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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秋水依人 > 第5章
    武罗心里生疑,一方面也是想见她的念头未曾消减,他终于默默踏进童伊人的闺房,穿越绣有寒梅的丝屏,来到闺房深隅。

    雨柔正在替人拭发,木梳轻柔小心地穿梭在失去亮泽的黑色长发间。

    洁心正一小匙一小匙舀起煮至糊烂浓稠的肉末米汤,耐心地将调羹抵至毫无血色的唇间,再缓缓灌进微启小嘴中,米汤沿着唇角溢出,洁心动作熟练地以绢子按住,擦去米汤残汁。

    床上,躺着一个女孩。

    面黄肌瘦,了无生气,犹如一朵离水的花,正在凋零死去。

    武罗箭步向前,冲至床边,将“童伊人”看得更仔细。

    这一世,她姓童,闺名伊人,目前芳龄十九,时时让人侍候着,亲喂茶水,全然不用自己动手,连沐浴这回事也都由侍女在做,西京七巷富商人家的千金哪……时时让人侍候”亲喂茶水,全然不用自己动手?连沐浴这回事也都由侍女在做?文判官所言的情况,就是这样吗?受尽侍候呵护,富商人家的千金,就是这样吗?一具枯骨似的细瘦身躯,双眸合紧,连进食也得靠人哺喂,一碗糊烂米汤,就是她的一顿膳食,无法自己咀嚼食物,无法自行起身,无法自己更衣梳发!

    她身上根本嗅不到生气!

    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肉体,没有魂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武罗愤然转身就走,一声长哨,开明兽如风般疾速奔来,他跨上坐骑,直捣黄泉地府,找文判官问清楚!

    “再忍忍,马上就好。”连秋水细声安抚着哭泣的小男孩,他的手腕与手掌仅连着一层薄薄皮肤,近乎分离,他是因盗贼闯进住家见人便砍,令他一家四口全数罹难,致命伤是桶在心窝的那一刀,她已替他补好,此时正在缝合他的手腕,让他小小的魂体恢复完整。“你好勇敢。”连秋水剪断线头,一道整齐漂亮的缝线蜿蜓在小男孩手腕上,她抚摸他的额心,夸奖他,虽然豆大的泪珠不断从他稚气的眼眸落下,可他一声疼都没喊过。

    “谢谢姊姊。”

    “不客气。跟着鬼差大哥一块儿去吧。”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而且他们都长得好可怕……”缝合过程始终没哭出声的孩子,却被面目狰狞的鬼差吓得哽咽。

    “不怕不怕,鬼差大哥面恶心善,虽然外貌吓人,一个个全有柔软心肠,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他们会陪着你,往你该去的地方。”连秋水对这小男孩有股亲切感,因为他与她记忆中的四弟年纪相仿。

    “……真的?”小男孩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

    得到她的保证,小男孩用力点头,乖乖随着旁侧的青脸鬼差去了。“阿连姑娘,谢谢妳。”另一名红脸鬼差因为天生的肤色而教人看不出他脸颊被夸得涨红。

    “谢我什么?”她不明白。

    “谢谢妳说我们有柔软心肠,我当鬼这么久,从没听人说过。”害他好感动,都快哭了……

    “我只是就我所见的事实陈述罢了,你们是我遇过心肠最软、最好的人…的鬼,你们总是看着生与死,领着魂魄来,送着魂魄走,上回我不小心瞧见青脸哥是含着眼泪送魂魄去投胎,而你,红脸哥,刚才送那孩子来我这儿时,不也是心急如焚吗?”连秋水在地府待了相当漫长的岁月,与众鬼差相处的时日也不只短短几年,知道他们平时待魂魄总是恶颜相向,为的无非是让所有魂魄都能乖乖听话,按照地府的规矩接受奖惩,每一条魂魄皆是依其业障或因果而决定接下来的去处,鬼差们不能拥有私心,不能偷懒,更不能犯错,否则极可能造成人世混乱。

    像她,就是人世混乱的一种例子。

    早该转世成为“童伊人”的她,仍不愿抛下“连秋水”的一切,坚持待在幽冥森冷的黄泉里徘徊。她不知道自己的来世会变成怎生的情况,在“童伊人”之前的那两世,她同样没有她们体内,任由肉体默默死去。这在阴间是不可能容许之事,但她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轮回?那便是鬼差们对她的通融与慈悲。

    “也只有妳这条怪魂魄会认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善事。”红脸鬼差这声怪魂魄喊得理所当然。

    关于她的故事,在地府里众所皆知。明明就是个极有福报的女孩,轮迥只会去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她不愿入世,宁可待在这里,成天面对着断头断腿的亡灵,为其补魂缝魄,说她怪,还真是名副其实。

    “不打扰妳了,我还得赶着去拘魂,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红脸鬼差说完,立即变成烟雾,消失于她面前,连让她叮嘱路上小心的机会也没给。

    鬼差的工作量真大,半点时辰也不能拖延。

    “秋水。”

    今儿个她也颇忙,每只鬼差都来找她,不过会唤她“秋水”的鬼差没几位。

    “魇魅大哥。”她浅笑回首。

    “咯,帮我补吧。”魇魅抛给她一团小白球,她双手一沉,仔细看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吐舌摇尾的模样好生讨喜,可惜牠的身躯从中央断成两截,魂体破损。

    “怎么这般严重……”她惊呼,替牠心疼。

    “傻呼呼地追着某样东西跑出府,被疾驶而来的马车辗过。但也不用替牠可借啦,命嘛。”魇魅摘下脸上戴的银面具,往桌上随手搁,自己斟些地泉水来喝。魇魅是当初拘提她魂魄至黄泉的鬼差,算算两人也称得上老友,魇魅平时不会在人前解下银面具,却愿意大方地将面具出借给她!或许是曾经有一回,魇魅捧着一只白兔状的魂体,脸上堆满焦急来找她,那白兔应是遇上野兽,被撕裂得体无完肤,魇魅拜托她替白兔缝合,又请求她把白兔缝美一点,再央求她放轻力道,别让白兔觉得疼……从那一回之后,她与魇魅就真正成为朋友。

    “是在追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害自己连命都丢了……”她揉着雪白的狗毛轻声问,白绵绵的小犬伸舌舔她脸颊,她呵呵轻笑,从绣台上取来针线,准备替牠缝补魂体。

    “我老觉得妳缝补魂魄的样子好像在绣花,看起来赏心悦目。”魇魅夸她。

    “我本来也只会绣花……”若不是为了武罗,她永远不会以为自己会有拈着针线、缝紧肤肉的一天。从第一次的反胃作呕、双手发颤,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直视血淋淋的伤口,到现在她已能把血肉当成绣布,稳稳当当地下针,如同此时缝着小白狗的身躯,她的手,不会再抖。

    她专注地缝好小白狗,牠的小尾巴摇得更勤快,小却清亮的叫声,以及咧开开好似在笑的狗脸,使她忆起另外一只巨大、高壮,却同样可爱的狗儿……苍猊犬,大东。那一天,本该被处死的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老爷气炸了,打不着狗,便打负责看管狗儿的下人出气,其中也包括了武罗。即使皮肤再厚实的男人,也被打到皮开肉绽。

    只有她和武罗知道大东的下落。

    武罗将牠藏匿在他搭建于山腰上的小茅屋里。

    是她百般央求想看看大东是否平安,他才趁入夜后悄悄带她到小茅屋。

    “汪!”大东飞扑过来,眼看就要推倒娇小的她。

    武罗迅速闪入一人一犬中间,以健壮身躯挡下大东的“攻势”,大东无法扑倒他,丰沛的唾液全舔洗在他脸上,被他护在身后的她,安全无虞。

    “你没骗我,大东真的活得好好的!”她好开心,也在心中为自己那时对他的不信任小小致歉,她真的差点以为他牵走大东,是要执行她爹下达的击毙命令。

    她等到大东冷静下来,只猛摇尾巴在哈哈哈吐气时才探出头,欢喜地圈抱住牠的颈子磨赠,小小蚝首深埋在蓬松的黑毛间。

    “妳已亲眼确定牠没死,可以回连府了吧。”武罗像要拆散情侣的恶徒,来匆匆去匆匆,就要带她离开小茅屋。“再等等嘛。”

    “凹呜。”牠有同感,牠一只狗单独待在小茅屋这儿,没人陪牠玩,好寂寞。

    武罗很想叹气。她不知道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三更半夜跟着男人偷溜出府吗?他想尽快将她带回去,催促她回房睡觉,也阻止自己……产生遐思。但此时只能努力屏息不去嗅闻她身上芬芳的香气。

    “大东,你有吃饭吗?”连秋水关心牠。

    “凹呜。”吃饱饱。

    女人与狗,偎在一块儿好久,说的全是些毫无意义的句子,她问牠答,还真的把牠当人类对待。

    “再待下去就要天亮了。”他仍是必须扮演坏人的角色,逼她与大东从彼此身上分开。

    “你要乖,不可以再胡乱伤人,我明天再来看你。”她一脸很不想走的遗憾。

    “汪汪!”牠不要她走。

    “明天?”武罗皱眉。她还打算天天都来玩狗吗?她看出他的为难。

    “……不可以吗?”她怯怯地问。

    “……凹呜?”牠也问。不可以吗?

    “妳不应该这样做。”武罗心一横,决定板起脸孔责备她的单纯、天真和无知。“妳与这只狗有何干系?牠咬断妳弟弟的腿,妳对牠这般好又何必?再者,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月黑风高的,妳毫无危险的自觉,傻傻地跟着男人四处跑,就不怕我把妳这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给卖掉吗?!”

    她的脑子长哪儿去了?对他就这般信任吗?她瞠着黑亮圆眸觎他,表情无辜至极。

    他一咬牙,把话说得更狠,“妳不知道我可能会伤害妳、欺负妳,教妳后悔跟在我后头胡乱奔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