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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那个贵宾席的位子空着。我悄悄落座在后排边一处一个黑暗不受注意的角落。两张入场卷,一个空缺着的贵宾席,同化在角落里这黑暗的隐蔽的心。

    灯光暗昏下来,聚光灯集亮在舞台。一身黑灰的江潮远,自帘幕后缓步出现。隔得太远,我仅能看见两个依稀模糊的身影;穿过人影的重叠,恍恍褪回最初的从前。

    琴声乍响,一点点悲凉,我所不知不解不懂的曲目。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他所在的舞台,永远是遥不及的高塔禁地。心才沉淀,意外的,甚至教人错愕不及、不解的。琴音转泻出稍有熟悉的旋律——萧邦的“别离曲”,祭一段过去。

    演奏会至此将结束。最后一个休止,掌声如预期地热烈响起。我静静流下泪。江边潮远。台上挥手谢幕的他,隔望起来,依旧是那么遥远。

    喝采声久久不断不歇,但下到后台的他,一直未再出现。台下的人终也死心,慢慢散逸。夹杂在散场的人潮中,我心底是那般地渴望再见到他一眼,看看他依旧。

    我守在厅外,捡个角落暗自等待,角声寒,夜阑珊。

    良久良久,我以为我是否错过,江潮远终于在人群的簇拥下出现;身边伴着明娟、明彦、明娟父母和姨丈夫妇,还有他正对着她笑的宋佳琪,以及一大群我陌生的人。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人群中那帧依然熟悉的身影,仿佛是我印象的昨日。不再重提——但锁在我心房最深最底层的,原来是这样的梦!

    多少事,欲说还休。他们甜蜜欢欣的背影,显照着我苍凉依旧的影子。

    我以为总该是会遗忘——谁道曾经沧海,却便是一生一世?

    滚滚红尘,那最初,便就成了唯一的记忆?

    我静静又流下泪,在风吹过。

    相忆或遗忘,都是艰难。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阑——所有的心事,还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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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两天,考完最后一堂科目,一切便告结束。我重重吐了口气,走出考场。

    考场外,英语小组的同学正等着我,身旁一个气宇张扬的男孩,看见我出来,先就笑起来。

    “沈若水!”她挥手叫住我,厚重一个背包。她跟我同个考场,很容易就找到我。

    我等她走近。

    “考得怎么样?”她问。

    我微微耸个肩。反问她:“你呢?精神这么好,应该考得不错吧?”

    她抿嘴一笑,不置可否。指指身旁的男孩说:“陈冠辉,x中毕业的。你应该看过这个名字才对,那封信就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

    “信?”我蹙一下眉,想起来了。那封我始终不曾拆开的浅蓝色信笺。

    我望一眼那男孩。明星高中毕业的学生,分外有一分张扬的气质,很一副理所当然。

    他走到我面前。“你好。常听李玉菁提起你,说你英文很行,一直很想认识你!”

    “你好。”我礼貌点个头。

    “你有空吗?我请你跟李玉菁喝个饮料,大家聊聊天,做个朋友。”他很主动,毫不腼腆。

    “谢谢。不过,我还有点事情——”我婉言相拒。

    李玉菁在一旁鼓噪,说:“一起来嘛!沈若水。才刚考完试,好好玩几天,放松一下心情。”

    陈冠辉向前一步,再次相邀。“请你务必赏光,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左右为难之际,竟见连明彦大步朝这里走过来。他本来就长得明亮光采,这一竟然,仿佛黑暗中见着了光。

    “考完了?”他迳自向我走来。

    “明彦?”我好生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怎么知道——”轻轻摇摇头,表示我的料想不及。

    “我跟明娟问了地方。算算时间,你差不多快考完了。”他笑了笑,似乎很欣赏我的讶异。

    看见连明彦出现,李玉菁跟陈冠辉相顾一眼,放弃对我的邀请,说:“既然你跟朋友还有事,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我松了口气,总算如释重负。

    连明彦并没有多问。可能以为我跟他们在讨论考试等问题,就像周遭那些考生一样,七嘴八舌地很兴奋在讨论考试的结果。

    我们并肩走着,不知要往哪个方向的漫无目的。

    “那晚演奏会,你怎么没有来?”他突然问起我的不愿提。

    “那是当然的,隔天我就要考试了啊!”我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以为,你会想见他一面。”

    我转头看他,他这又是在试探什么吗?

    “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想说这些?”我的眼神凉凉的,无所谓,不笑了。

    他不答。转个向,说:“过几天,国家交响乐团将在音乐厅演出,他们邀请我参加这次的演出,担任第一小提琴手,你一定要来。”

    “能去的话我就去。”我不肯定。我盘算好了,明天开始就去打工,赚存大学的学费,我打算白天跟妈到工地做零工,晚上则到便利店或是快餐店当店员,钱比较多。

    “你一定要来!”口气在些暴躁,他要我肯定的答覆。

    “我可知道,明彦,我怕到时——”话到一半,就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迫着把话吞回去。

    我的不确定,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教他难以忍受。

    他一向高高在人群之上,才华出众,不知道生活的困难。我无法解释清楚,索性不开口。

    “你一定要来!”他重重又说了一次,扳住我的肩膀,逼住我的脸庞叫说:“听到没有?我要你一定要来!这算是我的请求——”他甩开脸,冲到一旁。“该死!为什么要让我求你?”

    “明彦……”他骄傲受挫的表情教我哑然。

    我默默走近他,拉住他的手。

    低声承诺说:“我去……我一定去……”

    他曾经帮过我的一次软弱,这就算是还给他。

    “没关系。你既然不能来,那就算了。”他冷静下来,似乎感到对我的为难。

    “我一定会去。”我很肯定地望着他。

    他反握住我的手,用着很轻的抚触,将我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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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托人帮忙,我在家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工地离家走路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走得快的话,五分钟就可以。

    连明彦演奏会当天,我一下工就火速赶回家冲洗换装,匆匆跟妈说一声后,顾不得吃饭就冲出门,但还是给赶脱了公共汽车。

    等了二十分钟,才盼到另一班公车,半路却给塞得动弹不得。好不容易赶到国家音乐厅,已经七点过了十五分,无法进场了。

    我只好在厅外徘徊,挨着昏寂直等到散场。

    散场后,趁着混乱,我想或许能悄悄遇见明娟,请她代我向明彦致歉。探望的眼神偏生惊见了人群后的江潮远。他轻轻揽着宋佳琪,微倾着头,听着她笑。隔了那么远,我仿佛也能听见他们彼此充满笑意的喁喁细语。

    我心中一黯,凝了泪。仰高起头,不愿它掉落下来。

    我依然寄住在旧梦里;黯淡是梦里唯一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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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仍旧是那样地过。我每天和妈到工地打零工,下了工就赶到快餐店打工。明娟找了我几次,我太忙,没时间多理会。

    连明彦没有再出现,我内心负载着对他的小小愧疚,在一日疲累过一日的磨难里,一点一点地给噬吞掉。

    半个月后,收到成绩通知单。隔不久,听说连明彦和江潮远及宋佳琪一同飞赴了欧洲。

    报上登出他们的消息,附刊了一帧江潮远与宋佳琪甜蜜幸福相偎的照片。那夜黑深邃的眼神依旧,遥遥地似夜空中的星球。

    大学录取通知寄来那天,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打工费。三万块整。

    我考上了一所公立大学的外国语文学系。

    第五章

    “沈若水,等一等!”

    铃声才响,堂上先生刚宣布下课,我立刻合上课本,起身赶着离开教室。连上了两堂乔艾斯,脑袋被那些意识流冲得昏昏沉沉。班贝喊住我,肥胖的身躯气喘咻咻地赶上前;每次听她的叫喊,尖细的嗓音,都像是在叫魂。

    我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这个时候,希望最好是好事。

    “你干嘛走得那么急?追都追不上!”班贝埋我两句。喘口气说:“有份稿子挺急的,你接不接?”

    “多久要?”我问。

    班贝伸出两根手子头。“两个星期。”

    “怎么算?”

    “一千字一百八十块。”

    “这么少?”我抽了口气。

    “就是这么多,才会找上我们这些穷学生,剥削我们的智慧和劳力。”

    我沉吟一会,点头说:“好,我接。”

    “那好。待会你到‘社办’等我,我把稿子拿给你。你下午没课吧?”

    我点头。摆了摆手,刚要走,又被她喊住。

    “对了!”她说:“电机系那个黄建朔的邀请,你考虑得怎么样?给人家一个面子嘛!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那家伙听说满不错的,很多女孩抢着要。”

    我笑了笑,很淡。再对班贝摆个手,自顾走了。

    “沈若水,你再这样孤僻,当心变成一个老处女!”班贝尖细的嗓子,叫魂似的讨厌。

    我今年二十一岁,一个游漾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