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样就可以了,我只要求这样。

    就是这个了。

    班贝的朋友见我和李成发谈得似乎很融洽,便佯装还有事,拉着班贝先走了。我再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问一句,答一句,冷冷清清地,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那么,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如果我不先开口,他大概整个晚上都会像这样坐着,跟我耗在这里玩“问答游戏”。

    他并没有提议要送我,我也想省省麻烦。在门口分手时,我略略欠身,微笑说:“我往这边走。那么,就在这里分手了。再见!有空的话,再联络。”

    他还是那样一张木头脸,也不说话,磨蹭了半天,突然说:“呃,我送你回去吧!沈小姐。”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

    “这样啊……那么……再见。”他没有惹人厌地坚持,对我鞠个躬。

    我欠身回体,微笑和他道再见。

    待他转身后,我悄悄吐口气。漫无所谓经心回顾游望,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地茫然。

    对街,一个人影,在对我凝望,以那样的姿态与我相遇;我们中间隔着车水马龙,隔着道银河。

    江潮裂开了,他直步走过来。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江边潮远,那个人却正踏着浪潮向我走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相遇?在这嘈杂的街头——

    “男朋友?”他含笑问,低低地。

    “嗯。”我愣了一下,撒着谎,他全都看见了。

    “是吗……”他微又一笑,笑中有那么一丝落寞。几年不见,他的笑容多了一丝风霜。

    相逢在昏暮中,一旁是车水马龙,向晚的街道,人群往来,杂嘈不休。这样的相逢,我或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抬头,慢慢又问。

    “嗯……很好。”我望着他,夜里深邃的眼神依旧。“你呢?过得好不好?”

    他踌躇一下,笑笑地,没说回答。

    我们沉默相对。他看看四周,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一稍纵,我或许就该要走。

    “什么时候回国的?”我问。

    “四天前。”

    “哦……”我竟不知该如何说了。“那么——”

    我想该说道别的时候了。他看着我的眼,忽然说:“你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沈若——但还是,那么忧愁。”

    为什么还要重提?那往事,不堪回首,我的棕色眼睛是忧郁的,盛着哀愁。但他又何必懂?

    “我想,我该……”该是说再见的时候。

    “那么——再见!”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再见。”

    我从他身边走过,长长一条街道,一直忍着没回头。

    泪却,慢慢地滑落。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几天后,我捡着一个晴朗的日子,回到那个阴暗腐霉的地方。

    妈过世后,我便把这个地方锁起来,四处漂泊浪迁。风灰与尘土,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家”,侵害得更加地颓败。我把该丢的都丢,大致整理一下,找来隔壁的阿水婶,指着屋里一些破败的东西,说:“阿水婶,这些东西就拜托你帮我处理,至于这个地方,就让给你和阿水伯住,看你是要打通还是怎么着,随便你。屋顶都漏了,可能得修一修。”

    这个家,连同附近地方的人家,都是占用公地的违建,日久就地成法,我们没有土地所有权,却有居住权,只要房子不倾倒损坏,可以住一辈子。

    “你不回来住了吗?若水?”阿水婶说:“你一个人,没个地方,能到哪里去?房子阿水婶先帮你看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不了,阿水婶。”我摇头。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这房子就给你们了,我用不着。”

    “若水……”阿水婶喃喃,叹口气道:“唉!天公真是没眼珠,真夭寿,让你妈那么早就去了,丢下你一个女孩家……唉!”

    阿水婶不意的喟叹,猛叫我红了眼眶。我转开脸,再回顾屋内一眼,毅然掉头说:“那么,就这样了,阿水婶。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阿水婶送我出门,边说着:“以后你有空,就多回来这里走动。”

    “我会的。那么,我走了!”

    阿水婶对我挥挥手。忽然叫了一声,叫住我说:“哎呀,等一下,若水——”跑回她家,取来一封信。“这儿有封信给你的,我帮你收着,差一点忘了!”

    “谢谢。”

    我看看信封,没有落款。但是那笔迹——撕开的信封里,一张音乐会的入埸卷无言地飘落下来,日期就在明天晚上。

    我怔怔地不能动。那样小小的一张入场门票,覆满着我一切的情愁。

    当天晚上,在黑暗中,原已平静的心,江潮涛涛翻搅着不平息的浪波。我倚着阳台边墙,黑寞的天空苍漠地,挨不到尽头;低下头,低叹一声,慢慢撕掉那张入场票,静静地看着它随风远扬。

    既然他不能爱我,到如今,又何必!

    第二天下午,李成发打电话来,我正要送稿子到出版社:“沈小姐吗?我是李成发。嗯……那个……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有事吗?”

    “我是想,今天晚上如果你有空,我们……嗯,见个面,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我正好没事。”没什么不好的。

    “那么,六点半在‘乡根’见,你方便吗?”

    “可以。就六点半。到时见!”

    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只是想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一个平凡的人生。

    六点二十五分,我提前出现在“乡根”。李成发已经先到;拘谨的表情,态度,平淡乏味的内容语言,依然是问一句,答一句,有刺激才有反应。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吃完饭,我瞄一眼时间,微笑邀请说:“时间还早,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去看场电影好吗?”

    “嗯。你想观赏哪部电影?”他点头,礼貌地征询我的意见。

    “你选片就可以。我们的性向很相近,喜欢的应该差不多。”我漫天编织着网,一网一网都是谎。

    他选了一部好莱乌爆笑喜剧片,专门演来讽刺卖座成名电影的。除了耍耍噱头,一无所有;剧情乏味平淡,谈不上内容和深刻。

    实在很不好笑的一出电影,我却笑出了泪。

    电影结束,在戏院门前,我说:“今晚非常谢谢你,我过得很快乐。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下次再见。”

    “我送你。”李成发近前一步。他或许认为送女人回家是男人的义务,第一次见面太陌生,他没坚持;这回见面算是约会,他觉得有那个义务。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那麻烦你了。”

    我想,这个人或许能为我筑一个我想要的家。他看起来老实可靠,虽然乏味平淡,但我想,我应该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

    虽然,我跟他交集,总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虽然,我总是搜索枯肠,万分艰难地才能搜索得出能和他互通的讯息;虽然,他认知的和我认知的,总是相差一截,谈话的中心,时常没有焦距,但没关系,我想我还是可以跟他相处得很好。

    平淡就是福,不是吗?

    一路无话,车子在住处的楼下停住,我解开安全带,转头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李先生。再见。”

    “沈小姐——”他叫住我,靠过来,笨拙地想吻我。

    我伸手挡住他,垂下眼。

    “对不起……我……”他呐呐地,有几丝尴尬。

    “那我走了。再见!”我装作没事,抬头回覆一个笑脸,开门下车。

    夜风吹,吹得我发丝散乱。我的头发已留到背胸那么长,齐齐地垂肩,应风飞乱。长发为君留,为君绾情意。但我散乱的发,散乱的心。

    每每仰天,总有喟叹。如果,再能回到那相遇的最开始……且又能如何呢?不禁要问。

    造化弄人。从最初到结束,如只黄蝉一声哀怨无心的轻叹。曾经沧海难为水,无关相逢。

    江边潮远,我心喟叹。

    总该是会遗忘。

    只而今,依然情怯茫茫。

    第八章

    “听说,你昨晚跟那个李成发约会了?”班贝关起门,劈头就问我个一清二楚。“怎么回事?你当真啊?”

    她不知打哪儿听得这档事,昏黑天巴巴地特地将我找到她任职的出版社,关起门来逼拷问。

    毕业后,我继续翻译的工作;她则进入出版社,才两年,就当上编辑的总管,平常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稿件,她尽塞给我,搅和久了,两个人的交情越陈越旧,有许多体己事,倒也可以念念说说。

    “没错,你消息很灵通嘛!”我漫不在意。

    反正无所谓,认不认真都一样。

    我只想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不再漂泊。

    班贝蹙蹙眉,忧心忡忡。她审慎地看着我,想看出我话里言里态度里的认真有几分。

    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多少了解我。但有太多我未曾对人说的心事与情意,她即使想读,也无从解构起。

    她常挂在嘴巴里说我像一团谜,雾面的玻璃,遮遮掩掩地故意惹人好奇。她哪知,我仅是,许多的心事无从寄。

    “唷!若水!”她说:“你真的觉得那样好吗?李成发那个人那么乏味,没一点幽默感,说来说去就是那两档子事,听了就叫人不耐烦,光是跟他说话就累死人了,甭提相处一起,何况是交往——喂,你不会是玩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