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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椋风眸色暗然的盯看着那三个大字良久,突然便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一般,眼里的气焰全无,慢慢伸出手拿起拿张草纸,却是把它细细的揉碎后扔在了夜风中。他缓缓的坐了下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

    看来这场赌,他是真的要输了……输的彻底。

    西领隐山上的王师营地里,最后一堆篝火也慢慢的暗了下去。

    一片死寂。夜如秋霜,月如银钩,静烧着细密的光晕。

    “西征军支出一千人,将前往天璇城。”

    整齐的小楷,细细的写出这一句话,再仔细的卷成小卷,缠上信鸽的腿。信鸽乖巧的叫了几声,便展翅消失在迷茫的夜空中。

    看着它渐渐失去踪迹,少女深棕色的眸子被如扇的睫毛覆盖了一半,在夜色中散发着有如月光的皎皎之色。洛河坐下来,扫视了一眼无人的帐房,然后躺在自己的羊皮榻上,默默无言的凝视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叱落轩如有神助,当然不只是因为柳玉寒的战略才华。

    她没有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所有的情报都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但她也从没有对叱落轩手下留情,在东领她已经横扫了几支正要前往西领的叱落轩小军,一旦她见到便是毫不留情的全灭。

    她无法违背对柳玉寒的承诺……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看着游罹天倒下,她也不希望……不希望看到那个一心为彩国鞠躬尽瘁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一生付出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役中……

    所以,虽然听起来可笑得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她还是决定既帮助叱落轩,也帮助烈火朝……她决心投入相等的精力,虽然这样让她自己都觉得痛苦如撕裂一般。但她无法抉择,这一次她真的无法抉择。

    曲椋风的西征军之所以西征,是她规劝曲椋风和游罹天。

    而她为叱落轩提供的情报,也让柳玉寒如虎添翼,势如破竹。

    ……

    但是如果柳玉寒真的打进了王都。

    如果柳玉寒真的站在王城脚下,与游罹天一争高下。

    那个时候,她再也不能两全其美……或者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作出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在那之前,她宁愿放纵自己,就算心里矛盾得像要分裂,就算对双方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她也不要作出那个选择,因为她怕,怕无论选择了哪一方,都将悔恨一辈子。

    所以,她既帮柳玉寒,又帮游罹天,提醒自己不要偏心。她为柳玉寒提供情报,也借由自己熟知叱落轩大营位置使得东征军迅速占领了有利的攻击位置。

    也许唯有苍天知道,她究竟心属谁人。

    正文第38章军临城

    叱落轩的反叛战争轰轰烈烈的打响,一打便是三个月。

    三个月……柳玉寒的水师像一只饿极的猛虎,凶猛非常,李将军率领的封河之军不仅没有能够封锁住他的进攻,反而被柳玉寒卓绝的战术才华耍得晕头转向。迫使夏洛河深入东领的军队在尚未与柳袭缨的守营军分出胜负时调头援助深陷玛瑙谷地的守卫军。而此时本应在西领聚合成两万五千大军的叱落轩军队,虽然凭借精确的情报避免了正面王师,但也因为聚合之前人数零散而削减了不少战力,再加上西领有曲椋风驻守,他心中明白无论怎样巧妙的布置,只要不能封锁消息,都不可能抓到叱落轩的军队,索性将西领所有的入口封了个水泄不通,这样做的下场便是两败俱伤。最后聚集到西领隐山的叱落军团只有一万八千人,而曲椋风带去的一万五千人也只剩下九千不到。

    这之后,舍弃了以九千人抗争一万八千的拼杀,曲椋风选择带兵急速返回王都,帮助莫言守城。所以,如今在外征战的只有当初的东征军,其他大量军队都已经回到王都作最后一战的准备。

    彩国王都。

    游罹天手捧着折子,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白律,而是莫言。这个阳刚少年近日中所提出的无数战略,已经使他完全得到了游罹天的器重。

    “西领的大军迟迟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游罹天喃喃念道,抬头看向眉头深锁的莫言。

    “回皇上……臣以为,西领叱落军是在等水师的汇合。毕竟,柳玉寒在水师中带兵……”莫言回答。

    游罹天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是不是该趁这个时候去西领,把这一万八千人一网打尽?”

    莫言显然对游罹天这个计策有些惊讶,沉默半晌,才答道:“臣以为,虽然这支军队在等候水师汇合的几率很大,但也不排除是个圈套……皇上要小心行事才是。臣以为事到如今,不能再分散王都的兵力,而是应该作到万事俱备……毕竟现在四领已经失守,最后的决战只会在王都进行。”

    “飞虎将军所言极是,是我太幼稚了。”游罹天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向窗口,目光幽幽送出,看着一望无际却覆盖着灰色的土地,喃喃道,“四领失陷……百姓遭殃……我彩国是否真的要插上叱落轩的旗号……”

    “皇上不必多虑。”莫言的声音意外冰冷,眼中寒烟袅袅,“您既已和百官发誓要共同守卫烈火王朝,就不该多心……”

    “岂是我不想守护烈火朝吗……”游罹天的眼色闪烁着纯真却明显伤感的光芒,“战争一起,哪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也许,柳玉寒更适合作这个皇帝。”

    “柳玉寒虽然才华绝艳,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孤狠之人。”莫言冷冷道,“虽然打的是为百姓谋求幸福的旗号,他却是个无情之人……也许爱一个人,他能够爱得轰轰烈烈,却绝不能如您这般博爱。”

    游罹天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莫言,心中百味陈杂,悲喜莫辨。

    “甚至——他会为一己之爱,放弃这整个天下的幸福。”莫言幽暗的眸子在阴暗的宫殿中散发着黯然的光芒,像一盏白烛,幽幽恍然。

    东领玛瑙谷地。

    尸横遍野,狼烟四起。

    起初守护宫河的几千人只剩下九百人,此时更是陷入了柳玉寒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被围困在这谷地里无法脱身。李将军重伤,烈枢密使的援军未到……

    怎么办——所有人心里的惊恐都只能化为这一句声嘶力竭的问话——叱落轩连日的狂轰烂炸已经让他们完全丧失了信心,如今落入这举步艰难的境地,攻也不是,守也不是,难道真的要全灭在这里吗?

    “烈火朝的军队,就这么不堪一击么……”望着前方乱糟糟的王师,骑于马上的柳玉寒的眸中有一丝讥讽。东领本就是叱落轩的领地,玛瑙谷地早就有接应,使得他们上了岸便成了骑兵。

    “要现在攻击吗?”寥槿也觉得对方有些惨不忍睹,微微皱起眉头,分析道,“以现在的状况,击溃他们只需一刻钟。”

    柳玉寒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不必,他们已经被击溃了。”

    寥槿又看了一眼王师慌乱的阵仗,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刚欲应和,突然听到柳玉寒轻笑着一句:“更何况我最想要击溃的不是他们呢……”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寥槿略有诧异的望着他,还未开口,瞬间明白过来,眼中的诧异立刻化为一片苍白的无奈。

    他在等——

    等东领军的援军,等着击溃……她的军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寥槿又微微笑了——这个作风,才像他效忠的主子。前几日那个为感情而脆弱得像一根晶莹的白玉一般的柳玉寒,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叱落轩迟迟不出击,像一群残忍的狼,团团围住一只无路可逃的鹿,明知鹿已死定狼手,狼却只是慢悠悠的兜着圈子,轻轻用爪子碰触视死如归的鹿,却始终不下口。这种暧昧却残忍至极的留生,像一片细细的刀刃一样折磨着所有王师的士兵。面对叱落轩的大军,他们无法突破,也无法死得痛快,但如此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最后一秒一般痛苦,却总还有下一秒,下一秒……

    “啊——”终于有人拔出刀来,一刀封喉,血光四溅。

    众人怔住,有些新兵吓得发抖,握着刀柄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老子受不了了……”一名彪形大汉对天长啸一声,吼道,“是条汉子的!跟老子冲出去!!打不过他们这帮逆贼,也不受这个罪!!”

    说罢他把手中的巨刃高举起来,刀尖冲天,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被脆弱苍白却依然泛着淡淡金色的阳光镀上了光辉。一只杜鹃嘶啼着飞过,撕心裂肺的凄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般的尾痕……

    “我跟你去!!烈火朝万岁!!!”一直站在大汉身后的年轻男子将刀刃举向天空。

    “烈火朝万岁——!!”

    “万岁!!”

    方才溃不成军的军队,又慢慢聚合起来,大多数人都勇敢起来,望着自己的刀刃大声呼喊了。一时间军心大振,有人甚至冲向早已经被砍得烂糟糟的战鼓面前,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拍打起来。

    “冲啊——”

    大汉带头向柳玉寒冲去,向一头气急的公牛,双眼蒙着血丝,夹杂着怒气和不甘,向那个将他们陷害至此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少年杀了过去——

    对方的少年冷冷的看着他冲来,他眼中似没有身后的万人军,也没有大汉身后的士兵,瞳仁里只有向自己杀来的人,杀气便最大限度的凝聚在他唇边突然绽放的笑容里。寥槿刀已在手,却被柳玉寒一个箭步挡在了前面,还未看清,少年额上美玉已经化为玉冥在握,柳玉寒微一侧身,那大汉刹不住车一下冲了过去,柳玉寒美若琉璃的双眼冰冷如冰,手腕一翻,便是一刀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