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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然安静地坐在病床上,也没什么仪态,像是软骨头一样靠在许墨肩膀上。

    许墨垂着眼帘,他的衣袖随意地挽到了小臂,不受影响地削着手里的苹果,银质小刀划出薄薄的果皮,形成连续地长条不断的果皮,姿态比起削苹果更像是在拿手术刀。

    她看了会儿才说,“这个苹果不红诶,我觉得会有点酸。”

    许墨抬眸看向他,光线柔和了他沉静的眉眼,他放下手里的银质小刀,将原本快要削完皮的苹果放到一边,从果篮里又拿起了个苹果,“这个呢?”

    悠然笑了下,没回答,反而将那只被他放下的苹果拿起来咬了口,“唔……”微酸的涩意从舌尖开始扩散,果然不怎么甜。

    “酸么?”

    “你要试试么?”她仰起脸,许墨目光在她的嘴唇和缺了一块的苹果上扫过,低下头在苹果的另一边咬了一口。

    他将这块苹果咽下去后才拢着好看的眉,“是有点酸。”

    悠然露出来狡黠的笑,“我都说酸了,你怎么还去吃呀?”

    许墨安静地看着她一会儿,才回答,“想试试。”

    “许墨,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呀?”

    “想知道的话,总能知道的。”许墨拿过她手里那个不甜的苹果,从果篮里又随意调了个,开始削皮。

    她微微仰头,视角正好能看到许墨利落的下颌线,黑色毛衣下的平直肩线,无一不清淡雅致,轻风拂过,窗外树影微晃,被揉碎的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光与影不断交迭。

    这本应该是岁月静好的画面,只是此刻那张清俊的脸上神色淡淡,“那么制作人小姐呢?受伤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指间银色的刀光闪烁了下,将切成小块的苹果放到碟子里,推到了悠然手边。

    悠然打了个哈哈,“这不是都快出院了吗?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

    许墨沉默不语,虽然一样神色淡淡,但悠然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他隐隐的不快。

    病房的门被再一次推开,许墨看了眼来人,颔首打了个招呼,“陆医生。”

    “许墨,你来了。”那位被许墨称作陆医生的正是之前一群会诊中的医生里跟她说“疼就好,疼就代表还有知觉”的那个医生,此刻他看了看许墨和床头柜上摆着切好的苹果块,又看了看悠然,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只别扭地问了句,“病人这两天记录中似乎睡眠都不太好,伤口有持续或反复疼痛吗?”

    悠然皱着眉回答,“有止痛药其实还好,但就是睡不着……”

    陆医生了然地点头,“病人应该是这段时间神经比较紧张焦虑吧,的确会容易引起失眠。”

    悠然也不反驳,静静地配合陆医生今天的检查,陆医生看了下缝口恢复情况,“今天再输一次液,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她闻言松了口气,许墨客气地陆医生送出病房后,带着几分随意地看向她,“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悠然将信将疑,“我可以吗?”这段时间李泽言把她看得不要太紧,病房外面全是保镖,连医院门口也有保镖守着,虽然她感觉如果BLACK  SWAN的人找上来,这些保镖也没什么用——比如许墨这不是很轻松地进来了。

    许墨声音不急不徐,向她伸出手,“当然可以。”

    女孩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连身上的病号服都没换就被他牵引着径直来到了停车场,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竟然都没遇到保镖,她有几分疑惑地看向许墨,注意到她的目光,正在帮她扣上安全带的许墨抬眸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用了一些方法把他们支开了,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她想了想,“安静一点的……郊外?”

    “好。”许墨温柔应道。

    之后车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悠然因为这两天一直没休息好,此刻人也恹恹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

    直到许墨的一声“到了。”才打破了车内漫长的寂静。

    从车里出来的第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太齐整的麦田,似乎是经过了麦子收割的时刻,剩下的麦秆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悠然深呼吸了几下,看向身旁的人,“谢谢你邀请我出来,这段时间在医院我都要闷死了。”

    许墨走在她身边,气息清淡得像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只不过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看着颇有些分量的购物袋,“不客气,能和你出来走一走,我也很高兴。”

    即使是秋日,郊外也能听到不少鸟雀虫鸣的声音,悠然甚至在麦田中看到了一抹黑白的毛绒绒的影子——是只小田园猫。

    走了没一会儿,许墨的袖子就被身旁小姑娘晃了下,“许墨教授,说点什么吧?”

    他温柔又无奈地笑了下,“悠然同学想听什么呢?”

    “想听许墨教授讲故事。”话音刚落,她看到了麦田的尽头坐着一群采风的学生,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块画板,都在认真专注于自己画笔下的世界,有一幅画上甚至因为过于栩栩如生的花朵,停驻了一只蝴蝶。

    “那么,我来给你讲个童话故事,怎么样?”许墨看着远处,慢慢地低声说道,“很久很久之前,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城堡里,住着一位画家,画家的画,只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白色。并不是因为画家只喜欢这两种颜色,而是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两种颜色。”

    悠然的脚步忽地停下了,但随即又被许墨牵着的手带着往前走去。

    骨节分明的手嵌入她五指的缝隙,将她牢牢握住。

    但或许因为贫血的原因,她的手很冰。

    “有一天,一只蝴蝶飞到了他的面前,画家惊讶地发现,蝴蝶的翅膀是他从没有见过的美丽颜色。画家对蝴蝶着了迷,每天都在画这只蝴蝶,从不疲倦。但是敏感的画家,又怕蝴蝶终有一天会厌倦在他身边,于是,他就想办法抓住了蝴蝶,把它关在玻璃瓶里,这样蝴蝶就永远离不开他了。”许墨声音淡淡的,脸上笑意仍在,但眼底是一片浓郁暗色。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悠然安静地听完,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下来。

    许墨顿了顿,来到她面前,女孩的脸被他轻轻捧起,模样深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到你不开心了吗?”他耐心地问着,思绪迅速仔细检讨自己最近的行为,“是因为,刚刚那个故事吗?”

    悠然摇摇头,许墨轻叹一声,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我不是画家,你也不会是蝴蝶。”

    女孩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这次换成她拉着许墨朝前走去,“那么,我也跟许墨教授讲一个故事吧,是我很喜欢的《小王子》的故事。一位从外星来的王子,喜欢上了星球上的玫瑰,后来他来到了地球,驯服了一只小狐狸,明白了爱和责任,最后回到自己的星球。”

    “……许墨,你觉得,狐狸和王子,究竟是谁在驯化谁?”悠然回头看着许墨,那双褐色的瞳孔宛如一汪静水般澄澈明通。

    许墨眼中暗潮涌动,但低眸看她的时候,  眼底又恢复成一片平静,“他们互相驯化了对方,对么?”

    “也许吧。所以或许,蝴蝶也害怕失去能将它美丽的色彩描绘出来的画家,又或许……即使没有玻璃瓶,蝴蝶也会飞回画家的身边。”她没有看向许墨,这句话像是在评价画家与蝴蝶的结局,又像是只对他说的话。

    男人狭长的眼眸轻阖着,遮住了眼中流转的情绪,在这一刻,他听到了独处时心脏因为一个人而真实收缩的声音。

    身旁的女孩在说完这一段话后似乎很快打起了精神,她俯身看了眼许墨一直提着的购物袋,发现里面不过装着两瓶水,和一些她眼熟的药物之后,瞬间显得有些失望。

    许墨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拉着她走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难道悠然同学希望这里面是别的什么吗?好了,也到了该吃药的时候了。”

    “不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药。”悠然鼓着脸,将一瓶水抽出放到许墨另一只手上,“我们一起。”

    许墨看着她拿出的药挑了下眉,“嗯?我也要吃药吗?”

    她摆出干杯的样子对许墨举起了水瓶,“陪我喝水就行,多喝热水嘛,没有热水,冷水也可以将就一下。”

    许墨一时有些失笑,但还是依着她也一起举起了矿泉水。

    风吹过麦浪,长椅旁浓密的树下,树影随着风轻轻晃动着,落在两人的手上不断变换。

    “那么,为什么干杯呢?”悠然歪头想了想,“不如,就为许墨教授获得了科拉沃奖的提名,以及为预祝你的成功而干杯吧。”

    许墨愣了下,随即眉眼弯起,“看来悠然同学这段时间的确没有好好养病,不过……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嘿嘿,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实在很难不关注到你获奖提名的消息,更何况,你可是许墨呀。”女孩一双清亮的褐瞳看向他,眼底里的纯净几乎满得要溢出,像是全然为了他而欣喜。

    他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对他说,“想要你的付出都能有所回报……这大概是我的私心吧。”

    许墨突然感到自己眼睛有些发疼。

    明明她自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因为自己关注这些琐事。

    他好像是被这样明亮的美丽刺得有些发痛,连带着心脏也不舒服起来。他既感到细密的微痛,又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那张惯常微笑着的俊美面容上光影晃动,无端显得有些晦暗深沉。

    他受不了这种直接又全心全意的关怀。

    *

    大概因为这段时间悠然休息的不太好,今天的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她吃完药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

    许墨将那颗摇摇欲坠一点一点的小脑袋托着,放到自己腿上,女孩睫毛纤长且柔软卷翘,在阳光的投影下,落在还带着几分病后苍白的脸颊上,如蝴蝶的羽翼一样,此刻还在挣扎着一抖一抖的。

    一只手盖住了悠然的眼睛,耳边是许墨温柔的声音,“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吧。”

    在这一刻的温柔与寂静中,困意汹涌地袭来,她拉着他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黑暗就笼罩了她的全部意识。

    “明明已经告诉你了,却还是……这么信任我吗?”许墨的声音低低的,埋着无奈和眷恋,他贴向怀里的女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