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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伤的龚叁少爷吃虫子嚼野菜,月中的叁少奶奶享不完的山珍海味。

    早晨洗漱完,仆妇便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早膳,小碗老鸭薏仁粥,山楂小金糕一只,翡翠虾盏两个。

    过一个时辰,丫鬟送上塘栖蜜橘,鲜乳兰雪茶。

    还没觉得饿,就得吃午饭了,什锦攒丝炖燕窝,香炸玉簪花,马交鱼脯,参鸡豆蔻汤。

    午后清蒸半只乳鸽,配玫瑰酪做点心。

    晚上是葱炒核桃肉,羊肉燉豆腐,水晶藕,焖玄笋,火肉百叶汤。

    夜里还有一碗赤豆桂花小圆子。

    顿顿八分饱,天天不重样,曲鹞算是见识到了权倾天下的首辅家那种馔玉炊金,却不显山露水的精致讲究,怪不得狗男人嘴叼,都是被公婆惯的。

    婆婆说她不下床,活动少,不能吃太多重油肥腻之物,免得养成曲小猪;公爹说坐月子气闷,容易没胃口,吩咐厨房用心换花样,菜要摆得漂亮,每日都得有新鲜瓜果。

    拳拳之心  殷殷之情,让曲鹞的小日子舒服得不行,人养得光彩莹润,精神奕奕。

    “唉……不知道明赫那儿怎么样了,想到他被朝廷留在山野老林里,身周尽是些奇奇怪怪的花草蛇虫,就觉得……觉得我一个人吃那么好,怪不好意思的。”

    儿媳吃个饭也要心疼儿子,蓝鹤忍痛强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山有水还能饿死他不成?”

    “母亲,皇上宾天,父亲是不是忙坏了?我没法去给他请安,还多事麻烦他写信,他若是抽不出身就算了,这事不急,出了月子我自己写也一样。”

    “你公爹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日日披星戴月,不过再忙也不能耽误儿媳孙子的事啊。放心,报喜的家书他已经寄给曲部堂了,孙儿的名字他也想好了,龚闵,字继思,等满百日加名,冠而字,你看如何?”

    蓝鹤拿起曲鹞的手,将名字写在她的掌心,小曲鹞若有所思,忖量许久。

    闵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于乎皇考,永世克孝。……于乎皇王,继序思不忘。

    这是《周颂》中成王遭父亲武王之丧,于祖庙诉丧父之哀,颂先祖先父,决心缵承文武大业的明志诗,公爹是为悼念晏驾的皇帝,才为孙子起这个名字的吗?可昭仁帝自己有亲儿子,这名字不该给宫里的小皇帝吗,难道因为他没法给外孙起名,所以用在孙子身上?

    龚肃羽为儿子寄情过于露骨,蓝鹤看曲鹞踌躇,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她察觉端倪,及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不喜欢我就叫老头换一个,没事。”

    被误会带偏的曲鹞赶紧摇头摆手。

    “没有不喜欢,父亲一片心意,名字又好听,我只是有些担心会勾起纾纾的伤心事。她在宫里可好?听大嫂说她悲郁攻心,病倒了,要不要紧的?”

    “她……”

    蓝鹤回忆皇帝大殓那日,女儿丧衣素饰,容色凄清,苍白而憔悴,守着恪桓的尸体,久久不让入棺。

    棺椁合盖时,她单薄的背影悲怆哀绝,朝梓宫长跪不起,伏地痛哭。

    太可怜,看得旁人潸然泪下,不忍上前劝止,最后还是皇室长辈荣亲王出面,才终于将她弄走。

    病好了,人依旧萎靡不振,寡言少语,郁郁哀哀。

    “疗伤总要花些时日,等你出了月子,就去宫里瞧瞧她吧,带上儿子一道。”蓝鹤轻声叹息,无奈地说。

    “嗯!”

    大行皇帝尊谥孝宗,襁褓中的小太子祐翀继位新帝,太子少保升任太子太傅,小皇后成了皇太后。

    荣亲王拿来一只顽皮的葵花凤头鹦鹉送给小太后,要她多和它说话,还得奏乐给它听,不然鸟儿会得郁症,拔光自己的毛,绝食而死。

    龚纾不想和鸟说话,更没心情奏乐。

    “表舅公再给我一只吧,成对相伴,就不会得郁症了。”

    “没有了,自从你皇上舅公走了之后,王府里的鸟连同你表舅公我在内,都是单只,没有一对,用心养,一只也能好好活着。这凤头能活百八十岁,已跟了我六七年了,纾儿若是将它养死,我可要来宫里找你算账。”

    “……”

    他辈分高,身份尊贵,还有两个极厉害的人物撑腰,既任性脾气又糙,小太后也不敢违抗看着她长大的表舅公,鼻子一捏,收下了这只鸟祖宗。

    除了麻烦鸟,还有个麻烦人。

    太傅温湛,雷打不动每日来问安,禀告内阁要疏,或是嘘寒问暖,龚纾对他的打搅烦不胜烦。

    每个清晨,睁开眼睛的瞬间,悲伤仿佛无穷无尽的海水,倒灌而来,将她淹没,身旁那个人的位置,空空荡荡。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她只想一个人待着,见谁都是折磨。

    “温大人,奏疏本宫自己会看,内阁公务冗繁,不用劳烦你日日费时来宫里请安。”

    “是,那微臣就将奏疏留下,娘娘得了闲再看。”

    “嗯,退下吧。”

    小太后倚窗而坐,面向庭院,默默凝望满地枯叶,侧颜如月下昙花,纯白清皎,娇弱凄艳,温湛毫不怀疑,他走了,她可以这样呆呆地,坐到天黑。

    “娘娘,微臣过来时,外间有只鹦鹉,瞧见臣下就竖起羽冠,盛展如扇,蹦蹦跳跳朝人嚷嚷,十分逗趣,可要拿进来给娘娘把玩?”

    “那是荣亲王送来的凤头鹦鹉,说是亲人怕孤单。”龚纾不为所动,依旧看着窗外,“温大人若喜欢,就带回去养吧,好过关在宫里,没人陪它玩耍。”

    “说起荣亲王,臣倒是想起一件往事。”

    皮厚的人根本不走,自顾自在那儿喋喋不休。

    “有一年四王爷抱恙,微臣至荣亲王府探视,在花园中巧遇一位贵人,带着一双儿女,其中那个女孩儿年少贪玩,央求母亲允她中秋外出去河里放花灯。臣闻言在心里一盘算,此乃天赐良机,虽说对不住放花灯的小姑娘,可一旦事成,就能帮到微臣的一名学生,于是定下计策,在中秋那晚,干了件缺德事。”

    小太后起先听得心不在焉,越往后,越觉不对劲,中秋放花灯的女孩儿莫不是她?温湛的学生不就是恪桓?

    她终于转过头来,狐疑地注视他。

    “什么缺德事?”

    温湛宛然而笑,讳莫如深,躬身作揖行礼。

    “内阁公务冗繁,臣改日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

    龚纾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坏心眼的温太傅话说一半,大步离去,潇洒得不得了。

    有被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