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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防止魏博、镇冀两个藩镇把三州当成自己地盘,李德裕又劝武宗立刻诏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卢弘兼任昭义节度使,“乘驿赴镇”。

    潞州贼兵贼将听闻山东三州皆降,大惧失色。一直给刘稹出坏主意搞割据的郭谊、王协等人便想“杀刘稹以自赎。”

    刘稹本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原先为他谋划抵拒朝廷的郭谊现在掉回头算计他,自然是容易之事。刘稹有个远房堂兄刘匤周兼任军中押牙使,即是军府护卫军主将。郭谊知道有这个人在守大院不好下手,便劝刘稹说:“刘匤周在牙院暴横,诸将不敢言事,山东之失,实由此人。如果把他罢职,诸将肯定会献计献策,对军中有利。”

    刘稹听话。他叫来这位堂兄,让他自己“称疾不入”。刘匤周固谏,刘稹不听。刘匤周长叹:“有我在院中,诸将不敢有异图。我交出护军,刘家宗族灭亡不远了。”

    弄走了刘匤周,郭谊又派自己人董可武去劝刘稹向朝廷投降。

    刘稹大惊,“现城中还有五万劲卒,干吗不战而降?”

    董可武说:“您现在束身归朝,最小也会弄个大州的刺史当当;可任郭谊为留后,等您的新任命一下来,我们再奉太夫人以及您宗族和所积金帛迁居东都洛阳享福。”

    刘稹傻不拉几,以为此事可行,就入后厅与母亲裴氏商议。裴氏叹息道:“归朝诚为好事,但恨已晚。以后诸事,汝自图之!”

    刘稹不动大脑,白衣出门,以裴氏的名义任郭谊为都知兵马使。王协引领诸将在议事厅列队,见证了军权交接仪式。

    交出印信后,刘稹入后宅,收拾行装财物。刘稹惟一的“忠臣”宅内兵马使李士贵听说此事大怒,忙率数千护兵进攻郭谊。郭谊从牙署院墙探出头,大叫:“大家何不入刘宅自取财物,奈何与李士贵同死!”一句话还真管用,众军士掉转刀枪,反而把李士贵杀掉。

    郭谊连夜部署,该赏的赏,该关的关,很有统领风采。

    转天一大早,郭谊又让董可武把刘稹骗入别院,参加“告别酒会”,酒酣耳热之际,几个人中有两人牵住刘稹的手,一个人从背后一刀剁下这个“大赏物”。然后,他们派军兵把刘稹的宗族(包括刘匤周在内),杀得一个不剩,婴儿不免。同时,又杀平素与刘氏父子关系不错的军将、幕僚十二家,“凡军中有小嫌者,(郭)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

    接到刘稹的首级和郭谊的降书,武宗召李德裕等朝臣议事。言及如何处理郭谊的问题,李德裕表示:“刘稹贪愚孺子,阻兵拒命,郭谊皆为主谋;待至势孤力屈,郭谊又杀刘稹以求赏。此人不诛,何以惩恶扬善!宜及诸军在境,逮捕郭谊等人。”武宗也点头:“朕意亦以为然。”

    郭谊诸人没有等到“旌节”,却被唐军捆上押入长安,皆当众斩首。比起当年为吴元济出坏主意的淮西军将董重质,郭谊真是同人不同命。因此,历史大家司马光对宪宗和武宗的作法皆不以为然:“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无论怎样,唐武宗、李德裕君臣协力,竟也能“以贼攻贼”,借用藩镇军队,平灭了刘稹。

    灭回鹘残兵,定泽潞藩镇,唐武宗确实可当得起一个“武”字。

    矫枉过正行“灭佛”――武宗君臣兴道毁佛始末

    中国历史上曾大规模铲除佛教的“三武一宗”四个皇帝,即是指“三武”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那一个“宗”是指周世宗柴荣。

    唐武宗、李德裕君臣“灭佛”,诏书上的动机看上去很冠冕堂皇,且不无道理:

    朕闻三代已前,未尝言佛,汉魏之后,像教浸兴。是由季时,传此异俗,因缘染习,蔓衍滋多。以至于蠹耗国风而渐不觉。诱惑人意,而众益迷。洎于九州山原,两京关,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晋、宋、齐、梁,物力凋瘵,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况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贞观、开元,亦尝厘革,剷除不尽,流衍转滋。朕博览前言,旁求舆议,弊之可革,断在不疑。而中外诚臣,协予至意,条疏至当,宜在必行。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予何让焉。……

    诏令一下,全国拆毁佛寺四千六百多所,僧尼还俗二十六万多人以及寺奴十五万多人,皆收充两税户,并从昔日寺院手中收回膏腴良田数千万顷,充为公田。

    究唐武宗“灭佛”之由,动机并非像诏书所称那么高尚。武宗皇帝本人与李德裕皆崇信道教。特别是为武宗“炼丹”的道士赵归真等人,日夜劝说武宗毁佛。武宗皇帝天天登上宫中一百五十尺高的“登仙台”,总想一下子飞升得道,结果当然啥事也没发生。道士赵归真趁机就说:“现在国中道教和释教并行,我总是看到黑气冲天,阻碍圣上成仙……”这句话最管用,武宗皇帝成仙心切,马上谕旨下发。历朝历代,一门宗教再强盛,其实皆是为了统治者服务,不可能凌驾于皇帝之上。如果“老板”怒了,拍案一喝,作为帝王权杖装饰的宗教只有挨宰的份儿。此外,同行是冤家,毁了佛,自然就肥了道。拆毁无数佛寺,同时又兴建无数道观,一出一进,仍旧浪费无数。为此,大儒王夫之就慨言:“岂可以举千年之积害,一旦去之而消灭无余哉?”

    而且,佛教当时不仅与士大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内廷握有重权的太监们大多也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从高力士开始,鱼朝恩、李宪诚、吐突承璀、杨思勖、李辅国、仇士良等等有权大太监,无一不信佛(当然,这也和太监多充任“功德使”有关,本身他们自己就掌管“宗教事务”)。宦官信佛,主要是佛教宣扬因果报应,众生平等。这让没有男根的公公们很迷崇。以为此生大洒金钱拜佛,来世即可变为正常男子并深享荣华富贵。反观道教,在宫廷中总是教唆皇帝修身养性,健体调生,这对宦官们没有任何吸引力――大力丸吃的再多,也没有地方可使。而且,道教传说中的众神等级森然,俨然是世俗的翻版,皇帝仍是皇帝,太监仍是太监,即使升仙上天,仍旧是没老二伺侯人的奴才。由此,太监们对与他们争宠的道士心中憎恨,武宗灭佛,实际上也加剧了禁庭内的暗斗。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秋天,由于吃进不少道士奉献的“金丹”,武宗皇帝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不仅上朝次数急剧减少,连出外打猎游玩也罕见武宗身影。武宗如此不舒服,道士们还进贺,说:“陛下如今体内小恙,是仙丹产生了功效,正在换骨过程中,不久即可成为万岁仙体。”为了能使御名更符合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武宗皇帝改名为李炎,即取火能生土之意。“土”未生成,不久武宗皇帝倒是入了土。

    “金丹”皆是剧毒矿物质结晶而成,人的肉体根本无法承受。会昌六年四月,唐武宗终于因服“仙丹”而驾崩,终年才三十三岁。武宗皇帝的死亡,以及灭佛的“三武一宗”的另外三个皇帝死亡,皆被某些释教信徒称为“报应”,似乎是得罪了佛祖什么的才到地狱报到。其实,这些鬼话完全是“不厚道”的诅咒谩骂。佛教大慈大悲的金身,都在这些市井话语中露出其剥蚀的华丽庄严。

    纷乱之余,又是居于禁中统领禁卫军的宦官们为抢拥戴之功,矫诏迎立宪宗第十三子光王李忱“皇太叔”为帝,是为唐宣宗。

    唐宣宗即位时,时年已经三十七岁。此人“外晦而内朗,严重寡言”,小时候在皇族中有大傻子之称。文宗、武宗兄弟在十六宅王爷府第宴饮时,常常故意逗他说话,以惹大家欢笑,虽然“光叔”、“光叔”一口一口地叫,实际上是拿这位光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尤其是唐武宗,有事没事就踹这位“光叔”一脚、搧他一耳光或遣宦者逗这位王爷玩耍找乐。

    “光叔”当了皇上,顿露“狰狞”面目,他先仗杀道士赵归真等数人,又下诏恢复天下佛寺。为报父皇宪宗被杀之仇,宣宗又派人毒死了郭太后。经历了宪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朝的老妇人,竟不得善终。

    一朝天子一朝臣,唐宣宪又大肆起用“牛党”,把李德裕一贬再贬,东都、湖洲、崖州,最终把这位会昌功臣贬死在“天涯海角”。

    刚贬潮洲时,李德裕还作《谪岭南道中作》一诗: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此诗情景交融,思乡深切,但仍强作宽解。很快,严贬诏令又下,老宰相不得不举家上路,被押往崖州安置。惨伤之余,李德裕作《登崖州城作》一诗,绝望之意,表露无遗: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青山果留人在此。李德裕不久后就病死在这地老天荒之地,其年幼二子也因水土不服相继病死。定泽潞、却回纥的一代名臣,下场竟如此淒凉不堪,着实让人感慨不已,所谓“功成北阙,骨在南溟”,悲夫!

    唐宣宗李忱虽然刚忍冷酷,为政却很清明。在他在位的十三年间,不仅善于纳谏,知人善任,抑制宦官,而且因张议潮来归之机,一举收复沙州(甘肃敦煌)、瓜州(今甘肃安西)、伊州(今新疆哈密)、西州(今新疆吐鲁番)等数州,重新获得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号称“大中之治”,唐宣宗本人也赢得了“小太宗”的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