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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仿佛都震了一下,武士们翻身下马,默默地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

    停了许久的呜咽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大合萨觉得胸口的压力忽地减轻了。那面巨大的黑幡忽然扬起,黑幡后站着黑衣的人,他手持着一件浑圆的陶器,满头的发丝是一色的银白。那是一个老人,高瘦、挺拔,披着和武士们一样的黑氅,黑得像是无边的夜色,立起的高领遮住了半张面孔。

    虎豹骑的战士们也感到了同样可怕的压力,没有人下令,他们所有人已经拉满了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整个阵型已经转成了反弯月,如果现在发箭,那么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被数十支羽箭钉死在月形的中心。

    “收起你们的弓箭!退后,为我们的贵宾让出路来。”大君出声喝止。

    “又相见了,山碧空先生。”他对着老人微微欠身行礼。

    “感谢大君,我们来得晚了。”山碧空以蛮族的礼节按着胸口躬腰,“路上遇见了大群的麋鹿在河边取水,月光照在它们柔软的背脊上,满眼的望不到边,像是母亲的胸口。我贪图看草原的美景,迟了一步。”

    他抖开黑氅,在大火堆边盘膝坐下。

    大君拉了大合萨一把,两人也与老人对面坐下。

    “信使前几天越过海峡,送来了我们陛下的亲笔书信。”山碧空伸手示意。

    武士们中走出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和山碧空一样没有穿铠甲,漆黑长袍上绣着金色的玫瑰花图案。他手里捧着深红色的漆盒,半跪在大君的面前,低头把盒子高高地呈了上去。大君揭开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只信封。

    大君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一页金色的信笺。他在手里反复地摩挲了片刻,递给了大合萨:“沙翰,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大合萨捏住那张信笺的时候,微微吃惊了一下。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页薄薄的黄金,在月光下泛着乌金色的光。他强忍着惊诧小心地展开那份黄金的书信,叠合在一起的两页黄金分开,精致的东陆文字被人以极为精致的刻工刻在金页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印章印在正中:

    “极天之高,极地之远,皇帝之信,威临九州。”

    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是……”

    “是真的么?”大君低声问。

    “是真的……”大合萨点了点头。

    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不会记错……我年轻的时候看过风炎皇帝写给钦达翰王招降的信,就是印着这个印章。连那个缺口都是一模一样的,晁帝国覆灭的时候,末世的皇帝用镇国的石玺投掷大胤的开国皇帝,石印碎成了两半,后来以黄金箍好,可是这道痕迹永远也消不去。”

    山碧空微微点头:“这样博学的人,只能是沙翰大合萨吧?这封金书就是来自东陆天启城胤朝大皇帝的国书。由皇帝陛下亲笔书写,少府工匠镌刻,印有我们大胤镇国之玺。我是大皇帝的信使。”

    “东陆皇帝的……密使?”大合萨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的一切。

    “不单单是密使,”山碧空恭敬地说,“还是希望改变未来,为草原蛮族带来伟大兴旺的结盟使者。”

    “结盟?”

    “是的,沙翰,”大君说话了,“山碧空先生自称是东陆大皇帝的秘密钦使,他来的目的,是要以一个诸侯国的名义和我们青阳部订立盟约!”

    “我们还希望看见蛮族强大的铁骑出现在东陆的国土上,纵横驰骋!”

    “这不可能?”大合萨断然地说,“这样的说法我绝不相信。”

    山碧空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在风炎皇帝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

    他沉吟了片刻:“大君和大合萨都知道威武王赢无翳的事吧?封地在越州南蛮之地的离侯赢无翳一直是大皇帝陛下倚仗的忠臣,以前虽然也有种种不好的传闻,但是皇帝陛下念他屡次勤王,更为皇室剿灭过意图作乱的晋侯秋氏,所以一直都是褒赏有加。可是就在今年的四月,赢无翳带着五千雷骑兵仿佛天降一样出现在帝都的城下,控制了天启城,随后四万赤旅大军内外夹攻突破了帝都的屏障殇阳关。赢无翳已经彻底地暴露了阴谋贼子的面目,意图胁持皇帝,号令整个东陆。”

    大君和大合萨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赢无翳,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赢无翳不起兵,也会有其他人起兵。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诸侯,大概只剩下唐公百里氏,但是下唐国的兵力和其他诸侯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因此,我向皇帝陛下上书,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以下唐的名义和青阳结盟。有了蛮族铁骑的帮助,加上下唐的财力,不愁不能慑服诸侯,重振皇家的威严。”

    大合萨还是摇头:“可是大皇帝不担心么?我们蛮族的铁骑踏上东陆的土地,不是东陆历朝最忌讳的事情么?”

    山碧空幽幽地叹息一声:“也许我们将不得不与大君分享东陆的国土。但是与其看着作乱的诸侯把白氏皇族几十辈的基业毁掉,还不如让出部分给能够帮助我们的盟友。否则,十年之后,白氏是否能够保护自己的宗庙,都难说呢!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也露出敬畏的神色,轻轻地按住胸口,仰望星空,起身默默地跪下,行了古老的礼节。

    “更可怕的是,”他站起身来,“我们得到可怕的预言。这个世界将不再是我们东陆帝国可以主宰的,它就会割裂,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分去帝国的荣耀。夸父和羽民在我们东陆的强兵重甲下还不是威胁,那么这个敌人,只能是草原人。”

    “所以你们要主动把国土让出来?”大合萨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

    “这是笑话!”大合萨忽然高声说,“这是骗子的言论,什么人又可以预测到那么遥远未来的事情?我是青阳的大合萨,我也观看星辰去判断凶吉,山先生不要用虚无的命运来作为幌子!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山碧空还是微笑:“我知道大合萨会怀疑。是的,一般人是无法去预测遥远的将来的,可是大合萨不要小看了我们的力量。”

    他忽然起身,对着天空张开双臂,仿佛皇帝那样昂然立于星光之中,“我们就是星辰诸神的使者,我们可以听到他的耳语,我们有它伟大的力量。大合萨真的以为我们需要以谎言欺骗去获得什么好处么?我们想要的,我们都可得到!”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大合萨的手中。

    “大合萨看手里,这是什么?”

    “镜子。”

    大合萨疑惑地翻弄着那枚沉甸甸的铜镜,像是东陆的古物,看不出年代,厚厚的铜绿已经填满了它背后的夔雷纹,可正面还是磨得平滑透亮,把人的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不是镜子,”山碧空微笑,“那是蛮族青阳部的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大合萨吃了一惊,知道“沙翰”这个名字的人在青阳部里也是屈指可数的。

    “那不是你的名字,那是那个人的名字,现在你看着镜子,就看见他了。”山碧空还是微微地笑着。

    大合萨翻过镜子,在里面看见了熟悉的面容,那是他自己。

    “山先生到底要说什么?那是我的影子,这就是镜子!”他把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一点奇怪。

    “不,你什么都不是,青阳部的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在你的手中。”

    大合萨觉得他的声音如此的虚无缥缈,他想把目光从镜子里挪开,可是他忽然发现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视线根本就是落在镜子背后,镜子里面是一片水波在荡漾,里面那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一丝一丝的皱纹和秃光的头,花白的眉毛下一对带着诡笑的眼睛。

    他和那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忽然对他轻轻地笑了。

    绝大的恐惧当头笼罩下来,他抛下了镜子看着周围,可是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在草原上,他在金帐里!

    一切全部都错了,他头痛欲裂。

    他冲出了金帐。他看不见东边雄伟的彤云大山,也看不见周围的栅栏和其他的帐篷,总是围绕帐篷的火盆也没有。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平如水面的草原和满天的星月。他喘着粗气奔跑了几步,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一回头,帐篷也没有了。只有一面明亮的镜子,躺在草地上,反映着漫天的星光。

    那个人从镜子中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对着天空张开双臂。风吹起他白色的长袍,他胸前配着青阳神圣的熊刀,对着天空祈祷。他才是青阳的大合萨厉长川·沙翰·巢德拉及,他在行一个古老的礼仪,对着星空发出了呼喊。

    星光明亮起来,它们的光变得火热炽烈,颜色转为耀眼的蓝白。周围热得像是被沸水围裹着,大合萨全身的毛孔都紧紧地收缩起来。他颤巍巍地看着天空,耀眼的光仿佛瞬间就把他的眼睛完全烧毁了,|奇+_+书*_*网|可是他偏偏能清楚地看见那些世间所没有的光芒,顶天立地的巨大武士满身是光明的火业,他们在天空背后挥舞着,每一击都足以击碎天穹,天空因为他们的搏斗而开裂焚烧。

    漫天的光明流了下来,像是惩罚之火的大雨。每一滴雨落在大合萨的身上,都燃烧着他的身体,把他化为一团火。天压得越来越低,大地都在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