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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悲愤是一种病 > 第18章
    也许,她正在路上,这时候就该到家门口了,也许她已经到了家里。──那是另外一个地方了,一个我此刻难以到达的地方,甚至我的思念都难以到达。但是我能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那种略带疲惫,朦胧的、模糊的脚步声,仿佛就在我的门外响起,她的头发在夜晚的光线中无法辨认,她的黑色的皮鞋发出的光泽这时候是柔弱的了,还有她黑色的皮包:一种虚弱在她的肩上,皮包的背带嵌进她的大衣里,在她的肩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她是周五的晚上到的。8点。这个时候我正在家里打印论文。她是周日的晚上走的。晚上6点。这个时候我在车站送她。

    而现在是,1998年4月12日晚上9点10分。这个时间。我写了一些话。背后。还有我的眼睛有些潮湿,身体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现在我奋力地敲打着键盘,直到一种模糊把显示屏和我隔得很远很远……

    我再次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这次是她走到房间里来,她拿起听筒,在电话线的这一端是我的声音:某某在吗?我的虚伪的声音进入了我的耳膜,而电话线的那一头她的声音("你会来看我吗?")终于使我的脸颊上感到了潮湿,一种湿乎乎的温热的东西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直到滴落在键盘上。可是她注定只能听到我虚伪的声音,而不能看到我温热的真诚……这就是命运,就像她在雨天到来就一定要带着伞一样,她的伞注定在一个雨天又要和她一起离去,但是她在我的身体里,她的斜靠在台阶上的身影,她的雨伞的倾斜的角度都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不也许该说我的身体是她的遗留物,是她忘在这儿的一个无足轻重的物品。我的灵魂镶嵌在她的虚弱里,被带到了两个半小时里程的另一个城市。

    我在路上奔波,而她已经可以安眠了。这就是思念。外面,风停在汽车的玻璃窗上,远处火车和地面接触的声音,狗的叫声,睡着了的小鸟抖动了一下翅膀,我的身体地下弹簧床发出一声又一声叹息……这就是思念了。

    周末

    电话里,我说:过来玩玩!和我一起过周末吧。

    电话里,她说:行,我们聊聊!

    你看电话就是这样言简意赅。然而却让人误解,我们对我们即将来临的共同的周末的理解的不同之处让我们忽视了。

    这个周末她给了我一个关于她的故事和一个谜语,我在她的故事里充当了一个品格良好的听众,我认真地倾听,几乎不插话,一个晚上我就这样生活在她的故事里,开始的时候,我是在默默地期待故事的结局,我盼望在故事的结局之处,出现我和她今天共度周末的主题,后来我渐渐失望了,今天这个周末只有故事中的人物有权享用……我们对这个周末的不同理解终于显露了出来。

    这个周末我们各做各的事情,她在诉说,我在倾听,我们并没有共同在一件事情里出现,我们各过各的周末。

    这个周末我在她的话语中度过,她在我的倾听中度过。她通过回忆打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顺便也将我的周末打发了。

    一对蜡烛

    我在我的朋友授的房间里又一次看到了那对蜡烛。那次她拿到我这儿来,又从我这儿拿走的蜡烛,那次我翻遍了我的小屋,没有找到火柴,终于她将蜡烛带走了,蜡烛在那天的记忆中是一个征兆──即使是一对没有点燃的蜡烛。今天这对小小的蜡烛又从授的书橱上突现了出来,在我的记忆的天井中。

    可是,它成了另一种征兆。现在蜡烛横亘在了我和我的朋友授之间。我们的某个经历在这对蜡烛中相逢,并且是这样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一处。蜡烛就这样成了我们的一个陷井。我的朋友授站起来,他把蜡烛扔掉了,扔到了垃圾堆里。两个男人和一对被扔在垃圾筒里的蜡烛一起陷入了沉默。直到我们分手,我们没有再谈到那对蜡烛,我们仿佛已经将那对蜡烛忘记了一样。授已经把蜡烛扔了,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蜡烛仿佛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们仿佛将它驱逐了。

    我在授的友谊中告别离去。──一种伤感的突然变得必须加以强调的友谊。授,我的朋友,我有多爱你啊!我年轻的朋友,我该怎样为你举手加额,可我又怎样不能将它说出来给你听。问题出在哪里?我们突然,有了一样东西──比如蜡烛──我们不能再谈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现在变得有些东西永远不能谈。

    两段绳子

    它们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在吸顶灯的光柱里,一根象蛇一样游动着,一根象绳子一样静止着,是谁,把它们遗忘在了这里?在卧室里,它们躺在地上,和地板的反光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从它们的身旁走过,我变得卑怯,没有理由地,莫名其妙地,我对两段绳子感到怯懦。是的,我绕过了它们,仿佛它们对我构成了威胁,有一段绳头伸到了床的底下,在那里,我将去睡眠的地方,它无缘无故地露出来,露出一截。

    我知道,两段绳子,──这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主人公用绳子解决故事,结局总是和某段绳子联系,在历史中,他们和绳索结伴而行。而我,在远远地迁居之后,在我解决了自己的搬迁之后,我有什么需要解决。

    现在我解决,关于绳子的问题,我走过去,小心地,我伸出手,一段绳子就这样到了我的手中,它在我的手中游动,我拿着它,来到厨房里,在这里我如何解决它?

    我需要预先存在的某种感受方式,它静静地卧着,在墙体的那一面,我的安全依赖于它:如何从绳子的视野中挣脱,如何不到阳台上去,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和一段安静的绳子在一个套间里良好相处?需要什么样的意志才能说服我对绳子的敬畏?这是天生的,它在我的血液里。就象怯懦长在我的血液里。

    现在,我在绳子的一端,我被悬浮在空中的绳子支撑着来到厨房,我在厨房里握着它。仿佛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把它视作绳梯,这是我的解决方式,我把一段柔软的绳子视作梯子。

    空虚

    别试图制造一种欢乐来填补什么,别试图用喧闹战胜空虚,喧闹不是空虚的对手,让空虚去面对空虚,让无聊去面对无聊,让自己面对自己。

    你是否失去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勇气?你是否对自己感到恐惧,你讨厌你自己吗?你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呆在一起?这是一种症状?

    虚无者的症状。

    占有者的嫉妒

    人类的占有者身份在什么方面暴露无疑?人类的一种情绪泄露了这个隐秘。──嫉妒。

    为什么要嫉妒。友谊是一种占有:你自由地选择了我做你的朋友,现在我就要你放弃不做我朋友的自由,我要你自动地放弃这种"选择朋友"的自由,因为你已经选择了,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这个自由就被我占用了,我要占有你。

    一群疯子

    我们是一群疯子,孤独的、荒芜的,在节日里过着孤独而荒芜的生活的人,因而也被看成是疯子,我们在自己的身体里学习疯狂,我们会死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如果这是一种惩罚,它为什么落在我们身上,如果这是一种奖赏,为什么我们不能领会疯子的规则?疯狂也需要能力。现在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的身体接受屈辱,现在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的灵魂死掉──我死掉了,在别人的施舍里,道德主义者扔过来的镍币击中了我的要害,从路边的垃圾堆里,我们捡出来:发霉的米饭──这是我们的父母──这个动作证明我们没有学会疯狂。

    在节日里,在别人都举家狂欢的时刻孤独的人是疯子──没有学会疯狂的疯子。

    让我发疯吧,让我疯狂吧。给我力量,让我疯狂。

    和生活斗争到底

    动摇、没有信念,崩溃──就这样我们失去了争取的意志和勇气,因为孤独,我们放弃了原则,因为蝇头小利,我们放弃了道德,因为小小的挫折,我们放弃了目标……

    可是目标,它是有意义的吗?这个世界对每一个人是公平的吗?如果你努力,如果你付出,如果你为了一个目标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如果你精疲力竭也依然不放弃,如果你屡屡受挫也还是一往无前?你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吗?

    如果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怎么说我们值得为目标而竭尽全力。当我们疲倦得台不起欲泣尤止的眼神,当我们身怀残疾,当我们失血……我们得到的是什么?

    神,那个为我们安排一切的神,他在哪里?他依据什么安排我们?谁能把握神的感觉?在神的心里,谁是上等人,谁是下等人?

    万能的神。给我力量让我和生活斗争到底。生活这个敌人,这个疯子,你看他正在对我们干什么?此刻信念是多么重要啊!?因为没有信念我们面临崩溃。

    谁能拯救我们,我们将在无所期待中死去还是在期待中复活?

    幸福

    我对我的身体只能从一而终。尽管我不喜欢我现在的身体。这就是我的局限性。

    那么我的幸福呢?我为什么觉得今天不幸福或者我会觉得今天的我生活的不够幸福?因为我的心中有一个对于幸福的乌托邦,没有和这个并不存在的幸福的比较,我今天的生活怎么会被看成是不幸福的呢?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幸福本身呢?

    现在是消灭幸福这个词汇的时候了。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幸福这个词汇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她是个可耻的骗子。如果你没有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自由,幸福对于一个旅人来说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