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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b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八戒说禅 > 第23章
    所以,在传教工作上,文盲大有文盲的好处,文盲是不会去下这种论证功夫的,于是造成了最简单意义上的“无招胜有招”的结果。慧能劈头就告诉大家:每个人都有佛心,都能成佛,之所以很多人成不了佛,只因为心被迷住了,而只要认清这些迷妄,笨蛋也可以成佛。

    这番话是很有煽动力的,对比一下天台宗的逻辑论证,更不用说向来以繁琐辨析著称的法相宗,人民群众终于会投奔到慧能这派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慧能自己就是一个榜样:文盲,貌不惊人的山野村夫,没学过多少佛法。大家会想:连慧能这种人都行,我起码还是大学毕业呢!——如果是到法相宗,在唐僧面前,率先就会被唐僧的相貌震住,再一想这位人物佛学修为当世无双,还是个海归,心里越发怯了,再一听唐僧讲的佛学那么深奥,辨析与论证那么精微,怯意更重,这时候一听说南方有个佛法速成班,那还不拔脚就走。

    慧能是以草根英雄的姿态走出了一条平民路线,又在深奥的佛学世界里打出了速成的旗号,确实是件激动人心的事。

    一般来说,人性就是这样,不管干什么,都不愿意吃苦下力气,我们看看近年来的两大社会现象——减肥和学英语——就一目了然了。各种速效药、速成班,一天减一斤,八天学会英语,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当然,这些年过去,越来越多的人终于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那么,成佛能不能速成呢?

    不像减肥和学英语,减肥药吃完了,英语学习班上完了,到底有多大效果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自己看得见,别人也看得见。可成佛这种事就很难验证了,比如,我自己确实已经觉悟了、成佛了,即便退一步说,起码也是一位罗汉了,可大家如果不相信我,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早市里的小贩们就从来没有因为我的罗汉身份而给我打过折扣。所以,悟了之后感觉如何,这就只能像禅师们讲的那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速效药和速成班一样要解决根本问题,慧能也一样要面对“破法执”和“破我执”的两大工作,到底什么空、什么不空,这一定是要分清楚的。慧能从《金刚经》里应该是抓住了那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人说他当初在老家就是听到这句话而心有所悟,这才前往冯墓山求见弘忍的),如果想明白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梦幻泡影,自己深藏的那颗佛心应该就会显现出来吧?——“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应该可以作为理解慧能禅法的一把钥匙,即便慧能在老家听到这句话而心有所悟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这个故事的出现很有可能说明了慧能禅法和《金刚经》这句名言的牢固关系。而“生其心”的这颗心如果就是佛心,这应该就是当时的佛学时尚和《涅槃经》的影响所及了。

    你如果追问慧能,问他“为什么”这样来理解佛法,那你就太缺乏信仰精神了,肯定是个小根器的人。(^_^)坚实的证据和周密的论证,天台宗会作,法相宗也会作,但禅宗不会作,慧能更不会作。你只要去信,这就够了。

    二

    善知识!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第一勿迷言慧定别。定慧体一不二,即定是慧体,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

    善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道之人作意,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各别。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心不善,慧定不等。心口俱善,内外一种,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口诤,若诤先后,即是迷人。不断胜负,却生我法,不离四相。

    戒定慧

    慧能接着说:“各位,我要讲的成佛法门,是以定和慧为根本的。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定和慧是两码事,其实它们只是一体的两面罢了。定是慧之体,慧是定之用,定中有慧,慧中有定。

    “各位,这个道理就叫做‘定慧等’,也就是说,定和慧是没有差异的,是平等无二的。修习佛法的人可不能把这两者分别看待,认为先有了定然后才能有慧。持有这种见解的人等于承认存在着两种不同的佛法,就像一些人说一套、做一套那样。‘定慧等’就像是为人的言行一致,言与行表现得全都一样。自证自悟的修行者如果纠缠在口舌争论上,非要搞清谁先谁后,那他就是迷妄之人,没办法觉悟解脱的。”

    这段话在很多现代人看起来会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慧能当时这么讲是有很强的针对性的。

    “定”和“慧”,再加上一个“戒”,合称“戒定慧”,是佛教的一个悠久传统,是修行的三个步骤,称为“三学”。

    第一个步骤是“戒”,也就是遵守戒律,不能杀人放火,不能吃喝嫖赌,这不能、那不能,有五戒、十戒、还有具足戒的二百多戒,还有更多的,成千上万的。中国本土佛教在唐朝还专门发展出了一个律宗,讲法很多,甚至还提到过禁止寺院里蓄养妇人和买卖奴婢。

    很多人都容易把守戒和苦行混为一谈,因为这两者有时候确实很像,而戒律的极至就是苦行。人一守戒,很多世俗的娱乐活动都干不了,约束太多了也确实就变成苦行了。追溯一下守戒的原委,就得说说古印度的沙门。

    在公元前六世纪的印度,沙门学派兴起,大力反对婆罗门。沙门学派门派众多,大约上百种,佛教就是这沙门众派别当中的百分之一。沙门其他派别都没有流传下来,只除了佛教和耆那教。佛教走向了世界,耆那教始终没出印度国门。这倒不能说是耆那教的理论比佛教差,主要是耆那教的苦行方式只适于热带地区——耆那教里以天衣派为甚,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他们认为一块布片的遮掩都会成为修行者斩断贪欲的阻碍。有好事之徒肯定会问:天衣派有女弟子没有?的确,任他们如何惊世骇俗,如果一群女弟子也一丝不挂地满世界讨饭,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也许是出于这个现实上的窘迫吧,反正在他们的理论里,穿衣服的人和女人都是得不到解脱的。

    这些沙门学派虽然共同反对婆罗门,但内部之间不但并不团结,还常常互相看不上,都说别人是外道——佛陀就是用外道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这些沙门同门的。

    这些互为外道的沙门派别之所以有个沙门的总名,是因为他们在一些根本问题上基本上见解一致,首先,他们都认为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所以摆脱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断绝欲望——守戒的原始意义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在断绝欲望的程度上大家各有差别而已,比如耆那教就很极端,佛陀就主张“中道”,简而言之就是搞折中主义。这在戒律问题上就看得出来:当时便有所谓的五戒,是婆罗门和耆那教等等共同遵守的,佛陀也把五戒拿了过来,却把五戒当中的“离欲”换成了“戒酒”。

    沙门派别的第二个共同点是:他们都修习禅定,都认为禅定是脱离苦海、体悟终极真理的一个重要方法。其实在禅定这点上,婆罗门和他们是在一条战线的。

    佛陀为什么不赞成苦行,因为他自己修行的时候就亲身走过苦行这条路,发现走不通,这才觉得靠苦行是达不到解脱的(当然你可以质疑一下:你走不通不见得别人也走不通,不能用个体经验推导出普遍性结论),所以佛陀连带着也不大强调戒律。。但这很快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因为老百姓看修行者,他们可不懂你懂得什么深刻的道理,他们只看你有没有与众不同的表现,比如,你能不能忍常人无法忍受之苦(现在的印度修行者里还常有用铁针刺穿脸颊的),能不能做常人做不到之事(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后者比较难,所以前者更流行。古代印度的一些修行法门有浑身上下涂满泥巴不洗澡的,有特意到山野险地虐待自己的,基督教也有搞这一套的,这些做法也很有道理,因为肉体上的痛苦有助于心灵的纯洁——不仅是修行者自己这样认为,这也确实有心理学上的依据,而且无处发泄的肉欲也会因此而得到一定程度的减压。

    另一项针对受众的心理学依据是错觉关联中的所谓配对独特性,是说如果两个事物之间具有某些非一般的特性,人们便认为他们是有关系的。比如人们看到奇装异服的人,往往容易认为他们与众不同,如果是宗教人士奇装异服或搞出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人们就容易相信他们有些什么不寻常的道行。我在《春秋大义》里讲过这个问题,古代统治者对奇装异服的厌恶为什么会强烈到不惜流血杀人的地步,因为这些奇装异服的人士(尤其是宗教人士)很容易吸引信众,这是犯了统治者的大忌的。

    话说回来,要不要搞一些与众不同的打扮和行为呢?佛陀当年悟道之前走过六年的苦行主义,没少挨过饿、受过苦,终于觉得这一套全是胡扯,于是下河洗了个澡,又接受了一位好心的牧羊女的牛奶,这才有了一点儿体力,在毕钵罗树下打坐了七天,终于悟道成佛。中国的和尚们说佛陀悟道那天是农历的腊月初八,所以大家在每年的腊月初八这天煮杂米粥来作纪念,这就是一直流行到现在的腊八粥。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不用牛奶来搞纪念呢?原因可能是汉地不大出产牛奶,所以用粥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