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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书点点头。

    探春附在侍书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侍书拎起包袱,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走到西北角的柴房外面,侍书把包袱藏在草丛里,跟在探春后面,走进了大柴房。

    大柴房里关了十来个人,都是拥护十四阿哥变法的文官,自恃斯文身份,从不闹事。而且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出手也大方,时不时地掏钱出来买酒菜,请家丁们一起吃喝。这看押的活儿倒成美差了。官员们在里间吟诗辩文,家丁们则在外间掷骰子,推牌九,侃大山,好不快活。今天探春给他们又发了酒肉,更是喝了个昏天黑地。现在看到探春来了,家丁们急忙都起来请安。

    探春看他们那醉醺醺的样子,心中暗笑,嘴上却说:“你们少喝点儿,暖暖身子就行了,别醉了,大冬天的,风干物燥,要小心火烛。”

    家丁们连连点头称是。

    侍书四下看看,问道:“你们人都在这里么?”

    “没有,”一个胖子讨好地答道,“鲍老二带着两个人在假山后面的小柴房看管那个洋鬼子呢。”

    探春看看侍书,说道:“那咱们就再去那儿查查就该回去了,今天好冷。”说完带着侍书走了出去。

    小柴房里。麦克被捆在后面的柱子上,前屋摆了一张桌子,鲍二和两个家丁围坐在桌前喝酒。鲍二喝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嘴里还不住地乱喊:“告诉你们,俺鲍二爷可不是一般人物,你们知道琏二爷吧,他最喜欢俺原来死了的老婆不是,给俺戴绿帽子。嘿嘿,十年风水轮流转,俺也不含糊,这几天就快要把那凤辣子搞到手啦!也给他顶绿帽子瞧瞧!”

    “吹牛!吹牛!”一个大胡子家丁大笑地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能骗得到琏二奶奶那大美人?”

    “嘿嘿,此一时彼一时么,”鲍二得意地说,“她现在有求于俺,琏二爷要休了她,她娘家又没人了。她想要俺去官府告琏二爷,说俺原来的老婆是被他强逼至死的。”

    “她好大的胆子,这时候还敢玩这个?”一个小瘦子家丁插嘴说。

    “那女人,什么不敢呢?她说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鲍二擦了一把嘴,“这下子,俺非得人财两得不可。”

    “人财两得?你做梦去吧,”大胡子撇撇嘴,“不把你的小命搭进去就算好的了。”

    “嘿嘿,你以为俺就那么老实?”鲍二压低了声音说,“等俺骗了她,把钱也拿到手,俺就脚底抹油,溜了。嘿嘿,也算给俺那死去的老婆报仇了。”

    探春在门外听得大怒,一掀门帘,和侍书两人走了进来。

    看到探春来了,鲍二和家丁们都傻眼了,慌忙爬了起来,低头垂手侍立。麦克又惊又喜,探春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做声。

    探春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鲍二留下,你们两个出去!”

    “是,是。”两个家丁忙答应着退到屋外去了。

    鲍二有点儿慌了,搬过一把椅子来,试探地赔着笑说:“三姑娘,您坐,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侍书双眉一竖,忙说:“这么脏的椅子,姑娘能坐么?去找个垫子来!”

    鲍二忙答应着出去找垫子。

    探春看了看麦克,和侍书相视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正是贾五留下的蒙汗药,倒了一半在酒坛子里,搅了搅,又把坛子放回原地方。

    鲍二捧着个叠好的小棉被进来,对探春说道:“姑娘,找不到垫子,您就用这个将就将就吧。”

    侍书接过棉被,掸了掸,放在椅子上,又服侍探春坐下。

    探春哼了一声,两眼直盯鲍二,大声吼道:“好大胆的奴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鲍二吓坏了,忙跪在地上,求饶说:“姑娘,我那都是随口胡说,当不得真的。”

    探春冷笑一声说:“平常听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不到这癞蛤蟆就在咱们府里,你好大的胆子,连琏二奶奶的主意都敢打!”

    鲍二磕头如捣蒜,还连连说道:“姑娘,姑娘,我是喝多了,满嘴胡言,您是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探春一拍桌子,厉声说道:“饶了你?饶了你你好去算计琏二奶奶?我也不用做别的,就把你今天说的话告诉二奶奶,看不剥了你的皮!”

    鲍二打了个哆嗦,想起凤姐的厉害来,不由得酒吓醒了一半儿,拖着哭腔哀求道:“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说着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看着鲍二狠狠地打了自己三四十个嘴巴,脸也肿了,嘴角也流血了,探春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死罪饶了,活罪难逃,明天到前面去,叫环三爷打你四十板子。”

    鲍二忙磕头谢恩。探春站了起来,和侍书走出门外。那两个家丁正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缩发抖。探春一摆手,说:“好了,你们进去吧。”

    两个家丁三步两步地赶回屋内,嘴里叫着:“好冷,好冷。”各自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鲍二垂头丧气地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借酒浇愁吧,一饮而尽。

    酒才下肚。三个人就觉得头重脚轻,天昏地暗,口角流涎,伏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门帘又掀开了,侍书和探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侍书给麦克解绳子,探春把塞在麦克嘴里的布包掏了出来。

    麦克长出了一口气,说:“三姑娘,侍书姐姐,谢谢你们。”

    探春红着脸低下头去。侍书笑着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声说道:“先不要讲话,出去以后再说。”

    三人鱼贯出了小柴房。探春走在最前面,麦克紧紧跟着她,侍书从草丛里拾起那个小包袱,跟在后面。

    天阴沉沉的,小路上的积雪在脚下嘎嘎作响。探春叹了一口气,去年此时多热闹,大家还联句作诗呢。第一句就是凤姐姐起的”一夜北风紧”。可是现在走的走,散的散,荣国府的气数看来也尽了。自己和麦克这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转过头去看麦克,谁知道麦克也正望着她,双目相对,她羞得低下头去,满面飞红。

    侍书忽然把麦克拉到假山后面,嘴里叫着:“姑娘!姑娘!”

    探春抬头一看,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绿袍红帽,衣色光鲜,走起路来昂头凸肚,神气活现,不是贾环,却是哪个?探春倒抽了一口凉气,忙做个手势叫侍书带着麦克藏好,自己大步迎了上去,问道:“环儿,你去哪里呀?”

    贾环一见是探春,就停了下来,笑着说:“我去柴房,听鲍二他们讲故事。”

    探春心里一惊,嘴上却淡淡地埋怨说:“看你,现在袭了爵了,也不多和有身份的人来往,怎么还老跟下人混在一起?”

    “他们都不爱搭理我,我有什么办法?”贾环噘着嘴说。

    “你不是和弘历不错么?他府里有好多有学问的人呢。”探春说。

    “当然不错,”提起弘历,贾环的精神来了,“三姐姐,那弘历贝勒家里好有钱啊,珊瑚树就摆了一屋子,最大的有这么大。”说着把手放在自己鼻尖上比划了一下。

    探春做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听说他长得和宝二哥挺像的?”

    “是啊,不过比宝二哥可谱儿大多了,有个算命先生说他是帝王之相呢。”贾环压低了声音。

    探春一笑,好奇地问道:“真有这回事儿?”

    “可不是,”贾环热心地说,“三姐姐,你要是能嫁到他家去,这福可享大了。”

    “你乱说什么呀,”探春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再说了,也不知道八字合不合。”

    “这个好说,一定合的,”贾环一见探春好像对弘历有意思了,高兴地说,“三姐姐,我书房里有弘历的八字,是上次给林姐姐说的时候要来的。我这就找人去合,你在家听我的好信吧。”

    探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贾环笑着跑走了。

    看贾环走远了,探春把麦克和侍书叫了出来,三人匆匆走出了西角门。

    两匹白马已经等候在门外了。麦克把探春扶上马,关心地问:“三姑娘,能骑马么?”

    “当然行!”侍书说,“我们府里祖上是武职,姑娘每个月都得演习骑射呢。”

    探春在马上拍拍侍书的头,说:“就你多嘴,好姐姐,你自己保重,我们走啦。”

    说着揉了一下眼睛,一松缰绳,那马一溜小跑上了路。麦克急忙也翻身上马,紧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直门,才都松了一口气。麦克拍马赶了上去,说:“三小姐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吾不胜钦佩之至。”

    探春这才觉得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咕咚”一下落了下来。她笑一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着觉得眼前一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就要掉下来。

    麦克急忙拍马跑到探春身边,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嘴里叫着:“三小姐,醒来,三小姐!”

    探春双颊嫣红,呼吸急促,像喝醉了酒一样。麦克知道这是因为她刚才太紧张了,骤然一放松,导致的昏迷。可是事不可关心,关心则乱,喊了几声见探春没有反应,麦克不由得害怕起来了,声音也开始发抖了。

    探春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正躺在麦克怀里,羞得不得了,用力挣扎着骑回自己的马上,双腿一夹,那马一纵冲了出去。

    麦克紧紧追上。

    过了一会儿,探春小声问:“你那遗诏给他们搜走了么?”

    “没有,”麦克一拍胸口,骄傲地说,“还在吾身上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