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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他终有机会回朝时,唐武宗崩,唐宣宗上台,尽逐李党,令孤綯为相,诗人自然处于极其狼狈的境地。无奈,他只能只身一人应李党成员、时为桂管观察使的郑亚之邀,远至桂林作幕僚,“洞庭湖阔蛟龙恶,却羡杨朱泣路歧”,正是诗人当时悲愤苍惶心态的写照。在桂林的一年多,诗人生活基本风平浪静。但郑亚很快因事被贬,李商隐又失去依靠。回到长安后,走投无路的诗人只能厚着脸皮去见令孤綯,得补太常博士。好不容易得一微官,妻子又因病亡故。一击又一击,上天对才人真是太不公平。大中六年,心灰意冷的李商隐又赴梓州为人作幕僚,“刻意事佛”,心如死灰。六年之后,诗人含恨离世。

    “甘露之变”后,另一重要诗人杜牧也有感触,但他的态度同李商隐完全相反。当时,一直辗转在外的杜牧刚刚入京作监察御史,恰值李训、郑注气势熏天之际,杜牧对二人又反感又惧怕。很快,他的好友兼同事侍御史李甘被李训外贬为封州司马,更让杜牧义愤难平。气归气,恨归恨,处于政治旋涡的杜牧已是官场不大不小的油子,当时没有任何诗作表态。未几,他又赴洛阳作官,逃过了“甘露事变”的血劫。假如他当时在朝,很可能在乱中被宦官杀掉。

    十多年后,在其《昔事文皇帝三十三韵》中,杜牧小声讽讥了李训和郑注“狐威假白额,枭啸得黄昏”对于阉党,杜牧只字未敢提一家,连影射字眼也毫毛全无。

    杜牧与李商隐齐名,后世称此二人为“小李杜”。杜牧一生,与李商隐一样,也是颠沛流离,仕途乖蹇,原因也相同——陷入“牛李党争”的纠缠。

    杜牧家世显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当年韦皇后九族被杀,由于杜家大族与之联邻而居,杜曲、韦曲挨在一起,“诸杜滥死非一”,杜家一族也被当作韦氏家庭,被兵士枉杀了不少。杜牧家族,在唐代就出过十一个宰相,其祖父杜佑,也曾三朝作相。但是,由于父亲早死,杜牧的青少年时代经历了“天上人间”的变故,“食野蒿藿,寒无夜烛”。贵家子弟,一朝沦落。但杜牧好学上进,一心求学,不仅文才好,他又苦读兵书,准备经世济用,一展才略。在《上周相公书》中,杜牧的文韬武略,淋漓尽致,展露无遗,绝对是将相之才。

    太和二年中举后,杜牧只获任校书郎。不甘心录章摘句,诗人就入牛僧儒淮南节度幕府,一不小心,成了“牛党”份子。在近十年的幕府生涯事,杜牧倒不象李商隐那样穷愁落魄,反而是豪奢潇洒,终日纵酒欢歌:“男儿所在即为家,百镒黄金一朵花”,贵公子的深层习气一曝无余。

    甘露之变,杜牧逃过一劫,后又于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入京任左补阙,由于政治黑暗,诗人噤口落寞,还劝人“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稍有慷慨,也是风月的放达与往昔轻薄的回顾:“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唐文宗死后,李德裕为相,牛党人士纷纷落马,但杜牧未受太大冲击,何者,李杜两家是世交,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还曾为杜牧爷爷杜佑的僚属,李德裕还辟杜牧弟弟杜剀为幕僚,二人又均是高门出身,自然关系不会很差。虽如此,由于杜牧和牛僧儒关系太近,李德裕会昌年间当权时并未重用这位奇才诗人。而且,杜牧由于曾得罪过李德裕好友李绅(当时也入朝为相),不久他就被外放黄州。

    这位李绅不是别人,写过著名的《悯农二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同样一个人,也是“司空见惯”典故的由来人。这位早年写诗忧农的大官,晚年位至司空,盛排酒宴招待诗人刘禹锡,并在席间遣美貌歌女劝酒“三陪”,为此,刘禹锡感慨道:“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剌史肠”。

    可见,知识分子作文作诗是一码事,人品和行事完全又是另一码事。

    唐武宗继位,李德裕立被窜逐,“李党”失势,“牛党”纷纷回朝。杜牧很尴尬,由于“李党”在位时没怎么“迫害”他,“平反”名单中也就没他份,而且,由于其弟是“李党”,“牛党”还把他放至更僻远的睦州作剌吏。

    病急乱投医,杜牧忙向时为宰相的白敏中上书,大肆吹捧“牛党”,并恶毒攻击李德裕,十分不厚道。白敏中没什么反应,倒是有贵人出手相授,宰相周墀把他调回京城,任司勋员外郎。

    真正回朝又回政治中心,杜牧不久即大失所望,哀叹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后来他得为知制诰一官,清显位重,但锐气尽失,暮气沉沉,不久即郁郁而终。一生沉沦,“半是悲哀半是愁”。

    再讲一下文宗皇帝。

    “甘露之变”后,唐文宗完全失去权柄,受制于阉宦,“虽宴享音伎杂陈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

    一次,他在集思殿与当值学士周墀聊天,问:“朕与前代皇帝相比,可以和哪位相提并论呢?”

    周墀文臣,自然说“客气话”,“陛下圣明,可比尧舜。”

    文宗苦笑。“朕怎敢与尧舜明主相比,我向爱卿询问,只是想知道我与周赧帝、汉献帝相比,强弱如何?”

    周墀闻言大惊,手中酒杯都掉在地下:“那两个亡国之君,怎能与陛下相比!”

    文宗摇头,叹息道:“周赧帝、汉献帝受制于诸侯、权臣,现在朕受制于家奴阉宦,以此言之,朕实不如二帝!”言毕,这位皇帝泣下沿襟,委屈得不行。

    公元839年,“甘露事变”四年之后,病中的唐文宗也被宦官毒死,时年三十三。

    当时得知文宗皇帝驾崩的消息,诗人李商隐有《咏史》一诗,伤悼文宗: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此诗并非讽刺文宗奢侈,相反,诗人字里行间充满惋惜之情。唐文宗一生节俭,又竭力用贤,只是“运去时穷”,误用小人,事与愿违,最终被“家奴”药死,含冤而逝。

    乘时运智也立功——李德裕的“会昌之政”

    唐文宗被宦官们下药后,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众位公公兔子脚一样飞奔,在仇士良、鱼弘志等人率领下,带兵入十六院,抢“拥立”之功,把文宗五弟颖王李瀍弄进宫去,立为皇太弟。

    文宗皇帝原来的本意,当然是立自己的侄子太子李成美。太监刘弘逸等人与穆宗的妃子杨贤妃关系不错,也想拥立杨太妃的儿子安王李溶。

    深宫内殿,拼比的就是太监的实力,仇士良、鱼弘志二人手中有禁卫兵,又能抢先一步,矫文宗遗诏,颖王李瀍便成了皇帝,是为唐武宗。

    唐武宗一继位,在仇士良窜掇下,马上赐死了自己的八弟安王李溶、侄子皇太子李成美小朋友(乃敬宗之子)以及安王的生母杨贤妃。仇士良等人也趁机挟怨报复,杀掉不少和唐文宗关系密切的乐工和太监。

    唐武宗虽袭位不正,此人却是个有魄力的君王,在他身上,既有唐宪宗的英武,又有唐穆宗、唐敬宗的贪纵,是个英君与昏君的混合体,只不过,此人是英武占了其中的大半。

    武宗继位后,以李德裕为相,言听计从,君臣二人“会昌之政”,最大的功绩有两件:一是消灭回鹘残余势力,二是平灭刘昭义节度使刘稹叛乱。

    武宗继位时,回鹘刚刚为黠戛斯(今吉尔吉斯族)打败,除逃奔安西、吐蕃外,有不少余众逃向唐朝边境的天德军附近,侵逼受降城(当时名西城),“请求”内附。诸部回鹘喘定,立王子乌希特勒为可汗,即乌介可汗。

    回鹘,就是回纥,宪宗元和四年时上表遣使改其国号为“回鹘”,意取如飞鹘一般“回旋轻捷”。

    回纥也是匈奴别种,北魏时号“铁勒”,“依托高车,意属突厥”(突厥之先乃“平凉杂胡”,原为柔然锻奴部落)。隋末号为“特勒”。史载,回纥人“性凶忍,善骑射,贪婪尤甚,以寇抄为生(不是卖葡萄干偷钱包抢劫,是纵马持刀公开抢略)”。唐初时,特勒改称回纥。太宗贞观年间唐军大破颉利可汗,回纥酋长菩萨率五千骑兵助战,很受褒奖。不久,又随唐军击掩新主子薛延佗部落,“遂并其部曲,奄有其地。”太宗以回纥部为瀚海府,拜其酋长吐迷度为瀚海部督,怀化大将军。对内,吐迷度已经自称可汗,官号部署模仿突厥。后来,回纥上层发生乱伦杀主事件,诸部分乱,太宗便命他们归属西突厥。见老主子已衰落,回纥不肯。高宗时代,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反叛,唐军进击时收回纥五万骑兵,一起大破西突厥,收复北庭之地。接着,回纥还随唐兵平高丽。

    开元年间,回纥渐强,一度还攻杀唐朝凉州都督。唐玄宗命郭知运等大将征讨,回纥退保乌德健山。天宝初年,其酋长叶护颉利吐发遣使入朝,被封为奉义王,不久,唐朝又封其为怀仁可汗。

    安史乱后,回纥正式登上中国历史扮演重要角色。唐肃宗在灵武称帝,回纥遣太子叶护带四千精骑入援,并帮助唐军收复西京长安。助战有功,回纥贼性大发,就想入城抢劫,被当时为广平王的代宗劝止。“及收东京(洛阳),回纥遂入府库掠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所掠)财物不可胜记。”

    乾元元年,肃宗以亲生女儿宁国公主下嫁毗伽可汗。临行,父女对泣,公主说:“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唐朝宗室汉中王李瑀送亲至回纥,毗伽可汗胡帽穿赭黄袍于帐中倨坐,盛陈仪卫,先让李瑀立于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