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脸上肌肉抽搐,似有动容。
良久,他垂下头去,苦涩地笑起来。
舍不得……让你不笑么……说这句话的人心里同我一样,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吧……于是你感动了,爱上了,那我呢?他绝望地想,我怎么办?我对你的感情又要如何自处呢?我就应该这样放手了么……
心中又酸又苦,脸上的神情凄凉起来。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晓书,目光又渐渐游移,从晓书期盼的脸上缓缓移至那台机器上。
他想起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下午,因心中兴奋,他现宝一般介绍给晓书听这台机器的奇异功能——少年的眼睛瞪得圆圆,似有惊叹之意,于是他心里得意起来,问他‘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茫然看着那机器,风清扬苍凉地开口。“晓书,我从来没象此刻这般这样憎恨过这台机器的面世。”
死物本无罪。他不是不知道。但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连机器都不能怪罪的话他又可以怪谁呢?命运吗?
或许是。
教授曾经那样说过吧,‘人,一定要及时发现自己的心意’。
他发现了,却还来不及表白。
有些事,他以为明天可以再做;有些人,他以为明天可以再见;有些话,他以为可以明天再说。因为日子本就是这样一天天重复着的,昨天、今天、明天,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吧。于是他暂时放开手,暂时转过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有那么一次,整件事就完全改变了呢?
如果在那个宴会的当晚晓书入梦之前他说他喜欢他,如果他先告诉他他喜欢他……那么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眼泪汩汩地涌出来。
“景晓书,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什么当初他不对他说呢?!
为什么人生要这么多遗憾啊……
晓书也哭了。“我知道……”
就算刚开始不知道,现在也完全明白了。可是,来不及了啊风清扬,我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我知道我很自私,自私到明知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有办法回报——但,高傲纤细如你,想要的,是发自内心的爱吧?那种‘因为你付出良多,我欠你的’报恩式的感情,其实不是你要的吧?
那样做反而对你是种侮辱啊。
风清扬,我不想那样对你……
可是你要的,我真的给不了你啊……
天快要亮的时候,有一两个特别易醒的记者,瞌睡中隐隐听到铁门启动的声音,睡眼惺松地看去,雷震霆的座驾正要驶进疗养院大门。
“哇噻!”还打什么瞌睡,全身的细胞都陡然活跃起来,抓过相机不由分说先抢拍数张。“黎明私会啊!”然后扭开车门发足狂奔过去,“雷先生!雷先生!”
奔过去的时候,铁门已经徐徐关上。雷震霆大概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敬业吧,看见他们些微有点诧异。但隔着一道铁门,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礼貌地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辛苦了。”
呜——记者感动得要流下泪来。
别人都当他们是狗仔,避之惟恐不及。雷震霆倒是好涵养。
既然这么体恤我们,那么就请透露一点独家吧!
于是立刻把那点感动抛到九霄云外,继续发扬八卦本色。“雷先生,你是来看望景晓书的吗?可是他一直没作任何回应呢!”
“听说张氏家族对你单方面宣布解除婚约非常不满,这将会影响到两家合作前景吧?”
“雷先生请你发表一下意见。你这个时候来看望景晓书是因为已经解决了张氏的问题吗?那是不是说明你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了?”
“是吗?你是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吗?”
雷震霆微笑起来。
捏了捏裤兜里那小小的戒指盒,心中有隐隐的甜蜜之意。
这几天他的确是很忙,都没空来看望晓书。张氏在商场上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得对他们作出交待。不过好在那些问题都可以用利益来解决,倒也没有格外动什么脑筋。他之所以迟了几天再来,是在等这枚订做的戒指。
晓书,接受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记者们屏息着看着他。
雷震霆在商场上一贯的不讲情面,但此刻,男人沉思的微笑带着隐隐的幸福憧憬,这让他看上去仿佛多了两分人情味。
记者们开始狂拍照,想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强硬男人少见的温情一面。
闪动的镁光灯终于让那男人微笑着抬起头来,“抱歉了各位,这些问题我都不打算回答。”
呜——记者们立刻发出失望的声音。
“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记者们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答案,我很期待。也有点紧张。大家祝福我吧。”
男人笑着,挥了挥手,也顾不上身后那群因他的话而显得异常兴奋激动的记者,转身走入院中。
他脚步轻快,身心振奋。
晓书,原谅我吧,我没有把你推上风口浪尖的意思。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而已。
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气。
晓书不在他房里。
灯亮着,几上有开了瓶的红酒和两只酒杯,但是没有人,床上被褥整齐,也没有睡过的痕迹。
雷震霆站在门口,有点意外,也有点奇怪。天才蒙蒙亮呢,外面又围着记者,这个时候他会去哪里呢?
下意识地看向风清扬的房间。
里面也亮着灯,是一夜没睡?还是已经醒了?
晓书……应该和他在一起吧?
也没有仔细看清楚里面的情形,雷震霆随手敲了敲门,算是打过招呼。“风清扬,晓书有没有在你这——里……”
屋子里有种很奇怪的气氛。
雷震霆几乎是立刻就被风清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而无助的悲哀给镇住了。他坐在地毯上,双眼发红,脸上泪痕交错,那样木木地坐着,象是身周一切于他都不再重要了一般。
有什么事发生了。
有一种强烈的不祥之兆。
雷震霆脸上因着快要见到晓书而生出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警戒。
那沙发上躺着的是哪一个?
风清扬一直握着是谁的手?
他身上那种仿佛永失我爱的悲痛——又是怎么回事?
是晓书?
晓书?
雷震霆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惊喘了一声,几步窜到沙发前。
沙发上躺着的果然是晓书。
他闭着双眼,神情安详,沉沉地睡着,仿佛好梦正酣。
雷震霆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不,没有这么简单。
他知道。如果晓书只是睡着的话,风清扬的身上绝对不会散发出那样强烈的悲痛气场。
晓书,你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
晓书不可能回答他。
于是,他僵硬地慢慢回过身来,指着晓书,询问风清扬。“这——是怎么一回事?”喉咙里莫名地发干,发出涩涩的声音,跟他平日的嗓音完全不一样。
面对他的质问,风清扬置若罔闻,默默流泪。
雷震霆心中感受到强烈的恐惧。
他不是笨蛋。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他不相信。他不肯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好半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把他弄醒……”他缓缓回头,盯着风清扬,发号司令。“马上把他弄醒!”
风清扬缓缓摇头。
唇边现出凄凉的微笑。“不可能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机器的性能。
晓书已经选择长留梦中,他再也不会醒来,他的肉身将永远保持沉睡状态。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现在,你已经和你喜欢的人见面了吧。
你觉得幸福么,晓书?
有两股热潮直冲雷震霆眼眶。他深呼吸,仍是忍无可忍,啪地一个耳光向风清扬脸上甩了过去。怒吼着,扑上前扭住了他的衣襟。“我叫你把他弄醒啊混蛋!”
风清扬慢慢回过脸来。
雷震霆手下绝没有留情,他的嘴角破了,有血迹缓缓流下。但这记耳光,倒好象是把他体内什么东西给打醒了。风清扬看着近在咫尺雷震霆暴怒的面孔,两道眼光渐渐冰冷,又渐渐开始燃烧,然后,不等雷震霆对他的变化作出任何反应,忽然右脚狠狠一踹,已把雷震霆踹倒在地。
小腹剧痛。雷震霆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更多的拳脚已如雨点般袭下。
“王八蛋,我早就想扁你了!”所有悲痛都冲着雷震霆身上发泄而去,“要不是你他怎么会走!你为什么要那么逼他!你为什么要给他压力!你说你喜欢他,你就是这么喜欢他的么!”
这一番话,是骂着雷震霆,同时也骂着他自己。晓书,我也是这样吧?我说我喜欢你,其实也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吧?你觉得是种负担是不是?我和雷震霆对你的感情变成了现实里最后一根稻草,把你压垮了是不是?所以你想逃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啊……
为什么我们的爱反而把你给逼走了呢……
他终于痛哭起来。
雷震霆倒在地毯上,蜷缩着,慢慢翻滚着。
身上很痛,心里……更痛。
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弃婴,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被丢在孤儿院门口,十岁了还没有人领养——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会得穿着干净衣服讨好地对着那些人展现可爱微笑的孩子,更何况年纪越大,被领养的机会就越小。但是有一日,命运发生转折。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到来,院长嬷嬷很高兴很热情的迎接他们,因为他们是善心人士,要助养十个孩子。
听说是为了给那个婴儿积福呢……
他心中好生羡慕,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孩子是可以这样幸福地被父母爱着的,因为爱他,所以可以爱屋及乌地助养不认识的孤儿。他们能获得助养都是托着他的福。
因为他望着那婴儿的眼中一直流露出艳羡的神色,终于那年轻的太太发觉了,弯下腰来,微笑着问他,“你喜欢他?”
他吓一跳。
好漂亮的太太,身上有淡淡香气,这么有钱还这么和蔼可亲,一点儿也不象有些有钱的女人一样那么盛气凌人。
“要抱抱他么?”她笑着,把怀中的婴儿送到他面前来。
他更是受宠若惊。
那婴儿穿着蓝白的水手装,看着他,挥舞着小拳头笑,白白净净的肌肤,乌溜溜的眼睛象嵌着两颗黑宝石。
好可爱,这孩子就象嬷嬷说的天使,他怎么敢抱他,他的手上还沾染着黑色煤渣呢。
他没有抱,甚至连碰一碰都不敢。
青年时代以前,他一直对这个婴儿记忆深刻。
上天从来不公。有人一出生落入云堆,有人一出生掉入泥泞。那个孩子,过着一种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生活,他羡慕他,希望可以成为他。
当然,懂事之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所以他最后的愿望改成:希望以后他雷震霆的孩子能够象他。
于是他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爬,勤奋、努力,也学会不动声色地与自己讨厌的人虚以委蛇,最终让上司肯定他的存在,慢慢地也爬到了一定的位置。当他被外界称为青年才俊的时候也不是不兴奋的,他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但人怎可满足于现状,于是他开始有更大的野心,想爬得更高,想追求上司的女儿,在这个社会走捷径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既然有近路,为什么要绕道而行?
但那女人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挫折。
她享受他的追求,也肯出来与他吃饭,但她的骨子里就是透着高人一等的傲气,看他的时候眼光是从眼角斜斜向下。她是学艺术的,学艺术的人本身就对未来伴侣的要求十分苛刻。你也许算是商场精英,但也只是商场精英,离开生意上的其他话题,你懂么?
你知道卢梭、戈雅、提香和萨尔瓦多·达利么?
你知道前拉斐尔画派和抽象画派的区别么?
除了财经政治,其他以外的话题你谈得出来么?
他谈不出来。
女郎最终拒绝他,尖尖下巴高高地仰起。“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我希望我未来的伴侣在我说到波提切利时他能不要误会成是一种意大利名牌皮鞋。”
雷震霆脸都涨红。
他只是一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学的是求生的本事,务实的本事,风花雪月的高雅艺术,他没有时间去学那个。
他年轻、英俊,能干,已经习惯听到别人这样赞美,但现在女郎的势利才让他知道原来他这种孤儿院出身的人和那些从小不愁吃穿还有余力被艺术浸淫的有钱人子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羞愧得要死的时候——“姐姐你好厉害哦!”一个陌生的大约才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他们桌前,双手在胸前互握,以很夸张的崇拜眼神看着她。“你居然知道波提切利耶!”
……
女郎一愕,在那少年冒着红心的夸张眼光之下,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少年仿佛觉得很好玩,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嘻嘻地笑。
“谢谢你……”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少年道谢。但是,雷震霆却真的感激他。
明明丢脸的是他,但这少年一出现,却仿佛是扳回了他的面子。
“不用谢。”明明稚气未脱,少年却学大人的样子装得很豪爽,“我看不惯她那么盛气凌人。知道个波提切利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真是说到雷震霆心里去了。看着少年亮闪闪的眼睛和灿烂笑靥,不知恁地,他渴望与他深交,“我叫雷震霆。”刚好名片发完了,他有点懊悔以前那样广发名片,现在急用的时候又没有。
听他说了是哪三个字,少年笑起来。“你五行缺水么,这么多雨?”仿佛是瞧见了朋友,他向着门口挥了挥手,“我走了。拜拜。”急急跑开。
就这样,错失机会得知他的名字,雷震霆心中深深遗憾。直到——那一个生日宴会的晚上……
“晓书,这位是雷震霆雷大哥,白手起家,很能干的,你要多多向他学习。”
少年看着他,笑靥一如当年灿烂。“雷大哥你好。”
……
……
思及往事,雷震霆□□着,软弱地伸手拉住缓缓站起的风清扬。“让他回来……”
风清扬弯腰俯首看着他,与他哀求的眼光对视。
他的眼光里透着苍凉、冷漠和决绝。他拉下了他的手,右手缓缓伸出,握住了旁边一只椅子。
雷震霆躺在地毯上,心惊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他想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不,不要……
“不——!”随着他惊恐的吼声,风清扬高高举起椅子,重重砸在那台机器上。
屏幕被砸出一个大洞,爆出火花,里面的线路燃烧起来。
毁了。
机器毁了。
看着雷震霆绝望的眼神,风清扬扔下了椅子,缓缓挺直了脊背。
“你不是有钱么,再找人研制机器吧。”
他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听到身后雷震霆愤怒而绝望的吼声。“风清扬!我他妈跟你没完!”
风清扬鄙夷地笑了一下。
早上第一线曙光正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他微仰起脸,仿佛又听到了晓书沉睡前跟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风清扬,去找一个舍不得让你不笑的人吧。”
是么,晓书,这是你对我最后的期望么?你也希望我能得到幸福是么?
好,我答应你,我会去找的。
我会找一个人,让他爱我如同我爱你一般。
所以,你不必心中内疚,不必挂念我,你幸福吧。
(全文完)
不算番外的番外:
黑沉沉的睡梦中,耳边渐渐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起初,如油线入耳,极细极小,慢慢随着意识恢复,层次渐渐分明,有吆喝声、叫卖声、脚步声、争吵声、公鸡打鸣声、讨价还价声……声音由模糊渐至清晰。
呜~~好吵,怎么会象在菜市场般那么吵……
……
!!!
象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惊,晓书豁然睁眼。
……
青石板街道,两边房屋鳞次栉比。
空气清冷,剪剪轻寒,春雨绵绵如酥。
……
左顾!
右盼!
前眺!
后望!
果然是在……古代的菜市场!
……
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晓书情不自禁,一把按住了自己胸口,感受到心中那种澎拜如潮的激动情绪。
风清扬真的把他送回来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对着这个服装古怪又突兀地站在长街中央发呆的少年报以怪异的眼光,但晓书却浑然不觉。
会不会……
又如上次那样只是一场空欢喜?
会不会……
再回首龙小云已是百年身?
会不会……
时光荏苒,他已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将他视作少年时一场春梦无痕?
若是以前,他或许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但经历了现实之后他已经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连自己那温暖幸福仿佛坚固堡垒的家庭都可以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未回来之前曾有着那么坚定要回到梦中的决心,但梦中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却完全不知道。
龙小云,你还在么……
惊颤之中,有人擦过他身边,撞了他一下。
“啊,不好意思。”那人客气地致歉。
晓书的神智倒好象被这一下被撞回来了,连忙伸手拉住他。
那人回过头来,浓眉大眼,相貌憨厚。
“大哥,”晓书结结巴巴起来。“这,这是北京城吧?”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数眼,忽然笑了。“小兄弟你可真有意思……都已经站在京城的地界儿上了还问是不是北京城?”
地点对。
晓书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怪异。“那,皇帝呢?当今天子……还是朱厚照么?”
那人一愣,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连忙把晓书拉到偏僻角落里,眼睛盯着他问道:“你是外地人吧?”
晓书点头。
“皇城根儿前,天子脚下,你可不要乱说话。”那人好心地警告他。“东厂的人厉害着哪,到处都有他们耳目,你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圣上尊讳?”
呼——晓书吁出一口长气,放松地微笑起来。
时候也对。
那人叹息着摇头。
还笑。少年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没有领教过东厂的手段罢。
近日京城流传着一种谣言,是关于当今天子正德皇的身世。据说他根本不是帝后嫡子,而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所出。因这身世问题牵扯到皇位正统,近来东厂的人可忙翻了,但凡市面上发表可疑言论的可疑人士统统都会被抓入东厂接受审查。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掉头就走离这少年越远越好以免被当作同党。但不知恁地,许是因为少年放松的微笑实在打动人心吧,他不忍看到在不远的将来这俊朗少年变成菜市口一具残尸。
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严肃地发出低问:“你是不是从南方来的?”
看到晓书笑着点头,那人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
“你呀,不管这一路上听到什么谣言,可都要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不然被官府的人当作宁逆同党抓起来,你哭都来不及呀。”
晓书听着这句,不由愣了一愣,反问道:“宁逆?”
那人不信地看着他,“你一路过来没听说么?宁王造反了。”谣言就是从南方那边传过来的。“听说,自从大明双璧中的景公子神秘失踪的消息传到南昌之后,宁王大笑三声说‘天助我也’,第二天就起兵造反了。”
晓书愣住。
宁王造反了?
两边开战了?
那龙小云呢?
龙小云怎么样了?
他说过不淌这混水,他答应过要去关外,但他现在一个人,身处漩涡中心,他能抵抗两边的竭力拉拢么?他能真的做到置身事外么?他会……平安无事么……
晓书一颗心仿佛已提到了嗓子眼儿,甚至没顾得上跟那人道谢,直愣愣地转身走开。那人在身后叫他,他置若罔闻,机械地迈步,开始的时候只是用走,但随后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他全力奔跑起来,顾不得满街的人诧异的眼光。
龙小云,我不要你有事……
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一路狂奔。
两旁建筑渐渐熟悉起来。到了,就要到了。
终于,拐过一个大弯,龙小云的府邸已赫然在望。
晓书猛然顿住脚步,望着那熟悉的大门,心潮起伏。
大门紧闭,却有数个家丁坐在角门前聊天,看到他狂奔而来,不觉止住语声,投来惊诧的目光。“……”
晓书大口喘息着,缓了缓气,立刻拨开人群冲入府中。
身后那些家丁在叫什么?他管不了;一路冲来撞到的丫环们在惊呼什么?他也顾不上。他只是凭着本能在跑,甚至忘了自己有着瞬间转移的本事。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过天井,跑过回廊,跑过前院,跑过那大得可以跑马的花园,又跑过那跨越整个含烟湖的长桥——终于,他跑到了他和龙小云住的那间小院。
咣啷一声,他撞门而入,直冲入屋,扑倒在那背对着门坐着的少年背上。
强大的冲击力令得两个人都往前栽了一栽。那人手中握着的杯子呯然掉落。
背上……伏着一个温热滚烫的身躯,有两条手臂死死地从后面横抱住了自己。心脏跳动着的地方,也有着频率相同的心跳声音。
幻觉。
是幻觉。
体温是假的,心跳是假的。
抱着自己的双臂……也是假的。
是因为太渴求所以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龙小云……”那人哭泣起来,手臂一点一点的收紧。有点点热泪扑簌簌地掉落在他颈间,烫得他皮肤一阵阵颤栗。
“……晓——书?”怀着千分之一的希望,龙小云迟疑着开口。
那人大力点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热泪掉得更多,成串成串流入他衣襟中。
这是真的么?
龙小云不太敢相信,恍恍忽忽,颤然伸手,去摸颈间那条手臂。
摸到了!不是幻觉,是实物!
他曾经无数次细细地摩梭过这手臂上的肌肤。小麦般的颜色,光滑、细腻、紧繃,肌肤下是紧实有力的肌肉,肢体相缠激情洋溢的时候,汗水会随着淡淡的肌肉线条滑落,那种不同于女子柔软娇媚的触感,却比世间任何女子更能令他发狂。
龙小云五指慢慢伸展,慢慢握紧,握牢了,握定了,这才缓缓就着这个姿势在他怀中转回身来。
他缓缓站起,眼睛眨也不眨地凝伫在晓书身上,嘴唇微微颤抖,与他面对面地对视。
龙小云,你怎么瘦得这么多了?
晓书怜惜地伸手,轻轻抚摸他脸上明显突出的轮廓。你没有好好吃饭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么?
龙小云呆呆看着他,良久,嗄声道:“晓书。”
因着这声呼唤,晓书眼眶又是一阵发热,泪如泉涌,不停点头。
龙小云看着他点头,终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长气。
然后,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怒气。不假思索,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
懵了……
挨了耳光固然是发懵的原因,但更让他发懵的是他这个挨打的人还没哭,那个打他的人眼中却渐渐涌出泪花来。
没等晓书回过神儿,下一秒他已被狠狠地扯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骗子……”
龙小云两条手臂铜打铁铸般紧箍住他,箍得他肋骨似要断掉,而龙小云还在不停地使力,颤抖着使力,仿佛要把他就这样按进自己身体里融为一体一般。数日以来的委屈心酸伤心绝望愤懑不安恐惧凄凉各种情绪齐涌心头,忍耐了多日的眼泪终于冲破心堤喷涌而出,他紧紧抱着他,委屈地哭起来。“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