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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走进来的人瘦弱单薄,走路的样子甚至有些猥琐,可阳光刚好从他背后透进来,整个人像镀了一层金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太熟悉这个身影,他每走一步,他那空荡荡的右手衣袖,都会前后有规律的摆动。

    当秦一手完全站在我面前时,褪去阳光的渲染,他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肮脏、苍老和冷漠,秦一手不喜欢我,以前是现在也没改变过,至少从他进来到现在都没正眼看过我,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他就并排和秋诺站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指,我忽然有些恐慌,这个距离只要秋诺一抬手,秦一手必死无疑,我没想到他会来,声音颤抖的说。

    “爹,您……您走!”

    我幻想过无数和他重逢的场景,我有好多话想给他说,可现在我只想让他走,萧连山和越千玲从来没听我提起过家事,听我这么一说,才知道对面的秦一手是我父亲,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秋诺下意识再向后退一步,手里的红线就在秦一手近在咫尺的地方。

    “你是他父亲?”

    秦一手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掏出烟叶卷了一支烟,瞟了瞟悬挂在屋梁上两具尸体漫不经心的问。

    “你修炼道家邪术,其心不正,当诛,你枉顾人命,其心不善,当诛,你持强凌弱赶尽杀绝,其心至恶,当诛,你干这些事,死一千次都不嫌多,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两人也算的上德才兼备,想不到竟然教出你这样的畜生。”

    “武……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越千玲瞠目结舌的看看我很诧异的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怔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秦一手,一个山里给人看相混饭吃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我突然发现面前的秦一手有些让我陌生,他说话时有一种莫名的威严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就连之前趾高气昂的秋诺也完全被秦一手的气势所淹没。

    “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她们的事?”秋诺已经全力戒备。

    “我是看相的,平时靠卖弄嘴皮混口饭吃。”秦一手把叶子烟放在嘴角,一边摸着火柴一边冷冷的说。“看在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面子上,我赠你几句,你既然是道家之人就应该与人为善,可你心存歹念堕入魔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去终南山避世修身养性,摒除魔障还能寿终正寝,之前林林总总我当没发生过,否则你早晚要入血池地狱万劫不复。”

    秋诺完全被秦一手的气势所震惊,迟疑了片刻后始终没看出来面前这老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当她那自信而冷艳的微笑再次挂在嘴角时,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回头。

    “爹,您快走!”

    我话音刚落,秋诺那只缠绕着红线的手已经犹如出击的毒蛇,直直的向秦一手胸口攻击过去,秦一手不喜欢我,可我从来没恨过他,我知道只要秋诺的手碰到秦一手会意味着什么,何况是这么近的距离。

    我推开面前的萧连山握着刀冲过去,刚一抬手却惊奇的发现,秋诺手里软绵的红线此刻已经像尖锐的钢针,从她五根手指透出刺向秦一手,我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可五根坚硬锋利的红线却始终停在秦一手身体半指的地方,任凭秋诺如何用力,红线丝毫不动再也无法向前攻击。

    秦一手终于找到火柴,由始至终都没瞟过她一眼,点燃嘴角的叶子烟,腾起的烟雾缓缓扩散开,却离奇的围绕在秦一手身体的周围无法散去,我整个人一怔,这才看见秦一手虽然漫不经心的拿着火柴,在摇曳的火光中,他的手指有些奇怪的弯曲。

    玄天混元指决!

    烟雾终于在秦一手身体四周勾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我惊讶的发现有一层形如蛋壳的罩子把秦一手包裹在里面,嘴角蠕动几下,震惊的说。

    “漫天华盖?!”

    “哥,这是啥东西?”

    “这是道家四大护体结界之一,只有宗师级的道法高人可以驾驭的道法。”

    “叔……秦叔也会道法?”越千玲茫然的问。“你之前不是说秦叔是神棍吗?”

    ☆、第五十七章  相心

    我忽然发现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在我记忆中秦一手只不过是油嘴滑舌靠忽弄纯良山里人的相师,终日醉酒游手好闲,邋遢和肮脏占据了我对他大半的回忆,他的厉害仅仅停留在打我的时候。

    事实上,在我学会他书库里藏书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只不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秦一手,我从来都没见到过。

    单凭秦一手现在用的玄天混元指决,我就难以企及,那是道家最上乘的道法,我曾经在秦一手的那些古书中看到过,莫要说习练就是连其领悟都不及一二,更不用说我的道法修为根本驾驭不了。

    我能赦令的太上三洞神咒已经是极其高深的道家咒法,可比起秦一手所用的,我或许在他眼里连入门都未必算的上。

    我已经不再替秦一手担心,能修炼出漫天华盖护身结界的人,放眼天下能和他抗衡的寥寥无几,但秋诺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秦一手怎么会知道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事,而且还有一点,修炼漫天华盖结界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以秦一手的年龄他是绝对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我看秋诺恐慌的眼神,估计她也知道完全低估了站在她身旁的秦一手,道家邪术一旦发动不能撤功,否则会被反噬,秋诺如今进退两难,她能修炼成牵命破魂当然也清楚破不了秦一手的漫天华盖结界,根本上不了他。

    秋诺抬起右手,大拇指指甲划开中指指尖,把血涂抹在红线上,以血驱尸水试图穿破秦一手的漫天华盖,秋诺一出手我就知道后果,以她现在的道法修为,在秦一手面前完全是螳臂当车。

    “不自量力!”

    秦一手冷冷说完,反手伸出一把将至阴至毒的尸水红线抓在手中,要练牵命破魂必须借助尸水,这些红线都是用尸水炼化,遇到肉身便会侵入体内,可秦一手竟然毫不畏惧,口里念念有词。

    三昧真火,速降朱陵。三台助力,使者降灵。火轮神将宋无忌,速持火轮烧鬼灭形。急急如律令。

    尸水红线在秦一手的手中忽然腾起一团火光,五根红线同时燃烧起来,秋诺知道法术被破,惊慌失措向后倒退几步,秦一手大步欺身向前,手持天王托塔手印盖在秋诺头顶天灵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不敢动弹的秋诺,犹如一尊怒目金刚不怒自威。

    “魔障入心,执迷不悟,留你何用!”

    天王托塔手印本是惩戒恶鬼所用,如加盖阳体之上必定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相信只要秦一手按下去,秋诺瞬间就会在我面前灰飞烟灭,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杀人。

    可秦一手的却把秋诺推到我面前,手还悬停在她天灵之上,这是他进屋后第一次看我,声音依旧冷漠。

    “你在鬼市被人称为铁口直断,比试让你名声大噪,我给人看了一辈子面相,也想和你讨教讨教,你就给我断断这女人的面相。”

    我木讷的迟疑了半天,想都没想回答。

    “爹,她面相我看过,她耳大有垂本是福贵之相,可左右两耳不同,女人耳反,亦主刑男,左耳为金星,右耳为木星,金木二星失缠,不利于夫宫,妻宫……”

    “一派胡言,不知所谓,铁口直断这四个字你也配?”我才说到一半就被秦一手打断。

    在道法上我知道恐怕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秦一手的高度,但相术我自问没看走眼过,听秦一手这么说有些不知所措。

    秦一手指头在秋诺天灵上一点,目光冰冷的盯着我。

    “此女用藏魂术,三魂六魄她藏了一半,你自诩相术了得,就大言不惭,凡观相者,下相形,中相神,上为相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知半解就招摇过市,丢人现眼你也配你这帝王之命。”

    我低着头,从离开秦一手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玄学天赋过人,相术更是无人能及,可秦一手这几句话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一手并没理会我的羞愧,抓着秋诺头发让她抬着头。

    “此女虽生得丹凤眼,可眼白遮珠,其人奸邪,心必险恶,笑冷寡情,作事机深内重,为惟冷笑而不言情由者,其人机谋必深而难测心思,她嘴生小巧如樱桃,可两角上翘如同鹰勾,性多毒,她颧骨肉丰初看是福泽之人,可此女肉向横生,其性必凶暴。”

    我连忙抬头重新看秋诺面相,被秦一手破去她的藏魂术后,面前的秋诺面相果然和我之前看的截然不同。

    “和这样一个歹毒的女子一起这么久,你也没看出来,浑浑噩噩还自以为是,你有今天也怪不了别人,你是死是活也是你一个人咎由自取的事,你好好想想,因为你枉死了多少人,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断的就不是你的手指,应该是你的命!”

    我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有多幼稚,我一直以为秦一手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神棍,山里人多纯良,他说什么别人都信什么,好多次我在门槛边听秦一手给人看相,都是断的很肤浅,当时我以为是秦一手是滥竽充数,现在才明白,真正不懂的其实是我才对。

    “爹,您既然相术如此之高……为什么……为什么您之前给人看相大多是乱说呢?”

    “命由天定,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命是注定的,我说不说重要吗?他们只是想在我这里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和理由,我只是想给他们希望。”

    “可……相术本是教人趋吉避凶,您学而不用搪塞他人也违背道家戒律啊?”

    “你还是执迷不悟,学道之人是导人向善修身养性,左有师弟、右有师兄,前有师尊,后有鬼神,上有神明,四方皆为尊者,他们都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大言不惭,泄露天机就是倒行逆施,报在你身,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听完秦一手的振聋发聩的话,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给人看相只点到为止,一直以来我都曲解了道法的真谛,深吸一口气悔恨的低声说。

    “爹,雁回知道错了。”

    “错?你这是错吗?”秦一手盯着我冷冷的说。“你一句错了就要搭上几十条人命,你给我说错了,因为你枉死的人就能含笑九泉?”

    我无力的摇摇头,试想这三年如果不是因为我逞能,我和萧连山虽然还是下苦力的棒棒,但我的手上绝对不会背负枉死的人命,想到这里我看见浑身发抖的秋诺,怒火中烧,手里的刀再次握紧,既然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何况我答应过刘豪,这个仇我一定帮他报。

    我的刀直直的刺向秋诺胸口,却被秦一手扣在我手腕上不能动弹。

    “她是贱命,而你是帝王之命,所谓一贱破九贵,你手上如果沾染她的血,你的帝王命就废了,何况杀了她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道家正统不妄言杀生,你戾气已起若沾血腥必堕魔道。”

    我惨然一笑缓缓举起左手无所谓的回答。

    “爹,我已经散了真元,废了道法,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

    秦一手听我的话,目光落在我掌心的伤口上,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看秦一手哀伤的表情,何况是对我,在他目光里我明显看到忧伤和痛楚,整个人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很多。

    “你是帝王之命,机缘巧合你开启八龙抱珠项链,才让你拥有道家五术精要,你自废了道法,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知道,我再也没有道法了。”

    秦一手无力的叹了口气,摸出烟丝手有些不稳,大多烟丝都抖落在地上,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之前那个高深莫测的道家高人,不过目光中我竟然看到一丝慈祥,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迟暮的父亲。

    他只有一只手,所以每次划火柴都特别费劲,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连续好几根火柴都断在他手里,最终他也没点燃嘴角边的烟,慢慢抬头注视我半天,第一次听到他柔和而又哀伤的声音。

    “雁回,山里地多,我一定给你寻块风水好的来安葬你!”

    ☆、第五十八章 三日阳寿

    秦一手话一出口,我才反应过来事情没我想的那样简单,秦一手不会开玩笑,更不会对我开玩笑,至少我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现在慈祥的表情,那种哀伤溢于言表,我却有些高兴,我做那么多事不正是想得到秦一手的认可吗。

    秦一手瞟了一眼瘫软在地上早已六神无主的秋诺,深吸一口淡淡的说。

    “我就当是给雁回行善积德了,我和武则天还有上官婉儿也算有一面之缘,看在她们两人的面子上,我今天放你走,如若还执迷不悟,我下一次见你的时间就是你来年的忌日。”

    秋诺邪法被破已被反噬,身上的伤不轻,如果不及时调息早晚都命归黄泉,见秦一手放她走,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偏偏倒到往屋外走出去。

    萧连山和越千玲估计宁愿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愿意看着秋诺就这么眼睁睁的活着离开,可秦一手那句话让萧连山和越千玲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越千玲抿着嘴唇忧心忡忡的走到秦一手面前。

    “秦叔,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雁回哥只是废了道法,您……您怎么说要安葬他?”

    秦一手从兜里掏出一瓶酒,劣质的酒味让我又记起了熟悉的他,没有理会越千玲,看了看我。

    “你过来。”

    我走过去,秦一手喝了一口酒后,用袖口蹭干净嘴角,手不偏不倚搭在我手腕的脉搏上,动作娴熟而准确,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这个我背地里瞧不起的老头,道家五术才是真正的无一不精。

    “你脉象形浮无沉候,满指散乱似扬先……。”秦一手说到这里重重叹口气。“你我二人父子一场,你阳寿还有三日,有什么未了心愿就说吧。”

    “阳寿三日?!”我一愣,多少有些惊慌,秦一手医术已经登峰造极,单是看我脉象就能断我生死期限,想了想诧异的问。“爹,为什么会这样?”

    “哥,当初在太白山你招阴兵,我记得卫羽说过,你是帝王之命要折寿二十年。”萧连山说到这里,连忙看看秦一手。“秦叔,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愿意用我阳寿给我哥续命。”

    “我也是。”越千玲毫不迟疑的说。

    “你们也说他是帝王之命,你们都是凡夫俗子,你们的阳寿他要来何用。”秦一手又喝了一口酒有心无力的说。“何况这和招阴兵折寿并没关系,是雁回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我?我自己……”我有些迟疑的看看秦一手,不明白他话中意思。

    秦一手的目光落在我掌心的伤口上叹了口气说。

    “帝王之命世间罕有,可遇而不可求,你有紫薇帝星庇佑百无禁忌,机缘巧合,你滴血在八龙抱珠项链之上,让你拥有旷世道法,八龙抱珠是玉寻人,一旦找到第九条龙便终身相随,而你的命也和这条项链联系在一起,你散了真元自废八龙抱珠里传承的道法,也自己断了你的命。”

    我茫然的愣在原地,嘴角蠕动几下,半天没说出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魏雍要放我走,并不是他不想杀我,而是他同样也知道,我自废道法就命不久矣,根本不用他动手。

    萧连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焦急的对秦一手说。

    “秦叔,您是高人,您一定有办法能救我哥的,您老给想想办法,要我干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