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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适才的喜悦,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胜利是什么?是另一个国家的消亡?是战场上堆垒的白骨?还是士兵们冰冷的尸体?年老父母痛哭流涕的面容?

    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姨姨,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夜璃歌摇摇头,抱着他继续朝前走。

    “璃歌——”还没到殿门前,傅沧泓便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满脸笑容,“璃歌你知道吗?吴铠大破夜魁,我军胜利了!”

    “恭贺皇上夙愿得偿。”夜璃歌福身一拜。

    留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傅沧泓蓦然怔住:“怎么?你不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开心。”

    傅沧泓明显地察觉到不对,可他只是疑惑地皱皱眉头,并没有追问——对于她,他始终是坚信不疑的,或者她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现在,不方便说而已。

    可是,对他,还有什么,是不方便说的吗?

    “通知礼部,准备庆典了吗?”夜璃歌微微一笑,转言道。

    “嗯,这就准备去。”

    “那你去吧,我会安排后宫的人排演歌舞,还有,你打算怎么奖赏吴铠呢?”

    “怎么奖赏?”傅沧泓略略怔了怔,“这倒——真没有想过。”

    “过轻不行,难以服人,过重也不行,易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一不小心,反而会毁了他。”

    “夫人言之有理。”傅沧泓的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那就,封他为毅武侯,袭爵三代,再赐千金,如何?”

    “不行。”夜璃歌摇头。

    “为什么?”

    “这样的厚赏,对于普通男子,足矣,可吴铠,断乎不是这样的人。”

    “那——”傅沧泓纳闷了——寻常男人,要的无非是功名利禄,难道还有别的?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作‘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普通人,你用这些世俗之物,自可笼络得住,可是吴铠——我建议皇上,赐他一样特权。”

    “什么?”

    “用人之权。”

    “什么?!”傅沧泓整个人都懵了——是他听错了吗?

    自来军中将领,概由皇帝亲自检选任用,为的是避免出现嫡系朋党,致使领兵者自行做大,却将皇帝的权限给架空,可是,可是夜璃歌竟然——

    “我只是建议,到底要不要这样做,你自己思虑。”

    夜璃歌言罢,从他身侧擦过,一步步走远。

    傅沧泓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阵阵浪涛翻滚——这是他的女人?为什么她的智慧,总是那样高深莫测,纵然身为她的丈夫,他还是跟不太上她的脚步,很多事情,她总是能一眼洞穿,犀利而敏锐。

    可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太美妙,他更希望她依赖着他,而不是这样……这样是怎样?

    不知道是怎样,总而言之,他确实有些不舒服,只是,他很快清除这种不妙的情绪,一边思虑着,一边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参见皇上。”

    “免礼。”

    看着面前这三名臣属,傅沧泓再次恢复作为一个君王的自信,心头蓦地一道亮光划过:“吴铠即将得胜还朝,对于他的赏赐,三位爱卿不知有何看法?”

    “微臣建议,可赐爵,赏千金。”梁玖率先言道。

    傅沧泓轻不可察地挑挑眉头——这倒和自己的思虑不谋而合。

    “你的意思呢?”他又看向礼部尚书龚楷。

    “微臣觉得,赏侯爵已经太重,这赐千金当免则免……”

    梁玖在旁边听见,唇角微微勾起抹冷笑——这龚楷的胸襟气度就是太狭小,不管皇帝要赏赐朝中哪位官员,他总是喜欢横插一竿子。

    “说重点。”傅沧泓有些不耐烦起来。

    龚楷舔舔嘴唇,有些艰涩地道:“微臣觉得,只要赏赐锦缎数百匹便好。”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梁玖已然嗤地发出声冷笑。

    御书房中一时静寂,傅沧泓的目光,最后看向一直没有作声的冯翊。

    明明已经察觉到他的眸光,冯翊却勾着头,一言不发。傅沧泓心内一动,朝梁玖和龚楷摆摆手:“你们先退下。”

    “是。”

    待两人离开御书房,傅沧泓方看着冯翊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微臣觉得,无论爵位,还是利禄,都不足以拴住吴铠的心——恐怕他要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且说说看。”

    “不若,给他简拔军中将领的权力,让他放开手脚去做,反而能打造出一支常胜之师。”

    傅沧泓蓦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是天下有智之士识见皆同?

    “冯翊!”他非但没有立即赞同,反而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知罪!”

    冯翊一听这话,立即跪了下去,连连叩头——他方才只一心为皇帝出谋划策,没想到,居然犯了皇帝心中大忌。

    过了好半晌,才听皇帝的声音悠悠响起:“适才是朕失态,自此以后,你有什么话,仍旧从实禀来,朕,绝不怪罪。”

    “微臣叩谢皇上。”

    傅沧泓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道:“如今夜魁已破,依你看来,现下该当如何?”

    “皇上应当先取金瑞,再克虞国!”

    “哦?”傅沧泓目光一闪,“为何是先金瑞,后虞国?”

    冯翊抬起头来:“按理,虞国近,金瑞远,皇上应当先取虞国,再取金瑞,但是,虞国兵精将良,要想攻克,在兵力、财力上,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短时间内难以取胜,可金瑞却不同——一则金瑞幅员辽阔,但边线防御松散,二则金瑞皇室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对金瑞皇帝形成极大的掣肘,只要我们巧妙利用这些关系,自然可以起到兵不雪刃的效果。”

    足足静默了半刻钟的时间,傅沧泓方才言道:“你退下吧,今日之议,不可外传。”

    “是,微臣告退。”

    第三百七十二章:人中之凤

    待所有的臣子离去之后,傅沧泓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并非完全不通政务之人,更谙知兵权对于一个帝王的重要性,

    若他要一统天下,必须借助吴铠的才能,可是如果给予的权限太大,就算吴铠本人忠心不二,却难保下头的人不起歪心思——要不要,给他这个权限呢?倘若给他权限,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弄得尾大不掉,却绝非他傅沧泓想要的。

    一向刚毅果决的年轻帝王,现在是深深地踌躇起来。

    ……

    “皇上呢?”

    “齐禀夫人,皇上还没有下朝呢。”

    “哦”了一声,夜璃歌端起茶盏,慢慢地啜着。

    “皇上。”

    “参见皇上。”

    檐下一溜儿宫侍,忽然齐齐躬身参拜。

    夜璃歌抬起眸儿来,看向那个英毅过人的男子。

    傅沧泓撩袍入座,视线在夜璃歌脸上溜了一圈儿,也端起茶盏。

    夜璃歌摆摆手,众人退下,一时清风徐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今晌这天儿,不错。”傅沧泓抬头,朝空中望了望。

    他很少有这样无话找话说的状态,一般都是开门见山。

    “你是不放心吴铠吧。”

    “啊?”傅沧泓转头,有些哑然地看着她。

    “其实,完全不用那么费事儿,你只要派两个信得过的内侍,去往吴铠营中做监军便可——切记有一条,必须约束他们,不得干预军中事务,吴铠的性子可是倔的,若是惹恼了他,当心撂挑子。”

    傅沧泓一时沉默,倏而抬头:“好,我就听你的。”

    “听我的?”夜璃歌淡然一笑,“再怎么说,你也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军政大事自该全权定夺——如果你觉得吴铠不值得信任,那便不信任,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你怎么这样说?”傅沧泓有些着恼,“我是那样没心胸的人么?”

    轻轻叹了口气,夜璃歌站起身来,一步步迈出亭外——她从小阅尽世间百态,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世人难为,世事难为,要找一个一生一世相信你的人,真的是太难,太难。

    傅沧泓也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璃歌,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夜璃歌嗓音低沉,“我也知道,你这不过是行事谨慎,毕竟,人事任免权力,过沉过重。”

    “算了,”傅沧泓有意逗她开心,“这些事,我们暂且不理论——对了,东穆山封禅的事,准备得如何?”

    “已经泰半妥当,准备何时出发?”

    “嗯,就三日后吧。”

    “好。”夜璃歌点点头,将一切揭过不提——很多事情,她并不愿与傅沧泓过多计较,一则是怕伤及他男性的自尊;二则是怕伤及夫妻之间的感情,凡事,她只是随便提点提点,他若不听,她亦绝不强求。

    ……

    两列御林军开道,接着是旗帜鲜明的仪仗,然后才是辇车,夜璃歌稳稳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侧坐在一旁的傅沧泓,视线偶尔掠过她美丽的面庞。

    很多时候,纵然是他,也弄不太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似乎天下之事,无一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行事果决狠利,断无非一般女子。

    自然,他的夜璃歌,本来就不是一般女子。

    她是人中之凤。

    她高傲的个性,深敛的城府,刚毅果决的个性,无不让他吃惊,或许,更令天下人吃惊。

    可是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她这样,给人一种冷漠的,疏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