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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1日,晚上十点。

    天空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整个石江区空荡寂寥,只有滨江综合医院还亮着灯火,人来人往。

    同样热闹的,还有一墙之隔的职工宿舍——滨江大院。

    正值夜班的交接时间,赶过来换班的李大爷刚推开保安室的门,一阵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地上七歪八倒的全是空酒瓶子。

    空酒瓶子的中心,瘫睡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脸颊泛红两眼迷离,看样子醉的不轻。

    “诶唷小扬扬,你怎么喝成这样?”

    李大爷将窗打开通风,走过去推了推地上的人,纳罕道:“遇上啥事儿了啊?”

    朝扬被突然灌入的冷风吹醒,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歪着脑袋嬉皮笑脸说:“李叔……我,我终于失恋啦。”

    李大爷一头雾水。

    李大爷坐镇大院唯一的出入口几十年,院里的街坊邻里哪家有点什么小道八卦,都难逃他的耳目。

    朝扬是啥时候谈的对象?

    他怎么会没收到半点风声?

    难不成是院外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李大爷有点气。

    要知道,在滨江大院里随便抓个路人,那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国家级的拔尖人才……

    哦也不全是,地上这位是个例外——朝扬是大院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没考上重点院校的人。

    这小子连三本线都没摸到,随便混了个大专毕业证后,年纪轻轻便窝在大院里当起了保安。

    不是说这职位不好,但在人才济济、攀比成风的滨江,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是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骂废物的。

    不过却没人这么骂朝扬。

    究其原因还是他长了张乖巧的脸,白白净净的,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两颗小虎牙极具亲和力。

    嘴巴也很甜,能说会道,把院子里的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朝扬也因此成了大院最受欢迎的人,各个都抢着要把自家孙子孙女介绍给他。

    李大爷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他巴不得捧手心上的女婿抢走还给整失恋了?

    简直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

    十一月的夜晚很冷,再加上下雨,地板湿气极重。李大爷年纪大了扛不动朝扬,只得先把酒瓶子收拾干净,又找了件棉外套盖在他的身上。

    保安室外晃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雨雾中隐约可见那人的个子极高,举着把黑伞走得不紧不慢,身上深灰色的外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又因那人的脸上架了副眼镜,镜片偶尔反光,所以在滂沱的大雨里尤其显眼。

    李大爷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他探出窗户道:“小辰啊,来得正好,帮个忙把扬扬弄回家。”

    廖星辰停下脚步,恹懒的目光从镜片后透出,他眉眼淡漠,问得漫不经心:

    “谁?”

    嗓音比冬雨还要凉上几分。

    李大爷似是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态度,也没计较,回头指着地上说:“朝扬啊,喝多了在地板上躺了半天。你顺路把他背回去吧。”

    朝扬和廖星辰住同一个单元,两家楼上楼下正挨着,双方的妈妈又在同一个科室当医生,经常有往来。

    所以在大院人的眼里,朝扬和廖星辰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换谁看都觉得这路顺得不能再顺。

    但雨中的人却依旧撑着伞半步未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绝”二字。

    李大爷早就对这里所有人的生活脾性了如指掌,就连西苑那边的几只流浪猫,哪只粘人哪只高冷,他都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道廖星辰有严重的洁癖,尤其讨厌醉酒的人。

    但眼下又只有他能把朝扬搬回家,李大爷心疼他未来的女婿,努力游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再睡下去估计得睡出病。而且……”

    他甩出了张大牌:“扬扬好像失恋了,伤心得很。小辰你就委屈一下,把他背回去吧。”

    失恋?

    听到这两个字,廖星辰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他越过李大爷看向地上蜷缩在一起的人。朝扬身高腿长,那军绿色大衣盖在他的身上还是露出了纤细的脚踝,看着确实挺冷。

    廖星辰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随着寒风一道涌入鼻腔,朝扬打了个寒战,醉意散了几分。

    他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背着上楼,模糊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好看侧脸。

    好看到他的心直接停跳了一拍。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廖星辰狭长的眼微垂着,瞳仁深邃,睫毛又密又长。薄唇轻抿,鼻梁和下颌弧线苍劲有力,硬朗英俊。

    这是朝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廖星辰无遮无拦的样子。

    朝扬觉得肯定是自己醉出了幻觉……

    因为在他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这位楼下邻居总是戴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细碎的棕色长发盖住大半张脸,皮肤白到近乎病态。

    走路也恹央央的,仿佛随便一阵轻风就能将他吹倒。沉默又寡言,对谁都是一脸淡漠的表情……

    不管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太过于阴柔了,是朝扬最最不喜欢的类型。

    朝扬这人有点人来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和鬼都能玩在一块儿,唯独廖星辰这种清冷的性格,让他无从下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廖星辰相处,而对方也不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所以即便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也时常随着家里大人一起吃饭聚餐,表面看着关系挺好。

    可实际私底下并没什么交流沟通,宛若陌生人。

    朝扬晃了晃脑袋,想把那错觉赶走。

    察觉到背上的人醒了,廖星辰在601停下脚步,说:“下来开门。”

    朝扬虽然醒了,但醉意还在,他抓着廖星辰的肩膀耍赖,死活不肯下地:“识别器坏了,指纹开不了门。”

    廖星辰看着智能锁上的数字键盘,忍着把背上人摔地上的冲动,难得耐心问:“那密码是多少。”

    朝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咕哝开口:“我,不知道。”

    廖星辰偏过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有谁连自己家密码都不知道的?

    朝扬把头埋在廖星辰的肩窝,声音开始更咽:“密码……是苏秦的生日,可我不想说。”

    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朝扬还是忍不住难过和恶心,他很少在谁面前示弱,今晚却破了功。

    他红着眼眶咕哝,瓮声瓮气的,委屈又可怜:“于小洛今天回来了。”

    “苏秦答应了他在一起的要求。”

    “所有世宁的同学都在看我的笑话。”

    今天是苏秦的生日,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苏秦于小洛三人之间的纠葛关系。

    苏秦是朝扬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认认真真喜欢了十年的人。

    他为了他,甚至连备胎都甘愿做。

    朝扬曾天真的以为,人心纵使再冷,长情也能捂暖。只要他足够坚持,苏秦总有一天会发现他的好。

    更何况他真的不比那姓于的差。

    但感情终究不是卑微就能换来的东西,只可惜这道理朝扬明白的太晚,最好的青春年华已经被喂了狗。

    想起那逝去的宝贵岁月,朝扬心如刀割,他失声痛哭,觉得自己真的是傻得离谱。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朝扬边哭边在心里忏悔,倘若时光倒流,他绝对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苏秦的身上。

    廖星辰在医院的时候,见过各种各样的眼泪,有病痛折磨引起的,有天价账单带来的,也有扛不住家庭压力突然崩溃的……

    唯独没见过因为失恋而哭的。

    因为在脆弱的生命面前,这种渺小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廖星辰的衣肩被泪水浸湿了大片,他张了张嘴,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转身往楼下走去。

    和朝扬家一样,廖星辰家里也是空无一人。

    滨江大院里半数以上的家庭都是这样,生活时间永远没个规律,彻夜加班是常态。

    客厅的茶几被试剂管占据,地上沙发上都堆满了医学资料,整个家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

    更别说躺个人了。

    廖星辰环视了一圈,最后不得已把人背进卧室,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朝扬随手捞过个枕头抱住,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眼尾还挂着几滴泪珠,可怜兮兮的。

    廖星辰临时接了个急诊电话,都已经出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李大爷说的那句“睡出病来”,又鬼使神差的折返。

    寒冷的北风夹着狂雨,呼啸着从窗子的缝隙灌进房间,和某人低声呜咽时的声音如出一辙。

    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廖星辰将空调的制热打开,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羽绒被,严严实实地盖在朝扬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才疾步离开。

    倾盆的大雨还在下,不知是因为醉酒又大哭过,还是因为廖星辰那床贴心的羽绒被,总之朝扬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浑浑噩噩间,他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