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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册第一章灵童沙弥

    沉浓铅重的鸟云,压罩着汴京古城上空。闪电从云墙穿裂出来,重重敲在东山浑黑森林,浓青电光更闪得相国寺阵阵青黑幻动。

    骤雨即将下扑。

    悟利小沙弥正在后院厨房辛勤研磨豆浆。每天料理数百僧的早餐,早已磨得他身强体壮,双手粗茧如树。

    他总认命工作着。但对于闪电的到来,竟然对他具有莫名吸引力。

    雷闪不断,骤雨终于打下。

    轰隆隆,一雷电强烈轰进悟利小沙弥耳内,脑门更幻起相国寺外汴河旁那株千年银杏树。

    银杳树闪闪发亮,树叶哗啦晃响,欲裂欲倒。

    莫名迫力使得悟利惊叫来不及了。哪顾得豆浆只磨一半,猛地丢下,转头即奔,任师兄悟名叫唤,他仍冒雨冲出相国寺,直往汴河那株银杳树冲来。

    十几年头前,悟利即被残忍母亲遗弃在汴河畔千年银杳树下!幸得相国寺了道禅师收留,他才能活命。这些记忆他依稀记得,尤其母亲哀怨无奈眼神特别印象深刻。随着年龄增长,闪电次数增加,他甚至可慢慢串连母亲淡淡浮现的脸容,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他并不怨恨母亲,他只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根在哪襄?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劈落,唤动他脑门更清晰轮廓。

    悟利已奔至千年银杏树,顾不得雷雨是否劈中树干,他猛掠枝头那分岔处,随手一抓,岔洞中竟然藏有一瓶烈酒,他猛地咕噜灌下,霎时脸面通红,脑门感应更是强烈,他不敢怠慢,盘坐下来,运劲拚命追搜那埋藏脑门深处印象,轮廓渐渐清楚。

    母亲是笑的,她有深深梨涡,她喜欢穿素雅淡青罗裙,走起路来像仙女般飘飞……

    飞向天际……飞向银杳树下,突然笑靥已失,换来两行泪痕,她抱着一个小娃娃,里着红缎锦丝袍,依依不舍地遗置银杏树下,她哭着离去,脸面轮廓渐渐模糊……

    悟利急叫着不要走,赶忙再漕烈酒,想以此捕捉母亲神韵,可惜那女人总在恍恍惚惚跳接着。反倒是脑门浮现掌门师伯正在陪女人坐禅,有说有笑……悟名师兄唠叨念着自己,届时又要受罚;师父还是喜欢睡在梁上,他似乎有位叫小华的昔日女友,两人正在梦中大谈恋爱……

    悟利脑门思绪突又被相国寺后院那口枯井给吸引去。每当闪电时,枯井立即幻出一道邪光呼应,他每每感受得到枯井襄头藏有某种邪灵之物,只是那是禁区,任谁也无法去证实什么……

    脑门一转,悟利突又觉得自己飘飞起来,直往西天仙境般飞去,那仙境亭台楼阁完全不属于中原,莫非西方极乐世界即是此模样?

    他穿梭飞行着,突地碰上一位眉心有绿疤之怪和尚向他招手;亲切唤来,正待招呼之际,对方突又变成怒目金刚,笑罗汉,恶头陀般千变万化戏弄着,吓得他以为掉落地狱,赶忙抽醒过来……

    暴雨打得他满身湿,悟利仍不肯放弃机会,喃喃念着“母亲您在哪襄?”专心再次运劲并凑母亲轮廓,可惜感应高峰似乎已过,只唤得零零碎碎面相。反倒是恶师兄悟宝正咧口邪笑地直往这头奔来……

    突地一道闪电劈中银杏最高枝干。叭地裂响,震得树摇骨颤,悟利哎呀惊叫,坐身不稳,猛往下栽,跌得四脚朝天。腿粗枝干轰砸下来,只差三尺即被砸中,吓得他暗道好险。

    他瘪笑爬起,瞧瞧银杳枝干,它少说已被闪雷击中数次,然皆伤枝不伤骨,倒也是怪事一件。

    他还想感应往昔种种,忽闻得左街吆喝传来,回头一瞧,竟然是恶师兄悟宝带领数人追捕而来,果真应验方才情景。悟利哪敢怠慢,拔腿即逃。

    悟宝岂肯放过,邪冷笑道:“小瘪怪还想逃?回去整死你!”

    数人一阵喝喝杀杀,追得起劲。

    悟利无处可逃,还是躲回豆浆磨坊。见及悟名师兄似想责备,他不吭一声,抓起石磨手把,又自推磨起来。

    可惜其一身湿不说,方才猛灌烈酒,此时正发作着,隐带三分醉意,满脸通红晃走着。

    悟名瞧他一脸认命且歉疚模样,不忍再责备,叹道:“一年总要搞个七八次,真不知你是否神经不正常,闪个电便让你疯狂至此?不怕罚吗?”便自整理火灶去了。

    悟利轻叹,暗道我找自己父母有何不可?

    心念未毕,外头吆喝声传来。

    一位二十上下,身穿佛袍却留短发之细眼和伦大步跨进门,目光一挑,落在悟利身,上,邪谑笑声已起:“小癞痢你又犯戒喝酒,死定了!”正是悟宝师兄到来。

    悟利低头道:“天气冷只喝点酒;掌门师伯不也在喝酒?……”

    悟宝斥道:“凭你也管掌门事?还不快领罚。算一算今年你已犯七八次,不教训你,寺规安在,”嘿嘿连笑几声。

    他乃闻得雷电声,得知悟利将犯毛病,尚未盥洗便冒着巨雨前来逮人,果然逮个正着。料事如神之捉谑快感让他威风凛凛,“还不快过来!”

    悟利自知触犯寺规,低声道:“磨完豆浆再罚?否则早餐便少了。”

    悟宝斥道:“哪这么多理由!过来!”见浆少了,再罚一遍,“等之不及,喝令两师弟将悟利抓往外头,淋着巨雨,仍要他顶起两人合抱大水缸,谑笑再起:“慢慢地水缸便满了,够你受,看你还敢不敢犯戒!”

    悟利已愍得满脸通红,无法回话。

    那水缸若装满雨水,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任悟利练得一身肌肉,可惜内功修为甚差。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悟宝瞧他晃晃摇摇,捉谑快感更炽:“撑不住就别犯戒啊!连犯七、八次不嫌累?我都快烦死了,瞧瞧你?混在厨房十几年,连个沙弥戒都没受过,也没度牒,还敢到处乱跑,要是被官府抓走,百大板是少不了,配去充军事小,丢了相国寺的脸才是大事!求求你小乞丐,您别乱跑,安安心心待在此过一生行吗?”

    一群小僧笑谑不断,他们简直把悟利当小丑,只有掌厨悟名轻叹,师弟的确不差,平日不多说话,工作拚命认真,唯偶发举止不正常,但那却寺规难容啊!

    悟利吱唔不语,毕竟大水缸渐重,压得他青筋浮现,脚步晃动,甚想把水缸给放下。

    悟宝见状喝道:“不准放,再放举两个!”长棍一指,瞄其额心,邪笑道:“听到没?小癞痢!干嘛将险上贴上狗皮膏药?想遮掉你那块乌龟胎记?算了吧!相国寺谁不知厨房有个鸟龟鳖精转世的小妖怪!撕掉吧!小鸟龟总比小癞痢好听,”长棍一抖推,已将悟利额头那桂圆大狗皮膏药推掉,露出淡绿色似龟形亦似鳖形之胎记,悟利自卑低下头。

    小僧见状耍笑叫着:“这次更清楚了,一喝酒更清楚!平常倒淡得多呢?怎长得这么准,正在额头正中央?”

    有人说道:“看是鳖精转世了!”

    起哄中,悟宝笑声更狂,长棍直抖:“来呀,转几圈让大家瞧瞧,”逼着对方打转。

    悟利低头说道:“你也只不过是人家私生子……”

    声音虽细,悟宝却听及,斥道:“你说什么?我会是人家私生子?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该打!”

    悟宝谑笑,他自不在意什么私生子,只想找理由教训,一个晃棍欲揍悟利臀部,岂知这一揍及,悟利哎呀疼叫,身形一闪,水缸失去平衡,晃摇欲坠,悟利欲平衡过来却无力回天,哎呀哎呀急叫,东晃西跌,吓得悟宝赶忙躲闪,岂知动作过慢,悟利一个打跌,水缸直往其身上压,哗啦啦,不但淋得对方一身湿,亦砸得缸破片飞。

    小僧见状想笑。

    悟宝却已恼羞成怒:“你敢以下犯上!”木棍尽打过来,打得悟利哎呀疼逃四处,一场追逐因而展开。几个虐僧赶来帮忙悟宝,四处包抄,终又逮着悟利。悟宝得势,棍棒更落不停,打得悟利抱头蹲身,闷疼授杖。

    掌厨悟名见状,生怕师弟受不了,急忙奔去找救兵。一闪时,大师兄悟元赶来,喝道:“二师弟想把人打死吗?”

    魁梧大师兄掠来,终将毒棍拨去。

    悟宝怒气未退,斥道:“以下犯上,还偷喝酒,我要告到掌门那儿,看他如何收拾!”怒气冲冲,甩棍即走。

    几位跟班随即退去。

    大师兄悟元及悟名立刻将悟利扶往厨房,搬张椅子让其坐下。检其伤势,青肿满身。

    悟元不忍:“小师弟你怎老是犯戒?不喝酒难道不行?”替他推拿。

    悟利咬着牙,不吭一声。手中仍抓着被打落的狗皮膏药,想拭去雨水,却发现全身湿,只好再贴回额头,遮去那淡绿胎记,淡漠一声:“我不是妖怪转世。”泪水和着雨水滚下。

    悟元见之不忍,紧紧将他抱住:“小师弟别在意,大师叔说你是活佛转世,那胎记是火焰,至高无上法门,哪是妖怪,我们还修不到呢!”纵使此话安慰居多,悟利仍沧凉道谢,毕竟连他都觉得胎记像只鳖,任何解释恐怕多余。

    悟元忽然想到什么,道:“糟了!快跟我到你师父那儿,悟宝一定向掌门告密,我也挡不住。”说完抱起悟利,直往内院深居掠去。

    悟名轻叹:“师弟倒是可怜……”摸摸额头。一张脸正中央长只鳖,任谁也不得不在乎,自卑那是正常啊!

    悟宝已赶往掌门起居处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