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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垠的葬礼举办在某个艳阳天,天气渐冷,那阳光却如同谁人的手轻轻地,温暖地抚过我的脸颊,最后撒在墓碑上的笑颜。

    赵氏夫妇在华国的亲人寥寥无几,只象征性地邀请了几位政商界要客,在山脚下的小教堂为小垠送行。

    顾珩一袭黑衣独身前来,面色沉重为小垠送了捧花,请他的父母节哀,随后视线掠过我,一眼就挪开。

    神父在台上诵读圣经,所有人摘帽垂眸祈祷,我却忍不住睁开眼,教堂内阳光折射在五彩的窗花玻璃,一群白鸽惊起飞向天空,又深又远,说不定小垠正在那里看着我们,他会笑着说:“不必这样悲伤,一切的别离都是为了重逢。”

    结束后,人群离场,顾珩与柳逸,秦越一同离开前,再次向小垠父母表示希望他们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我身份尴尬,不便与小垠父母站在一块,躲在教堂角落,等宾客都散尽,我仍在虔诚地为小垠祈祷。

    我是个信仰混沌的人,什么灵验便信什么,充满功利心,因此哪方神仙都不愿庇佑我,所以我变成如今这样完全是活该。

    空荡荡的教堂内,静谧充斥悲伤,一股空虚感朝我涌来,故人与往事似乎正一点点离我而去,我好像真的快要从“苏简简”身上剥离。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小垠的父母,我的痛有一分,他们便有万分,我起身去寻觅他们,忽在教堂内半掩的门内听见他们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

    “顾先生,老实说我从前不是很看好你,但自小垠在美失踪,你花了这样大的气力帮助我们,这份心意我们没齿难忘。我们在华国的这些案子许多人都虎视眈眈,如今我全权交托给你,你可要接好。”

    “感谢您能信任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与小垠算是少年旧友,如今他逝去,我感到自己仿佛顷刻衰老十岁,实在没有精力与柳家,秦家虚与委蛇,剩下的事你自己去处理吧,此后我会回美国,眼下还有一件事……”

    顾珩说:“您请说。”

    “小垠临终前曾嘱托我好好照顾苏小姐,你与她的恩怨我亦有耳闻,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听得出了一身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当下脑筋扭转不过来,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没等到顾珩的答案我就快步离开。

    原来是神父,他见我一人在教堂内,以为我伤心过度,便想来安慰我。

    他的华语说得流利,我问他人死后当真会升入天堂,长出翅膀,成为上帝麾下?

    他是个天生的基督教徒,他本该欺骗安慰我,可是他不能违背上帝的意图,他借圣经里的话告诉我:“活人知道自己会死,死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得到任何回报,因为他们都会被人遗忘。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都已经消逝。人在天日之下做的一切,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小垠的骨灰遵从他的遗愿没有埋在地底,而是进行海葬,他的父母只留了一小撮,剩下的由我亲手撒进海水。

    他说他怕黑,怕虫子会爬进来咬他,如果撒进海里,说不定会往上飘,变成云朵,变成雨水,那么就可以再次拥抱所爱之人。

    我在海边驻足很久,久到太阳落山,把海面映照成金色,我才意识到这世上真的没有小垠了,再也不会有人不顾一切来救我。

    就在这时,我听见背后有人呼唤我,那声音雀跃到让人恍惚以为故人归来,可一秒后我就反应过来,那是秦泓的声音。

    我没能跑掉,被秦泓押上了车,几个月未见,他容貌未变,眼神却已有了亡命之徒穷途末路的狠戾。

    他开着车,嘴里口口声声说要带我去瑞士,我觉得大概是他失势后疯魔了,权力对他这种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抚慰剂。

    “我不会跟你去瑞士。”我平静开口。

    “你情愿跟着顾珩?”

    “我并非一定要跟着男人走,我有自己的生活。”

    “简简你还是那样天真,我们这类人的生活不过是别人下的一盘棋,始终都生活在别人写好的剧情里,”他说,“顾珩已经把你能选择的都抹杀掉了,你不想选他,他有的是方法让你选他。”

    我疑惑看着他,那天偷听他们说话时的不对劲再次浮现,我预感到有些不可逆转的话即将被说出,我与顾珩会彻底成为仇人。

    “是他向赵玉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赵小垠透露出你在疯人院的消息,并承诺会在暗中帮助你们,另一方面,他又在赵小垠父母面前装作热心肠,出力帮忙找人,其实你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现在一定取得赵父的信任了吧。”

    不对不对,如果是顾珩承诺小垠会帮助我们,小垠又怎么会突然被停掉所有资金来源,被迫去街头打擂台?除非……

    “这样他既能救出你,又能除掉赵小垠,而且赵父还会信任他,把手头项目都交给他,一石叁鸟,好不心机。”

    “不可能!”我呵止他,可事实上我心里已有了定夺,怔怔地呆坐在副驾驶。

    “可不可能你自己有数,你以为我今天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的……”

    突然一声枪响自后方传来,打在后方挡风玻璃上,裂开一道痕,秦泓单手驾驶车,伸出手去胡乱朝后开了几枪,趁乱逃走了。

    我们逃到小镇,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秦泓只管掏出钱,我们就顺利开了间旅馆。

    他累到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很快睡着,我被他搂得死死的,回想起他车内的那些话,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小垠的牺牲绝非为了让我再次陷入这样的怪圈,我要逃离他们所有人。

    我微微动身,秦泓就惊醒了,我说我要去卫生间,他才放开我,惨白的月光从布满灰尘的百叶窗透进来,我心生一计。

    从撑开的百叶窗中逃出后,我奔跑在布满惨白月光的大道上,旷野的风吹乱我的发,我赤着脚有些疼,但是比起自由,这点疼算什么。

    大约是着急,秦泓连车都没开,就跑来追我,见他来,我只能越跑越快,最后被他从身后扑倒,原来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子弹扫射而来。

    数道光从黑夜里射来,秦泓把我拦在身后,我伸手摸到他的衣服一片湿漉。

    秦越和柳逸从数道光中走来,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商议起该如何分配我们的去留。

    “一人解决一个?”

    “顾珩说了不让动她。”

    柳逸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顾珩现在佳人在怀,哪还顾得上这里,出了事我负责。”

    他们这样说着,秦泓却低声安抚起我:“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这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很久前,我被我那些当时还并非是我跟班的人霸凌,他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前对我这样说的。

    “强弩之末,秦泓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秦越说。

    “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你无非使些阴谋诡计才将我拿住,说到底你还是比不上我,比不上我这个贱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何需管我用什么手段。”

    “不亏是顾珩的合伙人,他能用心爱之人作诱饵,替你诱出我,我算是佩服至极。顾珩你听着,你根本配不上简简。”秦泓对着并不在这儿的顾珩大声说,说完他便猛烈咳嗽起来。

    秦越突然向柳逸使了个眼色,让他上来拖我,我下意识拽住秦泓的衣角,他回头朝我笑了笑,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按钮遥控器。

    “谁敢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他没了力气,身子也渐渐站不稳,他回头笑道:“我数到叁,你就卧倒,就像我们以前玩捉迷藏那样,好吗?”

    我不懂他想干什么,他真的想死吗?

    “一,二,叁。”

    他的话语堙灭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他扑倒在我身上,无数尘埃消散在我身边,烟雾中我看清他的脸,血液从他的口中溢出,他温柔看着我,好似又变成最初与我相遇的那个秦先生。

    血液滴在我的眼角,他费力抬手替我抹去,他笑着说:“简简,忘了我所做的一切吧,好好活下去,我……你。”

    随后他的脑袋耷拉下来,靠在我的胸前,没了呼吸,爆炸让我有些耳鸣,我甚至没能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

    我仰视夜空,似乎见到我们的初遇,母亲病逝后,我从父亲的婚礼上逃跑,在小院的秋千上默默流泪,思念母亲,忽然一双手递来一块手帕,我抬头,见到一张比月光还温柔的脸庞。

    他轻声问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