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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她家在什么地方,我早就忘记了。

    ——过去的一切,能不能也都忘记呢?……

    第十四章无

    一辆敞蓬“北京”指挥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摇晃,仿佛是浪尖上起伏的小船,驾驶员则象骑在一匹咆哮的劣马上,用尽浑身力气驾驭着它。前座上的武警战士双手握住工具箱上的扶手环,似乎时时想站起来,还要不停地把颠到身前的冲锋枪再推回身侧。后座左侧是位年近五十的武警大校,也是两手紧握前方靠椅上的把手,但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只有右侧的我,穿着暗绿色的伪装服,右手扣住肩上的突击步枪肩带然后抓住了车门框,左脚牢牢地撑在另一侧的前坐椅下面,还能腾出手来吸烟。

    “……就是,……一八零师,搞成这个样子……降了又降,……总队,三支队……这种事……霉啊!……翻身!”武警大校很恼火地边颠边说。我没吭声,我知道这个部队的前身是十大王牌之一的陆军一八零师,后来在朝鲜被美军包围、打散了,连政治部主任都被人家捉了去。重建后先是降级成了独立师,后来改编成武警部队,到现在连军史教育都不敢作,这次好不容易争了个突击部队,打得也不理想,最能打的三支队偏偏支队长中了流弹——居然是在大便的时候!——我自己也暗暗担心,这个部队和干部队在素质上天差地别,又是在战时匆匆忙忙地上去,真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

    一长列给养车队堵在前面,说是路被挖断了,过不去,我不耐烦地看看手表,执意要到前头看看,政委只好带着通讯员跟着。路面果然被挖断了。

    “走!”我沿着路外的小径向大沟对面走去,政委还没有表态,通讯员已经叫了起来:

    “怎么走啊?还有三十几公里!我看还是等工兵来……”

    ***!什么玩意儿,轮得到他说话?我没有搭理他,继续大步往前走,政委也跟了过来,同时对通讯员怒视了一眼:“闭嘴!跟上!”

    通讯员又往后背挪了一下冲锋枪,有点委屈地跟了上来。

    “和那边换车。”我说。

    “北京”越野车又在山路上颠簸起来。

    总队三支队长被打掉了,上头叫我去代理。我看见的是一支窝窝囊囊的部队,主官被打掉了锐气也被打掉了——如果这鸟部队原来还有锐气的话,战士们无神地坐在雨中、在泥地里。没有水喝,没有饭吃;军官们则靠在帐篷里喝酒、吸烟,骂上级军官。——奶奶的这叫休整?我一脚把后勤处长踢了起来,叫他带上警卫分队给弟兄们搞吃的去:

    “随你怎么搞,1200前让大家吃饱!否则——”

    那个白面老生看了看我身后没敢***的总队政委,乖乖地跟在嗷嗷叫着的一排士兵后面下山了。

    其他人呢?支队政委出发前犯心脏病了,参谋长是高血压,政治部主任……反正也犯什么病。管事的就是一个矮瘦的副支队长、一个胖子副参谋长、一个更胖的作训股长和刚才被我踢走的两陪胖的后勤处长,还有个矮瘦的副政委到突击中队动员去了。总队政委如是说。副支队长是个内行,作训股长么,很敏捷,副参谋长也很能干,放开他们的手脚,很快就确定了新的作战计划,下达了命令。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然后后勤处长带着有他体积那么多的食品进来了,各式各样的快餐面米线面包饼干糖果(!)啤酒可乐罐头水果干肉腌肉腊肉火腿鸡蛋香肠火腿肠……他报告说还有“很多”米和面条活鸡……呵呵,老小子挺能干,象个土匪!行呀,你就负责让部队吃饱吃好休息好,别的甭干了,胖子嘛别累着!趁着我心情好,副参谋长建议:副支队长和副政委熟悉部队情况,在后面抓总,我和他到突击部队去。——好胖子,正合孤意!于是我们就带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小通讯员去了前面。

    副政委动员得很认真,慷慨激昂声情并茂。黑黑细细的脖子上青筋弹之欲出。对我来了个标准军礼后朗朗背诵了报告词,——一看就知道是农民出身。我叫副参谋长和他说去,自己站到队列前:

    “稍息。谁不怕死,站我后面!”

    队列突然静了下来,少顷,全体向前三步走,向右转,立正。全体不服气的模样!

    我下达第二个命令:“检查武器弹药装具!全体——立正!解——”

    “慢!”胖子副参谋长跑过来了,“还有我!”

    “你?算了……”我晒,在路上我知道这家伙家里全靠他一份军饷活命。

    他笑笑,“胖子不一定招子弹嘛。再说,替你档子弹总算个好盾牌吧。”

    蛮不讲理地挤了进来和我凑近乎。连他那个奶娃子通讯员也跟着起哄,被我一巴掌推出去五六米,“去!发育好了再来!——见过女人pp吗!”

    没想到他们的情报挺快,大声嘀咕:“哼,还不是和我一样!你知道那个洞洞是圆的还是长的?”

    全体爆笑,他也就趁乱混了进来,挤在他长官后面,作英雄状。

    “报告!***向导不肯走,非要加五百块带路费,一定要现的!——谁他妈打仗带钱啊!”

    我越过停下来的部队,到了向导面前。地方派来的什么姓“充”的警察和胖子副参谋长正在苦口婆心地许愿呢。没心思和他罗嗦,我把蹲在地上的向导提了起来,抽出“柯尔特”九毫米手枪顶住他脑门,慢慢地扳开机头:

    “告诉他,老子数三声……,一,二”

    ——我扣动了扳机,子弹烧焦了他的头发,于是部队又前进了。“1400没赶到,崩掉你脑壳!”

    “嘿嘿,你真野!我算服你了,”胖子副参谋长要时不时地跑两步才能跟上队伍,“呆会儿打响了我上,你往后面缩着点,你们这些干部队——你又瞪什么眼睛!部队里有什么保密的?谁他妈不知道‘中南海保镖’?拿个大衣开个车门,再就是擒拿格斗玩儿手枪,咱们这可是动真的!别看只是些烟民烟贩,里面有李弥、孙元良的后代,也算惯匪了;还有不少是咱们的‘战友’,越南回来的。家伙还比咱们的好,苏式的正宗货!还有老美的、法国的和他妈以色列的!”

    我横他一眼:“扰乱军心?那些弹药贵,他们不多。你,自己当心!——谁是中南海保镖?恶心!”

    “你你,你他妈刚才不是承认了是干部队?——天!你是大内007!难怪这么野,连他妈总队的那个衙内也要看你脸色!哎,老哥哥说句丧气话要听不?”

    “我存折,在总队。密码是生日。每年一盒烟,别忘打火机!”

    “我这瓦罐要是破了,老娘是活不成了,六十七了,还有重病缠身,唉!老婆嘛,大丈夫难免妻不贤,也就去***吧!——我的孩子,女儿,不能跟她,不能学她,你要,就跟着你;你要是有难处,就让她到个什么学校,托你多照看照看。还有一笔债,老弟,在你怕是不算什么,老哥哥不瞑目啊……”

    “都归我。——你们***快走!”

    边境的小山村外,太阳已经早早地落到了山后,天是淡蓝的,一片片白云也渐渐地变淡了,一丝丝地融进了蓝天,于是天色变得更淡。远处的山青幽幽青幽幽的,微微的山风吹来隐隐约约的馥香,耳边是若有若无的水声,是深深的草丛里那汨汨的山涧在悄悄地吟唱……

    突然我身后的村庄里传来了m16的连发声,我和身边的战士们立即向枪响处狂奔而去——在一幢三层石楼门外几米处,胖子副参谋长倒在血泊里,还有那个向导!

    “***向导!非要七号再给他五百块钱,说这家是大贩子,有钱还有粉,七号被他缠得没办法就来了,我们还没有跟上,就……”是谁在我耳边说什么。我没理会:

    “二分队,外围警戒!三分队,再次搜查全村!一分队,包围它!调无后坐力炮!调火箭筒!集中轻重机枪!”

    “七号!”一条瘦小的身影扑了出去,是刚刚赶回来的奶娃子!m16邪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也扑了出去,晚了!奶娃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手慢慢地、慢慢地向前伸去,慢慢地跪了下来、慢慢地倒下,头向着敌人,向着他的七号……

    弹雨洒了下来,身后的战士被压制了。我在地下滚动、射击、投弹,单手撑地跳跃、忽左忽右地“摇钟摆”,在铁与火、鲜血与尸体、敌人与战友之间飘舞,然后我发现我在石楼的门口。连用机枪和班用机枪在悲愤地吼叫,战士们在弹雨中跃进、倒下、跃进。接下来我冲了进去,几乎是下意识的投弹、扫射、踢门、投弹、扫射、踢开另一扇门,再扫射!换掸匣、换手枪射击——向一切有人影的地方射击!直到枪声,哀号声、呻吟声也许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反正***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

    好象在下着小雨,山坡上是一排排简陋的土墓、草草浇铸的水泥碑,没有相片、没有事迹,只有那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名字。我点燃两支烟,放一支在碑上,又卸下了新的肩章,放在碑上:

    “胖哥,帐单、你家地址,拿了。我去了。”

    我回身,望着轮椅中脸色苍白的奶娃子。除了腿上的伤,他的那话儿也被打掉了,再也不能当丈夫、当父亲了……

    我抱起他走下山坡。

    第十五章无

    “斯巴达,一九某某年六月,你在哪里?”

    “n大学,大二快完了。那几天学生把n市鼓楼的五条路口都堵起来了,我也去的……后来就听说出事了,学校提前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