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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不周记 > 第4章
    那几簇火光熊熊高窜,赫然是骷髅碎裂后所迸发的磷火。受其所激,四周萤光闪耀,碧火纷燃,将洞内照得惨绿透亮。

    我屏息环顾,倒抽了一口凉气。

    洞窟高阔幽深,曲折不见底,地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骷髅残骸,或躺或坐,或立或卧,从骨骼粗细来看,全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有几具甚至不过七八岁大小。

    骸骨具具都颇为完整,保持着临死时的姿势。如果是被凶兽猛禽拖到这里吞食,最多残留些许头颅、椎骨,绝不会是如此景象。但如果是被人所杀,为何骨头上又见不到半点折裂损伤?

    我又是惊疑又是骇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掰下那具尸骸的腿骨,当作火炬高高举起,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右拳紧握,片刻也不敢放松。

    刚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嘤嘤」的少女哭声。

    那哭声与妹妹何其相似!我心头一紧,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不顾一切地朝里大步冲去。

    阴风怒啸,磷骨火把猎猎卷舞。越往里奔,地上的骸骨越来越多,被我脚底踏过,火星「劈啪」四溅,窜起万千点鬼火,映照得甬洞深碧惨绿,幻影憧憧,象是幽冥地府。

    前方恶臭扑鼻,哭泣声越来越近。洞角出现了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接着又是一具。依稀可见是两个八九岁大的男童,张大嘴,圆睁双眼,全身勾蜷紧绷,满脸都是恐惧痛苦的神色。

    向左拐过一个弯,那嘤嘤的哭泣声突然消失了,阴风也随之停止。任我如何纵声嘶吼,前方死寂沉沉,全无回应。

    磷火跳跃,左侧惨青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

    我当胸象被重锤猛击,这图案分明是姥姥为我们兄妹所作的「伏羲女娲旗」!姥姥说过,要想打败公孙轩辕,就必须戳穿他「伏羲转世」的谎言,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告诉世人,惟有我们兄妹才是真正的伏羲、女娲转世。

    这张旗图至今尚未公布,无人可知。姥姥将它刻在这洞中石壁,自然是要引导我救出妹妹!

    再往里奔了几十步,只见一个少女匍匐在地,黑发披散,动也不动。我心底骤然一沉,握着骨火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摒住呼吸,慢慢地踏步上前。不断地暗自祷告,却不知道当否希望她就是妹子。

    「呼!」

    刚停下脚步,右边腥风大作,黑暗中突然冲出一条巨物,将我紧紧缠住!

    我遍体重伤,经络错断,又奋力狂奔了这么久,早已经如强弩之末。想要聚气挣扎,丹田却像被重锤猛击,周身瘫软,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出。

    那怪物发出狂暴凄厉的尖嚎,越缠越紧,勒得我脸色涨紫,透不过气来。森冷的气息喷吐在我颈间,吹得寒毛尽乍,继而脖子上又是一凉,仿佛丝丝雨水,接连滴落。

    我胸膺窒堵,呼吸越来越困难,五指渐渐松开,腿骨火炬「噗」地掉落在地,火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地照耀着四周。

    那怪物缠绕着我缓缓滑动,影子投映在石壁上,蜿蜒盘绕,约有四丈来长,似是一条巨蟒。

    雪白冰冷的鳞甲从胸前倏然晃过,光泽刺目,还来不及细看,眼前一花,咆哮震耳,只见獠牙森森,红舌吞吐,一张血盆巨口已将我当头笼罩其中。

    许多年以后,我又梦见了那一刻的情景。

    冰冷的鳞甲紧贴着我的肌肤,獠牙刺入脖颈,长舌在我的脸上拖过湿湿的唾涎……那曾经窒息得将欲爆炸的恐惧,在梦里却化作了无边的甜蜜、悲伤、幸福与惆怅。

    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凝结为那一刻呵,那是她与我最为贴近的瞬间。

    我甚至曾想,如果那一刹那,她真将我吞入了肚里,是不是好过后来发生的一切呢?所有的恩怨情仇、雄图霸业全都在开始时嘎然而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至少可以和她同化一体,永不分离。

    但是这样的念头在我的心底只是一闪即逝。

    我一直记得姥姥所说的那句话,孩子,你生来就是统治这个世界的。山的上面是天,天的上面是星辰,你要想站在昆仑的山顶俯瞰苍生,就要忍受孤独与寒冷。

    当我真正明白这句话时,距离初见她的那一瞬间,已经沧海桑田。

    《不周记》第二章玄婴老祖

    初见她的那一刻,她是一条蛇。

    许多年以前,在那绿光明灭的山洞里,我被她紧紧勒缠,呼吸窒堵。蛇信舔吮着我的脖子,将涌出的鲜血汩汩吸入。我浑身酥痹刺痛,想要奋力挣扎,却连指尖也动弹不了。

    我一点一点地沉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恍惚中,我听见狂风怒吼,鹫鸟尖啼,火焰劈啪作响;听见海潮退涌,冰雪崩落,那条巨蛇凄烈不绝的长啸。眼前昏黑,气血乱涌,依稀又听见女子嘤嘤的低泣声,犹在耳畔,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当我再睁开双眼时,已经躺在了海边的乱石堆里。

    蓝天,白云。

    冰山,碧海。

    鸥鸟欢鸣,浪花层层叠叠地卷过我的双腿,涌向胸前,冰凉沁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身在何处、发生何事,心中一凛,伸手抚摩脖子,发觉伤口已经结疤了,浑身仍在火烧火燎似的疼痛。不知道那条巨蛇为什么没将我吃了,我又如何从洞内回到了洞外?满心疑惑,刚想站起身,丹田内剧痛如裂,顿时又重重地摔回海水中,金星乱舞。

    「喂,你想找死么?你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一百六十八处伤,再乱动弹,灵山十巫也救不活你啦!」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竹叶间筛落的春风,莲叶上滑落的露水。

    我转头朝东望去,看见碧浪起伏,浮冰跌宕,她骑在青黑的巨鲸背上,右手斜握着一条长长的蛇鞭,腰悬龙角,长发、绿裙猎猎鼓舞,冰雪般晶莹的肌肤被阳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可逼视。

    那一刹那,我的胸口突然象被什么刺痛了,竟有些无法呼吸。

    我见过许多好看的姑娘,在我眼里,容颜纵使美丽如花,也不过转瞬凋为春泥,比起不朽的功名霸业,实在无足珍惜。但她的美却如此独特,无法言传。就象初春早晨,阳光下闪耀的枝头新绿,仲夏夜里,月色中消融的雪岭冰川。清新纯净,让人不忍摧折。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里来?」那双紫色的妙目凝视着我,神情无邪而妖媚。大风吹来,缭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半边莹洁如玉的脸颊,耳垂上悬着两条碧绿的小蛇,不住地曲弹伸缩。

    「喂,臭小子,我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她眉尖轻蹙,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仿佛有些嗔恼,说话的声音却依旧那么动听。

    我突然醒过神来,耳根滚烫如烧,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窘,张开嘴,想要回答,喉中却依旧只发出嗬嗬的沙响。

    她连问了几声,怒色少消,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臭小子,原来你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

    右手蛇鞭飞扬,「啪」地一声,将我身畔的一块礁石劈成两半,高声说:「不管你是谁,这里方圆三百里,不管花草树木、人鱼禽兽,全都属于我。你既到了『天之涯』,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奴隶。」

    奴隶?我一愣,心里陡然涌起怒火,正想反唇相讥,忽听空中传来「呀——呀——」的声音,抬头望去,那只碧眼龙鹫平张双翼,衔着一枝淡紫色的雪莲,从雪山顶颠急速地俯冲而下。

    是姥姥!我又惊又喜,哑声大笑。想起昏迷前听见它的尖啼,越发确信一定又是它救了自己。

    碧眼龙鹫扑扇着翅膀冲落岸边,昂首踏步,将那枝雪莲抛落在我身旁,「呀呀」叫了几声,神情倨傲,似乎在催促我吞下。

    雪莲花瓣玲珑剔透,冷冽的幽香钻入鼻息,就象炎炎夏日喝了清凉的山泉,我精神一振,心想,这必是姥姥给我疗伤的仙花妙药。于是也不理会那紫瞳少女,拾起莲花大口咬嚼,囫囵吞咽。

    花瓣入口辛寒如割,刚吞了几口,肚内突然剧痛如绞,我指尖一抖,险些连花枝也拿捏不住。

    紫瞳少女一怔,格格大笑:「笨蛋,这『断肠花』是嚼烂了,和着冰雪外敷的,谁让你吞下?」

    我脸上烧烫,将信将疑。腹内果然越来越疼,牵扯着身上的各处伤口,我越是咬牙强忍,越是痛楚难捱。

    她却笑得前仰后合,幸灾乐祸,耳垂上的那双碧蛇一齐嘶嘶吐信,仿佛也跟着在嘲笑。

    眼见我蜷身颤抖,满头冷汗,却始终不哼一声,她渐渐止住笑声,似乎有些诧异,嫣然道:「你倒真是个有嘴儿吐不出声的闷葫芦。」招了招手,碧眼龙鹫盘旋着落在她的左肩,低头轻啄她的掌心,说不出的亲昵。

    我心中一沉,象是突然坠入了无底的冰渊。

    姥姥骄傲刚强,从来不肯居人之下,就算她死后化作了碧眼龙鹫,又怎会对这陌生少女如此恭顺服贴?难道……难道这只龙鹫只是她豢养的灵宠?不过是阴差阳错将我带到此处罢了!

    刹那之间,就象溺水之人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浮板,我全身僵冷,嘴里又酸又麻又苦,所有的痛楚都突然感觉不到了。想到我仅凭着这孽畜碧睛黑羽,就一厢情愿地认定它是姥姥,更觉滑稽懊恼。

    她抚摩着龙鹫的头颈,对它柔声说话:「小黑呀小黑,这小子虽然是个又哑又笨的奴隶,好歹也救过我一命,你再去寻些『寄生草』与『冰甘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