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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起道:“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他们呢?”教胡媚娘、青衣、黄松三人先回船上等待,自己与祁恬觑准方向,往凝沙河飞步疾奔。过得一片草地,猛然之间,窜出一人,几乎撞在杨起身上,俱是骇然不已,啊呀呼喝,待平心静气,相互打量,不禁莞尔,原来那人正是温泉驿馆的小厮。

    祁恬奇道:“你怎会在此出现?”

    小厮气喘吁吁,道:“那钟先生将你们赶走,周围乡人都颇为气愤,道‘这官家不来助民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扰民。除妖的活神仙走了,空余此地恶孽害人,那可如何是好?’抱怨冲天,但尽皆无可奈何。黄二牛绝望之下,与那顾三提着钢叉,私自匿去河畔,欲与妖怪决一生死,我……我便是要去阻拦他们的。”

    杨起啧啧称赞,道:“小二哥如此良善,又有侠义神勇,却比那几位郡兵强得太多了。”祁恬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都是一路的,且加快步伐才是。”三人不敢怠慢,越过树林,翻过土丘,见前面鳞光闪耀,只是两岸翠柳恍惚有些阴暗之泽,便是金阳浩瀚,其日光亦然不能洗涤清净。

    小厮神情紧张,左右张惶,轻声道:“这里就是凝沙河了。”举目望去,草木巍巍,蔓藤结葛,不见那黄二牛与顾三的身影,不觉惊疑不定,忖道:“难不成是我们来晚了?他,他们被妖怪吃了么?”

    杨起嘱咐祁恬与小厮且在后面等候,自己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迎风一展,幻成三尺青锋,只看得那小厮羡慕不已,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伙计,一生也当不得如此的造化。”

    祁恬扑哧一笑,道:“你知晓什么?他本来也是药铺的一介学徒,但不甘平淡,执意要当什么剑侠,在神州四方除暴安良。也亏他得了机缘,不断积累锻炼,终于小有所成。”

    杨起闻言,嘻嘻一笑,道:“欲成大事,必先立志,其后无论什么艰难困苦,都莫要踌躇回头。小二哥,我不算什么,但你休要妄自菲薄,努力奋斗,他日或有不小的成就。”

    小厮本是圆滑之人,精通人情世故,但乍听此语,却是心血澎湃,嗫嚅道:“但愿如此。”竟是压抑不住的几分兴奋,便看杨起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往河堤探去。祁恬胸中砰然,张弓搭箭,仔细观察,若是那怪物从某地跃纵偷袭,定要一箭穿透,决不留情。

    约莫小半个时辰,杨起怏怏归来,叹道:“实在匪夷所思,我转了一大圈,莫说看见妖怪,便是这剑身也不曾感应得半分妖鬼元气。”拎起手中的一双鞋子,道:“只是寻着此物。”小厮惊道:“不好,这是顾三脚上的穿戴,他……他果然被妖怪吃了。”

    杨起摇头道:“这双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石板之上,若是被妖怪追逐,争执搏斗之下,岂能从容脱鞋摆放?”小厮愕然,道:“有理,有理。”只是如何一个道理,任三人勤思苦索,亦然得不出一个满意之解答。

    却听得数丈之外,若有人影杂声,祁恬警惕,双目圆睁,低声道:“难不成妖怪就在那里?”手臂不觉用力,弓弦梆梆有声,甚是清脆。蓦然一人探出头来,急切道:“是我,是我,姑娘不要鲁莽放箭。”

    小厮打量得真切,喜道:“唉呀,黄二牛,原来是你。那……那顾三呢?他又到那里去了?”话音甫落,见他身后又伸出一个脑袋,道:“我在这里,你们以为我被妖怪当了血食?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的。”拨开草叶,走到三人的跟前,顾三赤足,但脚踝之上,可见斑驳血迹。

    黄二牛道:“剑侠年岁不长,但颇有济世情怀,被那昏噩官军轰走,又悄悄回来觑看,欲为此地百姓谋平安福利,委实教人敬佩。”

    杨起笑道:“我听说有害人的妖怪,手也痒,剑也亮,怎能洒脱离开?”

    小厮将鞋子递于顾三,问及情由,听他叹道:“我二人听闻官家莫名插手,心灰意冷之下,便有求死之意,但就是死去,也不能白死,好歹也要拉上河内的妖怪,与它同归于尽才是。哪怕杀它不得,也要劈砍几刀,若是如此也不能伤其分毫,就喷它几口唾沫。

    孰料来到此地不久,藏匿于草丛之间苦守,竟见着城里派来的钟先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嘟哝些什么?于是按捺下性子,认真观看。他叫唤了几声,看水面波浪分开,妖怪一声呐喊地跳了出来,手挥足蹈、张牙舞爪,好不狰狞可怖。

    钟先生喝道‘孽畜,你那主人尚且畏惧我三分,你要是自不量力,无非只取其死而已。”口中吐出一道金光,化作看得见的许多字符,落在了妖怪耳中,于是那妖怪似通人言,转身往河里走去。

    钟先生紧紧跟随,道‘里面就是你的洞府么?好,我便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邋遢龌龊?你自水道去那秋霞洞一趟,唤你的主人过来见我。告诉他,他若不来,我就自去,其时休怪我不顾兄弟情谊’。我大是好奇,便脱下鞋子,跳入河中,想跟踪盯梢。”黄二牛道:“我也是想去的,只是水性实在太差,只好躲在石头后面照应。”

    祁恬道:“那你看见什么了?”顾三满脸羞惭,道:“那妖怪最能污染四周,这河水外表看似无恙,但被它搅和几日,其实正是腥臊恶臭无比。我在里面游划了几步,终究是能耐不得,便捏着鼻子回到了岸上,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足上的伤口,也是不慎为水草边缘划破。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留下么?不知道要等候多长的时日,回去么?好容易心惊肉跳得跑来了一趟,心中岂能如此甘心?犹豫间,杨起手中干莫刃身恍惚有蓝紫是色流溢,断断续续,不甚明显。

    祁恬道:“或是那妖怪与他主人回来了?好,好,就看看秋霞洞中的隐士,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大伙儿纷纷压低身形,遁匿于树后浓密草丛之中,那黄二牛与顾三口口声声要与妖怪共赴黄泉,却是二分是真,八分赌气,此刻见着“大半个剑侠”与女侠在此,反倒泯灭了锐气,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可见人心脾性,真是幻化无常。

    远处一人踏浪而来,后面跟着一头如鳄怪兽,恭敬如仆。待停于河心之上,那人朗声道:“师兄,我来了,只是不喜在河底奴婢之府交谈,你还是出来罢。”

    陡闻一声霹雳,一道水柱若白龙飞起,冲泻得七八丈有余,浪花散尽,显出钟先生身形,冷笑道:“师弟,你要钻研旁门左道之术,我素来阻碍你不得,只是此番将驯兽置于民居人群之所,这祸事,却惹得大了一点。”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向你借阅《福兰经》,你不肯;向你借九虫丸,你不肯;向你借红香炉,你也不肯。于是我在那苦寒阴冷的秋霞洞中,自己苦苦摸索,思忖出培养驯化三界异兽的门道,你见我有些气色,心中妒忌,于是又来责难。”

    钟先生喝道:“那《福兰经》是师祖毕其一生的心血之作,极其高深,后来历代修真之人皆不能锻炼,若是强行为之,反倒容易走火入魔。师父便是因此经脉俱断而亡,我初时不信,小心学习,却被阴气寒结奇络。你为何不识好歹,偏偏要执拗于它?”

    那人怒道:“狗屁,狗屁,我玄真子道行哪里比你差了?你练将不得,奈何以为我也练将不得?”

    钟先生道:“你这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了。”

    玄真子愈发恼恨,跌足道:“好,这《福兰经》我便不提它了,只是后面那九虫丸与红香炉,你也不肯让我借用?”

    钟先生道:“常理而论,这两件宝贝你本也能够用得,可惜你心术不正、气量狭隘,我自然有所忌惮。”

    玄真子森然道:“既然我在你眼中如此不堪,再说下去也是枉然,罢了,罢了,你今日有何打算,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将出来?便是要替民请命、大义灭亲,我都一并接下就是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钟先生叹道:“你若是就此收手,我或能手下留情。”玄真子又羞又急,反倒哈哈大笑,道:“你这吹牛皮的本领可谓之天下第一,来,来,你且与这鳄蜥斗上几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神通?若是法力无边,我心中骇怕,便不敢与你交手,急忙逃命才对。”一声吆喝,招呼身后妖怪上阵。

    鳄蜥甚是畏惧,迟迟不敢上前,那玄真子叫道:“你不去么?好,我这便毁你的陶俑,将假心捣碎。”鳄蜥无奈,咆哮吼叫,就往钟先生扑去,气势汹汹,撼人魂魄。

    钟先生叹道:“身不由己苦害人,何不当年便销魂,若是早早投胎去,今日怎会灭元神?”身子随波往后飘去,见鳄蜥追来,从袖中射出一条大虫,瞬间幻为三丈长,浑身莹白毛发,张口咬住鳄蜥肩膀。

    鳄蜥负痛不得,一爪往大虫腹肚挠去,却被它一仰脖子,扔到半空,落下之时,正好跌入大口,便听得一声嘎吱,化为粉末。

    钟先生道:“你以无辜为血食,不想今日自己也化作了九虫丸的美餐,这便是报应了。”抬头道:“师弟,善恶终有报,不是不到时。你要是再如此执迷不悟,我也救你不得了。”

    玄真子怒道:“究竟如何,我自有忖度,不消你来胡说八道。”口中念诵一番法诀,从水中招来一头披甲怪兽,骑跨其上,又擎出一把弯曲大刀,便往钟先生砍杀过来。

    钟先生无可奈何,也依样一手入水,手起处,带出一片浪花影像,渐渐清晰,却是五色之四不象,袖中寒光一闪,抽出一件狼牙棒,与之战在一起,抖将数十回合,玄真子有些招架不得,虚晃一刀,拍兽往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