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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看看,可有中意的?”

    梁宏公主频频指着在外室正被驸马崔璇设宴款待的诸多名士,讯问着身边二妹的意向

    “……姐姐,这又不是集市买菜,能看出什么名堂?”

    冀荣公主悠悠的说道

    冀荣公主的婚史虽多,年龄却不算太大,正是女性成熟的那种风韵美时期,所以目前的精神面貌虽然颇为颓废,但那似蹙非蹙的眉头,秋波欲滴的瞳仁……反倒衬出种说不上来的悲剧美,很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再说……”

    再说光看外貌又有什么用?冀荣公主现在最想要的,是能长双黑白无常的眼睛,好看看外间男子们的寿命。不过毕竟是长姐的一番好意,她也不好表现的太不配合,于是迅速转了个话题

    “再说我这样出了名的丧门星,谁还敢娶?”

    “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可以这样妄自菲薄呢!以前那是……那是还没有碰到你的有缘之人!”

    梁宏公主的口气十分笃定,笃定的像她就是月老一般。此次为妹妹再择良婿的任务,已由太后和皇后郑重的托付到了她手里,而梁宏本身又是个不服输的性格,那是激流勇进、百折不挠的。

    “何况古有张氏五嫁其女,别人都不嫌晦气,你怕什么!”

    为了鼓起二妹的斗志,梁宏公主不忘在说理之后再举个实例,可惜她这个例子一举就触动了冀荣公主悲伤的末梢神经,她脱口便是出嫁后形成的一句口头禅

    “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娘,别哭了,正事要紧”

    “是啊是啊,你的赶快再找个爹来!”

    “呀呀!”

    听到母亲这边的动静,冀荣公主的几个孩子就从胡吃海塞的餐桌上奔了过来,除了最小的话还说不全外,大的两个都说的头头是道。

    梁宏公主本还想劝住妹妹别惊动了外面不知宴会真面目的众人,现在看看,连那句“为了孩子你也该再找一个”都不用说了。

    公子小姐们似乎早就觉得母亲是不靠谱的。

    “呐,那个坐在右手第二位的叔叔就不错啊!”

    大小姐看她母亲提不起劲,就自己往外面偷看,定夺了起来

    “切,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个短命相!”

    大公子发现姐姐看好的是个青衣乌冠的文官,很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口气

    “要我说,右手第四位那人还行”

    “也不怎么样嘛,一看就知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老粗”

    “你懂什么,男儿当然应该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舞文弄墨的算什么!”

    “好啊好啊,那看来我们家得多准备几张马皮,以免不够裹”

    大小姐的爹是书香世家,大公子的爹则是功勋之后,所以两个小孩私下里常常“政见不合”。可惜单论口才的话,弟弟还是难望其姐项背。

    梁弘公主眼看两个小破孩的嗓门就快超过了母亲的动静,赶紧出面打圆场,而在同一时刻,外室忽然传来了“乒铃哐啷”一阵脆响。

    两位公主循声向外张望,只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一个桌子边围着一圈人,中间的人好像头破血流,舞池中则兢兢颤颤的跪着个舞者

    “怎么回事?”

    “启禀公主,奴婢刚才……正好看见了”

    一个在内室伺候着的婢女小声地向女主人报告

    “刚刚是伴舞的一个舞姬失手甩了表演杂耍的盘子,结果盘子就‘嗖’的一声朝宾客那边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那位大人脑袋上!”

    婢女说的绘声绘色、惟妙惟肖,两眼也因为见证了一场难得的意外而散发着兴奋且自得的光彩

    “其实那盘子本该砸中最前排的王大人的,可是王大人刚刚弄洒了一杯酒,正弯腰在桌子底下够酒杯呢,结果盘子紧贴着他的背就飞了过去,砸中了他身后的人,不愧是有名的‘逢凶化吉’的王大人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弘公主跳过了婢女吐沫横飞的现场转播,直接记住了“逢凶化吉”四个字。

    王从清,时年三十四,两岁丧母、七岁丧父,自幼由其叔父抚养,曾两度婚娶,妻皆早亡,膝下仅有一女,族内亲缘亦所丧者居多……

    太后逐字逐句的看完类似简历一样的说明后,抬眼望向了女儿,等待着更详细的介绍

    “此人几乎可以说是霉运连连,可关键时刻却都能有惊无险,小事就不提了,就拿大事来说,他其实娶过三回妻子,不过第一个在迎亲途中逃婚了,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大话题!结果后来居然发现那个女人有痨病,和私奔的人双双病死了,王大人也由此出名!……”

    因为梁宏公主心里已打定主意保举此人,所以说的也是格外卖力。

    “哦!就是那个王大人啊,我也想起来了,听人说若是天上真下起了刀子,扎中谁也不会扎中他的!”

    恭妃被敲开了记忆的大门,亦随声附和道

    太后结合了几方面的证词,便回过头来看冀荣公主,等着她的答复

    “但是……但是我就算再命硬,你们也不用找这样一个瘟神来配我吧……”

    公主小声的抗议道,不忘习惯性的用绢帕擦擦眼角——尽管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太后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心想这女儿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瘟神!可她也清楚冀荣公主近几年来心灵极度脆弱,话说重了那是要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只好接着委婉劝道

    “哎呀呀!那是迷信!你看他娶了三回都没成,你也嫁了三回都没成,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你们是注定的姻缘啊!”

    “回回都这么说,却没有一个能活得久,我现在可再也不相信缘份这种虚无缥缈东西了!”

    冀荣公主的反应颇为义愤填膺,她大概已转变成了无神论者,让太后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太后的老脸马上“唰”的一青,嘴巴撇撇,游走于打击女儿和不打击的边缘。

    “但是公主你想想,你若是就此守节,百年之后阎罗殿上你的三位夫君来找你,你到底要跟谁走呢?你跟他们的时间似乎都差不多啊”

    皇后见情况不妙,赶紧出来暖场

    “弄不好是要把你分成三份一人一份的呢!”

    见多识广的康妃伺机接上了皇后的话题

    “……”

    结果事实证明了“缘分”的影响还是不如“阎罗王”深刻,而冀荣公主的无神论也不够彻底。

    “奇怪了,怎么还没到?”

    皇后看着外面的日头,估摸了下时间,早已过了王大人该进宫的时辰,可却迟迟未见他的人影。

    “也许是路上什么事……”

    对这位王大人有印象的恭妃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舌头。她本想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但转念一想王大人也是著名的灾星,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冀荣公主又掏出了手绢擦拭着没有眼泪的眼角,为她被放鸽子的命运哀叹

    “真是太放肆了!居然敢如此以下犯上!”

    太后忍不住猛拍了下案几,可就在她准备继续发泄余怒的时候,宫人却急急来报,王从清到了。

    “……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即使隔着层珠帘,太后也能看出王从清此时是一身狼籍。白净的脸上满是灰尘,头发凌乱,光鲜的衣服上甚至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滴,这让太后一时间倒是忘了刚才的火气。

    王大人脸色一讪,先是为自己的迟到告罪,之后才开始缓缓讲述他的经历,那口吻是司空见惯之中又带着无可奈何。

    原来是王小姐跟着父亲进宫的路上看见了街边的糖果摊,胡搅蛮缠之下王从清只好下车来给女儿买糖,钱才节完却忽被楼上倒水给来了个醍醐灌顶,几番理论之下又说不过那个泼妇,眼瞅着相亲要过点了正准备走人,街上忽然杀出条脱了缰的疯马,直愣愣的朝着他的马车就撞了上去,最终好端端的马车就在父女俩的眼前散了架。

    从始至末,王从清的语气和语速几乎都平静如常,一如播报新闻联播,既没有常人遇到这种事该有的添油加醋,更没有对于车毁人不亡的惊恐后怕,好像整个遭遇都跟他无关似的。可只要稍微想象下他三言两语概括完的场景,就能知道那是多么惊现刺激的场面,直把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真真切切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峰回路转、因祸得福。

    “哎呀呀,真是够危险的啊!看看把小姑娘吓的”

    太后听完这个惊悚故事后,才发现王家小姐一直一脸死灰的缩在父亲的身边

    “来来来,到哀家这来,吃些点心,压压惊”

    太后好心的朝小姑娘招招手,只当她是受惊过度还没回过神来。可是就在宫人听从太后的指示,准备去拉小姑娘攒着父亲衣角的手时,她却毫无预兆的大放悲声起来

    “我不要!离开爹身边太危险啦!”

    王从清就像是个台风中心,身边惨祸不断,可他自身总是完好无损。这一点连他女儿都有了自觉,其他人也就没理由不相信了。所以以此看来,他跟冀荣公主确实般配的很,至少大家都对他的抗打击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可相亲的事进行的仍不能算顺利。

    最大的问题还是源自冀荣公主的自卑心理。或许是男女有别,也或许是有人天生粗神经,王从清虽然经过了这么多事,却依然每天神清气爽,满面春风,仿佛是越挫越勇;而冀荣公主则是低气压云团紧随身边,越来越疲软,仿佛已经坚信自己是撒旦的化身,不再指望还有人扛得住自己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