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书》 不莱梅先生 两年前,我在凯蒂夫人家做厨房帮工。 收拾完东西经过后院时,不莱梅先生正在拉着他的小提琴。 天色稍暗,他站在草坪上,闭眼拉弓。原谅我见识短浅,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曲目,只觉得他那肥大没整理好的白衬衫也跟着音乐风流起来。 噢对,那时人们唤他亲爱的布朗先生。 布朗先生是这个小镇出名的演奏家,听厨娘们说他有望去维也纳深造,是以大家都很尊敬他。 凯蒂夫人是个富有的寡妇,大她三十岁的丈夫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兴许是太寂寞,她时常在家里组织派对,布朗先生也是这里的常客之一。 我很早之前远远的见过他,打扮考究,左右逢源,蓄着胡子,看不清容貌,不是很符合我的审美。 可是这天,在他睁开温柔的蓝眼睛看向我时,毫无疑问地我的审美转变了。 “这时候如果没有掌声的话,我可能会感到沮丧。”他冲我笑着说。 我想解释什么,但是又觉得在这样的绅土面前比划太过失礼,只得使劲鼓掌。 事后我想起来,总觉得那时激动得满脸通红把手掌拍红的行为显得很是愚蠢。 而不莱梅先生却总是宽慰我: 他觉得我十分可爱。 自那天之后我便刻意与不莱梅先生偶遇,渐渐的,他也知晓我是个哑女,虽然他看不懂手势,但会贴心地给我带来纸笔,我们才算是有所交流。 我不知道是何原因,让他这样毫无芥蒂的和一个女佣做朋友。 有时,他会即兴给我弹奏一小段; 有时也会将衬衫搭配什么样的领结这样的烦恼说与我听; 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给我描述我没看到过的奇珍异景。不莱梅先生许诺我,在不久后带我出去转转。 我从没这样向往过外面的世界。 向往到,在我忙完一整天的活计后,在狭小出租屋内换好几身衣服都觉得不适合外出,最后决定去临街的裁缝店做套新衣裙。 然而还没等我的衣裙完工,就出了变故。 凯蒂夫人声称布朗先生觊觎她的财产勾引她,正好一个乐师也说自己看到了布朗先生强迫是如何勾引凯蒂夫人且衣衫不整的。 一时之间,小镇上的传言变成了布朗先生企图强奸凯蒂夫人,布朗先生也不再是人人敬爱的演奏家,曾说要资助他去维也纳的那位男爵也变卦了。 一连三个月,我都没再见到不莱梅先生,所以我穿上了刚完工的新裙子去拜访他。 我知道我这样突然造访十分不礼貌,但是我实在是太过担心。 当我敲开那扇木门时,我看到的是不莱梅先生憔悴的面容。 他显然对我的到来很是惊喜。 那段时间,我成了他唯一的客人,唯一的朋友。 他从没有向我解释过小镇的传言,就像没问过我为何执着于来找他那样。 他又开始跟我讲起琐碎又有趣的事,也是在那时他开始自称不莱梅先生。 后来,他染上了肺病。 他已经十分落魄,负担不起昂贵的医药费,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找活做。 不莱梅先生很抗拒我为他支付药费,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下他终于妥协。 女佣的报酬实在是少的可怜,我也支付不起房租,索性搬来和他一起住。 不莱梅先生缠绵病榻,只剩一双温柔的蓝眼和以前一样。 近况变成了我与他讲述所见所闻,他终于也能看懂我的手语。 薪水微薄,再也支撑不起花销,我决定去距离约克镇一百英里的海港市碰碰运气。 自那以后,我的薪水多了起来,但只能偶尔回去看望他,于是我请了别人照顾他。 一开始我们有频繁的信件往来,慢慢地,变成最近的只言片语,而三天前我得到的是他病故的消息。 现在,我在不莱梅先生的墓前抱着他唯一珍藏的小提琴哭泣。 我真的见到了他曾告诉过我的带着红宝石的波斯人和黑发黑眸的亚洲人。 他们都是我的恩客,我并无一技之长,能够快速凑够医药费的方式只有这个了。 不莱梅先生那么骄傲的人肯定会生气吧,我希望他今天能来我的梦里。 我们许久没见了。 陈事 我想跟你们说下我的事,因为我就快忘了。 陈是我的邻居小哥哥。 我出生于1994年冬天,我们相识于1994年冬天。 他大我四岁,当我还在咿呀学语时,他已经是紫荆山小区的孩子王了。 四岁,我是他不折不扣的跟屁虫,当时最大的期望就是和他一起上学,然而等我可以上幼儿园时他已经是一名小学生。 六岁,我终于可以可以和他上一一个学校,但是一年级和五年级放学时间差了一一个小时。我总在老槐树下等他。 他的书包像是哆来A梦的口袋,有口香糖里的纹身贴怪兽模型,有大苹果小樱桃,还有我向往已久的自动转笔刀。 八岁,我成了班里的学习委员,头发也由长发变成了短发,因为不久前一个叫周舟坏小子烧掉了我的辫子。我为此大哭一场,陈送了我一串咪咪虾条我才好起来,他夸我短发好看。 妈妈说他考上了一中,我当时的目标就变成了考上一中。 十三岁,这一年的九月,我终于如愿以偿。我是我们班最矮的一个,开心的是讨厌的周舟是第二矮! 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隔了一整个操场,我只能借口说只有高中部小卖铺的甜筒有香草味去偶遇他。 十七岁的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少年了, 干干净净,像是一-棵小白杨。在第n次遇到他后,他已经习以为常,还会顺手多给我买一袋酸奶,让我快快长个儿。 然后,我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叫程琳琳女孩子,她穿着合身的校服,头发束成马尾,白白净净, 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生机勃勃的样子,像一头小鹿。她就自然而然的握住他的手,热情满满地又塞给我很多零食。他呢,他也是笑着互相介绍,并且要我替他保密。 我当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我只是软磨硬泡让妈妈给我买了辆自行车,并且在她的命令下被迫和陈一起上学。 然后我们就是长达两年的三人行。 你看,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学会不表达我的意愿而达成我的目的了。我真是个坏女孩。 十五岁,陈和程琳琳考上了同一所南方的大学。我们联系渐少,我埋在题海里,只有偶尔会想起他。 关于他的记忆在十七岁戛然而止。 在我十七岁生日去看他的那个傍晚,我们莫名其妙的被一群人围在旧城区的角落里,他们边推搡我们边冲我们吼让陈还钱。 我怕极了,拿出了钥匙上的自卫用的弹簧刀,然后是一阵混乱,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我而去。 周舟倒是时常来看我,小矮子现在变得又高又帅,他跟我絮絮叨叨说他喜欢我好久,小学初中毕业照他都好好保存着,差一张高中毕业照,他埋怨我缺席。 妈妈和爸爸圆圆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他们都有个老毛病,特爱哭,每次他们哭我都手足无措。 我想了这么久的陈,很久之后才来看我一次,他和程琳琳都不如以前好看了, 他还夸我一直年轻漂亮。 他们带着儿子给我磕头。 我其实是埋怨陈的,我更埋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是替他去挡刀而不是推开那个男人。我在这紫荆山墓园待了多久,我就后悔了多久。 当时去找他只是为了给这十几年无意义的暗恋一个圆满的了结。 真是遗憾 我没告诉过别人,每次周-开会都站在第一个是为了看那个升旗手。 我没告诉过别人,午自习午睡时我会悄悄回头,等待少年打球回来。 我没告诉过别人, 我留起长发是因为偶然听见他说聂小倩的头发真好看。 我没告诉过别人,十七岁的我好喜欢周舟。 百合 最近琪越来越疑神疑鬼,每天定时查岗,在我睡觉时还会偷偷翻我手机。 跟琪结婚七年,我自认为已经尽力给她安全感了。 就在刚刚,她把怀疑对象锁定到了我的同事,我十分不耐烦,想起下午还有台手术,不再与她纠缠,拿了车钥匙就走。 我知道,我这样表现她肯定会更加笃定我有了外遇。但是我实在是讨厌女人蛮不讲理的样子,我现在在事业上升期,用在家里的精力有限,便寄希望于琪能够给我一个坚实的后盾。 家事烦扰,我一路上又被路怒症的驾驶员们骂的狗血淋头。 我就职于一家名气十分大的整形医院。短短八年,便成了这里的招牌专家。 医院门诊上方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屏幕上是当红明星百合。 众所周知,百合是一个极致的人造美女,而我,就是她的缔造者。 四年前,百合刚刚声名鹊起时,从不遮掩这张脸的来历,加之各路绯闻,话题量爆炸,我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刚到前台就发现一群医闹的人在哄哄嚷嚷。 我见怪不怪,我知晓这些人就会像是网上陆续出现的扒皮文章那样,掀不起来什么水花。有百合在,我们就不愁生意。 回到办公室打开网页,娱乐版面全是百合,她在昨天放出的某奢侈品广告中的英文发音被群嘲。 我们合作的时间不短,但是我对她的了解层面仅限于她喜欢什么样的鼻子和眉眼。 其实我对她也有诸多好奇,我始终想不通五年前她为何会携款找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 有时我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给我经常做慈善的回报。 我一上午无所事事,在斗地主和消消乐中消磨时光。琪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去哄她,但是这次我不想先低头。 我们大学相恋,她是系花,又是大富之家, 我追了很久。直到几年前她父母才认可我。我一直默默忍受她的公主脾气,所以我一直坚信我是爱她的。 过了一会我收到百合经纪人的电话,她告诉我下午的微调取消了,百合的行程有变。 说是微调,其实是修复。从两个月前,百合经常带着一脸被打的痕迹找我修复假体。 不知其中有什么辛密,我也识趣没有过问过。 她已经很久不出席活动了,就连广告都是四个月之前拍的,我惊讶于自己对她的行程如此了解,兴许是最近娱乐新闻看多了吧。 如此,下午我又是半天的斗地主, 我是天生低手,现在都已经是负两千多分的包身工了。但还是能赢过百合,这给我稍稍成就感。 晚上到家时,出乎意料的是丰盛的晚餐,琪在桌边笑意盈盈。我恍然间发现百合前两年整得和琪有些相似之处。 她主动洗了碗,然后温柔的依偎在我的怀里,告诉我她想要个孩子。 我知道这是琪对我的低头。 结婚前两年,我顶着的压力,想要证明给别人看我有能力给琪她从前的生活。孩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而如今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抵触。 弄不清这抵触来自于哪里,我告诉她,我还有工作,便去了书房。 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斗地主我能有什么工作可以带到家里做。琪失望的神情让我有几丝愧疚,但是很快我就想起来真的要做的事。 我联系了几个鼻综合领域的专家,想要做出最好的修复方案。我知道以如今的地位,他们绝不会拒绝我,我也知道他们看不起我。 但是那又如何呢,什么都影响不了。 一连三个星期 ,琪搬回了娘家,我的方案改了又改,百合还是没有联系我。 今天在来上班的路上,我被一一群人截住,被打的鼻青脸肿。我去小诊所简单处理了下皮外伤,没有报警。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岳父为琪出气还是被我手术毁了一生的人的所作所为。 我跟医院请了假,回到家看碟消磨时光。 非常的巧,我放的是百合拍的第一部电影,她饰演一个乏善可陈的花瓶,几乎没有演技可言。但是扮相依旧美,红衣猎猎,眉眼带俏。 晚上琪给我发了个短信,骂了我一通,说我们完了。 她发现了我藏在书房的海报,还有收藏在手机里的长的短的百合给我发的语音条。 我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离德的一场单方迷恋。 又过了几天我还是没有百合的消息,娱乐头条也变成了别人。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没有缺了谁是不行的。 晚上,百合暴毙公寓的消息开始刷屏。 头条又都是她了。 我好几天没有上班,在家里漫无目地发呆,除了反复看那些有她的影碟。 可能是没了金主的照拂,百合在死后这二十年的生活在网上被人扒的一干二净。什么小时候十分贫穷,上学期间搭上第一个金主开始变脸最近的金主有暴力倾向之类的。 她经纪人打电话给我,说想见面谈谈,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特地洗了个澡。 我才知道,百合原名陈灵,是我曾经资助六年的山区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