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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戈揉揉眼适应光线,本身并没什么睡意。他脸上已经找不到刚回家时的失控,还以为戚缈缈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真的拉了张小凳子坐到自己床头边,将一本为青少年儿童编写的神话故事摊在腿上。

    “……靠。”秦戈从被窝里“腾”地坐起来,手掌抵着脑袋侧卧着,雀跃得比看到那双球鞋更喜悦,不敢相信地问,“真给我讲啊?!”

    “那当然,你以前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最快乐了。”戚渺渺边翻阅边回忆道,“你从小记性就好,什么故事我只要同你讲一遍,你都能复述个八九不离十。”

    那时候他们都还在杭城,秦思源也没去世,他们还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秦戈现在已经想不起戚渺渺给自己讲过什么故事,本来挺稀奇激动的,目光掠过书上的一幅插画,蹙着眉头嘀咕:“希腊神话里也有人鱼啊。”

    戚渺渺翻回那页《奥德修斯航海记》,纠正道:“这是塞壬,死亡岛上歌声动人的海妖。”

    “怎么又是它!”秦戈仰天长啸,听故事的激情瞬间被冷水浇灭。

    他像是特别不能接受这一生物,郁闷地抄起枕头在被窝上砸了好几下。戚渺渺都多久没见到秦戈这么孩子气了,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塞壬?”

    “因为它是妖精,坏妖精!它用歌声诱惑那些无辜的水手触礁落海,变成它们的食物。”秦戈还真说出了一番自己的道理,跳出被窝盘腿坐在床上,和母亲面对面,认真严肃的像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

    “不是谁都会被诱惑。”戚渺渺翻到下一页,那里也有一张插画,英雄奥德修斯在驶过塞壬所在的死亡岛前命人将自己拴在桅杆上,并让船上的其他人员都用蜡把耳朵塞住,告诫他们全程不要理会他的手势和命令,只管往前开。

    秦戈对这个版本的塞壬没有印象,戚渺渺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给他念之后的故事。塞壬的歌声果真令人神往,奥德修斯也情不自禁地想要朝海妖奔赴而去,但不管他如何歇斯底里地央求,什么都听不见的船员们都没有理会,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歌声后才将他松绑。

    “这也行?”秦戈有些乐了,觉得这个英雄还挺鸡贼。不过这样也好,他既听了歌声又保全了性命,也算是一种尽善尽美。

    但这世间哪有什么两全其美,戚渺渺继续念到:“在奥德修斯之前从未有人抵抗住歌声的诱惑,只有他全身而退,因此,其中一只塞壬爱上了他。”

    “啥?怎么突然变爱情故事了!那个奥德修斯都走了,难不成还回来。”秦戈拿过那本书,故事只剩下最后一段,就像电影撑不住的进度条,预示着并不圆满的结局。

    “是啊,他抵挡住了诱惑,怎么可能再回头呢。”戚渺渺顿了一下,遗憾道,“所以那只塞壬离开岛屿,跳海自杀了。”

    秦戈听罢,心脏漏跳了一拍,如同被大海上的电闪雷鸣击中。

    都忘了质疑故事中的转折太过于突然,他大睁着眼,好像那只跳海的塞壬正是自己。他能轻而易举地诱惑千万人,却只在一个人身上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秦戈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的手掌扶住前额。

    他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得跳,头疼,很是头疼。

    “……那也没必要殉情吧,爱上了就去追啊,殉什么情啊,活着还能求而不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秦戈试图用现代人的思维否认这个故事的逻辑,戚缈缈没点头也没摇头,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跟年轻的儿子说:“这是寓言故事。”

    “那这寓言也太狗屁不通了。”秦戈头更疼了,叫苦不迭,“谈恋爱又不是打仗,有必要争你死我活吗。”

    “是啊,爱情又不是战场,确实没必要计较输赢。”戚缈缈也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只是道理归道理,落到现实里谁都想做有恃无恐的那一个。

    那些声称嫁给爱情的人未必真的遇上了意中人,而是获得了不需要患得患失的安全感。

    母子俩陷入了沉默,气氛也逐渐微妙。

    秦戈无疑是焦灼的,每当他敞开心扉和戚缈缈在一些话题上有了深入的讨论,他们的亲子关系总会适得其反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戚缈缈总是忍不住会试探地提到那些明信片,只要这个心结还未磨灭,不管秦戈重复多少遍“忘了”“不知道”,这道过不去的坎就随时随地会出现隔阂在他们母子之间。

    但今天戚缈缈有些不一样。

    她看了看书上奥德修斯离去后塞壬跳海的画面,然后往前翻了一页。右下角的插画里,奥德修斯还在航行途中,塞壬也还在岛上歌唱,遥遥相望之际两位有情人势均力敌,他们义无反顾地超对方靠近。

    那正是爱情最美好的时刻。

    “去把那个人追回来吧。”

    秦戈一开始没听懂,回过神来后慌张地想要解释,戚缈缈的手指抵住儿子的唇。

    她不想听。

    她也是猜的。秦戈应该是谈恋爱了,所以成绩排名起伏,情绪波动也大,今天这么狼狈地回来,说不定是和那个人闹别扭了。

    她想,秦戈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子,所以进屋时的眼神跟天塌了似得。

    不过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恋爱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才会大过天。

    “你不反对早恋啊?”秦戈问得很心虚。戚缈缈缓缓闭了一下眼,说:“别忘了你陆叔叔教你的。”

    秦戈点点头:“不能伤——”他隐蔽地吞了一点声音,继续道,“——女孩子家的心。”

    “嗯。”戚缈缈赞许道:“要做个负责任的男孩子。”

    “不对,你都十八岁了……”戚缈缈默默儿子的头,像是觉得这十多年不过是白驹过隙,一眨眼,秦戈就成年了,不再是喜欢听睡前故事的男孩,而是受挫后站起来、不断成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