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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既然钦天监要推算天相,就不是一两天的事。白毅得了补给,就没有理由催着陛下要踏进王域。此时陛下可以立即传旨给诸侯,其中也包括了白毅的主子,楚卫国的国主,就说依托诸侯的忠心,逆臣被击溃,帝都克复,邀请诸侯们进京庆贺,还要赏赐。这些诸侯陛下你让他们只带着少量随从千里迢迢来天启城拜谒,他们是不愿意来的。可是若是诸侯不来帝都拜谒,凭什么他们的军队便要进京拜谒?”

    皇帝愣了一刻,恍然大悟,拊掌而笑:“长公主谋略,男人也难以相比!”

    “陛下过奖,”长公主在纱幕中盈盈下拜,“从诸侯的回复,也不难看出他们对于陛下的礼敬和忠心来。到时候陛下便可以区别对待。如今白毅领兵初胜,他的威风达到了顶点,无人敢于违背他的命令,便是其他几国的军队也不便公开抗拒他,此时放白毅进京,可能助长他的傲气。不过,陛下想,六国联军勤王,得胜之后却只有白毅一人意气风发,剩下的五国,心里真的就没一点不满?”

    长公主说到这里,含笑不语。

    “传纸笔!传纸笔!现在就回信给白毅!”皇帝已经按捺不住,高声地呼喊起内侍来。

    第二章无魂夜奔

    一

    殇阳关,下唐国辎重营的驻地。

    吕归尘抱着一卷行军被褥进来,扔在铺了稻草、还算平整软和的土炕上:“将军说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专门照顾公主。”他又指了指里面的一间兵舍:“还有里面的那个人。他是断了几处骨头,医官已经帮他对好了骨头捆了起来,记得不能让他多动。”

    那个高挑而明丽的女人正惶恐地贴墙站着,双手局促地紧贴着两侧大腿。她已经换下了被扯破了衣裙,头发却没有梳理好,一双漆黑的眼睛透着惊恐和警惕,不像在地下仓库里被就出来前,那时候她反而安安静静的,那些女人扑到她身上撕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喊叫过,不知道是呆了,还是全然忘记了害怕。

    “不要出外走动,这里是辎重营的中心,四周都被大车环绕,守卫也加派了人手,一般军士不许在这里进出。将军是担心公主被人侵扰,所以特意做的这样的安排。”吕归尘看她不动,便去帮她抖开被褥,“我也被派了巡查的任务,但是晚上我会回来。有什么需要,你尽可以告诉我。”

    他顿了顿:“不过现在伤员太多,物资匮乏得很,离军撤走的时候顺手焚烧了很多辎重和粮食,再过几日供给跟不过来,怕是面饼都不够了。”

    女人低着头上来,抢过吕归尘手里的被子,自己铺展开来。她动作熟练,远不是吕归尘这种被人伺候长大的贵族少年可比。

    “又忘了,你叫什么名字?”吕归尘抓了抓头。

    “我姓叶,叶瑾。”女人低低地说,“公子叫我阿瑾好了。公子是贵人,不能为我们这种卑贱的人做活,下次千万不要了。”

    “哪有什么贵贱?”吕归尘愣了一下,安慰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你是以前镇守殇阳关的车骑都尉叶正舒大人的女儿?也是世家出身。”

    “是。”叶瑾轻声说。

    吕归尘觉得跟这个女人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来了,便转头走近了里间,姬野正仰面看着屋顶,无可奈何地一动不动。吕归尘心里有事,看见朋友那付模样,像是被捆翻在地的一只小野兽,觉得轻松了些,不禁笑了笑。

    “我可不需要什么照顾!”姬野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我这样呆着也很好!”

    “将军说的,可不是我的主意。”吕归尘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小声说话,“别嚷,如今小舟公主也安歇在对面的屋子里,不要惊动了公主殿下。”

    “我就是问为什么我要跟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姬野愤愤然。

    吕归尘抓了抓头:“其实将军的原话是说……”

    “原话是说什么?”

    “原话是说因为你现在动弹不得,所以把公主和伺候公主的人安排在这里比较放心……”

    姬野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吕归尘。

    “……这样你便不会对公主的绝世容貌见色起意。”吕归尘接着说完了。

    他说完了转头就出去了,反手把门给带上了。他知道即使自己留下来,也听不到什么好话。

    吕归尘转身就要出去,忽然听见叶瑾在他背后低低地问:“你们为什么要相信我?”

    吕归尘愣了一下,从他看见叶瑾的第一眼起,他似乎从未怀疑过这个女人,也许只是她的眼睛有点像姬野,也许是她安静得全然不像有任何危险。如今叶瑾问起来[奇][书][网],他才想起这个女人原本也算是半个敌人,而他要把不能动弹的姬野和年幼的公主留下由她来照顾。

    “若是你真的要对公主殿下不利,也就不必等到现在了吧?”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而且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了……”

    “那些人都……”

    吕归尘往小舟休息的那件兵舍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死了。程将军和费将军的下属发起怒来,把剩下的几个人都杀了。我们后来派了人过去,下面有十二具尸体。只有霜夫人的尸体没有找到,不过如今也问不出她的下落来。”

    “不知道我能否有机会和父亲见一面。”叶瑾低声求恳。

    “应该的,”吕归尘点头,“听他们说叶正舒大人现在都好,不知道被安置在哪里,我去将军那里帮你问问。”

    二

    此时,距离辎重大营不远的伤兵营。

    白毅、息衍和古月衣三人都是便装,从兵舍里走了出来,古月衣带上门,却没能隔离兵舍里传出来的呻吟和哀嚎。白毅脸色苍白,死死地锁着眉,嘴唇抿得极薄,倒像是并列的刀刃。息衍和古月衣的神色也黯然,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他们背后的兵舍里有两百余名伤兵,而这个营地里容纳了联军不下一万两千名伤兵。诸军的医官都不够用,于是把伤员和医官全部凑在一营,期望救治的速度能高些。可损失了大量辎重的联军已经缺乏药物多日了,面对伤兵,医官们没有必须的药,最多能做的也不过是剜去腐肉,用火烤焦伤口免得溃烂。伤兵的死亡数字连日都在上升,三个人结伴来伤兵营看了一圈,心下一片冰凉。

    “必须有药!”白毅低声说,斩钉截铁。

    息衍和古月衣都是摇头。在这个地方获得如此大量的补给并不容易,原本殇阳关里各种库存,离军撤离的时候已经烧尽了,而即便是距离最近的楚卫国城市,筹集药品运来也需要十二天之久。

    “还不是最糟糕的,粮食也在耗竭。”息衍道,“离公的军队真是一帮凶兽,临走也不忘焚烧,我们现在所剩的米面,最多也不过支撑十日。”

    “我军辎重营倒是得以幸免,”古月衣道,“不过我们本身带的粮食就不多,倒是很多供马匹使用的燕麦,必要时候也可以拿来充当军粮。”

    “近在咫尺的就是帝都天启,能进入天启,补给何等容易。可是皇帝依然没有对白将军的表章回复么?”息衍问。

    白毅摇了摇头。

    医官的首领也从兵舍里跟了出来,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他凑近白毅身边:“大将军,如果还是没有药……”

    他摇了摇头。

    “药物会有的,你尽你的全力即可。”白毅道。

    一声极尽凄厉的吼叫忽地从兵舍中传了出来,刺得人心里一颤。吼声半途而止,而后是混乱的人声,像是里面的伤兵都爬了起来,又有人大声地说着什么,一片嘈杂。

    白毅吃了一惊,转身按住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

    医官首领上前半步拦住了他,深深地一拜:“大将军恕我直言,这些事情大将军去,没有用。”

    “是什么事?你知道?”白毅低头直视医官首领。

    “应该是伤兵受不得痛苦自杀了。”医官首领低声道,“这些天每日都有十几个,在这里的人,听得都习惯了。大将军还是来得不够多。”

    医官的话里有责怪的意味,可白毅没有发怒。那扇门的把手在他手中,他却没有推开。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放开了门把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药物会有的,你尽你的全力即可。”他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静如止水。那丝疲惫一瞬而逝,便如秋叶落下的痕迹,本不存在。

    三名将领并肩往营门外去,周围一片忙碌,辎重营在军中几乎提供了所有的后备支援,维修武器铠甲的铁作坊、制作鹿角和栅栏的木作坊、治疗战马的兽医营都设置在这里,配给粮食和收纳战利品也都是在这里,决战后略显萧瑟沉郁的殇阳关里,这一片是最热闹的,倒像个小小的集市。偶尔还有军士抬着担架从兵舍出来,上面覆着血迹斑斑的白布,白布下的人形是已经救不过来的伤兵。守在门口的医官揭开白布略扣一下尸体脖子上的脉搏,确认死了,便挥挥手示意扛尸的军士快走。这些尸体从人群中穿过,没什么人多看一眼,在这里尸体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之一。

    “嬴无翳的伤员未必比我们少,不知道他如何处理,他还要带着军队从沧澜道归国。”古月衣说道,他觉得自己不过没话找话,要缓解三人默默不语的压抑。

    “南蛮军士自己随身带有土质的草药,不需要什么医官。而不能救治的会被自己人杀死,堆在一起烧掉,同乡的朋友会带着他的项链回家,告诉死者的家人说他们已经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