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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山河赋 > 117 第十二章 少年之梦 下
    那女子也明白皇家人的想法是不容违背的,不管是感谢还是报复,只要是皇家人想,她这样的草民就只能放下一切理由乖乖跟着,且诚惶诚恐。一行人沿着官道走过杏林□□,行过清雨楼和胭脂溪,一场虚惊过后皎原□□更添妩媚多情,垂条杨柳与火红杏花万种风情的勾引着王孙公子,提醒生命的美丽。

    晋王对那个“救命恩人”念念不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说两句话,于是不用等到达别业迦岚等人已对那女子的事知道了三五成。

    “草民永州人氏,出生于丹霞群山之间。故乡门前有一条小河,水清见底,据说直通白水江。草民出生不久家母远行,家父说恨不能随流水常伴,故而为我取名凝川。

    “草民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家父希望草民能光宗耀祖,所以草民没有做什么营生,一次次在考进阶。只可惜草民实在愚钝……家父让草民出来走走看看,增长点见识,希望两年后能有所成就,若依旧落榜,草民就心死了,回家娶夫生子,守着那几亩农田。”

    迦岚等人听她语气活泼,虽一口一个草民,然面对王侯神色如常,知道不会是一个太平凡的人,迦岚更有三分欣赏,暗想等下要试探一番或许为自己又添一能臣。

    方过胭脂溪忽见远处旗帜飘扬人马鼎沸,抬眼望去见旗帜上五色丝线绣“南安”二字。迦岚和昭彤影对看一眼皆暗道“这个人不在她的青州躲着回京城来做什么?”

    正想着忽听晋王连叫了两声“凝川?”

    凝川站在路当中,怔怔望着“南安”旗帜,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从她身边走过都是一脸疑惑,而她毫无感觉,直到晋王叫了那两声才如梦初醒。

    南安郡王苏台齐霜,已经年过半百,敬皇帝时以榜首而为正亲王赏识,召其为媳。苏台这个家名自然是在入赘皇家之后得到的,她的本名就是“齐霜”二字。朝廷中不少旧臣对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因为她还有一个身份,也就是当今南平国大丞相宛明期的结发之妻,正是因为她的入赘皇家才有了宛明期反出鹤舞和玉珑关五百年来的第二次陷落。

    南安郡王的队伍从官道上经过的时候苏台迦岚退到了一边,一来她今日未用仪仗,不想为了争道而引发闹剧;二来,也算是她向这个王婶执晚辈之礼。

    显然,南安郡王一行人没有对他们表示关注,或许春日皎原上名门贵族实在太多,南安郡王无暇一一关注。昭彤影往后退了一点,藏身于迦岚之后,向着凝川道:“你认识南安郡王?”凝川的目光终于从南安郡王身上收回了一点,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怒,好像极端不满于被人打断,随即笑道:“草民哪有这个福分认识郡王。”说着目光又转回去,死死盯着。

    南安郡王的车马均高挑帘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端坐其间的优雅男女,正中马车上是风韵犹存的南安郡王与丈夫苏台咏。齐霜容貌端庄,柳眉微挑、肤色白皙,纵然岁月流逝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倾城之姿,断断不逊色于曾经以美貌闻名京城的卫暗如。一边的苏台咏也是眉目清秀,典型的苏台皇族后裔,与妻子并肩而坐,神色端正气质柔和;在这个贵族男子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波澜”和“激情”都献给了妻子齐霜,在宛明期向春官递交状子之后,是他站在暴怒的母亲——正亲王——和跪地请罪的妻子之间,然后用长达三天的绝食换来母亲的让步以及皇帝的宽容。

    再往后是一辆略小些的车子,期间端坐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眉目间可以看到苏台咏的痕迹,而脸型宛然就是齐霜的翻版。昭彤影注意到凝川看着这个女子的时候神色异常,低声道:“这是南安郡王的世子。”

    “原来是世子,难怪气韵高雅不同凡响。”

    昭彤影嘴角微微一弯。

    气韵高雅或许没错,可“不同凡响”这四个字从来没有被用在这位南安郡王世子身上,相反,这是一个资质才学皆平凡无奇的皇家子。若是生作男儿,倒也不要紧,可作为继承家业的女子,就不仅让人对南安郡王这一脉的未来叹一口气了。

    片刻之间人马从这群人面前经过,迦岚挥一下手:“走吧,太阳落山之前本王希望坐在卿的别业中了。”

    从人应了一声加快进行速度,一群人中惟有凝川回过头朝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南安”旗帜深深看了几眼。在她回头的瞬间,注意着她的昭彤影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仿佛看到那眼中有一点水光。

    水影自从那天为了授课回永宁城后一直没有回到皎原,不过宫人都说司殿的归期就定在这天晚上。昭彤影微微一笑凑到迦岚面前低声道:“王这次可别再动手了。”迦岚冷笑一声心道世间事可一不可二,若是再这么轻易被激怒,我也不用留在京城,早早逃回鹤舞保命罢了。几人在内堂入座后晋王又将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更对马惊了之后自己惶恐不安又勇敢支撑的举动渲染一番,迦岚听得频频微笑,心道这王弟长到十七岁还是一片纯真,水影这些年来算是将他照顾得不错。迦岚又对凝川一番嘉奖,赐了她二百两银子,凝川口上感谢,心中却想“堂堂一个晋王的命才两百两,真可怜”。昭彤影从皎原见她神色异样后一直留意,见她行礼之时目光微瞟唇角轻挑,轻轻皱了下眉暗道这人来历蹊跷,倒不知这不屑之色是山林隐士不侍王侯、高尚其事,还是心中另有计议。

    想到这里眼珠微微一转,忽然道:“刚刚在官道边看到南安郡王的时候我看凝川姑娘神色特异,倒不知是为什么?”

    凝川略微一怔笑了起来,笑容颇有几分尴尬,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嘴唇微动几次欲言又止,几次看看迦岚神态颇为古怪。迦岚微微皱一下眉,含笑道:“凝川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顾虑。这里是皎原殿上书记的别业,不是凰歌巷正亲王府,本王也是这里的客人,莫要得罪此间主人便是。”

    凝川又仔细看了她俩眼,这才道:“小人虽是永州人氏,但从小就长在玉珑关,听到过不少……不少关于南安郡王的故事……”

    迦岚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如此。这是苏台皇家最丢脸的事,即便是她也不想听人提起。她不想听,旁边有个人兴味盎然,立刻接口道:“是什么样的故事?”

    迦岚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人,暗骂一声“明知故问”,想将话头打断,又想到刚刚自己才说过“此间主人乃是昭彤影,本王也是来做客的”,这世上哪有做客人打扰主人问话的道理?

    凝川脸上略显惊讶,目光在昭彤影和迦岚身上打了几个来回,似乎也奇怪这位殿上书记煞风景的本事。等了一会见迦岚没有表示,低声道:“便是有关二十年前玉珑关守将宛明期与南安郡王的故事。当地人都说……”

    “说什么?”

    “都说南安郡王和宛明期才是夫妇,宛明期反出玉珑关就是为了朝廷抢走他发妻……”目光一瞟离座跪倒叩头,口称万死。

    迦岚挥挥手含笑道:“本王说过汝但不得罪此间主人便可,起来起来,何罪之有?玉珑关地方人都说是敬皇帝时的正亲王仗势抢夺□□么?”

    “这个,当地人多怪先皇帝纵容亲戚欺负名将……偏远地方,不解天威,胡言乱语请殿下恕罪。”

    “人们又是怎么说宛明期的呢?他反出玉珑又带南平入侵此关,当地百姓不恨他么?”

    “鹤舞植桑平原百姓说起宛明期多有咬牙切齿,然而玉珑百姓却无责怪之言。草民曾听长者说起玉珑关之战,说宛明期攻破城池后站在玉珑城头大声说‘此地为我建业之所,不得伤此地百姓,不得毁坏一草一木,敢有抢夺平民财物者军法处置’。”

    “宛明期破玉珑关后的确约束兵士,南平乃是到了植桑腹地才大肆掠夺。”

    “当地人说这乃是宛明期报答当年在他危难之时玉珑百姓的鼎力相助。”

    “哦——”

    “草民一个邻居曾在宛明期的都督府中当过差,她告诉草民,当初……也就是宛明期反出玉珑关的时候,有一群神秘人在都督府行刺,见人就杀,那夜满地鲜血火光冲天,宛明期的小女儿也中了一刀。可怜那孩子只有几岁,宛明期抱着她逃命的时候孩子的血把他铠甲前胸都染红了,也不知道后来活下来没有。”

    迦岚冷笑一声:“恐怕是活下来了。本王久镇鹤舞,与南平交战数次,南平权臣名将都知道一些。这个宛明期在南平为相,据说他有个女儿为掌上明珠,更是南平皇帝的义女,年纪比本王略微大一些,该就是玉珑关中险些丧命的小女儿。”

    凝川闻听此言双手合十,说了句“谢天谢地!”说完后惊觉不对,扑通一下跪倒请罪道:“草民久居玉珑……故而,故而……”说了两句说不下去,迦岚又挥挥手令她起来。刚才那一瞬间她对凝川起了疑心,暗想就算是玉珑人真能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可听她一声“谢天谢地”发自肺腑,分明是多年来听惯了这个故事为其中人担忧又忽然知道结果的欢喜,反而放下心来。

    昭彤影并不满意这个解释,然而一时间找不到反对的立场,只能姑且听之。她也看出迦岚对此人的应对和举止非常满意,有招揽之意,倘若如此就是来日方长,不担心看不出端倪。

    晋王坐在边上听他们对答,什么玉珑关、宛明期、南安郡王,这些名字半熟半不熟,那些事情也只听过一点,心里痒痒的想问又不好意思贸然开口,好不容易等告一段落皱皱眉插口道:“王傅怎么还没回来?来个人出去看看——”话音方落已听一声响报“司殿到——”

    晋王喜形于色起身准备迎接,迦岚却一个皱眉心道“这位司殿了不得,在自家主子府里响报,倒是把少王傅这个身份用到十成”。一转眼水影翩然入内身后是贴身的宫侍日照,两人均穿正式的服装可见在京城办完事务即赶来皎原。晋王赶上两步笑道:“王傅辛苦了,我们都等王傅回来呢。”水影微微点头说了两句感谢话旋即上前见过迦岚。这一次苏台迦岚也执弟子礼与她行了个平礼,昭彤影也过来打了声招呼,礼仪尽备后方才各自落座。水影目光微微一转注意到一边垂手而立的凝川,与此同时凝川的目光也落在日照身上。

    听到那声响报凝川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她与水影并未见过面,倒不怕她认出,担心的是水影身边与她有过数次交往的日照。刚刚一进府四面看看未见日照踪影,又听说司殿永宁城心想那宫侍一定回城了,虽然不怕他说穿自己,可能少点麻烦总是好的。等见到日照跟随水影身侧入内凝川着实吓了一跳,心想那美貌青年上一次见自己时吓得满头大汗,等下不要忽然惊叫起来,即便不惊叫露出吃惊之色,这里哪一个不是千零百巧的人,看出点端倪自己性命难保。此时抬眼望去,却见日照在水影身边垂手而立,莫说吃惊,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晋王早就饿了,如今等到水影回来当即命传膳,又赐凝川同席。这顿饭吃的还算太平,饭后不久水影推说往返劳累先告退了,日照想跟出去却被晋王拉住。原来晋王念念不忘南安郡王与宛明期之事,又怕迦岚不肯告诉他,心想日照跟随水影日久,知道事情多,留他下来询问不敢不答。

    水影一出门外面一个宫女走上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柳眉微挑沉声道:“你看清楚了?”

    那宫女用力点头说“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天日照带进来说是‘新来的宫女’的那个人。”

    她点点头回眸看一眼堂上,忽然微微一笑道:“等日照出来,不管多晚都叫他立刻来见我,我若睡下,就叫起来,明白了?”

    凝川夜深难眠走到廊下的时候见到水影独立庭院,合欢树下窈窕淑女,斜倚枝干仰面云天。流云飞度、明月当空,山涧冷溪萦绕左右,流水声与月夜鸟鸣交织成皎原春夜独有的幽深秀美。独立树下的人目光迷离,似随彩云逐月,又好像隔绝人世间的一切。

    凝川看着这样一个人暗中叹了口气心道:“人在高处难道注定不能快乐?年轻如她已经位在四阶,还有正亲王为依,荣华富贵已定,锦绣前程可待,依然春夜独立仰天无语。”又想到自己位极人臣的父亲何尝不是不快活,多少次深夜醒来一时兴起推开窗就看到父亲独立庭院的身影,也是默默站着,仰着头望幽幽流云皎皎明月,很多次她觉得父亲看得不是明月是故乡。不管千里万里都一般皎洁无瑕,故园如此他乡如此,或乘云而去飘过万水千山回到故园清澈的小溪前,看那明月前溪后溪。小的时候她不能理解父亲那彻骨的哀伤,有时候抱着她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目光落在她脸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时间长了眼中会有一点水光。每到那个时候她就害怕起来,一把抱住父亲撒娇甚至故意哭两声让父亲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再往后,父亲的地位日渐提高,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不会抱着她出神,可那份寂寞更深更彻,深到入骨。她常常想到底什么东西伤父亲最深,是故园的明月还是母亲的薄情,亦或是那个喜欢着父亲乃至为他而死的小姑姑,甚至就是她这个女儿脸上袭承自母亲的眉目。

    “俱是皎原春夜未眠人,为何躲在角落里?”

    凝川跨步而出。

    “原来是凝川姑娘——”

    凝川笑了笑:“草民是福薄之人,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连睡觉都不会了。”

    “是么,此地就局促不安,等到了永宁城晋王府姑娘岂不是连走路都不会了?”

    “…………”

    “晋王感谢你相救之情,一时怕是不会放你走。不过……”目光一转望定了她:“凝川姑娘到了晋王府或许自在起来也难说,毕竟姑娘不是第一次到那里。你今儿怎不和日照打招呼呢?”

    “大人——”

    “晋王府中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这个司殿……凝川姑娘……”她微微一笑低声道:“从丹州到京城,从京城到皎原,算得上是千里万里相随了?”

    凝川的心跳成了一条直线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脑子里一团乱,听水影言下之意是说她喜欢日照故而千里来寻,忙不迭顺着台阶下,讪讪一笑道:“王傅身边留了个好人物。”

    水影也是嫣然一笑,缓缓道:“那是自然。”又道“凝川是丹霞人?”

    “生在丹霞,长在玉珑,这些年又回到丹州住。”

    “哦——”

    “家父期望小人进阶为官,无奈小人总是不争气。前两年听说丹霞郡考简单些,所以搬了家。”

    “原来如此,难怪对南安郡王与宛明期的恩怨知之甚详。”

    凝川又讪讪一笑,心下却是大惊,暗道此人所言非虚,果然这晋王身边发生的一切皆逃不出她的耳目。

    “玉珑关虽在前线却是个气候合宜物产丰富的好地方,丹州也是物华天宝之地,凝川姑娘是有福气的人。”

    她连连点头,脱口道:“大人仙居何处?”

    “我是凛霜郡五城州寒关县人氏。”

    “啊——”

    “凝川姑娘也知道此地?”

    “听说过,草民的一位先生乃是五城人氏。那里……”她苦笑一下想了半天想不出恭维的话,无奈道:“那是清苦之地。”

    “八月飞雪,朔风飘飘。”

    凝川只有苦笑。水影依旧斜倚合欢目光飘移,过了一会忽然道:“不过我七岁离家,寒关八月飞雪寒霜扑面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凝川想接一句“苦尽甘来”,又想后宫女官十之八九出于名门贵族,她若生在钟鸣鼎食人家即便是寒关也一样金马玉堂高床暖枕,谈不上“苦”。正在踌躇却听身后一个声音——主子,您找我?

    她唇边带笑:“不错,你跟我来——”又朝凝川微微点了下头带着日照离开,凝川想到前面那段对话,禁不住为日照捏了把汗。她很想给对方一个暗示,可是和堂上见面时一样,日照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与她相交过,整个眼中就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看着。

    她叹了口气心想这难道是我的劫数?到不知日照能不能过她的“盘问”,又或者会挑明她的身份来历。一瞬间她还真想拔腿就跑,远远离开此地返回丹霞,可也就是一个念头,随即想到两位王爵带来的成群侍从卫士,以及看似平静其实岗哨重重的每一道门,不由叹了口气心想硬往外闯只会更糟糕,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日照的守口如瓶和灵机应变上。

    回望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原来那女子是凛霜寒关县人,那里满山冰雪一年倒有半年千山鸟尽、万径人绝,即便是金马玉堂富家子,生在这个地方也是吃了点苦头的……不过,哪个名门世家倒霉到被放到那种地方呢……啊,不对——”她拍拍自己,暗骂一声“笨”,心道我怎么就忘了少王傅是没有家名的人呢,难道此人真是寒关山里穷苦人家出来的?倘若如此,倒是和我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