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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红颜3]《怜秋》

    作者:楼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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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淡星稀。

    摇曳的幽暗烛火,映照一室戚然。

    冷宫的定义,便是为了诠释凄凉。而她,季云雁,漫漫人生,也只能与凄凉相伴……泪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一生的青春,一世的执着,尽数埋藏在这深宫当中,点点血泪,憔悴了红颜,换来的却是君恩先断的悲哀。

    无数个泪滴长门的秋夜里,她总是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今日,她得尝尽苦楚?

    然而,再苦也没多少时候了,她深知,这难挨的人生将至尽头,爱恨情欲,都将深埋。

    唯一挂念难舍的,是允尘,她可怜又无辜的稚儿……

    强撑起身子,季云雁费力地低喊:“允……尘……”

    “娘──”约莫十来岁的男孩急忙应声,来到床畔。“什么事吩咐孩儿就好,您别起来。”

    “允尘……”她闻言鼻酸,这孩子才几岁,却必须舍弃天真无邪的权利,陪着她历尽沧桑,尝尽苦楚,早熟懂事得令她心疼,这些年来,要不是身边有他,她早在十年前就活不下去了。

    都是她这个没用的娘亲,否则,今日的允尘,应该是人人捧在手心疼宠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任人夺去属于他的一切──思及此,她幽戚地抬眼低问:“孩子!你会怨娘吗?”

    “娘为何要这么说?这不是您的错呀!”

    经他这么一说,她略微宽心。“允淮那孩子……”

    朱允尘倏地冷下脸。“我不想提那对母子!”

    “别这样,你和他再怎么说也是手足……”

    “我没有任何兄弟!”他旋即打断。

    手足?呵!多可笑的字眼,谁拿他当手足看了?

    “娘呀,您别忘了,是谁将我们害得这么惨,任您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含悲忍辱,度过了凄凉的十载春秋!”

    儿子不平的控诉,挑起了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凄怨。

    不甘呀……然而,她又能如何?

    “允尘……答应娘,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我们母子没有愧对任何人,千万……别让人瞧不起……”她气如游丝,抓着儿子双手的力道,却是出乎寻常的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朱允尘坚定地点头。“娘!您放心,孩儿会活得抬头挺胸,比任何人都有尊严!”

    闻言,季云雁幽幽地笑了,那笑容,缥缈得难以捉摸。

    儿子向来坚强,她相信,他会有能耐开创自己的人生。

    爱已绝,恨已杳,泪已阑珊,这失败的人生,是该划上句号了──松了手,她安心地闭上眼。

    一旁的朱允尘不哭不叫,彷佛早已知悉事情会在这一刻发生,他放回母亲的手,拉起薄被覆上母亲残泪犹存的面容,就在这一刻,他向自己,也向芳魂未远的母亲发誓,总有一天,他会代自己,也代含怨而终的娘亲,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

    也在这一天,他全然的脱胎换骨,遗落了所有的悲欢笑泪,空洞的瞳眸闪动着不属于十岁孩童的沁冷幽寒。

    苍穹泛起蒙蒙光亮,又是一天的开始。

    秦云铮下意识地将锦被拥在襟前,缓缓睁开眼──身畔,空荡荡的,睡不暖的床炕,永远只有她一人,漫漫长夜,唯有寂寞与她相伴。低低叹息了声,她掀开被子下床。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深闺寂寥。

    怨吗?其实不,万般皆是命,她注定不得夫婿眷爱,又能怪谁?

    轻巧的敲门声传入耳中。“太子妃!您醒了吗?”

    抛开低迷的心绪,秦云铮轻道:“进来吧!”

    一名容貌清秀的宫女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

    她移步下床,让宫女为她梳洗更衣。

    “太子妃,您生得真美。”宫女一面为她梳着黑缎般光滑的青丝,一面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是吗?”秦云铮对着菱花镜,里头映照出一张绝世娇容。

    “是啊!奴婢敢说,整个皇宫之中,再也没人比您更美了。”怕她不信,小宫女加重了语气强调。

    这是实话,绝非逢迎之语。

    一手抚上绝丽嫣容,她近似自言:“有什么用呢?”

    空有绝色,却找不到欣赏的人,她为谁而娇?为谁而美?

    小宫女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发表言论。“所以说,奴婢一直很疑惑,殿下为什么不要你,反而宁愿冒着身败名裂的杀头重罪与兰妃暗通款曲?”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她的吗?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女人?

    呵!是啊!身分再尊贵又有何用?她终究只是个弃妇。

    见着她不寻常的沉默,心直口快的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惊惶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太子妃息怒!”

    饶命?她的确是个失败的女人,她们并没有说错什么,饶什么命呢?

    “起来吧,我并没有怪罪于你。”

    “谢太子妃不罪之恩。”松了口气的小宫女连连叩首,迭声谢恩。

    然而,这些人愈是如此,秦云铮愈觉难堪,一声声的“太子妃”,像是对她最尖锐的嘲弄,一个没有太子的太子妃,有什么好骄傲的呢?

    这个虚名,只是一则讽刺,一如静置桌面的珠玉凤冠──就在宫女梳好了头,正要将它戴上时,她淡淡摇了下头。“不必了。”

    “可是──”小宫女有些迟疑。

    这是身分的昭示,若不冠上,万一有几个不带眼的奴才冒犯了她,那可怎么办才好?“无所谓的。”就让她难得任性一回吧!她温顺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该如何去发泄情绪。

    没等宫女再多说什么,她起身往外走。

    “太子妃──”

    “别跟来,我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漫无目的,踽踽而行。

    有时想想,她是不是太豁达了?丈夫为了另一名女子弃她而去,她除了挥之不去的难堪之外,竟没有任何的伤心欲绝。

    是因为自小灌输的妇德观念困死了她吗?

    身为女子的美德告诉她,既然嫁予朱允淮为妻,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一切,不论他要如何待她,那都无可厚非。

    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却没有太多失落的感觉,她唯一想到的,只有顺从。

    况且,她一直认为,夫妻相处之道,在于相敬如宾,她与殿下,做到了这一点。直到殿下与兰妃的事在宫廷之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让她的心备受震撼,秦云铮从没想过,男人与女人,也能爱得这样惊天动地、义无反顾。

    这不是性子温煦如水的她所能想象的,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与殿下才会激不起一丝一毫如他与兰妃般的热烈情感吧!这样的她,大概终其一生,都无缘领会那种如狂涛骇浪、刻骨炙心的滋味吧──过度专注于自身的思绪中,秦云铮不知不觉间走入一条幽静的小径,满地落叶堆积,看得出鲜少有人走动。

    一时之间,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地,这方僻静之处,她以往未曾听闻,也不曾涉足。但基于好奇心使然,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蜿蜒小路的尽头,是一方清幽之地。

    一整片园子皆种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散发着笔墨难以形容的迷离之美,几片随风吹落的白色花瓣在空中轻舞,飘荡在茫茫天地间,不知怎地,她竟感受到一股飘零的戚然──多令人心怜的小花,它,是哀愁的象征吗?

    那么,又是为谁而栽种的呢?

    莫名地,她深深地受它吸引,蹲下身子凝视着它摇曳的风姿,不禁出神凝思。“你是谁?”一道幽冷的嗓音传来,惊动了她。

    “啊!”她低呼一声,这名男子突如其来的出现,教她一时受了惊吓,跌坐泥地中。一瞬间,他一阵闪神。

    眼前的女子美得不可思议!

    她恍如跌落凡尘的仙子,纤灵飘逸,清妍绝俗得令人惊叹!

    那张娇荏的小脸,宛如受了惊的小兔,瞪大了澄净的明眸,有着令人心怜的仓皇──然而,只有那么一剎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蹙了下眉。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滚出去。”朱允尘吐出的字句,宛如冰珠,不带任何温度。

    秦云铮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随着这名男子的出现,周遭的空气彷佛也在一瞬间骤降。

    “这里是哪里?”她不禁疑惑,自己是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禁地吗?

    朱允尘懒得和她多说,转身就走。

    “喂──”她站起身,追了两步。

    “我说滚出去!听不懂人话吗?”他顿住步伐,冷冷寒|qi|shu|wang|芒射向她。

    如果她够识相,便该立刻转身离开才对,但是她整颗心,全让这清幽雅致的地方所吸引,实在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我──静静待着就好,不会打扰到你的。”她怯怯地要求。

    朱允尘的眉宇不悦地蹙起,正欲冷声斥离,却在迎视她那双清灵澄亮、夺人心魂的星瞳时,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好美的一双眼!惹人心怜的幽柔光芒,令他想起了一个人──是的,他娘。

    他的娘亲,也有一双凄迷如雾、盈盈似水的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