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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霸鼎尊 > 14 第十四回异海孤屿北斗悬
    雾霭渐已消失,风暴却仍未平息。起伏翻滚的海潮激起一波高过一波的漩涡,海水被腥红的血祭煮热沸腾,船身不再颠簸,因为它的三分之一已尽在水下了。本来卓酒寒放松了扬帆索,降了些尺长,又割断了飘动的绳索,绑住帆的下端,以确保船能在风暴中较顺风地安全前驶。然而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主桅杆断裂,船外板被礁石撞穿,船底立时也要穿透了,因为鲨鱼们已经看透了这群处于绝望之中的人们的命运,于是贪婪与嗜血令它们多做了许多超越本行之事,它们用尖尖的犬鼻凶猛地撞击着船底。它们是那么地聪明,迅速地找准了几处最大的漏水之洞,呲牙裂嘴,一有人用手或持物去堵,便被粗暴地逼回。它们颇有耐心等待着船彻底沉入海中的一刻。

    面对有增无减的海上杀手,卓酒寒、独孤舞与加洛旦等俱奋力砍杀,血液一入海水,引起的刺激无可名状。角鲨生活在极南之处,可此时这个稀罕的种族也自遥远的南部前来支援。对于专以攻击大型生物为目标的嗜肉鲨来说,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令它们感到恐惧的物事,即便它们感到好奇,感到神秘,它们也一定会用几排锐如钢刀的利齿去探寻与求解。它们总是不定性地徊徘在天下各处的热带海域,但近乎疯狂的食欲之壑足以驭使它们一直冲到近海。它们是海中的兀鹫与野狼,用独有的方式传递着新发现的秘密,于是似乎全世界的鲨鱼尽数来了,卓酒寒打眼粗略一估,便算定它们的数量是自己一方的六倍还多。

    卓酒寒用尽毕生周身全力,聚成一股混沌凝猛的重气,直击洋面,砰砰烈声,一条几百斤的巨型白鲨便给生生震脱,尽露水面,卓酒寒一剑虚划,鲨鱼像是腹中大开一扇盛满血浆的大门,卓酒寒弹开“酥骨散”的药瓶盖,药粒似冰雹般疾射入内。待鲨鱼落入海面之时,群鲨齐聚分而食之,惨象极是骇怖,可最终当船已淹入大半后,海中的大部分鲨鱼都酥软不动了。船伴着十余条半死不活的醉鲨搁浅在一片浅白的沙滩上。大多人都累得倒下便睡,可但凡有略为清醒之人,都跑来给卓酒寒叩头。六名胡人一再称谢,冷香凝是他亲妹妹也不多言,尚启雯与袁明丽倒甚是感念,不住谢恩。

    卓酒寒基本上什么也没听到,这一难劫令他的内力大耗,一登岸便盘膝打坐,修养精锐。由于他的内功实可算古往今来少有的深湛,故而不到两个时辰,体能已然完全恢复,尽管细微之处仍有些许酸楚,却也无甚大碍。独孤舞轻功卓绝,休息之后,已然环走一周,证实这是个不大的岛。而海图上竟未明确标明,岛外迷雾漫漫,根本辨不出方向,亦就是说,这是一处无名屿。

    卓酒寒从未见过如此白洁的沙滩,偶尔拾起一粒鹅卵石觉得皎然如雪,可远远旷望却觉有一种无法言喻、神秘莫测的微黄。环绕沙滩的海域呈现的幽蓝更是不可捉摸,但无论阳光如何模糊黯淡,都能令整片他所能视到的山岬莹莹放出怪异的浅金色。山脊如同巨兽伏起的背梁,上面长满了各种橡、桦、榉、枞。一遥潜然自绿荫之下潺潺流走,鹈鹕、黑水鸡与红嘴山鸭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散开嬉戏。岛体在他们的想象中狭长如鲸,充斥着粗糙凌乱的花岗岩,杂乱丛生的怪林将琴鸟清灵的鸣唤远远抛荡出去,可对于这些来自异域他乡的遇险者而言,它们只代表了无尽的伤感、哀郁、沮丧与迷茫,甚至……绝望。

    岛屿上有众多奇异的水道与小型湖泊,它们分割着占岛屿四分之三面积的树木覆盖区,使岛看起来生气勃勃,不致于太过阴森诡秘。每座岛上都有火山,而且大多是活的,薜老六便是这样认为的,他观察到一处层列山梁支脉的顶部岩石上有不少焦干很久的熔岩遗伤,它们一直延伸至形成西南处海湾的狭窄峡口之处。如果某一时刻它们突然蠢蠢不安地躁动起来,这些个糊里糊涂来此的海外客们便不由自主地选定了最终的墓地。来此不逾半日,每个人都三缄其口,沉默寡语,总是在单寂地冥思着,也许是在考虑某些也许不发生此事便一生一世也难以想到的东西,就连最爱嚼舌根的加洛旦也丧失了这一兴趣。的确,一场足以开天辟地的大变迁总会带给人心不同程度的冲击、震憾、恐惧……最后仍是绝望。

    卓酒寒很快从迷乱中自我强脱出来,他清楚自己要干的事还有很多。他立即清点了一下人数,不幸的是原本船上所有人员共七十四人,现在仅剩了十四人,商贾尽亡,而且重要的船工,如木匠、厨子、郎中无一人生还。包括卓酒寒在内,独孤舞、加洛旦等六人,冷香凝、尚启雯、袁明丽统共十一名习武之人,余三个皆是船员,除了只会数钱的船主薜老六外,另两人只是搬货工。卓酒寒令众人将船骸中有用的物品与仍完整的木板取下,以备日常生活及日后重造之用。工具只剩下几柄斧子,值钱的珍贵货物一样不留,尽数埋入海底。薜老六欲哭无泪,卓酒寒虽讨厌此人,却仍向他保证,有生之年定会如数赔给他损失。

    白日里他们分工劳作,卓酒寒、独孤舞与六名胡人进林狩猎伐木,景教众女只做些洗涮与针线女工的活儿。薜老六有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干,着实过意不去,便跟着上山伐木,众人在以掌击木时,他连斧子也抡不起;别人空手搏豹时,他被幼鹿用尚未长全的犄角顶得四下奔跑。好在这岛上最凶悍的也不过是些小花豹,仅有中土北域的野狼大小,略通武艺或是力气稍大者便尽可对付。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在岛上的第三十四日,卓酒寒与云奈、潘西纳正合计造一艘大船,不够的木料从林中伐取补充时,袁明丽突然踟躅出现,目光中冷寂依旧,却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卓少侠,死人了。”

    卓酒寒眉毛微微一扬,漫不经心地擦磨着光圆滑润的木制品,轻声道:“这种事你常见吗?”

    袁明丽猛地想到了父亲一身是火,最终被焚成焦炭时,杀意欲盛,硬生生回应道:“不常见。”

    卓酒寒拍打着衣衫上的灰尘,起身道:“既然这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快点跑来告诉我。”

    袁明丽冷冷反问道:“以后还会再遇到吗?”

    卓酒寒这才正视她,半晌笑了笑,缓缓道:“会的。一群外地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若一旦死了人,就一定不止死一个。”

    袁明丽不由剧烈地打了个寒噤。她由于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受激过重,性情变得阴冷与偏激,怨毒与积恨,但她骨子中毕竟仍存有一息年轻少女善良温和的部分。然而她却从未见过一个人,在面对任何灾难与恐怖时,都是同样的神情,什么也刺激不了他,人世间没有悲剧可以令他伤感落泪,也没有喜事让他大快朵颐,谁也无法看穿他。而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极大的可信性,于是不禁怔在那里。

    卓酒寒道:“干什么?带我去。”

    袁明丽陡然惊觉,将思绪拉回现实,带着卓酒寒向不远处的一座拱起的山坡走去。那里的林子枝叶之繁,足以令立在其中的人看不到太阳的形状,而此刻这里却成了一个天然的地狱。冷香凝与尚启雯正站在一具尸体旁,呆怔怔地,直至卓酒寒赶来,才叫起来。冷香凝有些惶恐地道:“哥,这岛上会不会有别的人?”

    卓酒寒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对袁明丽道:“好。”

    袁明丽一愕,奇道:“什么‘好’?”

    卓酒寒摇摇头道:“你们三个人知道就可以了,别再向外扩散起来,否则会引起恐慌。”

    尚启雯不忧心地说道:“可岛上统共十四人,少了谁马上就会察觉……”

    卓酒寒扬扬手道:“你不会说他是病死的吗?早些埋了便是。”

    袁明丽针锋相对他道:“你方才不是说还会继续死人吗?这个是病死的那下一个怎么办?总会引起怀疑的,这事瞒不了多久。况且我们若不及时向大伙儿警示,令他们有所防范,万一再……”

    卓酒寒抬头正目而视,袁明丽知趣地停住。卓酒寒点头道:“我不打断别人讲话。可你怎么就那样肯定?”

    袁明丽对于这个人的奇怪越来越悚然心惊,道:“肯定什么?”

    卓酒寒俯下身道:“肯定下一个不是你?”

    袁明丽胸腔一阵激涌,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卓酒寒道:“与其关注别人,不如先把自己保护好。你要记住,无论什么生命,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该死的活不了,该活下去的也死不了。命的一半得跟天赌,另一半却早已注定。”

    袁明丽几乎带着哭腔道:“我……我是哪一种?”

    卓酒寒道:“你快知道了。”冷香凝不由插道:“哥,袁师妹她年纪小,又……又受过刺激,你别吓着她。”

    卓酒寒这才能有暇辨认出那是一名不会武功的搬货工,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凭他武学之诣,便是身上中针的细孔充血,他的明目也可看得清晰透彻,然而来回四遍,他却真的什么也没发现。

    尚启雯道:“卓少侠,这是个不会武功的凡夫俗子……”

    卓酒寒淡然道:“不会武功的便是凡夫俗子?”

    冷香凝、尚启雯、袁明丽不约而同地想起水一方,都是面颊娇晕生霞,不再言语。对于尚启雯与袁明丽而言,水一方的奇异本领不是武功,而是妖术,这非是人间所能有的。卓酒寒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错了。杀害弱者的人未必不强。你错在把别人干的每一件事都当成是他最大能力的展示。这种轻蔑的态度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好在岛上食粮充足,这尸体就不必留着吃了。埋了吧,就说是得了急肺痨病死的。”

    袁明丽妒忌不住问道:“可他究竟是为何物所杀?”

    卓酒寒想了想,道:“除非将他开膛破肚,看看有没有内脏被震破。不过我不打算找出凶手,在他伤到我之前。”

    四人在埋葬尸体时,林中传来的种种鸟兽与不知名生物的鸣叫,阵阵如剧毒针鑽刺入她们的神经。阴风惨黯,卷着忧郁凝重的死亡气息萦绕在岛周围的奇幻迷雾中。林中躁然攒动着的千百双生命的眼睛,点燃了人类自出现伊始至今头脑中最为古老,最为原始的生存欲望所带出的必然情感,那被称之为恐惧。一坯坯土将尸身掩盖,仿佛在有意模糊凶手的身份。卓酒寒突然一声厉叱:“别再埋了!”

    三女都是一凛,她们再如何坚强,骨髓与血液中,流淌着的惶怕始终远大于男子。卓酒寒拉过那人的手,在纹理纵横交错的旱田般的掌心中发现了一处磨擦已久的凹茧带,比掌舵的压痕要粗,比拉锚的印迹要细,且均匀圆和得可怕。那只能是什么东西的末端,准确地说,最少也同一把刀的柄长期的挤握所致。手中还有些在暗淡之极的过筛般光线下仍显七色彩虹之辉的鸟羽。

    冷香凝奇道:“哥,那是什么?是鸽子的羽毛?是信鸽?”

    卓酒寒翟然道:“是鹦鹉,鹦鹉毛。”他随手一掌击开尸体上身的土坯,撕掉其双肩的衣衫,用手指来回地搓触。最终他停下了,但许久不作言语。

    冷香凝按捺不下,柔声追问道:“哥……哥?这……这是……你发现了什么?”

    卓酒寒挥挥手道:“召集所有的人,磨好兵刃,将船骸藏好,占据岛中心也就是林区的至高处。”

    尚启雯虽对水一方态度爽迈不恭,对卓酒寒却又敬又畏,郑重上前道:“卓少侠,我们知你武艺绝世,见识广渊,我们都听你的。”

    卓酒寒道:“说话别说一半。你想知道原因?”他起身指着尸体道:“一个搬货为生的人双肩竟无半点茧皮。右手心中的唯一磨茧处与中土使刀的人并无二致。那鹦鹉虽飞不了远路,但能说明一点:有船就在附近不远处,不久便会有人来到岛上。”

    袁明丽不解道:“那还不好吗?我们得救了。”

    卓酒寒睥睨着她,道:“得救?用景教徒的信仰来看待此事,的确如此。”

    冷香凝颤声道:“哥……什么意思?”

    卓酒寒带着她们走下山,其间他不疾不徐地仅说了一句:“鹦鹉是海盗的宠物。”岛上山风吹过,花色枯萎,叶瓣漂零,几点残红碎碧在绵延无尽的山脊间隐隐地申诉着某种不可饶恕的罪恶。岛上北麓正是他们登岸的地角,估计海盗也会在那里上陆。他偶尔侧目瞥见,又觉有种奇妙的错觉,在秦声潮怒藻蔓丛生的近海中,除了砂粒石砾外,还隐匿的另一种不为人知之物。

    待所有人集齐之后,卓酒寒三言两语极其扼要简洁而又明晰地解释,众人纷纷集起兵刃,搭好近几日刚造出的木弓,爬到林中顶处,齐齐望向大海,正是:“地尽天无尽,沧波一望惊。”涨潮时分正是登岸之时,蕴藏着巨大力量的千堆雪浪在乱石中澎湃翻卷,崖下织起层层玉色雾帐,晶莹的万朵银花丛蔟拥着礁壁,似炸雷腾滚,声裂长空,便是无风亦起三丈之浪,在这浪的背后,似恶魔梦魇的灰雾之后,有一条狭长的黑影在缓缓迫近。

    众人一字列趴在繁密乱织的草丛中向外观望。尚启雯想了想,对卓酒寒道:“卓少侠,我知此时讲这话不是地方……但怕一会儿便没机会说了。”

    卓酒寒目视正前方,嘴上道:“要问我杀人凶手是否能在我们中间?”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又聚向他。卓酒寒看了看面带钦服之色的尚启雯,道:“这我不能断言。在不在我们中间不是界定他真正身份的标准。我可以猜测他是死者,也就是海盗的同伙,他们自一开始出航便盯上了咱们的船,只不过偶遇风暴,才极其背运地跟咱们一齐漂流至此。所以这其间死于海难和膏于鲨吻的人中,难说没有他们的同伴。亦或是另一种可能,我们中有人早便发现了海盗的身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不公开,待到海盗放鸟出岛,威胁到他的切身利益时,才气急败坏地杀了他。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不算可能,也就不必说了。”

    尚启雯天性聪颖,直追水一方与独孤思贞,便问道:“你是说,岛上本就有人?”

    卓酒寒道:“若是岛的主人——假使这岛真有主人的话,那么此人应该是对海盗充满敌意,或是干脆说他们是仇家对头。因为岛主单纯要保护岛屿而抗击外来者的话,早会在第一批登岸的我们身上下手了。然而事实上他没对我们不利,而是有选择性的,证明起码他有根本的是非念头,知道海盗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他多半是比我们更先一步入住岛屿的海难幸存者。”

    冷香凝不由道:“那这人的武功……”

    卓酒寒像个不谙时事的婴儿,纯然笑道:“不怕,他还是打不过哥哥。”

    卓酒寒总是作最坏的打算,仍峻然道:“没人能向你保证对方就一个人。”

    骤然间,一声极其刺耳的海螺号角声传来,透过厚重凝滞的雾壁,直射入岛,信佛来自遥远的几千万年前。卓酒寒与景教三女都精悉教义,不由一阵毛骨悚栗,同时忆起莱茵河教徒讲述源自神秘故乡的古老传说:“大海深处中居住着的精灵们在渔民月夜归航之时,唱出充满魅惑的动人诱歌,这些海妖被称作“罗兰”。水手们一个个都会发狂,不得不被同伴绑到柱子上,成为罗兰的血祭之物。最终在妖歌的诱导下,船被自己的船员弄沉。

    一支独角鲸般尖锐巨大的黑色冲角在撩剖开最近的雾纱后,如一柄锋利之极的锐刃直刺向岛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极深的致命伤口。冲角之后是三根主桅,同样是黑色不过略显浅些的帆布如同巫婆身着的冥织,在伴着凌厉无俦的海风激烈地颤栗。舰体的三分之一已然突现,棱角十分狭长,却远远比薜老六的“逐浪阁”,那条号称北方最大的货船庞大得多,像是一个巨型黑色幽灵在步步迫来。舰体自龙骨至外表尽皆玄然一片,有轻有重,似是雕着什么刻纹装饰,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自然是冲角旁比帆布鼓得更猛的旗帜,尽管它的大部分仍没脱离传统单一的俗黑,但整条船唯一的一点白尽在此处,因此也显得格外惹眼:那是一刀一剑交叉列开,中央绣着一只狰狞呲裂的骷髅头颅,这正与卓酒寒在北方朔漠的古城中见到的一样。船尾还有两面大旗,各绣着一字,中土汉文篆体的“汉”与“雷”,在远离中土数万里之遥四面环海的茫茫孤屿上,还能看到汉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其巧的事,但却又是一个必然,他们没有产生丝毫的亲切感,因为没有人会曲解那面髑旗所代表的死亡含义。

    加洛旦等人清晰瞧见此旗,立时面色大变。杜兰塔结结巴巴地掩饰道:“卓……卓少侠,他们的船至少能载百八十个人。”

    卓酒寒轻轻道:“只要汉帮的海盗船一驶进这里,数量多少也就无所谓了。他们有数万人,只要一发火药讯号,便会有上百艘船赶来支援。在他们没有发现岛上有人之前,我们还算是安全的。可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要么我们把船炸了,要么把上面的人杀干净,否则一旦来了援军,我们长年生活在陆上的人根本占不到半分优势。”

    船一靠岸,大批蓝黑色的兵卒腰挎长刀,手执铤矛与铁盾一字排开下船,列成方阵,分毫不乱,约有近百人。卓酒寒心中不由暗自佩服,想那当帮于海上称雄近百年,若无铁般严律,像普通海贼那样粗豪放歌,着五花八门的服饰,张扬个性,究是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的部队前站着四个人,看样子是些首领。当帮自帮主以下有渤、黄、东、南四海分舵,又分章鱼、箭鱼、巨鲨、巨鲸、海马、海龙、水母、珊瑚八大堂,共应有十三名大小不同的首领。现下汉帮虽明有“海煞”雷喆独女雷娇掌政,实际大权却尽在南海舵主蓝霹雳一人之手。想来其中必有雷娇与蓝霹雳了。不过其中有一人,单只远观姿势动作,凭卓酒寒的眼力已然辨得极为清楚,不由脱口而出道:“是他?”

    冷香凝一怔,奇道:“是谁?”

    卓酒寒看了看她,道:“是我一个……算故友吧。他姓水,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半点武功却又绝非凡夫俗子的人。”

    冷、尚、袁三人一怔,同时飞霞扑面,难以自抑。卓酒寒见了,心中大致也明白了几分,只道:“这个人我还算了解,他总跟自己的敌人混在一起。我相信他是我们这一边的。”他自背上抽出“沉碧”剑,又道:“你们在这儿别动。我向下走走,再凑近些,便可听到他们讲话。”

    尚启雯忽拉住他恳求道:“卓少侠,那水公子是个好人,定然是被海盗们绑架至此的,你得救救他!”

    卓酒寒瞄了瞄她,鄙夷地笑了笑,摇摇头道:“你所托非人,我只救我自己。”他身形既起,除了快迅,更是柔轻至圣,耀飞寒铓,竟尔笔直向空中射出,而后猛扎下来,却半点声响也无,忽而疾骋,忽而蹇踬,大含宏宇,穷出极渺,差池间已至山脚,距岸有六百步之遥,若换了别人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见眼前的四名着领装束的人,最高者竟是唯一的女子,身形挺拔颀长,双肩不窄于一般男子,白洁干净的脸孔上似方施粉黛般浮起一丝天然健康的海上人独有的红潮,浓眉大眼,沐在雄厚激壮的海风中显得格外飒爽英朗。她的衣饰并不似传说中守着成堆宝山的海盗那般穿金披银,但细细瞧去,那深蓝衣衫紧贴而结实,又不厚重,将美好的曲线一展无遗,如此干练劲装更是实用,故而没有半分起装饰作用的纹章。但脖颈间的肤肌上却有着鲜红色的纹彩,这是东南海域居民的独特喜好。最矮的竟不是水一方,而是一个近似侏儒的四十左右的汉子,声似鸦鸣,衣饰中有几道蓝色的闪电,可见是所谓的天下第一聪明人蓝霹雳了。没料他如此貌不惊人。水一方仍旧笑脸可鞠,充满自信与开朗,卓酒寒猛然想到,他们是多么地相似,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令卓酒寒开心地笑,而同样没有任何事情能令水一方不能开心地笑,这种相同也许又是他二人选择生存之路的最大差别。最后一人比那女子略矮些,却仍算是个高个子,只是他纯黑色的衣饰中赫然绣着一个血红的掌印,正是“暗黑杀旗”血影家族轩辕氏的标志!

    卓酒寒几近粗暴地抓着胸口,竭力克制住自己如火山熔岩般几欲喷薄的巨大怒气,仍低伏在那里,听他们说什么。那个血影家族之人──卓酒寒认得出是轩辕正系的长子轩辕翔!轩辕一氏武艺单传,极重视血统纯正,自认为是黄帝之后,是以“暗黑杀旗”号称天下第一杀手集团,事实上唯有轩辕氏正系、侧系共九名男女方是真正的杀手刺客,其中仅有三名男子,而只有男子方得授予“血影神功”,自卓绝之后,“暗黑杀旗”汲取前痛之训,再不传外来入赘之婿。故轩辕驰为当年轩辕长恨最看重的孙辈,恃宠而骄纵,自以为背景强大,既不勤加习练来之不易的“血影神功”,又不学祖传射“噬心鑽”之法,最终因狂妄自大而为卓酒寒所乘,饲机杀掉。余下两个男子轩辕翔与末子轩辕游的武功如何,无人知晓。自卓酒寒懂事之后,在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了轩辕家族所有人的画像,他凭此日夜记忆,加之仇恨心极盛,可说永远也忘不掉。

    那轩辕翔指着水一方喝道:“姓陆的!你他妈颠来倒去瞎三活四没一句真的,别再卖弄那点儿娃娃伎俩了,到底宝藏是否埋在这个岛?”

    卓酒寒一愕,随即笑了,暗忖道:“原来他自称姓陆,这倒有意思了。他姓陆,看样子我也可以姓椅了。他定是因柳府之事为血影轩辕氏追杀。‘暗黑杀旗’猖狂数十载,竟在一个半大小子身上失手了,岂能不怒?他抓住海盗们求宝的心理为痛脚,令雷氏成了他的后盾,这个人真是太不简单了。……如此说来,汉帮也没得到宝藏了?或是他们的先祖或前辈未将藏匿的地点传下来?”

    水一方故作惊吓状,一蹦一跳地闪到雷娇身后,一吐舌头道:“雷姐儿,他真不要脸!”

    雷娇一怔,奇道:“他怎地不要脸了?”

    水一方笑道:“当着年轻女子的面,怎可光着屁股?”

    雷娇愈发奇了,扑哧一笑道:“他?光着屁股?我怎地没看出?”

    水一方指着轩辕翔道:“他满嘴臭屁乱放,不是屁股难道还是脑袋么?”

    雷娇格格地笑个不停。轩辕翔大怒,伸手抓来,雷娇侧身一挡,两股力道一撞,雷娇退了好几步,但无什大恙,众海盗纷纷挺矛相向。雷娇冷冷道:“轩辕翔,这不是在你的‘暗黑杀旗’,我汉帮海域,你敢撒野?”卓酒寒见此一估,便知此女武功不弱,自己三个月前绝非其敌,轩辕翔亦不逊于宋师渊。

    轩辕翔见她总是护着这小子,且汉帮势力极盛,舰船横行七海,无论如何也开罪不得,便忍气吞声地道:“雷帮主,这小子油滑诡佞,你怎可轻信他的话?”

    雷娇笑道:“我瞧着陆兄弟很是讨人喜欢,又很会说话……”水一方续道:“轩辕翔大侠你别冲动,雷帮主并未信你真的光屁股头朝下呀。”

    轩辕翔几愈发作皆强行忍住,卓酒寒见了不禁极是好笑。雷娇敛起笑容,剑眉一展,更显飒爽英姿,朗俏不凡,果是大帮之主风范,她缓缓道:“行了,陆远方,玩笑开大了。你严肃回答我,此岛是否便是宝岛?”

    水一方嬉笑道:“是啊,你的手下不是也给你飞……飞鹦鹉传书了吗?”

    雷娇道:“那是另一回事,说明这岛有古怪。是吧,蓝叔叔?”她对一旁的蓝霹雳极是尊敬,可看出实权集于谁手。而蓝霹雳只唔了一声,态度甚是张傲,雷娇面上却无显任何不悦之色。卓酒寒暗忖,这蓝霹雳怕是并无传闻中那般聪慧绝顶,而雷娇才反倒真是个巾帼枭雄。

    雷娇转而道:“轩辕兄乃‘暗黑杀旗’中的重要人物,当年血影长恨公的面子,我父亲都要给足,小女子岂敢有怠?陆远方,你若没有骗我,我保证这位轩辕兄不会拿你如何。既在此岛,劳烦你道出具体方位。”

    水一方耸耸肩道:“这岛能有多大嘛,你们来回搜巡一遍,土地爷也无处藏身。”

    雷娇僵冷地笑着:“我要你说。”

    水一方一拍脑袋,眼珠转得迅急,信口胡扯道:“忘……忘了,我那个什么,我真忘了,……其实也不是全忘了,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等等……给我充裕的时间,我保证肯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让我们一起期待……”

    话未讲完,雷娇突然闪电般出手,“啪”地一记重掌,将水一方掀翻在地。水一方连吐几口淤血,方才镇定,但暂时仍无力立即爬起。这一击大出水一方本人及卓酒寒的意外。林中听不见声音却能瞧见行为的景教众女更是惊诧怪奇。袁明丽恨死了水一方,虽口中要杀他雪恨,心中仍是不忍,见此情景却不由一阵痛快,觉得此子满嘴打滑被人教训也是应该的。尚、冷二人本见水一方与雷娇态度亲密,备感嫉忿,但见雷娇突然毫不留情地一击,将水一方打伤,都不由心中狂跳。好在她们平日熟研教义,方能忍住,否则被敌发现或是一时冲动下山,无论如何也是赢不了的,只是好生难过,唯盼卓酒寒能适时出手,莫让水一方被杀。

    卓酒寒见雷娇自出手至现下,除笑容隐现不定之外,面色基本不变,可见此女心狠手毒,绝非善与之辈。雷娇续道:“陆远方,想活命的话就立即说出宝藏的所在!我已经没有耐性了!”

    蓝霹雳见水一方一脸惶然,以为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便扶起他,拉到一旁,悄悄道:“姓陆的小子,你不用害怕。不告诉她也成,你跟我说啊。”

    水一方微微一怔,悄声道:“你?……你又不是帮主。大家都得听帮主的吩咐。”

    蓝霹雳轻蔑地笑了笑,回头望向那近百名海盗,而似乎与此同时,他们齐刷刷地望向蓝霹雳,似乎心领神会。水一方嘴里说着孩子气极浓的傻话,心中暗自吃惊,知此刻真正掌握自己的生杀予夺之人,正是眼前这形貌猥锁的老侏儒。

    雷娇似是毫不在意蓝霹雳背着她说话的不敬,但这并不表示她猜不出其中的内容,于是她缓缓地躲开蓝霹雳自以为威风凛凛的逼视,转而对水一方道:“小子,我汉帮对待俘虏与奴隶的酷刑,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及。你若执意不肯叱露,咱们就慢慢来,反正这岛又没长腿自己跑了,有的是时间。”她喝令手下道:“去,把装鳄鱼的笼子抬出来!”

    正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疾速的行进声,卓酒寒自这声音发出的第一响便已察觉,待三四声后,他已断定了大致方位,而景教众女与六胡人皆以为是卓酒寒的动静,唯有其中武功最高的独孤舞与加洛旦方才明白此人与卓酒寒仍有极大差距。但那人脚程颇为惊人,纵便无独孤舞之轻柔,亦也能在速度上与其拼较一日之长。由于他的奔跑声尽数隐在松风如涛的林响中,但听它“呼”地一声跃出,滩边众人方才大惊。

    蓝霹雳头一个醒觉,大吼一声道:“保护教主与陆小鬼的安全!”他怕轩辕翔会乘乱饲机杀死水一方,又恐来者将水一方掳走寻宝,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实是多余。因为自林中跳出之人一身浓密的黑毛,看不清面孔,身材还是高大魁伟,手掌粗大如熊,仅仅在腰间围了一条豹皮裹布为衣,近处看去更显骇然可怖,如同一头庞硕的巨猿怪物。它口中发出阴沉晦郁模糊不清的呜呜声,每一声都酝酿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强大力量,它虽在与众人对峙,却仍显得蓄势待发,似立时便要扑上来似的。它的脸被极长的乱发所蔽,但唯一能露出的凶恶目光却隐喻野兽的疯狂。可谁都明白,这野人并非什么怪物,亦不是天性野蛮,他更似一个因久居荒岛而失去记忆与理性,终日茹毛饮血为生的古老船员──早在他们之前的海难幸存者。

    雷娇、蓝霹雳、水一方、轩辕翔以及身后近百人的队伍都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叫,自血液中流出一般极寒的悸惧。轩辕翔已在手中扣住两枚“血影噬心鑽”,他虽是“暗黑杀旗”中为数不多的暗器高手,射击百步穿杨,但他有一种感觉,即便中了两枚鑽,这皮糙肉厚的怪兽仍然未必就死。雷娇渐渐抖开右手的袖套,手的位置上赫然替着一柄烂银弯月钩,这便是她的兵刃,卓酒寒暗自推测,她用此钩必定如真手一般灵活迅巧。

    那野人偶然瞥到了蓝霹雳,突然一声烈吼,双手向地面一拍,两腿先行弹起,更像是一头大得可怕的□□。众海盗本集围在雷娇身周,此刻不约而同齐齐挡在蓝霹雳前面,主仆易位。蓝霹雳丝毫不会武功,但冷静沉着如深藏不露的高手一般,对于手下的行为只是默默认同,不再去管雷娇死活。

    野人轰然一掌甩出,巨响声中,最前面的三个人高马大的盗贼便斜向三个方向飞去,只出一招,力道却一分为三,这表明他决单非力量惊人,内功之深亦难以揣度,他步步挪近,脚下平稳,并非一味死拼滥打,一招一式都迥然成形,似是从娘胎中带出的习惯,始终未因失忆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而将它抹杀。卓酒寒面前跌落下一个尸体,他一眼便瞧出这尸体早在半空中便失去了生命,身上仍瞧不出任何明显的伤痕,足见此人武功之绝,至少乃衍允那般级数。倘若中原肯再让出一位名衔,那他必可登上武林第五极之座。卓酒寒暗自想道:“我费竭心力推测出的法果,居然一样也未应中,杀那海盗的竟是一个不为任何目的的疯狂野人,看来这世上的诸多烦恼与误会,便是将一切俗事尽数复杂化的结果。这世上果真还有非常简单的事,只是……我却从未遇到。大概这是我个人的悲哀罢。”

    眼见那野人直冲蓝霹雳过来,手下已杀了三十多人,身上中仅中了一刀一矛,且在无碍之处。蓝霹雳见他只对自己反应强烈,眼神似是在哪见过,武功路数也仿曾相识,最终陡然忆起一事,心中不由大是骇然,暗自忖度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的!……可是……太像了,难道真是他?……他明明死了呀!我亲眼所见,他被抛入这附近的深海中,且船后尾随着大批鲨鱼……尽管二十年过去了,但我仍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那他呢?他又是谁?举手投足之间……怎会如此相像!”

    雷娇见野人直取蓝霹雳,不伤自己,便亦不前去参战。眼见野人接近,而身边的人尽是一群废物饭桶,大急之下,福至心灵,智自险中生,忙叫道:“娇儿!快来看看!”

    雷娇似等着瞧蓝霹雳如何被撕成碎片,面目有些亢奋得露骨,只冷冷道:“看什么?蓝叔叔你要小心了。”

    蓝霹雳以极快的速度连续一口气吼道:“我以为老帮主当年失足附海而死,可他……”

    雷娇大惊,叫道:“你说什么?……说这些干什么?那不是你亲眼所见吗?”

    蓝霹雳指着眼前的野人叫道:“那我现下算不算亲眼所见?”

    雷娇颤声呼道:“遮莫……他是……?……爹!”

    那野人似中雷击,周身狂战,猛一转头,一双闪着邪芒的兽瞳死死地咬住雷娇。蓝霹雳暗自惊道:“果是老帮主!但他似神志不清,亦不会戳穿我的谎言。但接下来想要攫取汉帮帮主大位,怕是难上加难了。”

    雷娇缓步上前,颤声道:“爹……是爹?爹吗?”言毕,伸出左手向野人毛乱的面颊轻轻摸去,那野人没有反抗,任她真实地触到。蓦地野人一声排山震岳的暴嗥,一把将其粗暴地推翻在地,接着身子一拔,看似笨重无比的巨躯居然腾起一丈多高,随后堕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趁其剧栗不止时又换另一棵,来回互化下坠之力,终于消失于丛林深处不见。

    雷娇惊诧许久,眼眶中热珠盈滚。蓝霹雳亦愣了半晌,突然不见了轩辕翔与水一方,气急败坏地叫道:“快,快追,把陆小鬼抢回来!”即便他大发脾气时,仍不显暴虐失态之色。

    轩辕翔一路挟着水一方至另一处高坡的茂林中。水一方虽仅十五岁,却并不矮小,只是长年行乞,身单体薄,故不沉重,轩辕翔又是身负高超武艺之人,只需一掌,二十个水一方也会打死了,因此挟他上山,根本不费什么气力。

    轩辕翔见滩下众人还忙于斗殴,无人瞧见自己,便松了口气,放下水一方来,喝问道:“说!宝藏在哪儿?”

    水一方也知他不立即杀害自己,为图宝藏尚属其次,此岛距中土数万里之遥,唯有长年在海上奔波的海盗方能明辨方向,顺利避过飓风与海啸,礁石与漩涡的威胁,何况他现下连艘船也没有,船是海盗的,若他杀了自己,也定会遭到因得不到宝藏而恼羞成怒的海盗们的毒手。于是道:“你要知道宝藏在哪儿,便先自己蒙上眼睛!”

    轩辕翔手中已多了一枚“血影噬心鑽”,极其暴怒地叫道:“臭小子,我不会杀你,但你若不说,我先将你的四肢打断!”

    水一方一惊,强笑道:“我可是会妖术的!你想像轩辕驰那般送死,便上来吧!”

    轩辕翔并不知自己的二弟为卓酒寒所杀,他甚至并不知卓绝在这世上还有遗孤,见弟弟的尸首赫然有着“暗黑杀旗”独门暗器“血影噬心鑽”,心中大骇,找到水一方,又被水一方胡扯瞎诌地骗了一通,由于水一方骗术极高,于是以为水一方真是以妖术令射出的暗器回转,致二弟死命的,此时却再也按捺不住,叫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了,说是不说?”

    水一方确不知财宝所在,自觉能将他与汉帮众人骗至无名岛,已算极是不易了,现下这个谎话无论如何也再编不下去了,只得长叹一声,道:“你不信便试试。”

    轩辕翔再也按捺不住,一道红光暴刺而出,突然又一阵疾恶烈风卷过,砂尘四起,竟将那鑽转了方向,遂即以更迅猛如电的速度射回,正中轩辕翔的右腿,此鑽向来专击人体要害,此时中腿,即便不会致命,亦可瘫痪。轩辕翔惨叫一声,歪倒下去。

    水一方一见大喜,知林中伏有高手暗中助他,蹦起来叫道:“如何?是你小子自讨苦吃,怨不得水爷!”

    轩辕翔疼入心髓,却仍一凛,奇道:“你……你不是姓陆吗?”

    水一方嘴一扁,讪笑道:“这你也当得真?你还叫轩辕翔呢,来呀翔呀,你翔给我看!”

    卓酒寒这才步步深沉地自林中渡出,冷笑道:“轩辕翔,我姓卓,你趁神志尚清时快些记住。”

    水一方一见是他,吓了一大跳,道:“是你?……专杀杀手的杀手?……你的武功何时变得这般强了?”

    卓酒寒不理他,缓步到轩辕翔身侧,道:“你最后可以说两句,我能听进去。”

    轩辕翔又惊又怒,低声骂道:“小混帐,有种跟我光明正大地较量,为何背后耍手段,暗箭伤人?”

    卓酒寒正色道:“‘暗黑杀旗’在培训你的暗器功夫时,没教你如何灵活应对射向自己的暗器么?”

    轩辕翔这才一怔,半晌问道:“你是谁?和这小子又是什么关系?”

    水一方噘噘道:“他是我仇人的儿子!”

    卓酒寒道:“我的父亲是卓绝,母亲是水绮。”

    水一方比轩辕翔更吃惊百倍,尖声叫道:“什么……什么?水绮是你……是你母亲?”

    卓酒寒看了看他,道:“你想说什么?等着,下一个轮到你。”接着反手一掌,轩辕翔脑袋边几逾几寸的巨石应风而散,迸裂的屑片四下冲荡,平地扬起一股窒闷的灰暗烟尘。卓酒寒道:“你要我跟你光明正大地较量?我懒得慌,不过可以让你看看,有必要么?”

    轩辕翔惶滞半晌,绝望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你的武功完全可比当年的卓无伤。”

    卓酒寒道:“还有别的吗?”

    轩辕翔轻轻闭上眼,道:“没……没了。要杀我的话,动手罢。”

    卓酒寒“沉碧”刹时惊起,在轩辕翔的面庞上疾扫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直至声音完全消失,轩辕翔的血肉之躯顶上已是一个白晃晃的骷髅头,连半片肉丝甚至半滴血迹也找不见。

    水一方以为会有奇迹出现,但见他出手之辣除了宁娶风天下再无第三人,不由骇然生怖道:“你真够歹毒的。你跟轩辕氏真有这么大仇呀?”

    卓酒寒道:“你……我妹妹对你心仪,我便暂且不杀你。”

    水一方笑道:“恐怕不对头,这关系愈弄愈乱了,表哥。”

    卓酒寒一颤,问道:“你说什么?”

    水一方点头道:“你是我表哥。水绮是我四姑嘛!”

    卓酒寒怒道:“你胡说!”

    水一方不服气地道:“我胡说?只不过是你抢先一步说她是你母亲,不然我还要骂你胡说哩!”

    卓酒寒持剑之手缓缓垂下,道:“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另外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那天……在柳府出现的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水一方“啊哈”一声笑道:“是我师父呀。”

    卓酒寒淡淡地反问道:“他果真是你师父?”

    水一方正色道:“我虽性情放荡,在辈份上倒也不致于糊涂。除非是事实,不然怎么我不是你表哥?只因我爹比我姑年岁要小。”

    卓酒寒思忖少顷,匆匆离去道:“珍重。”言罢身形一闪,如透明般消逝不见。

    水一方呆怔了半天,回头瞧瞧轩辕翔的尸体,自语道:“翔哥,你既是我表哥的仇人,那也就是我的仇人罗?唉,我不杀生,也不□□尸体,只能精神报仇了。你下地狱吧!混蛋,下辈子当个断腿白头翁,飞不起来的那种!呸呸呸!”

    雷娇等人总也找不到水一方,蓝霹雳提议道:“我们将人分散开来,翻地皮式地搜遍全岛,不怕找不到他!”

    雷娇失魂落魄道:“可……可那样人手不集中,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我们的人武功不高,又这般疏散,怕会出现死角……”

    蓝霹雳见她如此神色,知野人出现对她打击非小,暗道:“果真不是个干大事的材料!”嘴上却道:“帮主,我们合力去找,虽颇是威势,但声响太大,给敌人一下子便知道了去向,他们绕着岛避开我们,再过一万年也抓不到!”

    雷娇又道:“我……我爹呢?”

    蓝霹雳浩叹一声,道:“老帮主么……反正在这岛上都呆了这么些年了,又不会跑出岛外,终究能找到他们。他武功极高,轩辕翔哪能伤他?派十几个兄弟留守咱们的船,便不怕轩辕翔那小子悄悄逃跑!”他话虽多,但每种可能都考虑到了,分剖得十分周全,雷娇一听不错,便下令照做。

    十六名海盗留守大船,余下近八十人分成五组,每组十五人。蓝霹雳生怕雷娇脱离自己掌握,便坚持要求与她一队,雷娇也没有推拒,便依计划进行。

    丛林甚是茂密,藤蔓荆棘杂生斜长,海盗们不得不挥刀边割边前进。就在此时,突然有六道身影闪过,极其迅捷,一瞧更知尽是好手。蓝霹雳一怔,厉声喝道:“你们是谁?”

    雷娇也是一怔,她亦未料这岛上除了父亲仍有他人存在,心中蓦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莫不是这些人将我父亲擒住,用尽酷刑,将他变成一个不会讲话疯疯颠颠的野人?他们这般身手,一人之力虽不敌我爹,但合这六人之力,那我爹万难胜出。”念及此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叱道:“准备放箭!”

    众海盗纷纷搭弓,有人抬出大弩,三人一架,动作极其臻熟,可见训练有素。但听对方一人叫道:“姑娘可是‘海煞’独女雷娇?”

    雷娇呆愣少时,叫道:“是又怎样?”

    那人正是加洛旦,他见对方果真是雷娇,便大笑道:“雷大小姐,咱们兄弟漂洋过海吃尽苦头,差点喂了鲨鱼,终于找见你啦!果然,跟雷兄当年颇有几分相像!嗨,咱们本待去阿儿奈波岛跟你碰头,谁料他奶奶的遇上了大风浪,老天爷总算眼睛还张着一条缝,让老家伙们死里逃生!不知雷大小姐召集咱们有啥事哩?”

    雷娇一听,心中虽喜,但更显尴尬惶恐,不由向蓝霹雳望去一眼,蓝霹雳重重冷笑一声,不去看她。原来当年“海煞”雷喆率数万军团征战七海,他认为控制大洋便等于控制世界,果真令各国朝廷闻风色变,纷纷与其交好,方能保进奉大唐宗主国的贡品与各类货物安全运达。雷喆生性豪犷仗义,年轻时结交了不少各国英雄勇士,都是能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待到雷喆过身之后,雷娇一直被蓝霹雳压住作为傀儡,心中极是懑忿,便令亲信心腹暗中召集父亲昔年的老朋友,一同来海上筹谋大事,将汉帮帮主之位重夺自己手中。但为审慎起见,信内未详细说明缘由,故而加洛旦等人皆以为雷娇带的都是自己人,便毫不顾忌地脱口而出。

    雷娇弗愧霸者之女,一阵紧张后,立时打破窘状道:“几位叔伯远道而来,足见侠义,小女……实是感恩不尽,只为三十年前的宝藏一事。”

    蓝霹雳暗知她是言不由衷,但见对方来了这许多好手,自己若不快些求援便轻举妄动,只怕连命都没了,当下也不点破,只道:“如此甚好。未知大伙儿都来齐了么?”

    加洛旦大大咧咧地道:“本来还有两个的,可回纥国师贾尼姆不知死到哪儿去了,许久未有回讯。还有咱们的组织者,大和阿阇梨三景时,这家伙最好事了,于是闯了大祸,连命也没了。七月人家中土武林在庐山开了个什么鸡毛大会,他偏生去凑这个热闹,最后被个叫宁娶风的小子切得东一块西一块,你说背不背运?”

    蓝霹雳见识之广,世间罕有与对,故而暗道:“你这老家伙话挺多,可满嘴没一句真的。宁娶风怎能活到现在?又哪里是什么小子了?”

    突然听到一阵齐声娇叱,冷、尚、袁三女白衫飘逸,长剑舞动,指住雷娇。雷娇奇道:“你们是何人?”

    冷香凝道:“你既是汉帮帮主,便知宝藏在何处了?”

    雷娇一怔,这才笑道:“我当是何事,原来三位小姑娘也是来寻宝的。你们不觉得自己的样子像个小丑吗?我们这么多人,你们才三个,还都是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向我讨宝?不过我倒是佩服你们的胆量。老实说,这宝藏现下我也不知埋在何处……”

    尚启雯叫道:“胡扯!那宝藏本属本教,是你们海盗将其盗走的!”

    雷娇颇为意外地反问道:“你们是景教弟子?那冷月……就是你们的师父了?哼,她倒真自不量力,派你们三个小姑娘来向我汉帮数万雄师几百战船叫阵?”

    尚启雯笑道:“本来我们三个水性不弱,是被派往阿儿奈波岛偷偷打探消息的。”

    雷娇针锋相对问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景教的大队人马立时便要到了?嘿嘿,你们景教在中原不过千人之众,况且海上交战,我们可在近三十年内还从未输过一仗。”

    袁明丽道:“雷大小姐不必把话说得这样绝对。我景教教众在中土现下的确不盛,但纵观天下,我想雷大小姐纵横七海,该知世界之大,四方尽是我教教徒。”

    雷娇舔了舔右手的钩子,道:“你这话才太绝对了。维京人那一套,我们东方并不屑一学。我汉帮大多是中土汉人,新罗人与大和倭人,信笃的是佛教。余下的是些天竺人与大食人,信婆罗门教与清真教,你说的景教教徒,我可一个也没找见呀。”

    加洛旦极是不满地叫道:“雷大小姐,何必跟这三个疯丫头噜嗦?”他转向三女道:“你们三个死丫头,我一早便看出你们不是啥好来历,若非恩公识得你们,我早便将你们……”

    雷娇愕了愕,奇道:“恩公?什么恩公?”

    杜兰塔道:“禀大小姐,咱们老哥六个乘船遇险,好在船上有位武功极高,人又聪明冷静的朋友,这才救得我们逃出生天。”

    蓝霹雳一阵紧张连忙问道:“是谁?”

    冷香凝道:“是我哥哥。”

    加洛旦撅着肥厚的嘴唇道:“还不知是不是真的呢?”

    雷娇定了定神,道:“有什么事,待找到宝藏再说。先把她们抓起来!”

    加洛旦精神一振,叫道:“我一个人就成了!”言罢身形浮掠,已然到了那三女跟前。冷、尚、袁三人暗知不敌,亦硬着头皮依剑阵取势走招。加洛旦大手一伸,便要抓向冷香凝,猛地一道惨碧邪光斩风而至,登时破空声大作,周围树枝曵晃,乱叶齐飘。加洛旦“唔”一声,全身冷汗骤出,向后跃去,右手的后三根手指皆被扫下一小片,血却尚未流出,截断处这才渐渐红起。加洛旦疼痛万分,强笑道:“好……好剑,更是……更是好剑法!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杀我,我没二话!”

    雷娇等人为这一刹那的奇变着实吓了一跳,众海盗杂乱地吼道:“出来!……是谁?”

    卓酒寒缓步踱出,指着加洛旦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退回去。”

    雷娇为眼前此人极具威慑力的灼人目光与阴森话语而震撼莫名。除了幼时印象中的父亲,她还未见过几个身材如此高大的男子,尤其对方竟似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却丝毫不显稚嫩,棱角分明的面孔给人以千年老妖钻入少年躯壳内还魂的奇妙错觉。她身材颀长,自幼未正眼瞧过任何男子,此时却在一阵凝滞后突然萌生了狂野的爱慕之意。

    卓酒寒的目光渐渐转到雷娇面上,她骤然一惊,晕满玉颊,不胜娇羞,将头偏向别处。卓酒寒一字一顿道:“雷娇,把宝藏交出来吧。”

    雷娇不知他曾在隐蔽处窃听自己与主人的对话,惊羞交加地道:“你……你认识我?”

    卓酒寒见她语无伦次,有些奇怪,又道:“快些。交出宝藏,再将船让给我们,我可以不杀人。”

    雷娇急切道:“宝藏,宝藏真的不在我这儿……”

    卓酒寒道:“何必呢?你的命不如宝藏么?珍惜我给你的机会。”

    新罗国全承俊突然闪出,傲然道:“姓卓的,那天船遇到大风浪,我可没受你什么恩惠,全凭我自己之力救了自己!我并不欠你什么,你休得对雷大小姐无礼!”

    卓酒寒笑笑道:“你……能这么说就太好了。”

    全承俊顿觉一丝冰冷入髓的寒意袭上喉头,强硬道:“快离开此地,咱们便谁也不必犯着谁!”

    卓酒寒剑已出手,全承俊格刀正面一挡,顿觉胸口一凉,抬头看去,卓酒寒已倒持剑柄站回原地。全承俊正不明所以,手中长刀突然片片碎开,而自己胸前的皮衫破开一个比特地纹绣上去还要精致之甚的裂口,胸前的肌肉有一处凹痕,那是被“沉碧”剑以剑风挤压的结果,然而若那剑刺实了,全承俊便立死无疑。卓酒寒武功与边城雪不相轩轾,但他无边城雪那股怒气冲天勃发,排山倒海击垮一切,而是竭力寻求最简省灵便亦是最为有效的攻击方式。

    全承俊愕了半晌,突然猛地自扇了一个大耳掴了,叫道:“又欠了一条命!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呀!”

    卓酒寒朗声道:“还有哪位要上,来吧。”

    杜兰塔、云奈、潘西纳、萨塔迪相互望望。杜兰塔上前道:“卓少侠,你的大恩大德咱们永世也不敢相忘,所谓大恩不言谢,咱们兄弟几个……”

    卓酒寒道:“你想说什么?说快一点儿。这世上没用的人和没用的话都太多了。”

    杜兰塔道:“毕竟咱们是雷家的世交,一码归一码,忠义不能两全,出手从未奢望过能赢,但也终强过袖手旁观。”

    卓酒寒点点头道:“我明白。不必顾忘什么,动手吧。”

    杜兰塔又道:“卓兄的武功,实为老夫平生所罕见,当今之下怕是再无第二人……”

    卓酒寒有些伤感地笑笑道:“不用怕,比我强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只要我的仇家别强过我,别人无论怎样倒也真无所谓。”

    杜兰塔续道:“是以我们四人齐上,方才不算小觑了卓少侠。得罪了!”当下四人将卓酒寒围在中央。杜兰塔取出一柄软蛇刀,萨塔迪执蛇笛在手,云奈、潘西纳皆持镔铁盘龙棍。杜兰塔知卓酒寒傲意甚高,不肯先行动手,便大喝一声,软刀如灵蛇游走,“唰唰唰”连递过去。

    他一出手,另三人便齐然而动。卓酒寒立时自其行动作参差不齐瞧出众人武功高下,决意先应付最强的萨塔迪而非先行出手的杜兰塔,于是突然滴溜溜一个转身,横奔东南方位,手掌一伸一缩,猛地斜推过去,萨塔迪在刃兵劈风中狂舞蛇笛,两者相交,立时滑过,否则自己的笛子便给击成齑粉了。云奈、潘西纳、杜兰塔各自奔走,忽现三角大阵,相生相克,互为犄角,声势实是非同小可,或前或后,阵法变幻难穷,兵刃嗡嗡然长久未绝声响。卓酒寒赞道:“中土武学源自天竺,果真别有奇境!”

    云奈欲接口,突觉膝弯酸软,便要跪将下去,原来已被卓酒寒一指虚点击中穴位。潘西纳“呼”地一棍扫至,卓酒寒见他来势凶猛,即便棍折劲风所发出的巨声也令人极难忍受,便矮身一缩,向后避去。此时以他武功,大可一拳击到棍上,足以将云奈虎口震裂,长棍脱手,但他一想到边城雪,便不愿依此人性情去争强斗狠,正如他不屑于学仇家的武学“血影神功”为父报仇一般。由于卓酒寒念在同船而行,手下未尽足毒辣之能事,又不出神兵“沉碧”,故而被这四人怪招迭出的奇阵缠斗困住,一时半会儿居然还不得脱解。

    蓝霹雳只盼此人将这四个老家伙尽数杀了,也好减轻对自己的威胁,又想尽量把他们与雷娇分离开,于是道:“帮主,事不宜迟,找寻祖宗留下的宝藏跟老帮主方是头等大事。”

    雷娇一听“老帮主”三字,一时心切,便也没细细嚼味他如此言语的动机,只道:“好!咱们走。”

    蓝霹雳一招手,喝道:“大伙先撤开,记住!定要不择手段找到老帮主!”

    雷娇有些感激涕塞,却未见蓝霹雳的手势已起了微妙之极的变化,众海盗俱是心领神会。他的潜意是要手下见到老帮主,便以最阴毒的手段暗算,将其铲除。就在此时,景教三女纷纷报剑,戟指蓝霹雳,娇喝道:“往哪儿去?”

    卓酒寒回头叫道:“你们不是对手,别拦着他们!”他手下未停,讲话如平素那般自然,潘西纳自以为有机可乘,一棍卷运至。卓酒寒本欲详加解释,但不料对手下道偷袭,便不遵循自己向来的讲究巧斗的原则,剑柄倒转,“轰”一声将潘西纳顶出两丈外,潘西纳下巴脱节,血水狂溅,两颗牙迸出,倒在地上疼得直□□,暗自奇怪道:“这小子,我方才正面进攻都相安无事,怎地趁乱偷袭,反倒给打得这么惨?”

    卓酒寒冷笑道:“还打么?”众人便知确是他手下多次留足情面,否则自己何止死上十次?

    冷香凝极其不解道:“哥,为何故意放雷娇他们走?”

    卓酒寒道:“他们要去找宝。若宝藏真的在这个岛,只怕他们找到了也得不到。”

    冷香凝更加奇了,问道:“这又是为何?”

    卓酒寒道:“三十多前年的西洋海盗萨莫斯基后裔的手下将宝埋在某处,但他们仍怕还有人绘制新的藏宝图,解决这一弊端的办法是留下一个海盗,在那里安家,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世世代代看守宝藏。”

    袁明丽问道:“是那个怪物吗?”

    卓酒寒摇头道:“不,那是汉帮原来的帮主雷喆。”

    众人皆是耸然动容。加洛旦颤声道:“什……什么?卓少侠,那野人果真是雷帮主?我怎地没看出来?”

    尚启雯点头道:“原来如此。那雷喆传闻是几十年前失足落海而死。若那野人真是雷喆的话,他又什么都不记得只认得蓝霹雳,并要杀死他……这说明雷喆并非真是误堕入海,而是被那蓝霹雳所害。”

    卓酒寒道:“照啊。一个海盗头子,不论怎么死,都不会淹死。是以他是为人所害。”

    尚启雯又道:“所以他既然还活着,表明有人救了他。”

    卓酒寒点头道:“正是,救他的人便是此岛的岛主,那个原本留守财富的海盗后裔。”

    加洛旦怒气冲冲道:“原来如此,蓝霹雳这狗娘养的,狗爹操的,老子非剁了他,喂他爹娘,给老帮主报仇!”

    水一方延着近乎黑暗的丛林边缘行进,眼前唯有光与影的纵横交错,仿佛时空的变幻。走着走着,猛然见到一处奇异的洞穴,如果没有洞口那扇用铁丝与圆木编制的严丝合缝的门,大可以认为里面住着一头熊。水一方有些惊讶,缓缓向门口移去。门是大开的,似乎内中主人已提前预见了他的到来,并十分好客地邀他进去。水一方向其深处步步探走。那岩石已受到了风化,阳光射入,溢满光彩的洞内显得敝阔而壮观。岩洞顶部很圆,不规则的花岗岩柱石支撑着拱顶的拱底石,如同远在西方的希腊圣殿残迹那般凄美而不缺庄严,颓败而未失神圣。各处地方不一,拱腹扁圆,助拱夹起,阴暗盘环纠缠难清,形成哥特式建筑的穹隅。

    水一方走到底部,内中乃是极亮。一张张粗糙不堪的木桌石椅整齐且单调地摆在眼前,显得空旷而苍凉,令他自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怜悯与感伤。突然有一声说着奇异的语言,一连几种各不相同,待猛然问到一句汉语:“你懂汉话吗?”水一方方才醒觉,打眼一瞧,见竟是一个衣衫、肤色无不与岩洞色泽相似之人。此人身材极是高魁,鹰钩鼻子,瞳仁湛蓝,正是极西人种,年龄已逾七旬。

    水一方怔了怔,试探着问道:“你是……岛主?”

    老人笑了笑,道:“我知道无论多么隐蔽,热衷于寻宝与冒险的人们终究会找到这座岛的,也会在岛上找到我的。”他似精通七八国语言,且汉语讲得极其流利,咬字清晰,与加洛旦一干人等竟大不相同。

    水一方干笑了两声,道:“那……那个我该如何称呼……尊驾呢?”

    老人倒了一杯水,将打磨得极粗糙的石杯递给水一方道:“这是山泉水,很好喝的。”水一方接过,老人又急切地说道:“再不喝进肚去,水会自隙间渗光的。”

    水一方忙一口倒进嘴里。

    老人满意地说道:“只有用这个方法提点自己,时间如流水般短暂,稍纵即逝,这才能坦然面对整整三十年的光阴。”

    水一方深为震憾地道:“是呀……您在这儿已住了三十年,三十年啦。”

    老人道:“其实当年我便已不年轻了。为了守护财宝……”

    水一方一个激灵,道:“什么?财宝果真在此?”

    老人不置可否,负手望阳而立,许久才道:“一千多年前的‘波里克拉特’号纵横七海,令整个欧洲淡虎色变,迦南人更是闻风丧胆。直至近九百年前,有四千多名拂菻人被科西嘉岛与撒丁岛上的海盗──萨莫斯基的后代掳掠到了克里特岛上。其时拂菻国已同安条克治下的塞琉西王国开战多年,无力介入。而意大利半岛的商贾却看中了此中隐匿着的商机。在西方,他们的据点也是在一个岛上,叫作提洛岛,那里充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海盗,科西嘉岛的、撒丁岛的、西里西亚、克里特岛、埃托利亚、利帕里、马耳他岛,还有维京人……他们甚至敢于抢掠正规大国的舰队,令整个地中海鸡犬不宁。他们是罗马教廷的死敌。此时,正值基督教分支景教派系聂斯托利被教廷宣布为异端,屡加迫害之后,远远地放逐东方,永不许踏入拂菻国界之内。”

    水一方恍然道:“明白了!海盗们打算将掠劫来的惊人巨额财富通过聂斯托利──这个同样是教廷死敌的运至东方,而后找到隐密之处藏匿起来。”

    老人点头道:“但其时大食国崛起,西征拂菻,东侵萨珊。除了腓尼基商人外,任何水手都无力越洋到东方,而我的祖先又得罪过腓尼基人,自然不免……一筹莫展。我们又瞧到唯一可通东方的陆道──古丝绸之路已然为大食所阻,尽管是拂菻之敌,却因极为强盛而屑与任何国家或势力联盟,更不会与我们坐下来谈条件。故而我们选准了萨珊帝国,它因要对抗大食而收留逃到东方的景教徒们,故此我们的船长将宝藏托付于他们,他们便找到一个自以为隐密的地方藏起。自景教传入中土之后,虽被视如邪门敝屣,而为佛教、道教、清真教三大主流所压制,但仍在民众中造成莫大的影响,最终发展起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连教主之位都由中土之汉人担任,可自百年前的第一位汉人教主殷寒即位后,便开始公开否认那宝藏本是海盗之物,非说是‘取之拂菻人,须归拂菻教’,于是我们的船长经过千辛万苦地寻觅,终于找到了藏百宝物的景教古堡……”

    水一方悠悠道:“那……你们决定将财宝取走时,就正使景教留给萨珊帝国的藏宝图变成了一张废纸;待藏宝图一分为二时,又成了两张废纸了。”

    那老人续道:“可是那景教教主殷寒甚是可恶,他在洞中放了一头可活百年的稀罕神兽赤沙龙蜥,于是我们的首领只身奋战,让我们快些出走,最终他便死在龙蜥利齿之下……唉!待我们出去后,因分赃不均,又内讧了起来,内中有个姓雷的中土汉人武功极高,我们皆非他对手,于是都拜服他为首领,开创了汉帮的雏形。而我便是汉帮南海分舵舵主占夫曼。科尼什。”

    水一方愕然道:“什么?那南海分舵舵主不是蓝霹雳吗?”

    科尼什点头道:“不错,但雷喆帮主最信任的便是我,于是将财宝新的埋藏地点只吐露给我听,并要我去看守这个岛,由蓝霹雳任下一任南海分舵舵主。然而蓝霹雳狗贼狼子野心,居然将岛主骗来饮酒,在酒中下药,致之昏迷,然后他狼心狗肺,在帮主身上绑了一块巨石,抛入海中。好在老天有眼,帮主大难不死,被老夫出海遇到,这才救回一条命,但他却受激太重,已成疯子。我见他动辄便会伤人,也只得与他分开住,在这岛上各管一片,倒也相安无事。”

    水一方有些不相信,道:“不对呀。身上绑一块巨石那还不得沉进海底呀?就算不内脏爆裂而死,也得给憋死,不憋死也冻死,不冻死还有鲨鱼呢!”

    科尼什叹道:“当时我更觉蹊跷,总觉得是老夫助了一把,否则焉有这般奇迹发生?”

    此时门口突然一阵号角声,一人冷冷立在门口,揶揄道:“科尼什老头子,好久不见哪。”

    科尼什见是他,不免一惊,但仍淡然道:“是啊,三十年了,该来的终归会来。”他突然见到雷娇,老泪纵横,跪了下来道:“属下科尼什,参见帮主!”

    雷娇怔怔道:“你是……”

    科尼什颤声道:“老奴等了三十年,三十年呀!终于等到了你……快,快处死蓝霹雳这奸贼!”

    雷娇心里立时明白了七八分,但毕竟蓝霹雳大权在握,不便明显轻易造次。蓝霹雳亦是冷笑不睬。

    科尼什突然扬声以拂菻语唱道:“我们是海盗,勇敢的海盗!在暴风中起锚,在巨浪前祈祷!”那苍老嘶哑的嗓音划过天宇,尤显凄凉悲壮。

    洞门外的数十名海盗见此,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即便那拂菻语之意未有几人知晓,但歌声却未有界限:“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

    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美丽的姑娘,请你投入我的怀抱。

    我们是海盗,自由自在的海盗,在骷髅旗的指引下,为了生存而辛劳。

    我们是海盗,没有明天的海盗,永远达不到终点,在七大洋上飘荡的海盗……”

    蓝霹雳冷笑一声,下令道:“别他妈唱了!杀了他!”众海盗一阵迷茫,不知所措。突然一道雷电闪至,但见那野人自天而降,冰冷地逼着蓝霹雳。蓝霹雳猝然心惊,竟自他眼中瞧出一丝冲破野兽浑浊的清晰人性,不由颤声道:“雷……雷喆!”

    雷喆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接着一声大吼道:“我是雷喆!”宛若平地生雷,众海盗尽皆拜服。

    蓝霹雳惊恐万状道:“你……你没疯?没疯?”

    科尼什叹道:“难得雷帮主如此良苦用心,起先十年内连老奴都给瞒住了。”

    蓝霹雳气急败坏地叫道:“动手!动手啊!”

    科尼什自石洞中取出一把纹龙权杖(20世纪末此物于罗马展出),厉声喝道:“帮主权杖在此,何人敢不服忤上?”

    雷娇一声哭喊,扑到雷喆怀中。雷喆情怀激涌,但神色却丝毫未有张驰,只道:“孩子……孩子你受委屈了。爹今日更将这妖畜千刀万剐,为我们父女俩一雪前耻!”

    蓝霹雳又怕又怒,叫道:“雷喆,你不要得意太早了,谁胜谁负尚未定呢!”

    雷喆站上一步,足足比蓝霹雳摞起三个还要高,傲然道:“蓝霹雳,你不必拖延时间。我知你不会武功,我便不杀你,也留你在此岛一生如何?”

    蓝霹雳一惊,冷冷道:“好毒的雷喆!”

    雷喆笑道:“这都是拜你所授,我不及你,自惭不如!”

    蓝霹雳猛举右臂,一支火箭在手中。他狂妄地宣称道:“你们敢轻举妄动,我便下令手下将船开走,咱们谁也甭想活着离开此岛!”

    正在情急之际,忽听有人道:“那你放放试试!”

    蓝霹雳见威吓不成,便不加迟豫,手一松,火箭射入空中,变作一团骷髅脸状的礼花,随即狂妄地大笑起来,那种声音正是一个邪恶而又濒临绝望的生命所能发出的最后宣言,但那绝非忏悔。但笑了一阵,然而笑不下去了,转而看那船,似什么也没发生,始以为忧虑太甚,视丹如绿,但细看半晌,仍是毫无动静,此刻,绝望占据了整颗心。

    卓酒寒、独孤舞与景教众女、六名胡人自林中踱出。卓酒寒道:“蓝舵主,你船上的手下都死光了。薜老六正看着船呢。”

    蓝霹雳一阵颤栗,继而道:“我……我汉帮手下兄弟……车,车不结辙,士不旋踵……视视视,视死如归!”

    雷娇冷笑道:“是吗?你还算汉帮的人吗?‘视死如归’四字打你嘴里说出,真是斯文扫地!”

    雷喆怒啸一声,道:“娇儿,咱们走!教这狗贼恶贯满盈,孤死在岛上!”

    雷喆忽道:“爹,还有宝藏……”

    雷喆眉毛一扬,转向景教众人,道:“各位,那宝藏是我汉帮之物,旁人休想染指。今日我重见天日与爱女相逢,又惩奸贼诸多喜事,也便不为难你们。每人留下一对招子,证明不会泄露此岛所在及今日之事,我可网开一面,饶尔等不死。”

    卓酒寒冷笑一声,不予回答,雷娇见他七尺昂藏伟长,独怀武抱质,仿有箕山之志,实是好男儿,不由向他示意莫要出声。

    雷喆重重哼了一声,对卓酒寒道:“你笑什么?站出来!”

    卓酒寒阴沉道:“雷老帮主,我不是你汉帮中人,请你言语中别这样放肆。”

    雷喆一声怒吼,道:“你这小子胆量倒大!跳梁小丑,犹不可堪,还敢这如此猖狂!”

    卓酒寒道:“你汉帮失流俗,败坏世纪纲常,恣意杀人,竟还似理由充足,天经地义一般。我又岂能恬而不怪,熟视无睹?”

    雷喆二话不说,甫待他言毕,汹潮一掌拍出,卓酒寒心中盘算,若然闪避,不知又要斗到何时,又势必为他所轻。当下翻动右掌,徘徊俯仰,客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阴阳并济地对出一掌,这一掌由于功力极强,已胜雷喆一掌之力,再加极为精妙,便高雷喆不止一等了。雷喆见此,连吃惊亦不及,侧身一让,双掌相交后卓酒寒的余力仍连连轰塌两株参天桦树。

    雷喆这才站定,极是讶然,叫道:“小子!你是何人?体内缘何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老夫年逾六旬,五十多年的功力竟不足与你相抗!”

    卓酒寒一笑道:“比你强的人天下有大多,有什么好惊讶的?”

    景教三女却识得那是一招“霸王问鼎”,景教中远在“星罗万象变”之上,传说中的“霸王诀”武功。教主冷月只能勉强模仿其形,万不如他这般任意一掌,便打出如此强劲华美的招式。袁明丽不由想到自己曾向他挑衅,依他性情,早便将自己杀了,想来果真心有余悸。

    袁明丽又瞥见了水一方,心下不由一阵忿怒,一剑递出,此刻她距水一方最近,并非想杀他,只欲刺伤以解丧父之怨,然而冷、尚二人皆高呼“不可!”却根本赶不及,独孤舞一道光影散出,将水一方右手拉住,倒向后倒弹开,丝毫不逊正面行走。雷喆见卓酒寒一方一个女子居然也有这般轻功,不由道:“很好,老夫年轻之时,也没有这般轻身功夫。”

    独孤舞冷冷道:“你年轻之时,轻功再高亦难称第一。”

    雷喆奇道:“你是……”

    独孤舞傲然笑道:“独孤鸿傲便是家父!”

    雷喆一凛,见她如此美貌,似极了当年独孤鸿傲掳走作妻的大唐永妍公主,不由信了几分,道:“你……你是贤侄女……”

    独孤舞一甩手,洒然道:“哎!雷老英雄,你不必跟我攀亲家。我这位卓贤侄,武功当世少有,可比昔年‘武林四极’,乃是其中‘血影神屠’卓绝独子,你根本不是他对手,怎敢笑谈要我们一人一对招子?”

    雷喆见此,不由叹道:“原来如此,不错,老夫自问本领难及这位卓少侠。既然两位俱是故人之后,瞻情顾意,那老夫也不便为难。”他转向科尼什身旁的水一方,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科尼什忙拦道:“雷老帮主,他……他是个好人,您看在老朽的面子上,饶过他吧!”

    雷喆森然道:“你的功劳之大,我自会记得,可这跟这小子没关系。”

    水一方嘲笑道:“闻说雷喆海上第一英雄,原来实是名下难副。”

    雷喆怒道:“你说什么?”

    水一方毫不避讳针锋相对地迎面道:“你只敢向我这毫无背景之人下手,突梯滑稽,委曲顺俗,还自称什么英雄,蜗角虚名,难道不可笑吗?”

    雷喆勃然大怒,一掌拍下,足有万斤力道。水一方神情俊逸,毫不畏惧。卓酒寒身形现俊,傲气英迈,充盈于臂,转瞬未及已然至水一方身侧,将雷喆一掌扛住。雷喆被震退三四步,怒叫道:“你……我已不与你为难,你为何多管闲事?”

    卓酒寒不答,转向水一方道:“你……你料到我会出手?”

    水一方嘻嘻笑道:“既然赌的是命,那就不是赌也不是料,是相信你。”

    卓酒寒再无怀疑,转而对雷喆道:“他是我表弟。”

    雷喆与景教众女尤其是冷香凝又是大惊。袁明丽冷冷地揶揄道:“当真了不起,半个月之内,多也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表弟。”

    雷喆觉得受嘲弄,阴恻恻地道:“也罢,你们都走罢。我的船便停在那边。”

    便在此时,那艘庞然如山的黑色海盗船桅断杆折,瞬间变成了碎片,在海中溅起了束束冲天的浪花。

    群豪似为雷殛,心中极是惊动骇怖。雷喆转向科尼什,又悲又怒道:“这岛上原来还有人吗?”

    蓝霹雳呆了呆,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现在谁也走不了啦!谁也走不了啦,啊哈哈哈……”

    水一方瞧了瞧他,道:“你的声音真讨厌。”

    蓝霹雳的笑声与此同时也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