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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地一笑,摊开手掌,“是我派人找了它回来。”我一愣,他已将那链子和帕子收入怀中,定定望着我:“你清减了许多。”

    “伏天里日日不思饮食,自然如此,过不多久就会胖回去。”我垂了眼帘,望着他簇新的靴子,“你却愈发俊朗了呢。”

    雨还在下。这雨中曾经充满了不相干的两份快乐,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梦中的姑娘,我在独自品尝着和好友重逢的喜悦,可此时,湿漉漉的空气里只有我们共同的惆怅。

    人生若只如初见。

    “衡福晋,爷叫奴才过来说一声,今儿过来和您一起用晚饭。”我本能的嗯了一声,叫人打发那小太监赏钱。

    慢慢踱进院子里,今天的阳光真是好。于是叫人在树荫下搭了把躺椅,泡了壶清茶,拿了卷宋词懒懒的翻着。

    昨天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有些恍惚,总觉得心里有些模糊的感觉,却不愿细想。晚上半梦半醒的没有睡实,现在浑身都有些乏。看了几行字,我如愿以偿的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的,脑海里闪现出许多我以为自己以为忘记的画面,又是半梦半醒,我好像清楚自己是谁,又仿佛跟着别人在梦游……

    “成浩。”我叫着好像被遗忘了很久的名字,师兄干净的面容闪现在眼前,大力揽我入怀。转眼间,我们手拉手走在北京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叽叽喳喳的和他说话,他好脾气的笑,路过一个个小摊,他一遍遍问我要不要吃,我一次次的答是。路过婚纱摄影店,我望着里面的白色的婚纱傻傻的笑,师兄搂着我小声说:“老婆,等咱有了钱……”,我马上接道:“等咱有了钱,就给参加咱婚礼的女宾一人买一件婚纱穿上,然后我穿一仔裤坐在当间儿,要多牛有多牛。”“再给一人搭配一钻戒?”师兄敲了敲玻璃问我。“你想娶我还是娶她们?”我站在马路中间和他胡搅蛮缠……

    “到时候找了个好嫂子可别忘了回来请客!”我在咖啡店里和师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带着适当的微笑。“你也是啊,成不了百万翁咱还成不了百万富翁的太太?”他和我调侃。这样的对话让我们都感到安心,好像自己说着说着就真的毫不在乎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跟着那拉福晋后面进宫请安,远远望见他过来,装作不经意的瞟过去,他的笑容就收也收不住,可还是硬摆正了表情过来见礼。听见那拉福晋说:“十四弟今日在额娘那里得了什么赏吗?喜气洋洋的。”就在那拉福晋身后做了个鬼脸,他一本正经的回答:“今日的赏够我乐整个正月了。”……

    盘山脚下,他背着我一步步向上走,我把脸轻轻贴过去,他回头轻轻的吻我,我躲了过去,在他耳后吹气……

    德妃屋里,他没有表情的说了一声:“嫂子,您也来了。”他身后的十四福晋却甜甜冲我一笑……

    不成段的画面,不连贯的声音,不真实的人。我好像对他们无比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心中曾经的甜蜜,曾经的痛苦,都被一阵发堵的感觉代替。“叶子,衡儿……”我的名字被声声唤起,那声音忽远忽近。

    恍惚间有人在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和脸颊。我仔细看那个人,却看不清他的面容。那吻居然如此的真实,我有点贪恋那温暖,伸手紧紧搂了他的脖颈,他轻柔的把我抱住,拍了拍我的背,我的脸上突然有一阵不受控制的热流滑过。

    “衡儿。”这次的声音如此真实,让我浑身一颤睁开眼睛,发现四阿哥斜坐在躺椅旁,伸手把我环在怀里。

    “刚才是你?”我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臂站起来,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脸上真的全部都是泪痕。

    “不是我,你当是谁?”四阿哥瞬间变了脸色,站起来冷冷的看着我。正巧小凡端着茶一脚踏进院子,看我们这样正要偷偷离去,四阿哥却一眼看到了她。

    “你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小凡犹豫着走了过来。

    “昨天你们主子进宫你跟去了?”四阿哥沉着脸问,小凡有些不明所以的答,“回爷的话,跟去了。”

    “她在宫里有没有碰见十四爷?”四阿哥眯着眼看我,看的我心向下沉。

    “回爷的话,主子在廊下避雨时,正巧十四爷请了安出来,就互相……”小凡怯怯的看了看四阿哥说,四阿哥眼里的怒意渐渐弥漫开来,猛然间打断了小凡,“够了!”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冷哼一声,伸手碰了碰我脸上刚才的泪痕,哑着嗓子说,“我这么待你,你可曾为我留过半滴眼泪?”

    “四爷,我……”我缓过神来,开口想说,他却冷笑一下,“闭嘴,我不想再听!”

    我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下去,四阿哥冰冷的眼神射向我,缓缓说道:“你放不下,那我放下,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的脑海里好像总是有他冰冷的眼神。

    不是第一次见四阿哥生气,他的怒火曾经更盛,那时我的心里只是害怕,像面对着一个审判的人,担心他生气的后果,而今天,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离我而去。

    不是我曾经很期待的结果?是的,这样也许最安全,不用再想他下次抱着我,我是自己解开衣带还是找个借口推过。

    又是一个半睡半醒的夜,这次脑子却只有他今日冰冷的样子。

    “四爷上次来说,这米兰花到了秋天,不能浇太多的水,让它泥土不干就行了。”我坐在窗户旁往外看,遥遥听见湘儿告诉想要浇花的小姑娘。不禁想起前阵四阿哥和我坐在这里一脸认真的说出一长串这些花什么时候换盆什么时候上肥才开的香开的多。“我很小的时候,记得皇额娘也总是自己养些花草。”他望着窗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心中有些烦闷,索性关了窗子翻开书,却发现这本三国志上尽是四阿哥的批注。当时开玩笑说真是枉费周瑜那么帅,他哼了一声,第二天就派人送这本书过来让我好好看。

    合了书,走到书桌前,摸了摸笔,才发现笔墨纸砚都是四阿哥送的,上月他说可以给我写副帖子,我想了想顺嘴给他读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他皱了眉头,第二天差人总来的却是整篇的《离骚》。

    不耐烦的抬手理了理头发,手上的戒指却和发丝缠绕在了一起,使劲一扯,两根头发被我连根拔断。他送的戒指。

    原来我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这么多四阿哥的痕迹,虽然我从不曾在意。

    我抱着被子望向窗外,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好久,索性坐起来。心里阵阵发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堵的来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披了衣服站起来,推门出去,发现这小院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把最后一丝睡意也弄得无影无踪。走到院门口,四处望了望,一片漆黑,只有西边的屋子有隐隐的灯火。

    他原来还没睡。

    鬼使神差的走出门去,绕到书房前,屋里的灯光却突然灭了。我一惊,忙退后一步躲在墙后,探头出去,见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迎过来,四阿哥走出门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又很累吧。他若和我在一起,揉了太阳穴后的一句话必定是“过来衡儿。”然后揽着我闭目养神或是思考。

    我胡乱想着,四阿哥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刚要转了身子回去,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头望向我来的方向。

    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可以想到,一定是没有表情,却紧紧抿着嘴唇。四阿哥身边的灯笼忽明忽暗,他却是动也不动一下。我僵着身子,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愣愣望着他终还是转过身去,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这次说放,就一定会放下。

    “桑桑宝贝儿,多么希望你在,好想你,好想问你。”我提笔在纸上胡乱的写,写好了一张就撕掉一张。

    “他和我说不再相见,我本该松一口气的不是吗?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最怕就是四阿哥眯着眼睛看我,不知在想什么,他说话就带着一种压迫感,让人必须打起精神应付。他对我温柔就让我浑身都紧张,如果我的表现让他不高兴,他会马上变了脸色,我其实有些害怕这个人,却每次都强作镇定的应付。后来好了许多,和他谈话其实也很快乐,只是我还当他四阿哥,从来都没忘过。”

    “十四的事之后,我以为不会和他有什么纠葛了,过了那么久,他却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呢?上次去十三府上,我不是和他出去逛了花市吗?说了你别生气,在茶楼上,我就在想,要是我在十三家里,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亲爱的你别晕,我知道你明白我指的什么意思,不那么执著那么在意,就会比较容易快乐。和你说过,那天在圆明园我和四阿哥说,和他在一起,我其实下定了决心,找到和他在一起的快乐。”

    “前一段的日子你也看见了,原来开始接受之后很舒服,我越来越多地了解他。你和我说过,有些地方我和他挺像的,当时我鄙视你来着,但你知道吗?有时我和他说话特逗,他说一句,我在心里转一下,我回一句,他就看我一眼,就好像两个人较劲一样,相互揣摩,谁也不肯认输。他说喜欢我,但其实他一直和我别着,就希望从我这挖出来,我也喜欢他。这人挺喜欢讽刺别人,心里特别容不下沙子,但听他说话其实很爽,一句就能说到点子上。他特别强势,虽然我不喜欢别人看透我的心思,但有时被他知道了反而很轻松,就像咱们两个在一起,我什么也骗不了你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