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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说了今天晋侯大人的特使来视察海防的,这些混帐东西!”北固山伯一拳砸在掌心里。

    果然,围聚到一起的渔船都升起了风帆,把中间的两艘船彻底遮蔽起来。渔民们大声地吆喝起来,似乎是为里面打架的人助威,几十条渔船,加起来怕有上千渔民,闹起事来确实也是这个北固山伯管不了的。

    “古将军!那边起火了!”副将忽然说。

    古月衣抬头看去,那群围聚在一起的渔船中央,是一面被火焰吞噬的风帆。渔民们依旧在大声地吆喝,吆喝声里已经满是惊慌,渔船围得那么紧,一时散不开,很快火就会蔓延到周围的船上。中间那艘船烧得极快,转瞬间彻底被火焰包围了,就像是一块被火油浸透的木头。火焰飞速地向着其他船蔓延,风在这个时候居然大了起来,风助火势,不可阻挡。

    “怎么……怎么会这样?”北固山伯惊得瞪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一艘船,即便失火也不该烧得那么快吧?”古月衣低声说,“除非有人故意放火。”

    “谁?谁敢在这北固山城里放火烧船?那些都是军船!”北固山伯大怒。

    北固山城这里的渔民多数都是用军船打渔,这些伪装成渔船的军船都是上好的木料建造,龙骨坚固,船板厚实,升帆之后速度远高于普通渔船。侧舷留有射箭的口子,船里常年备着武器、绳索和铁钩等物,一艘船上几十个渔民,一旦开战,该操帆的操帆,该射箭的射箭,该准备步战的披甲,丝毫不乱。

    “大……大人!”站在高处眺望的军士忽地大吼,他的声音已经扭曲了,手颤巍巍地指着海天尽头。

    古月衣全身一颤,放眼望去,看见巨大的风帆在海面上缓缓升起,不是一面,是数十面,排成整齐的队列。一人高的海浪推动着这些巨舰,高速直扑北固山城而来,海流和风向对那些船都极有利,就像是战马从高坡上冲下,势不可当。古月衣对于海战没有经验,可是他知道如何在极远的距离上分辨物体的大小,在这个距离上那些风帆上的花纹仍然清晰可见,那么那些船都是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三桅巨舰。

    那是羽人最骄傲的战船——木兰长船!

    古月衣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北固山伯,这个伯爵吓得两腿哆嗦,整个人像被拎走了魂魄似的,一张脸煞白,说不出话来。

    “那些着火的渔船上有上千人,都是你属下的军人,是么?”古月衣问。

    北固山伯呆呆地点头。

    “那么你还有多少人、多少船可以调用?”

    北固山伯呆呆地摇头。

    古月衣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问一个渔民此时该干什么只是浪费时间。

    “既然对方知道用火攻来打开进港的道路,那么破浪锥的位置想必也知道了,这些不能移动的东西在那里都立了七百年了。船帆上的花纹是青翼,是羽族翼氏斯达克家族的家徽。那些是船头安放了炮弩的战船,他们是来进攻的。”古月衣低声说着,转身看自己的副将,“传令,全体检查弓箭和马匹,准备出发。”

    “和君侯的情报分毫不差啊。”副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该庆幸君侯的情报太准确,还是该担心自己呢?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生来以弓箭为骄傲的羽人。”古月衣淡淡地说,拍了拍北固山伯的肩膀,“大人,留在火鼎旁边,只怕你要准备好火种了。”

    他仰头对高处那个负责眺望的军士说:“吹号,羽人来袭!”

    古老的铜号再次吹响,在天地间轰响,港口里燃烧的船帆烧红了水面,尚未整顿休息的出云骑兵重新上马。这个堡垒在号声中苏醒,七百年后,它再次从一个渔民小城变作了人类和羽族的前锋阵地。

    三

    胤成帝五年十二月十四,南淮城,盘城大狱。

    入夜后下起了暴雨,一直不停。屋顶漏了,牢房里滴滴答答地下小雨,当作床垫的稻草一股霉味儿,引得囚犯们连声的骂娘。狱卒在这种坏天气里也没好气,不耐烦了就进来挥舞铁棍敲打铁栏杆,大声的喝骂。几次三番囚犯们也不骂娘了,知道抱怨也没用,反正在漏水的牢房里也睡不着,于是隔着铁栏杆三三两两地凑一起说闲话聊女人,居然有酒肆般的热闹。

    息衍捶了捶牢房墙壁:“我投出来二,黑马进二。”

    隔壁传来一声得意的怪笑:“我便知道你要走这一步,看我的手气!紫薇行在上,北辰行在旁,神兵开大道,我今日赌桌得胜要逢双!”

    这几句是南淮城里的赌徒扔骰子前常说的话,无非是诸神开财路,赌运上上吉一类的意思,跟着对面就传来石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六点!六点!老息你要完!”对面的人兴奋极了,尖着嗓门把那些聊天的人都盖了过去。

    “老东西你给剐千刀了么?喊那么大声?玩盘双陆就乐成这样?”那边聊天的囚犯一边恶毒地诅咒一边抱怨。

    息衍对面的老囚犯不敢再嚣张了,呵呵地赔笑,声音里仍旧满是得意。息衍也笑,低头看着他用石块在牢房地面上画出的双陆棋盘。

    这座监狱名字起得森严可怖,其实什么人都关,豪门里惹出是非的淫娃妖妇、市井里打架杀人的贩夫走卒、乃至一些犯了事的低阶的官员,都可能往这里扔。不过这里也是南淮城里防备最森严的监狱|qi|shu|wang|,关在这里的人犯的事儿都不小,隔几天就砍几个,牢房空了又填满,犯人流水样的换。以息衍的官爵,就算下狱也该关在单独的牢房里,他下狱的前几个月也确实是被单独关在南向的一间石牢里,除了巡视的狱卒不能和任何人接触,仅有一扇天窗通气。百里景洪因为法场劫囚的事在东陆诸侯中颜面扫地,对息衍恨意极深,从宫里派了个内监来看看息衍这个逆贼如今是否气焰低落。可内监到时,只看见息衍正对着天窗嘬唇吹口哨,去逗弄一只在那里歇脚的鸽子,一脸的懒散。内监回报百里景洪之后,百里景洪怒火烧天,下令把息衍关入臭气弥漫的死牢,和那些卑贱的囚徒吃一样的牢饭。

    百里景洪之后没有再派内监来探,否则他会越发的恼怒。因为看起来息衍只是有点抱怨周围囚犯身上的臭气,却对这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并不很排斥,入夜就隔着铁栏和其他囚犯神侃。他会说市井里粗人的俚俗语言,囚犯们也乐得听这个失势的大人物讲点轶闻,息衍在这帮人里面还算有点人缘。又过了一阵子,息衍又发觉他隔壁那个老囚犯双陆下得不错,可惜石墙隔着两个人从来不能见面,于是各自弄了差不多四方的石子儿做骰子,在地上画了双陆棋盘,靠着敲墙来下棋,一个晚上能有三四把输赢。

    “说起来老东西你是犯了什么事儿?”息衍捏着手心里的两枚石子儿,捶了捶墙壁。

    “假造金票,是杀头的罪。”对面的老囚犯倒也不很沮丧,答得很是坦然。

    “假造了多少?”

    “也就二十万金铢。”

    息衍愣了一下,笑出声来:“难怪是杀头的罪,你假造的金票可以买半条紫梁大街了。”

    “那您是犯了什么事儿?您可是南淮城大名鼎鼎的息将军,能沦落到这里来,犯的事儿不会小。”老囚犯反问,他们这些人都比息衍关得久,跟外面不通消息。

    息衍抓了抓头:“说起来被抓到了把柄的事儿也就是私下里调动军队。”

    “调动军队?调动了多少人呐?”老囚犯追着不放。

    “也就三四万人。”息衍学他的口气。

    “难怪是杀头的罪,你私下调动的人能把一国给打下来了。”老囚犯得意洋洋的报复。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看起来对于彼此要被杀头这个事情倒有几分欢悦。

    “其实我觉得我还算运气的。”老囚犯说。

    “你是说没判磔刑算运气?”

    “不是,”老囚犯说:“反正我没家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牵挂的,这就是运气。早知道造它两百万金铢的票子出来,也还是砍头吧?”

    “你倒也想得开。”息衍笑。

    “这年头四处都打仗,我看这南淮也安静不了多久了。打起仗来,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命?犯了王法的不犯王法的,刀砍过来都是人头落地。这就是乱世啊,个个都是身不由己,个个都是图口饭吃,跟讨活路的狗差不多。我就是运气差点儿。”老囚犯叹了口气。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看向墙壁上唯一的窗,冷雨从窗外泼洒进来,外面一片漆黑。

    “别扯这个了,我盘面大好,我这把可要赢你了,快投快投。”老囚犯一迭声地催促。

    息衍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死牢大门生锈的铁轴缓缓转动,打开了。火把的光照在阴湿的地面上,两条影子投射得极长。囚犯们忽然安静了,呼吸声都轻微起来。死囚是不能放风的,大门只在送食水和杀人的时候打开,听到铁轴转动的声音,就像催命,只不知道轮到谁死。现在是深夜,狱卒断然不会好心地给囚犯们送点吃喝,那么是杀人?这样恶劣的天气,刽子手愿意杀人?

    “这天就是个要死人的天啊!”不少人心里都这么想。

    两个人沿着走道向前,其中一人显然是狱卒,用铁棍在铁栏上趟过去,发出一连串让人心惊胆战的叮当声。另一人则没有发出丝毫声息,脚步如猫一样静。两个人最后停在息衍的牢房前,息衍看见一身熟悉的黑色大氅,风帽遮住了那人的面部,大氅下隐隐的是铁甲,他配了一柄修长的刀,刀镡上的空腔有一枚银亮的铁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