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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一珍摇了摇头,道:“五年后,他会派人来带回昭昭。”

    路拾义见她愁眉紧锁,宽慰道:“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指不定到得那时,他已经放下昭昭了。”

    嘴是这般说,路拾义心知这些话都不过是虚话。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放下过沈一珍。

    五年后,皇上……未必真能放下。

    沈一珍长长一叹,回首望了一眼沐浴在曦光里的巍峨宫殿,道:“我们走罢。”

    边走边又望了路拾义一眼,“你当真不回扬州了?我如今与容珣和离,是自由身,但你还有衙门的职务在身——”

    “衙门那里我已经辞了。”路拾义打断她,笑道:“你不知晓吧,昭昭离开扬州时,曾问我能不能做她的父亲。如今我便以昭昭义父的名义陪她走一遭,北地的大漠孤烟,南地的崇山峻岭,我都陪她去看。”

    只以昭昭义父的身份,只为昭昭。

    沈一珍闻言脚步便是一缓,但很快她又加快步子,往马车行去,道:“既如此,那便一同走罢。”

    她与路拾义出城的消息,顾长晋下早朝时,横平便来同他禀了。

    顾长晋轻轻颔首:“可安排好暗卫了?”

    横平如今是禁卫军的统领,管着禁军以及一整个皇城的治安。沈一珍出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跟着了。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长晋望了眼放晴的天,道:“昨日柳元捉回来的那道士,如今在何处?”

    横平道:“属下将他关押在禁卫军的值房里,椎云在那同他套话。”

    顾长晋“唔”了声,眸光微微一转,落在横平身上。

    自从常吉死后,横平愈发沉默了,便是吊儿郎当的椎云,也比从前嗜酒了。

    人的伤痛只会随着时间渐渐削弱,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

    “让椎云将那道士送到乾清宫,”顾长晋抬脚走向御撵,“你回去歇罢,睡两日再回来宫里当值。”

    清邈道人乃青衡教在这世间唯一的传人。

    青衡教以玄之又玄的术法立宗,醉心于逆天改命之术。

    此教弟子甚少,能被青衡教掌门挑中的弟子个个皆是天赋异禀之人,于阵法之道造诣非凡。

    当初启元太子格外信重的妖道清平道人便是出自青衡教。

    清平道人设下的阵法用了无数童男童女的鲜血,启元太子因而犯下了无数杀孽,惹怒了百姓,也因此给了诸位藩王挥兵北上的借口。

    青衡教自此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邪教。

    清邈道人自是不敢再用青衡教此名继续开宗立派,而是取名青岩观。

    锦衣卫神通广大,竟寻到龙阴山上的青岩观。

    见破不了那阵法,便将宝山骗出道观,逼他现身。

    清邈道人就只得宝山一个弟子,这孩子是他一手养大的,也是他们青衡教唯一的独苗苗,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只好乖乖地拿自个儿换了宝山的命。

    清邈道人原以为到了上京,锦衣卫的人便要砍下他的头,像当初对待师弟一般,将他的头挂在城门。

    殊料到了上京两日,看守他的人倒是好饭好菜地招待着他,也没甚严刑拷打。

    既来之,则安之。

    清邈道人在押房吃好睡好,一副万事不忧的模样。

    便是这会,得知是要进乾清宫面见皇帝,也一派老神在在,甚至胆子极大地盯着顾长晋的面相看了许久。

    直到汪德海轻斥道:“放肆,见到皇上怎还不见礼?”

    清邈道人这才跪下行礼。

    顾长晋挥了挥手,待得汪德海出去了,方望着下头的老道士道:“道长起来罢。”

    又指了下一边的檀木椅,“坐。”

    清邈道人久居山中,但顾长晋的事迹亦是有所耳闻的,知晓这曾是位好官,现下瞧着,亦是个好皇帝。

    但曾经的启元太子也是个好太子,好储君,最后还不是草菅人命了?

    清邈道人细细打量着顾长晋的面相。

    此人天庭开阔,眉心自有一股正气,倒是明君之相。

    “朕听闻青衡教创教数百年,一直醉心于研究时光回溯之法。”顾长晋淡淡道。

    “正是,青衡教乃术法大宗。老道敢说,对于时光回溯这样的妖法,这世间除了青衡教,再无旁的道宗对此法有所涉猎。”两道白眉无风自动,清邈道人望着顾长晋,目光幽深道:“陛下可是要老道助你?”

    顾长晋掀眸与清邈道人对视,道:“道长要如何助朕?”

    清邈道人一捋长眉,应道:“人想要回溯时光,定是因着过往有遗憾。陛下乃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受万民膜拜。老道斗胆一猜,陛下回溯时光可是为了救人?若陛下想要救人,改他人之命,老道所学之术法自是能派上用场。”

    顾长晋不置可否,只静静望着老道士,示意他继续说。

    “只不过任何逆天之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废太子曾经大肆捕捉童男童女,便是为了用这些幼童的血启动阵法。”清邈道人唇角缓缓勾起,那双似能看穿人心的眸子,隐有嘲意,“废太子杀了那么多无辜幼童,到了最后一步,却是怕了。陛下呢?陛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若是汪德海在此,大抵又要轻斥一声“放肆”。

    顾长晋的神色却无半丝波动。

    他看着清邈道人,平静道:“道长放心,朕不会用无辜者之命,来满足私欲。”

    闻言,清邈道长先是一愣,继而挑了挑眉。

    诚然,便是眼前这位帝王想要用幼童之血启动阵法,他清邈就算是死也不会应下。

    一甲子前,青衡教遭各道宗联手绞杀,道青衡教所研之法乃祸乱人心的妖法,非真正的大道。

    师尊以己身做阵,生生为他们师兄弟二人撕出了一条生路。

    师弟清平自此性情大变,钻研术法亦是爱剑走偏锋,不辩正邪,只功利地追求结果。他们师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走了数十年,却最终还是走上了分道扬镳之路。

    清平先是助京中几位贵人改运,之后又借着这些贵人去了东宫,给启元太子讲道,一步步成为启元太子最信重的人。

    清邈知晓师弟想要作甚,不外乎是想要重振青衡教,叫所有道宗瞧清楚,他们青衡教所追寻的亦是昭昭大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凭何他们认定那时光回溯之道不是大道,而是妖法?

    清邈心知师弟想要借着启元太子证道,只他的路走偏了。

    “想要行逆天之事,怎可不付出代价?”清邈道人笑道:“陛下不用旁人的命,难不成用陛下自己的命?”

    清邈大人摇了摇手里的蒲扇,“陛下虽贵为天下之主,命格尊贵,但只用陛下的命却是不够的。”

    顾长晋淡声道:“在道长追求的大道里,一个人除了命,还能有什么可交换的东西?”

    清邈道人摇蒲扇的手微微一顿,“陛下当真什么都愿意换?”

    顾长晋“唔”了声,“但凡朕有,皆可换。”

    清邈道人放下手里的蒲扇。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正而坚毅,双目清明。都说君无戏言,方才那话,他是认真的。

    老道士难得地起了一丝好奇,这样一个天下至尊,他还有甚不满足的?

    “陛下可想清楚了?”清邈道人缓缓正了脸色:“你乃明君之相,只要立下千秋伟业,凭你今生积下的功德,来生你依旧会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一生顺遂、妻儿美满。只你若真要行那逆天之法,你大抵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凭借一人之力便想要逆转时空,简直是痴人说梦。

    除非那人身负大功德,甘愿用他的生生世世换。

    便是如此,也未必能换得来。

    顾长晋不在乎来生。

    若有人问他,相信来世吗?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吗?相信时光可以回溯吗?

    从前的顾长晋定要说不信的。

    他惯来是个理智的人,不信神佛,也不信因果。

    可眼前这道人的话到底让他生了一丝希望。

    这样的希望,是因着她。

    因着她,好似所有难以相信的事他都愿意去相信。

    譬如死而复生。

    譬如时光回溯。

    他知道他这是疯魔了。

    可如今的他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若当真有来生,便他成了世间最尊贵的人,他却不再是顾允直,而她,也不会是容昭昭。

    这样的来生要来何用?

    他只想要这一世,要有顾允直与容昭昭的这一世。

    “朕要如何做?”

    清邈道人默然几息。

    “从前启元太子离阵成只差最后一步。”清邈道人缓缓抬眼,“若要阵成,需用龙气做阵眼。陛下可知,这世间龙气最盛之处在哪里?”

    “是您这一身血肉啊,陛下。”

    清平要启元太子以只余下一口气的建德帝做阵眼,启元太子敢残害无辜幼童,却不敢弑父。

    走到最后关头,他怯了。

    须发俱白的老道士垂眸望着手里的蒲扇。

    这蒲扇乃青衡教掌门的信物。

    天机不可泄露。

    历任掌门若是能窥破一丝天道,这蒲扇便会裂出一缝,以挡天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