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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念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低垂着眸坐到他腿上,而后一点点窝进了他的怀里:“谢执,我该怎么办……”

    第38章 过往

    四年前的冬日, 谢执问她,可愿意嫁他。

    季念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寻常女子半分的矜持, 像是中了蛊似的,呆呆地望向他清澈昳丽的眸子,点了点头。

    季念也没有想到, 不过几日后,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没掰完, 谢执就来了,带着媒人。

    聪明的样子全没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府外的人半天都没说出话。

    谢执看着她的傻样也不觉得傻,只取笑她:“跑成这样,平日里总是规规矩矩的,都是诓我的?”

    跑得太急,她连大氅都没披,可一眼沉入他笑着的眼底, 全是打从心底里涌上的热度。

    再后来, 她只听到自己转身前, 他说——他在这里等着,就能早点知道结果。

    那会儿苏翘正好在季宅, 在一旁笑嘻嘻地目睹了全程,把季念悄悄拖到了一旁,嘲道:“谁不知道纳采只是第一步, 原来人间贵公子也会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谢执上门提亲, 季平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但比起季平溢于言表的高兴, 江又莲全程都是冷着脸的。

    前几日嘉裕侯让人上门提了亲,看上的正是嫡女季盛兰,可惜那求亲帖来晚一步,江又莲急于断了季盛兰和那寒门书生,恰在几日前做主应下了陆家的婚事。错过了嘉裕侯便罢,她何曾想过季念能被谢家公子看上,甩了陆家几条街。

    她甚至觉得,若不是她急急地将季盛兰嫁出去,今日被求亲的可能就是她的女儿了。

    媒人是个人精,把江又莲的想法摸得透透的,当日扭着腰肢出来时,亦多看了季念好几眼。几世修来的福气,一个六品官的庶女能嫁给谢家唯一的公子。

    季念余光瞥到,却没有躲开目光。

    她眼眶弯着,倔强又骄傲。

    眼神里是能够昭告全天下的勇气,是,就是她的福气,旁人再酸再嫉妒也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福气了。

    那或许是季念看人最傲慢的一次,而谢执悄然看着她,竟只觉她那双弯起的桃花眼明澈透亮,让他怎么都转不开眼,让他看一眼便控制不住的去想很久远的以后。

    离开前,他忍不住顺了下她的长发,问道:“成亲之后,我们接上母亲去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住,可好?”

    方才还昂着头的人稍愣,看着他没马上答。

    摆着谢府大门不入,要去城外住,寻常女子怎会乐意。谢执揉了下她的头,笑了:“好像有点委屈我们令令。”

    但其实季念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没有很多要求,也习惯了随遇而安。

    他走前,季念扯住他的袖子,才小声嘀咕:“这才纳彩,还没说成呢……”

    她脸微微红,故作镇定地朝别处张望着:“等成了,去哪我都不介意。”

    ……

    谢执上门提亲没有被传开,只因第二日,几日前吃了瘪的嘉裕侯又大张旗鼓地送来第二张求亲贴,荒唐地让人传话,说季家另一个女儿也是一样的。

    和谢执的婚事未说定,竟隔日就又来一个。

    谢执虽无官无爵,可光是谢生平的独子这一身份便足够有分量了。

    一边是他,一边是侯爷,季平左右为难,意图将此事推给谢执和崔靖两人去争。

    可季平甚至尚未来得及与那媒人周旋,季念姗姗来迟,只回了二字:不嫁。

    非谢执不嫁。

    崔靖求亲本就是和侯府老夫人闹了一通,加之季念一口回绝,此事转眼就被传开了,没几个人知道谢府派人上门娶亲,却全都知道嘉裕侯为娶季三小姐闹得满城风雨。

    但不管是谢执还是崔靖,两人都像是没受任何影响似的,依着流程前后派了媒人来问生辰八字,只是谢执总是比崔靖早一步的,早一步来问名,自然也早一步带走了季念的庚帖。

    崔靖没拿到庚帖,连八字都不合了,手一挥,随它是不是相冲相克。

    季念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嫁给崔靖,随他怎么荒唐,她都当看不见。她和谢执也互相都没提到崔靖,就像是这个人不存在,只顾走他们两个人的流程。

    一切都是顺利的,季念从小到大都没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如此顺利过——直到阿梧倒下的那日。

    那天季梧还在和季念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嫁了人后就不记得自己了,季念轻弹他的额头:“小时候抢不到书还找我哭鼻子,现在都会取笑我了。”

    “阿姊,很痛,”季梧捂着额头,“你看你有了谢公子之后,对我越来越无情了。”

    季念笑着瞥过那个紧皱眉头的小弟:“别装。”

    可季梧僵着身子没有动,那笑中的痛苦越来越重,下一刻,他就这么直直地倒在了她面前。

    季梧是突发的胸痹。

    他从小就比其他的小孩要瘦弱些,不太能跑跳,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旁的症状,大家只当他吃得少又生得文弱了点,从未想过他是五脏出了问题。

    大夫诊脉过后,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

    季念踉跄一步,怎么都没想明白,前一刻还在和她有说有笑的人,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她用力撑住手边的桌子,每一根指尖都在泛白,直到一蹶不振的沈婉被丫鬟扶起,她才恍然回神,追了出去。

    季平和江又莲刚离开,她冲到季平面前拦住去路:“父亲,您救救阿梧。”

    季平看着她:“刚才大夫说得你听见了……”

    “大夫没说不能治!”季念猛地打断他。

    却也是一瞬后,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亲,我们能救阿梧的。”

    “可大夫说的是用药续着阿梧的命!”季平终于抑制不住,“念念,你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治阿梧的一剂药贵如天价,且不说花出去这些银子,可能到了最后阿梧都是救不回来的,你要我如何救他?”

    “所以……”季念抬头死死地盯着他,通红的眼眶透着决绝,“您要就这样放弃阿梧了吗?您要看着他去死吗?”

    季平一愣,呵斥道:“季念!”

    沉默又漫长的对峙,季平的衣摆从她膝头绝情地拂过:“我不可能为了治阿梧而拖跨季家。”

    院里的碎石铺了满地,在寒冬天冻得锋利不堪,这一跪,隔着衣衫划开了嫩肉。

    可季念笔挺着腰,厉声道:“若阿梧不是庶子,父亲也会做这样的决定吗!”

    她终究没得到回复。

    江又莲一直没有说话,可她太能拿捏那时候的季念了。

    跟上季平前,她缓缓停在季念脚边:“三姐儿不是有段好姻缘吗?谢家公子如此钟情你,三姐儿何不求他替你救救阿梧?”

    季念竖直的脊背在寒风中狠狠地颤了下,对上了她从上往下那睥睨一眼。

    那一眼,扯碎的不止是膝头的皮肉,还有季念那高高挂起的自尊心。

    ……

    季念不可能去和谢执说,不可能告诉他,全季家没有一个人能救阿梧,她自己也不能。

    可甚至没给她去找谢执的机会,荀世俞先找上了她。

    季念被请到了荀府的书房中。荀府她不是第一次来,但见荀世俞,是她头一次。

    荀世俞坐在案后,那双眼睛带着岁月的苍老,浑浊却深暗,似乎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他看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季三小姐的胞弟可还好?”

    季念一愣,季梧的病被捂得很严实,她不知道荀世俞是如何知晓的。

    荀世俞垂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舍弃庶子性命,传出去季大人脸上恐是无光。”

    季念盯着那颗黑子:“阿梧不会有事。”

    荀世俞看着棋盘布局,只是问道:“可季三小姐凭什么来保证胞弟性命?”

    白子被围,季念沉默不答。

    荀世俞:“明眼人都能看出嘉裕侯向季家提亲乃是与崔老夫人的对立,他需要这么一个人,既如此,季三小姐为何不与嘉裕侯做个交易,各取所需?”

    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本就是弱势的,又何况是面对荀世俞这般人。

    她讷然问道:“太傅大人是何意?”

    荀世俞落下最后一子,只抬头缓缓道:“今上要让子卿入仕。”

    “但子卿在向你求亲的第二日拒了,他说他不喜官场争斗,亦不想让以后的你再体验那些糟糕的人情世故。”

    阴云压下,屋中不见光,让人喘不过来气。

    季念回忆起纳采那天谢执说的话,喃喃道:“他没有同我说过这些……”

    荀世俞慢慢站起,看向窗外:“子卿或许不是最有抱负的人,却是老朽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有天赋之人,若他想做,他能为天下子民立命,甚至能助今上为盛世开太平,他可以有大好的前程。”

    荀世俞转过头:“可季三小姐有什么?又能在往后那条路上给他什么?”

    最普通的问话,那语气甚至听不出一点质疑,可季念的脊背却在那刻,被压塌了。

    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能给他什么?

    她知道,哪怕谢执知道她在季家的地位那么不堪一提,哪怕知道治不好阿梧,哪怕最坏的情况是真的要他倾家荡产——

    只要她开口,谢执就会无条件地帮她。

    可她呢,能给他什么?

    荀绍景看着沉默不言的她:“老朽就想问问,对季三小姐来说,子卿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什么都能向他开口?”

    那日,季念在案下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疼到麻木。

    良久,她忽地泄了所有的力气,答道:“重要。”

    可荀太傅有一句话说错了。

    正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她没办法,没办法什么都诉于他。

    卿月当空,她可追,可攀,可为揽月不眠不休遍体鳞伤,却独独不能够将他拖进他从不曾碰过的泥泞中。

    所以四年前让她放弃谢执的不是任何人——

    是她自己。

    是她对着他时,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第39章 二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