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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山河赋 > 138 第二十三章 桃夭 上
    天官署的任命文书的确在卫简父女登门后的第二天就送达洛西城手上,提升了一阶,也的确外放知州,任地是沈留郡的郴州。沈留郡在苏郡东北方,和苏郡一样,属于安靖中原腹地,也是安靖素凰族文明的发源地,白水江在沈留南面蜿蜒而过,到沈留边界忽然一个转折,南北流过百余里又是一折,接着便是浩浩荡荡一直到鸣凤江口县入海。郴州就在白水江弯折的河套上,是沈留最为富庶而民风也最为文雅好学的一州。从外放来看,能够派到这样的州县是上选,一来离京城近,快马七八天,二来地方富裕,少天灾人祸,地方官乐得清闲又有油水;这第三么,位处要道,南来北往的官员都要途径,虽然多一些应酬麻烦,可人见得多了也给自己多几条路,且苏郡是苏台发祥之地、沈留是素凰起源之所,朝廷对这两郡格外重视,每年都要派几个钦差或钦命巡查使往来一番,在这些地方为官自比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多几分提升机会。单说敬、雅这两代皇帝,苏与沈留两郡的地方官中十之八九在三五年间得以高升,或调任京官。洛西城这样的年资,又不是京考一等出身而能拿到郴州知州的肥缺,听到的人都感慨一声:“到底是苏台五大名门中数一数二的人家,连侧室的侄子都能沾光至此。”

    水影是在秋水清那里听说这件事的,那时她应邀进宫给妃子们讲授一堂史学课,耗费一个多时辰后到秋水清的宫内陪她偷闲半日。两人一面下棋一面聊天,先拿玉藻前的婚事消遣娱乐了好半天,此时众人都知道玉藻前不止是成亲在即,还临盆在即。说到这个两人都是大笑着摇头不已,秋水清还幸灾乐祸的说:“我就说白皖这样傲气的人怎么会再嫁一个浪子,大概是舍不得玉藻前肚子里那个孩子才委屈自己的吧。希望我们玉藻大人稍微争气那么一点点,不要让白皖二次休妻了。”

    水影笑得几乎趴在棋盘上好半天才喘息着道:“不会不会,我倒觉得玉藻前是个谨慎且明白的人。她既然娶了就会好好待自己的夫婿,不会作出让男人伤心又让自己丢脸的事。再说了,我觉得白皖是个出色男子,有资格让玉藻前收心。”

    秋水清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两人又说起玉藻前定的婚期就在十日后,且帖子已经发遍京城名门。秋水清笑道:“这两个人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一个位在二阶下,另一个位在四阶,都是出色的秋官,本该让天下人羡慕,可为什么就变成了让天下人娱乐呢?”

    “那是我们这些人都太不厚道。”

    “准备好礼物没?”

    “早备好了,另外还被昭彤影那个可恨的家伙拖去跟她一起丢脸。真不知我是倒的什么霉才交上这么个朋友。这家伙跑去嘲笑玉藻前玩得过火了,被人拖住充当喜娘,明明是自己活该,结果呢,丢脸还要拖人下水!”

    “你要去当喜娘?来来,说说我听听,你是端火盆呢?还是收红包?”

    “收红包的是昭彤影……”她挣扎了一下,不情不愿道:“我帮忙拉一下轿帘。”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玉藻让你帮新郎烧掉绿罗带呢!”

    水影翻了个白眼:“胡言乱语,烧绿罗带这种事只有成了亲的男性长辈才能做。大概是迦岚殿下找人来帮忙吧。”

    说到这里秋水清笑了笑后话锋一转提起洛西城获得的任命,水影微微挑了一下眉:“不错的地方,看来天官里那几个老前辈还有那么点看人的眼光。”

    “我也觉得不错,不过你那未过门的夫婿好像不这么看。”

    “他不喜欢沈留郡?”

    “他已经在专心致志等你迎娶了,我的少王傅大人。”

    “这又何必。”

    “这男人么,自然要以妻为天,出嫁后专心照顾家庭、侍奉妻子,等你们……”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脸色有一点难看,快速看了水影两眼才继续道:“总而言之,当家主夫总还是要当家的。”

    水影摇了摇头笑道:“我一个人过日子,又不是西城家那样家大业大,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这段对话后一天水影来到了西城府邸,而且是带着重礼专程来拜访洛远。西城照容这天早上起来有些不适请了假在家,也陪着洛远见客。在照容心中洛西城早就可以算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当年洛西城的母亲——被寄予希望的嫡女——喜欢上了自家的一个家奴,为了逃避本家定下的姻缘,在担任天官署文书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她服礼后的第二年和家奴私奔,从而失去了即将到手的位阶且被洛家扫地出门。这对年轻的恋人并没能“幸福的度过一生”,富裕人家长大的小姐和一贫如洗的青年没超过两年就开始面对现实的生活压力。在极端的贫苦中洛家小姐连续失去了几个孩子,等第四个孩子也就是洛西城出生后没几个月便在贫病交加中去世,那是她私奔后的第七年,也是洛远出嫁后的第三年。她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扶棺回洛家,等了一天一夜才总算有人见他一面,那人将孩子往洛家人手中一塞,就一头撞在墙上殉妻了。而那个甚至还没有一个正式名字的婴儿,不但双亲皆失,且继任家主拒绝承认他是洛家的血脉。

    这个时候,洛远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中,抱起襁褓中的婴儿用骄傲的神情宣布:“姐姐的孩子我来养,将来他是要继承洛家家业的人。”

    那时洛远在西城家已经立稳了脚跟,卫方度过了最初那段动不动吃醋的适应期;而他的乖巧柔顺和心细入微更为他赢得婆婆的疼爱及妻子的尊敬。照容是真心想和他生一个孩子,这样他一生都能有依靠。然而无论怎样都不能如愿,甚至其中照容外放,他陪伴在侧整整一年半还是不见半点希望。这一下照容也觉得不对,请了大夫过来,一诊断彻底绝了洛远的希望。这之后洛远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照容也心疼他,等他带回那襁褓中婴儿西城家其他的人看着奇怪,照容反而打心底里高兴,下定决心要当这孩子自家子侄,也算给洛远留一个依靠。象西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别说洛远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侄子,就是本家的孩子,父母姊妹里没有个成大器的,连在佣人面前都摆不起主子的架子。照容深怕这孩子被人轻视,故而用自己的家名“西城”给这个孩子命名。这倒是从文成王朝起就有的传统,若是用家名为别家的孩子命名,就代表对这个家族至高的尊敬,同时也有认其为养子的意思。就是靠着这个当时被照容双亲极力反对的决定,洛西城在这个苏台数一数二的家族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洛西城本人也聪明灵俐,而且深知自己的身份,打从五六岁稍微懂事起,在西城家本家的孩子面前总是格外忍让,从不争吃争穿。一开始的时候尽管有照容回护,他这么个“小夫的拖油瓶”难免被人欺负,纵然年幼洛西城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歧视,其中受到的委屈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记得。然而他年纪越大,容貌越发出色,加上聪明过人,和玉台筑等人一起启蒙,学什么会什么,且最懂得察言观色,乖巧至极。时间长了,连卫方也当他亲儿子一样疼爱。卫方是围棋国手,整个西城家和卫家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平日里常叹息高处不胜寒。偏偏洛西城十岁不到在卫方饶两个字的情况下时不时能赢一局,从此成了卫方的“棋友”。

    说来也奇怪,照容对洛西城再好,他的境况也不过“过得下去”,等到受到卫方关心,顿时在这个家族里立稳了脚,家里的其他人见了他都笑吟吟叫一句“洛儿”。

    待到他长大成人,琴棋书画,更学会了洛远的温柔体贴,旁人都当洛远将他深藏闺阁,只等着许配。没想到他十六岁那年洛远忽然说要他参加考试,照容自然同意,还多加鼓励。西城家却是闲话一片,尤其是那一年玉台筑也参加进阶考,更是引来许多恶意猜测。洛西城也不说什么,乖乖的准备考试,也顺利地通过了京畿郡考,然而就在他准备参加京考的时候洛远忽然让他停止考试,理由很简单——郡考登科就能够保家名了,男人要了官位也没用。对此洛西城也认了,淡淡的看着玉台筑跨马游街、琼池夜宴。一直到与昭彤影分手,为了躲开对他暴怒的洛远,更为了躲开西城家那些恶意的表情,他才参加京考从而远走扶风。

    等到洛西城带着官位回到京城,洛远从周边人的表情以及谈话里多少发现有那么个有官阶的侄儿对他自己也极有好处。往日里他总是“娘家没人”的侧室,而今却能对人说:“我侄儿位在六阶,在夏官里做事。”也能因此赢得一些羡慕的表情,对于洛西城这自作主张也就不再有意见,可平日里还是喜欢说:“男人家要做什么官,相妻教女才是正道。”

    水影到西城家的时候受到了各种包含“意味”的眼光,对于这位本身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子众人原本就有强烈好奇心,再加上一重“亲戚”身份,更是别有好奇。水影淡淡地承受着众人的探索表情,一路走进西城家,来到洛远和西城照容面前。水影给洛远准备的都是些补药,还有从凛霜带回来的特产,三人先说会儿闲话,洛远首先把话题转到洛西城的任命上。水影笑道:“晚辈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昨天在宫里秋水清都告诉我了,她说西城并不高兴,我到觉得是莫大的好机会。”

    洛远淡淡笑道:“换了别人自是高兴都来不及,不过少王傅已经向我家西城提亲了,迎娶也就在眼前了吧。难不成你们一成亲就天各一方,所以西城那孩子为难的很。”

    照容这两天已经发现自己这侧室对这段婚姻的态度很暧昧,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想法,她自己倒很满意,当下打圆场道:“其实也不用那么为难,远啊,大不了我去找人提提,把西城放在京城就是了。”

    “夫人别为这孩子坏了您的规矩。再说了,求下来又怎样,人在官场去留都是官家一句话,今天不外放,难道就一辈子不外放?王傅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即便西城一辈子当京官,王傅也不见得永不外放。”

    水影笑道:“洛叔叔说的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所以,这两日我也和西城谈了几回,西城他已经有所决定。”

    “哦?”

    “未嫁从母,即嫁从妻,男儿家既然成了亲,相妻教子为第一,西城那孩子准备这两日就向朝廷辞官。”

    水影与照容、洛远两人整整说了半天话,她告诉洛远自己并不愿意让夫婿束缚于家中,更愿意看到洛西城能够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纵然两人各自官场免不了有艰难,可两情相久并不在朝朝暮暮,说到这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照容。然而洛远对此始终模棱两可,照容在一边说好话也不过换来一句:“孩子们大了,不由我这个做叔叔的做主,既然少王傅不介意,那么西城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等到水影辞别,洛远忽然站了起来望着她道:“少王傅,我就这么个侄儿,我也没什么求得,但盼你将来多疼他几分就好。”水影愕然看着洛远,过了许久深深低头道:“水影既与西城结缘,自当一辈子疼他、敬他。”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初秋,洛西城正式在天官接下官凭及文书出任沈留郡郴州知州,位在五阶。任期定在两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一日之前正式到任,与前任知州交接官印。在此之前并没有其他公务,可以陪着家人偷闲月余。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这一年象是洛西城的幸运年,婚姻得偿所愿,升了官,而其中最让洛远高兴得是这一年九月初洛西城正式接任了洛家家主的地位。前一任洛家家主从家族排行上算是洛远的远房姑姑,只因为洛远姐姐那一场不负责任的私奔使他得到意料之外的地位。然而,就像洛远抱走西城时候宣告的那样,洛家第三代没有任何出色的孩子,继任家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赔上一半家产想要给她那不成器的女儿换一个见习进阶的机会。可惜这位洛家小姐实在是太不成器,在地官文书位置上见习了两年就被上司忍无可忍的赶走了,白费了洛家大把银子。眼看着具有七十多年历史的洛家要从此消失,就在这时洛西城京考进阶,为那四十多个同姓亲戚保住“洛”字,而他作为洛家第三代唯一进阶的孩子自然的成为家主的继任。这年八月末前任家主以七十二岁的高龄寿终正寝,几天后经过春官审核,洛西城正式接受洛家,并在春官的贵族碟谱上留下名字。

    洛西城接受家主的仪式上洛远和西城照容还有照容的三个孩子都出席了,这是洛远出嫁后第三次回娘家,也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一番。他当年说洛西城是“将来要继承洛家的孩子”,本族亲戚也就是敬畏西城家的势力才只用沉默应付而非当场破口大骂。然而事实便是那个当年连“洛”这个家名都要通过西城照容的声威得到的孩子成了洛家最争气的一个。洛西城当上家主的同时,他的双亲也重新回到洛家家谱上,洛远长久以来的愿望得以实现,而且不是靠攀一个好女人的方式。仿佛是印证了卫方当年劝他的话“西城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说不定能靠自己让洛家发扬光大,未必要靠嫁人。”

    然而,洛西城的新身份又为他带来了新的心病,那就是,他和水影的嫁娶关系与家主身份有了微妙冲突。通常来说,他这样家主只娶不嫁,当然这个娶也就是迎入当户的女子。可水影并没有让自己嫁人的打算,尽管没有明白说过,可双方心照不宣。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一个日照的存在。迎门当户的女子没有娶侧纳侍的道理,否则何以确保当户那家血脉的纯洁。所以莲舫的生母在丹霞任地偷娶歌伎被结发丈夫打上门来,连自己的小女儿被打瞎一个眼睛都不敢发怒还要在丈夫面前赔小心就是因为这个规矩。换句话说,如果水影要承担洛家家业,就必须将日照从身边送走。

    果然,在这个问题上水影没有让步的打算,尽管出面协商的是西城照容,她也明确表示不愿嫁人。洛远自然唉声叹气了好久,忍不住骂西城说“还说你那个王傅疼你,连冠你的家名都不肯,疼什么呢。又不是有家名的人家怕丢脸!”私下里又对玉台筑说果然还是昭彤影可靠,当年昭彤影就说过如果洛西城继承家业,她愿意冠西城的家名,光大洛家的门楣。几天后水影又登了一次西城家的门,与洛远密谈一个下午,那天晚上洛远终于又露出那么点笑容,对照容说:“也只有这样了,现在我要是说退婚,西城那孩子准定恨我一辈子。”原来水影答应说不管自己以后是不是立户,她的孩子中一定挑一个姓洛,继承洛家的家业。要是他们夫妻不幸只有一个孩子,那就让孙子姓洛,总之不会让洛家断绝。

    第一个知道洛远如此轻易“妥协”的人反而是远在丹霞郡的卫方,他在照容的家书中得知西城婚事的种种波折写了一封信给洛远,信里自然帮水影说了无数好话,分析了这桩亲事的种种好处。其间真正打动洛远的是他对水影劝说洛西城接受官职的解释。

    在洛远看来,水影劝说洛西城接受知州之位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让这个“碍事”的正室离她远点,不妨碍她和日照的卿卿我我。卫方的信里却给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他告诉洛远,西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京师第一美少年”,或许是西城家二十年来的影响,洛西城和玉台筑一样有着超出“相妻教子”的人生理想。卫方说,在经历了数年边关烽烟之后这个少年壮志的一面已经被唤醒,他会为边关战火或是州县中的某一桩政务而激动,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些什么,一场战争,或者为一个家庭带来正义,给与一个人未来……卫方说洛西城在丹霞郡的那些日子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官员的素质,而他在洛西城身上看到了自己青年时代的影子。二十年前壮志凌云的卫方,不想在家务事中度过一生的青年的自己。他告诉洛远自己青年时代的梦想,并与洛西城的才华和过往的成就相对应。他告诉洛远,在安靖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有支持自己丈夫青云直上的胸襟,而水影正这么做着,至少她是了解洛西城内心的志向而且有足够的胸怀去接纳。

    洛远旁敲侧击了几次,证实卫方对于西城“是个有抱负的孩子”的判断,对水影的态度也略微有了那么点改观。最终洛远只能对自己说“孩子的事管了也不见得肯听,随他去算了”。

    洛西城赴任定在十月下旬,为了把这桩婚事在他赴任前彻底确定,水影也修改了原定的时间表。于是这一年九月第一个旬假,水影请丹舒遥出面,备齐全部聘礼正式向洛家下聘。而在此之前,玉藻前的婚礼热热闹闹的举行了。

    玉藻前和白皖的婚礼如众人希望的那样娱乐了整个京城,排场宏大,来宾几乎云集了京城全部名门贵族。连苏台皇族都出席了不少人,两位正亲王,一位和亲王均先后到达,虽然其中的两位都只露个面对新娘说两句吉祥话,送上礼物即告辞,可对一个没有家世的四位官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盛况。此外还有几个苏台皇族的王和郡王,或者自己,或派世子前来道贺。玉藻前虽然忙得半死,还是忍不住对帮忙收红包的昭彤影嘀咕说:“我娶了个烫手的男人回家”朝宾客们努努嘴:“我该说荣幸呢,还是该为自己的将来哀叹?”

    昭彤影很严肃认真的回答:“妻以夫贵,青云直上。你娶了个升官捷径还不满足。”然后眯起眼睛瞄瞄宽松的大红吉服都挡不住的隆起的腹部:“连继承人都一并给了你,羡煞我也。”

    苏台王朝礼法上男子无论下堂还是休妻都要佩绿罗带,如果再娶终生不能解下,只不过边缘增加一条白色,说明是已婚。如果下堂后再嫁,拜堂之后由年长的男子为新郎解下屈辱的绿色腰带并放到火盆里烧掉,表示这个男子再度获得一个女子的青睐,重新开始。

    原本这个烧腰带的工作应该由新郎的父亲或者族亲来做,然而当年他和秋之离缘官司弄得满城风雨,他的双亲和两个姐姐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事后这家人当然是后悔了,尤其他在鹤舞一路升到三阶上之后,当年最疼爱他的小姐姐两次到鹤舞看望,白皖客客气气接待了,客气得完全不是对家人的态度。而此次成亲玉藻前辛苦打听到他家各种亲戚关系连请柬都在鹤舞写好了,还好心的附带路费银,喜滋滋拿去讨好夫婿时被白皖一巴掌拍在地上,铁青个脸就往外走。于是,这个烧腰带的重要使命就交给了没亲没故的一位官员,最终代劳的那个就是涟明苏。

    迦岚和蕴初二人对这位一度婚姻不幸、命途多舛的鹤舞功勋重臣格外优待。尤其是蕴初,大笔一挥慷慨得给了半年假,让他安心成亲,安心伺候妻子生产,再好好抱抱自己的孩子才回鹤舞不迟。迦岚和蕴初都考虑过是不是请皇上将白皖调任京城,然而当事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而且是两个一起跳出来反对。白皖的理由是不愿为私事误公务,身为鹤舞司寇受正亲王大恩,在两位殿下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继任之前不能舍鹤舞而去。玉藻前则一撇嘴嘀咕道:“我才不要一大早的就在朝房里称呼他‘大人’。”

    秋林叶声和昭彤影当然也反对,这两个人是从鹤舞的安危出发,觉得皇帝早就恨不得把鹤舞重臣一一收到身边,或者分散各地以断迦岚手足。以前花子夜就有过暗地里给白皖送礼物的“前科”,如今将他调任京城不是白白送到皇帝手上。要是皇帝真的能重用倒也罢了,好歹给苏台皇家添一能臣,就怕皇帝根本当他眼中钉,变着法子让他犯错,问罪、下狱、充军甚至斩首,那就荒唐透顶了。

    迦岚也就是一时的冲动,她当然也明白将白皖送到朝廷是不合适的,昭彤影提一个头立刻从善如流。让昭彤影怀疑她是不是就等着自己为她摆这么个台阶往下走。

    婚礼之后,一切都恢复到正常。玉藻前早已不复前几个月呕吐不已的悲惨,每天乖乖的回到自己秋官司刑的公署中复阅全天下送来的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堆的和小山一样高的文件。白皖反而无所事事起来,幸好打从他回到京城那天起请柬就像雪花一样飞过来,其中来的最勤快的就是当年他落难时嘲笑的最尽兴的那群。这一次白皖倒是一点不任性了,每天认真的研究那堆请柬和拜贴,然后挑选上几家或登门拜访或允许对方在合适的时候到自家喝一杯茶。玉藻前看他那个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自己说:“原来皖最心痛的还是被自己家人抛弃那件事,要想个办法让他们和解才好……”

    婚礼过后玉藻前和白皖的故事渐渐平静下来,能够被用来增添晚餐后家庭谈话乐趣的题材都被拿来说过不止一次后京城名门贵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可以预见,玉藻前要再一次赢得注意力大概会在继承人出生后,或者在她和白皖第一次激烈冲突后。关于后者,朝官们还有金额不小的赌注,关于时间以及谁才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的上半年可以说波澜不惊,而下半年却在平淡中透着一份紧张。凛霜那一场动荡之后新任都督对破寒军的接收并没有朝廷期待的那样顺利,最糟糕的是这位在京城驻营中表现最为出色的停云营主将在破寒军那些骁勇将士看来还是太文弱了一点。而在邯郸琪眼中,这位新任都督好像又强硬了一些,至少在对待她这个凛霜平叛功臣的态度上。短短一个月,天、地、夏三官官长就苦笑着面临四十年来凛霜都督和郡守间最严重的对立局势。没过几天,冬官大司空也尝到了这种对立的麻烦。安靖和西珉一样是以农耕为主的国家,严格遵守春耕、秋收、冬藏的农事,每年十月秋收结束,白雪开始慢慢笼罩一半以上的国土时,农作的节令结束,国家绝大多数的百姓进入一年中最休闲的日子。而这个时候正是冬官们开始忙碌的时段,没有田间劳作压力,各地就理所当然的能开始调用徭役,各地都有争取不能种庄稼的几个月完成全年的工程建筑。例如修补修补城墙,增设一座烽火台或者翻修敌楼,开挖水渠或是整修堤坝。当然还有营建官署、宫室之类的更为严肃的工作。大司马总是在每年这个“冬官季节”开始之前要求各郡承报最重要的营建工作,所需人力和银两;同时下达京城冬官属花了一年时间研究出来的“重大工程”。这一年对凛霜,冬官的命令是整修飞云河堤坝沿途最重要的两条水渠。飞云河是凛霜第一大水系,也是土地贫瘠的凛霜郡最珍贵的自然财富,飞云河流经地段集中了凛霜郡70%的人口,以及90%的经济来源。而凛霜大都督上报朝廷要求整修长河关、杨柳关的关城,并在杨柳关外新增两座碉堡。这倒没什么,问题是两天后地官收到凛霜郡守邯郸琪的上书,其中遍数这一年凛霜遭遇的天灾人祸,然后说百姓疲惫、郡治无钱,拒绝去修长河关、杨柳关的关城,而那两座碉堡更被她称为“全无价值”。相反,邯郸琪请求皇帝下旨将拨给破寒军修关城的银两改作赈灾,以及“明年春耕所需”。

    地官将这份上书转到冬官,冬官刚刚批准凛霜都督的请求,面对新问题自然头痛欲裂,下属们无力处理两位高官之间的纠纷,只能整理好文书放到卫简面前。卫简自然是大怒,而且把满肚子火气带回家一股脑发到妻子卫暗如身上,说他们天官任人不当,凛霜权责不明,拿着文书在大宰书桌上用力拍着道:“一个要银子,一个不许给银子。一个说不修关城北辰会长驱直入,一个说再不给钱赈灾明年老百姓就要揭竿而起。我是冬官,只管城防水渠的粗活,这种国计民生的精细事做不了!”言下之意就是“郡守和大都督闹到这么大的事都南辕北辙你们居然连知都不知道,还好意思丢到我案牍上,你们天官的人都吃的什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