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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博尔赫斯小说集 > 第43章
    “你这样呆头呆脑地看下去要走火入魔了,”一个厌烦的声音取笑说。“我让你大开眼界,你绞尽脑汁一百年都报答不清。多么了不起的观察站,博尔赫斯老兄!”

    卡洛斯·阿亨蒂诺的鞋子出现在最高的梯级上。我在昏暗中摸索着站起来,含含糊糊地说:

    “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我冷漠的口气使我自己也感到惊奇。卡洛斯·阿亨蒂诺急切地追问:

    “你是不是都看清了,带色的?”

    那时我想出报复的办法。我和蔼地、摆出十分同情但又不安地谢了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盛情让我看了他的地下室,然后请他利用房屋拆除的机会离开有害的大城市,因为它饶不了任何人,对,任何人!我委婉而坚决地闭口不谈阿莱夫;我和他拥抱告别,再次重申乡村和宁静是两位好大夫。

    在街上,在宪法大街的梯级上,在地下铁道,我觉得每一张脸都是熟悉的。我担心没有一张脸会使我感到惊奇,担心回来的印象永远不会消退。幸运的是,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遗忘再一次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1943年3月1日后记:加拉伊街的房子拆除六个月之后,普罗库斯托出版社没有被那部长诗的篇幅吓倒,推出一个《阿根廷片段》选集。无需重复发生的事情;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获得了国家文学奖二等奖1。一等奖授予艾塔博士;三等奖获得者是马里奥·布范蒂博士;难以置信的是,我的作品,《赌棍的纸牌》,一票都没有捞到。不理解和嫉妒再一次占了上风!我好久没能和达内里见面,报上说他另一卷诗选很快就要出版。他那枝走运的笔(如今已不受阿莱夫的妨碍)已经致力于把阿塞韦多·迪亚斯博士2的概述改写成诗歌。

    1“我收到了你难过的祝贺,”卡洛斯写信给我说。“可悲的朋友,你可以嫉妒生气,但你不得不承认——即使咽不下这口气!——这一次我可以在我的四角帽上插一枝最鲜红的羽毛;在我的头巾上别一颗最华丽的红宝石。”——原注

    2阿塞韦多·迪亚斯(1851—1921),乌拉圭作家,乡土小说的创造人。他的历史小说三部曲《伊斯马埃尔》、《士长女人》、《光荣的呼声》,描写乌拉圭独立革命。其他作品有小说《孤独》、《长矛和马刀》、《废墟的战斗》等。

    我想补充说明两点:一是关于阿莱夫的性质;二是关于它的名称。大家知道,阿莱夫是希伯来语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用它来做我啰唆的故事的标题并不是信手拈来的。在犹太神秘哲学中,这个字母指无限的、纯真的神明;据说它的形状是一个指天指地的人,说明下面的世界是一面镜子,是上面世界的地图;在集合论理论中,它是超穷数字的象征,在超穷数字中,总和并不大于它的组成部分。我想知道的是,卡洛斯·阿亨蒂诺自己想出这个名称呢,还是在他家的阿莱夫向他揭示的无数文章中看到的,然后拿它来指诸点汇合的另一点呢?看来难以置信,我却认为另外有(或者有过)另一个阿莱夫,我认为加拉伊街的阿莱夫是假的。

    我谈谈我的理由。1867年,伯顿船长在巴西担任英国领事;1942年7月,佩德罗·恩里克斯·乌雷尼亚在巴西桑托斯的一家图书馆里发现了伯顿的一份手稿,谈到那面指点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去征服东方的镜子。那面镜于反映了整个宇宙。伯顿还提到其他相似的器具——凯·约斯鲁的七倍杯,塔里克·本泽亚德在一座塔中找到的镜子(《一千零一夜》,第二百七十二夜),卢西亚诺·德·萨莫萨塔可以从中看到月亮的镜子(《真实故事》,第一卷第二十六章),彼特罗纽斯的《萨蒂里康》第一卷说的朱庇特的有镜子功能的长矛,巫师默林的包罗万象的镜子,“圆形中空,像一个玻璃世界”(《仙后》,第三卷第二章第十九节)——又说了这么一段奇怪的话:“前面所说的(除了根本不存在的缺点之外),无非是一些光学器具。去开罗阿姆尔清真寺礼拜的信徒们清楚地知道,宇宙在中央大院周围许多石柱之一的内部……当然,谁都看不到,但是把耳朵贴在柱子上的人过不久就宣称听到了宇宙繁忙的声响……”清真寺建于7世纪;石柱是从早在伊斯兰教创始之前的其他寺院迁来的,正如阿本贾尔敦写的:“在游牧民族建立的共和国里,任何土木工程都需要外来工匠的协助。”

    难道石头内部存在阿莱夫?当我看到所有的事物时是不是也看到了它?我们的记忆是容易消退的;在岁月悲惨的侵蚀下,我自己也在歪曲和遗忘贝亚特丽丝的面貌。

    献给埃斯特拉·坎托

    以上译自《阿莱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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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者

    《撒母耳记下》一章二十六节1

    1原文是《列王纪下》,根据本篇内容应为《圣经·旧约》的《撒母耳记下》。一章二十六节是这样写的:“我兄约拿单哪,我为你悲伤;我甚喜悦你,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

    有人说,这个故事是纳尔逊兄弟的老二,爱德华多,替老大克里斯蒂安守灵时说的。克里斯蒂安于一八九几年在莫隆区寿终正寝。揆乎情理,这种说法不太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落寞的漫漫长夜,守灵的人们一面喝马黛茶,一面闲聊,有谁听到这件事,告诉了圣地亚哥·达波维,达波维又告诉了我。几年后,在故事发生的地点图尔德拉,又有人对我谈起,这次更为详细,除了一些难免的细小差别和走样外,大体上同圣地亚哥说的一致。我现在把它写下来,因为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认为这个故事是旧时城郊平民性格的一个悲剧性的缩影。我尽量做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我也预先看到自己不免会做一些文学加工,某些小地方会加以强调或增添。

    图尔德拉的人称他们为尼尔森兄弟。教区神甫告诉我,他的前任有次不无诧异地说起,曾经在他们家里见到一部破旧的《圣经》,黑色的封皮,花体字印刷;最后几张白页上有手写的家庭成员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日,但已模糊不清。那是纳尔逊一家绝无仅有的一本书。也是他们家多灾多难的编年史,到头来终将湮没无闻。他们住的是一座没有粉刷的砖房,如今已不在了,从门厅那儿可以望见两个院于:一个是红色细砖铺地,另一个则是泥地。很少有人去他们家;尼尔森兄弟落落寡合,不同别人交往。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帆布床;他们的贵重物品是马匹、鞍辔、短刃匕首、星期六穿的漂亮衣服和惹是生非的烧酒。据我所知,他们身材高大,一头红发。这两个土生土长的白种人可能有丹麦或爱尔兰血统,只是从没有听人说起。街坊们像怕红党1似的怕他们;说他们有人命案子也并非无中生有。有一次,兄弟两人和警察干了一架。据说老二和胡安·伊贝拉也打过架,并且没有吃亏,对于知道伊贝拉厉害的人,这很能说明问题。他们赶过牲口,套过大车,盗过马,一度还靠赌博为生。他们的吝啬出了名,唯有喝酒和赌钱的时候才慷慨一些。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亲戚,也不清楚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还有一辆大车和两头拉车的牛。

    1红党,指支持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的党羽。

    他们是亲兄弟,和逃亡到地中海海岸的亡命徒之间的结盟关系不同。这一点,加上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原因,有助于我们了解他们之间铁板一块的关系。你得罪其中一个就会招来两个仇敌。

    尼尔森固然无赖,但长期以来他们的艳事只限于偷鸡摸狗或逛逛妓院。因此,当克里斯蒂安把胡利安娜·布尔戈斯带回家同居时,引起了不少议论。这一来,他固然赚了一个女佣,但同样确切的是他送给她许多俗不可耐的、不值钱的插戴,还带她到娱乐聚会上招摇。那年头,在大杂院里举行的寒酸的聚会上,跳舞时的灯光很亮,不准身体剧烈扭动,贴得太紧。胡利安娜皮肤黝黑,眼睛细长,有谁瞅她一眼,她就嫣然一笑。在贫民区,妇女们由于劳累和不事修饰容易见老,胡利安娜算是好看的。

    爱德华多起初陪着他们。后来去了阿雷西费斯一次干什么买卖;回家时带了一个姑娘,是路上找来的,没过几天,又把她轰了出去。他变得更加阴沉;一个人在杂货铺里喝得酩酊大醉,谁都不答理。他爱上了克里斯蒂安的女人。街坊们或许比他本人知道得更早,幸灾乐祸地看到了两兄弟争风吃醋的潜在危机。

    一天,爱德华多很晚才从街上回家,看到克里斯蒂安的黑马拴在木桩上。老大穿着他那身最体面的衣服在院子里等他。女人捧着马黛茶罐进进出出。克里斯蒂安对爱德华多说:

    “我要到法里亚斯那儿去玩。胡利安娜就留给你啦;如果你喜欢她,你就派她用场吧。”

    他的口气像是命令,但很诚恳。爱德华多愣愣地瞅了他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克里斯蒂安站起身,向爱德华多告了别,跨上马,不慌不忙地小跑着离去,他没有和胡利安娜打招呼,只把她当做一件物品。

    从那晚开始,哥俩就分享那个女人。那种肮脏的苟合同本地正派规矩格格不入,谁都不想了解细节。开头几个星期相安无事,但长此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兄弟之间根本不提胡利安娜,连叫她时都不称呼名字。但两人存心找茬,老是闹些矛盾。表面上仿佛是争论卖皮革,实际谈的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