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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去的地方,就是巴扎去的地方!”

    铁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铁叶也低头看他,铁叶的眼睛更红了,渐渐地湿润起来。

    “巴扎……”铁颜低下头,摇了摇,“你长大了……你长大了!”

    他给弟弟倒上了酒,举起自己的杯子:“那好,我们莫速尔家的男人,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当然也不怕死!”

    “不怕死!”铁叶又是一仰脖子,把满杯的白酒灌了下去。

    就在他仰脖子的瞬间,铁颜忽然动了。他魁梧的身躯变得格外的轻巧,一闪到了弟弟的身后,以臂弯卡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你……”铁叶想说话,却只是吐出一口酒来。

    铁颜的神色还是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他低低地呵斥:“你的父亲只有两个儿子,都死了,他怎么办?你这个废物!”

    “哥哥!”

    铁颜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沉重有力的一掌劈在他的后脑上。铁叶的身子颤了颤,无力地趴在桌上。

    铁颜最后看了弟弟一眼,拾起桌上的长刀配在了腰间,以风帽遮住了面目,走向酒肆门口。推开酒肆的门,微凉的夜风卷了进来。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心里猛地一惊。门口站着一个人,魁梧的躯干像堵墙那样堵住了他的去路。铁颜知道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无从拔刀,他不假思索地冲前一步,撞进了对方的胸口,巧妙地拧住了他的胳膊。这是蛮族通行的摔角,铁颜仗着这一招打败了大柳营无数的东陆武士,只有真正在草原上摔打过的人才知道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拧一摔中蕴含着何等精妙的变化。

    可这一次铁颜完全地失败了,对方狠狠地一圈,反而把他圈进了怀里,而后一扯他的双臂。铁颜失去了力量,觉得天旋地转。对方竟然把他举过了头顶!

    “小子!敢挑战我了么?”对方轻蔑地大笑。

    六

    有风塘。

    息衍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一粒一粒地往池塘里面投掷鱼食。已经是中秋时节,夜来天气凉了,鱼儿懒懒地沉在水底,并不浮上来争食。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鱼食落下激起的水声。息辕就站在叔叔的背后,使劲地搓着手。他的手已经搓得通红,可他不敢说话。他跟了息衍那么多年,知道叔叔的性格。息衍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就绝对不允许打搅。这时候这个散漫的人身上带着真正属于一个将军的、临阵决生死的气概,锋利得像是刀剑。

    这件事叔叔不可能不关心,这一点息辕是确信的,满街梆子声,有风塘里听得清清楚楚,而在此之前,必然有其他消息渠道把情报送到这里来。

    过了许久,息衍从暖壶里端起温热的白酒,轻轻地抿了一口:“息辕,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叔叔……”

    “不必说了,”息衍直接打断了他,“你出门看看。”

    “出门?”息辕不解。

    “随便选一个门,走出去看看。”

    息辕点了点头,径直去了有风塘前门。推开大门,他惊讶地发现成排的黑衣甲士封住了出去的路,他们每个人的肩甲上都有蝙蝠叼着匕首的徽记,每个人手中的刀都反射着月色,寒芒慑人。那是息衍亲自训练的鬼蝠营武士,大柳营精锐中的精锐,可息衍却从不曾调集他们守卫自己的家门。

    为首的鬼蝠转过身,看了息辕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息辕认得出那是鬼蝠营的一名百夫长,副将雷云伯烈,雷云家的长子。虽然南淮城里知道他弟弟雷云孟虎的人远远多于知道雷云伯烈的人,但是息辕却明白雷云伯烈在军中的地位远超过他自己出尽风头的弟弟。雷云伯烈仅仅二十七岁,息衍不在的时候,他掌管鬼蝠营,是鬼蝠营实际上的统帅。

    “少将军早点休息吧。”雷云伯烈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息辕看着雷云伯烈的眼睛,缓缓退后,按住腰间的剑柄,他觉察到了对方话里的敌意。

    雷云伯烈微微摇头:“请少将军转告将军,世子的事情还是不要管了。国主示下,只要息将军在有风塘安养,绝不会加罪。”

    “加罪?”息辕吃了一惊,“我们叔侄有什么罪?”

    “听说是帝都皇室传来的消息,有人指认息将军勾结朋党,祸国乱政。”雷云伯烈低声说,“少将军该明白,我们都是军人,是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人。我们只执行命令,绝不通融。国主手令传达,从今日起息将军不得踏出有风塘,直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们的责任就是守住这个门口,任何人不能出入。”

    息辕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叔叔被问罪,那对我也是一样的吧?”

    “任何人不得出入,自然少将军也不例外。”雷云伯烈回答。

    他面无表情,鬼蝠们同时把手按在刀柄上,上百柄刀在鞘中摩擦,鸣声凄然。息辕心底彻寒。

    七

    午夜,紫寰宫听政殿。

    拓跋山月雕塑般站在大殿中央,手紧握着貔貅刀的刀柄。值夜的两个内监看他那副神情,忐忑不安,却又不敢近前,只是彼此递着眼色。三军统帅在这里已经站了半个晚上,全然没有退去的意思。

    胆子稍大一些的内监轻手轻脚地捧了一盏茶上去:“将军饮一口茶解渴。”

    拓跋山月摇了摇头:“不是饮茶的时候。”

    内监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将军啊,不是我们下人多嘴,不过国主的性情,将军也该知道。国主定下的事情,就是大臣们排着队在这里跪上一年,也不会有用。将军求见的帖子,我们已经递进去三道了,国主没有一道旨意出来,这是不可挽回的意思啊。将军留在这里,也只是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而已。”

    拓跋山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内监微微一哆嗦,倒像那一瞥里面有锥子似的。

    “国家的事,不容你们说,也不容我退!”拓跋山月说得斩钉截铁。

    内监犹豫了一下,还想再劝,外面却传来了喧哗声。

    他疾走几步来到殿门外:“什么人敢在听政殿前喧哗?”

    远远的几只灯笼过来,他还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已经被当胸推了一把:“闪开!”

    “你!”听政殿里伺候的内监都是有身份的内臣,刚刚瞪大了眼睛要呵斥,话却无法出口。

    百里煜疾步进殿:“我要见父亲!我要见父亲!”

    后面追来拦阻他的几个内监跌跌撞撞地赶上,却不敢去拉扯世子,只能跟在后面疾走,其中一个不小心绊倒在门槛上,“哎哟”一声,竟然摔断了两颗门牙。拓跋山月一回头,和百里煜的目光对上。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各退了一步行礼。

    “将军来这里是……”百里煜问。

    “煜少主是为尘少主求情来的么?”拓跋山月直接点破了。

    “是!”百里煜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我想了许久,下了决心。虽然我是个没用的储君,也不曾听政管事,但是父亲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我不能不劝!”

    拓跋山月侧头打量这个年轻人,看见那张柔腻俊秀的脸上竟然有一分决然的神色,不禁微微点头:“煜少主为了这件事不惜深夜入宫拜谒,是为了国政,还是为了和尘少主的私交呢?”

    百里煜没有料到他这么问,犹豫了一刻,低头下去:“国政我不明白,但是我读圣人之书,学天下大道,无非是依照律法行事,善赏恶罚,这个我还是懂的。雷云孟虎死在北陆,金帐国断交和淳国结盟,我们就该兴师讨伐,尘少主那么多年在南淮,和北陆的音讯都不通,他和这事没有关系。无论尘少主和我是不是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

    拓跋山月叹息一声:“煜少主说的这些都是理由,其实还是为了朋友而来的吧?以煜少主的性情,下这个决心想必很不容易。”

    百里煜知道多说也是没有用的,深深吸了口气:“容易不容易,我也已经站在这里了,和将军一起找父亲辩个是非。”

    “不管是为国事还是为朋友,能有这样的坚持,就是做人的根本了!”拓跋山月低低地说,“好!”

    百里煜自幼就是储君,可是他不听政,也很少接触大臣。息衍以下唐军武第一人的身份,有时接见来使,百里煜还有些机会拜会,和三军统帅拓跋山月说过的话却可以一句一句数出来。他从小听说拓跋山月治军极其严谨,心里先有了敬畏,往往是没有说话先胆怯了,却没有料到在此地能获得他的嘉许。

    百里煜退后一步,整理袍袖,行了一个大礼。

    “煜少主还是回去吧。”

    百里煜一惊:“将军怎么……”

    拓跋山月摇了摇头:“煜少主不清楚这里面的关节。我在这里,以军国大事劝说国主,或许还可以挽回。煜少主在这里,倒像是借着人多势众逼国主收回成命了。”

    “可是……”

    “煜少主,还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拓跋山月瞥了他一眼,“所谓圣人大道,善赏恶罚,在这个世上,是从来没有的。尘少主是金帐国的人质,他就代表金帐国,背盟就该被斩决!你跟我站在这里,也不过冒险去触怒你父亲而已。”

    百里煜被他冰冷的话噎了一下:“既然尘少主该当斩决,将军为什么还……”

    “我这么做,只是不甘心我们那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现在金帐国初和淳国结盟,盟约未必多么稳固,还有挽回的机会。可是斩了尘少主,从此两国就是死敌!国主是明白的人,不该看不透这些,这个决定,做得草率了。”

    “那……父亲肯听将军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