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理敢肯定他对这个中国女孩子是爱的,因为有欲望。

    程程拉完后,查理就请她们喝了咖啡,确切点说,是请戴晓蕾喝咖啡。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有时就这么简单。戴晓蕾想去卫生间换一件衣服,因为旗袍穿着太包太难受。查理却说,别去,我爱看你穿得这么古典。戴晓蕾奇怪这老外居然也知道古典,他们用半是中文半是英文的语言交流着。查理会一点点的中文,戴晓蕾会一点点的英文,他们的手势加上听不懂、乱猜使他们很快就越说越来劲了。戴晓蕾想,和这种人打交道是多么轻松,那些二十五岁以前的岁月又有什么怀念的价值呢?

    ---------------

    无爱不欢21(2)

    ---------------

    他们在交往一周之后上了床。

    这些让戴晓蕾自己也很惊诧,她,怎么成了这么随便的女孩子?

    但的确是,她上了这个男人的床。

    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身体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寂寞的出口。

    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上床,连她自己都疑心这不是第一次,戴晓蕾表现出的主动和激情让查理很满意。查理第二天送给她一条钻石项链,戴晓蕾一点都没有推辞就收下了,她想快乐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以前她要把它搞得千回百转?程程说,戴晓蕾,这就对了,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要把人生想像的太神圣了,否则倒霉的只是你自己。

    在接下来一连串的日子里,戴晓蕾带查理转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两个人还去了故宫和长城,像一对恋人,在那些北京的老胡同里,查理和一个孩子一样东跑西窜的,戴晓蕾没想到居然有老外也喜欢北京的胡同,这让她感觉到意外。看着查理又蹦又跳的,戴晓蕾有点心动,可她知道那不是爱,离爱还有十万八千里,那只是对她过去的一点怀念。只是一点怀念。

    查理以后又送给她很多东西,衣服、香水、丝袜……想不到的他都要送,戴晓蕾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细心的男人,就有一种居家过日子之感。和查理好了以后,她很长时间没有再想起陈子放,因为陈子放是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她宁愿他自生自灭算了。

    查理喜欢她穿旗袍,喜欢看她穿着旗袍像张曼玉一样在屋里走。查理说,《花样年华》中的张曼玉是最性感的,于是他就要她穿着旗袍在屋子里走。那天也是这样,她其实是不爱穿旗袍的,因为太紧所以浑身好像是伸不开的,虽然看上去曲线是美的,可是这美丽是要她付出代价的。

    她要穿丝绸睡衣,查理不让。她就有点生气,查理说,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但你必须给我穿旗袍,因为我喜欢。

    戴晓蕾说,可是,我不喜欢。

    那不行,查理说,我喜欢你就必须喜欢。戴晓蕾哼了一声,查理说,我可以给你摘月亮的,戴晓蕾说,我要月亮有什么用,我要money。查理愣了一下,说,好,就下床从包里拿来了一大堆美元放在床上,说,穿完给你。戴晓蕾笑了笑就开始一套一套穿旗袍,她想她真成了卖身的了。完了她拿了钱就走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查理没有再找过她,她也没有找过他,她再去那个酒店,有人说,查理回国了。她想,这个人跟她有过关系吗?越想越模糊,到最后,连查理的面貌都想不起来了,但是查理留下的钱还在,绿绿的一大堆票子,看了既踏实又恶心。

    后来程程走了,她嫁给了一个荷兰人。戴晓蕾不知道荷兰在哪里,在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程能够感到活得自在幸福就好,戴晓蕾想,程程大概真的不用拉小提琴了,可是她知道,小提琴会是程程的痛和想,是她的命。

    芬娜死后戴晓蕾决定一个人出去一趟。

    她好像已经失了人生的目标,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目标定在了江南水乡同里。周庄她已经去过,那里的媚俗让她大吃了一惊,在很早以前去的时候周庄是她的一个世外桃源,可是她第二次去的时候觉得周庄就像一个大集市,甚至三毛茶楼都是媚俗的,所以,她这次放弃了周庄。

    戴晓蕾是那种特别适合一个人旅游的女人。其实旅游是一份心境,和自然的肌肤之亲,有了外人就不那么自然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旅行包带一个照相机去到处走走逛逛了,有时全无目的,可是旅游的趣味全在那种有意无意之间,如果喜欢就多住上几天,不喜欢就再去另外的地方。戴晓蕾最怕的就是和旅行社一起去的那种旅行,一大帮人像去赶集一样,到了哪里都是疯狂地拍照,景点根本顾不上看,如果时间富裕他们在树上或亭子的木头上写上谁谁到此一游,好像自己有多重要,好像全世界人们都该认识他似的。

    戴晓蕾就是旅游中的另类。她太喜欢一个人那种孤独的意境了,有时候虽然有点矫情,可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在旅途中戴上耳机,管他什么人到处嚷嚷,那都是另外的世界。但是孟家伟却是一个例外。

    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们坐在一起。男孩儿说,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戴晓蕾觉得这很俗套,她没有理他。

    家伟说,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戴晓蕾。她说,我叫戴晓蕾。

    家伟就叫晓蕾。

    晓蕾说,不懂事,叫晓蕾姐姐。家伟还是叫晓蕾。晓蕾故意不理他,戴上耳机听音乐,有点虚张声势,有点假装。她想,她是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玩游戏的。但是家伟却用手拿下了她的一个耳机,然后不好意思地叫她,晓蕾姐姐。她一下子就笑了,觉得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大孩子,像她的弟弟一样。

    他们很简单地就认识了。在火车上,在寂寞中。

    家伟是北外德语系的学生,大二,不过十九岁,在戴晓蕾的眼中,他就是孩子。

    家伟说,别听了晓蕾姐姐,咱们聊天吧。晓蕾就摘下了耳机,你说吧,我听着。家伟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拿了瓶可乐递给她,你喝。

    晓蕾接过来,你的家在哪里?

    男孩儿说,南京。

    晓蕾说,好地方呀,六朝古都,还有秦淮河什么的,脂粉气太浓了,何况又出过那么多名妓。你喜欢吗?家伟问她。

    ---------------

    无爱不欢21(3)

    ---------------

    当然,南京虽然没落了,可骨子里还是贵族的。

    那我请你到南京玩吧。

    晓蕾说,不去,我要去同里。家伟就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同里吧。晓蕾就笑了,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还是回你的南京看你的父母吧。家伟说,你不愿意?我早就想去同里的,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晓蕾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孩儿?她想拒绝他,但是看他充满希望的眼睛终还是不忍心,说,你随便吧。男孩儿一听就高兴了,削了一个红富士的苹果,自己留了一小块,把一大块给了晓蕾,晓蕾想,南方的男孩子就是心细如发的。

    时间到半夜的时候车过蚌埠,车下很多的人摇着国旗唱国歌,家伟说,晓蕾姐姐,咱们真有缘分,今天正好是国庆五十三周年。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的彩花飞得满天都是,车厢里的人们都狂叫了起来,后来就开始唱国歌,晓蕾心里一热,觉得自己缺的就是这种东西,热情的、激昂的。家伟站起来把脸贴在车窗上,晓蕾姐姐,你看烟花多美丽。晓蕾也走过去,和他挤在一起站着看烟花,这个时候的镜头让她觉得特别熟悉,一时间感伤的气氛笼罩着她,再看那满天的烟火,刹那就没了,夜空成了最寂寞的一片海洋一样,列车咣当咣当地继续往前走,她和他遇上了,一起看烟花,一起看夜空,这就是缘分吧。

    这时候两人都有些感动,家伟说,晓蕾姐姐,你忘得了今天吗?晓蕾说,你说呢?家伟有点动情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恋爱失败了才对人生没有什么兴趣了?为什么你总是不爱笑呢?晓蕾就笑着说,我不爱笑吗?

    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男孩儿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他来回摇晃着身体,最后终于靠到她的身上。

    晓蕾没有去动他,看着他睡得很香的样子,脸上的细毛清晰可见,胳膊是细而长的,甚至上面的毛细血管都条条清楚,泛着蓝色的光。

    晓蕾想,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孩儿呢,突然就不在南京下车了而非要和她一起去同里?她从前遇到的男人都是有什么是什么的,有点堕落和懒散的,没有一个像这个男孩儿一样是透明的。车快到苏州的时候男孩儿醒了,晓蕾这时也已经困到极点,她掏出一支烟来点上,然后又掏出一支给了家伟,家伟接过去点上,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那种故意的装腔作势和想表达本来不存在的深沉把晓蕾逗笑了,他拿烟的姿势根本就是不得要领的。接下来家伟就拼命地咳嗽起来,说,这两天嗓子不好。晓蕾没有点破他,两个人刚抽完烟,苏州到了。

    他们坐上了去同里的公共汽车,在黄昏到来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同里。一走进一步一桥的同里,晓蕾就不怎么说话了,这种前生今世之感觉就上来了,她想她是应该生在这种安静的地方的,日出日落都是一样的景致,一样的小桥流水,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这样的小镇只有黑和白两种色的,这两种色却是万色之底的,她喜欢这小镇的寂寞、单调,因这寂寞和单调是被她在心里加工过的,就显出了特别的意味。她想,等她老了就在这买两间明清时代的老房子住下来吧,把一生的追忆和怀想交给它,在这里生生灭灭的也没什么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