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
香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赏!赏!”
丫头端上垫着红布的托盘,上面放着大元宝,孩子们高兴地叫着,一人拿了一个……
占元站在田木前面正和田木划拳,喊得脸红脖子粗。景琦低声和颖宇说着话。
景琦:“怎么了?我五哥一直没来信?”
颖宇悲愤地:“死了!”
景琦大惊:“死了?!什么时候!”
颖宇:“上个月,我没跟你说,省得给你添堵!”
景琦:“怎么死的?”
颖宇:“日本飞机轰炸重庆,给炸死了!”
景琦惊愕地望着颖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颖宇说道:“别提这烦心的事儿,大喜的日子,我不应该说。”
景琦激动地:“三叔!想开点儿,还有我呢,啊?想开点儿……”
颖宇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操小日本儿的姥姥!”
“三叔,出去走走。香秀,走,到外边儿看看!”景琦忙将颖宇拉起,三人起身出了屋。
老宅。
王喜光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慢悠悠走来,进了大门。
百草厅公事房。颖宇、景琦、赵大水、大头儿,皮头儿正在开会。
大水:“快过年了,柜上的伙计一个接着一个的病,前边儿快支撑不住了。”
景琦奇怪地:“这是怎么了?”
皮云良:“七老爷,您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呀,您大概还没吃过混合面儿吧?”
景琦:“听说过。”
大头儿:“那东西吃着牙碜,吃下去胀肚,还拉不出屎来,人能不病吗!”
颖宇:“北京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罪?连口干净的棒子面儿都吃不上!”
景琦:“这样儿吧,到我新宅去看看,过年一人发二十斤白面,过了年再说。”
大头儿惊喜地:“哎哟!这回大伙儿非乐坏了不可,有年数没见白面了!这个年算是抄上了。”
颖宇:“老七,我今儿就是来跟你商量过年的事儿,族中辈数最大的主儿就是我一个儿了,今年过年我牵个头儿……”
王喜光一推门走了进来:“哟,谈公事呐?”
几个人都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景琦:“你们都去吧!”管事的和伙计都走了,只有颖宇坐着没动。
王喜光坐到了颖宇旁边,颖宇掏出烟卷儿:“王副会长来一根儿!”
王喜光:“谢谢!不会!”
颖宇:“烟都不抽?省钱干什么?再娶厢房姨太太?”
王喜光子笑着:“老太爷又拿我开心!”忙转向景琦:“我得先给七老爷道喜。”
景琦:“本来想请你喝酒,没找着你。”
王喜光:“甭拿这话填合我,您压根儿就没找!您既然不躲着了,我还是那件事儿,请您当会长!”
景琦:“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所有的铺面都在营业,秘方儿也交出来了,还要怎么样?”
颖宇:“干脆王副会长自己当会长得了!”
王喜光:“我还真没那福气。七老爷!不是我逼你,我不能不给你透个信儿,万筱菊在狱里供出了白玉婷!……”
景琦大惊。
王喜光:“别误会,可不是我告的密!还有,宪兵抓了几个学生,有一学生供出来,他和占元一块儿打过日本兵!……”
颖宇也惊呆了。
王喜光接着:“还在大学里参加了抗日的地下组织。这可都是杀头的罪!”
景琦紧张地试探着:“那……我当会长就没事儿了吗?”
王喜光:“您给我个面儿,我给您兜着,咱们公平交易,两不该该!”
景琦:“这么说,我要是不当会长,你就……”
颖宇:“老七老七!干嘛不当啊?王副会长,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也别难为老七了,你看我成不成?“
王喜光惊讶地:“您?……当……会长?”
颖宇:“啊!委屈你们啦?!论辈数,我是他三叔!论年龄,我是药行的老大!
论资历……我在北平干药行五十多年,我往那儿一站,比老七有影响力吧!”
景琦:“三叔!您别为了我去背这个黑锅!”
颖宇:“什么叫背黑锅呀!我做梦都想当会长,也风光风光!”
王喜光:“老太爷!您不是拿我开涮吧?”
颖宇:“我快八十了,涮你干什么?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升官儿发财吗?!”
王喜光兴奋地站了起来:“老太爷,有您这句话,我跟皇军一说准成!您可真给面儿!”
景琦疑惑不解地望着颖宇。
颖宇慷慨地:“给皇军办事儿,我义不容辞!就这么定了!”
王喜光:“定了,等皇军一点头儿,我把药行的人召集齐了,给您办个登基大典疗药行会馆院内。
院子里站满了人,不少人在悄悄地议论着。景琦站在后面,垂头丧气的样子。
两廊上站着不少持枪的汉奸。
颖宇坐在台上的一把太师椅上,旁边放个小茶几。王喜光站在一旁弯着腰和颖宇说着话,颖宇不住地点头。一个听差用托盘送来一瓶洋酒,两碟小菜儿,放到了茶几上。王喜光直起身走到中央:“都别说话了!”下面一下子安静了。
王喜光道:“好几年了,群龙无首,今儿白老太爷荣任咱们药行商会的会长,这是皇军点了头儿的……”
景琦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喜光看着颖字:“请白颖宇老先生给咱们训话!”王喜光说完带头鼓掌。颖宇笑着招了招手,下面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
颖宇:“训话不敢,对不住大伙儿,老了,只好坐着说,还离不开两口酒!”
颖宇举了举酒瓶子,“我就倚老卖老了!”说着自己倒了酒。
下面的人开始议论:“老牌儿的汉奸了!”“瞧那副德行,透着他能!”“他儿子还是国民党呐!”“汉奸爸爸生个抗日的儿子!”“这回白家可现了限啦!”
忽然有人发现了景琦,忙捅了一下旁边说话的人。
景琦看着前面假装没听见。那人扭头对景琦:“哟,七老爷,这回白家可风光了。”
景琦把眼一瞪:“说风凉话谁都会!知道我们的难处吗?!”
台上,颖宇喝了一口酒:“王副会长叫我说几句,我就来段儿二黄慢板。大伙儿瞧我往这儿一坐,心里准说,嘿!瞧这大汉奸嘿!那么大岁数了也不知个羞臊!是不是王副会长?”
王喜光干笑着:“没人敢这么说,您这是替大伙儿办事儿!”
下面立刻安静了,注意地看着前面。
颖宇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儿,举了举:“我这儿还有包儿酱驴肉。”颖宇打开包儿吃了一口,放到了茶几上:“人生一世图个什么?吃喝玩儿乐!诸位好些都是财主,有的是钱!人嘛,有了钱想干什么干什么!”
人们好奇地听着。
颖宇:“抽大烟,逛窑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干什么都行!”
王喜光应和道:“对!白会长说得对……”
颖宇没容王喜光说完,突然大声地:“可就是有一样不能干,不能当汉奸!”
下面轰地一声乱了,议论纷纷。景琦惊讶地看着,王喜光愣住了。
颖宇吃了块肉,喝了口酒:“我这个会长上台,得立几条儿规矩,谁要坏了我的规矩,谁他妈不是人养的!”
王喜光十分不安地望着,下面的听众也感到了异样,屏息静气地听着。
“第一条,各号凡是代卖日本药的,都给我扔出去!别拿人家的拐子打自己的腿!”颖宇吃了一块肉,索性对着酒瓶子口喝了起来。
景琦慌忙向前挤着走来。王喜光惊慌地向两个汉奸耳语,俩汉奸点着头,随即跑去。
颖宇激动地:“第二条,宁可挨千刀万剐,不当亡国奴!”
王喜光怒冲冲走到颖宇面前:“白颖宇,你这是抗日宣传,惑乱人心!”
颖宇:“王喜光,庚子年我当过汉奸,到现在想起来我还脸红,你小子就不知道脸红?!”
王喜光气急败坏地回身招手,几个持枪的汉奸跑来。下面的人一下拥了上来把颖宇围住了。王喜光伸手抓颖宇,景琦一下子挤上前,一把推开王喜光,挺身将颖宇护住。
颖宇大叫:“别等到我这岁数再脸红!我儿子在重庆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我要当了汉奸,对不住我儿子!”
王喜光喊着:“快来人!”几个汉奸用力往颖宇跟前挤,人们死死地挡着。
颖宇大吼:“站住!用不着你们抓我。老七,你看看。”颖宇指着茶几上的那包“驴肉”:“告诉他们,我吃的是什么!”
景琦将纸包儿拿起一看,大惊:“三叔!你怎么吃了烟膏子?!”
围住的人也都大吃一惊:“三老太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颖宇微笑着:“大烟膏子就酒,小命儿立时没有。我这么大岁数了,福也享了,孽也造了,死而无怨!”说着倒了下去。
景琦一把抱住颖宇:“三叔!”
颖宇无力地:“老七!我不行了,有件事儿你得替我办了。”
景琦悲伤地:“您说,三叔!”
颖宇:“昨儿去香云楼逛窑子,一桌花酒没给人家钱,你得替我还,这妓债不能欠!”
景琦:“放心,三叔!我一定还!”
颖宇:“好小子!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景琦与颖宇合上一起念:“待俺赶上前去……”颖宇的声音越来越小,“杀他个干干……净……净……”颖宇死在了景琦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