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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有命令要传达么?”传令官不知究竟,带马上来问讯。

    “听箫。”嬴无翳面无表情。

    于是翻天红浪下绝对的安静,如同生铁铸造的强悍武士们簇拥着威严的霸主。他静静地带马听箫,冰冷的眼眸中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霸气雄心皆在这里稍作驻留,乱世英雄们的脚步被箫声牵扯,下午的阳光穿过湖上的层层水汽。

    此刻东陆七千里河山的风云变幻都短暂地凝固了。

    第三章虎之战

    一

    “年轻人,你想死啊?这是第三次了,断了三次的骨头还想长好,可不容易。”医官在姬野的胳膊上缠上绷带,他刚刚解开包扎看完了姬野的伤势。

    “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姬野痛得咬牙,瞪着眼睛,“告诉我能不能长好不就可以了?”

    医官鼻子里重重了出了一口气:“能长得八八九九,你算是身体极好的,运气也好,遇上我的接骨之术。不过难免留下旧伤,你伤好以后每年冬天下雪的天气必然觉得从肩膀以下半边身体酸痛。年轻人不知道惜命,老来有你的苦吃!”

    姬野愣了一下,冷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老来,哪有那么多事好怕的?”

    “也有道理。”医官点了点头,“养着吧。”

    他起身出去了,兵舍里只剩下姬野仰面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医官看见他再次挣裂伤口,发了狠心,在绷带里缠了夹板,将姬野的肩膀死死地固定住,这次姬野就是自己想动也难了。

    姬野扭过头,看见叶瑾正坐在靠窗口的地方织补战衣,阳光从窗户里面透下来,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一边耳朵上挂了一只白玉石的耳坠,另一边的大概是丢失了,就一直那么空着。姬野没什么可做,就这么发呆,看着那枚白玉耳坠随着叶瑾的动作振摆。

    “是母亲留给我的,还有一只被父亲收藏。”过了一会儿,叶瑾说。她知道姬野在看她。

    “嗯。”姬野应了一声。

    两个人又开始了一轮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叶瑾抬起头来看了姬野一眼。她人坐在中午的阳光中,皮肤被照得仿佛透明,眼瞳却还是漆黑的,极幽深。

    “长官为什么看我?”叶瑾问。

    “无聊吧。”姬野随口说。

    “我们的眼睛倒是很像,小时候父亲也说,黑瞳的人不多呢。”叶瑾又低头下去缝补,“长官不是为了这个救我的吧?”

    “不是,”姬野道,“我是军人,那时候冲出去是应该的。他们说你是原来殇阳关车骑都护叶正舒的女儿?”

    “是。”叶瑾点点头。

    “云中叶氏,很有名的大姓,却要来做婢女。”

    叶瑾轻轻摇头:“父亲是叶氏分家出身的,不是云中叶氏主家的后人。不过凭着祖上的一点名声,又凭着一点诡计,居然被委以高位……”

    “诡计?”姬野问。

    “他伪造了一本书,叫做《兵狼之卷》,说是我们叶氏《兵武安国八卷书》中的《秘四卷》之一,风炎皇帝时候的名将叶正勋就是倚仗这本兵书纵横天下。父亲把它献给皇帝,皇帝看后大悦,以为他是个奇才,就封了他人人羡慕的高位。其实那些都是父亲自己杜撰出来的纸上谈兵的东西,他一生连剑都没拔过几次,哪懂什么兵武?”叶瑾笑笑,“父亲出仕以前,我们很穷,从没有觉得云中叶氏怎么样,后来忽然蒙皇帝的恩召,巴结我们的人多起来了,慢慢地便觉得自己尊贵起来。可是再几年,离公大军横扫过来,以前的尊荣又都没有了,做着婢女,倒不觉得怎么样,只是想那几年在帝都的生活都是不该得的吧。”

    “你母亲呢?死了?”

    “是的,我八岁的时候过世的。”

    沉默了很久,姬野说:“我妈妈也死了,我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

    “婢子多嘴了。”叶瑾轻声说。

    “没事。”姬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二

    北大营,楚卫军驻所。

    六国大军的统帅全部在座,每个人的脸色都晦暗难看,迎接他们的是一具尸体。他们踏入这间兵舍,就看见白毅安坐在一张简陋的竹床边,床上盖着一匹白布,下面无疑是一具尸体,一名年老的仵作和一个面孔苍黄的楚卫老兵低头立在一旁。白毅就请将军们在尸体旁的椅子上坐下。

    所有人到达之后,白毅起身揭开了白布。白布下果真是一具尸体,看起来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腐烂得却不厉害。尸体的胸口上有个巨大的创口,似乎是那夜的丧尸之一,被军士重创了心脏。

    “今天请诸位来是要看看这具尸体。”白毅道,“大概可以替我们解释为什么会有尸乱这种事发生。”

    他向那个面孔苍黄的老兵比了个手势,老兵诚惶诚恐地站了出来。

    “我们上次见过。”古月衣忽然说。

    “是是,古将军,上次做了歹事,被诸位将军发觉,这次小人是要将功补过。”老兵战战兢兢的。

    “不必畏惧,大声说话。”息衍说。

    “是!”老兵得了鼓励,挺起了瘦骨嶙峋的胸膛,“小人在营里一直是处理尸首的,这一行是个脏活,连仵作都不算。不过小人们跟尸体打交道的日子久,听过一些传闻,尸乱的事情,营里也发生过,只不过都是雷雨之夜尸体受了刺激,站起来走几步,看着虽是吓人,不过拿个棍子上去拦腰打翻,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们日日和死人打交道,这样的事几十年也难得有一次。若说上百上千的尸变,而且还能伤人的,便只有尸蛊之术。”

    “尸蛊之术?”冈无畏问道。

    “是,小人可以演示。”

    老兵看着白毅,白毅点了点头。

    “楚卫国山阵军三旅一卫辎重营,薛大乙!”老兵行了个有力的军礼。

    “是老行伍啊!”息衍微微一笑,是赞他的军礼标准利索,是老兵才有的气度。

    薛大乙用力一点头,于是拔出随身的小佩刀,小心地扎进那具尸体里。刀“扑”的一声透入,如穿朽木,也没有血流出来。他从腰间摸出一只小纸包来,打开来是一些黄色的粉末。

    “小人这纸包里的是硫磺,尸蛊是借虫子的精神炼法,虫子怕硫磺,硫磺对尸蛊也有效。”薛大乙解释。

    费安皱了皱眉:“这种乡野里的邪术,白将军真的相信么?”

    白毅不回答。此时薛大乙已经把硫磺从那个刀扎的创口洒了进去,仵作则手持火镰站在一旁,薛大乙以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丧尸的鼻尖。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了过去,古月衣看见那具丧尸的手指似乎动了动,他惊得想站起来,此时丧尸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将军们也都忍不住了,程奎跳起来拔刀,恨不得当场一刀把这具尸体砍作两半。

    “程将军别急!”仵作急忙大喊,“绝没有事,这东西已经用铁环固定住,伤不了人。”

    程奎愣了一下,看见尸体脖子、腰间和双腿都束以铁环,被牢牢地固定在床下的地面上。那具尸体果然受伤太重,也只是作最后的挣扎,似乎是被鲜血的气味吸引了,虚弱地扭动着。仵作火镰一擦,一粒火星落在硫磺上,火焰一直烧入尸体的胸膛里。

    “诸位将军看好了!”薛大乙大喊。

    随着他的声音落定,什么东西从那个创口里探出头来!将军们浑身恶寒,不约而同起身。那东西似乎是害怕硫磺的火焰,拼命地摆动身体钻了出来,那是一种众人都没有见过的青灰色长尾虫子,浑身都是脚。它爬得极快,从尸体上滚了下去,立刻往阴暗不见光的角落爬去。

    古月衣反应极快,他挥手投出了袖刀。袖刀准确地将那只虫子钉死在地上。

    那只虫子拼命地摆动尾巴挣扎。可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它整个形体也模糊起来,像是一道凝结的青灰色烟雾,正在极快地散去。古月衣拔出腰刀踏上一步,还没有来得及接近那条虫子,就看见它整个形体崩溃了,只有些许红褐色粉末飘落。

    他的袖刀静静地扎在地面上,似乎完全没有刺中什么。古月衣呆在那里,指尖微微颤抖。

    “古将军可以摸摸看,那就是蛊,已经被杀了,虽说原本也不是活物。”仵作道,“此时是没有危险的。”

    古月衣尝试着以手捻起一些粉末,揉了揉:“像是血痂碎了的粉。”

    仵作点了点头:“是,看起来像,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其实那虫子也是死虫,没有形体,据说看见的人不过是幻觉。”薛大乙补了一句。

    “可我们都看见了。”古月衣环视众人,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了,有人以尸蛊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圈套。”白毅道,“这些天搜集了各方面的消息,和诸位分享。离军在事发的当夜忽然返回,这件事无疑和他们有关。当时殇阳关内,一共有丧尸六千一百五十二具,其中大约半数是从火门骗开了城门进入的,还有半数来自辎重营的伤员。这种蛊毒也会影响伤者,重伤的人会被蛊虫吸噬魂魄,和丧尸毫无区别。它们并无组织可言,只是凭着本能杀人。”

    “但是丧尸依然有人操纵,射我的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个丧尸,那样犀利的弓术。”古月衣道,“还有,对方能够在火门和我军把守的地门两次使用诈术骗开城门,这不是丧尸能做的事。”

    “是。”白毅说,“但是尸体毕竟是慢慢腐朽的东西,无论什么样的秘术都无法维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