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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她比烟花寂 > 第14章
    赵月娥说。

    “你的意思是,孩子并不是在姚晶身边。”

    “一出世就给抱走,我们也没见过,听说是个女孩子。”

    “多少年之前?”

    “那年她自上海出来没多久……孩子约十七八岁吧。”

    “谁领养了这个孩子?”

    “我们不知道。”

    “姚晶有没有去看过她?”

    “据我们所知,从来没有,她也不提她,我们故意在她面前问起,她也没有反应。”

    “故意”问起。为何要故意问起。是有心挖她疮疤,还是特地要出她洋相。

    当然,不必替姚晶担心,应付她们这样的人,姚晶的演技绰绰有余,谁也别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父亲是谁?”

    “姚晶的丈夫。”

    “她以前结过婚?”编姐几乎打破杯子。

    “共结了两次。”

    “这个男人,他在什么地方?”

    “不再有消息了。”

    “是个怎么样的人?”

    实在太渴望知道。是二流子?阿飞?当时两个人都十五二十?他骗她?对她不住?

    “不”

    “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我们错愕之至。

    “是的。”

    “怎么会!”我说。

    “是一项买卖,当时他们来到香港,不能安定下来,他们父女都不安分,于是她认识这个生意人。”赵月娥说。

    “是正式注册结婚?”

    “是,婚姻注册处注册。”

    “咦,噫!但是姚晶从来没有办过离婚手续。”编姐大大惊异。

    她重婚,她在美国重婚。

    她前夫却没有提出抗议,为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抢着问。

    “马,姓马,他叫马东生。”

    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人般,占了便宜得着甜点,还到处去大叫大唱,姚晶会怎么样?

    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的男人都为她沉默如金,连小小的石奇在内,皆为她守秘密。

    “怎么才能找到马先生?”

    “我们有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怎么能找到他?”

    “他一直做成衣外销的生意。”

    “谢谢你们,”编姐说,“多谢你们的资料。”

    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说这么多给我们听?”

    赵怡芬忽然说了非常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心中有秘密,不说出来,知道秘密何用?”

    说得太好了。

    我们把这一段录音对白听了又听,听了又听。

    其中夹杂着不少“月娥,快吃,凉了就显油腻”与“喂,灌汤饺,这里”之类的废话。

    我与编姐的结论是,她们不喜欢姚晶。

    “为什么?”

    “因为偏心。”

    “别胡说,公道自在人心嘛。”

    “人心?人心早偏到胳肋底下去了。”她说,“我弟有两个女儿,大的似明星女,二女似小丑鸭,他有一次说两个孩子俊丑差那么远。”

    “谁晓得还有下文,他竟说:‘二女多美,大女多丑。’听者皆骇笑。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越是与众不同,越得人厌憎,所以都说平凡是福,你懂得什么?”

    哗,教训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尚得设法去找马东生先生。

    “你去纽约找张煦,我去找马东生。”

    “别调虎离山,咱们俩永不分离,一齐找马东生,见完马东生后找张煦。”我们像是得到所罗门王的宝藏地图,一直追下去,不肯放手。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明查暗访,还出到私家侦探,才追到马东生先生踪迹,并拍下照片。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杨寿林,工作很忙的时候抬起头,也很想念他,但不至于想到要找他。淡下来了,毫无疑问,他也没有主动同我说声好。

    很令人惆怅,以前有一度,咱们也有颇浓的情意,该趁那时候,加些面粉,冲厚些,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

    太迟了。

    我又拿起马东生先生的照片细看。

    他刚自家门出来,家住在九龙塘,是那种改建的三层颇具规模的洋房,正在登上一部柯士甸。车子有十年历史,他身上的西装也有十年历史。

    他长得像一个江北裁缝,胸凹进去,背凸出来,微驼的身型,已经畸形的脊椎,上了年纪,缺少运动的中老年人都如此。不过马东生先生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没有英俊过,说不定也就是现在这样子。

    二十年前,他是一宗买卖婚姻中的男主角。

    姚晶那时大概只有十多岁,她还没有进电影界。

    拍戏是她与他分手之后的事。没想到这个秘密维持得那么好,那么久。

    孩子也是在姚晶进人艺林电影公司训练班之前生下的。我们不明白的是,照马东生的经济情况看来,他能够负责这孩子的生活有余,为什么女儿会过继给别人?

    编姐说:“我看张煦未必知道这么多。”

    “我认为他是知道的,这足以解释后期他对她冷淡的原因。”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编姐失笑。

    我想一想,“或许张煦不介意,但是很明显,他家人很不满意。”

    “又不是他家人娶老婆。”

    “但你不是不知道,世家子一离开世家,便贬为普通人,他们是不肯违背长辈意愿的。”

    别说得那么远,就算是寿林吧,如果家里不喜欢他同我来往,他还不是掉头就走?

    新文报只此一家,他身为总经理,离开我还是离开他家,选择是很明显的。

    “张家又为何因这种小事而跟姚晶过不去?”

    “我不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处,有点名望的老家族,恐怕人面很广,媳妇有这种历史,叫亲友在背后议论纷纷,大概是难堪的。”

    “会吗?”编姐很怀疑。

    我们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班把房门一关,扭开电视,又是一天,当然不觉得生活有何痛苦繁复之处。

    年前再婚的女友参加新翁姑的晚宴,碰巧是母亲节,那婆婆向我女友说:“你也是母亲,祝你母亲节快乐。”

    真是暧昧,也分不出她是关心还是刻薄,我听了马上多心,直接感觉是这个婆婆不好相处,替女友捏一把汗,果然,过没多久,她跟丈夫分开。

    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哪里有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故事。

    是以到后期张煦住纽约,姚晶住香港,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就是因为其中夹杂牵涉的人太广。

    我问对编姐说:“你仿佛很久没写稿子,快操练操练。”

    “写不出来,有时候星期五兴致勃勃地开始写,一日也有三五千字,正在庆幸下笔顺利,一个周末后再也续不下去,抽屉里又多了一叠废纸。”

    “日子久了也不再尝试,只写一些小品,三五百字,日日清。”编姐说。

    “将来谁写姚晶的故事?”我说。

    “你。”她始终不肯动笔。

    太辛苦了,这样的大任竟落在我身上。

    我也得先找到答案再说。

    马家佣人对我们很客气,放我们进屋子里。

    马东生的屋子布置很舒服,家具是五十年代所谓流线型的式样,保养得很好,现在看上去不但不觉古老,反而新奇,在怀旧狂热影响下,连一支柏克五一金笔都是难能可贵的,何况是满堂名贵家什。

    等足一小时,他打过电话到寓所,佣人把我们名字回过去,他约我们第二天见面,打发我们回去。

    但是第二天再去的时候,佣人不肯开门,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

    我们立刻知道毛病在什么地方。我俩太过大意,暴露了身份,马东生立刻知道我们是为姚晶而来,警惕十分。

    幸亏我们已有电话号码,但打来打去,佣人只说马先生人不在香港。

    我看整件事要静一静才能再把他交出来,穷逼一只惊弓之鸟,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好处。

    “来,我们先去三顾草庐,别忘记朱老先生。”

    我们去得很及时,朱家大小十余口,已办好移民手续,日内就要动身,看到我俩,朱老很是诧异。

    他问:“你们还在做姚晶的新闻?”

    “不不不,不是做新闻,只是搁不下手。”

    “与你没有关系的事,知道那么多干嘛?”朱老问。

    “不,我一定要查出为何她要把遗产交给我。”

    “因为你可爱呀,那还不够?”他也很会说话。

    “不够。”

    “你们不会在我这里再得到什么。”

    “我们已找到马东生。”我说。

    这小老头。

    他一直知道马东生,偏偏任由我们绕圈子。

    “他不肯见我们,那是没有用的,”我用很卑鄙的手法,“朱先生,请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必要时会得在他家门守上几日几夜,请代我们向他保证,我们绝不会把他所说当新闻写出来。”

    “这又是为什么?”老先生不原谅我们,“他是个正当生意人,你们何必去骚扰他。”他对我们的神色有点厌恶,“别人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来打击你的生活,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代年轻人只有私欲。”

    这样的控诉是很严重的,我马上噤声。

    编姐白我一眼,“她不会说话,朱先生,你不要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