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有暗》 1.他那么聪明,一眼就看透她的窘迫和格格不 八月中旬。 陈萝坐在门前的小椅上剥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快递员从厚厚的邮件袋里抽出蓝色封皮的快件,凑近看了看学校名字,递过去的同时从兜里抓了把糖。 “真出息,要是我家孩子像你就好了。” 摩托车突突的油门声远去。 她举高邮件,手指还沾着滑腻的葱皮。 晚上舅舅舅妈收摊回来,陈萝把录取通知书拿出。舅舅看后,出门买了条鱼又称了两斤枣糕,舅妈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也没说什么。 表姐那晚没出现在饭桌上,说好给她的夹趾凉鞋,再也不提。 立华二中的招生活动结束了,今年学校的贫困生名额市里给了八个指标。其中五个给了走关系的,还有两个扶持少数民族,最后一个,落到了陈萝头上。 比她家庭困难的,没她成绩好。 比她成绩好的,暂时没有。 她是小升初统考的第一名。 但是临水市初中划片,即便成绩达标也要交不菲的择校费用。像立华二中这样升学率顶尖的中学,向来不待见统考的学生。 毕竟大部分参加统考的,都是些质量不太好的学校。 素质教育约等于没有。 陈萝除了成绩可以拿得出手。 特长、奖项果真什么都没有。 农民工子弟学校念出来的书,她特别擅长在嘈杂的施工背景音里,专心念书。 八月底面试结束,女孩抱着一堆需要填写的表格从办公室出来。老师说她谈吐有条理,又夸了句秀气,亲和的目光透露出些许心疼。 新学校有带塑胶跑道的足球场,远远望过去,草地随风摇动,一片绿莹莹的亮光。 她还是第一次见真草种植的球场。 不由自主走过去,隔着铁丝网看,贪婪闻着草腥味。 眼中有些奇妙的光。 有几个男生在半场踢球。 草屑飞溅。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比较哑,个子也高,呼来喝去的,既自信又张扬。应该是高年级的,陈萝想,初中男生哪有这么成熟的? 她之前的学校,有的男生比她还矮,大家在温饱之上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手机游戏。男生上课躲在抽屉里玩,信号不好时,常常猛地跳起来。 都野着呢,但是和球场上的男生比起来,好像又很幼稚。 陈萝望一望男生们印花的球衣和很漂亮的鞋,又看了看自己脱色的布鞋。 手抱着表格往上提了提。 转身走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许一暗。 球踢高了,直接飞过铁丝网砸地上。 在同伴的哄笑和抱怨中,男生跑过来,掀起球衣擦了擦脸上的汗,声音有点奇妙的厚重和稚嫩,“不好意思,能帮我们捡下球吗?” 她转过身,看他手抓着铁丝网。 匀称健壮的身体布满汗和油,手指很长,腿也长。身体的重量让网都朝她这面坠,不太明显的侵犯和威胁。 陈萝吓了一跳,望望他,又望望地上的球,再看看远处的门。 女孩抿抿唇,把东西放到花台上。 捡起球,后脚跟一垫,面容狰狞地往上抛——然后眼看着足球不仅没越过网,而且非常笔直凶猛地朝自己砸过来。 她抱住头,连叫都不会,身体迅速缩成一团。 活像个刺猬。 男生在铁丝网那头伸手帮她挡住。 叹了口气,“你从下面塞进来吧。” “嗯。” 他手背红了一块,还有点破皮。 陈萝多看两眼,红着脸将球放到铁丝网下面的空隙,使劲往里推。男生高高站着,看一会儿,似乎有点无奈。 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从场内出来,站到铁丝网边上。 从她手里接过球。 有点唐突地说,“你是鸡仔吗?” 连扔球的力气都没有。 那时的许一暗初三,已经接近180。 她不过刚刚一米五,只能仰着看他。他虽然满身是汗,但是身上仍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青草和阳光,像大海和天空……像是透明的不透明的粉色雾气。 那是陈萝第一次明白性感的含义。 面前的人有喉结,有肌肉。 还有一点生她的气。 因为运动,长长的一条棍形从胯下延伸到裤子松紧带,顶端布料有点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说实话,比起看他的脸,她更容易看到那无法忽视的粗硬。 并且挪不开目光。 还咬了下上嘴唇。 女孩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逐渐变味。 他用球隔绝她的视线,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拉开距离,陈萝才像是回魂似的,弯腰抱起东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 场内的男生开始起哄。 “许一暗,撩几把呢你,快进来!” “靠,人家还是小学生吧,你也太饥渴了。” 被人放肆地谈论,也是人生中第一次。 陈萝捏紧衣袖,脚步虚浮,等走到公交车站看着茫茫车流,才慢慢松懈下来。 许一暗。 他叫许一暗。 她有点害怕,但是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旁边的小姑娘戴着口罩看视频,耳机里传来嗡嗡的音乐声,男艺人在舞台上一边做伏地挺身一边朝镜头笑——小姑娘激动得蹦了两下,书包上的亮片布偶跳来跳去。 她看着手里的表格,想起刚才男生的脸。 说来很奇怪。 他长得并不很帅,单眼皮,目光有些犀利,鼻子很优越,最漂亮的是唇,有弧度,并不愚钝。这样的长相的男生,应该是极聪明的。 女孩掏出两张纸币,展开投到钱箱。 身后传来公交关门的声音。 她害怕很聪明的人。 他们总是能一眼注意到她短一截的旧衣,香味劣质的洗发水,还有总是绷紧的脸皮之下竭力隐藏的窘迫和自卑。 然后收起自然大方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 充满同情而又谨慎克制地看着她。 像看着一条断腿的狗,或者一只瞎眼的猫。 而他之于她最恶毒的是——他那么聪明,一眼就看透她的窘迫和格格不入,却依旧能表现得稀松平常,同她自然讲话。 —————— 开文了,求收求珠,不给我就在地上滚_(:з」∠)_ 2.沉默的惊雷 去街道盖完章,陈萝背着书包慢悠悠晃出来。 办公室这边的建筑上了年纪,砖墙上长满深绿色的爬山虎,几乎漫到地上来。和一旁花坛中已有败相的芍药相比,这一年四季半死不活又不断延展的生机,显得既古怪又倔强。 她拐出小巷,看到巷口三轮车上放着不少盆栽,停下脚步。 中间的挡板上密密放置着玉露、钱串、珍珠…… 那些半透明的绿色肉块,水灵得晃眼。她弯腰看一会儿,发现三轮车旁还放了个浅浅的塑料盆,里面是最常见的小金鱼。 算不上可爱,但是一块钱一条。 很实惠。 陈萝手揣到口袋。 目光有些滞。 学校给的助学金要上交舅舅,当作生活费。如果用一张的话……舅妈发现之后家里肯定不太平,到时候吵起来锅碗瓢盆摔得响,街坊还要伸出脑袋看热闹。 街道对面的幼儿园放学了,粉红色的校门打开,一群小朋友跟着家长涌出来。 她被家长挤到边上,看着小胖手们捞面条似的网金鱼。 女孩在地上搓搓脚,回去了。 假期在家,要给大人帮忙。她回去之后先准备舅舅舅妈摆摊要用的材料,将洗好的菜放到冰箱里,然后再做晚饭。表姐补习回来,给了她一支冰棍,问立华二中那边怎么样。 “还行。” 陈学梅没好气道,“你去的贵族学校啊,肯定什么都是最好的,在这谦虚啥……” 瞥到表妹身上穿的男士衬衣,马尾上还沾着破菜叶,声音弱下来,“算了,反正对你这种书呆子来说,去哪都只是学习。” 陈萝没吭声,坐在板凳咬冰棍。 吃着吃着,问道,“学鑫弟弟呢?” “不知道。”陈学梅摇摇头,“关我什么事?” 说完上楼去了。 外面在下雨。 陈萝穿上外套,拿把老式粗柄伞开门出去。这个季节雨最多了,附近都是老房子,没有排水设施——深的地方往往会积很多水。 陈学鑫上三年级,长得矮,又喜欢玩。 溺在水坑里,老来得子的舅舅舅妈可活不下去。 她先在几个陈学鑫的同学家去问,谢过留她吃饭的阿婆,最后才往巷口的游戏室去。 外面摆着两台老虎机。 查得不严的日子,老板就会掀开雨布招揽客人。平日经营,也就靠着小学生进去打电动。她甩甩伞上的水,拧干裤腿,抬脚往里走。 有人在里面抽烟。 还有浓重的酒味和脚臭味。 仅容一人过的小门,有人出来。 夸张的身高和清新味道,即便混在暧昧温暖的雨水和早已习惯的熏臭里,她也能辨出。 陈萝垫脚,僵硬抬头。 男生低头,见到她,犀利的眸光有些生锈。 他背着个面红耳赤的同龄男孩,动作不大利索,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陈萝正在昏暗的室内,挨个位置看。 突来的男声很低,但是于她,就是默默的惊雷。 “你在这干嘛?” “……我……我找人。”女孩在衣服上揩手,低头看推金币的透明机器。 “找谁?” “我表弟。” 他把背上不省人事的男生放到破沙发,同她一起深入,揪到正在打僵尸的陈学鑫,一把拎下台子。向来不太服管的表弟,看着许一暗眼睛瞪得好大,嘴唇动半天,一句硬话没有。 陈萝有点想笑。 但是又不敢在他面前笑。 三人一起往外走,之前被他放在门口的男生,此刻苍白着脸坐起来,扶着门框呕酸水。 “王菡……你没有心,怎么舍得伤害最爱你的男人!” 看到朋友这副蠢样,许一暗眉眼有些冷,走过去,将人背起。 头向后偏了一点。 “走吧。” “嗯。” 陈萝拉起表弟的手,目光焦灼在许一暗的背影,宽且挺的肩,已经没有少年的纤细和单薄了。表弟发现外面大水漫到台阶,嚷着害怕,不肯趟水。 女孩没有办法,收回目光,伏下身去。 并不比她矮多少的表弟就这么骑上去,勒住女孩细细的脖子,用力向后拉一下,像极了骑牛马。她没再看他,只是紧抱着表弟的小腿,绷紧身子,谨慎地走下台阶。 雨点很大。 打得伞轰隆隆响。 女孩扛着很大的黑伞走得很慢,混黄的水漫到屁股根,衣衫紧贴在身上。 看起来很弱,很不牢靠。 踩到暗坑,眼看要倒下去,又很顽强地站稳。只是表情有点狰狞,和那天扔球时丑到离奇的小皱脸一模一样—— 根本不是鸡仔。 许一暗想。 背上醉酒的男生醒过来,一看是他,又开始破口大骂,“凭什么她喜欢的是你……你到底有哪里好?” “许一暗,你把王菡让给我不行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你喝醉了。” 他趟过深水,将人背上的士。 报完地址,拍了拍好友煞白的脸,“女孩子不是东西……伏涛,你身上的叶子味还很重,自己找个地方清醒了再回家,别喝了。” 对方本就煞白的脸,现在简直死人一样。 他看着许一暗的脸,嘴角抽起来,狠踢一脚车门,“就你他妈什么都知道,就你他妈是好人,许一暗我告诉你,以后别再让老子看到……老子没你这号兄弟。” 送走人。 男生站在树下,撕开口香糖放嘴里。 梧桐青黄的叶子顺着水流慢慢漂走,没多久,警车赶到。过一会儿好像是什么也没搜到,两手空空离开。游戏厅老板出来,站着抽了根烟。 隔着街道和雨幕,遥遥看过来。 微塌的眼皮带着点狠,指了指许一暗,腰间别着把刀。 男生也望着对方,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警方的电话。 他几个朋友老早就不对劲了,每次消失回来,身上都有股奇妙的味,有点麻,有点像烟叶。他在伏涛书包里见过一个奇怪的铁盒,上面有摇动的手柄,盒子里还有些植物干燥的碎屑。 打开闻上一口,脑子过电似的。 有点飘,还有点说不出的上瘾。 今天找过来之前,他便提前报警。 电话接通后,接警人员说游戏厅是正常营业,感谢他的举报。 男生吐出口香糖用纸包好。 看了眼陈萝消失的方向。 游戏厅老板应该认识她,也许今天就不该跟她搭话。 3.逆光站立的他在说谎 其实陈萝没想偷他衣服的。 那以后也再没偷过别的东西。 开学后,许一暗初三,她初一。虽然都是初中部,但是校区很大,她活动的范围很小很小,小到即便在一个学校也没什么机会遇到。 唯一能见面的机会,就是体育课。 他运动神经真的很强。 足球、篮球、垒球、网球……只要是户外运动,都能看到他活跃的身影。初中一共五个体育老师,每个见到他都开心得不得了。 和平时摆臭脸的样子截然相反。 即便是主抓学习的班主任,也不会对好差生摆出这样明显的态度。 除开天赋的运动才能,他有一种奇妙的气质。不论男女,不论年纪,在他身边,总是能轻易陷入放松自在的氛围。 开心很难的,真实的开心更难。 比起让球按照的预定的路线运动,让人毫无负担地待在自己身边,或许比天才更加天才吧。 陈萝拉出垫子,帮同学压住腿。 做完三十个,张茜茜已经直不起腰,头发也乱成鸡窝。 眼睛红红的,朝着她喊疼。 “那我们就不做了,茜茜。” 陈萝小声安慰,很细的嗓音像十一月逐渐枯萎的藤蔓,混在寒风里,很快消失在人声嘈杂露天操场。 老师对不达标的同学已经懒得骂,直接让做不完的人去跑圈。 说是跑圈,也就比散步快一点。 大家没什么力气,几乎贴到跑道,从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退化成刚从海洋上岸的软体动物。 听已经工作的学长学姐说,他们那会儿体育课从来不上,不是被征去考试,就是在教室自习。 学习在这个时代到底还剩多少作用呢? 她想。 很用心地想。 陈萝坐在看台的最后,手里抱着张茜茜的校服外套。她坐一会儿,抿抿唇,看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发呆。以前用的保温杯已经彻底坏了,瓶盖拧不紧,总是洒水出来。 教室里有饮水机,但她开学后还没摸过。 今早起来帮贪玩的表弟赶作业。 早饭没吃。 也没喝一口水。 她这会儿特别渴,渴得嗓子冒烟,舌头发干……但是全身上下除了坐公交的两块钱,再没多余的了。 最便宜的矿泉水要两块五。 她买不起。 就算买得起,也要想想走五公里路回家的后果。 女孩目光游离,落在操场上奔跑的男生。 余光却锁住了张茜茜校服口袋处,露出的粉红色小猪钱包——这个钱包听茜茜说,是一个日本的潮牌,正品很贵,得四位数。 茜茜在减肥,不喝奶茶、不吃汉堡,日益积累的零花把钱包都撑起来。 茜茜爸妈工作体面,开宝马来接她。 茜茜刚丢了一副原装耳机,又重新买了几百块的新款无线。 很鼓,钱包。 陈萝用小指碰了碰。 细且直的睫毛轻颤——这座秦岭淮河以北的城市正在经历今年的第一波降温,女孩额头冒出半冷的汗,压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摊开的手心一片冰凉。 哨声响起,球场上有人被替下场。 高高的观众看台上,瘦弱干瘪的黑发女孩站了起来,很小的身影嵌入巨大的竞技场,像是一个污点。她抱着衣服,行尸走肉般来到自动贩卖机前。 这个比她宽,比她高的机器。 是商业社会的产物,是人类懒惰的欲望之一。 她在脑子里琢磨政治老师上课时提到的功利主义,思维从黑格尔这个古怪的名字,来到古罗马的公民大会。有时候会闪过马克思那张长满胡子的大脸,资本论三个字像一把漆黑的镰刀,慢悠悠在心头挥舞。 更多时候会闪到她看过的一幅插画。 那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巨大的甲虫在逼仄的房间。 她想,或许她也是一只甲虫。 有翅膀,或许没有,但其实不必待在小小的阁楼。 道德在这个时代到底还有多少作用呢? 投币的叮咚声传来。 陈萝蹲在地上,捏着粉红色的小猪钱包,梦魇初醒似的,骤然睁大眼睛。男生很高的个子,脸逆着光,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温柔而不突兀。 青草和阳光的味道,大海和天空的味道。 汹涌袭来。 真的很奇怪,她其实没见过真正的海,却能觉得他像海。 出货口掉下来两盒进口香蕉牛奶,韩文字母胖乎乎的。 他说,“你喜欢吃香蕉吗?” 她点点头。 香蕉这种水果真的很廉价,但是也真的很好吃。 她很喜欢。 男生递了一盒过来,声音没有起伏,面目也很模糊,“多掉一个,拿去吧。” 脑子里汹涌的信息褪去,她看着手里的粉色钱包,看着多出来的香蕉牛奶,视线逐渐畸变模糊。陈萝站起身,没动,直到他走远,用太久已经裂开的发绳,忽然断掉。 叮的细响。 细细的黑发散落在肩头。 球棒猛击的铿锵之声响彻天际。 赢球的男孩子们疯了,呜哇哇乱叫,一个叠一个,在满是灰尘的垒球场里玩起了叠罗汉。 女孩干细的手指抚上自动贩卖机的电子显示屏。 收款:20 数量:2 找零:0 他说谎。 明明不是多掉的。 她运气不好的,只遇到过机器故障吞钱,从没有白给的好事。 女孩抬手遮住眼睛,有些疑惑。 秋分后,太阳直射点越过赤道,一路往南去了——这样的深秋,天气冷得让阳光都掉色。 她刚才在他的影子里,到底是怎么暖和起来的。 “啊,小萝,你在这啊。” 张茜茜和一个同学小跑过来,接过陈萝抱在手里的校服外套,脸色有些尴尬,“我到处找钱包呢……” 陈萝把捏在手里的钱包递过去。 目光清浅。 旁边的女生注意到她手里的饮料,手肘拐下张茜茜的腰。女孩怔了下,打开钱包点了点。陈萝像是没看到她竭力压制的怀疑和愤怒,默默站着。 其实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 “怎么样?” 旁边的女生急道。 “没,没怎么……没少。”张茜茜把钱包塞到书包里,没敢看陈萝的眼睛。 三个人站着,有些沉默。 陈萝小声道,“茜茜,那我回去上课了。” 她迈开步子,没有迟疑的。捏捏手里的香蕉牛奶,放到鼻尖闻了闻,要放下,又忍不住继续闻……好像有他的味道。 —————— 这个故事我真的很喜欢,但是太珍贵,反而不知道怎么下笔。 不会那么肉,希望能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 虽然应该是治愈的结局,但是大家要是感到不适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继续看……毕竟三观喂狗,不是开玩笑的。 还有《beastars》真好看,撸秃雷狗子。 4.游荡在城市之外的狗 寒假没几天,表姐和表弟带着两箱子超市采购的特产,并一些老人的棉帽冬鞋,坐上了前往中部的高铁。舅妈老家在那,一个十几万人口的县级市。 外公外婆走得早,这座城市的亲戚也少有往来。 每年做完生意,舅舅陈爱国都会跟着媳妇回乡。 她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 今年还没决定去不去。 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这座繁忙的城市却已经有了休息的迹象。 一些农民工没有工可干了,收拾行囊,从城中村里陆续撤出。本来也不算干净的小巷,多了些花生瓜子壳,落在地上的烟头牌子也稍微上点档次。 舅舅不用再和舅妈到靠近正街的地方出摊。 他们拿些年糕、甜点,过来贩给即将返乡的工人。 每年这个时候的生意是最好的。 家里围墙拆出来的小门面,从早到晚都有顾客光临。有时候也能收到别人给的糖,简易包装的巧克力,说明上面写的代可可脂,但是吃起来比巧克力更加丝滑香软。 只是对身体不太好。 不能多吃。 陈萝坐在门口给年糕加塑封,贴牌子,做着做着面前蹲了条灰白色的短毛狗。这是一条流浪狗,尽管脖子上还有项圈,但是它的眼神已经是流浪狗的眼神了。 也许是身上常年沾着油烟的味道,也许是她也散发孤独的味道,陈萝真的很受这些流浪动物的欢迎。 女孩挥手驱赶,狗并没有动。 非常端正体面地蹲坐在地上,褐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并不摇尾乞怜。 空气中有爆竹的味道。 呵出的气在空中,漫成缱绻的白雾。 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这狗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但是在这座城市是不可能的,大家去西餐厅、日料店,吃海鲜,吃素,吃健康营养的东西。 捕捉流浪狗,还有被曝光的风险。 但是明年呢? 万一流浪到别的城市呢? 陈萝抿抿唇。 望眼正在忙生意的舅妈,走到厨房里,捡了两个熬汤的骨头扔过去。短毛狗闻了闻,低头舔舔,叼起骨头走了……从始至终尾巴都没有摇一下。 仿佛笃定她一定会给似的。 太奇怪了。 真的。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狗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天空忽然飘起很小的雪花,像春天的柳絮,轻飘飘地落到肩膀,世界非常非常安静。 安静得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女孩穿着厚厚的棉服,掖了掖短一截的袖子。 就这么,很自然地想起许一暗。 遇到他的时候是夏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在旅游还是在家,有感冒吗,和朋友聚会去什么地方,明年毕业,还会继续在这所学校上课吗? 她想了许多,停不下来。 冻红的脸蛋越发红。 忙碌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春节前,附近借房子的几乎都走光了,只有几个老邻居在。舅舅让她收拾好东西,跟着一起回中部过年。 她跟着来到高铁站。 只背着一只书包,手上拎着几桶方便面。 车站入口拉起红色的节日横幅,大厅有免费的热水供应。 她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取到票之后,在安检处和大人走散。几经辗转找到乘车口,站务员告诉她高铁爆满,出于安全考虑,已经提前关闭车门。 太多人想要回家了。 她捏着票,没什么表情。 虽然这座城市不是她的家,但是那座城市也不是。 两个小时后,舅舅的电话终于打通。他们在高铁上,信号断断续续,说已经到另一个省份……陈爱国让她改签年后的票,陈萝站到售票窗口,踌躇过后到底是把票退了。 “我就在这吧,等过年还能去给外公外婆拜拜。” 舅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手机转了五百块钱,让她注意安全。 陈萝回到家里。 冰箱里剩下几块没卖完的年糕,还有一点腌菜。她烧水泡方便面,趁着热,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静静看。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看电视了。 但是她很喜欢这种嘈杂无聊的背景音。 非常喜欢。 电视台说,春节期间,本市的几个大型游乐园全部免费开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查完公交路线,选了能从家附近直达的,然后在除夕前夜,背着一盒年糕去了。这个游乐园建在郊区,附近还能看到大片的农田。 即便是地铁下来,也需要乘半个小时的车。 大门无人检票。 当然设施也无人开启,比起游乐园,更像是鬼屋。她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屁股都裂了,此刻却没有进去的勇气,背着书包在门外走一圈。 又走一圈。 心里念叨着来都来了,来都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偌大停车场上,占了两个车位,孤零零的劳斯莱斯。 她认识的车并不多,能记住的都有很明显的标志,或者总是有人提起。女孩看到银色的飞天女神,下意识告诉自己绕着走,走快点。 车轱辘都比你值钱。 可是她看到了他。 便没能走。 男生在驾驶位上,和学校里的形象完全不同——深灰色的丝绒睡衣,不太服帖的头发,眼底还有很明显的淤青。细长有力的指白到泛青,搭在方向盘上,蜷成很弱的弧。 犀利的眸光像是被锉刀磨平,只剩下一点迷茫,还有很多很多的灰。 她想起那天见过的短毛流浪狗。 胸口一阵发堵。 原来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不论是她还是他。 受欢迎或者受排挤。 此刻都只是游荡在城市之外的狗而已。 5.如果能偷走他 如果说之前,她尚且还抱着侥幸的心态,以为自己或许也有辛德瑞拉的遭遇——即便褴褛卑微,也有肯流连的目光和爱意。 现在却一点侥幸也没有了。 就像她能认出流浪狗。 许一暗,也能认出她。 他对她的好,跟她对流浪狗有限的关心一样。不过是因为自己也有黑暗的部分,所以更能体察到她无声的崩溃,与其说是关心。 不如说他恰好能看到她,还有余力同情。 陈萝搓搓手指,走到车边。 他没动,下颌的弧度崩紧了,腮帮有不明显的颤动。比起正脸,许一暗的侧脸其实更有辨识度,棱角分明又锋芒暗敛,睫毛比平常看起来长且清晰。 密密排在眼周,少见的脆弱和迷茫的坦诚。 女孩弯曲食指,扣响车窗。 乌云密布的天空微微发红,不远处的摩天轮静静矗立,寒风穿越过木质过山车架,带来阵阵颤栗。她呵出的气在车窗布下一层温热的雾。 男生抬头,看不清窗外的人,低低抱怨了一句。 “有事?” 灰掉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变得更暗,“怎么是你?” 陈萝也不知道自己叫他做什么,嘴角勉强扯点笑,得不到回应,又尴尬地收住,“你要不要吃年糕……我吃不掉,还挺好吃的。” 他停顿片刻,斩钉截铁道,“不要。” 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又不是什么都吃。” 半开的车窗徐徐上升。 将女孩僵掉的脸隔绝在外,许一暗轮转方向盘,利落摆正,逃似的驾车离开。后视镜里瘦弱的身躯逐渐远去,在视线里变成芦苇杆似的细长黑影。 他眼皮跳了一下。 有些后悔。 陈萝捏捏干掉的嘴皮,坐到游乐园门口的长椅,将已经冷掉的年糕慢慢吃完。在那之后,她买了一斤饼干和两罐饮料,除夕夜吃完,就看着春晚嗑瓜子。 等到初一,乘车去给外公外婆扫墓。 纸钱只能在规定的地方燃烧,她对着火坑散钱,嘴角紧紧抿着,脸被火焰烤得通红。旁人都在让彼岸的亲人多加保佑,求一个平安顺遂。 她却没有心愿。 不再天真地想找妈妈,也不想要平安和长寿。 只是看着胡乱飘散的灰烬,想起他青白的手指和冷漠的脸。 有些故事,还没开启就结束了。 她虽然不是顶尖聪明,但是也还算聪明,纠缠不休和念念不忘从来都不是惹人爱的品质。只是有时候想起他的眼睛,总会记起那个冬天下午。 天空很红,游乐园一片死寂。 被拒绝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某天,她喂养过的流浪狗叼着骨头回来报恩,恐怕她也会和许一暗一样,说自己不是什么都吃吧。 没有什么可恨的。 女孩告诉自己,可恨的不是他,只是不太好的你。 每年春季,学校都会举办运动会。 初三是最后一年了,借着机会疯玩的学生并不少。班级拔河比赛每个人都要参加,陈萝没有报个人项目,空闲时间就帮忙整理器材和计分。 张茜茜和朋友一起参加跳绳比赛。 虽然不是很厉害,但是也拿到了优秀奖。 她手里捏着一堆学校定制的奖牌,听着广播念名字,然后把奖牌递到别人手中。学生挨个过来,有高有矮,投下的影子刚好覆盖在她身上。 隔着十几个人,她就感受到许一暗的存在。 一点点近了。 越来越近——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递过去的时候,手还是颤了颤。 男生接住,并没有往前走。 比旁人更长更宽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仿佛每一寸都被囚禁,连呼吸也麻痹。 许一暗好像在看她。 女孩吸口气给自己壮胆,拿起哨子使劲吹响,声调有些变,“下一个”。 后面的人挤上来,她仔细分辨着项目和名次,尽职尽责交到对方手中。等结束,才发现身上出了一层汗,校服底下穿的毛衣,毛衣起电的毛刺穿过保暖内衣,戳在黏腻的肌肤。 又痒又热。 她喝口水,抱着大堆的跳绳和球往器材室去。 室内体育馆里还有不少人在活动。 陈萝绕过办公室,坐上电梯。 电梯间旁的休息室,门关着,好像有人在里面说话。她没想听,也不想管,学校里早恋的人多了去了,躲在隐蔽的地方亲热很正常。 可是他们提到许一暗的名字。 尽管大脑告诉她别管,但是脚步却自顾自慢了下来。 “王菡,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不要闹了好吗?”女孩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你成天跟个怨妇一样地缠着我……能不能有点志气,伏涛?” “这么说,我喜欢你也有错?” “所以才说你幼稚啊,我和许一暗的事情不用你管,以后你要是再敢找他麻烦,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男生狠踹了下房门,陈萝吓得抖了抖。 堪堪把东西抱紧,里面传来更大的响动。 “许一暗,许一暗……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男生吼道。 “谁说的?”名叫王菡的女孩笑起来,压低声音说,“他各个方面都很行……那个地方尤其厉害。” 陈萝听到这,脸上的血液迅速抽走,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不敢分辨话中隐含的亲密,她低着头飞快往前走。打开器材室,放好东西后人就傻在里面,根本动不了。 心像是绑了块石头,沉到深海。 根本……捞不起来。 她想起他运动过后鼓起的裤子,还有脖颈上细密的汗珠。 想起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下有着雕塑一般的质感。 想起他灰掉的眼睛,还有那双眼睛看她的方式——那种无声的静谧,即便冷漠,也叫她放不开,不想放,每次想到心都像是被针刺痛。 那样的他,原来还能是别人的他。 等到放学的音乐响起,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进来放东西。木偶似的女孩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转动浅色的眼珠,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 场馆里已经没人了。 许一暗在一楼练投篮,十发九中,动作干净利落,每次球落地都会发出很长的回音。 她在没有开灯的黑暗看台,默默注视他的身影。 在男生起身去洗手间时,陈萝其实还没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他,于是来到他放包的位置,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他,所以拿起了他的衣服。 只是单纯地想要他。 于是猛地将衣服往脸上按,沉浸在大海和天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天知道,如果能偷走他。 她什么都愿意给。 6.缓慢舔过他的名字 外套左侧绣着他的名字和班级。 许一暗,初三(5)班。 女孩动动鼻子,散开的眸光聚到那纤细的蓝色绣线上,心神逐渐恍惚。体育馆关门时间到了,室内的灯从外到里,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场地四周的地灯散发黯淡的光。 像是某种动物的触手。 一点点拨动人隐秘的心弦。 陈萝伸指摩挲绣字,稍显粗糙的触感在接触到的一瞬,便疯了似的在神经里回溯。电击般的酥痒,直扑后颈,她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狠狠提起的猫咪。 爪子收回。 眼睛眯起,尾巴尖不知廉耻地弯弯翘起,只是满心等待擒获她的人,或杀或剐。 她尝试掌控自己的人生。 尝试坚强和坚硬。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被人掌控和主宰,是如此的自由。喜悦与满足从身体数以万计的毛孔渗出,呼吸变得很热很热,她抖了抖,马尾在空中微微晃动。 在意识沉沦之后,身体做出的反应更为直接。 女孩捧着衣服,吻住他的名字。 唇满足后,是齿,齿被绣线攀住,不能再进分毫,便轮到了舌。 她舔过他的名字,缓慢而绝望。 眼角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 口水黏腻的银线在暗淡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呼出的热气将衣服也染湿,口水中的酶的味道便在湿热中忽然分明起来。 此刻她的影在地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状。 和格里高尔一样,女孩也变成甲虫了。 但和那可怜的小说主人公又不一样,她很开心,自己变成甲虫。 “啊……真是有够恶心。” 男生躺在篮球架后头,摘掉耳机,拿着游戏机坐起来,“你们女人发起情来跟母猪有什么区别?” 陈萝没见过他。 对方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她,有点不耐烦,勾起的嘴角满满都是嘲弄。 他拿出手机,调出闪光灯朝着她晃,“让我看看,你们立华的学生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一个宁愿在球场自虐也不肯回家,还有一个,啧,老子还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女人。” “……喂,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陈萝想都没想。 在闪光灯刺到眼睛的一瞬,抓起衣服就跑。 “操,还他妈敢跑。” 男生穿着黑色卫衣,将游戏机一扔,看起来懒散,跑起来飞快。陈萝吓得心都要跳出来,撞到膝盖也只是咬咬牙继续跑。 绕出去也不敢走正门,思考之后垫着脚躲到女厕所。 外面的脚步声绕来绕去,骂骂咧咧。 似乎还踢翻了导航牌。 她躲在隔间里,抱着衣服,这才发现膝盖撞破了——皮掉了一大块,粉红色的肉露出来,还在冒血珠。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陈萝慌慌张张翻纸,不小心把血液沾到衣服,又瘸着腿拿出来,对着水龙头搓洗。 可惜无论怎么洗,都还有淡红色的痕迹。 她的血,太浓了。 洗不干净的。 要是许一暗知道她对他衣服做的事情…… 陈萝低着头,嘴唇颤抖。 一边后悔,一边又死抱着人家的衣服不肯松手。女孩子说到底,就是很诚实的生物,而她不仅诚实,还有点意想不到的胆大包天和破罐破摔。 擦掉眼角的泪,女孩抿抿唇。 确认外面没有声音后,趿拉着没牌子的胶鞋,一瘸一拐往外走。 反正她无法拥有他。 那么拥有他的衣服也是很好的,不至于很多年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女孩稳住心神,刚出去,就看浓黑的影子蹲在对面墙壁。 悄无声息的。 仿佛守候多时。 不论是鬼,还是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足以让她发疯。陈萝啊一声惨叫,不由分说拿外套猛罩人家脑袋,差点没把人直接按倒。 刚要跑,又犹豫着要拿衣服,就被宽厚的手稳稳捉住脚踝。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受不了。” “我只有这件衣服了……求你,真的,求求你。” 女孩鼻音很重,带着令人心酸的哭腔。 对方怔了怔,手上一松,“……我刚才听到女厕所有哭声,同学,你还好吗?” 是许一暗。 即便看不到脸,陈萝也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他的声音。厚的,有点沙哑,可能是因为刚运动完的缘故,还有点软绵绵的温柔。 女孩高悬的心瞬间拔得更高,汗毛都集体立正。 眼泪又因为他话里的温柔,汹涌而出。 即便这温柔,可以给任何一个人。 很贱对不对? 她乐意的。 “……我,我没事。” 意识到他没认出自己,女孩捂住口鼻,故意用很慢的语速说。 眼泪落到腮帮,溪水似的。 怕他发现。 陈萝只能一个劲用袖口擦脸。 许一暗收回手,低声道,“那就好,早点回去吧。” 男生蹲在原地,没有揭开脸上的衣服,甚至都没怎么动。就像已经很累很累了似的,只是再怎么累,肩膀也不肯垮下去。 他听到一轻一重的足音远了,又拖拖拉拉回来,头便隔着衣服往上抬起些。 女孩应该是低年级的,说话不太利索,行动好像也不方便。 残疾和结巴使她的生活充满嘲讽和欺压,只能晚上躲在厕所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她哭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恐怕是个自尊极高的姑娘——同情,只会让她的难过雪上加霜。 “怎么了?” 他问。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这就回去。” “你说谎……你明明就没打算回去。” “啊?” 忽然隔着衣服被人抱住,他有点错愕。 更错愕的是,女孩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额头。很小的手,伸进衣服胡乱摸索,摸到胸之后抖了抖——稍微有些倒欠的指腹逐渐用力,一点点往上,经过脖子和脸,然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手很冷,像冰一样。 没什么力气,又很固执。 “你不要动。” 女孩颤抖道。 “啊?” 许一暗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复读机。 “你……你不要动……就是了。” 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大,大到他以为她哭饿了。然而她的“饥饿”显然不是食物层面的……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捂着他的眼睛,喘着粗气,鲁莽又无耻地吻住了他的唇。 像个理直气壮的强奸犯。 很瘦的屁股,急切地坐到大腿根,坐稳了,就拼命往下碾。 像是要挖点什么出来一样。 接下来的情况非常诡异。 非常诡异。 诡异到他后来每每想到这一段,就会很难受——女生恋爱期间总是想知道男友是馋这具身体,还是喜欢你这个人,他也想知道: 陈萝到底是爱他,还是馋他。 7.大概没见过这样下贱的女生 当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把五岁的她从KTV领到陈爱国面前时。 陈萝脑袋里就总是绷着一根弦。 她妈妈是街坊口中不能提的女人。 带着她辗转在各种工作场所,直到那间KTV被查办,妈妈跳窗逃跑后,警察才在群租屋里的地下室找到她。她没上过幼儿园,每天只能翻来覆去看几部少儿动画。 饿了就吃饼干,渴了就喝自来水。 同龄的小孩都能说些惹人爱的时髦话,她还只能勉强说自己的名字。 既不会撒娇,也不懂表达情绪。 更多时候对着一块破砖都能发一整天的呆。 舅舅成了她的监护人。 那以后,陈萝渐渐从旁人不经意的言语里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下贱女人养出的女儿是不是也下贱。 那根绷紧的弦时刻提醒她,勤学刻苦,自我约束,不要爱美也不要同男同学多讲话。 不要成为妈妈那样的女人。 不要下贱。 现在这根弦断了,她没能成为破茧重生的蝶,反倒是变态发育成沉默的甲虫。女孩跪坐在比自己大两岁的男生身上,一直以来,层层粉刷的面具终于有裂开的痕迹。 她唇畔勾起很淡很浅的笑。 一如这颗星球百亿年来循环往复的雨,无根无形。 滋养欲望,繁衍生命。 瘦弱的女孩钻到外套之下,很小的手紧紧蒙住他的眼,在惶惑暧昧的黑暗中,目光一寸寸掠过许一暗的锁骨和喉结。 肩背宽厚的人,骨架也硬朗。 比她高的体温,隔着衣服源源不断染过来。 以他的力气,掀开她和掀掉蟑螂没有区别,但他心却很柔软……所以才让她暂且得逞。 “对不起。” 陈萝敛住嘴角,轻声道。 说完闭上眼,凑去亲他分明的下颌,唇的颤栗让触碰进行得并不顺利——他往后躲,头磕在墙壁上传来咚的闷响。 因为手不得自由,于是女孩只能贴着温热的肌肤,摸索着咬住他的唇。 呼吸交缠,再交缠。 他开始还躲的。 意识到她在猥亵自己后,僵住了。 手杵在身后,很久都没能动。 大概没见过这样下贱的女生吧。 陈萝想。 女孩咽下泛滥的唾液,叹口气,稍作准备后半睁着眼,发起更凶猛的入侵——舔开唇缝,钻进去,用力钻进去。舌去顶紧他咬的牙,扫过不肯开启的齿缝,舔弄口腔湿滑的粉肉。 吃掉他。 吃掉他。 如果你不吃掉他,总有别人会。 不要——别人。 许一暗震惊过后,扶住她的手肘,往外拉。 陈萝猛地睁大眼,脸皱到一起,嘶哑道,“不要动……都说了不要动啊!” “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偏开头。 不想和她热烈的鼻息再纠缠。 “没错的……”她低低说了一句,拼命按住他的眼,使劲往前压。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掌握主动之后报复似的咬住男生下唇。 牙齿嵌在肉里,血腥味在两人的呼吸间蔓延开来。 许一暗吃痛道,“你属狗的吗?女孩子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她慌忙松口,心疼舔过细小的血口,难过道,“不能主动吗?” 女孩叹气的同时,身体也垮下去。 自言自语道,“可是就是想要你……想要得不得了。” 8.一股接一股射进去 他没正面回答,反过来问她,“我认识你吗?” 陈萝认真想过,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学校很大,好看活泼的女生很多,她并不突出,甚至连物理意义上的突出都没有——因为矮,丢进人群里就看不到。 也没有多余的钱消费,课外能露面的娱乐活动,基本无缘。 他见过她的。 但是认识吗? 估计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陈萝手上的力气越发大。 微哑的嗓音透出试探的心机,“你没必要认识我……女生主动,对男生来说,没有负担的吧?” “许一暗,你不想试试吗?” 他不说话。 想要拉开她的手。陈萝不肯的,就像灰姑娘一定要穿上礼服才敢在舞会露面——虽然穿的都是校服,但是校服之下起球发黄的毛衣,松散的保暖内衣领口。 太不好看了。 他不应该看。 男生有点生气,稳稳捏住她的手腕。 往后拉。 陈萝急了,拼命去按,但是男女的身体差异实在太大。他没费什么力,很轻松的,就让她的努力溃不成军。 女孩后脊弯出可怕的弧度。 尽管手被拉住,还是折身去亲他——充满绝望的撕咬,像钉在棺木上的钉子,狠狠凿入他的皮肤。 男生低嘶出声,下意识握紧拳头。 左膝顶了顶。 又克制地压下施暴的欲望。 是女孩子啊,怎么能对女孩子动手。 “……揍我啊。” 她咬着他的唇,叹息道,“你想揍什么地方,都可以……” 黑暗的卫生间过道,尽头的窗户十分敞亮。冷白的月亮挂在半空,送来一片银霜似的光落在地上——这是诗人最爱的静夜,也是她往后最爱的一夜。 女孩亲吻着男生的唇,拉住他宽大的手放到自己单薄的屁股。 唇瓣传来酥麻。 荷尔蒙也跟着觉醒,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很无奈,有点羞耻地搭在女孩屁股。 手指松的,又想按。 心里的痒没处放,指节便胡乱颤动。 陈萝是第一次接吻。 但是身体就像天生有这样的本领,她嘬他舌头,吸他口水,满心的爱慕和不舍,热情透过强势的肢体触碰传到他心底。 他是很理智的人。 但也是男人。 况且—— 刚运动完,本来也有撸一下的需要。 “呼——”男生偏开头呼气。 侧脸有点红,商量道,“你能不能别咬?” 本来有点感觉的,全身都跟泡在温水里一样热乎乎,又胀,每次不行不行的时候,就被女孩咬住舌头或者嘴皮,疼得神经颤。简直是酷刑。 陈萝咬下唇,退开些。 刚刚开始发育的乳房,隐在宽松的衣服,露出荷尖似的嫩白。 并不绵软,但是非常漂亮。 眼睛适应黑暗后,已经能看清周围的东西。许一暗低着头,望到很嫩的奶白,还有翘翘的尖,没成想这个大胆又占尽歪理的女孩,竟然还没开始穿内衣。 目光被烫了一下。 本来只在脸上的红,迅速烧到耳朵。 羞一会儿,又盯着人家看。 她睫毛很黑,根根分明,鼻子上有一片汗,咬唇的样子看起来年纪很小。头发没烫染过,细细的,很软,刺在脖子,挠出微不足道又无法忽视的痒。 “你……” 察觉到他在看她。 女孩猛地睁大眼睛,将今天运动会执勤的袖章撕了,牢牢绑在他头上。 许一暗,“……” 刚从衣服解脱出来,怎么还是不给看。 明明就很好看啊。 陈萝没了束缚,放开手去摸,一开始还很规矩地抱住脖子,细细吻男生的脸和耳朵,后来两只腿缠到人家腰上,冰凉的小手又伸到衣内。 变态似的顺着腹部的轮廓摸。 一块两块…… 硬硬的,在皮下,体温好高。 似乎爱极了他的肉——女孩抚摸的力度逐渐变重,呼吸也越来越快。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身体啊……”乳头被人捏住,许一暗哆嗦着胡言乱语。他还想再说,陈萝像条泥鳅似的攀上来,唇舌抵死在他嘴里,小手捻着乳珠揉捏。 怪异的快感一阵阵袭来。 他腰都软了。 男生被玩乳头也会有感觉么? 说到底,男生要乳头干什么? 他有点抗拒。 支起身体,坐靠到墙边。 女孩如跗骨之蛆,坐到他怀里,匍在胸上叹气,歇够了便直接掀起衣服,含住他已经被揉肿的乳头。 “喂!” 许一暗后退,但是退无可退。 气愤之下,她含他乳头,他便捏她屁股。 她狠一点。 他就更狠。 暧昧的呻吟在寂静的走廊回荡,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但是这里的两人已经被汗浸透。女孩呜呜低咽,好像痛又好像爽,腰不知廉耻地弯了弯。 撅起屁股给他揉。 许一暗脑子直接给烧开了。 眼睛也热。 脖子到胸膛过敏般的艳红。 他仰着脖子,一只手揉弄女孩的屁股,另只手褪下裤头。隔着内裤揉了揉很大的一包,熟门熟路将肉棒放出来。就这么在陈萝面前,食指和拇指撸了撸包皮,自己弄起来。 分明的指在黑红的硬物上来回揉捏。 “呃……呜……呃……” 断断续续的低喘,压抑的变声期男声。 面前被绑住眼睛的男生,性感得让她想死。 浓烈的男性气息,掺着陌生的腥甜。她舔舔唇,手伏在他胸上,低头看男生熟练的自渎。好粗、好硬、好红、哄热的肉棒气味,一阵阵袭来。 她乖巧抱住他,咬住红得发烫的耳朵。 声音有些飘: “你们男生自己玩肉棒,是不是……很舒服?” 许一暗双唇紧抿。 听到她的话之后,猛地醒过来。 怔了一下,随手扯过外套要盖。平时运动过后也会找地方静静撸一下,今天真是见鬼了……女孩啵下他的脸,俯身含住龟头,嘬一口。 温软的舌头缠住了。 不肯放。 许一暗从头到脚,来回哆嗦。 本来很红的脸。 爽到泛白。 健壮的手臂撑着地板,把肉棒往上一挺,送她嘴里。陈萝松了牙关,温柔含住,口水顺着脉动的青筋湿哒哒往下流。 他顿了顿,憋住气又往上挺。 打桩似的。 狠狠一下,插到女孩细细的喉咙根。 “呼——” 男生颤抖着射出一股,堪堪憋住。腮帮紧紧的,冷着脸站起来,揪住女孩的头往墙上摁。 “唔,不要……” 肉棒戳到小舌。 她想吐。 那股激射的精液正好呛进气管,女孩慌忙吐出肉棒,抚着胸脯顺气。现在忽然让人按到墙上,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身,她终于开始害怕,“等一下,我难受……咳咳……疼……” 男生看不到,摸索着掐住女孩下巴,细长有力的指扣开牙关,将肉棒重新捅入。 也不管陈萝有多难受,狠狠操了起来,呱唧呱唧的声音响彻走廊。坚硬火热的柱身戳弄湿软的小舌,想要快感,又往喉咙深处撞……她想咬,但是舍不得伤他。 只能无力地推着许一暗的胯,求饶。 终于,插够了。 许一暗按住陈萝的脑袋,一股接一股射进去,边插边射。 精液的味道不臭,但是他的……太浓了,几乎堵在喉咙。女孩没办法,只能一点点下咽,又讨好的,慢慢啯那射完之后依旧颇有分量的东西。 等欲望淡掉。 许一暗坐回地上,低着脑袋,不肯垮下的肩膀终于垮下。 “对不起。” 他说。 她擦掉眼角的泪,跪直身体,抱他在怀里,紧紧的。 “我喜欢你,许一暗,我乐意。” 男生颤了颤,没动。 许久抱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拉,“疼么?” “不疼。” “骗人。”他好像笑了,很轻的笑音,“你哭了是不是?” 她掖着袖口将腮帮的泪揽去,小声道,“能操我吗?” “嗯?” “……能操我么?” 女孩亲了亲他短硬的发,头靠着他的头蹭蹭,又问了一遍。 他想说不可以。 然后说,“嗯。” —————— 呼,我好了。 9.我想摸你,想摸这里 陈萝吸吸鼻子,擦掉嘴角的精液。 想去亲他,要靠到嘴了,又转去吻许一暗的脖颈。这个地方有汗水的味道,亲得仔细,他舒服了,还会上下滚动喉结。 非常诚实,非常可爱。 女孩脱掉裤子,顿了顿,食指勾着两边脱掉短裤,朝里折起来,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听到衣物褪去的沙沙声,男生偏过头去。 伸手想要摘掉脸上的东西,想了想又放下——他其实搞不懂女孩子,遇到她突袭后又更迷惑。明明进攻的时候那样大胆,但是胆小起来,连脸都不敢露。 这样的天气,脱掉裤子凉飕飕的。 女孩吸溜两声,哆嗦着扶他肩膀,慢慢往下坐。半软的肉棒察觉到即将来到的性爱,弹了起来,精神抖擞立住,他的身体真的好诚实。 陈萝其实没做好准备的,屁股一挨着,立马给烫得跳一下。 许一暗又开始脸红。 大手试探着揽住女孩的手臂,一直往下,握住小小的掌,温热的指腹来回画了几下。 “怕就不要做了,你应该比我小,还不是做这种事的年纪……” 陈萝咽下口水。 浅色的眼睛闪过迷茫。 妈妈当初怀上她,大概十四五,后来人生便拐弯进入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这的确是极危险的尝试,她想,但是也没有别的选择。 谁叫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呢。 “我不怕。” 她伏在他肩头,声音有些闷,“你怕吗?” “我应该怕吗?” 就像她说的那样,女生主动,对男生来说几乎没有负担。他没必要怕的。 有点阴郁的少女忽然笑起来,和之前说话那种半死不活的调调全然不同,笑音是高的,有种古怪的亢奋和睿智。一字一顿,振振有词。 “你应该怕的,你会忘不掉我,许一暗。” “就像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一样。” 他怔住。 特别想看清她的脸。 女孩吸口气,扶着很硬的肉棒坐下去。龟头太大了,又硬,而她的穴口本来也没做好接纳的准备。生生握住肉棒往下坐,她是痛的,许一暗也痛。 两人都是一副很难受的表情。 她还要勉强。 他却舍不得了。 男生摸到女孩的脸,用拇指摩挲,摸嶙峋刚硬的骨,心中一热。陈萝正拼尽全力忍耐和插入,身下的人揽住她后颈亲了过来,一直不肯配合的唇齿展现出极诱人的温柔和怜悯。 陈萝浑身一震。 贫弱的手臂穿过男生腋下,颤颤巍巍向上,整个抱住他。 被这样抱着,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许一暗侧过脸咬她舌头,没陈萝那种吞吃入腹的狠,只是温柔又毫无保留地入侵和占有。她给亲得后仰,勉力支撑的双腿颤抖着松了劲。 穴里冒出好些水来。 只一个吻,他就让她找不着北,散架了。 察觉到小穴的湿滑,男生干脆整个抱住女孩的背,深深吻着,下体慢慢上耸。两人的身体贴在一处,紧紧的,蠕动磨合间生出更多曼妙绮丽的情愫。 痒的,热的,还不够的。 他松开她,喘两口气,双臂交叉将篮球背心脱了甩掉。陈萝上身没脱,给他抱着压住亲,要死不活的,由着男生帮忙脱掉外套。等人家掀她毛衣了,这才小声说不要。 “我想摸你。” 她耳朵一红,腹部紧缩的酸热让好不容易松开的小穴又紧了紧。 他爽得憋气。 大手摸到女孩胸的位置,隔着毛衣,轻轻往下按,“想摸这里。” 陈萝脸红得要死,低头脱掉毛衣。让冷风激起鸡皮疙瘩,才不情不愿勾起保暖内衣,刚从头上拿下就让许一暗抱到怀里。 大手摸到光滑单薄的脊背,来回摩挲,强有力的胸腹肌肉故意摩擦她刚发育的乳房。 没给男人玩过的奶头,立起来。 本来应该挺冷的。 给他摸两把反而热了。 许一暗又来吻她,这回吸了好些口水,顺着她的下巴一路吻到胸前。他掐住她的腋窝举高些,蒙着眼睛,凭感觉来亲。 碰到乳头,含了咬,咬了吸。 嘬得啧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