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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不周记 > 第14章
    罗沄突然咯咯大笑,笑声回荡在冻窟里,清亮得如同铃声。

    我问她笑什么,她也不回答,肩头颤动,又嘤嘤地抽泣起来,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究竟是欢喜,还是伤悲。女人的心思就像那[天之涯]的阴晴云雨,总是那么难猜。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了,说:[我从前常常想,有一天我死在这洞里的时候,不知道谁会在身边陪着我?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是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闷葫芦。]

    我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又听她叹了口气,梦呓似的轻声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我心头一震,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黑暗中,她的声音如此温柔酸楚,竟让我莫名地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针扎似的嫉妒。忍不住[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会死在这里了?]

    她微微一笑“[烛老妖的眼睛洞照九阴,秋毫毕现。就算现在没有发觉,过几个时辰,号潮退去,洞口重新露出,我们就再没有地方隐藏了。]

    顿了顿,又说:[闷葫芦,老妖怪记恨的是我,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快想办法挣断锁链,逃命去吧……]

    [乔家男儿就算头悬刀下,也绝不临阵脱逃!]我热血上涌,截断她的话语,[更何况共工欠你一条姓名,今日若能保你周全,死复何惜!]

    她缄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没有欠我什么。其实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我一怔,突然想起烛龙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甬洞深处望去,犹疑着问道:[那些孩童的尸骨,当真……当真是被你吸尽了鲜血才……]

    [不错。]她回答得倒颇为干脆利落,[我从小中了《蛇咒》,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化为蛇形,忽冷忽热,疼痛难忍,只有吸了童男童女的血,才会恢复人是很。那些骸骨都是附近村庄里生了重病,或被野兽重伤的孩子,就算不被我吸尽鲜血,也活不了多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碧眼龙鹫会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来。它必定是以为我奄奄一息,所以便将我看作救治主人的“良药”了。

    想到先前将它误认做姥姥,心中像堵了块大石搬,说不出的窒闷难过,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有吸干我的血,反倒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她咯咯一笑:“我要是没吸你的血,又怎会变回人形?你经脉俱断,又被我吸了大半的血,居然还没死,倒让我惊讶的很。我一个人这在呆了好些年,除了戏耍老妖怪,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留下你做我的奴隶,除了无聊时逗弄逗弄,蛇咒发作时,如果找不到童男童女,还能那你应急,多好。”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怒火填膺,饱以老拳了,但从他口中说出,我竟丝毫不觉得生气。想起当时被她蛇身紧缠,咬颈允血的情形,脸上、耳根反倒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烧。

    我收敛心神,说:原来你早就知道烛龙过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让我骗相繇,说『轩辕星图』藏在他肚子里。烛龙手脚、头颈、琵琶骨都被混金枷锁封住,无法自己调动真气,施展『摄神御鬼大法』,相繇一刀刺入他丹田,正好激发气旋,自投罗网。“

    罗沄笑道:“谁让他这么贪心,急不可待?”又叹了口气,“可喜欢还没来得及拿到『本真丹』,就让老妖怪逃出来了。”

    “本真丹?”

    我微微一怔,敢情罗沄逼迫烛龙炼制的药,并非他所潜心炼制的那二十八颗五行丹丸,而是传说中能化解所有兽身魔咒的『本真丹』。

    但烛老妖与我爹、姥姥乃至舅舅,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即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甘心将苦苦练了几年的丹丸全都送给我?甚至倾力传授我所谓的『玄婴大发』,帮我将丹丸炼成五行气丹?

    想起他吸纳近千蛮子的真元,震开枷锁的情景,我心中又是一震,豁然醒悟,是了!这老要这么『好心』帮我,不过是想我感其恩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敲门砖、替死鬼罢了!

    他被封镇在鼎炉之内,即便吞了这些丹丸,也无法运气炼化。为是想打通筋脉,冲出樊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诱骗别人吞丹炼气,然后再将五行真气输入他体内。

    如果不是蛇蛮子突然杀到,我赶着去救罗沄,现在被吸干真元的就不是那些蛮子,而是我了!

    我越想越是骇怒,冷汗涔涔而出。老妖怪心机歹毒,谎话连篇说的,不知道他那些关于鲲鱼与我爹的事情,又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向罗沄一问究竟,“轰”的一声,整个山洞像是突然崩塌了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脚下的海水也猛然喷涌而上,淹过了胸膛。

    难道是老妖怪杀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齐起身朝洞内一步步地跳去。

    洞窟剧震,四壁迸裂,上方的尖石锥岩接连冲泻而下,冰雹似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险些阻断了去路。

    我们左闪右避,几次摔倒,几次从乱世堆里爬起,踉踉跄跄地朝里跳了百来丈远,身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剧震,整个顶壁全塌了下来,烟尘滚滚,将退路严严实实地封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重转平静。罗沄笑道:“这下好啦,老妖怪再也找不到我们,我们也永远出不去啦。”

    我原本还指望“鱼肠宫”另有出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大为失望。定了定神,说:“这里距离洞口不过百丈远,我们每日挖上七八丈,十几日就能出去了……”

    罗沄咯咯直笑:“十几日?洞壁的石头全是金刚岩,我们赤手空拳,还被绑住手脚,每天能挖一两尺,就已经谢天谢地啦。这里没吃没喝,除非我吃了你,或者你吃了我,其中一个人才能挨到最后。”

    洞里漆黑阴冷,她的肌肤贴在我的身上,冷得像冰。我听她笑声古怪,忽然想起现在正是十五,心中一凛。如果现在她的蛇咒发作,变回巨蛇,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点儿回旋、抵挡的余地也没有。

    她身体微微颤抖,呵着冷气,笑道:“闷葫芦,你鸡皮疙瘩怎么冒起来啦?害怕我吃了你么?你放心,我吃你的时候,一定先咬破你的胆。没了胆,你就不知道害怕了。”

    我摇头不语心想,我没有死在北海的血战中,没有死在盖国长老的刀枪下,也没有死在蛇族蛮子与烛龙手里,早已赚回了几条命。现在被困再这里,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被她要死,救她一命。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们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她身上越来越冷了,紧紧地贴着我的背,蛇尾盘缠,牙关轻撞,低声说:“好冷啊。这时候的南海一定阳光灿烂,温暖得很。闷葫芦,你……你去过南海没有?”

    我一怔,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南海,点了点头,说:“七岁的时候,姥姥带我去过。”

    她却又不应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南海有一个非常、非常魅力的岛,叫做『诸夭之野』,那里四季如春,开满了奇花异草,就连海里的珊瑚,也绚丽得像天边晚霞。闷葫芦,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埋在那里,好………好不好?”说道最后一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上滚烫如火,呵出的气,也热气腾腾,白雾似的缭绕四周。

    我大觉不妙,回头呵气成镜,凝神探查,她的肩上颈上果然已布满了银白的蛇鳞。突然想起他先前被春秋镜和兽牙钉重创神识,一旦蛇咒发作,化回兽身还是其次,如果因此导致元神泯灭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闷葫芦你快……快趁着我还没变成蛇,把我杀了否则……否则就来不及啦!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我又惊又急,想要划破手臂将鲜血送到他口中,奈何手脚全被混金铜链绑缚,只有十指与小腿能过活动。

    仓促间无暇多想,猛地站起身,将胳膊重重的撞在洞壁凸出的尖石上,鲜血顿时潺潺流出,剧痛锥心。

    被我脚踵扫到,洞角突然闪起几点磷光,接着赫赫连声,四周星星点点仿佛有无数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窥视我们。我侧卧在地,用脚将不远处的半片头骨拨到身边,盛接鲜血,又将头骨推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

    如此周转反复,她迷迷糊糊地缀饮了几瓢血,颈上的蛇鳞慢慢转淡身体也不再滚烫如火,虽然蛇咒仍未清除,一时半刻却没什么危险。

    我头昏眼花,再难支撑,侧躺在地上,说不出的疲惫,过不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泊尧!泊尧!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他的叫声门我吃了一惊猛然转醒。

    洞内绿光流离,忽明忽暗。气镜摇曳,映照她酡红的侧脸,眉间紧蹙,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梦话。身上汗水淋漓,体温仍然有些冰凉,但比先前已如同天壤之别。我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她的右手与我的左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心中顿时碰碰狂跳起来。气镜中,她黑发披散半身?裸赤?和我紧贴着背,蛇尾弯卷,这图景多么象……象伏羲和女娲。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一颗泪珠悠然滑过脸颊。

    我心里仿佛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喉咙若堵,酸楚疼痛怜惜温柔……全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梦见什么了?问什么而哭?在她无邪而娇媚的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和过往?

    那似我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孩儿的泪水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