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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鲁迅速摸过那具尸体的全身。

    “他们穿的甲胄和我们不一样,是一种软甲,只在要害的地方有防护,像是东陆的东西。”巴鲁说。

    “刀也奇怪,从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刀,”巴扎检视那柄刀,刀身窄薄,刀头带有弯曲的钩子,像是螳螂的镰足,“会是哪一家的武士?”

    “看不出来。”巴鲁摇摇头。

    “那就别管了,杀进去吧!”巴扎扔下那柄刀,重新给骑兵弩填入弩箭,“我们被发觉了。”

    地洞里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显然巴扎刚才的警告已经惊动了里面的护卫。

    “希望主子能等着我们。”巴鲁一手提刀,一手从背后抽出火把,用铜管里的火星点燃。

    此时此刻,金帐中,乐舞欢腾,酒香飘逸,一名奴隶露出精悍的肌肉,在金帐中央炫耀他刨羔子的刀术。他一手提着生羔子的一条腿,一手凌空挥舞薄刀,腾挪旋转,刀光灿烂。少女们在他身后左后都摆上了银盘,片下来的羔子肉纷飞如蝴蝶,落入那些银盘中。那名奴隶猛地停下,扔下薄刀,跪在地毯上,双手把羔子向着旭达汗高高举起。他手中已经是空空的一具羊骨架,只有羊头完好无损。

    金帐里一片掌声,奴隶小心地撬开羊嘴,从里面掏出羊舌来,细细地切成薄片,在每个银盘里放上一片,然后喷上些烈酒点着。

    少女们捧着在酒里烧得吱吱作响的羔子肉送到每张桌子上时,那些薄薄的肉片已经熟了,散发着酒灼之后的神奇香气。

    “‘火燎羊’?”斡赤斤家主人啧啧赞叹,用银刀叉起那片羊舌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又是美食,又能看见这样精湛的刀术,难得,难得啊!”

    “要说美食是不假,要说刀术,用来片羊的刀术能算什么?”贵木忽然起身,手起刀柄,“酒业喝得差不多了,看多了女人跳舞,看看男人舞刀怎么样?”

    蛮族宴饮,舞刀是常见的事,可听到这句话时,斡赤斤家主人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他似乎无意地瞟了脱克勒家主人一眼,脱克勒家主人微微点头。两个人都想差不多是时候了,旭达汗还是亮出了他的虎狼之心,贵木的刀在北都城里出名的好,接着舞刀的机会凑上来一人给他们一刀——这计谋虽然简单,可若是没有防备,也很容易得逞。

    “一个奴隶的刀术,引起了四王子的兴趣?”斡赤斤家主人笑,“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上次见四王子舞刀,还是老大君在的时候。”

    “是,是!难得!”脱克勒家主人也笑。

    贵木不说话,看着斡赤斤家主人,按着刀柄,一步步向他走近。

    斡赤斤家主人一直笑,用力地鼓掌。整个金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脱克勒家主人悄无声息地退向自家武士中央,被五十人密不透风地围护起来。额日敦达赉看着斡赤斤家主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孤零零的掌声里有着什么不详的寓意。

    他们都看不见,当这个清晰而单调的掌声传到金帐外,驻守在那里的斡赤斤,脱克勒两家的四百名武士同时拔出了佩刀,点起了火把。

    “除了两位当家主,不许任何一个人踏进这个帐篷,也不许任何一个人出来。”这些武士的首领下令。他的命令下得极其低声,不让金帐里的人听见,用耳语在武士们中传递。

    隔着很远,斡赤斤家的寨子里,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一空一万七千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已经整队完毕,斡赤斤家的次子和脱克勒家的长子统带着这支军队。远处,金帐方向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振奋起来。他们知道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幕就要拉开帷幕了,有些人,将在这一夜的北都城彻底落幕。

    “如果那边的火光熄灭,就彻底扫平金帐宫,是么?”脱克勒家的长子低声重复了他们收到的命令。

    “如果火光手熄灭,就是阿爸他们都死了。那时候我们该为他们报仇,把帕苏尔家和合鲁丁家所以男人都杀光。”斡赤斤家次子冷冷地说。

    “明知道有危险,老爷子们还是不愿意出城去逃命啊。”脱克勒家的长子叹了口气。

    “祖宗的家业不就是这样的刀口上积攒下来的么?”斡赤斤家的次子傲然地说,“所以父亲送走哥哥和弟弟的时候我说我不走,我们斡赤斤家的男人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像条野狗那样逃命!”

    “四王子,你走得太近了。”斡赤斤家的主人忽然不再鼓掌了,他盯着贵木的眼睛,淡淡地说。

    贵木依旧逼近,那柄狮子牙在他的鞘中震动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他握着刀的样子就像他的老师木黎,这让斡赤斤家的主人想起木黎那双焦黄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被逼住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压得他呼吸不畅。他觉得无需再忍耐。

    他端起金杯,把残酒洒在面前。

    两家一百名武士同时起身,同时抽出了弓,搭上了羽箭,弓开至满弦,细长的三棱箭镞上时危险的铜绿色。那一百枚羽箭同时指向了一个人,不是贵木,而是首座的旭达汗。额日敦达赉惊得起身,斡赤斤家主人向他挥手,示意他退后。王小姐和脱克勒家的武士迅速地调整位置,完全堵住了金帐的门口,烤羔子的奴隶和跳舞的少女被他们挤压着往外退去,少女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破甲箭?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又是为什么?”旭达汗微微皱眉。他依旧坐在原地,平静地端起一杯酒。

    “如果我再不出声,四王子的刀就要递到我心口了吧?”

    “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仇么?我们不都说好了么,你们想要开城投降,我也同意了,我为什么还要害你们?”旭达汗低头,看着酒中自己的倒影。

    “额日敦达赉,就让我告诉你这个号称帕苏尔家男人的旭达汗是什么人。他就是朔北人派来的奸细,他恨不得他哥哥死,这样他就能坐上大君的宝座!就是他在背后主持了一切的事,要害死我们所有的人!”斡赤斤家主人冷笑,“这样一个怀着狼心的人,我们不能相信。”

    旭达汗无声地笑了,“是啊,我想要北都城,我想要振兴这座城,我要青阳的旗插到这天下的每个角落。这有什么错么?而尊贵的斡赤斤家主人,不是你一直想要打开城门对狼主卑躬屈膝的么?出卖消息给狼主的是你才对吧?你们那些破甲箭,时不时狼主从鬼弓的尸体上搜集了再送给你们的?你们现在掌握着北都城的城门,什么都能做到。”

    “旭达汗,你还能说出这无耻的话来?”斡赤斤家主人勃然变色。可他无法回答破甲箭的由来,当初他曾秘密地支持过旭达汗的三子窝棚,因此从台戈尔大汗那里得到了这种价格高昂的武器。

    “尊贵的斡赤斤家主人,您是一个生意人,总和东陆人做生意,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利益。”旭达汗仰头饮下了那杯酒,“你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

    “哥哥,别跟他们多说!闪开!”贵木大喝。

    “贵木,你闪开,照我说的做。”旭达汗盯着斡赤斤家主人的眼睛,“我要看着斡赤斤家主人下令向我发箭,这样他就可以杀了我,把帕苏尔家从北都城里彻底抹掉,这不是一个内奸最想做的事么?我等着,想看他有多大的胆子。”

    金帐里一片死寂,合鲁丁家的武士按着刀柄,保护着额日敦达赉慢慢后撤,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一共一百张劲弓拉满了弦,旭达汗仍在那里自斟自饮,凌厉的目光如同刀子那样落在斡赤斤家主人的脸上。他挑衅般笑着,紫袍缓带,长发漆黑,旭达汗并不算个生得美得男人,但此刻在一百支利箭的直指之下,他身上淬炼出一股逼人的诡艳。

    斡赤斤家主人心头烦燥。旭达汗捏住了他的要害,他还不敢杀死旭达汗,他还需要旭达罕为他搭起和狼主之间的桥梁。旭达罕的平静让他更加不安,他面对的是数代一遇的狂战士,旭达汗不能称做“人”,在他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每个人都在流汗。脱克勒家主人满是横肉的脸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慢慢地汇聚在一起往下流。他不敢擦,金帐里没人敢动,弓弦已经紧得就要断开,一丝丝的异动都会引发流血。

    “懦夫。”旭达汗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他缓缓地起身,举起手中的金杯,慢慢地倾侧,像斡赤斤家主人一样,要把残酒洒在地上。

    斡赤斤家主人心头彻寒,那一定是行动的暗号,会是什么样的行动?这里已经完全被他们封锁起来了,旭达汗已经在死地中央。

    他败给旭达汗的眼神了,那样平静的眼神背后,一定有绝大的信心。他绝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那么平静地等着一百支箭射在自己的身上,他看不穿旭达汗的阴谋,但他可以先放马冲过去。

    “射!”他大吼。

    旭达汗唇边流露出冷冷的笑意。

    一百支破甲箭在同一个瞬间离弦,如同愤怒的蜂群,一个人影和蜂群一起扑向了旭达汗。旭达罕的座位四周腾起了灰尘,四名穿着黑衣的人从地下跃出,用四面盾牌遮蔽了旭达汗的四面八方。那名片羊的奴隶尖啸着跃起于斡赤斤家武士们的头顶,踩着他们的肩膀逼近斡赤斤家主人,他拔出了那柄片羊的刀,一柄形如螳螂刀臂的薄刀,平平地挥过,切下了斡赤斤家主人的头颅,没人能够阻挡他,那一瞬间所有武士都握着空弓。那个扑向旭达汗的人影被十数支破甲箭贯穿了胸腹,倒在距离旭达汗数步之遥的地方,他吐着鲜血支撑起身体,空气中贯穿了他凄厉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