从心一怔。
“八号岑祖心已经偷步替杂志拍泳装照,你切莫落后。”
从心一声不响往前走。
那人跟住她不放。
“燕阳,听说朱冠生导演已向你接触,可有这样的事?”
从心不发一言,只是微笑,“哪有这样事?”
“记者与名女人一向互相利用,燕阳,说话呀。”
从心不敢出声。
记者忍不住说:“你真笨。”
这对,从心忽然嫣然一笑,“是,我是笨。”
记者看见她雪白整齐的牙齿,不禁呆住。
从心已经走到对面马路去了。
他盯着她拍照,她买了水果与报纸杂志,她在小店吃云吞,她站着看橱窗,她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她回家去……。
这些都不算新闻,回到报馆,恐怕要捱骂。
记者灵机一触,有了主意。
从心回到住所,沐浴洗头,坐在客厅里读自己的新闻。
“燕阳受到群体杯葛”。
“燕阳被怀疑整容”。
“燕阳成为众矢之的”。
她叹口气放下报纸。
正想除下包着湿头发的大毛巾,忽然公寓大门被人推开。
从心大吃一惊,立刻霍一声站起来。
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进来,看见屋里有人,也怔住,他们不约而同大声喝问:“谁?”
那男子答:“我是书娴的男朋友温士元。”
从心说:“我是她客人燕阳。”
“我来替书娴喂鱼。”
他想起来了,眼前这穿着浴袍的女郎正是新闻人物。
啊,她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刚梳洗完毕,素脸,眉目如画,大眼有神。
半晌,她说:“我去换衣服。”她进房去。
那温士元喂罢金鱼,不想离去,坐在乒乓桌前看报纸。
从心换上t恤长裤出来。
温士元觉得这可人儿怎样看都不像已经过了二十一岁。
她斟一杯咖啡给她。
“书娴在新加坡。”
她说:“我知道。”
“她有否跟你提起过我?”
从心答:“我还没见过王小姐,我由朋友介绍来。”
“啊,原来如此。”照说,已经没他的事了,他可以走了。但是,脚像粘住似的。
半晌,他说:“你可想四处观光?”
从心笑了。
“让我介绍自己:温士元,家里开制衣厂,我本身在伦敦大学工商系毕业,现在厂里任职,我工作勤力,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
从心看着他。三言两语,便知道他同她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从心想念祖佑,啊!她想听他的声音。
温士元见她脸上忽然露出寂寥的神色来,更觉楚楚动人。
他放下一张名片。
“还喜欢这间公寓吗?”
从心点点头,“骤眼看家具组合有点奇怪,但是却非常实用。”
这句话说到温士元的心坎里去,他笑说:“这里的室内装修,全由我负责。”
“你?”从心意外。
她对他不禁另眼相看,只见年轻的他身穿便服,剪平头,笑容可亲,虽不算英俊,却有他自己的气质。
从心称赞,“客房里的洗面盆十分可爱。”
“啊,《睡公主》的故事。”
从心笑:“怪不得我那么好睡。”
他推开主卧室的门,“请进来参观。”
从心探头一看,只见全室雪白,没有一点颜色,落地窗对牢蔚蓝大海,家具简单,地毡上有一道彩虹,看仔细了,原来是放在茶几上的一块三菱镜折光引起。
浴室非常大,毛巾特别多,从心去看洗面盆,啊,这次,盆里绘着一个黄头发的可爱的小男孩,穿军服,肩膀上各有一颗星。
从心抬起头。
温士元微笑,“小王子。”
这些典故,她都不知道,她需好好学习。
温士元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说:“我要走了。”
“温先生—”
“喊我名字得了,或者,叫我元宝,我祖母与同学一直那样叫我。”
从心?腆地说:“我可否打长途电话?”
“当然可以。”温士元诧异,“当自己家一样没错。”
走到门口,他又说:“你几时有空,我陪你逛逛。”
从心点点头,关上门。
他是屋主的男朋友,从心怎可与他兜搭,她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从心拨电话到张家,子彤来听,认得是她,立刻哽咽,“妈妈—”
张祖佑的声音接上来:“怎么样,还适应吗?”语气故作平常,其实十分盼望。
“一切都好,放心。”
“你有苦处,也不会讲出来。”
“真的没有,天天像玩游戏一般,唱唱歌,跳跳舞,要不就见记者及吃饭。”
“你讲话要小心。”
“明白。”
“多些与我们联络。”
是人家的电话,从心不想用太久,再叮嘱子彤几句,便说再见。
接着,她又找到李智泉。
他的口与张祖佑完全不同,不停哈哈笑,“你看你多出风头,像一股旋风,我看遍了那边的报纸,张张有你彩照。”从心苦笑。
“感觉如何?”
从心讲真心话:“外国人对我,比同胞对我要好得多。”
“咦,怎么有此感叹?”
“都看不起我,说我来历不明,说话带乡音,是个淘金女。”
“咄,谁不想掘一大块金砖,这些人,看不清自己尊容。”
“一味排挤,叫我难受。”
“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早些看清楚,没有幻想。”
从心叹口气,“不多说了—,这是人家的电话。”
“我拨给你好了。”
“对,我还没见到王书娴,却见到她男友温士元。”
谁知李智泉大吃一惊,“元宝?你要小心这人,他色迷迷不是好人。”
“他有大门锁匙。”从心笑。
“这还得了,这—”
“放心,他很爱王书娴,不会越轨。”
李智泉一味在那头跳脚。
“我有事要出去。”
“你要当心那个人。”
“燕小姐还记得我吗?”
从心点头,“你是王小姐派来接我的司机大叔。”
“我是阿忠,我来负责接送你。”
从心大喜过望,都会交通实在不便,况且,此刻她走在街上,已有好事之徒认出,指指点点,颇为难堪,如有私家车接送,大不相同。
这是走向虚荣的第二步,要与众不同,想锦衣美食,出入有车,住在有海景的公寓里。
第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温士元打电话来:“成功。”
“谢谢你。”
“预约同你庆祝。”
从心没有回答。
第二天大早,打开报纸娱乐版,从心的感觉像是晴天里忽辣辣下了一个响雷,把她的灵魂震了出窍。
报上大字这样写:“燕阳有夫有子,隐瞒真相,欺骗大会。”
报上图文并茂,还有一张结婚证书影印本。
证书上字样清晰可见:“男方张祖佑,女方燕阳。”
从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证书。
这是张祖佑提供的吗?
不,《宇宙日报》记者写:“本报特地前往多伦多查探真相,原来燕阳五年前结婚,两年前离婚,前夫育有一子,虽非亲生子,名义上亦是儿子……”
这时,电话铃已疯狂不停响起。
有人敲门,原来是司机阿忠。
“燕小姐,楼下围满了记者。”
从心脚底冰冷。
拆穿了,不对,不对,他们仍然当她是燕阳,她仍可申辩。该怎样说?
我不是燕阳,我是周从心,我没有结过婚,我没有丈夫,那不是我。但是,我持假护照,我是一名非法入境者,递解我出境吧。
从心双手颤抖。
阿忠见她脸色煞白,不禁激起同情心来,他轻轻说:“唏,结过婚有什么稀奇,这年头谁没有结过一两次婚,不用怕,大不了退出竞选。”这个都会,连司机都有胸襟。
一言惊醒梦中人。
从心找到酒瓶,不管是什么,斟出一杯,干尽,那琥珀色的酒倒是不呛喉。
这时有人按铃,阿忠去一看,“燕小姐,是温先生。”
温士元进来,扬了扬手,“三十多架照相机对牢我。”
从心默默落下泪来。
温士元看着她,“这是干什么,不值得为这种事哭泣。”
从来没有人这样温言安慰过周从心,一时百感交集,她忽然痛哭失声,掩着面孔,泪水自指缝流出。
温士元坐到从心身边,把宽厚的肩膀借出来给她靠着,伸出另一只手,把电话插头拔掉。
这时,才听见袋里手提电话也在响。
他连忙取出听,“呵,阿智,是你,是,燕阳就在我身边,我怎么又来了?你问得真奇怪,我也是她的朋友!”他听半晌,把电话交给从心:“是李智泉,他想与你说几句。”
从心接过电话,哽咽地叫一声“智泉”。
他一开口便说:“记者竟这样神通广大,唉!他们跑到注册处翻档案。”
“我是冤枉的。”
“嘘,我也猜到,你们可是假结婚?”从心不出声。
“你不要否认,也不要承认,让记者心痒难搔,把新闻追下去。”“什么?”
“燕小姐,恭喜你,你一夜成名。”
从心楞住,亮晶的泪珠挂在腮上,用手背抹去。
“试想想,一名记者月薪起码三万,楼下大约三十名记者在等你,燕小姐,那已是一百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