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大神推感言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章 桃村有雨 桃花村。 正是春季,靡靡细雨纠缠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后各家院落以及周边山上都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清晨时分,桃树上的花瓣沾染着雨露,冷意不减,春寒依旧。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田野间,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卷着裤腿,冒着细雨,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在泥泞的田野间埋首寻找着什么。 他身旁摆着一个竹制的篓子,里边有十几条四处乱钻的泥鳅,显然,孩童这一大清早起来,便来到田野中挖泥鳅。 不一会儿,孩童便捧着一手软泥,小心翼翼地将泥团丢进竹篓中,继而又开始埋头翻找。 “沈家小郎,怎么一大早便来田里找泥鳅?这天还下着雨呢,赶紧回去吧,不然一会儿又该被你老娘骂了……” 田野旁的阡陌小道上,一个壮实的汉子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肩头扛着一把锄头,笑呵呵地对着田里的沈溪道。 沈溪直起身子,看了那男人一眼,提起竹篓在身前晃了晃,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道:“刘大叔,下雨天才好捉泥鳅呢……你瞧,我收获可不少呢……” 炫耀一番,沈溪也不理会那刘姓汉子,又埋头开始认真翻起泥来。 沈溪不是这儿的人,准确来说,沈溪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用前世今生来概括他的遭遇境况比较符合。 前世,沈溪一介孤儿,自小便知道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学习极为刻苦,从小学到高中连续跳级。在社会各界帮助下,沈溪在十六岁的时候便考上了国内一流学府鹭岛大学,读完博士后顺利留校担任讲师,两年后因工作出色成为副教授,前后不到五年便成为中文系考古学教授。 在工作期间,沈溪也曾谈过几任女友,但由于他兴趣爱好广泛,工资大多用来买了古籍、书画以及文房四宝,没有房子和票子傍身,几段感情都无疾而终,后受省文物所邀请在泉州近郊指导挖掘一座新发现的古墓时,这座建于明代中期的墓穴突然坍塌,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已经成了小孩,身在桃花村。 正在沈溪埋头再次寻找田垄间的洞穴时,身后那汉子又发出一阵爽朗大笑。沈溪好奇之下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缝着补丁翠花衫、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妇女,手中拿着一把竹枝,气冲冲地朝着田头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嚷嚷: “你个小兔崽子,昨天刚对你说春寒料峭的不要下田,这一大清早的你就跑出来了,当老娘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说话间,妇女已站在田边,手执竹鞭指着沈溪:“你给老娘滚上来,看老娘不打你个憨娃……” “唉,沈家娘子,孩子还小,贪玩也正常,你这么吓他,他哪里肯上来?” 妇女见那汉子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兀自叉腰,对着田里的沈溪道:“小兔崽子,有种你别上来……去年秋收的时候你被蛇咬老娘好心给你抹药,你知道那药多贵么?这次你再被蛇咬,看老娘管你个憨货!” 沈溪见她语气火爆的样子,当下连忙赔笑说:“娘,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上次我是不小心把蛇当作了泥鳅,这才被咬,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别生气了,你再打我,我都快被你打傻了!” 妇女见沈溪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为之气结,挥舞手中的竹鞭,凶狠狠地道:“你个小兔崽子,是打不怕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溪便抱着竹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田边,讨好地说:“娘亲,你看,咱们把泥鳅搁屋里养着,晚上不就有了宵夜吗?家里天天吃野菜,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 沈溪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妇女一把将他从田里拉了出来,看着沈溪浑身泥垢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高扬起手中的竹子,就要抽下去。 沈溪哪儿能束手待毙?当下不顾身上的污泥,趁着老娘还未打下就一把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啊……疼啊,疼啊娘,好疼啊,快死了,打死人啦,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妇女闻言,眉宇之间凶巴巴的神色微微一软,不过还是将竹鞭打在沈溪的小屁股蛋上,只是力道减了八分。 沈溪憨笑一声,抬起头捧着竹篓子,递给老娘:“娘,你看,好多泥鳅,又肥又大,我……我也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实在是……实在是见娘你天天粗茶淡饭,这才来给您老挖泥鳅改善一下生活。” 看着沈溪如此,妇女冷哼一声,一把接过篓子:“是你自己想吃吧?昨天刚换的衣服,你瞧都脏成什么样了?给老娘回去换了,以后再敢下田撒野,老娘收拾你。” 沈溪笑嘻嘻地提着鞋子,赤足跟在她身后,有时踩到尖一些的石头,不由呲牙咧嘴,一副疼痛的样子。 回到村头三进古香古色院子的家中,在前院的自家屋内,周氏给沈溪收拾了一下脏兮兮的衣服,见沈溪小脸微红一副腼腆的样子,当下脸上微微一横:“憨货,你羞个什么劲儿?连你都是老娘生下来的!” 沈溪闻言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娘亲,你可好了!” 沈溪讨好地笑着拍老娘的马屁。 周氏闻言一愣,随后看着沈溪,嗤笑道:“憨娃儿,这么小便会口花花了?” 沈溪见老娘不屑的样子,摇了摇头,语气无比坚定地道:“娘,我没有口花花,我就是觉得你好。” “老娘又凶又恶,哪儿好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心中却乐开了花。 沈溪贼笑一声,拉着周氏的手,用哀求的语气道:“娘,别藏着了,我都闻到了,好香好香。” 周氏看着沈溪,忍俊不禁,随即板着脸哼了一声:“你又不是属狗的,为啥鼻子这么灵呢?” 说罢,周氏从床头挂着的小袋子里拿出个热乎乎的鸡蛋,递给沈溪。 沈溪看着鸡蛋,不由贪婪地咽了口口水,一把接了过来,笑着说道:“娘,你虽然喜欢打我,可打心眼儿里对我好,儿子我宽宏大量,不会记仇的……等你和爹老了,儿子养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还找一个听话的小媳妇,供你支使。” 周氏轻笑一声:“憨货,以后娶了媳妇肯定会忘了娘,看你这天生就骗人的样,别做了陈世美才好。” 小手感受感到鸡蛋的温热,沈溪心中嘿嘿直笑。 上一辈子,他自小遭人抛弃,从未体会过什么是骨肉亲情,反而这个世界家中虽然贫苦,但至少有爹娘,还有叔婶伯父。有些东西有价,而有些东西却是无价的,这一点沈溪分得清清楚楚。 唯一令他感到无奈的是,自己附身的身体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屁孩,连累他每天必须装出七岁小孩该有的样子。 对此,沈溪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到这个世界不到一年,对于民风民俗了解得尚不够,说不定稍微表现得天赋异禀一些,就被人误会鬼上身抓去浸猪笼也说不定。 沈溪正想出门,却被周氏一把拉住小胳膊,板着脸训道:“在屋里吃好了再出去,别被人看到了。” “啊……娘,鸡蛋是不是你偷来的?”沈溪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小声问道。 周氏先是一愣,随后泼辣无比地骂道:“小兔崽子,给你找吃食你还不乐意?不吃还给老娘……” 沈溪连忙将鸡蛋在床沿上敲击一下,快速无比地剥起蛋壳来。 看着沈溪将剥落的蛋壳随手丢在地上,周氏又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蛋壳收起来拿去喂猪……你个憨娃子,老娘再也不给你添食了,免得糟蹋好东西。” 沈溪看着弯腰去拾地上蛋壳的周氏,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连忙抓着她的手道:“娘,蛋壳不能吃。” “我没吃啊,你小子耳朵是不是不好使?这东西我是拿去喂猪的,猪吃了长得飞快……” 沈溪摇摇头,蹲下身子,将剥了一半的鸡蛋递到周氏嘴边,笑嘻嘻道:“娘,你也吃一口。” 周氏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着目光天真无邪的沈溪,正要教训一通,却听沈溪继续道:“娘,你总是骗人,上次我亲眼看见你吃蛋壳了……来,你吃一口……” 周氏抬起手,摸了摸有些发酸的鼻子,轻轻在鸡蛋上咬了一小口,随即哽咽地道:“好了,快吃。” 沈溪见老娘如同蚊子一般叮了一口,心中感叹一声,不再多说,张开嘴狠狠咬上一大口,用力咀嚼起来,仿佛在发泄什么。 “娘……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饭菜。”沈溪吃着蛋,语气含糊地发下鸿鹄之志。 周氏摸了摸沈溪的小脑袋瓜,长长出了口气,嘴里却嗤笑:“小娃子,就知道惹老娘,看哪天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闻言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却听敲门声响起,随后一个女人在外边道:“妹子,嫂子能进来么?” 周氏连忙将地上的蛋壳往床底踢了几脚,却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外边走进来一个比沈溪老娘年纪大上几岁的女人。 “呀,好香啊……原来小郎在吃鸡蛋,好吃吗?” 沈溪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说:“好吃,大伯母来找我娘亲?” “看到鸡蛋,我想起来了,家里的老母鸡最近下的鸡蛋数量明显少了……妹妹这鸡蛋是哪儿来的?”女人没有理会沈溪,笑着问周氏。 周氏闻言,淡淡地瞥了沈溪大伯母王氏一眼,冷冷道:“每天家里的鸡蛋都是有定数的,要是真有缺失,母亲大人恐怕早就知会各房了……这鸡蛋是孩儿他爹在县城托人送回来的。” 王氏笑了笑,语气有些责怪:“妹妹,我们并未分家,小叔送来鸡蛋,我怎么没见过?莫不是妹妹偷偷藏起来了?” 周氏脾气十分火爆,不过此时她还是收敛许多,站起身微微吸了口气,语气有些强硬地回答:“嫂子,你是书香世家的女儿,想必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吧?”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章 头悬梁,锥刺股 周氏一番话说得无比强硬,但对于她而言,其实已经算是服软了。 大伯母冷冷地瞥了周氏一眼,不咸不淡道:“看妹妹说哪儿去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只是我家大郎读书刻苦,却连补脑的核桃和豆腐脑都没钱买……唉,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周氏闻言想要发作,却被沈溪拉了拉衣袖,这才冷哼一声,不去理会王氏,径自低头收拾起房间来。 王氏乃是沈家长子沈明文的妻子,由于丈夫是秀才,一只脚算是踏进士绅阶层,因此平日最喜欢端架子,掌管一家大权的老太太对长房也是偏爱有加。 沈家有五子,都是老太太一人所生,按说不会出现什么厚此薄彼的事情,可偏偏对长子长孙,那叫一个细心呵护,全家人一年到头都是野菜粗粮度日,而大伯沈明文却是沾荤带腥,家中小灶每天都没有绝过,连带着王氏和她的三个子女都沾光。 再者,沈家共有七个嫡孙,算得上是人丁兴旺,而沈溪便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不仅他是老幺,他老爹沈明钧同样是老幺,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沈溪并没有多少人留意他的言行举止,也幸亏如此,才让他偶尔能够放纵一下郁闷的心情。 沈家五子中,老二、老三、老四都在村中务农桑,老五也就是沈溪的老爹沈明均在本县大地主王家做长工。 老大沈明文没有考上秀才之前,都是兄弟几个供着,读书耗资巨大还得从小抓起,所以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直到沈明文不负众望考上秀才成为县里的廪生,有了每月六斗的廪米和每年四两廪饩银,生活才稍稍有些改善。 由于是老太太当家,同时处事相对公正,沈家除了在吃穿上显得过于俭朴外,各房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在沈家嫡孙里,或许是子承父业,只有老大家的大郎沈永卓能到县城的私塾上学,这是老太太亲自拍板决定的。沈家各房之间虽偶有龌蹉,但好歹都是一家人,都期望家里能出个举人老爷,待沈明文补上实缺后,家道自然就会中兴,对于老太太并没有多少怨言。 同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沈溪与其他兄弟姐妹并不怎么来往,尤其是去年占据这个身体后,由于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于玩泥巴、捉蛐蛐、玩金龟子等小游戏从来是敬谢不敏,久而久之,几个堂兄便不再找他玩耍。 且说王氏,她看了一眼沈溪那迫不及待下咽的样子,摇头笑了笑,踌躇着站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妹妹,嫂子来找你不是为了鸡蛋的事情,嫂嫂有事求你呢。”犹豫良久,王氏还是说道。 沈溪闻言,顿时苦笑不已,却不敢说话。 周氏轻哼一声:“嫂子莫不是又来借钱?嫂嫂,你就饶了我吧,这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嫂嫂独独向我家借钱,而且借去了又不还……上次才借给嫂子五十文钱,小郎都快两个月没粘过荤腥了。” 沈家虽然没有分家,但各房有各房的小灶,老太太也是默许的。沈溪觉得眼前的大伯母有些过分,平日仗着自己丈夫是秀才,从不将自己老爹老娘放在眼里。 自从沈明文考上秀才,王氏便不做家里的事情了,整日待在房里,靠着大伯食廪和廪饩银的扣留部分,夫妇二人光明正大开着小灶,钱花得差不多了,再向丈夫在外做工手里有些余钱的周氏借。 别看周氏泼辣,其实无非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被王氏哄上几句,便将钱借出去了,所以累积下来大伯家欠自家的最多,每次三五十文下来,如今起码有两三两纹银了。 若是大伯家日子过得紧张,沈溪不会对此有何反感,可偏偏人家生活水平可比自己好多了,自己吃个鸡蛋都得偷偷摸摸,一月也就开这么一两回小灶,可人家活得那叫一个滋润,上次沈溪便看见大郎沈永卓抱着个鸡腿猛啃,馋得他清口水直流! 沈家本是书香传世,只是前两代家中子孙不争气,家道中落,兄弟间又闹不和,索性就将家产分了,沈溪的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处三进的大宅子也是沈家祖业,村里还有几十亩田地,可这对于当年的沈家,简直连九牛一毛都不是,可见沈溪这一脉多不受待见。 祖父过世后,沈家家道愈发没落,原本家里还有几个长工,可因为沈家没有及时发放钱粮,各自散去。 如今的沈家,虽然家谱往上三代也曾风光一时,沈溪的太爷爷做过正五品的一府同知,可如今的光景却连一个普通乡绅家也颇有不如,不得不令人感叹世事无常。 老爷临终前的遗愿是不准分家,所以现在五对夫妇一大家子,还是凑在一块儿过。 唯一例外的是,大伯十年前考上秀才,老祖母高兴不已,将重振沈家的所有希望全寄托在了大伯身上,其偏心程度,从此达到百依百顺的地步。 这才有沈溪母亲周氏被王氏看到偷偷给沈溪开小灶感觉理亏,毕竟大伯可是秀才老爷,按照目前的形势,确实只有大伯考上举人,光宗耀祖,沈家才能中兴家道。 至于沈溪,心底下却十分怀疑,大伯如果有一天真的中举当官,会不会给自己这一房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在王氏的软磨硬泡之下,周氏很快就缴械投降,将家中所剩不多的私房钱交了出来。 看着王氏离去的背影,沈溪很是不悦地哼了一声:“娘,你怎么老借大伯母钱啊?你都不知道大伯母家日子过得有多好,咱们呢,天天吃野菜草根,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我都快饿成猴子了……” 说到一半,沈溪忽然发现似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不该关心这些事情,只是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周氏却并没有多惊讶,这一年来儿子性子变得跳脱许多,说出这样的话只当他是看长房长孙有书读,又有好吃好喝供着,心生嫉妒之言。 “臭小子,你以为你娘想么?你大伯现在是秀才,再进一步便是举人……虽然你大伯连续两次落第,可你大伯还年轻,以后很有机会中举。若是中了举人,那就有机会当官,傻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官吗?你大伯一当官,多少能帮衬到咱家,到时候,只要他一句话,咱们家的日子不就好过起来了?” 沈溪闻言,心中微微叹息,暗暗道: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啊!或许换一种说法更加贴切,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民与官,其地位差距何止千万里? 周氏见沈溪发怔,忽然问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读书?” 沈溪闻言,虽然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想要读书的愿望,一定会给老爹、老娘带来巨大的压力,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力点头。 周氏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沈溪,再三确认地审视小沈溪眼中那股子灵动聪慧,良久之后才下定决心: “娃啊,不是娘狠心不让你读书,是咱们……咱们家实在拿不出学费,不过没关系,等你大伯母下次再向咱家借钱,娘便去求她,让你大伯抽出时间来教教你……” “娃啊,若是这事不成,咱就别想读书了,别的不说,你的那些叔伯婶婶是不会答应的,老老实实耕田也挺好的。” 沈溪看着母亲眼中的关切,心中难免自责,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娘,没事,就算儿子以后不能出人头地,也会好好孝顺你们二老。” 看着沈溪乖巧懂事的样子,周氏笑了笑,又恢复那泼辣的性子:“去去去,小兔崽子,就知道惹老娘生气。” 沈溪开心地哈哈笑了几声,跑出房间,嚷嚷道:“娘,我出去耍了。” …… …… 才走出院门,沈溪便听到二进院子大伯一家所住的东厢房传来一阵恐惧的惊呼声。 沈家是传统的三进院建筑,屋前是石铺的大庭,入门是个石庭院,石庭院北边是影壁,东侧是东南角院。东南角院的北面是连通二进院子的耳房厕所,南面以前是车轿房,如今两间屋子充作了客房。 石庭院西侧为一道拱门,拱门进去是前院。前院南面的四间倒座房以前是长工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如今打通成了猪圈、鸡舍所在。前院西侧有一道月亮拱门,拱门内是西南角院。 西南角院北面依旧是连通二进院子的耳房厕所,南面的三间房原本是沈家兴旺时接待客人的南书房,如今则成了沈溪一家所在。 前院北面以一道垂花门与正院相连,正院东面厢房六间,全部给了沈家老大沈明文。沈明文及其妻子王氏育有一子二女,大郎沈永卓,十五岁,目前在县城学塾读书,两个女儿分别是十三岁的大女沈芊和七岁的四女沈曼。一房五口人六间房,怎么住都够了,多出来的一间充作了沈明文的会客室。 西厢的六间房则分给了老二和老三,每房各三间。 老二沈明有和其妻子钱氏,膝下有十四岁的二郎沈永福、十二岁的三郎沈永瑞、十岁的三女沈婷婷、八岁的五郎沈永祺。 老三沈明堂和其妻子孙氏,育有十一岁的二女沈秀秀和十岁的四郎沈迁。 北面三间正房,正中是正堂,接待客人以及祭拜祖宗便在这儿,老太太住在正堂东面的房间,西面那间房则是一家老小吃饭所在。 正房两边分别是东西耳房,东耳房造型奇特,为一三层圆筒状阁楼,沈溪一直不明白其用处。西耳房以前是沈家家主的书房,如今一排排书架上已经没了多少书,大部分地方用来堆放杂物。 东西耳房外侧,均有月亮门与后院相连。 后院有房八间,其中厨房位于西北角,其余七间房原本是沈家仆人居住的地方,如今三间给了沈家老四,其余则堆满了柴禾。 沈家老四沈明新和其妻子冯氏,育有七岁的六郎沈元和五岁的五女****,其中沈元自小聪慧,深得老太太喜爱。 后院后面,原本还有一个花园,不过随着沈家家道中落,如今已经成为了菜园子,里面种满了时令蔬菜,不过这可不是留给自家吃的,大多都挑到镇上换了钱粮。 听到沈家老大沈明文所住的主院东厢房声音越来越大,沈溪非常惊讶,迈着小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伯家门前,却见大伯正被三伯、四伯架住,不断地挣扎。 沈溪一时间懵了,看着远处目光冰冷的老太太,上前低了低头,讨好地问候:“祖母好。” 老太太满头白发,手里杵着拐杖,见沈溪上前打招呼,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看他,而是看着大伯,情真意切地道: “儿啊,不是娘亲狠心,你……唉,这一次,免不了要受些苦了,你可一定要用心,考上举人,才能安慰你爹的在天之灵。” 沈溪老老实实待在一旁,探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伯年纪并不大,今年才三十四岁,所以说他依然有希望重振沈家,此时他不断挣扎,语气恐惧地央求:“娘,是儿子不争气,接下来儿子一定不会再有半分松懈,娘,求你了,我不要去阁楼,我不要去阁楼……” 老太太长长叹息一声,语气间有颇多不舍:“大郎,娘亲也是逼不得已,你放心,就熬两年半,两年半后你一定能中举的!大郎,你受苦,娘也心疼,莫再叫了,上次你在阁楼读了一年的书,便顺利考上秀才。” “等到下次秋闱开考,你定能中得举人,一定能够光宗耀祖,一定能够当官。”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炙热起来。 沈明文仰天长啸,眼中泪光转动,只见他诚惶诚恐地说:“娘,你别忘了,上次我便险些死在阁楼里,我不要去阁楼,我不要……” 老太太看着沈明文的样子,幽幽叹息,有些横铁不成钢:“大郎,青春易逝,秋闱三年一次,你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熬一熬,两年半,就两年半。你上了阁楼之后,我会让人准时给你送吃送喝,你若是烦心,便对着东窗大喊几声吧。” 最终,沈明文气色灰败地低着头,任凭三伯与四伯,将他送上了阁楼。 沈溪猫着身子,跟着上前。 沈明文被送进阁楼内,老太太驻足叹息许久,仿佛又老了几岁,在二伯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沈溪看着那圆筒状建筑,心中不寒而栗。 阁楼在沈家地位仅次于祖宗祠堂,说是阁楼,还不如说是一个圆形的手电筒,全面封闭,只有东面有一个小小的铁窗,沈溪相信,就算是大白天在里边,也要点着油灯才能看得见东西。 正当沈溪怔神间,那小铁窗上传来“啪”的一声,声音清脆,极有规律,每响一次,便传出沈明文的一声痛呼,并且听到他咬牙切齿慑人心魄的声音。 “啪。” “让你朝三暮四。” “啪。” “让你三心二意。” “啪。” “让你不思进取。” “啪。” “让你不务正业。” “啪。” “让你遗忘父训。” “啪。” “让你心浮气躁。” “啪。” “让你疲怠松懈。” 七声响罢,阁楼内一片沉寂。 沈溪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圆筒门,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难受,阁楼里分明只有大伯一个人! 直到很久后,沈溪才明白,阁楼乃是沈家的传世建筑,家中子弟如果屡试不中,便会被人强行带到这处阁楼,禁闭自省,进去之后,必须用戒尺抽自己七下,而且每一下都要有血渍溢出,否则不算,得再反省七次。 ************ ps:天子开新书啦! 喜欢天子创作的《铁骨》、《越境鬼医》、《勇闯天涯》、《傲气凛然》、《再生传奇》、《光速领跑者》《热血燃烧大时代》和《极品仙医在都市》的朋友速来报到! 在此诚挚地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拜谢!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章 我要读书 沈明文被关进阁楼闭门读书,其间只有两次岁试才能出来,其余时间都不会与外界接触,周氏的算盘落了空,沈溪心中开始焦急起来。 目睹沈明文的经历,沈溪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世界上知识的重要性,或者说是读书的重要性,虽说以他的学问未必能够在八股取士的年代考上状元,但也算得上是学贯古今,稍微努把力考中个秀才、举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这又能如何?没有开蒙读书,无老师教导,就算学问堪比当代大儒,那也是妖人作祟无人认可。 失魂落魄地离开阁楼,没走出几步便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出现个小胖墩,不由带着几分不耐烦,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表哥,你都能来,我也可以来吧?”小胖墩也是六七岁的年龄,仰着肉乎乎的小脑袋,眨着眼睛显得有些心虚。 沈溪受不了这么弱智的对话,摇了摇头,回过头继续走,没有理会小胖子。 小胖子叫做杨文招,是沈溪二姑姑杨沈氏的儿子。 杨沈氏本名沈月萍,嫁与府城大药商杨家长子为妻。此番说是省亲,但其实是夫妻吵架,沈月萍性子倔,一气之下便带着儿子回乡来。 这小子生性跳脱,却又十分胆小,活脱脱一个多动症儿童。 来到沈家后,一来沈溪与他年纪相若,二来这小胖子对表现得特立独行的沈溪十分好奇,所以就粘上了沈溪这个小表哥。 费了好一番功夫,想要摆脱杨文招,却始终甩不掉这个跟屁虫,沈溪只能苦笑着任由他跟着。 “桃花山中双溪镇,双溪镇后桃花村。” “四月风光今才解,明年再看月一轮。” 这首诗是沈明文当年中了秀才后,意气风发之作,想必其对次年的秋闱信心满满,可惜最后却铩羽而归。沈溪对于这种没有内涵,没有深度的打油诗毫不感冒,反而对诗中所提到的四月风光有切身体会。 桃花村的四月风光虽然比不上桃花盛开的时节,甚至原本妖冶的桃花开始陆续凋谢,不过桃花山上山水钟秀,四月天气又最是怡人,令人心旷神怡,特别是山间特有的清冽微风轻轻拍打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享受。 正走路间,却听身后的跟屁虫无比期待地问道:“小表哥,我们去哪儿,抓蛐蛐吗?” 沈溪没工夫搭理他,心理年龄不同,两人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杨文招却不依不饶,热情道:“小表哥,你怎么生气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沈溪摇了摇头,在村外的小溪旁坐了下来。他端着下巴,怔怔地看着潺潺溪流,一脸沉郁之色。 杨文招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怔怔地看着溪水。 不出片刻,杨文招便坐不住了,好奇问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要抓溪里的小鱼?我帮你。” 沈溪没有理会他,杨文招丝毫不以为意,卷起裤脚就要下水摸鱼。 沈溪连忙一把将他拉住,说:“好了,你消停一会儿吧。” 杨文招十分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沈溪,闷闷不乐地重新坐下,问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读书?” 沈溪闻言一愣,随即看着杨文招,叹息一声,一脸烦闷地点头:“嗯,本来我打算求大伯教我读书识字的,只可惜……” 突然觉得这话好没来头,虽然他跟杨文招是同龄人,但以他的心智犯得着跟个六七岁的小屁孩儿说心事? 杨文招微微一笑,说道:“小表哥,我听大舅母和二舅母说你最近行为反常,没以前那么贪玩了,还说你看到大表哥读书,也想入学。” 沈溪怔了怔,扭头看向杨文招,一脸认真地问道:“她们还说什么了?” 杨文招如实交代:“呃……我也不知道,不过大舅母和二舅母好像不喜欢你。” 沈溪重新捧着小脸,满脸疑惑:“大伯母和二伯母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我又没做过得罪她们的事情。” 杨文招见沈溪冥思苦想,将声音放低了许多,环顾一下四周,悄声对沈溪道:“小表哥,我娘说她们是怕你也去读私塾,家里负担太大,所以背地里说你坏话。” 沈溪心说这杨文招人小鬼大,竟能套出些话来,便问道:“你娘与你说的?” 杨文招咧嘴笑了笑,摇头解释:“没有,是娘亲与外祖母说的,我在旁边。” 沈溪看着杨文招紧张的样子,当下上前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问:“那你把话重复出来。” “听到了一些,不过我娘亲叫我不准嚼舌根。” “你和我说,我一定不和别人说。”沈溪用一种近乎哄骗的语气蛊惑道。 杨文招闻言,憨憨地点了点头:“外祖母说了,家里读书人太少,到了咱们这一辈,只有大表哥读书,说什么沈家是书香传世,要在你们这一辈中再选一个出来送到县里的私塾去。” “啊……有这种事?那祖母有没有说让谁去?”沈溪语气中满是期待。 杨文招再次压低声音,凑到沈溪的耳朵旁:“祖母想让四舅舅家的六表哥沈元去,小表哥,你没希望了,不过读书有什么好嘛……” 杨文招的话没有说完,沈溪已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蛋子,说道:“回去了。” “哦。” 杨文招跟着站起,紧紧跟在沈溪身后,活生生就是一个跟屁虫。 进入沈家大门,沈溪看到杨文招还在后面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你回自个儿房间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娘又得拿鞭子抽我。” 杨文招见沈溪将周氏抬出来,身子哆嗦一下,屁颠屁颠跑开了。 沈溪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皱眉低头沉思。 祖母要在自己这一辈的孩子中选出一个送到私塾,这个消息让原本沮丧的沈溪再次打起精神,心中暗暗盘算自己入学的几率。 老祖母对于沈溪印象并不太深,再说了,沈家好歹曾经是望族,如今遭了难,但人丁还算兴旺。 沈溪知道,现今沈家十分拮据,老太太才会一连两个月,都没有让人买过肉食,而此时老太太却要用节省下来的钱,培养一个读书人,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最少这孩子长大后是个笔杆子,总比大字不识一个来得好。 这世界人们有着根深蒂固的思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算吃糠咽菜,也要让孩子读书,出人头地,将来可以科举进仕做官。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沈溪此时心中一片炙热,他明年七岁,再过三年,要想读书就有些难了,毕竟在人们的观念里读书是需要从小培养的。 “一定要让老太太选我。”沈溪心中默默想着。 沈溪思索良久,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这一次选人不可能有什么内幕或者内定人选,否则另外四房可不会心甘情愿出钱。 既然是公平竞争,那么沈溪反而觉得自己优势巨大。 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沈溪迈开小腿,朝着老太太居住的正房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沈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必须主动找到老太太,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讨得她老人家的欢心,最好是露出一点儿小聪明,让老太太惊讶自己的聪慧,又不会怀疑其他。 刚刚来到正房门前,却见四伯母冯氏带着儿子六郎出来,六郎年长沈溪一岁,长得眉清目秀,眼中神采奕奕,聪慧可人。 六郎便是祖母李氏中意要栽培读书的沈元,也是沈溪读书的最大对手,他压抑下心中诸多杂念,走上前,像模像样地作揖见礼:“侄儿见过四伯母……” 四伯母冯氏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女,身材敦厚结实,娘家世代务农,为人勤快,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嫁到书香传世的沈家有些高攀,于是平时待人接物十分和善。 此时她见沈溪若有其事地作揖行礼,愣了半晌才笑着说:“小郎,过来作甚,找祖母吗?” 看着略显局促的四伯母,沈溪感觉情况有些不妙,当下无比乖巧地道:“对呀,平日都是吃饭的时候在一块儿,我好久没来单独拜见祖母了,今天特意来看看。” 冯氏笑着点点头:“真是好孩子,我听你娘说你总是淘气,以后记得不能顽皮。” 沈溪天真无邪地辩解:“四伯母,我没有淘气,我一直都很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六岁的孩子就要说六岁的话,沈溪努力装得纯真一些。 冯氏果真没有怀疑,微笑点头道:“那就好,祖母在里边。” 沈溪笑着答应:“四伯母,下次我找哥哥玩。” “好,快去吧。” 第四章 沈家往事 走进正房,沈溪看了看大堂中央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几步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前。沈溪探着小脑袋,见祖母正坐在洞开的窗户下,眯着眼缝补着什么,当下不敢大声惊扰,只是轻轻敲击了一下木门,怯生生道:“祖母。” 老太太见有人来,有些艰难地转过身,见是沈溪,乐呵呵招呼:“小孙儿,怎么有空来祖母这儿?不会是又被你娘揍了,来祖母这里避难吧?” 被提到之前的糗事,沈溪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自那之后我都不敢不听话了,我是特意来给祖母请安的。” 老太太闻言更加高兴,将手中的衣物和针线放好,起身乐呵呵地走到门前,蹲下身子想要将沈溪抱起来,却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当下拍了拍沈溪的屁股蛋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许感慨:“小东西,沉了好多啊。” 沈溪连忙踮起脚试图去扶老太太的手,不过由于个子太矮,只能别扭地举起。 老太太咧嘴笑得很开心,把他的小手抓住放下,然后摸着他的小脑袋瓜走到椅子边,坐下后满是感慨地说:“祖母老啰,就连小孙儿也抱不起了,唉……” 看着祖母老态龙钟的样子,沈溪违心地说:“祖母,你一点儿都不显老,我看你身体硬朗着呢。” 其实老太太今年才五十出头,却已经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与后世的人相比,确实显得老上很多。 “小孙儿还会说好听的话了呢,呜,长大了……孙儿都长大了,祖母能不老么?” 沈溪不想在年纪这方面多说,便笑着说:“祖母,孙儿觉得您一点都不老,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十分开心,谁不愿意听好话?更何况是孙子讲的好话。 “祖母,孙儿想听你讲以前的故事。” “呵呵,小孙儿怎么想听以前的事情了?莫不是转性了?我记得以前你最不喜欢听祖母唠叨了。” 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仰起脑袋看向老太太,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祖母,以前是我不懂事,祖母要是有精神,便与孙儿讲讲吧。” 老太太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随后低头叹息一声,浑浊的眼睛有些向往,悠然道:“小娃娃,以前祖母刚嫁进沈家那时,沈家家大业大,在本县,就连县太爷见到咱们沈家人也要对咱们作揖致礼……虽然时过境迁,但沈家的辉煌依然历历在目。” “可惜啊,当年你大爷爷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吃喝嫖赌……你年纪还小,这些不需要知道,总之后来你爷爷兄弟四人,闹了矛盾,便分家了。唉,沈家的家产,你二爷爷到你爷爷兄弟三人,加起来只继承了不到一成,说得好听点儿叫做分家,说的不好听,那就是给你大爷爷赶出家门了。” “你们这些小辈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咱们沈家产业之大,可惜啊,最终都被你大爷爷给败光了。” 沈溪闻言,有些好奇的歪着脑袋,咬着小手指问:“祖母,以前咱们家是不是每一天都可以吃肉,不用吃野菜……” 老太太看着沈溪童真可爱的样子,慈祥地笑了:“莫说是吃肉,但凡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底下不出来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沈溪被老太太说得有些馋了,咽了口口水,问:“祖母,咱家以前有那么多钱?” 老太太哈哈一笑,摸着沈溪的小脑袋瓜:“岂止是有钱,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临街的门面,有三四成都是咱沈家的,可这些对于当时的沈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你说咱家富不富?” “祖母,那些房子是哪里得来的?”沈溪很好奇。 “你太爷爷曾是朝廷正五品的命官,虽最终未做成四品知府,可你想想,那可是五品大员,掌管一府盐、粮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咱们县的官吏如何不忌咱家?所以,咱们要买房买地,自然都是大行方便……其实这不算什么,只要当官,你就能把一两银子变成一百两,如此周而复始,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自然水到渠成财源滚滚来,你还小,不太懂这些,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时候咱们沈家可大气了,私廪咱们就有七处,丰年收粮,灾年也不抬高粮价,赈济乡民,还摆上粥铺。历任县令时常到咱家来,说是叙家常,但其实也是想让咱家能多帮衬些,为他们仕途铺路,朝中可有不少从咱们县出去的大员。” “可惜,你大爷爷不争气,将这些人全得罪了,现在断了来往,唉……现如今且不说县城,就咱这一脉,除了几十亩田土,也就这大宅子了,你爹爹更是到其他家去做工……你瞧瞧,都落魄成什么模样了?” 沈溪知道这个世界讲究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家业是顺理成章的,所以没有什么疑惑,反而觉得这事正常得很。 “沈家偌大的家业,在你大爷爷手里是真正破败了,如今,虽然咱沈家依然有些产业,可比起以往,算得上是日薄西山,四房加起来读书的只有寥寥几人,无一人中举,这才有如今的境况。” “你大爷爷家的大堂伯为人敦厚,这十几年为了振兴沈家,算得上是殚精竭虑,只可惜他为人太老实,以至于沈家至今没有大的起色,不过这也怪不了你大堂伯,他有长者之风,沈家在他手里比起在你大爷爷手里时,好了不止一倍……” 看到老太太沉缅往事的样子,沈溪心中也有些唏嘘,当下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祖母,待孙儿长大后,一定帮大哥重振家业。” 老太太闻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了半晌之后,才开怀无比地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有志气,祖母心中就宽慰了。” 沈溪的话确实令老太太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最令老太太吃惊的莫过于沈溪并没有直接说要自己重振家业,而是帮家中长子重振家业,这其中意味,正中老太太下怀。 沈家桃花村这一脉,既然祖父不想分家,祖母自然继承夫志,想将沈家捏成一团。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惜李氏的小儿子,也就是沈溪的父亲沈明钧为人古板正直,未得老太太喜欢,长子和长孙就成了李氏的命根。 随即她可能又想起了大爷爷,笑着说:“小孙儿,等你们长大了,若是你大哥不争气走了歪门邪道,你不必客气,就将他关到阁楼中,让他好好反省,有人问起,就说是祖母吩咐的。当年,要不是你的几位爷爷太过宠着你大爷爷,他也不至于堕落到那等荒诞地步。” 又陪老太太聊了半个时辰,沈溪见她连打几个呵欠显得困倦不堪,便起身告辞。 李氏透过门帘,目送沈溪的背影消失不见,随后转头望向堂屋中的供桌,嘟囔道:“长幼有序,但都是孙儿,只要为了沈家好,有什么不妥呢?” “沈家已经三代未出像样点儿的人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长房那边也维持不了几年了。老东西,当年你要是争点气,我何至于此啊?” 桌上供的是先祖的牌位,也是李氏一辈子的桎梏。 …… 沈溪走出老太太的正房之后,径自回到自家住的西南角院,见周氏正在院中打扫,便笑着上前:“老娘,不好啦……” 周氏见他回来,当下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凶狠道:“到哪儿去闹腾了?一回来就瞎嚷嚷。” 沈溪嘿嘿一笑,上前拉了拉周氏的袖子,道:“娘,大伯被关进阁楼,我的书读不成了。” 周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一把丢掉手中的扫帚,脸色未变,声音却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撅着嘴道:“我亲眼见到的。” 周氏低头皱眉许久,最后叹息一声,又捡起扫帚,道:“没好命的憨娃,没书读了,你还这么高兴?别告诉我你不想读书,老娘非揍死你不可。” “娘,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哦。” 周氏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蹲下身子,捏着沈溪的脸蛋,威胁道:“小兔崽子,这才多大?就敢钓老娘胃口,给老娘说清楚!” 沈溪咿咿呀呀地连喊了几声疼,周氏罢手,沈溪这才捂着脸道:“娘,祖母说要从咱们四房中选一个娃娃,送到县城的私塾去读书。” 周氏闻言大为惊喜,自顾自地欢喜了半天,才问道:“娃儿,你说的是真的?” 沈溪点头道:“嗯,我刚刚还去见过祖母。祖母说了好多事给我听,还夸我有志气。” 周氏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可是县里的私塾,娃,娘这一辈子,结婚前买嫁妆去过一趟县城,后来去王家见你爹爹又去过一回,总共才两回……你可一定要争气,你去县里读书,以后老娘就可以经常借着去看你的名义,到县城去……看你……了……” 沈明均老爹做工的王家就在县城,沈溪闻言,毫不留情地戳破:“娘,你是想去城里见我爹吧?” 周氏又一瞪眼,道:“你个憨娃,管得倒是挺宽的,是不是皮痒了?” 看到周氏凶巴巴的样子,沈溪连退两步,笑着说:“哪儿能啊?娘,你放心,以后我读好了书,做官之后,别说县城了,咱一家都搬到省城去。” 周氏见沈溪得意的样子,嗤笑一声:“连读书都还是没影的事情,你倒真敢想啊……娘这辈子没其他念头,你要是真有这出息,就带你老爹和老娘去省城见识一下,看看省城是个什么样,我就烧香拜佛了。” 沈溪语气坚定地说:“娘,你放心,我一定争气。” “兔崽子……我得去找你祖母,讨好一二……” 看着周氏脸上极其生涩的谄媚笑容,沈溪摇了摇头,拉住她,道:“娘,你还是别去了,老太太见不得你这样。” 周氏闻言停下脚步,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溪,问道:“你个瓜娃儿,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沈溪闻言一惊,脸上却一脸茫然:“我一直都这么聪明啊……娘,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话还没说完,周氏就拎着沈溪的耳朵,气呼呼道:“小兔崽子想唬老娘?文曲星从古至今下凡,那都是状元公,你这家伙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敢胡说八道,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沈溪痛得连忙垫起脚,歪着脑袋,双手握住正被周氏捏着的小耳朵,大喊道:“娘,别拧了……疼啊……” “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娘,我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啊,好疼。” “臭小子,你要是文曲星下凡,我就是文曲星他娘!吹牛也不打草稿,有本事你去考个举人给老娘看看,就知道胡说八道。” 沈溪口中连连呼疼,见周氏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才举双手投降:“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你快放开啊……耳朵拧歪了,就做不成状元郎了,状元郎哪个不是英俊潇洒,你别把我打丑了……把我打丑了,到时候你儿子殿试的时候皇帝见小子我面相如此丑陋,哪里肯点我为状元……” 周氏闻言气哼哼地松开手,对着沈溪骂道:“你个憨货,皇帝也是你能非议的,你不想活了?” 沈溪一愣,然后缩了缩脑袋,讨好道:“娘,刚刚我一时说错话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不然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看着周氏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沈溪也觉得自己方才太放肆,当下不敢多做停留,屁颠屁颠地跑到房间里去了。 周氏长长地吸了口气,将扫帚放好,走出院门,朝着沈溪大伯母所住的东厢房走了过去。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章 选人 一直到天色大暗,沈溪才被叫出来吃饭。 沈家没有分家,正房西屋里,一大家子分成两大桌,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刷了一层暗红色的油漆,可能是用的时间久了,漆已经很淡了,只剩下淡淡的漆印。 索性两张桌子都够大,莫说是小娃娃了,就算是二十多个成年人,也能勉强挤下。 这两张桌子原本是家里宴请宾客时摆流水席时用的,如今沈家落魄了,过不了那种豪奢的生活,其余桌子全都收拢到了后院,如今一大家子有这么两张勉强挤挤就是。 沈家人丁兴旺,除了沈明钧也就是沈溪的便宜老爹只生了他一个,大伯、二伯、三伯和四伯膝下都是儿女成群。 一开始,沈溪还觉得这么多人每天在一起吃饭有些古怪,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沈家毕竟没落不久,所以规矩不少,食不语寝不言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可受不了一群人闹哄哄的场面。 而且沈溪最讨厌半大不大的熊孩子,没事就流着鼻涕往旁人身上抹,他的身上就有不少这种风干后亮晶晶的痕迹,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年少无知的样子…… 本来老太太坐一桌上首,沈明文坐另一桌上首,只是现在沈明文进了阁楼,所以另一桌便由沈明文的妻子王氏代座。 一大家子围拢吃饭,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可言,唯一令沈溪感到不习惯的是吃饭时的讲究太多了,长幼排序座位就不说了,单单是夹菜、吃饭,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也是一板一眼不能违背。 沈溪魂穿后第一次坐到桌子上吃饭,因为他的辈分年纪最小,所以得等所有人都动筷子了他才被允许开动。只是那次他筷子才伸出去准备夹菜,手就被老娘狠狠地抽了一下,告诉他吃饭前必须先刨一口饭才能夹菜。 当然,类似的细节很多,沈溪渐渐地也习惯了这些规矩,到如今已是循规蹈矩。 只是今天的饭桌略有不同,以往人们吃饭时总是不言不语,如今却是议论声不绝于耳,说的全是大伯进阁楼的事。 沈溪这一桌基本都是妇孺,孩子占大多数,大一点儿的十三四岁,就沈溪这小身板,根本就抢不过。加上今天是沈溪的母亲负责厨房,没人替他夹菜,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坐在身旁的二伯母。 不过,二伯母却一点儿都不可怜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的儿女夹菜,生怕晚了就吃不着一般。 事实上……晚了那是真吃不着! 沈溪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看着这些叔伯婶婶哥哥姐姐们,心中暗道:原来抢菜也可以这样温文尔雅,我这样的,注定只能跟在后面喝点儿汤。 好在沈家虽然每天都是草根野菜辅餐,不过唯一还过得去就是,从不让家中子弟挨饿,饭能吃多少管多少,这也是沈溪这几年来赖以生存的倚仗。 沈家最常做的一道菜叫做“碧水青龙”,名字很好听,但其实就是一大锅开水,往里边撒点儿葱花加些野菜,连盐都撒得很少。 在这个没有工业的时代,在国家经济特别是财政收入中,盐所占比重很大。 所以,盐的生产经营通常都由官府垄断,每斤一两百文的官盐可不是平头百姓能恣意挥霍的。每天沈溪都只能硬着头皮喝这个所谓的“碧水青龙”,同时心中暗暗决定,等到有钱了,一定要纯纯地吃一把盐…… 老太太冷哼一身,颤颤巍巍地站起,怒斥道:“祖宗规矩,也是圣人训导,食不语寝不言,都给我闭嘴,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 众人闻言,没有一个敢再说话,沈溪将一根鲜嫩的折耳根塞进嘴里,也不管它好不好吃,嚼了几下,便往肚子里咽。 一如既往的安静,沈溪最先吃饱,将筷子整齐地摆放在碗边,静静坐着。 少顷,众人吃完饭,在厨房里勉强把肚子塞个半饱的周氏,与沈溪的三伯母、四伯母一起麻利地收拾碗筷,又将桌子抹得干干净净,这才挨着沈溪坐下。 沈溪苦笑不已,他前生是孤儿,工作后也没组建家庭,一辈子都没见过家庭会议是个什么样,这回可好了,这二三十人凑在一起开的家庭会议也算是开眼界了。 “娘,听说家中还打算培养一个读书人,是不是有这事儿?”二伯为人比较油滑,最喜欢占便宜,抢先问道。 老太太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这个还是要看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是同意,那就再送一个娃到县城读书。” “娘,这事儿我同意,虽然咱们家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鸡生蛋蛋孵鸡的道理,若是不培养小辈,我们以后日子没个奔头,除非大哥他能中举,否则咱们这一脉,只会越来越没落……咱们现在多吃点儿苦,不算什么。”四伯沈明新接口道。 老太太闻言点头,说:“你说的道理大家都懂,不过既然要多培养一个娃,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长年累月下来,就怕你们有怨言。我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一旦有病有灾就这么去了,你们这些人,能否守得下来,一家人是否和和睦睦,又怎说得清楚?” 周氏虽然泼辣,但对老太太极为尊重,只见她站了起来,恭声道:“娘,我和孩儿他爹都没意见,孩子要是真能争气,做长辈的受点儿苦不算什么。” 老太太欣慰地说:“好,你们有谁不同意的吗?不然这事可就定下了!” 众人默然不语,老太太见此颇为开心:“沈家终究是书香传世,祖上家产也就只剩下咱们住的这个大宅子和几十亩田土,除了留下一些先人传下来的典籍,咱们沈家也没其他手艺,也用不着去学那些手艺。” “这些年来,大家过得寒苦,到了永卓一代,读书几乎要断了传承,这可不行……要想入仕出人头地就得让孩子上私塾,就得花钱,所以供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可是,若是不读书,祖宗传下来的典籍就没了用武之地,老祖宗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静静聆听老太太的话。 只见老太太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继续说:“我决定了,让老大再考两次功名,不到六年的光景,若是再不中第,便在家中教自家孩子读书,顺便做做善事,让村里的乡亲们将孩子送来,识几个字。你们几个媳妇都还年轻,少不得为沈氏一门添嗣,以后从小启蒙,肯定比其他孩子强……” 二伯沈明有道:“娘,我觉得大哥定是能够中举的,不过世事无常,咱们自家的孩子估计都够大哥他烦心的了,何况是村里那些整天撒野的小娃娃?还是只让大哥教我们自家孩子吧,也好集中精力……” “哼——” 沈明有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说过,沈家是大族,虽然如今咱们这一支分了出来,但支脉分散也是有传承的,咱们便从此自以为与小家小户一般了吗?大族就该做大族的事情,牙碎了也要往肚子里咽,帮助乡亲,有何不可?” “娘,我一直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二说罢,老四沈明新接过话头,面色有些沉重,欲言又止。 李氏不耐烦道:“说吧,有什么话就说。今天要是不把这些掰开谈,日后难免大家心里会有疙瘩!” 四叔闻言,长长吸了口气:“娘,孩儿一直不明白,按说大伯他们那一辈的事情,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该非议,而且他老人家也过世十多年了……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咱们这一脉当初分出来也就罢了,何必还要端名门大族的谱?” “当年我虽然只有十多岁,但咱们家被大伯赶出来的场景我依然历历在目,咱们一大家子,忍饥挨饿,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桃花村,用去好几天整理屋子,又用大半年把荒芜的田地开垦出来……咱们就该好好务农桑,何必沈家长,沈家短的?” “娘,咱们早就分出来过了,当年,大伯一夜之间销金千两,咱们呢?竟无粒米果腹,哪里有……” “啪——” 沈明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老太太一声重重的拍案声打断,只见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沈明新,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还知道你是沈家子孙啊?按照家规,只要长房不争,其他房的子孙就有资格作这个沈家家主!” “再说了,立长还是立贤,古来就是悖论,你大堂哥上次亲自到咱们家负荆请罪,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念念不忘做什么?” “你大伯是生性荒唐,沈家也是在他手里破败的,但你们这些做子孙的,不该想着如何记恨他,而是要想着怎么才能重振沈家家业!”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默然,不敢再说话,沈明新连忙赔罪:“是孩儿不好,孩儿以后不敢再说这些了。” “想也不能想,越想就越恨,越想就越难受。”老太太冷着脸,呵斥道。 四伯母冯氏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娘,您老莫生气了,相公他不是有意让您生气,您气坏身子多不好?快坐下来,顺顺气吧。” 老太太也不多说,重新坐回椅子上,稍稍歇息一会儿才道:“方才我说过了,这一次选孩子进私塾,你们不必太上心,过几年,大郎若是没有中举,便回来给孩子们教书,若是中举,那便更好,到时候全将孩子们送到私塾去。” 沈溪闻听此言,心中并不感冒。 等到大伯考完两次秋闱,那起码是六年后的事了,这六年时间里就要窝在山村里,来日就算再求学,为时已晚。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握眼前的机会。 二伯母钱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不知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人选?” 老太太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人选倒是有,但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而且你们都十分重视这事儿,老太太我不能专断,便交给你们自己讨论吧,完了跟我说一声就成。” 老太太说罢,便颔首闭目,一句话也不说。 沈溪心中焦急,不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敢发声,只能静静呆坐在椅子上。 场面稍微沉寂了片刻,二房钱氏便当先开口:“我觉得我家五郎挺机灵的,一定是个读书的料。” 她的话才刚刚落下,四房的冯氏便不乐意了,当即反驳:“二嫂,大家的孩子都挺聪明的,咱们家没有哪个是傻小子,你说对吧?” 钱氏闻言,并没有生气,嘿嘿笑着点头不语。 三伯母孙氏见他们搭腔搭调的样子,有些着急,扯了扯身旁的丈夫,想要让他说句话,只是三叔沈明堂性子怯懦,人云亦云,当下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脑袋:“对对对,说得没错,咱们家的孩子哪里会傻……” 孙氏平日胆子小得很,但此时为了自己的儿子,只能红着脸道:“我……我觉得,我家四郎也挺好的,大家是不是能让我家四郎到县城上学?只要让四郎上学,就算我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看着原本胆小怕事的三伯母孙氏面红脖子粗努力争辩的样子,沈溪心中动容无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沈溪清楚,不是他非要去争,以他的学问其实没什么好争的。但若要出头则必须走出这大山,否则窝在村子里再好的学问也只会是务农的命。就算对不起眼前人,可若待他日金榜题名,自然不会忘本亏待家人。 正当沈溪思索心事间,四伯母冯氏握着裙角,神情有些彷徨,却一脸坚定,只见她双目含泪,哽咽地道: “两位姐姐,求求你了,还是让六郎去上学吧,六郎从小便想读书,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只要六郎日后有出息,一定会将你们当作亲娘一般对待。” 看着冯氏垂泪的样子,三伯母孙氏眼珠子跟着红了,当下上前扶住她,却依旧不松口:“妹妹,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宝?我们都是孩子他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二房钱氏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善:“我也是孩子的娘,我也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谁都是那么想的吧,哼,真是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的孩子只能饿死。” 话毕,众人沉默。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章 争夺 沈家正房西屋。 四伯沈明新上前拉了拉冯氏,语气略显责备:“两位嫂子在上,咱们作为小的,你怎么这般不懂事?不准哭了,入学的事,咱们别讨论了,六郎若有那个命,自然会有,如果没有,就算你再哭,又有什么用?” “命是人争的,你就知道什么都不争。” 冯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沈溪对首的沈六郎沈元目中蓄满泪水,乖巧地拉了拉冯氏的袖子,轻声道:“娘,你别哭了,孩儿不读书就是了。” 冯氏连忙收起眼泪,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道:“既然二嫂与三嫂说了,我也不再说其他的,不过谁也别想让我放弃。” 二房钱氏得逞般一笑,道:“妹妹,我们也没说不让你争,只是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供养孩子读书,都得我们一起出钱出力,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下来吧?还是再讨论讨论吧。” 话毕,一直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大伯母王氏笑着说:“大家莫伤了和气,孩子入学,其实我一直觉得二房的五郎永祺比较合适,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讲什么了……” 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溪他老娘便发作了,霍然站起,指着王氏的鼻子怒气冲冲质问:“大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小郎根本就没有机会入学?” 王氏连忙苦笑一声,摇头说:“妹妹,这不是小郎小么?方才的话你若是听得不痛快,便当我没说。” 周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伯母,冷哼一声,气鼓鼓地重新坐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油灯已经点亮,显然这一家子是打算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只不过,老太太终于张开双眼,看着争执不休谁也不愿让步的家人,打了个哈欠,道:“这都多久了,你们还没定下来?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生锈了。” 三房孙氏走到老太太身前,努力挤出笑脸:“娘若是坐不住了,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若是困乏了,先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孙氏的手,说:“你呀,你说你瞎掺和什么?你家四郎已经十岁了,还未启蒙,能跟得上学业吗?况且他打小淘气惯了,上次将家里的典籍拿出去折纸鹤,气得我不行……就算是让他去县里私塾,教书先生还不收这样惫懒的学生呢。”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孙氏判了无期徒刑。 沈溪忽然有些佩服这个老太太了,却见她叹息一声,满是皱纹的手紧握着孙氏的手:“这次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再给我生个小孙子才是正理。” 孙氏闻言,低下头黯然道:“娘,我不想生,生了孩子没有书读,一辈子做牛做马,还不如不来这世上受罪。” 老太太脸孔登时板了起来,喝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的比我这把老骨头还糊涂?咱们家不管哪房孩子做了官,都不会数典忘祖!” “家道中兴了,你还怕自家孩子受苦?到时候,随便给你家四郎安排个闲差,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见孙氏还有些不开心,老太太脸色一正,松开她的手,颇为严肃地道:“你们不要以为读书是什么好差事,天底下有多少学子,那是真正的寒窗苦读数十载,到最后呢?没有考上功名,辜负了一生,穷困潦倒者有之,郁郁终生者更是不在少数。” “现成的例子摆在你们眼前,大郎二十多岁便考上秀才,有了朝廷的食廪,可那又怎么样?一朝没有中举,便是睡也睡不踏实,吃也吃不香。” “一旦进学,莫说是十载,就算是五十载,也得咬牙坚持下去,除非你能中举,等待时机补缺为官,否则,不到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孙氏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今天老大沈明文被强行送进阁楼的场景依旧浮现在脑海中,随后不时传来的沉郁呐喊几近疯狂…… “娘,我不争就是了。”孙氏低着头如此说道。 “好了,按照你们这样自说自话,到明天也讨论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些孩子中,老四家的六郎有天赋,老二家的五郎平时最喜欢跟在永卓屁股后面,应该能识字,还有就是老五家的小郎,就这三个,你们从中选一个出来吧。” 老太太说罢,重新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 沉寂良久,四房冯氏看着沈溪老娘,咬了咬牙:“妹妹,我觉得小郎年纪还小,能不能先把这个机会让给……” 她的话没有说完,周氏便摇头拒绝:“四嫂,小郎今年快七岁了,已经不小了。”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老太太,显然是等她老人家发话。 沈溪看着老祖母,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说话,只能用他那满含期冀的目光看向李氏。下午特地跑去正房听李氏唠家常,也表明了会辅佐兄长的态度,他总是想看到些成效。 也是沈溪运气不错,正卖萌间,正巧老太太看向他,当下只听老太太笑了笑,稍稍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一脸紧张的冯氏,随即说:“我看……小郎眉宇间透着股灵动劲儿。” 沈溪闻言,心中大喜。 只是老太太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她的话音才落下,二房钱氏便连忙急声分辨:“娘,小郎年纪那么小,我倒是觉得,若是我家五郎更为合适。” “呵,我也就是说说我的看法,具体的,还是你们选出一个人来,我说过了,读书不是一朝一夕,要培养一个读书人,花费消耗巨大,所以……你们选吧,选出来,就别后悔!” 沈溪闻听此言,心中顿时凉了半截,看了一眼不远处黑着脸的老娘,心中苦笑连连。 “我认为我家六郎就是合适读书。” 冯氏坚定无比地道,一旁的三伯母孙氏见自己的儿子没了指望,也跟着点了点头,显然与四房站在了一起。 老太太笑吟吟地道:“好了,三房四房选六郎,你们大房、二房和幺房,也各选一个吧。” 沈溪低下头,暗中长叹一声。 沈溪明白,这一次凶多吉少了,六郎如今已握有两票,除非二伯母钱氏和大伯母王氏能选自己……王氏或许还有可能,可二伯母怎么也会选五郎永祺的。 果不其然,钱氏毫无疑问选了自家孩子,当下,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大房王氏,她这一票至关重要。 沈溪用天真无邪而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只是王氏却一点儿也不照顾沈溪那可怜的小眼神,毅然决定将票投给五郎。 沈溪苦笑不已,暗道这人真是不念旧情,平日里自家借了她那么多钱,却偏偏不投自己,反而投给老五。 正当沈溪心中郁闷颓然,无处宣泄之际,却听他那个生性火爆的老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顺水人情得罪人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显生疏,冷着脸,瞥了一眼王氏,说道:“我投六郎。” 淡淡的一句话,引来四房冯氏感激的眼神与二房钱氏的抗议:“娘,你看她,她的那票不能算。” 老太太笑吟吟地摇了摇头,说:“好了,你别吵了,老幺正好在县城王家做事,我已经写信给他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收到,等到他回信,县城的事就交给老幺去办吧。” 说罢,老太太起身拄着拐杖,轻声念叨一声“可惜了”,便在冯氏的搀扶下离开。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章 儿时玩伴 沈家现今是什么都缺,就是房间不缺,这桃花村穷乡僻壤,土地本就不值钱,自然宅子建得极大。 南书房三间房全由幺房支配,所以就连最小的沈溪也有自己的房间。 此时,沈溪点着一盏油灯,看着飞蛾扑腾着翅膀正往灯纱扑去,奈何被那薄薄的纱布隔住,怎么也飞不进去。 桃花村民风淳朴,自然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一年又是一年。 眼看春忙就要来了,桃花村的夜晚变得格外静谧。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代表着播种,是决定一年收成的关键时刻,所以村民们不敢在这时有丝毫大意,早早休息,生怕在春忙时病出个好歹,误了农耕。 就在沈溪有些烦躁之际,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氏从外边走来,看着沈溪怔怔地盯着油灯发呆,神思恍惚,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声问道:“娃儿,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沈溪一个激灵,连忙收起脸上的沉郁之色,仰头看向周氏,笑了笑:“娘,我没事,不就是没有上学吗?我还不稀罕呢!” 看到沈溪反过来安慰自己,周氏嗤笑一声,拧了拧他的耳朵,道:“就你话贫。” 沈溪将心中不快抛开,有些疑惑地看着周氏,问道:“娘,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还不是担心你,过来看看吗?”周氏淡淡道。 沈溪有些感动,随即倒在床上,咯咯笑道:“娘,你太小瞧我了,我与你说,我真是文曲星君下凡,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臭小子,又开始说胡话了?” 周氏很是不满地瞪了沈溪一眼,出奇地没有动手揍他。 沈溪嘿嘿一笑,小眼睛里尽是自得:“娘,今后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迟早会想办法读书的。” “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办法?”周氏一脸不信。 沈溪摇摇头:“娘,我可是文曲……” 话还没有说完,周氏便打断他:“好了,不准再胡说八道了,你爹在县城王员外家待了六年了,想必在那儿认识不少人,以后有机会,一定送你出去。” 周氏转过身时,却在悄悄擦眼泪,原本她是来安慰沈溪,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她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 “娘,你别骗我了,咱们家这么穷,哪里有钱去读书?就算有先生愿意教我,咱家也交不起学费。省下钱来,给娘你多买几身好衣裳。” 周氏闻言,微微叹息一声,随即面有恨色:“哼,我明天就上你大伯母那儿讨债,然后拿着钱带你去找你爹……那死人,自己在县城里快活,也不管我们娘儿俩死活。不然,谁敢欺负咱们?” “娘,爹爹上次送了一篮子鸡蛋给我们,还让人带口信给你,说让你偷偷藏起来,每隔几天就给我煮一颗,你自己却将大半都拿去厨房了,娘你笨不笨啊……” 周氏瞪了瞪眼,见沈溪果然还是那般欠揍,终于确定他没有什么事,当下在他小胳膊狠狠拧了一下:“你个憨娃子,竟敢说老娘笨?看我不打死你个欠揍的小东西!” 在屋中闹腾半晌,周氏出了房门,走之前还不忘嘱咐:“臭小子,天还凉,别踹被子,明天老娘看到你被子掉到地上,非揍你一顿不可。” 听着老娘脚步声渐渐走远,沈溪轻笑一声,爬起来吹灭油灯,透着窗外的月光,重新趴回床上,见那朦胧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倾洒进屋内,也不知想着什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 时光易逝,岁月如梭,转眼沈溪来到这世界快一年了。 从最初时两眼茫茫,到如今心中适然,就连这连续几个月不沾荤腥每天流清口水的日子都被他适应下来。 苦日子磨人,沈溪眼神空泛地望着趁着学堂休沐回家的大郎坐在门口板凳上,像模像样地端着一本《大学》大声念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可在沈溪耳中听来却不是个滋味儿。从大郎的读书声中,沈溪揣摩他应该已经开始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了。 一般来讲,要考取秀才,必须得熟读朱熹编撰的《四书章句集注》以及《五经传注》、《孝经》、《周礼》、《战国策》、《国语》等儒家典籍,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等四书。 朱熹认为,一个人读书,必须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如今大郎已经开始涉及《大学》,想必接下来其余三书也将系统地学习。 等掌握完这些内容,学会八股文的写法,并从五经中选一经作为本经,有着秀才父亲作保的大郎就可以去参加县试和府试,如果运气好,取得童生资格,便可以到省城参加院试,取得秀才功名。 对此,沈溪除了羡慕嫉妒恨外,没有任何办法。 转眼两个月过去,沈元,也就是四房家的六郎沈元,已经被送进县城私塾入学了。 春忙已是尾声,五月时节,莺****长,天空湛蓝如洗,清澈的溪流被高高在上的艳阳照得金光灿灿。 还是那条小溪旁,坐着的依然是沈溪与小胖墩。杨文招还是那么喜欢黏人,像个跟屁虫一样怎么都赶不走。 “小表哥,以前来你总是带我到山上逛,怎么这回来你都不跟我玩了?” 沈溪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用略带教训的口吻道:“没事的话你自个儿去玩吧,别来烦我。” 杨文招一脸沮丧:“小表哥,以前你对我最好了,我总央求娘带我回来就是想和你玩,现在你怎么能说我烦人呢?” 沈溪侧过头,意味深长道:“人总会长大的……我会长大,你也会长大,长大以后心境就不同了。小时候喜欢玩具,长大以后酒色财权总有乐忠,不能老指望人生下来便一成不变,你说对吗?” 一番话把杨文招说得目瞪口呆,这些话岂是他这年岁能听得懂的? 沈溪突然觉得自己太过无聊,也是育人子弟当了几年大学讲师和教授,居然把说教的那一套拿来打发这个找他玩的小屁孩,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杨文招道:“小表哥,要是你不跟我玩,就没人跟我玩了。他们都说我小,欺负我,只有小表哥你不会欺负我。” 儿时选择玩伴是最主观笼统的,连沈溪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态竟然能溶入到这副瘦小的身躯之中。沈溪问道:“对了,文招,前天你和五哥动手打架了?” “是啊,小表哥,五表哥好讨厌哦,老是喜欢欺负我,于是我就和他打架了。我娘见我老打架,于是便要带我回家……” 说话间,杨文招语气低落起来。 见他泫然欲泣的样子,沈溪笑了笑:“其实……这不关你的事……” 杨文招闻言十分不解地看着沈溪,沈溪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你娘要回去,那是迟早的事情,不关你和五哥打架。再者说了,大人能和你们两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杨文招眼巴巴望着沈溪,问道:“哦,那以后……以后我还能不能见到小表哥?” 沈溪见杨文招憨痴的样子,心中对其增添了一丝喜爱,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笑容:“会的,以后你娘也会常回来的,到时候你跟着过来,不是就能见到我了吗?或许将来,我还会去你家做客呢……可惜,现在你我年纪太小,没法走远路。” 杨文招闻言,心情舒缓过来,离愁渐渐被抛到脑后,只听他笑着说:“小表哥,原来你真不是嫌弃我不想跟我玩……唉,要是能再多留几天就好了,我娘原来说,一辈子都不理爹爹了,我觉得留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就是吃的东西不怎么样。” 沈溪不由笑了笑,一个小孩子怎会理解大人的世界?若非姑姑和姑父吵架,姑姑也不会带着杨文招回娘家来。 苦日子过久了,谁不想过城里的舒心日子?姑姑也是一时气不过,如今几个月过去已经缓过劲儿来,总会惦记丈夫的好。 沈溪的两个姑姑,一个嫁到临县,一个嫁到府城,都算有出路,尤其是杨文招的父亲,还是府城一家药店的大掌柜,杨文招将来多半要子承父。 沈溪将杨文招拉过来,笑道:“你平日在药铺,有没有跟你爹爹学些本事?” 杨文招想了想,头像拨浪鼓一般摇了起来。 沈溪道:“那我教你一招,看好了。” 沈溪带着杨文招到了河边,在草丛中找到一种微毒的草,用石头碾碎,在小溪转弯处一片静水潭里一点一点抛下,不一会儿,就见小溪下流十数条黄灿灿的鱼儿翻着肚子浮了上来。 沈溪招呼道:“快把衣服脱下来,兜着鱼。” 杨文招马上把衣服脱下来交给沈溪,此时的沈溪就好像山野里带着孩童玩耍的长者,把衣服用竹枝撑着,将水潭的出口给堵上了。 不多时,已经察觉到水潭水质有问题的鱼儿想从水潭出口游出,却被布兜阻隔住。沈溪带着杨文招丢下手上的草,将布兜收起,几条黄色的鱼随之裹了进去。 这种黄色的鱼本地人称之为石板鱼,是福建山区最常见的鱼,肉质极为细腻鲜嫩。 “走,回家。” 沈溪招呼一声,杨文招穿着个单衣,乐呵呵跟在后面。 回到家中,沈溪找来一盆清水,将几条几两重的石板鱼丢进盆子中,只见那原本已经快要死去的鱼又渐渐活了过来,凑到水面不断吐泡,杨文招笑得一张小脸上满是皱褶,活像一个肉包子。 杨文招对沈溪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喜滋滋问道:“小表哥,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鱼不是死了吗?” 沈溪淡淡一笑道:“不是死了,只是被醉鱼草暂时给麻醉了,等药性一过,自然就醒过来了……唉,这些事情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以后跟你爹学了医理和药理,你自己就能琢磨出这些好玩意儿。有机会你要好好跟你爹爹学,可别荒废了学业。” 杨文招带着几分憧憬点点头。 二人在院中待了半晌,杨文招的母亲走进院子里,见二人蹲在地上,上前瞧了一眼,随后有些讶异地问道:“小郎,这是你和表弟抓的石板鱼?” 沈溪闻言,抬起头对她一笑:“是啊,姑姑,你要走了么?” 杨文招的母亲笑着点点头,将一脸不开心的杨文招从地上拉起来:“是啊,要回府城了。正好有一支商队路过,我跟着他们走……文招,跟表哥道别。” 杨文招站起身,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期盼:“小表哥,你记得以后有空要到府城来看我。” 沈溪看着杨文招眷恋的神情,用力点了点头:“好,有空我会去看你!” 杨文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四周景物,随后才有些失落地拉着他老娘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沈溪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些许失落和感慨。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他跟杨文招心理年龄相差二十多岁,可在他一副小身板需要玩伴的时候,一年来也只有杨文招才真正跟他做成了朋友。 友谊是可贵的,也许只有孩提时代才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等年长一些,小到家庭,大到朝廷,无不充斥着尔虞我诈。儒家讲究中庸,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更多的却是争名逐利。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杨文招对于沈溪,是一个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朋友。 沈溪低着头,忽然有一股无比强烈想要走出大山的欲望。读书,科举,当官,从官场上摸爬滚打步步晋升,追逐功名。若非如此,就算在这大明朝做了富可敌国的商贾,仍旧处于社会的最低层,生死予夺,命运操控于别人之手。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文武艺学成,卖与帝王家。出将入相,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风流人物。否则就好像眼前水盆中的鱼,只能被圈在小小的范围内,而不能进入河流甚至大江大海。 可沈溪知道,以现在自家的条件,根本没有办法供他开蒙入学。入不了私塾,就师出无名,正所谓出师无名,其势必衰。要增长见闻,与时代同流,走出大山是第一步。 前世自己作为大学教授,对于四书五经和八股文也算是驾轻就熟,但没凭没据的,又没有人担保,如何能够走进考场?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章 启程 正当沈溪苦思冥想不得其门时,周氏走进院中,见沈溪蹲在一个盆子边,便上前看了一眼,见里边的鱼儿来回游动,语气不同寻常的温柔: “小郎,你怎么又到溪边去了?这时节那边最多毒蛇,以后莫要乱跑,否则被毒蛇咬到,可就不好了。” 沈溪抬头看着周氏,今日的周氏好像更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她换上了一身鲜艳的衣服,虽然仍是粗布麻衣,但总算比以往穿的灰布要好看太多。 沈溪笑道:“娘,今天你真好看。” 周氏被沈溪气得不轻,当下冷哼一声,不悦道:“说什么胡话,去年那一跤把你摔傻了?” 不过周氏还是情不自禁转过身,对着水镜重新整理了妆容,故作恶狠狠的姿态,道:“小兔崽子,别惹老娘生气,明天咱们就要进县城了,这可是娘第三次进县城,可不能穿的破破烂烂的给城里人瞧不起。” 沈溪这才释然,嘿笑一声,上前拉着崭新的袖子:“娘,你是不是想给我爹来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周氏不解地问道。 沈溪抬起小手打了个响指,乐呵呵地道:“娘,这都快半年没见爹爹了,您一定是想给老爹一个不一样的感觉,对吧?” 周氏有些不解地侧过头,却见沈溪绕着她转了一圈连连摇头:“娘,这样可不行,太土了,要好好妆扮下才行。” 周氏板起脸:“你个小娃娃懂什么?” 沈溪略一思索,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笑道:“娘,我教你一个办法,既不用穿好看的衣裳,又能显出娘的美态,到时候人人都会争着多瞧娘一眼。” 周氏面色微微一红,嗔骂道:“小兔崽子,敢拿老娘寻消遣,莫不是又欠揍?你……你且把话说明白了,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混话?” 沈溪赶紧讨好求饶。身为顽童,就算说话不中听,到底也不会被人太多责怪。等周氏脸色稍微平缓后,沈溪才问道:“娘,明天进城,咱能否就此在城里安顿下来,以后不回村里来了?” 周氏原本怒气勃然,闻听此言顿时一愣,然后收起脸上的怒容,一脸温柔:“不行,你爹爹在城里王员外家当差,住的地方很小,工钱要如数带回来交给你祖母养活这一大家子,要是咱们娘儿俩过去,没地方安顿。” 沈溪小心思微微一转,道:“娘,春忙已经结束,家里又没有非您不可的活计。再者说了,咱们去那边,与爹爹住同一个房间就是了。” 周氏依旧摇头,苦恼地说:“不行啊,你爹爹住的房间实在太小了,两年前我去过一次,根本住不下三个人……再者,他当差辛苦,我们去会打扰他的!” “最重要的是,你爹爹一直都跟着主家吃饭,咱们总不能一家子都跟去蹭吃蹭喝吧?要是留在城里咱们一定会独自开火,免不了会借人家的灶台,寄人篱下总归不好。” 看着周氏贤良淑德的样子,沈溪忽然有些不习惯,思索片刻,鼓着小嘴哼声道:“你都说老爹现在寄人篱下了,人家哪里会把爹爹当作自己家里人?一定是给点儿草料就把老爹当牛当马使唤,你要是不在身边照顾,爹的身子迟早会垮掉……” 本来,周氏一直觉得王员外对自己丈夫不错,但经过沈溪这一番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心中不由隐隐担忧起来,略一沉默,忽然看向沈溪,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想待在县城不回来了?” 沈溪心中想法被戳破,却不承认,而是理直气壮道:“我是想老爹了嘛,你看家里的娃,人家父母都在身边呢。” 周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恢复一片清明,只见她冷笑着拎起沈溪的小耳朵:“是不是还不死心,想要读书,所以才想留在城里?” 沈溪一边喊疼,一边急声争辩:“我只是想爹爹了。再说读书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读书呢!” 见沈溪咿咿呀呀喊疼的样子,周氏心中莫名一软,低头稍稍沉默片刻,语气柔和许多:“小郎,莫怪娘不通情理,只是咱们家真的没那银钱供你上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氏顿了顿,又道,“至于咱娘儿俩是不是要待在县城,得看你爹的意思,他是当家的,要是他能点头,娘就什么都不说了。” “娘知道你鬼机灵,但城里聪明人多了去了,你想出去找机会蒙学,娘不拦你,但千万不能惹祸,更加不能随便得罪人。县城里贵人多,随便招惹一个,咱们一家子就吃不了兜着走。” 沈溪见周氏脸上难得闪过慈祥神色,当下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娘,你尽管放心吧,儿子没那么蠢……我可是文曲星下凡。” 看着沈溪懂事的样子,周氏有些自责:“娃,是爹娘不争气,娘想了两个月,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此次我们去县城,是你唯一的机会,老一辈的人都说人生际遇不可思议,若是真有机会,娃儿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娘一会儿就去咱们村的土地庙上柱香,保佑你出门遇贵人,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说到最后,周氏抱着沈溪,低声哽咽,轻泣出声。 沈溪感觉鼻子发酸,心中堵得慌,却强装没事的样子,道:“娘,你放心吧,神仙一定会保佑我们家的……哦对了,祖母她老人家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入学?而是拿我说事儿,借此平复其他几房,免得他们心生嫉恨?” 沈溪原本不想说,但说出来,是因为周氏这两个月一直耿耿于怀,就连平日里也会经常失神落魄。沈溪知道周氏把自己没有读到书的责任揽到她身上,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周氏愣了半晌,若有所思:“当初的事,谁又知道?这一大家子,你祖母就算想把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能说这话说明你长大懂事了,切不可心生怨恨,到底你是沈家人……” 周氏的话没有说完,沈溪晒然一笑,说:“娘,我都想明白了,我不会记恨在心的,沈家还是我的家。” 见沈溪如此说,周氏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沈溪的小脑袋:“小崽子挺聪明的,老娘就觉得你是读书的料,一定能为咱们家光宗耀祖。” …… …… 第二天,天色没有完全放亮,周氏便背着一个包裹,带着沈溪,身穿嫁到沈家时置办的新衣,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家门。 由于两个月前周氏将最后一票投给了沈家六郎,四伯母冯氏对此极为感激,当下上前,将手中刚刚做好并用荷叶包裹起来的饭团递到周氏手中,这种混杂芋泥、鱼肉、豆干的饭团算是家里最好的吃食,沈溪看到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冯氏叮嘱道:“妹妹,县城里人多,一定要看好小郎,别让他走丢了。” 周氏点点头,笑道:“嫂子放心吧,我会看好臭小子的。” 冯氏道:“我没有什么东西带给六郎,若是嫂子能见到六郎,就帮嫂子带句话,说我和他爹爹让他在私塾里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钻研学问,不可辜负家里人对他的一片期望。” 冯氏殷切地对周氏说了几句,便退回去不再说话。 周氏点点头:“放心吧,嫂子,要是此行能见到六郎,话我一定给你带到。” “好了,时间不早了,上路吧,别误了行程。”老太太满脸笑意。 此次虽算不上远行,但去县城足足有五六十里路,母子俩又是步行,早上天麻麻亮就得出发,直到晚上天色摸黑才能到达,若是走得慢了或是出了什么事耽搁,中途还得找个客栈歇息一晚。 众人见周氏收好饭团,拉着沈溪的手就要离去,纷纷上前嘱咐她小心,直到周氏与沈溪走得远了,才陆续返回大宅。 沈溪迈着两条小短腿,见老娘脚步飞快,只能一路小跑跟着,仰起头苦着脸:“娘,为何走这么快啊?” 周氏见他脸上满是抱怨,当即停了下来,恐吓说:“到县城有五六十里路要走,要是晚上没有赶到,就得在半道风餐露宿。如今这世道虽然太平,可那山野间的大长虫见到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娃娃睡在路边,还不扑下来,一口将你叼了去当作宵夜?” 沈溪苦笑一声:“娘,可是这样走,我很快就会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也要走,不然大晚上的就算赶到县城,也进不去,遇到个歹人咱们娘儿俩怎么办?一会儿你要是实在走不动了,娘背着你就是了。” 沈溪闻言,没有再说话。 桃花村地处山间盆地,几乎与世隔绝,盘山小道非常不好走,桃花村的村民想要进城,都会从桃花村绕一段路到附近的双溪镇。 一来双溪镇去县城的路虽然远了一些,但毕竟有官道连接,好走许多,不会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出没,二来双溪镇虽说是一个镇,却人烟稠密,来往客商极多,这附近村落的人出售山货和农产品,采买生活必需品都得在这里完成交易。到了双溪镇,如果运气好碰到商队,说不定有免费的马车坐。 双溪镇位于桃花山山脚,而桃花村则在山脊上,所以下山途中多有斜坡,路是沿山开辟出来的,一边是葱葱郁郁探出头也无人修剪的树枝,一边则是陡峭的悬崖,自然不可能有护栏。 由于是清晨,天空才有几丝鱼肚白,雾气又有些浓厚,循着路旁一侧向悬崖下望去,只见云雾翻滚,腾腾而起,到这个时代后沈溪尚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甚是震撼,颇有几分山河瑰隽,江山壮丽的感触。 老天爷也算是足了沈溪母子面子,最近十多天没有下雨,所以道路干燥没有泥泞,也不必害怕发生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将人给活埋了。 待红日跳出地平线,浓雾渐渐散去,沈溪才看清楚,原来自己和母亲一直在临渊而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山势矮了好多,站在路边向远处望去,依旧有一种站在高处摇摇欲坠的感觉。 由于天气晴朗,沈溪眼神又好,所以山下一块块田地里因种植的农作物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宛若一块块上好的缎子。对面山上,不时有溪流从上而下,飞落山涧形成花样繁多的飞瀑,景色美丽极了。 看着白色的水花,沈溪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渴了。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章 双溪镇有个小萝莉 一路上,沈溪眼睛饱览秀丽的风景,脑子里转悠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母子二人终于来到桃花山脚下。沈溪估摸了一下,其实也就二十来里路的样子,可见桃花山并不大。 如此说来,桃花村的村民,并不是什么山民,其实这一点从沈家的家世就能得出结论,一个书香世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可能与山民为伍,更何况桃花村的宅子田地,都是沈家兴盛时置办下的。 过了一座石板桥,二人进入双溪镇。 不得不说,双溪镇比起桃花村繁华太多了,恰逢墟期,附近各村的村民赶着牛车驴车,行人川流不息,一派安定兴旺的景象。 沈溪见镇子繁荣,心中稍稍放心一些,看来天下承平已久,民有余财,才会出现如此景象。 周氏带着沈溪,沿着镇子中央熙熙攘攘的大道一路向南。周氏紧紧抓着沈溪的手,不时扯一扯沈溪的衣领,目光不离沈溪片刻,生怕他走丢了。 这条街道两边,商铺密集,同时有许多摊贩摆摊,其中大多数都是附近山上挑菜和水果来贩卖的村民。 六月间樱桃、荔枝和杏子已经上市,鲜灵灵的分外喜人。不过最吸引沈溪眼球的,还是卖包子、肉饼、鱼丸和拌面的食摊,由于大半年都没吃过肉了,一闻到肉香口水便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不过,周氏可没有闲钱满足儿子的口腹之欲,走出镇子,周氏稍稍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快转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阳,叹了口气,蹲下道:“小崽子,累了么,用不用娘背你一段?” 沈溪自然不可能让已经背着个包裹赶路的周氏再背上自己,那也太遭罪了……前头还有四十多里路,要是把老娘累晕过去,那才叫麻烦! 正当沈溪要摇头拒绝时,晃眼看到前面路边有一女子跪在地上,嘤嘤哭泣。沈溪愣了一下,拉了拉周氏的手,示意上前看看。 周氏闻声望去,对于前头那个跪倒在路边泪流满面的小姑娘也是十分好奇,拽着沈溪上前几步,却见小姑娘小脸上满是污垢,穿着肮脏的破衣烂衫,一双脚丫套在四处破缝的鞋子里,显然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周氏虽然为人泼辣,但沈溪知道在沈家她和三伯母孙氏、四伯母冯氏一样心软。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小女孩跪在路边无助而又绝望地哽咽落泪,周氏连忙上前问道:“小娃娃,你在这里哭甚,你爹娘哩?” 小女孩闻言,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哭着。 周氏见状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放下身后背包,解开之后,从里边拿出一个被荷叶包裹着的饭团,递给小女娃:“孩子,你一定是饿坏了吧?先吃点儿!” 沈溪看着周氏的举动,没有说话,心中却暗自嘀咕……这里并不偏僻,来往的行人多得很,一个小女娃在路边哭泣,却没人上前施与援手,偏偏让自己和老娘遇上,这是不是太凑巧了点儿?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想到此处,沈溪觉得不能掉以轻心,一把将周氏放在地上的包裹收拾好,用力地揽在怀里,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生怕猝不及防之下她将包裹夺了去。 小女娃怯生生地看着周氏,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周氏又扬了扬手中的饭团,语气和蔼:“没事的,吃吧。” 女孩儿踌躇片刻,正不知该不该伸手接过饭团,却见周氏上前两步,轻抚她的脑袋,温柔无比地问道:“孩子,受了不少苦吧?吃个米团垫垫肚子!” 小女孩这才安心地接过周氏手中的米团,小心翼翼地剥开荷叶啃了一口,略微咀嚼片刻,又抬起头看向正警惕看着她的沈溪,站起身来,伸出握住米团的脏兮兮的小手,往前一递,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沈溪。 沈溪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见她小手满是污垢,当即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刚刚吃过,你吃吧。” 那女孩迟疑片刻,随后低头看向周氏,又将米团递给她。 周氏不由得有些纳闷儿,小丫头应该是饿了几天了,虽然往前递米团,但那黑白分明的一双瞳子依旧定定地看着饭团,想必很是饥饿。 周氏轻轻摇头:“你吃吧,姨这儿还有,若是不够,我再给你一个。” 小女孩满含感激地对着周氏点了点头,将香喷喷的饭团凑到嘴边,猛咬一大口,浑然没有方才谦让的样子。 周氏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母爱大发,也不管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问道:“孩子,你会说话?” 女孩没有回应周氏,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啃饭团。 沈溪微微点头。这小女孩似乎是个小哑巴,如果是这样,难怪无人收养。一个哑巴,就算是带回家去养大,恐怕也嫁不出去,到时候生出情感,终究是自寻烦恼。 小女孩的牙齿很整齐,与其满是污泥的小脸和破衣服比起来,格外洁白,周氏看着她吃东西时举手投足间露出的大家气质,忽然回头望了一眼正死死抱住包袱的沈溪,随即一脸思索之色。 沈溪当然不知道自己老娘在想什么,正当他揣摩小女孩的身份来历时,只听周氏亲热地问道:“小娃子,你父母怎么那般狠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小女孩此时已经吃完饭团,捏着脏兮兮的裙角一副娇弱的模样,听周氏问及,她坚定无比地摇头,始终没有说话。 周氏长叹一声,看着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姨也不是富贵人家,家中一个崽子天天吃野菜草根,都快养不活了,唉……这世道真是折磨人。” 说到这儿,周氏从包裹中取出三个饭团,塞进女孩儿的衣襟,有些遗憾地吩咐:“这些饭团你随身带着,别被其他孩子看到,免得被那些个坏小子抢去,又得饿肚子。附近几十里就这镇子最大,人也最多,你在这里别乱跑,说不定能遇到个好心人,收留你。” 一向十分泼辣的周氏无限感慨地摇头长叹一声,一把将包袱从沈溪手里抢了过来,背到身前,也不管沈溪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吩咐道:“小崽子,跟我走。” 沈溪堪堪站稳,闻言很是气愤地道:“娘,我是你亲儿子好吧?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说罢,跟在周氏身后离去。二人走了不到十步,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溪回头去看,却见那小女孩跑了上来。 周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已经跑近站定的小丫头,面有难色:“孩子,不是姨不救你,是姨真的没办法,就算把你带回家,也养不活你,只会更加苦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小女孩便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三个米团,取出来分出一个放到怀里,这才俏生生将另外两个米团递给沈溪,咽了口口水,咬着嘴唇:“弟弟。” 沈溪与周氏闻言均是一愣,都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会说话。 最惊喜的莫过于周氏,只见她蹲下身子,一把搂住小女孩,无比欣喜:“娃儿,你会说话啊?” 女孩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周氏佯怒着说:“看你的样子,怎么也该有八九岁了,为何这般怕生?若是你不与我说话,我都以为你是哑巴呢。” 小女孩儿犹豫半晌,轻声道:“谢谢姨。” 周氏愈发欣喜,无比怜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小黑脸儿,长时间打量着她。 小女孩儿被周氏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拧着衣角,令人心生怜爱。 “娃儿,你不是哑巴就好办了……不是哑巴,什么都好办了!来,姨教你,一会儿你见有面善之人路过,你便上前,拉着他们的裤脚说叔叔婶婶请救救我,知道吗?” 小女孩摇头抗拒。 周氏有些焦急:“咦,你个小娃子,我原以为你乖巧听话,怎么却不懂事呢?” 被周氏一通说教,小女孩大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周氏连忙将小女孩搂进怀里,自责地道:“你看姨,家里养着个臭小子,整天惹老娘生气,差点儿都忘了,你是小女孩儿……别委屈了,方才是姨习惯了,没有恶意!” 小女孩被周氏轻轻搂住,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泪珠又滑落下来。 沈溪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娘,要不……咱们就先收留她吧?你看她多可怜,多个人,也就多张嘴而已,一个小女娃也吃不了多少。” 小女孩扭头无比感激地看着沈溪,随即一脸期待地仰头看向周氏。 周氏闻言,眼珠子一转,随即神秘无比地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发现官道旁林子后面有一条不小的河流,笑着招呼:“跟我来。”随后抱起小女孩,背着包裹,穿过林子向小河边走去。 沈溪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家老娘发什么神经,当下只能一阵小跑,跟着进入林子。 待来到小河边,周氏挥了挥手,命令沈溪转过身去,不准偷看。 沈溪无奈,只能转身。 只听身后周氏对着小丫头一阵嘀咕,随即传来几声轻响,良久之后,周氏这才解除沈溪的禁令。 沈溪转过身,却见小女孩背对着他,心中越发古怪,好奇问道:“娘,你们在做什么?” 周氏此时眉开眼笑,见沈溪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冷哼一声,随即脸上又忍不住荡开笑意,对沈溪说道:“臭小子,这下你有福了。” 沈溪满肚子疑惑,正想发问,周氏已让小女孩转过头来。 ************* ps:天子新书上传啦!兄弟姐妹们推荐票、打赏和收藏走起!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章 童养媳 小丫头此时已经洗净脸上的污垢,只见她杏眼琼鼻,双唇粉嫩,五官精致得没有丝毫瑕疵,肌肤白皙细腻,根本就不像是个乞儿,这会儿正一脸羞涩地看向沈溪。 沈溪想不到小女孩长得这般好看,当下竟有一丝短暂的失神,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心说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会被一个小女孩的容光所慑,实在太好笑了。 沈溪抬起头,就见周氏喜笑颜开,就像捡到宝一样嘿嘿直乐:“臭小子,我决定了,将这女娃带回去做养媳。” 沈溪呆滞片刻,故作不解问道:“娘,养媳是什么?” 周氏乐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养媳就是养媳,还能是什么?” 沈溪心中一阵恶寒,直截了当问:“你不会是要让她长大了做我媳妇儿吧?” 周氏见沈溪的样子顿时不乐意了,叉着腰,横眉冷对,哼声道:“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媳妇儿?” 周氏顿了顿,又道,“小女娃长得这般俊俏,做你媳妇儿你还不乐意?待到了县城,我便让你爹爹去官府报了她的户籍,安插在咱家……这事就这么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别再跟以前一样啰哩啰唆。” 沈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质问道:“娘,您就这么不经人家同意,便做了咱家的童养媳?官府那边不会追究吗?” 周氏横眉冷对:“追究什么,这又不犯法!哼,以为老娘没读过书好骗是不是?你三伯母便是沈家的童养媳,沈家自负大族,犯法的事情能做吗?” 沈溪支支吾吾,终于找到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她……她比我大。” 话音落下,便听周氏笑着调侃:“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傻了?童养媳童养媳,便是你养你的未来媳妇啊,肯定媳妇的年纪比你大,不然怎么叫做童养媳?” 沈溪愣了半晌,觉得周氏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而且他前世也知道这个说法,顿时心中凄凉,只能百试不爽地卖萌:“娘,我只要你,不要媳妇儿……我还不到七岁呢,要什么媳妇儿?”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冷笑道:“你以为老娘想啊?七岁,距离你娶妻也没几年了。等你年龄到了,可就娶不到了……咱家又不是豪门大户,这小女娃来咱家,当是老娘提前去了块心病。” 沈溪不服气地道:“娘,我有本事,我能自己娶媳妇。” “屁,你能有什么本事?和你说了吧,以咱们的家业,等你长大想要娶好人家的闺女,三书六聘的哪儿来那么多钱?再说了,沈家那么多小辈,你又是老幺,说不一定还会添几个弟弟,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去去去,给老娘老实点儿,不准欺负你未来媳妇儿。” 沈溪苦笑连连,上辈子二十八岁没解决的婚姻问题,这辈子还不到七岁就给解决了。 那小女孩红着脸,见沈溪一脸郁闷,怯生生地上前两步,又回头看了一下周氏,随后无比紧张地轻声说道:“弟弟,你是嫌我脏吗?没关系,我以后会洗得干干净净,浑身香喷喷的!” 沈溪咧嘴露出个不合他年岁的笑容,道:“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相公。” 看着小萝莉那无比期待与渴望的精致小脸,沈溪忽然觉得无力拒绝,若非周氏想让她做童养媳,还有什么理由收留这个小女孩?就算是太平年景,一个命比纸薄的小丫头在这乡野之间也是无法生存的,或者有口饭吃已是她最大的奢求。 沉默许久,那小女孩愈发焦急,红着脸,轻轻拉了拉沈溪的衣袖:“弟弟,你放心,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溪扭过头不再去看,免得触景伤情。 倒是周氏似乎想到什么,蹲下身子,语气炙热地问道:“小儿媳妇,你叫什么名字?快叫一声娘听听。” 见周氏猴急的样子,沈溪啼笑皆非,撇嘴跑到了一边。 “我叫林黛,小名叫黛儿,今年九岁,娘……”小女孩生涩地叫道。 “好,好,名字真好听,你看他,他叫沈溪,小名叫憨娃儿,我还叫他小兔崽子,不过你可不能这样称呼他,他现在还没行冠礼,也没有表字,你随便叫吧……以后他就是你的丈夫,只要你对他好,以后他要是有出息,娘保证让你做正房夫人,好吗,黛儿?” 林黛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到沈溪蹲在河边正看水中的倒影时,黛眉轻蹙,不知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周氏便招呼沈溪,三人折回双溪镇,在深巷里找了一家客栈,又与老板砍价半天,这才算是住下来。 住进去盏茶工夫,两个店小二搬了个浴桶到房间里,然后不停往桶里加热水,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给掌柜带话: “客官,掌柜的说了,这浴桶可是要另算钱,而且不讲价,他让小的再向你们确认一下,若是行就行,不行小的就给撤了。” 周氏见说话的伙计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正微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冷哼一声:“就在你们这儿洗个澡,也要三十文钱,你们可真会做生意,不过老娘今天我高兴,不和你们争这点小钱,告诉你们掌柜,我待会儿就下去交钱。” 沈溪闷闷不乐:“娘,你怎么这般喜新厌旧?我好歹是你亲儿子,三十文钱,都可以买两三斤肉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周氏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下,说:“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女孩子家就是要讲究点儿,哪里能像你一样,这么大了还光着腚在院子里洗澡?” 沈溪无言以对,却听那小女孩怯生生道:“弟弟,你能不能不要看我洗澡?” 不等沈溪说话,周氏就笑了起来,说:“嘿,小姑娘还怕羞得很呢,没关系的,现在你们年纪都还小,没事儿,等臭小子十岁后,就不能让他看了,知道么?我的宝贝小媳妇儿。” 林黛闻言,只能红着脸点头,沈溪反倒是来了气,闷哼一声,就要推门出去,却听周氏招呼:“憨娃子,去哪儿呢?老老实实给我坐着,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照顾你小媳妇儿,你们两不准出这个门,知道么?” 沈溪只能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玩着桌子上的茶杯。 周氏临别叮嘱:“千万别到处乱跑,这可不比家里,坏人多得很,那些拐子最喜欢你这样不晓世事的小娃娃。黛儿,进浴桶去好生洗干净,我到外面去给你买一套漂亮衣裳。” 周氏一去,房间里只剩下沈溪和林黛。 拨水声传来,沈溪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没有刻意转过头去瞧,本来一个小女娃,身体还没长开,没什么好瞧的。 林黛倒是紧张兮兮的,小声告诫:“你不许偷看。” 沈溪走到窗口的位置,看着外面行人熙攘,不屑道:“没人偷看你,赶紧洗,娘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哦。” 林黛乖巧地答应一声,然后坐在浴桶里,开始搓洗起来。 “哗啦”的水声不断传入沈溪的耳朵,搅得他有些心绪不宁,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街道上各色行人身上,揣测往来人等的身份,久了忽然有些无聊,转身回到桌子边就欲坐下。 林黛大叫道:“啊……弟弟,你骗人,你说过不偷看的。” 沈溪这才回过神来,竟然忘记林黛尚在沐浴了。同时,他感到很无语,他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了的人了被一个娇俏可人的小萝莉唤作弟弟,怎么都觉得别扭,一世英名尽丧的感觉油然而生。 林黛躲在木桶里,用桶壁挡着身子,头趴在桶沿上,撅着小嘴,带着满腔的委屈瞪向沈溪,好像要用眼神来感化眼前这个无礼的小家伙一般。 沈溪这次干脆不避开目光,直视着她笑道:“小妹妹,你对相公和弟弟的区别尚且不知,更别说对于身体的构造……算了,从今天开始,你要叫我哥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和睦相处,我才不会欺负你。你有意见否?” 林黛眼睛眨了眨,对沈溪的话一知半解。女孩子比男汉子更早熟,但要让她明白一些事,至少也要等到十二三岁天癸初现后。她最后带着几分委屈,道:“哦,我知道了,以后我叫你哥哥……你不要生气,行吗?” 沈溪看着小萝莉一脸勉强又羞涩难耐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好笑,歪着脑袋,看向小萝莉那清澈明亮的双眼,问道:“你爹娘呢?为什么会被遗弃路边?” 小萝莉脸上闪过一丝悲凄,却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沈溪见状不再多问,坐回凳子上发起呆来。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周氏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件衣裳,应该是镇子里买的成品,沈溪看她高兴的样子,暗道老娘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去年过年都没有给自己添置新衣裳,如今老娘慷慨得连眼也不眨一下…… 周氏进屋,直接忽视了沈溪,走到浴桶边,笑着问道:“娃儿,洗好了没有?” 林黛点点头,看着周氏的眼神中有些许依赖之色。 “那就快起来吧,娘给你买了新衣裳,你看看合身不,不行的话娘去给你换。”周氏慈祥地说道。 因为被沈溪看着,林黛红着脸不肯从浴桶里出来。周氏见林黛羞怯,回头瞪了沈溪一眼,骂道:“小兔崽子,转过头去,不怕长针眼么?” 沈溪无趣地哀叹,只能老老实实转过身。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一章 哥哥还是弟弟 “好了,臭小子,可以转过来了……嘿,要说你运气也够好的,千挑万选投到老娘胎里不说,还让老娘捡了个小美娇娘,真不知道你小子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 周氏说着,已经帮林黛整理好衣裙。 从里到外,从亵衣到外面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嫩黄色罗衫衬托着明眸皓齿,显得林黛更加明媚可人,虽然年纪尚幼,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沈溪很想告诉周氏,自己上辈子没有做多少好事,就是考古时墓穴塌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小屁孩。 “娘,我可是文曲星下凡,投在沈家,绝对不是高攀,待我第进士,点翰林,莫说是您老了,就连整个沈家,那也是与有荣焉……” 不等沈溪将话说完,周氏上前一把拎着沈溪的耳朵,嗤笑道:“你小子天天跟老娘说你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你倒是给我表现点儿天赋异禀啊?” “文曲星君下凡,那都是三岁识字,五岁诵文,七岁便可作文章,你呢?都七岁了,除了抓泥鳅摸鱼,你还会什么?” 沈溪歪着脑袋踮脚呼痛,嘴里却不肯认输:“娘,其他的文曲星哪里有我这么傻,投到这般穷苦,连书都读不上的家庭?” “再者说了,文曲星也是要有老师的,哪儿能像我这般连私塾都上不起?你若是不信,将我送进学堂,我保证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周氏闻言更怒,拧着沈溪耳朵的手指又用力了一些,破口大骂:“你个小白眼狼,老娘生你养你这么大,老娘容易么?你还嫌弃老娘,你信不信老娘这就将你丢河里喂鱼去。” 看着自家老娘火冒三丈,沈溪不敢再招惹她,只是不断喊疼,一旁的林黛好奇地看着母子二人,见沈溪被周氏蹂躏得厉害,不由浅笑出声。 周氏这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冷冷瞥了沈溪一眼,然后走到林黛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妮子,长得真是标志。” 林黛害羞地低下头,不过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害怕与无助。 周氏拉着沈溪,一个劲儿问宝贝儿子满不满意?每当沈溪摇头,另外一只耳朵便会被周氏狠狠拎起,最后,沈溪只能无奈妥协。 “娘,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要知道小时候长得好看,长大一定会长丑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放屁,老娘从小就天生丽质,你说,现在老娘丑吗?那些女大十八变的鬼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沈溪扯了扯嘴唇,最后选择沉默。 其实周氏长得并不算好看,尖嘴猴腮……呃,仅从面相而言,她确实不怎么讨好…… 周氏见日头已过了正午,便下楼去叫饭菜,沈溪见老娘离开,顿时板起小脸,走到林黛身边,哼了一声:“你刚刚笑什么?” “没……没有。” 小萝莉怯生生地看着沈溪,一脸惧怕的样子。 沈溪冷哼一声:“你之前说过的,只要进了我家门,就什么都听我的,现在你要违背相公的话吗?” 林黛只能可怜兮兮地点点头,那样子好像是被地主家强抢的小媳妇儿,说不出的幽怨可怜。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老娘打我的时候,你一定要上来劝,要是我被老娘打死了,你就要做寡妇……知道寡妇是什么吗?” 林黛很诚实地摇摇头,灵动的大眼睛又起了一层水雾,无助地看着沈溪。 沈溪有些受不了她楚楚动人的眼神,不过事关重大,也不容他怜香惜玉,只是逼问:“知道了么,我娘可凶狠了,她一打起我来,就收不住力气,你要是不劝她别打我,我迟早会被她打死,然后你就只能做一辈子寡妇了……” 林黛紧着小脸,一个劲儿地摇头:“娘不会打死你的。” 沈溪看着小萝莉一脸认真的样子,倍感无奈,正想说什么,周氏已然回到屋子,见沈溪站在林黛身旁,当即冷着脸上前:“你不是说不喜欢黛儿么,怎么现在又和人家坐得这般近?” 沈溪看着老娘那一脸促狭与得意的样子,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当沈溪犯难之际,却听小萝莉讷讷说道:“娘,弟弟说你会打死他,要让我做寡妇……娘,你不会的,对吗?” 周氏闻言愣住了,随后怒气冲冲地盯着沈溪:“好哇,你个憨娃子,竟然敢在老娘背后编排老娘坏话,看我不打死你。” 沈溪闻言,幽怨无比地看着小萝莉,心中无声呐喊,周氏此时已经将他抱了起来,重重打起了屁股。 感觉自己在小萝莉面前丢了大丑,沈溪脸色通红,连耳朵都发起烧来。 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痛意,沈溪回头一看,林黛正好奇宝宝般瞅着他,心想这丫头斤斤计较,没事还喜欢找人撑腰,以后可要防着点儿。若是被她隔三差五跑去周氏那儿告状,他的屁股可就要受苦了。 女人亏,吃不得! “娘,别打了,再打弟弟屁股就要开花了。”林黛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上前拉着周氏的手,满脸焦急。 周氏闻言一愣,随即停下手,一把将沈溪放下,然后宠爱地将小萝莉抱在怀里,瞪着沈溪恶狠狠地说:“黛儿,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娘说,娘揍死他。” 林黛闻言,咬着粉嫩的嘴唇不断摇头,祈求道:“娘,不要打死弟弟,好不好?” 周氏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小萝莉的脑袋,然后紧紧抱着她,轻声说着什么。 沈溪只觉得无语之极。这小丫头不但小肚鸡肠,还腹黑得很,先告状让他挨一通揍,再转过来替他求情。偏偏是个稚气的小妮子,让人不会去怀疑她的动机不纯。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不一会儿,店家就将饭菜送上来摆在桌子上,沈溪闻着诱人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响起,不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转头看向周氏:“娘,这一大盆红烧肉,得要花多少钱啊?” 周氏闻言笑了笑,看着林黛十分宠溺:“小媳妇刚进家门,理应吃一顿好的,你小子平时机灵,怎就这般不会算账?你以后要是娶媳妇,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沈溪不得不承认,还是老娘算得门清,当下讨好地说:“娘,那……我们快吃吧,我肚子好饿。” 周氏瞪了他一眼,森然道:“今天这个我是给黛儿准备的,你一边站着去。” 沈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娘,无比愤慨:“娘,我可是你亲儿子,我正长身体,求求你,让我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氏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平时看着点儿油渣你都双眼冒绿光,要是让你小子上桌,黛儿能抢得过你?” 沈溪无奈,被周氏推出去老远,并且被命令不准动,眼看着那一块块鲜嫩多汁、冒腾着热气的红烧肉被周氏塞进小萝莉的樱桃小嘴里,唯有不断地咽口水,馋虫发作,却又无可奈何。 沈溪如丧考妣,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大碗红烧肉摆在面前,香味还一个劲儿地传来,而自己却只能看着。 正当沈溪心中悲切无比时,林黛却对周氏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盛着饭的碗,用筷子夹了几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放在上边,然后双手捧着碗筷,走到沈溪身边,递给他,轻轻说道:“弟弟……” 看着小姑娘懂事的样子,沈溪忽然想起之前在路边她给自己让饭团的举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沈溪接过碗筷,蹲在墙角,张嘴就是一顿乱刨。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自从到这个世界,加起来都没吃过几回肉。最近一次吃肉,还是去年过年,转眼这都小半年过去了,平日除了捉鱼摸泥鳅沾沾腥味,连一片肉都没有再挨着。 沈溪发誓,眼前的红烧肉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看着沈溪没出息的样子,周氏有些不忍,便让他到桌上一起吃。 沈溪如蒙大赦,点头哈腰来到桌边,小心翼翼吃起来,生怕自己表现碍眼,又被发配到一边儿去。 一顿饭吃得沈溪无比满足。 吃完日头已经偏西,眼看着今天是没法赶到县城了,周氏感觉有些困乏,便决定留宿一晚,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剩下林黛与沈溪,大眼瞪小眼,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扰了泼辣的老娘。 沈溪道:“我和你说过了,要叫我哥哥。” 林黛有些挣扎,摇摇头拒绝:“不行,我问过了,你今年才七岁,比我小。” 沈溪无奈,索性不去理她,坐在椅子上,瞪着眼发起了愣。 林黛以为沈溪在看她,害羞地低下头,拘谨地坐着。 沈溪盘算此次进城后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到了县城,他会想办法留在城里,然后做一些事来改变目前的处境……最好能开蒙读书,就算不能进入私塾,留在城里也比回乡下好得多。 沈溪出身书香世家,家里有个秀才大伯,这样的出身一定会让教书先生心生好感,而他最重要的问题是没有钱蒙学,等到县城,一切都有可能。若气运来了,遇到赏识他才华之人,或许可以平步青云,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留在城里的前提上。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二章 进城(求收藏)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沈溪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思绪变得飘忽不定,刚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待醒悟过来时,天地已是一片混沌,朦朦胧胧看不到尽头。 沈溪前世死后也曾经历过一段虚幻的梦境,感觉自己化作一片星云,满世界晃荡,如游魂般,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后来,经过不断吞噬其他星云体,自身慢慢壮大,意识逐渐变得清晰,最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附身于从桃树上跌下失去意识的沈溪身上。 这些先且不说,此时沈溪眼前一片虚无,就好像前世他刚死去时那般,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的思路极其清晰。 惊讶之后,沈溪稍稍定了定神,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的一切。 看着看着,远处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稍稍凝神,沈溪马上便察觉那红光并非闪电那样的血红色,而是清雅的淡红,下意识地凝聚目力望去,眼前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沈溪发现自己的精神似乎能够穿透迷雾,因此集中目力望去,结果出人意料。 眼前出现了一枚莲子,沈溪方才看到的红光,便是莲子顶端那一抹晕红。眼前宝气庄严的莲子,好像也在往自己的方向靠近,沈溪心生疑惑,伸出手去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正当沈溪脑海中充斥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时,身上传来一股推力,只觉意识开始往下坠落,随后眼前一片漆黑。 “你……哥哥……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稚嫩而焦急的声音,沈溪连忙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睛,只觉两眼酸涩一片模糊,刚要站起,却觉得身体异常虚弱。 沈溪极力敛去脸上的震惊之色,眨眨眼看看林黛正扯着自己袖子不停摇晃的小手,再看看她那俏脸上涌现出的担心和忧虑,暗道莫非这小妮子就是方才自己看到的莲子? 这不科学! 不过不科学并不代表不存在,自己前世今生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除非这一切都只是庄周梦蝶! 沈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永远没有答案。整个人极端疲累,沈溪强撑着站了起来,对林黛笑笑:“很好,以后都要叫我哥哥,明白么?” “哦,哥哥,你刚刚怎么了,你的脸色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好像生病了一样。” 沈溪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摇头否认:“没有,就是想事情想得有些过于深入了……好了,我现在正犯困,想要睡觉了。” 林黛一脸疑惑地看着脱掉鞋子爬上床靠在周氏臂弯躺下的沈溪,紧蹙黛眉,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迷惑不解。 沈溪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即睡过去,心中惊涛骇浪,却偏偏无法倾述和表现,琢磨许久,揣测刚才看到的莲子,是不是林黛的本体? 人有本体这件事虽然听起来挺玄乎,可沈溪前世博览群书,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他都知道,其中某本猎奇类传记中便介绍过能够看到他人本体的异能者。 所有医生都认为这个异能者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认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凭空臆测出来的,全是幻觉,而那本传记的作者则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个精神病患者确实能够看到人的本体,因为无论是谁,那个人只需见上一面,就可以准确说出对方的性格特点,就算是完全陌生的人也不例外。 沈溪本来并不相信,只是当成一则趣闻,可前世当他死去变成星云体那一刻起,沈溪就明白并且坚信,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存在。 “难道自己能够看到其他人的本体?”沈溪暗暗思忖,可当他睁开眼看向周氏时,却什么异象也没有,难道真是幻觉? 不可能,方才的一切太过真实,如果那是幻觉,沈溪就该考虑是不是要怀疑人生了。 那微泛红光的莲子究竟代表什么? 沈溪不断问自己,但这会儿他的精神已经愈发疲惫,渐渐的,沉入睡梦中。 …… …… 第二天,直到太阳刚跳上山峦,周氏才带着沈溪还有林黛上路,一行三人朝县城而去。 半道上有个往县城送柴禾的好心人见周氏带着两个小孩行走不易,便让三人上了他那辆破破烂烂的牛车。 “大侄女,这两个娃娃都是你家孩子么?长得可真漂亮。” 驾车的老汉看见沈溪与林黛虽然出身贫苦,但粉雕玉琢,说不出的可爱,一边挥鞭,一边笑着问道。 周氏闻言脸上满是得色,点头笑着说:“你瞧瞧他们俩谁才是我亲生的?” 沈溪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周氏瞪了瞪他,只听那赶车的老汉笑着说:“这还用猜么,当然是那小子了,还有一个女娃儿是你家的养媳吧?这般俊俏,价钱一定不低!” 老汉的话听得沈溪一阵皱眉,但却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周氏轻笑一声,轻搂着林黛,笑道: “她啊,原来是路边的一个乞儿,我见她可怜,便收养下来,却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这不,我现在把她当作自己亲闺女养着,哈哈。” 说完,周氏十分满意地捏了捏林黛的小脸蛋,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黛与周氏很亲,最喜欢与她说话,反倒每次与沈溪说话结结巴巴,显得十分紧张。 一路上周氏与那老汉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下午申时,天空的太阳开始向西边倾斜。 坐了大半天颠簸的牛车,沈溪只觉得浑身都快被颠散架了,屁股火辣辣的,比周氏打了一百下还要来得疼。 “两个孩子是第一次到县城吧?再往前走片刻,就是城门了,老汉我不进城,就在这儿道别吧……嘿,两个娃娃,坐车感觉怎么样啊?” 周氏带着二人下了牛车,好一番感谢,目送老汉从岔路远去,沈溪有些别扭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一个劲儿喊疼。 周氏不由冷笑:“方才你怎么不叫疼?下了车,娇病反倒发作了?” 沈溪鼓着嘴,不满地解释:“娘,咱们家可是书香门第,人家老爷爷好心好意带上我们,如果我还抱怨他的牛车太颠,老人家心里一定会难受的。” 周氏听沈溪如此说,哼了一声:“算你小子会说话。” 沈溪坏笑一下,将目光投向林黛,脸上笑意愈发促狭:“娘,我媳妇儿屁股肯定也颠坏了,我给她揉揉……”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黛已经躲到周氏身后,怯生生地捏着周氏衣角,一脸羞红地探出个脑袋看过来。 “叫你胡说八道!” 周氏一把提起沈溪的衣领,随即拧着他的小耳朵做了个九十度的旋转,沈溪顿时惨呼出声。 林黛用小手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 …… 周氏十分郑重地一手牵着沈溪,一手拉着林黛,一边朝城门口走去,一边不断地叮嘱:“憨娃儿,黛儿,城里人多,一会儿你们可千万要跟紧娘,别走丢了,知道吗?” 沈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林黛则十分乖巧地回答:“好的,娘。” 周氏看着沈溪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暗道奇怪,想当初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时,进城前三天都没睡好觉,不知道有多高兴,这臭小子倒好,跟个没事人一般。 想了想,周氏忍不住道:“憨娃儿,进城后,要是敢大呼小叫,掉了老娘的面子,回去看我不削你。” 三人携手走了约一刻钟,便看到远处算不上高俊雄伟的城门。 沈溪目力极好,凝视之下,只见城门上方刻着两个篆体大字“宁化”,沈溪前身毕竟是大学教授,学富五车,对于两个篆体字毫不陌生。同时,沈溪前世曾经到宁化收集过一段时间文物,对这个地方的历史略有了解。 宁化历史悠久,唐乾封二年以黄连峒置黄连镇,开元十三年升为县,后改名宁化县,在明初隶属于福建省汀州府,沈溪记忆中这时的汀州,共有八个县,宁化就是其中之一。 “臭小子,看傻了吧?这城楼高不高,大不大?老娘当初第一次进县城,那可是惊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可惜咱不是城里人,进出城门都要小心,那些官爷容易过来要路引,要是没有的话就会要求缴纳城门税。你说咱又不是生意人,进城交税多亏得慌?” 周氏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陈年往事。 沈溪很想告诉周氏,若是再过几百年,莫说是县城了,就连一般的小镇也要比这县城气派得多。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先且不说了,就连一般的楼房,那在当世也该是诗人骚客口中的琼楼玉宇吧? *********** ps:新的一周到了,天子求推荐票和收藏!另外,请书友们广而告之,帮忙宣传一下天子的新书! 拜托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三章 团聚(求收藏) 母子三人过城门时,几个卫所官兵站在两边,盘查来往人员。 宁化地处内陆,为福建行都司汀州卫防地,建立伊始主要是消灭陈友定、张士诚、方国珍等武装集团的残余势力,同时防止闽西少数民族等聚众造反。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汀州府内各族安居乐业,所以城门防备异常松懈,那几个官兵只是简单看了一眼,问了句哪儿来的,便放三人进了城,周氏之前担心交城门税的事并未发生。 进城之后,行人逐渐稠密起来,虽然说不上比肩接踵,但也是商贩云集,比之双溪镇要热闹许多。 当下是大明弘治五年。 沈溪对明朝的历史并不陌生,弘治也就是明孝宗朱祐樘,算是大明朝励精图治的皇帝典范。 弘治年间国无大乱,土木堡之变已过去四十余年,而距离明末则还有一百多年,沈溪可没有自信能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生存下去,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此时周氏愈发小心谨慎,握着沈溪的手也紧了些。 城里房子一栋挨着一栋,许多街道看起来非常相似,若是有拐子抢了孩子就跑,几个转弯就会把人给跟丢。 “娘,爹打工的王员外家在哪儿呢?”沈溪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道。 周氏语气谨慎:“娘之前来县城看望你爹爹时曾去过,依稀记得位置,等到了地方自然能想起来。” 沈溪闻言摇头苦笑,一向泼辣的周氏忽然变得孱弱甚至有些无助,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进城,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正当沈溪一行走在去城南的主干道时,远处传来一声轻唤:“娘子,我在这儿。” 沈溪听着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微一愣,连忙抬起头,果然,沈明钧正在不远处路边挥手招呼。 沈明钧是家中老幺,年纪最小,如今只有二十五岁,看上去极为年轻。沈溪第一次见到他时,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管一个比自己前世还要小的男人叫爹。 不过几番折腾下来,沈溪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努力接纳沈明钧。 沈明钧性格沉稳,长相虽然平庸,但为人好学上进,有责任心,在王家做了六年工没出任何差错,工钱也从最初的每月三百文涨到了现在的五百文,可惜这些钱通通都交到了李氏手里,用于维持家中生计。 沈溪与沈明钧之间并没有多少骨肉亲情,毕竟从去年魂穿到现在,加起来父子共处也没超过半个月。沈明钧过年通常会回乡与家人团聚,但其他时候一律要留在王员外家做工。沈明钧每次回桃花村,都会背着母亲李氏,拿出积攒下来的赏钱,给他们母子买回在乡下买不到的好东西。 沈溪对这个便宜老爸并不怎么感冒,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同时尽到为人子的义务,还是装出一副无比兴奋的样子,撒丫子朝沈明钧扑了过去。 沈明钧开怀大笑,一把接住沈溪,把他抱起在空中转了两圈,随后打趣:“臭小子,我怎么觉得你重了不少?” 沈溪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有回话……他跟沈明钧之间到底少了沟通。 沈明钧并没有察觉异状,脸上浮现一丝满足之色,拍拍儿子的脊背,将他放下后,道:“憨娃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沈溪依然没有说话,跑回去一把将林黛拉到一边,静静观望,他知道,一场久别重逢的好戏就要上演。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识过,便宜老爹和母亲重聚时表现得太过夸张了,沈明钧那是什么肉麻挑什么说,可偏偏周氏百听不厌,这不禁让沈溪感叹,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世间真理。 不过这一次沈溪并没有看上好戏,可能是在大街上,行人太多,老娘胆小羞臊,只见她看着沈明钧,红着脸捏了捏丈夫腰间的软肉,道:“夫君,没有在城里找小妖精吧?” 沈明钧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十分夸张。 周氏红彤彤的笑脸上满是柔情蜜意,呢喃道:“夫君,你不知道,在家里臭小子天天气我,这次你可要好好教训他。” 沈明钧脸色一板,严肃地看向沈溪:“臭小子,你等着,敢惹你娘生气,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沈溪耸了耸肩,满脸不在乎,惹得沈明钧脸上接连变换几种颜色,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小子给我点儿面子行不?” 沈溪只能没皮没肉地求饶:“啊,老爹,饶命啊,以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惹娘生气了。” “臭小子。” 看着沈溪惫懒的样子,沈明钧不由笑了起来。 寒暄叙旧好一会儿,夫妻俩稍解相思之苦。沈明钧这个时候才发现沈溪旁边俏生生站着的林黛,疑惑地正想发问,周氏碰了碰他的手臂,笑着道:“一会儿回去和你说。” 沈明钧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周氏欣然应诺,走近沈溪和林黛,又牵起二人,喜笑颜开:“夫君,走吧。” 沈明钧瞥了一眼沈溪,随后迈开脚步,前头带路。 走了大约一刻钟,周氏看了看越来越窄的巷子,有些疑惑:“夫君,我记得王员外家的大门好像不是这边啊?” 沈明钧指指小巷深处:“哦,员外见我干活卖力,便给我在宅子旁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让我们一家住,跟我走吧。” 这一番解释,骗骗周氏可以,但想要糊弄沈溪,那就不容易了。王家虽然有些闲财,但也只是普通地主家庭,绝对不可能宅心仁厚到给沈明钧安排单独宅子,之前,周氏还说沈明钧在主家住的房间狭窄,容不下三人。 这充分说明,沈明钧并没有被主家看重,这会儿忽然安排沈明钧独立的院落,沈溪那是一百个不相信。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房子死过人,一个到处揽活的木匠租住不久便在院子的天井里上吊死了,王家觉得不吉利,正好周氏带着儿子来探亲,于是便让沈明钧带着家人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卖掉。 在沈明钧的引领下,沈溪带着疑惑继续前行,几乎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快到巷子尽头,才到了沈明钧所说的院子。 一主二厢的四合院不算大,但在宁化县城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 沈明钧领着三人在院中转了转,见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娘子,你们一路行来,想必饿坏了,这……我不太会做饭,没有提前做准备,好在我买了条鱼,勉强可以凑合一顿……我现在就去厨房生火。” 周氏轻推一把夫君,笑着说:“你是男人,家里的主心骨,在主家当差就已经很累了,哪里还能让你下厨房?我来吧,你带着孩子耍一会儿就吃饭。” “对了,我与臭小子晚来一天,你怎会在路边等我们,没有耽搁主家的差事吧?”周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顺口问道。 沈明钧安慰地解释道:“没事儿,主家那边我已经说过了,我知道你们娘儿俩行路不易,昨日便在那儿等着了,今日你们若是还不到,我可要报官了……” 沈明钧嘿嘿笑着回答,周氏有些感动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向厨房走去。 沈明钧看着周氏的背影,脸上满是满足之色,随后转过身,蹲下身子就要捏沈溪的脸蛋。 沈溪退了几步,哼了一声:“爹,这院子怎么回事?您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和娘亲?” 沈明钧知道自己儿子人小鬼大,笑着道:“你年纪这么小,懂得什么?来一趟还问东问西,快过来让爹瞧瞧,你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 说着上前揉了揉沈溪的脑袋,宠溺地道,“在家野得很吧?让我看看你头上长虱子没?” 沈溪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沈明钧正想把沈溪抱起来颠颠份量,突然见到后面还跟着之前见过的女娃子,惊讶地问道:“咦,臭小子,这小女娃子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娘说,她是我未来的媳妇,是咱家的养媳……爹,您说咱家是什么人家,怎能养一个这样的媳妇?孩儿如此聪慧,娘居然担心我长大了娶不到媳妇儿!” 沈明钧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笑着看向林黛,过了一会儿十分满意地连连点头:“真是个小美人二。别怕,以后,你便同这臭小子一样管我叫爹爹,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用扁担抽他。” 不是吧?用扁担抽人?沈溪忽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只能委屈地撅起嘴,看向眸子里正流光溢彩的林黛。 林黛几步小跑来到沈溪身边,俏生生地管沈明钧叫了一声“爹爹”,然后紧紧地攥着沈溪的衣袖,一脸怕生的样子。 沈明钧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小娃子,既然你做了我家养媳,我家也不会亏待你,定会把你当作亲生闺女来养,待那小子长大成年,若是长出个好歹,身体残缺面容不当,你也不能介怀,必须嫁给他,你觉得如何?”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医疗保障齐全,仅仅一个天花就会轻松毁灭一座座城镇,哪怕侥幸活下来也不免破相,更不要说其他那些更为歹毒的病症了,所以沈明均才会有此警告之言。 林黛扭头看了一眼沈溪,咬着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谢谢爹爹……爹爹请放心,等哥哥长大我就嫁给他,不管他长得多丑,我都不会反悔。” 沈溪苦笑不已,他很喜欢林黛这个小丫头,但喜欢归喜欢,远没到做夫妻的地步!并非他矫情,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只是从心底里替小萝莉感到委屈不值而已。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四章 风箱 听林黛称呼沈溪为哥哥,沈明钧有些诧异,这女娃子虽然看起来稚嫩,但却比沈溪足足高出一个拳头有余。 不过,女孩子发育得比男孩子早一些,因此他没心思询问是怎么回事,恰好这时院子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出现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的痩削老者,那老者进来后眼睛一眯,打量了沈溪和林黛一眼,这才对沈明钧道:“后院伙房的屋顶正在排瓦,人手不够,你过去搭把手。” 沈明钧恭敬地道:“刘管家,我把这边安顿好,马上就过去。” 老者点了点头,在沈溪和林黛身上又着着实实打量一番才转身离去。 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连通主家后花园的侧门后面,沈明钧摸了摸沈溪的头,吩咐道:“到厨房给你娘说一声,主家那边有事,我去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沈溪点头:“爹爹去吧。” 沈明钧回到正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一个包袱塞进靠墙大衣柜的抽屉里,郑重其事,可能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 沈明钧前脚离开,躲在门口把便宜老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的沈溪便想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林黛一把拉住。 林黛不满地道:“哥哥,你不能随便看,那是爹爹的东西。” 沈溪瞅着腹黑的小萝莉,反问道:“既然是爹爹的东西,就是自家的,我只是看看又不是要拿,有什么不行的?” 说着沈溪便自顾自地打开柜子,拉开抽屉取出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最先入眼的是两件旧衣服,虽然料子差而且都快洗白了,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而在里面有个小荷包,装着一些散碎银子。 沈溪来到这世界大半年时间,基本没见过银子的模样,平日里周氏所用的都是铜板。他料想这些碎银子都是父亲节省下来的,就算沈明钧为人踏实稳重,但并非迂腐,知道除了要把每个月的工钱上缴给老太太,主家平日打赏的零碎银子也会藏起来留给妻儿,这正是周氏手里小金库的主要来源。 原本沈溪觉得自己和周氏留在城里没个着落,不过现在有了住的地方,再加上这些碎银子,料想问题不会很大。 沈溪把东西一一放好,小心翼翼把包袱还原,送入大柜子把抽屉塞回去,这才对后面一直监督他的林黛道:“看,我把东西放好了,这样总不会有人察觉了吧?” “哦。” 林黛撅着嘴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沈溪也不怕她去告刁状,孩子都有好奇心,就算他看过包袱里的东西,只要没动里面分毫,父母知道也不会跟他计较。 沈溪见林黛闷闷不乐的模样,道:“走,咱们到厨房把爹爹去主家做工的事告诉娘,然后到外面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到了厨房,周氏正在烧火,由于没有吹风机,周氏的额头上沾染了些黑灰。见儿子带着小媳妇进来,周氏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汗珠,问明情况后才道:“你们到院子里玩,别出门。娘很快就做好饭。” 沈溪心疼地道:“娘,别太操劳了,要不我帮您烧火吧?” 周氏板起脸:“憨娃子,不要捣乱,快出去。” 沈溪还想坚持,小萝莉林黛跑上前拉着他的手:“听娘的话,我们到外面去玩吧。” 沈溪拧不过她们这对脾气一脉相承的婆媳,只好与林黛来到外面的院子。院子不大,除了一主两厢一间厨房外还有个杂物房,里面摆着一些木板和木匠工具,不过这些东西上沾满灰尘,也不知多久没人用过了。 沈溪看东西都是现成的,脑中灵光一闪:“黛儿,你看娘亲烧饭那么辛苦,你还嚷着出来玩,这就是你不懂得体贴人了……现在你搭把手,能减轻娘的劳累,你愿不愿意?” 林黛虽然不明白沈溪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嗯嗯,只要为娘亲好,我听你的。” 沈溪曾翻阅过不少木工书籍,知道我国早在战国时便已有冶金用的皮囊,东汉初年,南阳太守杜诗设计并制造了一种水力鼓风机用于冶金铸造,但厨房灶台所用的风箱却是清朝中期才出现,到新世纪不少农村依然在使用。 沈溪对于风箱的构造比较熟悉,眼下有现成的工具,他难免有些技痒,想试试能否将其做出来。 沈溪到底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童,力气小,想正常使用那些木匠的工具有些困难,而且他又没有现成的纸笔来制作图纸,只能根据脑子里的记忆来构建骨架。 可惜时间还是太紧了,等沈溪找来几块木板并琢磨该怎么动手时,周氏已经到院子叫他和林黛吃饭了。 沈溪遗憾地摇了摇头,把比较趁手的工具收拢一边,短时间内制作出风箱看来不可能,但现在的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到了屋子里,沈溪看到蒸好的米饭,还有加了一点菜籽油煮过的青菜,不由咽了口口水。这样简单粗陋的饭食,几百年后就连出家的和尚都不会吃,可现在对他来说这就是美味佳肴。 周氏把菜端上来,见沈溪就要动筷子,训斥道:“到城里就没个规矩了?你爹还没回来,我们得等他……一定要一家人到齐才可以吃饭。” 沈溪缩回手,苦着脸道:“娘,那我跟黛儿先到外面再玩一会儿。” 周氏蹙着眉头,道:“手都洗过了还出去,真让人不省心。算了,去吧,别玩野了,一会儿你爹回来咱就开饭。” 说完周氏又到厨房收拾去了,原本的计划她在城里只是住个两三天就要回桃花村,但现在有了落脚的地方,心思也活泛起来。 这主家赐下的院子能住几天不知道,可只要住进来周氏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没事就想收拾一下。 沈溪看着周氏的背影,轻轻一叹:“娘可真是贤惠啊!” 原本以为沈明钧去排瓦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仍旧不见人影。沈溪在杂物房里用锯子锯,拿锤子和钉子敲敲打打,一个风箱的雏形已经出现。 也是运气不错,杂物房里有个破旧的箱子跟风箱外型很像,他只需要把里面的结构丰富完善,虽然活塞和活门很难固定,但他毕竟有成年人的思维和智慧,曾经亲手组装过清代风箱的他算得上是驾轻就熟。 等沈溪把风箱组装好,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沈明钧依然没回来。 沈溪抱着他的劳动成果来到院子里,一边试着拉动风箱拉杆,一边试风口有没有风吹出来。 因为严密性做的不是很好,风倒是有,却不是很强烈,但用在锅灶上比起简单用嘴去吹好多了。 林黛刚开始还帮着沈溪打下手,到后面她觉得沈溪做的东西似乎和灶台没什么关系便袖手旁观了。当这会儿沈溪试验风箱效果的时候,林黛已经扯着周氏来到院子里。 “娘,您看,哥哥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弄了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老远沈溪就听到林黛在打小报告。 周氏嘱咐道:“他比你小,要叫他弟弟。”刚开始周氏没当回事,可到院子里,见儿子正拿着锤子在一个木箱上敲敲打打,以为儿子在瞎捣乱,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想上去揍人,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你个憨娃子,这里是主家借给咱们一家子暂住的,宅子里的东西哪儿是你随便乱碰的?看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赶紧站起来撒腿跑出几步,这才回过头,解释道:“娘,我做的是风箱,您先别不问情由就打人啊。” 周氏拿着扫帚,指着木箱气喘吁吁问道:“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沈溪走过去从地上抱起风箱,凑到周氏面前,表功道:“我见娘你在灶台那儿吹得一脸烟灰,我就想能不能做个风箱代替娘吹风,这样娘以后烧火时不用嘴去吹火就烧得很旺了,能省不少工夫。” 周氏虽然依然想揍沈溪,但又觉得儿子有孝心是好事,挥起的扫帚也就打不下去了。 “你个憨娃子,大人都不会做的东西,你瞎倒腾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还原……要是让主家的人看到,那还了得?” 沈溪见老娘已经不生气了,放下风箱,笑盈盈道:“娘没用过,怎么知道不好使?我给娘演示一下,娘,您看就拉这里,来回这么一拉一推……你看这儿,就有风吹出来了。” 周氏原来不相信自己儿子小小年纪能有什么作为,但顺着沈溪的演示看过去,果然沈溪拉动把手,旁边凿出来的孔洞就有风吹出来,把地上的尘土吹起不少。 就在这时,侧院门口传来说话声,原来是沈明钧干完活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刚才来过的刘管家。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门,正好瞅见沈溪在那儿摆弄他的风箱。 沈明钧见妻儿都在院子里,连忙介绍:“刘管家,这位是内子,这是我儿子还有他的养媳……以后我们住在这儿,就要拜托你看顾了!” 周氏听到“管家”二字,立即明白眼前其貌不扬的老者就是丈夫的顶头上司,赶紧上前去行个万福请安。 刘管家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就当是打招呼,目光落在摆放在院子中央的风箱上,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周氏紧张回答:“回刘管家的话,小儿不懂事,瞎捣鼓出来的东西,说叫风箱,能往灶台里吹风。妾身这就让他拆了,放回房去。” 刘管家目光没离开风箱,摆了摆手,蹲下来仔细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沈溪:“这东西,怎么用?” 沈溪连忙上前演示,随着他拉动把手,出风口就有风吹出来。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人不大,鬼主意挺多……这东西看起来确实不错……” 看了沈溪的操作,刘管家眼前一亮,笑着夸奖两句,但随即想起什么,问道:“这东西该如何放置?总不能搁在灶口吧,怎么添加柴禾呢?” 沈溪回答道:“若是修灶台的时候,在旁边开好放置风箱的位置,然后把周围封好,如此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刘管家刚开始脸上还带着一丝不以为意,但听完沈溪的话后,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周氏以为刘管家恼怒沈溪多嘴多舌,赶紧解释:“刘管家,小娃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刘管家似乎想通了,看着周氏笑了笑,点头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娃娃的话不无道理。要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最愁的就是轮到厨房当值烧火做饭,要是能加上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风箱,就这么推拉几下,火就能烧得很旺,那不是省时省力多了吗?” 沈明钧可不知道什么省力不省力,他在府里做长工,主要负责搬搬抬抬修修补补的力气活,很少做饭,就算让他烧火,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在乎烟熏火燎。 刘管家道:“这样吧,明钧,你带着你儿子,把这东西送到府里后院,我把孙木匠他们叫来让你儿子指导一下,顺带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把这风箱安在厨房里试试。弟妹请放心,如果这东西真好用,我会派人给院子也安上一个。” 周氏听得有些糊涂。 她刚知道儿子制作了这个叫风箱的东西,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却没想到管着丈夫的刘管家居然很欣赏,还让他儿子去指导那些手艺活很好的木匠……谁会听一个小屁娃娃的主意? 沈明钧却很高兴,毕竟刘管家在府里地位超然,除了主子,就属这位刘管家有话语权,甚至后院的那些小少爷也都不敢得罪刘管家。 沈明钧兴冲冲地把风箱举起扛在肩上,牵着儿子往主家后院走去。 林黛原本跟周氏告状,是想制止沈溪捣乱。可事实证明沈溪做出来的东西得到了大人的认可,林黛感到非常惊讶,想跟上看个究竟,周氏一把扯住她,道:“你个小女娃,别跟着去凑热闹。你饿了的话先进去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其实周氏也很想跟去看看,但她知道一个妇道人家是没资格掺和这种事情的,只能先静下心等候消息。 此时沈溪却觉得很别捏,他虽然是孩子的外表,但却不想被人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可沈明钧一直牵着他的手,好像怕他跟着走也能走丢一般。 王家不愧是宁化屈指可数的大地主家庭,宅院比起沈家在桃花村的老宅要大许多,出了花园进入一片回廊,回廊过后又是一排骑楼,院子一个接着一个,弯弯折折,几乎把沈溪的脑袋都给绕晕了。 好不容易来到后院,刘管家对几个正在收拾地上破碎瓦片的人道:“你们去把孙木匠、老何他们叫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圆脸的汉子带着个十多岁的少年过来,沈溪揣测眼前的汉子就是刘管家口中的孙木匠,少年估计是他徒弟。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全是府里的长工,跟沈明钧的地位差不多。 刘管家让几个人靠近风箱,亲自演示一番,饶是做惯了木工活,自以为手艺高超的孙木匠等人看了也不免瞠目结舌。 孙木匠好奇地问道:“刘管家,你这是作什么?” 刘管家瞅了他一眼:“你人不小了,怎的做事还不如小娃娃?既然我把这东西弄来让你们看,自然是让你们依样画葫芦做出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这位……沈家小郎,由他跟你们解释。” 孙木匠原本以为这风箱有何不俗的来历,等沈溪听从刘管家指示站出来,不由惊讶地问道:“木头箱子是这小家伙造出来的?” 刘管家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可不能小瞧人。” 随后在刘管家的督导下,一干人开始捣鼓风箱。有了这些手艺人的加入,风箱不再是用破箱子和一堆烂材料勉强拼凑,而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沈溪虽然年小,却有刘管家的授意,他倒是成为了这些手艺人的老师。 一个风箱很快做了出来,因为密闭严实,效果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刘管家亲自验收,笑着点头:“好,走,先去把灶台凿开,老何你是泥瓦匠,这砌灶台的事就交给你了。” 三十多岁瘦高的老何在旁边看了半晌,正无所事事,听到这话嘿嘿笑道:“好嘞,刘管家和沈家小郎就等着瞧吧。” 老何兴高采烈地去凿灶台,几下便把风箱装了上去,再把灶台重新砌好。 等组装完毕,众人都累得够呛。 刘管家见那些打杂的丫鬟和后院的家丁都跑过来看热闹,板起脸喝斥道:“都傻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生火,看看好不好使?” 刘管家毕竟是一府管事,他的话就是命令,马上有人搬来柴火生火做饭。等火生起来,随着风箱拉动,火苗迅速窜升,旁边的人看得睁大眼睛,随即脸上都涌上笑容。 刘管家笑道:“以前你们总不想到厨房来做事,等把所有灶台都加上风箱,看谁还敢找借口偷懒。” 旁边马上有人恭维:“还是刘管家体恤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沈溪功成身退,虽然他才是大功臣,但这件事的重点已不在他身上。其实孙木匠等人都知道风箱的原理,毕竟这东西早在春秋时期就发明了,唐宋时已经有了双塞式活动风箱,不过只是用在冶炼业上,根本没有人想到家用,沈溪所做的不过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等回到院子见到周氏,周氏马上拉着沈溪问东问西,沈溪只能摊摊手:“他们是大人,做风箱的时候都问我,等做好了我就被晾到了一边。” 周氏有些不满:“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过河拆桥……对了,你爹呢?” “爹跟着刘管家去见员外老爷了,刘管家说这件事做得不错,准备给爹请赏,多涨点儿月钱也有可能。” 周氏刚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笑呵呵道:“那就好,看来不是没好处。” 一直到夜色降临,也没见到沈明钧和刘管家的人。油灯亮起,昏黄的灯光笼罩四壁,周氏不由担心起丈夫来,倚在门口等着。 沈溪撇了撇嘴:“娘,你不用担心,难道爹还会把我们娘儿俩遗弃了不成?” 周氏过来一指头按在沈溪的脑袋上,骂道:“臭小子就不知道说点儿好话,我看刘管家说得对,你这家伙人小鬼大,就是欠揍。” 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侧院门打开的声音。周氏急忙迎出去,不多时沈明钧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二斤猪肉,进门便高兴地招呼:“这是主家赏的,上午郑屠户派人送来,还很新鲜,赶紧做了……” 周氏有些失望:“憨娃子弄了那么个好东西出来,主家就给了这么点儿赏?” 沈明钧道:“娘子,怎么说主家也是咱的衣食父母,不能忘恩负义不是?员外爷说了,既然你们母子从乡下来,就让你们在城里多住一段时间……这小院暂时归咱家使用,不挺好的吗?” 周氏这才将眉头舒展开,脸上有了笑容。 周氏道:“那我这就去把猪肉给炖了,好好打一回牙祭。” 沈明钧笑道:“就按你说的办。” 周氏高兴地拿着猪肉去了厨房,沈明钧过来拍拍沈溪的头,夸奖道:“你个小娃子挺有本事,一来就让你老爹我大大露了把脸,员外爷夸你聪明伶俐,将来准有出息。哦,对了,以后你有什么鬼点子给我说说,说不定主家一高兴还能赏点儿好东西。” 沈溪只是笑笑,心里却没有多高兴。 明摆着的事,制作风箱最大的功劳记在了刘管家身上,好在刘管家没把所有功劳独揽,但这也换不得实际的好处,最多是换了二斤猪肉回来开开荤。 一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喜气洋洋。原本一家三口,突然成了一家四口,而且周氏和沈明钧久别重逢,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周氏脸上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一颦一笑都带着缕缕柔情蜜意。 吃过晚饭,周氏把碗筷收拾好,对沈溪道:“天黑很长时间了,灯油要省着用,桐油可金贵着呢。你们两个小家伙,就睡在旁边的房里,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晚上可别随便出来。” 林黛眼巴巴望着周氏,显然想跟这个刚认识的娘一起睡,她对周氏的眷恋比沈溪要重得多。 而沈溪却是明白“事理”的人,周氏老远到县城来探望丈夫,这夫妻相见总要干柴烈火一番,怎会留他们两个小的在里面捣乱? 沈明钧也多了几分父亲的威仪:“你娘说的是,快带黛儿到旁边屋子。外面有木盆,先到水缸里打水洗过脸再睡。” 林黛看了看沈溪,小嘴嘟了起来,显然不怎么愿意跟沈溪一起睡。 等沈溪和林黛到了隔壁东厢房,才发现房间虽大但床却小得可怜,长宽都不到一米五的木板上简单地铺了一层草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睡在上面很难伸开腿脚,看来分明是临时从其他地方拉来凑数的。 周氏跟着进来把床收拾好,铺上被褥,拿着油灯出门,到了门口回头叮嘱:“我从外面把门锁上,晚上起夜的话床下有尿壶。” 沈溪道:“要是大解呢?” 周氏骂道:“就你小子屎尿多……好了,门不给你们锁了,你们自己从里面插上门栓吧,不过晚上不许随便开门,茅房那边很黑,走路的时候小心些。” 之后周氏便把门关上,随着外面油灯的光亮远去,屋子里黯淡无光,过了好一会儿沈溪的眼睛才适应,依稀能看到些东西。 林黛把门栓合上,回来站在床边,看着小床有些不想上去。 沈溪看得有趣,调侃道:“不想睡床上的话,可以把被褥搬到地上打地铺,前提是你不怕娘明天责罚你。” 林黛有些着急地分辨:“应该是你睡地上才对,我们……我们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这小妮子才九岁已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可问题是,就算他有那心,以他不到七岁的小身板,能作出什么僭越和无礼的事? 沈溪爬上床,一个滚身到了里侧,头朝着墙壁便闭上眼,嘴里嘟囔道:“爱睡不睡,除非你自己到椅子上去,看明天着凉的是谁。” 第十六章 夏主簿 林黛终究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就算她性子倔强,但毕竟不知道男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旅途奔波一天下来实在困乏,只得强忍委屈上了床榻,把被子掀起才发现仅有一张被子,只得嘟着嘴挨着沈溪躺下然后盖好。 沈溪虽然自诩心理成熟,但跟个小姑娘同睡,尤其还是周氏给他钦定的养媳,心里也不免有些异样。 但白天坐牛车几乎把人都要颠散架了,到了地方又制造风箱,劳累不堪,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一夜都很安静。 沈溪半夜醒来,林黛蜷缩成一团,身上搭着被子一角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沈溪摇了摇头,给她盖好被子,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溪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林黛早就起床,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边,与周氏一起洗衣服。 沈溪揉着眼睛走出房间。 周氏正在挂晒衣服,打量他几眼便骂道:“臭小子又睡懒觉,倒是黛儿知道心疼娘,你这个当儿子得好好跟她学。” 林黛轻轻一哼,对沈溪露出个得意的笑脸,又耀武扬威般挤了挤眼,嘴上却乖巧道:“娘收留黛儿,黛儿帮娘做事是应该的。” 周氏美滋滋道:“娘真没白心疼我的小心肝儿,以后我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让那憨娃子靠边儿站。” 沈溪落了个老大没趣,只好站在古井边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忙活。 周氏边挂衣服边道:“臭小子饿了吧?厨房里有些粥,你去喝了……今天正好是城里的墟日,娘带你们去逛逛。” 林黛听了很高兴,沈溪却没怎么当回事。 墟日是南方湘﹑赣﹑闽﹑粤、桂等地区赶集的日子,各个镇子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错开赶集,两个相邻的城镇,它们的墟日总是相邻一天而不会重复,这样就能让买卖双方都有交易机会。人们有什么需要,通常都会趁着墟日采办。 沈溪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桃花村?” 周氏道:“出来的时候有人说想留在城里,怎么才一天不到就吵吵着要回去了?臭小子,就知道你在乡下野惯了,到了城里不习惯……不过,我跟你爹商议过了,既然主家不介意咱长住,那就索性多住些时日。反正家里农活做完了,多咱不多少咱不少,等秋收的时候再回去就行了。” 沈溪有些怀疑地问道:“祖母会同意吗?” 周氏笑了笑,道:“我让你爹找人写信回去了,老太太就算不同意又怎样,难道还会派人来把咱给绑回去不成?你小子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不用看人眼色生活,自由自在,还有黛儿这乖丫头伴着,这样的日子过着不挺好么?” 沈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原本也是想留在城里,虽然此时的宁化县城比起后世那些大城市差太多了,但总是由福建到江西的商旅过往之地,机会比起山村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想上学塾必须留在县城。 吃过早饭,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出门赴墟,一路上周氏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又说买新衣服,又说给二人买零嘴解馋。 沈溪心想应该是昨晚老爹把攒下来的碎银子都给了周氏,周氏手头有了钱才有心情出来采买,不然以周氏的节俭是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 “看看这料子好不好?” 周氏带着二人在路边一处卖布的摊子前驻足,不断地对比两匹颜色差不多的红色布料,似乎难以取舍。 这时候对面空坝上有江湖卖艺人在表演吞剑、吐火等绝技,林黛看得目不转睛。早熟悉各种把戏的沈溪却毫无兴趣,抬起头看着周氏,道:“娘,这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娘你穿起来是不是太过鲜艳了?” 周氏骂道:“臭小子,来之前你还跟娘说,让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进城了却说这种丧气话?不过这可不是给我买的,我是想再给黛儿做两身衣裳……之前买的都是成衣,没这么好的料子。” “咱进城后怎么也不能穿得太寒碜,就算自己不在乎,还怕给主家丢脸呢!” 沈溪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周氏花去一百多文,买下五尺布,随后三人到了做衣服的裁缝店,给黛儿量身。周氏自己舍不得穿的好料子拿给林黛做衣服却一点儿也不心疼,林黛小脸上满是感激,对周氏说话的时候越发乖巧。 衣服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做好,从裁缝店出来,娘仨又去买了一些必要的米粮回家,都是周氏提着……虽然周氏看起来不怎么强壮,但毕竟在村里做惯了农活,提起半袋米根本不费力。 回到家已经到中午,就在周氏准备做饭的时候,沈明钧匆匆忙忙回来,拉着沈溪就往外走。 “当家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周氏赶紧追出去问道。 沈明钧道:“主家那边来了客人,说是要见见小郎,这不,刘管家让我带他过去……你不用担心,该做饭就做饭,如果做好我们还没回来,就先吃吧。” 沈溪被沈明钧拉着来到王家后院。 院子中间早已站着四五个人,全都身穿鲜艳的绫罗绸缎,显然身份地位不低。 为首那个大腹便便有着一张圆脸、穿着一身花格子绸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说着什么,引来一阵议论。 随后,几人进入厨房。 这些人中显然以居中的那个中等个子、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为主,他捋着胡子,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盈盈听着,而昨日高高在上的刘管家,佝偻着腰身拉风箱做演示,显得极其卑微。 “原来是来看风箱的。” 沈溪小声嘟哝了一句。 他跟着沈明钧到了地方便被几名家丁给拦住了,只能站在老爹身边,看着远处的厨房。 等刘管家把风箱演示一遍,老先生点头赞许:“心思确实巧妙,没想到铁匠铺的风箱居然能用在家里。” 孙木匠一脸神气地走上前,刘管家引介后,老先生问道:“是你想到把风箱装在灶台边的吗?” 孙木匠赶紧行礼,解释道:“东西是小人做的不假,可这想到的……却另有他人。” “哦?那老朽倒要见见……人在何处,可有请来?”老先生走出厨房四下打量,却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人物。 这时候刘管家才出来招了招手,让沈明钧带着沈溪上前。 沈明钧俯首作揖:“这位老爷,我家小儿不懂事,胡乱捣鼓出了风箱,就怕污了老爷您的法眼。” 沈溪走上前也行个礼。 老先生见到沈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儿,脸上挂满惊讶的表情,他指了指沈溪,再看看旁边的刘管家:“莫不是这位小公子?” 刘管家回答:“就是他……昨日老奴去他家,见他正在院子里捣鼓此物,细问之下才知道是用以厨房灶台吹火所用,一时觉得新奇,便让家里的木匠试着做了一个。谁曾想的确好用。” 这时候穿花格子绸缎的中年胖子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沈明均见沈溪抬头上下打量,赶紧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瓜,提醒道:“这是主家老爷,赶紧给老爷磕头。” 中年胖子笑着摆摆手:“不用,府上后代出了个心思巧妙的能工巧匠,这是我王家的福气……如今就连县衙的夏主簿都亲自过来看,也算是给我王家增添光彩了。明钧,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沈明钧低着头陪笑:“是老爷您教导有方。”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老先生是县衙的主簿。 要说这主簿,可是县衙仅次于县令和县丞的三把手,通常是正九品或者从九品,辅佐县令管理粮马、巡捕之事。但也有小县不设县丞和主簿,仅有知县的属官典史。一般来讲,,典史掌管缉捕、狱囚并“典文移出纳”。 不过,主簿虽然是入了品序的官,但说到底还是得仰县令的鼻息,否则知县只需要把事务分派给县丞和典史,那么主簿就被架空了,什么好处捞不到不说,出了事情还得承担责任,属于典型的两面不讨好。 虽然宁化的县主薄仅仅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是在这县城里依然属于高高在上的人物。官字两个口,没有功名庇佑的地方士绅通常都要仰头逢迎,更别说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贾了。 夏主簿点头一笑,问道:“小娃子,你是怎么想到把风箱引入家中灶台的啊?” 沈溪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管家已催促道:“小家伙,夏主簿问你话,赶紧说。” 沈明钧道:“主簿老爷,可能是我家小儿有些怕生……” 沈溪却道:“我不知道铁匠铺里的风箱是什么样的,这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只是想做个吹风的工具给娘用,看娘用灶台每次吹火都很辛苦,想让娘省点儿力气。” 一句话,惹得夏主簿不住点头。 这时代,就算手头活计再好那也只是低贱的手工业者,登不得台面,读书人才是这时代的骄傲!而儒家以孝为先,沈溪先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孝道,就是想赢得夏主簿的好感。 果然,夏主簿满面都是嘉许之色:“不但是个聪明的娃,还很孝顺,前途不可限量啊……开蒙读书了没有?” 沈明钧恭敬回答:“回老爷的话,我家小儿虚岁才七岁,还没有入学。” 旁边那胖子老爷道:“主簿大人,你可不能小瞧这一家人,小娃子的大伯父可是咱县里的廪生,沈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夏主簿想了想,恍然道:“沈家,莫非是……以前忠直公沈同知的后人?” 在得到胖子老爷肯定的答复后,夏主簿叹息道:“忠直公当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却未料沈家后人落魄至斯,竟会到贵府上做工。” “这娃子如此聪慧,可耽误不得,最好能让他早日开蒙读书,将来或可成就功名,继承忠直公的衣钵。”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谥号。 不过,这夏主簿作为县衙的三把手,对于地方县志和名人很了解,也是为官者之道。官员每到一处上任,先要摸清地方县志和该县的士绅势力架构,才好正确施政,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之后夏主簿和主家老爷说话,就没沈溪父子什么事了,他们毕竟是下人,就算那夏主簿偶尔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并未将这对父子放在眼里。 沈溪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原来朝廷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要到汀州来督造水利,需在宁化县住两个月。 明朝的工部郎中是正五品的朝官,宁化知县只是七品。本县韩县令想要巴结上官,所以要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按照夏主簿的说法,是要在这县城里给这位姓林的工部郎中备好宅院,在生活上给予最好的照顾。 主家老爷王昌聂跟夏主簿是老相识,知县把接待的事交给夏主簿全权打理,位于城南河边的一栋四进院子已经备好,现在就是仆役和摆设方面还需要夏主簿上心。 夏主簿从王昌聂口中得知风箱的事,便过来亲眼看看,好让工部郎中在宁化期间住得舒服一些。但这不是夏主簿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访主要还是想王家出一笔钱,让官府在这上面少出钱甚至赚上一笔。 这也就是说,接待工部郎中的钱会被正大光明摊派下去,宁化有头有脸的士绅都要出钱出人,这是历来的规矩。至于看风箱,只是个由头。 等夏主簿拿到银子,就提出告辞,在临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着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 王昌聂出门送客,刘管家对沈明钧道:“明钧,你也听到夏主簿的话了,回头你还是送你儿子到私塾去读书吧,只有读书才有出息。” 沈明钧开始时还很高兴,自己儿子被官老爷称赞,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但听了刘管家的话,他脸带难色:“刘管家,我做工的钱都寄回家里去了,哪里还有闲钱供孩子读书?我想等他长大点儿就出来干活养家糊口,不敢奢求将来有什么出息。” 刘管家骂道:“愚人之见。” 随后拂袖而去。 沈明钧带沈溪回到小院,来到主屋跟周氏商量事情。为了不让沈溪和林黛偷听,两人还特意关上房门窗户。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商量他读书的事,可家里的境况实在不好,而今沈家又要供六郎读书,光是靠沈明钧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让沈溪入学。 沈溪坐在院子里,用木棍扒拉着写字。 平日里写惯了简体字,突然要用繁体来写一时间还真不太习惯,不说别的,乌龟的“亀”、郁闷的“鬰”、身体的“體”等字就让人无比头疼。好在沈溪的专业便是考古,认识繁体字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且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林黛在一旁默默看着,最后忍不住蹲下来,仔细打量沈溪在地上划出来鬼画符一般的东西,问道:“弟弟,你在画什么?”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不是让你叫我哥哥吗?” 林黛撅着嘴道:“娘不许……娘说我嫁给你之前叫你弟弟,将来叫你相公,不让我听你的,把称呼搞乱了。” 沈溪也没去勉强,他满心以为夏主簿会成为他人生的伯乐,但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他终于醒悟过来,这个夏主簿只是个市侩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来看风箱的目的其实只是到王家来要银子。 “这是字……你识字吗?” 沈溪看着目不转睛的林黛问道。 林黛小脑袋用力摇着,眸子落在沈溪脸上:“我不认识,你识字吗?听说只有那些贵人才认字,你年纪这么小,肯定是随便划的,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了笑,又问:“那你会背乘法表吗?就是小九九,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林黛笑着点头道:“我会的,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古代背乘法表是倒过来背的,林黛背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不满地看着沈溪:“你捉弄我,你既然问我想必你也会……你就是想让我出丑……” “只是会背没用,要学会写,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说着沈溪在地上划了一横,“这是一,下面再加一个横,就是二,再加一横的话就是三。你猜四怎么写?” 林黛高兴地道:“那就再加一横。” 沈溪笑道:“这就不对了……这才是四。” 说着沈溪把从一到十用计数的方式写下来,再以繁体书重复书写,虽然他稚嫩的小手之前从来没拿过笔,但沈溪发现不但前世的记忆和知识传承下来了,连那些基本技能也一并带了过来,其中便包括写字,他用木棍划出来的字是很工整的楷书。 沈溪心想:“就是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没成型,不然挥毫泼墨也没问题。” 林黛仔细看了半晌:“你说上面和下面的字都念一,可为什么会不一样?下面的笔画多了许多……你一定又在骗人了。” 沈溪笑道:“没骗你,一是‘壹’,二是‘贰’,上面那么简单只是方便人日常记录而已,如果要写账目或者是正式场合的公文,则必须用下面的,不好篡改。数字是很严谨的东西,随便加个横,那就完全不同了。” “哦。” 林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管是接受了沈溪的说法。 很快沈明钧和周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周氏还在擦眼睛,泪眼蒙蒙颇有几分凄楚。沈溪赶紧上去拉着周氏的手问道:“娘,您怎么了?” 周氏摇头道:“没事,娘被沙子迷了眼。” “我先去做事了,你们在家里要听娘的话。”沈明钧撂下一句话便出门了。 周氏矮下身子,拿起沈溪的手:“小郎,你爹说连官老爷都觉得你将来有出息,想送你去上学,可家里的确供不起你。回头你爹会想办法,把你送到教识字的老秀才那儿,好歹能写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少钱,至少不会目不识丁。” 周氏说着说着又落泪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能成大器,可家里贫穷没法让沈溪上正式的学塾,即便要送沈溪去那种只是随便教几个字的临时学堂也要抠着过日子,心头非常自责。 沈溪露出开心的笑容:“没事的,娘,就算我不上学塾也没什么……如果娘只是想让我认识几个字,我可以长大后跟大伯学,不用花冤枉钱……我觉得大伯很难考上举人……” 周氏原本慈眉善目,闻言不由骂道:“臭小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你大伯也是为了沈家读书,他现在在阁楼里连门都不能出,这大热天的没法洗澡估计全身都馊臭了,多可怜?” “你要是再敢说你大伯的坏话,看我不收拾你!” 沈溪心说这才是他熟悉的老娘,凶巴巴的泼辣无比,要是跟他说几句软话都会让他觉得老娘是鬼上身了。 周氏又道:“送你去学认字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你好好学,一定不能偷懒。”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旁边的林黛凝望周氏,道:“娘,我能跟弟弟去上学吗?” 周氏责怪道:“你个小女娃子学那作甚?女子无才便是德,跟娘好好学针线女红,头晌去裁缝铺的时候娘问过,他们正在请人,娘想过去试试能不能上工,这样就可以供憨娃儿认字了。” 沈溪心中有些负罪感。 现在还不是进学,仅仅只是跟着那种迂腐不化的老先生学几个字,就要周氏辛苦做针线帮补家用。 他很心疼周氏,可惜他现在年岁小做不了什么。 在这个时代,想赚钱首先得要有力气,沈溪现在还太小,就算满腹经纶也不敢随便施展,最好的办法就是背地里去做些事慢慢改变现状,只要不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就行。 等周氏和林黛离开,沈溪独坐院中,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把脑子里的学问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可惜的是,前世沈溪学文而不是钻研理工,就算他知道风箱的构造,也是他考证古籍时瞎琢磨的,要说发明个蒸汽机制造玻璃什么的就太不靠谱了,这些东西他只是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要真正将学问变成生产力,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要做朝夕之间也不会有成绩。 如果单纯是学术上的东西,就算他通晓古今也不会变出银子,百无一用是书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书画入手。 为考古需要,沈溪曾对元明清三代的书画有过深入的研究,对于书画的作赝也颇多涉猎,书画从压纸到成品,再到做旧,几百年后技术已经更新换代,很多连先进的仪器都测不出真伪,若是他可以做几幅前朝名人的书画出来,价值就不是几两银子了。 可惜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纸张笔墨,平常人家是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而且把赝品作好之后还需要雕刻印章,调制印泥,以他的小身板想完成这些非常困难。 就在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时候,林黛从门口方向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弟弟快来,有人欺负我。” 沈溪闻言抬起头,只见林黛才穿了两天的新衣服上多了许多污渍,仔细一看原来是泥蛋子。 这时大门口进来个穿着精细料子的七八岁男孩,一手拿着根木棍,另一只手则是泥团,显然往林黛身上扔泥蛋子的便是这小子。 沈溪仍旧坐着,不紧不慢道:“叫哥哥,不然不帮你。” 林黛急道:“可是娘说……好吧,我叫你哥哥好了……好哥哥,你帮我打他,他是个坏蛋,刚才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泥巴,把娘给我买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沈溪站起来,向那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小子走去。 ************ ps:谢谢各位大大的打赏、推荐票和收藏!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八章 师兄弟 沈溪仔细观察,那少年约莫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手上拿着根细直的竹棍,立在门口像是樽门神一样,英气毕露。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新,锦袍上罩着蓝布罩袍,一看派头就非普通人家出身,非富则贵。 沈溪料想这位应该就是主家的小公子,可惜老爹之前没介绍过王家的情况,不知是哪一位。 小孩子生性调皮,男孩欺负女孩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其中贪玩好耍占了大多数,没什么坏心思。 沈溪既要给林黛出头,又要考虑自身的状况……他父亲沈明钧只是王家的长工,现在王员外暂时把院子给他们一家住,那是恩赐,这头要是把主家少爷给打了,不但他们娘儿俩不能在城中久留,可能连老爹的差事都不能保。 少年见沈溪迎上前,连忙比划手中的竹棍。 虽然比起沈溪高壮几分,但少年脸上却带着几分畏惧,因为沈溪的眼神很犀利,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阁下,哪一位,报上名来!” 沈溪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走上前抱拳行礼,一副江湖豪杰的派头。 少年怔了一下,这种说话的方式他从来没见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打的她,你有本事,来找我报仇呀!” 说着少年拿起竹棍往前挥了一圈,形同击剑,以竹棍为屏障,仿佛警告说你要是上来连你一块儿打。 沈溪一脸桀骜之色,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高手风范:“师傅教诲,武林中人不能欺负弱小,而今你打了在下的家人,若是愿意道歉的话,在下便原谅你,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少年皱着眉头,沈溪的话他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有些新奇,嚷嚷着壮胆:“你少吓唬人,我才不信你是什么武林中人,看你那模样,根本就是个小怂瓜,我一拳就能打趴你!“ 沈溪没跟少年计较。 他知道就这么上去硬碰硬,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机会赢,就算他可以凭借反应力和投机取巧取胜,最终把这少年痛殴一回,但只要少年回去告状,事情将会变得更糟。 其实应对眼前的情况并非一定要动拳脚,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要听过书便一定会向往《吴越春秋》、《甘泽谣》、《传奇》等故事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都以为自己有人教导的话也可以有那能耐。 看这少年拿着棍子耀武扬威,就知道准是听书听多了想找个人练练。 沈溪道:“那你见过这等招数吗?白鹤晾翅……”随着一声暴喝,沈溪突然张起双臂,单膝抬起,摆出一副颇为牵扯眼球的姿势,虽然他身子瘦弱矮小,但却使得有模有样,连泫然欲泣的林黛看到也吃了一惊。 少年打量沈溪的动作,发现有板有眼,非常惊艳。但他还是不相信一个比他个头还小的男孩会是武林中人,手里的竹棍“唰唰”比划几下:“看,我也会,这是……剑法,比你那个白鹤什么的厉害多了。” 沈溪收起姿势,突然原地狠狠将右手推出,不是打拳,而是勾着手掌击出,同时大喝一声:“黑虎偷心!这招可厉害了,若是我使上十成功力,保管把你的肠子打出来,到时候你就死定了……你信不信?” 少年一下子怂了,要说上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个鼻青脸肿也算不得什么,可要是真跟沈溪说的把肠子打出来,那就注定死翘翘了。 一个小孩子在知道“死亡”这个概念后,几乎将其当做最恐惧的事情。沈溪把招式演示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说话的语气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完全是说书人嘴里那些武林高手的风范。 沈溪最后作出气沉丹田的姿势,长吁一口气,道:“师傅教导,我等要行侠仗义,不可欺弱小……你走吧,切记以后不可再为非作歹,否则的话,我要遵从师傅教诲,替天行道。” 说完沈溪不再理会那少年,转身就走。 少年一看沈溪离开,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蒙骗了,拿着棍子就向沈溪冲过去,嘴里喊道:“吃我一招……啊!” 其实,这根本就是沈溪的诱敌之计,感觉背后的少年冲过来,沈溪忽然一个转身,轻易便抓住竹棍,顺势往后一扯,少年脚下一个踉跄,这时沈溪一把拿住少年的手腕,按在其脉门上,反身一拧,将少年的手拧过来按在背后。 虽然沈溪力气不大,可少年也只是比他大一两岁,手臂被沈溪拧到背后,别说反抗了,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 沈溪以江湖侠客的口吻道:“我本欲放你一马,未料你竟执迷不悟,看来我要好好收拾你。” 少年这时候终于相信沈溪不是泛泛之辈了,吓得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不要打我……否则,我……我让我爹找人揍你!” “你爹是谁?” “我爹……我爹是王昌聂,这院子就是我家的。” 沈溪冷笑一声:“武林中人可不管谁是谁的爹,是条英雄好汉,就把自己姓名报上来。” 少年拧到背后的胳膊越来越疼,苦着脸道:“我……我叫王陵之。” “好,王兄弟,你冒犯我妹妹在先,偷袭在后,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我们武林中人最讲求公道,现在我擒住你,你若是英雄好汉,就跟我妹妹道歉,我放你一马,如何?” 王陵之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我道过歉了,你……你该放开我了吧?好……好疼啊!” 沈溪一把将王陵之推开,顺手将对方的竹棍操在手上。有竹棍在手,他相信王陵之不敢再上来跟他纠缠。 果然,王陵之身体恢复自由后,扭动了几下胳膊,觉得舒坦了些才满脸忌惮地看向沈溪:“你说你是大侠,哪门哪派的?我回去苦练武艺,回头找你报仇雪恨。” 沈溪心想果然小孩子好骗,才这么几下连咋呼带一点儿投机取巧,就让对方相信有武林高手存在。 沈溪道:“我师傅乃世外高人,他的姓名不能说与你听。你说要回去练武,可有名师教导你武功?” 王陵之怒瞪沈溪:“没有。” 沈溪昂着头,不屑一顾:“既然没有名师教导,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练出上乘武功的,就算你以后来挑战,我也不会应战,因为胜之不武。” 王陵之满腹懊恼,打架输给一个个头比他小,而且还是在他手持利器偷袭在先而对方空手背对他的情况下,他不由憧憬,要是自己也有个像沈溪的师傅那样的高手教授武功该有多好啊。 王陵之道:“那你让我见见你师傅,我也拜他为师,这样我学好了武功就能跟你比试了。” “我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以为任何凡夫俗子都能见他老人家一面?连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见到他老人家,经过点拨而今略有小成,将来或许可以成为济世为怀的大侠。” “不过,我看你根骨不错,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几招。” “真的?” 王陵之目光中露出神采,显然已动心,但最后却带着几分不屑道,“我才不要拜你当师傅呢。” 此时的沈溪,最想得到的是文房四宝,眼前这个王家少爷应该很容易接触到那些东西。念及此,沈溪道:“我自己也没有学成,就算你要拜我为师我也没资格。但我可以教授一些师傅传授的武功给你……” “你不是说要苦练武艺吗?看来你是不敢学了跟我一战!” 王陵之果然被沈溪用激将法给激怒,大声道:“要是我来学,一定比你学得好。你……你教给我。” 沈溪见事情差不多也该到谈条件的时候了,便道:“想学武功,又不想拜我为师,那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等我把师傅传授的武功教给你之后,我们名正言顺比试一场,你不得偷袭,而且,你得拿东西跟我交换,这样我才答应传授你‘白鹤晾翅’、‘黑虎偷心’、‘泰山压顶’以及‘猴子摘桃’这些上乘的武功。” 对于孩子来说,做个高来高去的大侠便是毕生的梦想,光听名字就很酷炫的武功,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陵之有些眼馋:“那好,我答应你。” 沈溪走过去,伸出拳头:“武林中人,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信’字,‘信用’的‘信’,诚信为本,一诺千金。你切不可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知晓,连你的父母和亲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王陵之年纪虽小却有几分傲骨,撇撇嘴道:“我以后注定会是英雄好汉,行走江湖的大侠,不说就不说。” 沈溪点点头:“我教你武功的话,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她是你师姐,在你学成之前不可欺师灭祖,同门相残。而且我教你武功是有要求的,你要拿纸笔来跟我换。” 王陵之一脸无所谓:“还以为你要什么精贵的东西,原来是要纸笔啊……我家书房里有的是,平日里先生来教我读书也会用许多,给你就是了……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果然是拥有便不知道珍惜! 沈溪心想,自己梦寐以求,而王陵之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好好读书,只想当大侠。以后由王陵之提供笔墨纸砚,那自己的赚钱计划就可以启动了。作出几幅名家赝品字画,再看看找什么法子把字画卖出去换笔钱解决燃眉之急。 “那好,过来先给师兄和师姐请安吧。这是我们门派的规矩。”沈溪道。 沈溪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林黛却不吃这一套,见刚才还欺负她的人居然跟沈溪作了师兄弟,不满地撅起嘴:“我才不要当什么师姐呢……原本一个坏蛋,现在变成两个,不理你们了。” 说完林黛头也不回进屋子去了。 ************** ps:这几天女儿过敏全身浮肿搞得天子焦头烂额的,谢谢大家的打赏,等女儿好点儿我把感谢名单单独发个单章出来!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 第十九章 底蕴 王陵之对于沈溪所说的武功十分向往。 沈溪牢牢地把握住了王陵之的心态,把武功给定上了级数,像压腿、竖叉、俯腰、压肩等武术基本动作定为第四等,逐步加深,最高的就是刚才施展的“白鹤晾翅”、“黑虎偷心”等招式,为的是让王陵之觉得学无止境,能不断向自己提供纸笔。 沈溪当场教了王陵之几招,包括腿功、腰功和肩功等内容,这些都是沈溪以前在大学参加武术社时学习到的基本功。等过段时间王陵之学完,沈溪便准备教他练习扎马步和站梅花桩,用沈溪的话说,这些都是习得上乘武功的基础。 王陵之见沈溪耍得有模有样,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地跟着比划。 马马虎虎练了两遍,沈溪摆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后勤加练习,明天我教给你这些招式在实战中如何运用。不过,你明天带一些宣纸和笔墨过来,我好把武功秘籍默写下来给你。” “师兄,真的有武功秘籍吗?是不是学会了,就可以以一敌百?”王陵之悠然神往。 沈溪淡淡一笑:“就算有武功秘籍,学不学得成还要看你的造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武林中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定要勤学苦练才能有所作为……对了,还有就是最好能识字,否则就算我默写秘籍给你,你看得懂吗?” 王陵之挠挠头:“这个……还要读书啊?” 沈溪道:“读不读书倒不打紧,如果你有不认识或者不明白的字,我可以教你。” 王陵之点头答应。 但他也有几分小聪明,心中嘀咕:“这小子一看家里就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读书?我明天拿纸笔给他,试试他会不会写字……要是能写,说明他另有际遇,或许真有名师指导,武功秘籍想必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王陵之学着沈溪抱拳行礼,然后拿着他的竹棍一溜烟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明钧让人带话过来说要晚些才会归家。饭桌边只有周氏和沈溪、林黛三人,林黛看着周氏,欲言又止,周氏很快便察觉有异,问道:“黛儿,你有心事?”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正准备打小报告,桌下却被沈溪踩了一脚。沈溪抢先道:“娘,今天做的菜味道稍微寡淡了些,可能不怎么合黛儿的胃口,要不……娘去加点儿盐?” 尽管嫌麻烦,但心疼儿子和儿媳的周氏还是站了起来,嘴里埋怨:“你们两个小祖宗真不好伺候。要是在桃花村,想多吃一粒盐都不行……好在如今咱们单独过了,上午我才从市集买了些盐回来。” 等周氏端着青菜离开,沈溪指着林黛,恐吓道:“不许乱说,不然以后我不帮你打坏人了。” “哼。” 林黛侧过头哼了一下,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最后她终归没把王陵之的事告诉周氏。 第二天上午,王陵之老早就跑过来学武,怀里揣着厚厚一叠宣纸,手上拿着笔墨,墨是上好的徽墨,非常难得。看来王家对族中子弟的教育极为重视,从文房四宝的配备便可知道一二。 “师兄,东西我拿来了,你不是说要默写武功秘籍给我吗?我先看你如何镌写武功秘籍。” 王陵之有意试探,沈溪略一回味便察觉出来了。 但沈溪看了王陵之送来的笔墨纸砚,非常满意。 有了这些纸,只需用特殊工艺将其压成可以镌写书画的厚纸,沈溪的赚钱大计便实现了一半。等书画作好,还得进行做旧处理,到时候那些欠缺的诸如石灰、木炭等材料,都可以让王陵之想办法。 沈溪点了点头:“好,我先默写几招给你,就怕有些字你不认识。” 随后,沈溪和王陵之走出院子,来到王家后花园围墙外面的小树林……之所以来如此隐秘的地方,在于沈溪怕被母亲周氏看到,又或者林黛发现后告刁状,破坏他的发财大计。 小树林中央的假山旁,沈溪把宣纸铺在一块青石板上,让王陵之研墨。 王陵之平日写字很少研墨,把双手弄得黑漆漆的也没调好墨汁。 “笨蛋,看我的。”沈溪从青石板旁边的破瓦瓮里弄来水,亲自动手研起墨,仅仅只看动作就非常规范。 沈溪把墨研好,用笔沾上墨汁,在宣纸上一板一眼地写起来。 王陵之跟着读:“天下武……什么,无什么不什么,什么快不……后面是什么字?” 沈溪没好气道:“天下武功,唯坚不破,唯快不破,连这样简单的字都不认识,怎么学习上乘武功?回去后记得跟先生多学几个字,回来才能更好地钻研武功秘籍。” 王陵之嘀咕:“怪不得爹和先生都让我读书,原来会识字才能学得上乘武功。” 沈溪摇头一笑,读书是为了学习上乘武功,王陵之这逻辑也真够奇葩的。不过这正是沈溪需要的,最好让王陵之对武功彻底痴迷,这样才能让王陵之听从他的指示。 沈溪镌写的“武功秘籍”字数不多,全是沈溪以前在武侠小说里看过的,而且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倒倒,不然会让人怀疑他一个胎毛尚未褪尽的稚子怎能写得一手漂亮好字。 “今天就写这么多,这可是上乘武功心法,你要背熟了……我教给你的招数是实战运用,要将心法和招数配合起来才能无坚不摧,无招不破。” 王陵之看着纸上的字,竟然有一大半他不认识,虽然刚才沈溪读了一遍,但就算记下来也不理解,当即苦着脸:“师兄,这秘籍上说的是什么?” 沈溪正想把宣纸收拾好免得被人看到,听了王陵之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你想啊,武功怎样才算高超?如果你能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那你怎么输?别人快,你就比别人更快,对方看你的招数眼花缭乱根本没时间考虑你下一招,以快打快,那赢的人肯定是你。” 王陵之默默思索,越琢磨越有道理,很快便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怀疑沈溪的武功是瞎编的,他心中暗道:“要是我有幸能见到这位很厉害的师傅就好了。不过现在有师兄教也不错,我一定要好好学,到时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陵之把“武功秘籍”收好放在怀里,迫不及待道:“师兄,干脆你再教我几招吧,我回去多加练习,以后咱俩一起闯荡江湖。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大侠都是这么做的。” 武侠文化到了明代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随着魏晋六朝志怪小说、唐传奇和宋代话本的持续发酵,到当代施耐奄写出《水浒传》时已经发展到一个高峰,所以王陵之有此志向一点儿也不奇怪。 沈溪点了点头,随后又随便教了王陵之几招,这次他用的是跆拳道的一些基本动作,以踢脚为主。等施展完,沈溪道:“华夏武功,有南拳北腿的说法,我教给你的这几招是北腿的精髓,你学会了回去多加练习。” 王陵之试着踢了两脚,虽然没有沈溪那么规范,不过他还是兴高采烈,不多时就跑回家练习去了。 沈溪拿着笔墨纸砚回到家中,进门前先探头小心翼翼看了下,发现院子中没人,于是三两步到了房门洞开的杂物房,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一口木箱,把东西放了进去,这才轻吁一口气。 他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计划,除了没法解释会读书识字,还有就是事情没做成之前,除了惹来嗤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今周氏还没到裁缝店去做针线活,要是以后每天都去上工而家里只剩下林黛和他,做事就方便多了。 另外,压纸最好有专门工具,沈溪缺少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得花时间把宣纸用水浸湿,先铺一层在平整的地方,再一层层重叠好,以四层为佳,最后用干净的重物压上去,等压得差不多了再拿到太阳地里晒干。 做这些事,不是旦夕之间能完成,反正他年纪还小,留在城里也不用做事,最多拿扫帚打扫一下院子。等周氏上工,要是连林黛都一并带过去学针线活的话,他就可以无所顾虑了。 次日一早,周氏果然带着林黛去了裁缝店,这下沈溪终于自由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王陵之都会过来学武功,顺便带上一叠宣纸。 初时王陵之还对沈溪有些抵触,担心自己被人忽悠了,但随着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王陵之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后面两人已经像真正的师兄弟一样亲密无间了,甚至王陵之还主动帮沈溪压纸。 “师兄,把这些纸弄得这么厚有什么用?不都是写字吗,纸张薄一些不是能多写些字吗?”王陵之对压纸很不理解,不由问道。 沈溪故作神秘:“你不懂,这是师傅交给我修心养性的方法,等你武功学得差不多了,也要培养平和的心态。懂了吗?” 王陵之一个小孩就知道玩,心性什么的他才不管。但他又觉得沈溪说的好有道理,居然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心性”憧憬起来。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沈溪已经用压好的纸画好几幅画,全是模仿“元四家”之一的王蒙的作品。 王蒙,字叔明,号黄鹤山樵,湖州人。外祖父赵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赵雍、表弟赵彦徵都是著名画家。本朝初年王蒙出任泰安知州,因胡惟庸案牵累,死于狱中。 王蒙能诗文,工书法。尤擅画山水,兼能人物,字画在当朝流传甚广,推崇并私下收藏的人非常多,加上交通不便,年代稍微久远一些别人也很难考证真伪。 若要拿那种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传世名作来作赝,一来是沈溪以手头上的工具不可能做旧做到天衣无缝,更重要的是别人不会信那样的重宝会出现在小小的宁化县城。 最初几幅,沈溪都不太满意。虽然以他的技术,一般的书画藏家已经很难辨别真伪,但他要追求的是精益求精,必须拿出一幅作品来跟原作摆在一起也分不出真假,这样才是作赝的最高水平。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眼看到城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周氏也在裁缝铺做了十来天的工。这天下午,周氏回家,拉着沈溪到房里:“我跟你爹商量好了,明天城西有个老先生开课,教未发蒙的孩子认字,你也去……一定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娘的期望,知道吗?” “嗯。” 沈溪点了点头。 林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娘,黛儿也想学识字。” 沈溪见周氏变了脸色,连忙道:“黛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学堂学会识字,回来再教给你……你觉得怎样?” 周氏一听非常高兴,拍着沈溪的小脑袋瓜:“你个憨娃儿倒是挺聪明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啊,你学会了回来教给你姐姐,这样咱家里就多一个识字的,以后写书信也不用再求人了!”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章 露天学堂 沈溪终于有机会读书了。 虽然只是去跟一个落魄书生学写字,不会系统地学习四书五经等科举内容,算不得做学问,可这对于周氏来说却是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不但给沈溪买了纸笔,还买了一方砚台和墨,并连夜拆了件旧衣服给他缝制书包。 第二天清晨沈明钧送儿子去上学,临行前周氏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辜负了她的期望。 学识字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甚至连科举的边都沾不上。沈溪觉得老娘期望太高,但贫苦人家的孩子,能有机会认字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只能听从周氏的嘱咐,嘴里说一定会好好学。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所谓的课堂只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甚至连屋顶的瓦片都没修补好。此时太阳挂上了东边的山头,几道阳光从瓦间缝隙中落了下来,照得屋子透亮。 一个满脸皱纹、穿着破旧儒衫的老者,身体衰弱得连手脚都有些哆嗦了,这会儿正用小木棍在面前桌子上的沙盘里划拉出两个字,让下面十几个孩子跟着他一起读。 “……这是旧,这是新,比如你们身上的衣服,刚做的就是新的,穿久了就旧了!” 老者说了半晌,下面的学生依然不明白,许多人脸上挂着迷惘之色。 这时候老者看到外面有家长带孩子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教学工作走出破庙。 简单寒暄,沈溪才知道眼前的老者已经五十五岁了,他连续考了三十多年,虽然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但一直卡在省试上,到现在依然是个童生。 沈明钧要跟老者说束脩的事,便让沈溪先到课堂去。 沈溪走到那些不断打望他的学生中间,把自己带来的小木凳放下,然后把书包放在板凳前,这才慢慢坐下。 周围的学生交头接耳,对沈溪评头论足。 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来学写字,都是要等到十岁左右记忆力最佳并稍微明白些事理时,沈溪六岁的身子骨,在这群学生当中最小最矮,而且他还是唯一拿着书包来的,所以显得很突兀。 沈溪见周边的目光中充满贪婪和觊觎,暗呼不妙,赶紧把书包从地上拾起抱进怀中,免得被人拿走。 “喂,小子,你哪儿来的?”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又高又壮的少年问道。 沈溪打量这少年,对方面容老成起码十三四岁了,挥舞着拳头凶巴巴地瞪着他。沈溪低下头回答:“我来自桃花村,名叫沈溪。” 周边的学生论纷纷,那少年又问:“桃花村在哪儿?” 这下沈溪可不好回答了,难道跟这初识字的少年讲解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知识,再告诉他怎么去桃花村?最后那少年满脸愠怒:“问你话,怎么不说?算了,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在这儿学识字必须听我的,不然就揍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溪跟王陵之还能用投机取巧的办法,可面对这样一个足足高出他两个头的家伙,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你书包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说着那少年便冲过来抢沈溪的书包。 沈溪赶紧护住书包,争辩道:“这是我娘给我的……” 少年怒道:“就你有娘我们没有?拿来!”一把将书包夺了过去,等把书包打开看到里面的纸笔,就见到金银财宝一样,眼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哇,居然有笔有纸。来来来,我们分,纸一人两张……不行,纸还是有点儿少,你们一人一张吧,个头小的一人半张,剩下的和比一期都归我。” 那少年明显老大当久了,分起东西来很有条理。可惜刚才还是沈溪的东西,现在却被人拿走分掉,就好像走进土匪窝,沈溪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沈溪愁眉苦脸,考虑要不要去跟先生告状? 可一琢磨,教识字的老先生一看就迂腐无比,这种人最怕麻烦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肯定不会给他撑腰。 索性沈溪也不太在意那些纸,家里杂物房中他私藏的上等宣纸可不少,这些就当是交“保护费”给这些比他大的同学。 “吵吵什么?赶紧坐好,接下来我教你们认新字。” 老者收完束脩回来,红光满面,毕竟来学识字交费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不管学生学几天,学费概不退还。 到了老先生这个年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考秀才、举人肯定没指望,务农又没力气,就靠微薄的束脩养家糊口,多一个学生就能多赚点儿钱,对他来说是大好事。 随后老者继续教写字,无一例外都是让学生拿小木棍在地上划拉,反正破庙里外都是泥地,划拉完用手一擦就重新平整。老者倒也负责,每教完两个生字,就会让学生自己写,学生因为看不到老者在沙盘上写的字,通常会上前去看,来来回回几趟才把字写出来,通常还缺胳膊少腿儿。 沈溪则不同,那些字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闭着眼睛也能写得工工整整。但为了表现得普通点儿,他还是耐着性子,学别人上前看过沙盘,回来再歪歪斜斜写出来。 老者只是过来看了一遍,就欣慰地点头嘉许:“好,写得不错,继续保持。” 整个上午老者只对沈溪说了这一句话。 下午学生都要回去帮家里做事,不开课,沈溪拿着空空如也的书包回到家中。 这个时辰沈明钧尚在王家做事,周氏则带着林黛去了裁缝铺,院子里只剩下沈溪一个人。他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重新整理一遍,然后开始作画。 经过前几次的失败,沈溪轻车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画作好,这次比之前所作的效果好了许多。 再接下来就是要刻历代收藏家的印章。 因为沈溪要作的是王蒙的画,完全模仿王蒙的风格,不需要遵照任何现成的模本,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洪武、永乐、洪熙、宣德等年代找两三位有名的收藏家出来,雕刻他们的印章盖上就行了,最后便是做旧工序,把书画做成放置了一二百年的模样,这样一副王蒙山水画的完美赝品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手脚瘦小,雕刻石质印章非常困难,就连木头他都雕不动,不过他早就想到这一点,提前让王陵之找来几块白蜡,用小刻刀在蜡上雕刻出印章。 虽然这种印章材质不好,但沈溪要的就是一次性的,并不为保存,用过之后他就把蜡融了以后可以重复使用。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努力,沈溪终于把画作好,连印章也一并盖好,剩下就只是用石灰和木炭给书画做旧了。 用泡好的石灰和木炭熏画,需要几天时间,他把东西搁杂物间摆放好,上面用茅草盖上,这才从杂物房里出来。 这时候天已擦黑,没过多久周氏便带着林黛回到家中,见沈溪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周氏脸上的神采立即淡了下来,怒道:“你个憨娃儿,就跟泥猴似的,不会是在学堂惹祸了吧?” 沈溪这才注意到身上的尘土,这都是他摆弄石灰和木炭的时候不注意染上的。沈溪连忙分辨:“哪儿有啊,我学得可认真了,先生还夸我呢。” “真的?” 周氏脸上这才重新挂上笑容,“那你快进房,把今天学会的字写出来给娘看看……做学问一定要温故知新,不能放下,要是不常读常写,以后就不认得了。” “娘可真有见识。” 沈溪嘴里说道,心里却想:“老娘这是把我当成提笔忘字的糊涂蛋了,咱好歹也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果连几个字都记不住,以后还用混么?” 当下沈溪在地上把先生教给他的字悉数写了下来,周氏笑呵呵看着,不时问是什么字,沈溪一一作答。 可惜周氏不识字,就算沈溪写得不对她也不知道。最后周氏点头嘉许:“憨娃儿可真有本事,才一天就学了这么多字,今天娘做顿好的犒劳一下你。回头,你把这些字教给黛儿,知道吗?” 沈溪笑道:“娘说的是,孩儿明白。” 随后周氏便进厨房做饭去了。林黛坐在沈溪身旁的小板凳上,看着地上的字,蹙眉问道:“憨娃儿,你是不是对娘亲撒谎了?那天你也写了好些字,比这几个复杂得多,可你明明今天才第一天认字啊!” 沈溪瞥了小萝莉一眼:“喂,不许学我娘的口气说话,你个姑娘家,还是我媳妇儿,怎么能叫我小名?” 林黛习惯性地把嘴撅起来:“你让我叫你哥哥,娘让我叫你弟弟,都不好,所以只能叫你小名了。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对娘亲撒谎了?” 沈溪心想,你当我傻啊,我这头承认那头你就跑到老娘那里告刁状去了。当即坚定地道:“我没撒谎,以前写的那些字,是我偶尔路过学堂的时候偷学的,今天这几个字是先生新教的。你不许对娘说。” “哦。” 林黛点了点头,看到沈溪满脸无辜的表情,于是选择了相信。 之后一家人吃饭,林黛没有提沈溪之前就识字的事。 到第二天,沈明钧依然一大早送沈溪去读书,路上沈溪道:“爹,你忙就先去做事吧,我认得路,自己去就行。” 沈明钧正急着上工,听了沈溪的建议简单叮嘱几句就走了。 沈溪看老爹走远了,心想自己就算是到学堂也会被那些岁数比他大的同学欺负,再者老先生教的字他都会,去了也纯属做无用功,干脆不去得了,还是回家确保书画做旧不出差错,不然哪处地方熏得过重,会令画的质地不均匀,从而影响整体效果。 想到便做,沈溪折身返回小院,进门前从门缝往家里瞧了瞧,没有看到人,这才放下心打开门进去。 这栋院子紧挨着王家大宅,门前不时有王家人经过,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周氏只是简单地挂上一把锁,而为了提防儿子下午放学回家进不了屋,昨天上学前便把钥匙给了沈溪,所以沈溪才能自由进出。 到了院子里,沈溪把东西拿出来,正要在太阳地里摆弄,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吓了一大跳,险些把手伸进石灰水里。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一章 南戏戏本 “师兄,我来跟你学武功了。” 沈溪转过身一看,却是王陵之。 王陵之今天穿着身崭新的青色劲装,手里捧着宣纸,咧嘴笑着看向他。 王陵之换上新衣后整个人精神许多,衣服料子是绸缎的,脚上蹬着一双厚实的马靴,腰带系得很紧,外面的短靠像是特别为练武准备,跟之前的装束大不相同。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换了这么一身来?” 王陵之得意道:“师兄,你也觉得好看吧?昨天先生考校我学问,我对答如流,爹高兴赏给我的,说我以后用功读书的话还有好东西。” 沈溪暗忖:“这小子平日里只知道舞枪弄棒,没想到跟他说研习武功秘籍必须读书识字他回去后便能认真学习……孩子读书果然是要先挑起他的兴趣才行!” 此时沈溪正愁没人帮忙,于是招呼道:“前两天教给你的武功你要认真研习,今天先帮我弄这个。” 王陵之惊喜地问道:“师兄,你觉得我现在修为已经到了需要培养‘心性’的境界了?” “想的美,我是没人帮忙,快动手,不然我不会教你新的武功。” 王陵之听了撇撇嘴,但还是上前帮忙。 虽然王陵之有些少爷脾气,但到底只是孩子,平日里王家根本就没人跟他玩,好不容易有沈溪这个年龄相当的存在,既能一起玩还能从沈溪身上学到“上乘武功”,于是逐渐把沈溪当成朋友看待。 二人忙活了半天才把画摆好,沈溪对着太阳不断地调整角度,以便加快熏画的速度。 王陵之有些诧异:“师兄,黑不溜秋的你画的什么啊?” 沈溪坐在书画旁,嘴里叼着根稻草,闻言把草梗吐掉,道:“山水画,你不懂。” 王陵之道:“原来这就是山水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山水,这黑漆漆一块一块的好像鸡屎一样,上面画的亭子倒是挺有趣的。” 沈溪见王陵之用手去摸,马上喝斥:“别碰,弄坏了我又得重来。还有下面的木盆你也别触碰,否则会把你的手烧烂。” 王陵之吓了一大跳,嘴硬道:“我才没那么傻呢……嘿嘿,师兄,既然你辛苦画出画来,好好的熏它干嘛?” 沈溪自然没法跟王陵之解释书画为什么要做旧,只能含糊道:“这是门很高深的武功,尚未到你学习的时候,等你再练一段时间基本功我才教你。” 王陵之高兴地道:“师兄,你说话可要算数,现在我已经学了许多四级的武功,过几天你可要教我更高明的招式……昨天我跟门口一个不认识的小子打架,我一个侧踢就把他踢趴下了,师兄你教给我的武功可真管用。” 沈溪听了不由咳嗽一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这小子还真拿教给他的“武功”打架了,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踢了一脚。沈溪板起脸:“师傅说过,我辈学习武功为的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切不可欺负弱小……你若是再欺负人,我就不认你这个师弟了。” 王陵之赶紧道:“别啊师兄,我才学了一丁点儿就变得这么厉害,想必三级、二级的武功更为惊人,更不要说顶级的了。好吧,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动手就是,但如果他们打我怎么办?” “那你就可以名正言顺还手,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打你一拳,你还他十脚。” 王陵之忙不迭点头,嘴里奉承:“师兄高见。” 中午的时候,沈溪教王陵之扎马步,强调必须把下盘站稳了才能把武功练好,王陵之虽然觉得枯燥但听说这和能否练好上乘武功有关也就咬牙坚持,随后便告辞回家自己研究。 沈溪继续摆弄他的赝品画,等太阳西下,第一幅画已经熏好成为成品,他拿起来仔细观察,非常满意。沈溪模仿王蒙山水画的水平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加上纸张一看就有段历史,估计就连王蒙本人活过来也未必能分出这画到底是不是他作的。 此时沈溪手里有了不逊于原作的赝品,最大的难题是没办法把画变成银子。他一个小屁孩拿着名贵书画出去卖,谁相信是真的那就有鬼了。 黄昏时周氏带着林黛回来,沈溪没提自己没去上课的事,问及学到的新字,沈溪随便写了几个,都是有板有眼,周氏欣慰地去做饭了。 第二天,沈溪依然没去学堂。他准备到城里走走,研究一下宁化县城里古玩市场的情况。 县城繁华,行人熙攘,但街上摆摊的和店铺里卖的大多是生活日用品,宁化地处福建内陆,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村庄,一年到头产出极为有限,有几个人有闲钱去买字画摆阔充场面? 不过最后沈溪还真找到一家字画店,但看那简陋的门脸根本就不像是做大生意的。 就在沈溪准备回家的时候,街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一波波人群纷纷向城北方向涌去。沈溪好奇之下跟着行人走,到了北门才知道,原来是京师来的工部郎中已抵达宁化县城,知县韩协带着县衙的人前往迎接,百姓们跑去凑热闹了。 沈溪从迎接的官员中见到了夏主簿的身影,不过他对当日风箱的事耿耿于怀,对于这些喜欢拿腔作调的官僚,在没有取得功名之前沈溪决定尽量敬而远之。 回去的路上,有人聚在一起,原来县衙放出榜文,说要征集南戏戏本,排练新戏在接风宴上给工部郎中林仲业赏鉴。 随着大明承平已久,戏剧得到长足发展,而这个时代主要流行的便是用南方音乐演唱的“南杂剧”,俗称南戏,以别于元代盛极一时的“北杂剧”。 沈溪对于南戏所知不多,哪怕是他这种专业考古人士,对于不爱好的东西也没精力去过多涉猎。在他看来,南戏应该是在清朝中期各大戏种成型之前于地方上流传的戏曲演绎方式,并不清楚此时的南戏有着后世京剧“国剧”的崇高地位。 沈溪挤到公告栏前看了看,榜文上说,韩县令专门从汀州府城请来南戏班子,而今要在宁化县里找说书人写戏本,如果有写得好的,会有赏钱下发。 这榜文沈溪一看就有问题。 想那工部郎中,虽然在京师不算达官显贵,但至少经常出入教坊司、青|楼等欢场以及权贵之家,听过的戏曲自然多不胜数。 可能是韩县令打听到林仲业林郎中喜欢听戏,投其所好,不惜斥资从府城把戏班子请来,可一问才知道戏班子会的剧目平平无奇,要想打动林仲业怕是有些困难,只好找人现写戏本。 就在沈溪琢磨自己有没有能力赚这笔赏钱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道:“要说这事稀奇,你们说咱县城里有几个说书的?无非是城南、城北和河边茶楼那几位,他们说的全是陈年旧书,让他们写戏本,还不如把他们直接埋棺材里呢。”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这时候的人大多喜欢凑热闹,但凡官府有什么事都喜欢聚在一起热议一番。也是这时代缺少娱乐活动,平日里散工或者是夏天纳凉,总要找个话茬,要是没个见闻真不好去跟人搭讪。 沈溪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来钱快的途径,因此回家后,马上动手写戏本,这总比作赝简单得多,只要有笔有纸就行。 沈溪琢磨最好拿后世成型的戏本,诸如《贵妃醉酒》、《秦琼卖马》这些,既有历史典故,也有群众基础,再加上经典的唱词,稍微修改就可以成为很好的戏本。 可惜沈溪能背诵的戏曲可说是一部都没有,他听戏本来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种文化氛围,哪里想过去背戏词? 思来想去,沈溪找了两出还算熟悉的戏曲,一出是《女驸马》,一出是《四郎探母》,主要是考虑到历史演义的传承,很多故事要到晚明以后才逐渐流传开来,先于演义成戏终归有些冒险。 但沈溪对于出自《杨家将》的《四郎探母》有些不太肯定是否在明朝中叶有成型的演义本子,只能硬着头皮写,因为官府征集戏本时间比较紧,毕竟林仲业人已经到宁化县城,接风宴总不能拖上几天再办。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无奈 当天下午沈溪写好戏本后就送到了县衙。 这是沈溪第一次到县衙,大红的门脸,上方高悬“宁化县衙”四字,大门右墙边放着一面大鼓,当街的一对石狮子甚是威武。 沈溪没多想就准备向衙门里走,一名衙差拦住他,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衙门也是你随便闯的吗?” 沈溪把揣在怀里的戏本拿了出来,递上前:“官爷,有一位老先生让我把这个送过来给县太爷,然后领赏。” 那衙差接过去,打开来看了几眼,可惜他识字不多,磕磕绊绊念了几个字就读不下去了,一把将戏本甩给沈溪:“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溪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道:“回官爷的话,那位老先生说这是戏本,是县太爷张榜公布要的。” “嘿,还真有人接这差事……你等着,我这就进去跟夏主簿禀报。” 说着人便进去了,留下沈溪在门口翘首以盼。 半个时辰过去,那衙差脸上带着笑容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多了什么东西,而沈溪让他递进去的戏本却没了。 “你小子还在哪?”那官差走出来,面带倨傲之色。 沈溪道:“那位老先生说,没拿到赏钱不许走。” 衙差一听怒了,喝道:“你个瓜娃子懂个屁,什么赏钱,这有俩大子儿,你拿去买糖,赶紧走,再不走老子用这杀威棍打你!”说着挥起手上的棍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势。 沈溪一下子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给了赏钱,这衙差竟欺负他是个小孩子压根儿不想把钱给他,可怜他忙活了一天,现在就换了俩铜板。 “官爷,你不能这样。”沈溪据理力争。 “啪!” 那衙差居然说到做到,拿起杀威棍便开打,好在沈溪躲避及时,没被打中腰杆,但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官差一脸凶神恶煞:“回去跟那个指使你的死鬼说,想要赏钱就来县衙,看他有没有狗胆。” 民不与官争,沈溪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屈。 回去的路上,沈溪越想越不甘心,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自言自语:“以为不给赏钱,我就没办法了?咱们走着瞧!” 沈溪送出戏本的第三天,南戏班子就在县衙演出,为工部郎中林仲业接风洗尘,宁化县城及周边的士绅大多出席作陪,一共三出戏,除了戏班子的保留戏本,剩下的两出便是沈溪写的《女驸马》和《四郎探母》。 之后两天,南戏班子在宁化县城中央一块空地上搭起戏台,轮番演出新戏,供百姓免费观看……这是按照工部林郎中的要求,与民同乐。 这两天县城百姓有如过年般热闹,戏台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县衙不得不派出差役维持秩序。 《女驸马》这出戏接地气,引发巨大轰动,人人争相传诵,每一句戏词都被人反复提及。反倒是《四郎探母》,因为弘治年间杨家将的英雄传奇系列故事尚未形成演义说本,反倒没有太大反响。此时茶楼酒肆里说书人说的基本都是老段子,就连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终于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精神娱乐的巨大需要,此时的人们最大的娱乐方式莫过于听书和看戏,看来以后要赚钱,得在这上面动脑筋才行。 为了检验自己的想法,同时报复那克扣赏钱的衙门衙差,沈溪用了几天时间,编撰了一本描写宋初杨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杨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报国的演义说本,虽然故事不怎么全,全本上下也不过二十回,且都是删减的,但因为汀州府南戏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发酵,沈溪把说本送去茶楼交给说书先生后,没过两天城里就开始流行起《杨家将》的故事。 沈溪没有从这次写说本中赚任何钱,他知道事情早晚会传到韩县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时他就能讨回公道了。 这段时间,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庙读书认字,剩下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觉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聩,不会察觉,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阳还未落山周氏便气冲冲带着林黛回家来了,周氏一进院子不由分说,见到沈溪抄起扫帚就打。 “娘,您干嘛?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事情总要有个缘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窜下跳,屁股上因为送戏本被衙差打落下的伤还没好全,又遭受重创,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脸色阴沉,边追边骂:“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赚钱送你读书,你却天天逃课,枉老娘那么相信你!” 沈溪连滚带爬,摸上院子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抚摸着屁股连连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来!” 沈溪嘟起嘴,满脸委屈:“娘,你听谁造谣啊?我每天回来都把学会的字写给你看了,下午学堂不开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我在家里有什么不对?” 周氏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叉腰,抬头看向沈溪,满面都是恨其不争:“谁知道你瞎划拉些什么东西来蒙骗老娘?老娘问过黛儿,她说你没去读书前就会在地上划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骗她说是字。” “今天在裁缝店我恰好见到你先生,特地问了你的情况,他说你这几天根本就没去上课。” 沈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让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连忙出言狡辩:“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实每天都去读书的,只是那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见我年幼都欺负我,我不敢进去,只好躲在墙角后面听先生讲,并没有落下功课……不信的话,娘这就带我去见先生,让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会!” “真的?” 周氏怒气稍稍缓和,同时微微蹙起眉头。之前沈溪盼望入学的热情她是见过的,为此周氏一直自责,这回如果不是先生亲口说沈溪没去学堂她根本不会相信儿子会放弃读书认字这么好的机会。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负我。连您给我买的纸笔都被他们抢走了,之后他们说我是乡下的土包子,见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着学,还不敢回来告诉娘。” 周氏将信将疑:“你个臭小子,可别诓老娘。走,老娘这就带你去见先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负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来!” 沈溪这才从树上跳下,恶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这件事上,林黛打小报告算得上是帮凶。 周氏拽着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着他出门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还打了六两酒权当赔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庙附近,靠近城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半大的小子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个老妇人正在门前的古井边洗衣服。 “你们找谁?”老妇人问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这位夫人,这里可是学堂许先生的家?” 老妇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忙起身到里面把老童生叫了出来。 姓许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摇着头叹了几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周氏道:“许先生,贱妾回家之后问过小儿,他说在您那里读书有人欺负他,他不敢进学堂,但每天都躲在暗处把您教的字学会了。许先生可能误会小儿了。” 老童生摇头晃脑:“本夫子岂会冤枉他?见不着就是见不着,老夫年虽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来:“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说我不在,那你现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会不会写。” 老童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在周氏打来的六两酒份儿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说这几天你有听课,那你在地上写个‘力’字出来瞧瞧。” 光说读音,沈溪哪里知道先生这两天教的是何字。沈溪问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写的是哪个‘力’字?” 许先生不屑一笑:“你个小娃儿居然投机取巧,随便让你写个‘力’字,还有这么多名堂……难道你还认识别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声道:“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光有读音,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气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栗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让我写哪一个?” 许先生有些吃惊:“你知道不寒而栗的‘栗’字?” “栗,五谷之一,或可为姓氏。不寒而栗出自《史记·酷吏列传》,太史公言,义纵迁定襄太守,‘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不知我这投机取巧的小娃儿说的可对?” 沈溪说话条理分明,引经据典可谓有理有据,许先生瞠目结舌,因为连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栗这词语到底出自何处。 “你……” 许先生打量沈溪,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早就怀疑自己的人生。现在连个小娃儿都能以学问压倒他,让他无地自容。 沈溪也是气愤于这酸臭腐儒对于自己的刁难,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赚你的学费我逃我的课,互取所需。现在这老顽固居然当面告状让他下不来台,再加上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气愤之下没考虑那么多,脱口而出。 许先生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儿说的对,你就把……力气的‘力’写下来吧。” 沈溪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在泥地上把“力”字写了出来。本来这个字就简单,沈溪写得工工整整一气呵成。 许先生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沈夫人,令郎的确没扯谎。是我年老昏聩,闭目塞听,竟不知身边有令郎这样的大才……以他的学问,老朽无颜再教。” 周氏一脸讶然,她不知道为何许先生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但许先生不愿多说,不但没收周氏带来的酒,连此前沈明钧交的束脩都退还给了周氏,最后关上门不让周氏进去赔罪。 周氏怒视沈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溪耸耸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写对了。何错之有?” 周氏气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说完转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后面,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圆谎。 第二十三章 满城硝烟杨家将 等周氏三人到家,沈明钧已经回来了。 周氏生气地把事情对丈夫说了一遍,沈明钧并没有立即动手打沈溪,反而和颜悦色问道:“小郎,先生问你话的时候,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沈溪低着头:“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成语典故说出来,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可能先生没听说过,自愧不如。” “臭小子你还有理了?先生到底是先生,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你多……我看是先生觉得你狂悖,不想教你。”周氏满脸愠色。 沈明钧制止妻子喝骂,再问:“这些典故你是从何听来?” “是……是一位老道士教给我的,他不但教我识字,还教给我很多知识……其实我在去读书前就会写字了,我还在他那儿看了一些古籍,其中就包括成语典故。”沈溪支支吾吾说道,他自己也觉得太荒诞不经了。 事情总要有个由头,沈明钧虽然不相信儿子刚进城就遇到什么老道士,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喜欢身着道袍,沈溪年纪小把书生看成道士也是有可能的,于是问道:“那你可有问过老先生名讳?” 沈溪摇摇头:“老道士……哦,老先生不许我问他名字。之前老先生写了两个戏本,就是这几天城里南戏班子演的那两出,他让我送去县衙后领赏钱,谁知道赏钱却被那该死的官差霸占了,我屁股上还挨了一棍子。” 周氏原本生气儿子扯谎,但听了沈溪的话,不由紧张起来,赶紧让沈溪脱下裤子。等见到沈溪屁股上清清楚楚一道很宽的淤血,就算周氏再泼辣,也不由心疼地抱着儿子:“那官差如此恶毒,走,跟娘去衙门评理。” 周氏拉着沈溪的手就要去衙门,沈溪急忙道:“娘,人家代表的可是官府,咱一介小民怎么跟官府斗啊?” 沈明钧也劝道:“是啊,娘子,你别冲动,官府的人咱可惹不起,到了那儿别说讲理了,估计连你也讨不了好,咱们还是忍忍吧!” “那咱就白白吃这哑巴亏,没法讨回公道?”周氏愤愤不平。 沈溪想了想,安慰道:“娘,你莫急,这事儿没完。老先生说,他想了个法子惩戒那恶官差,城里现在正流行的《杨家将》就是那位老先生的手笔,只要消息传到县太爷或者那位朝廷来的上官耳朵里,事情就会闹大,到时候就可以讨回公道了。” 周氏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但想到别人教自己儿子读书认字,却被官府的人坑了赏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周氏嘱咐:“你小子记得,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先生,最好把他领到咱家来,我和你爹好谢谢他。” 沈溪咧嘴笑着点头:“好咧。” 就这样,沈溪读书的事暂且揭过。 束脩退了回来,沈溪不用再去土地庙跟老童生认字,但家里的钱仍旧不够他去学塾读书。 接下来几天沈明钧和周氏都是早出晚归,主家那边事多,沈明钧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每天回到家都累得有气无力。周氏好一些,她针线活熟稔,缝缝补补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倒是比在桃花村时轻松些。 周氏每次去裁缝店都把林黛捎上,目的是让林黛早些学会女红,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后才能把家操持好。 沈溪又变成以往的状态,无所事事。 又过了七八天,宁化县城的说书人把《杨家将》的故事带到了大街小巷,人们都在讨论《杨家将》的内容。 杨老令公领兵出征,血战金沙滩,杨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个杨家几乎全灭。杨六郎、杨宗保继承父兄遗志继续战斗。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战场,端的是无比悲壮,这杨家将的故事被沈溪给写活了。 沈溪全捡精彩的内容写,经过说书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轰动都难。 而沈溪有意在这书里留下伏笔,故事根本没写完,只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正是全书最精彩的地方,却戛然而止。 说书人根本没法编下去,因为让女人挂帅,不合常理,但人们偏偏就喜欢这段,最后说书的只能用大获全胜一笔带过,百姓自然不买账。 就算这样,《杨家将》的故事也在各个茶楼里一遍一遍地说,如今正是夏季农闲光景,城里城外的人都有空暇听书,引发的轰动效应越发强烈。 这天沈溪再次把字画送到字画店,这已是他第三次登门拜访。 头一次沈溪送去字画,那字画店的掌柜连看都不看就把衣着寒酸的沈溪给赶了出来。沈溪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没等掌柜赶人就迅速把字画摊开让掌柜看,掌柜一看字画不错并没有再赶人。只是那掌柜眼光有限,根本辨认不出来这幅山水画到底是不是王蒙的作品,于是让沈溪拿着字画回去。 沈溪这次来,已经提前把说辞想好,因此见到掌柜后告之此画的主人乃是一位徽商,路过宁化县城时突患恶疾,治好病后手头变得异常拮据,只能把祖传的画卖掉,徽商不想丢面子,所以让他跑腿送画。变卖传家宝是件很糟心的事,沈溪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掌柜的见沈溪两次三番来,分明有所仗恃,看来书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又不想冒风险,于是答应把画留下寄卖……所谓的寄卖就是店家不出钱,如果有人把字画买走,店子收三成佣金。 虽然三成佣金多了些,可对于沈溪来说也没法拒绝,留在字画店寄卖总比留在手里烂掉好,如果这幅画能卖出去,多少能弄些银子回来,这样他读书的事情和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惜几天过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以至于沈溪对这件事渐渐不抱希望。 六七月间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沈溪每天要做的还是压纸和画画,所作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明初。 弘治年间最负盛名的才子是誉满江南的唐寅,十五岁时便以省试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此时唐寅尚未中解元,其书画技艺未到其晚年时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几幅都不太满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画店询问字画是否卖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画还好端端挂在墙上,不由带着失望出门。远远见到城北那家茶楼前人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平日里有新说本也没见人们这么踊跃。 过去听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来是工部郎中林仲业到茶楼听书来了,不管之前听没听过《杨家将》的人,都想到茶楼里坐坐,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员喝同样的茶水、吃同样的零碎听同样的书,大有面子。 这家茶楼正是沈溪送出《杨家将》说本的那家,城里其他茶楼说书人说的《杨家将》,大多是从这里偷师所得。沈溪没有挤进茶楼的意思,要是说书人认出他就是说本的主人会破坏他的计划。 沈溪看了一眼茶楼外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差,转身回家去了。 这时候茶楼里,韩县令身着一身宽松的直掇,也就是直领、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样装束的林仲业听书。 因为韩县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来,《杨家将》的故事只能从头开始说起。那说书人口若悬河,把润色过几遍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林仲业听了不由微笑点头,显然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说书人的规矩,本来一场只说一回,可权贵来了,那就得接连说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来个“下回分解”……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来听你下回! 连续说了十几回,眼看故事到了尾声,那说书人内急暂回后堂解决个人问题,顺便休息下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喉咙,这时候韩县令终于有机会跟林仲业搭话。 “林大人,宁化地处偏僻没什么好招待的,好歹人文还算昌盛……这出说本您听得可算满意?”韩县令陪笑着问道。 林仲业拿起茶碗饮了口茶水,颔首道:“未料到贵县竟是藏龙卧虎,本官在京师也未听过这般有趣的说本,之前看的那两出戏也甚是精妙。” 韩县令欣慰点头,道:“只要林大人喜欢就好。我这就让那说书人出来,快些把书讲完。” 说书人休息得稍微久了点儿,韩协有些不满,让人换过茶水便叫夏主簿进去催促。 夏主簿亲至,那说书人就算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得不咬牙顶上,破家的县令可不是说着玩的。 说书人回到台上,接着上一回书说,没过多久便说到穆桂英挂帅这一段,这可是穆桂英和杨宗保夫妇大破天门阵的前奏,可惜就在最精彩的时候,那说书人来了个“大破贼军”,就告全剧终。 “吁……” 因为这说本已经说过几次,听书的对于这结尾很不买账,等故事说完,不等韩县令和林仲业有何反应,周边的听众已经把真实感受表达出来。 林仲业指了指说书人,问道:“韩大人,你说这结尾是否过于草率?” “这个……” 韩县令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侍立一旁的夏主簿身上。 夏主簿心领神会,跟着说书人到了后台,一问才知道人家不是不想说,而是这说本就到这儿,后面编也编不下去。 夏主簿怒道:“这说本是你们写的,怎的就写一半,这不是糊弄人吗?再说,后面还有《四郎探母》的情节,你们怎么不一起写进去?” 说书人大叫冤枉:“官爷,您别拿小人出气,这书又不是我们写的,那日不知从哪里来个孩子,手里捧着厚厚一叠纸,上面写了个说本。本来咱也没当回事,可一看那故事,正和前些日子县城里演的那出《四郎探母》一脉相承,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于是咱就说了,谁知效果那么好……可那说本到这里就结束了,咱上哪儿去找那后半截?” 夏主簿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但他不好发作,知道就算逼那说书人也没用,只好回去把事情告诉韩县令和林仲业。 林仲业颇为失望:“可惜听不到下半段,可惜,可惜啊!” 连说三个“可惜”,韩县令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原本请林仲业出来听书就是为了逢迎上官,现在倒好,书听了一半掉在空中令林仲业很不满意,那这算是巴结还是得罪啊? 韩县令板着脸对夏主簿道:“无论如何,要把写这说本的人找到,否则你这主簿……哼哼……” 说完韩县令跟着林郎中走了。 这下可苦了夏主簿,虽然说自己是有品秩的从九品官员,韩县令未必能把自己如何,但自己的权力完全视韩县令的放手程度,只要他把自己所有职权交给他人,那这个架空的主簿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 按理说找个人不难,可连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寻? 回到县衙,夏主簿心中无比纠结,突然想到那日进献的戏本中有《四郎探母》这一出,当时还赏了银子,这说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 “把李大力给我叫进来。” 夏主簿冲着书办吩咐一声,马上就有人去叫。 人很快就来了,正是那日克扣赏钱还打了沈溪一棍子的衙差。 李大力一进门便点头哈腰:“主簿大人,您老叫小的有事?” 夏主簿冷声道:“之前你说你家有个亲戚送来戏本,我高兴之下让你送出去二两赏钱,可有此事?” 李大力心里得意,空手套白狼得了二两银子,堪比他两个月的俸禄了,这等好事他怎能忘记? “是啊,您老贵人多忘事,小的怎能忘了?” 夏主簿道:“那好,你去把你那亲戚请来,我要好好问问他,这戏本还有那《杨家将》的说本是怎么回事。” 李大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直,随即脸就绿了。 ************ ps:新的一周了,天子求推荐票和收藏!感激不尽! 第二十四章 绝色佳人 工部郎中林仲业去茶楼听书的次日。 一大清早,天空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到了中午,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沈溪牵挂着寄卖的画,寻了个由头便溜出院子,戴着老爹平日用的大斗笠,去往那家名叫“思古斋”的字画店。可惜到了地头,才发现铺子房门紧闭,这时雨越下越大,斗笠已经没法遮住身子,他只能暂时在屋檐下避雨。 街上行人匆匆,每当有马车从泥泞的路面飞驰而过,劈头盖脸的泥水便激|射而至。沈溪只能尽量靠近墙壁,但屋檐太短,很快全身就湿了大半。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书画店隔壁店铺的屋檐要深一些,便挪动步子过去。 但这家店铺门前的屋檐即便宽一些也相对有限,依然不时有泥水溅到身上,他不得不倚在门板上,然后取下斗笠遮到身前。 就在沈溪狼狈不堪之际,只听“吱嘎”一声,门板从里面打开,一个妇人举着伞出现在门口,螓首微颔,上下打量沈溪。 这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眉若春山,眼横秋水,令人望而目眩神驰。她有着一张清丽绝伦的瓜子脸,面庞白皙细嫩,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纤细的身子若风拂杨柳婀娜多姿,竟是一位绝色佳人。 沈溪微微一怔,刚好迎上妇人的目光,两道目光甫一接触,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谁家的孩子?下雨天不留在家里,淋成落汤鸡了吧……”妇人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情绪,温柔地问道。 沈溪刚想回答,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筷子敲打碗沿的声音,虽然很快被哗啦啦的雨声和屋檐滴水声覆盖,但沈溪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瞧了一眼。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抱着个大碗吃东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灿若晨星,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沈溪冲着小女孩笑了笑,然后对妇人道:“我家住在城南王家大宅旁,到你家隔壁的字画店办些事情,谁想遇到这鬼天气……” “哦。” 绝美妇人释然,随即耐心解释道:“下雨天沿街的铺子都不会开门,以免泥水把店铺里的东西弄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里来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沈溪客气行礼:“谢谢伯母。” 妇人笑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快进来,把斗笠放好。冷坏了吧,这儿有毛巾,你擦擦。” 沈溪进到屋子里,四下仔细打量。他到过字画店几次,都没留意隔壁这家铺子,看到围起来的长条柜台后面贴墙的位置,摆着一溜大柜子,大柜子上一个个小抽屉整齐排列,每个抽屉都用红纸写着字,沈溪定睛一看,全部是药材名,原来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药铺。 这时候的人生病了,大多是把郎中请到家中诊治,确定病症后开出方子,由病患家属到药铺去抓药。当然也有药铺有大夫坐镇,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妇人给沈溪挪了个小板凳过来,沈溪道谢后坐在门口角落,一脸笑容地看向妇人和小姑娘。柜台前摆着个八角桌,上面还有些吃食,妇人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一番,回过头问道:“你这孩子,吃过没有?” 沈溪笑着回答:“我在家里吃过了。” 妇人这才把东西收拾规整,然后对小女孩道:“到里面去吃,娘收拾好还要磨药,别出来捣乱,知道吗?” 听惯了周氏泼辣的粗言粗语,突然听到眼前绝美妇人温柔的腔调,沈溪觉得赏心悦目之极。那妇人到后院走了一圈,把一小萝筐不知名的草药拿了进来,倒入柜台一侧的石臼中,然后拿起石杵开始磨药。 沈溪默默看着,感觉心境无比的安宁。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模样,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人敲门。 绝美妇人起来打开门板,迎进一高一矮两个汉子,其中那高个子进来便收起雨伞,道:“惠娘,我们来抓药,还是上次徐大夫开的那个药方,你照着抓就行了。”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妇人将药方拿到柜台上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便对照上面的内容抓药并用戥子确定份量。 沈溪心想:“原来这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叫惠娘,却不知为何出来抛头露面……莫非家里没有男人?” 惠娘抓药的时候,两个汉子闲聊开来,说的是昨日工部林仲业林大人在茶楼听戏只听了半截,最后扫兴而归的事。 两人说得起劲,压根儿就没注意墙角边坐着的沈溪。 高个子大汉道:“你不知道吧,夏主簿去找说书的问罪,谁想那《杨家将》根本不是那说书人编的,而是他人相授,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估摸这会儿衙门正派人满城翻了个遍,要把写《杨家将》说本的人找出来。” 沈溪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那个衙差克扣了他的赏钱,他便写出《杨家将》说本给说书人,最后火爆全城,目的就是让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教训。现在鱼儿已经上钩,就看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不多时两个汉子拿了药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很多,沈溪站起来告辞:“伯母,我要走了,谢谢您让我进来避雨。” “真是个懂事的娃娃……曦儿,以后你要学这位哥哥,做知书达理的好孩子,知道吗?”惠娘笑容明媚,尽管外面阴雨连绵,但让人却让人有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哦。”那小姑娘年幼不懂事,应了一声,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沈溪,天真烂漫,令沈溪觉得异常可爱。 在沈溪眼里,这小丫头可比家里那个喜欢告状的林黛好多了,林黛怎么说也快十岁了,纯真渐离,心智日益成熟,以后还不知道让人多头疼呢! 回家的路上,沈溪心想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再上门看看惠娘,顺带问清楚她家里是怎么回事。 回到城南的家,还没进门,就听到父亲在院子里急切地喊他的名字……沈溪没想到父亲大白天的居然在家,通常沈明钧早出晚归要忙到很晚才会回来。 “爹,您找我什么事?”沈溪进了院子,疑惑地问道。 沈明钧看到儿子,顾不上问他去哪儿了,直接拉住他:“县衙的主簿老爷又来府上了,点名要见你……快跟我过去。” 沈溪没想到夏主簿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不由大感诧异,但事到临头容不得他多想,跟在沈明均身后便从院子侧门进了王家大宅。 一路疾行,父子二人刚走进王家正房的门槛,就听到一个令沈溪铭刻在脑海里的厌恶声音响起:“主簿大人,当日来献戏本的就是这小子!我这就去把他拿下……你们跟我来……” 随后,一群衙差杀气腾腾就往门口扑了过来,吓得沈溪赶紧躲到父亲身后。 “李大力,不得无礼,你们以为是拿犯人哪?”夏主簿一声喝斥,几个衙差才讪讪退后,其中就包括当日克扣沈溪赏钱那个家伙。 夏主簿笑眯眯地走上前,仔细打量沈溪一番:“听说戏本和说本都是由一个孩子送的,本官就猜到是你。这宁化县城,恐怕也只有忠直公沈同知的后人才有这本事。” 沈明钧赶紧跪地磕头:“主簿老爷,我家小儿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请念在他年幼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请起,请起……沈老弟,你误会了,今天本官亲自上门来可不是兴师问罪,反而有事求于你家公子。” 夏主簿笑着把沈明钧扶起来,回头喝斥,“李大力,还不把沈家小公子该得的赏钱奉还?衙门就是出了你们这群为非作歹的皂隶,才闹得百姓怨声载道……” “县令大人三令五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定要善待百姓,你们哪回遵循了?若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一定严惩不贷!” 李大力怏怏地走到沈溪跟前,苦着脸把二两重的银锞子奉上,嘴里道:“这位小公子,那日是鄙人不知好歹,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大量,饶我一次。李某人这厢有礼了。”说着便俯首作揖。 沈溪心想,根本没诚意嘛! 之前这凶神恶煞的李衙差扣下赏银,心头不知道有多爽!直到昨日事情曝光后问责,才不得不把实情抖出来。 要不是县太爷有事相求,估摸就算夏主簿知道赏银被下面的人克扣,也不会过问,更不会让这家伙给自己赔罪。 不行,非得给这家伙一个惨痛的教训才能出心头的恶气!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五章 报仇了 “我……我不敢要。” 沈溪伸手就把银子推了回去,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缩着头道:“我……我怕你又……又打我!” 夏主簿脸色一变,问道:“沈家小公子,你是说……李大力之前打过你?” 沈溪摸了摸屁股,愁眉苦脸:“现在疤痕都还在,好疼啊!” 夏主簿冷哼一声:“好啊,不仅贪墨别人的赏钱,还敢打人,来人,把李大力拉下去打重打二十大板!” 李大力一听就跪下了,向夏主簿和沈溪连连磕头:“不要……不要啊,大人……小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主簿本来就装腔作势,哪里愿意节外生枝?当下故作为难地看向沈溪,但沈溪依然一脸恐惧地紧紧抓住沈明均的手,一副你不惩戒人我就不配合的架势……看来不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杨家将》的完本说本是到不了手了。 “还愣着干什么?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夏主簿脸色铁青,回头看到几个差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火冒三丈地喝斥。这下几个衙役绷不住了,连忙上前把李大力拖起来,就放在王家正房的门槛上,然后挥动随身携带的水火棍打了起来。 二十下打完,李大力屁股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沈溪心里有数,别看李大力模样凄惨,但其实这些衙役打人很有分寸,李大力并没有伤着骨头,只要回去好好休养,过不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夏主簿满意地点了点头,令人把李大力搀扶起来,然后慢慢走到沈溪跟前,笑着道:“沈家小公子,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来,这二两赏银是你应得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但能想到把铁匠铺打铁时用的风箱安到家里的灶头上,还可作出南戏戏本和说书人的说本,如非亲眼所见,我真不会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你总该把完整的《杨家将》说本交给我了吧?” 沈溪早就料到夏主簿有此一着,不过风箱的事情好解释,但戏本和说本若无人生阅历以及一定的学问,那是绝对作不出来的。这时候的人可不像后世,有什么不知道只需要上网查一查就了然于胸,此时的人们拘束在一定的范围内,连县界都很少跨越,那种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的说法纯属扯淡。 于是,沈溪便将对周氏扯谎的话原模原样说出来,把事情归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道士身上。 “本官原来也不相信是你所作……” 夏主簿听过之后,沉思着点了点头,“不过,没听说过宁化有这样的道士啊,莫非是游走天下的得道高人?这可要见见,说不定有莫大机缘……沈家小公子,这位高人家在何处,本官想去会会。” “回老爷的话,那位老先生从来都是主动找我,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沈溪信口胡扯。 夏主簿愣住了,随即若有所思:“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看来这位高人是深藏不露……但既然在这宁化城中,只需派人去找,总能找到。李大力,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这就带人去城里把这位高人找到,记得要好生礼待,要是再有什么差错,可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啊。” 李大力手捂着屁股,愁眉苦脸地领命,然后带着几个衙差匆忙出门。现在只知道那高人是个道士,除此之外连身体有何特征都不知晓,这些人也不问,可能觉得沈溪只是个跑腿的,没法提供更细致的情报。 之后夏主簿跟王家老爷王昌聂说了几句话后也告辞了,出门的时候对着沈溪点了点头,便带人走了。 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回不但成功报仇雪寒,还顺带将戏本和话本的来历糊弄了过去,可谓一箭双雕。其实这主要是由于夏主簿急于找到写《杨家将》说本的人,对于别的事情根本不上心,不想再伤脑筋。 沈溪回到家,周氏带着林黛站在侧门前,满脸都是焦虑之色。原来今天下雨,裁缝店活路不多,晌午没到就下工了,所以之前沈溪才会偷摸着去书画店,回来后又马上被沈明均带走,这会儿周氏才那么担心。 等周氏跟沈明钧问明情况,脸上带着惊喜:“官府给了二两银子赏钱?这么多啊?” 沈明钧带着些许担心把银锞子放在桌上:“老爷说了,让咱家小郎少招惹官府的人,只要我在王家做工一天,就别跟官府参合得太深。” 周氏把银锞子攥在手里,喜不自胜,嘴里嗤之以鼻:“那些仗势欺人的官老爷,鬼才愿搭理他们。现在终于有银子了,咱们让憨娃儿进学吧。” 沈明钧急道:“这怎么可以?这银子本为那老先生所有,我们不过是替人讨回而已。老先生肯教小郎学问,咱应心存感激之念,岂能贪图这点儿银子,坏了做人准则?” “当家的教训的是,那咱就让憨娃儿带咱们去好好谢谢那老先生,把银子还给他。”周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一脸郑重地说道。 周氏平日里是有些泼辣不讲理,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不含糊。 沈溪摇摇头:“爹,娘,我看你们不用操心了,之前老先生就告诉我他将离开宁化前往省城,还叫我好好学习他传授的知识,不要让他失望……我看这银子由二老保管最好。” “小郎,你可不能撒谎,那位老先生真的离开宁化了?”沈明钧带着几分怀疑问道。 沈溪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明钧摸着下巴:“那咱们可得通知官府才行……那些官爷费尽心力找不着说不定回头得找咱们麻烦。” 沈溪笑着道:“你就放心吧,爹,我们这银子是老先生写戏本的赏钱,那《杨家将》的说本老先生可是分文未取,哪怕找不到人也没理由找咱们讨取。再说了,这次那李衙差挨了二十大棍,对咱们肯定有所忌惮,哪里敢找我们的麻烦?” 这次连周氏都不答应,拉着丈夫的手道:“当家的,员外老爷说了咱别再跟官府扯上关系,你怎么就不听啊?他们找到就罢了,找不到人又不是咱们让那老先生走的,徒劳无功后自会罢休。” 沈明钧嘴上应了下来,但还是忧心忡忡,沈溪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日去官府报信。 因为沈溪说老道士走了,周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使用那二两赏钱。不过她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有了银子最重要的是给儿子开蒙读书,若是再有剩余的钱就存起来。晚饭的时候,她就盘算好,把计划说给丈夫听。 沈明钧深以为然,再者这二两银子的赏钱也是通过儿子得来的,既然老先生看重儿子,自然不能让其失望,让儿子开蒙读书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周氏高兴地把小银锞子收起来,甚至担心晚上让猫儿或者是耗子给叼走,用包袱包了好几层,然后才塞入大衣柜的抽屉里。 晚饭的时候,周氏一上桌就催促:“当家的,回头你到城里打听一下,找个学塾送憨娃儿去蒙学,不管怎么样,咱不能辜负那老先生的一番期望。等憨娃儿学有所成,让他对那老先生如同父母一般孝敬就是了……你说好不好?” 沈明钧扒拉着饭,讷讷应了。 第二天,沈明钧就跟刘管家请假,到城里找接收弟子入学的学塾,晚上回来一说,居然是大郎沈永卓和六郎沈元读的那家。 周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家的,咱送憨娃儿去哪儿蒙学不好,非要跟大郎和六郎在一块,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可怎好?” 沈明钧倒没太在意,反而笑盈盈道:“这不兄弟几个在一块有个照应吗?再说我打听过了,这时节别的先生都不收学生,怕跟不上,咱就算送人去人家也不肯收,我看还是将就一下算了。” 周氏脸上带着不满,整晚都不说话,看起来她很生气……应该是为当初老太太选择六郎沈元而不选择沈溪读书的事耿耿于怀。 但到了次日,周氏依然郑重其事地给沈溪准备拜师用的东西。 在这个儒学昌盛的时代,拜师蒙学有一套很严谨的礼数,这不同于之前沈溪被送去学写字,现在他等于是要正式做学问。 因此,周氏不但要给沈溪做新衣服,还把该有的东西悉数准备好,包括文房四宝和送给先生的束脩。 周氏一天都没去做工留在家里为沈溪作准备。 ************ ps:谢谢老衲失羞大大慷慨解囊!你现在已经是本书的堂主了哦,可喜可贺!谢谢づ寒阳、天下纵横有我、历史思考者、潜水老虎、临海长城、爱殇情殇、天才召唤师、念念是佛、行走之風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拜谢!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六章 蒙学 第三天上,沈溪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绸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足登皂靴,在沈明钧带领下前去拜师。 学塾名开文学馆,位于城中西溪河畔,拥有房舍五间,三十年多前本是沈家产业,沈家衰败后由宁化大地主伊彦谦买下,捐资办学,成为今天的学塾。 开文学馆规矩森严,本来不愿意招收插班生。但因沈家大郎和六郎都在这儿读书,沈明钧苦苦哀求之下,先生终于拧不过答应下来。 沈明钧拜的先生名叫苏云钟,字伯汇,虽然只是秀才,但经他教导出来的学生有不少过了童生试,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苏云钟年约五十出头,两鬓带着银丝,脸上有着淡淡的皱纹,但目光炯炯有神,显得极为睿智。拜师时他坐在正堂椅子上,头顶是“循序善诱”的匾额,墙上挂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 沈溪恭敬地磕头敬茶,又给先生行礼问安,最后接过苏云钟递过来的《论语》,这是开文学馆蒙学的第一本书。 虽然有的学堂以《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作为启蒙书籍,但由于此时读书不易,许多人读到中途就不读了。为了让学生自小便明白事理,许多学堂便打破常规教习《论语》,让学生熟读圣人言论,在今后的生活中身体力行。 “尔要欣然向学,切不可朝闻夕废,来日问贤明,求于著学之间。”苏云钟以缓慢的语气训诫道。 沈溪再次恭恭敬敬磕头领受,拜师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马上有书童送沈溪去课堂上课,沈明钧则留下来把束脩敬上,原本正式而隆重的拜师礼,因为沈溪是插班生而变得相对简单。 沈溪带着《论语》到了课堂,眼前一方方小案桌整齐有序地摆在地上,学生们盘膝坐在地上,摇头晃脑诵读。 学塾只有苏云钟一个塾师,但收的弟子却不能教一样的知识,因此基本上年岁大的在一个屋,为过县试考取童生而努力,年岁小一些但已经开始涉及四书五经内容的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后才是沈溪这些刚开蒙的弟子。 沈溪刚走进学堂,沈元就发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本,挥手打招呼。 沈元毕竟只年长沈溪一岁,被送来学塾读书仅三个月,没有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对他而言沈溪只是他的堂弟而不是竞争对手,所以表现得极为亲热。 沈溪向沈元点了点头,捡了个空位坐下,不多久,苏先生就来了。 苏云钟先检查了学生们的桌椅,看看笔墨纸砚和书本是否摆放整齐,最后来到最前面的位子面对满屋学生缓缓坐下,道:“今日尔等多了一位同窗,他也是沈家郎,与沈元乃是兄弟。” 沈溪站起身来鞠躬:“先生好,同学们好,我叫沈溪。”这套动作几乎算是条件反射,以前上初中、高中和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是这样给还没有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打招呼,简单介绍自己。 苏云钟却脸色一沉:“没问你你说什么,还不快快坐下。虽然你刚来,但本先生也不会特别为你授课,若有课业不懂,就问你兄长,再有不懂的,可问同窗。” 沈溪心想这时代的先生果然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毕竟学塾先生少而学生多,一个人要教大、中、小三个班,根本就忙不过来,以至于到最后竟然也没说一句不懂的问先生,可见这时候的师道尊严并非简单说说而已。 苏云钟介绍完沈溪,拿起桌上的《论语》,语气悠长:“今日教给尔等下一段,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尔等先自念几遍,若有不识之字,等先生回来后再与尔细说。” 说完苏云钟起身出门,不用说是往旁边去教另外两班的学生。 等先生背影消失在门背后,屋子里马上就喧闹起来,倒不是学生趁机捣乱,而是刚才苏云钟读得很快且只读了一遍,句子非常生涩学生听不懂,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完整读下来了。 沈溪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交头接耳,而是默默地把整部《论语》翻阅一遍。 手上的《论语》并非全本,而是《上论语》,也就是《论语》的前十篇,内容是孔子与弟子的对话。前世沈溪教授古汉语,对《论语》可谓滚瓜烂熟,看到句子便明白什么意思。 再世为人后,沈溪的记忆力显著提高,隐有过目不忘之能,仅是翻阅一遍,这半部《论语》共十篇便已熟记于心。 就在沈溪翻阅《论语》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沈溪的书本给重重地按了下去,把沈溪吓了一大跳。抬起头一看,却是刚才走出教室的苏云钟。 见先生折返,刚才还在交头接耳说话的学生全都安静下来,整个课堂内鸦雀无声。 苏云钟大喝一声:“站起来。” 沈溪老老实实站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先生生气。 苏云钟教训道:“子曰:温故而知新,尔刚读书,教与尔的圣贤之言不读,却随便翻弄,必心有旁骛,何来作学问之踏实?” 沈溪这才知道犯了先生的忌讳,原来学问不到,随便翻弄《论语》后面的内容都不成。 “伸出手来。”苏云钟严厉地说道。 沈溪见苏云钟手上拿着木质的戒尺,心里有些忌惮,但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结果“啪啪”两声手心见红。沈溪疼得直咧嘴,好在苏云钟手下留情没狠抽,不然他的手非要疼上几天不可。 “坐下。” 沈溪老老实实坐下来,把书翻到苏云钟之前教的那一段。 苏云钟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一个刚蒙学的稚子怎能准确把他所教的内容在书本里找出?不过他只当是凑巧,径直往正前方的位子坐下,拿起《论语》问道:“刚才教的这句尔等可有念熟?” “念熟了。” 学生们见沈溪被戒尺打手,言不由衷齐声回答。 “那尔等可有人知,此句乃是何意?”先生追问。 这下没人应声了,所有人中只有沈溪知道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此番来上学沈溪的主要目的是混日子,或者说是混文凭。他有真才实学和丰富的社会阅历,缺的是一个可以给他正名的出身和文凭,为将来科举进仕铺平道路,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很清楚。 目前不宜太出风头,凡事随大流,日子能混下去就行。 “朽木不可雕也!” 见没人回话,苏云钟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随即解释道:“这句话是说,君子当博闻强识,学习广泛的学问,以礼法约束己身,方能不离经叛道。尔等也要遵循圣贤之言,不可有违。” “弟子谨记。” 学生在回答先生问话和训斥的时候全都是异口同声,沈溪大感有趣,感觉就像小学下课时同学们喊“老师再见”那么整齐。 一天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中午在学塾吃午饭。 一天下来,总共就学了两句圣贤之言,苏先生让学生把字写下来……并不是用笔写在纸上,这年头宣纸很贵,学生用笔墨写字可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所写的字都是用木炭写在木板上,写得不对就重新写,直到写出的字跟书本上完全一样,交给先生看过,才允许收拾东西回家。 沈溪没有早早交功课了事,而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他故意写得歪歪斜斜的圣贤之言呈递上去。 苏云钟看过之后略微点头,沈溪终于可以收拾书包回家了。 第二十七章 据理力争 这时代进入学塾读书,并无礼拜天休息的说法,大多都按照官府的休沐时间放假,一般是元正五天、元宵节十天、冬至三天,月假则是三天,每年休假总计为五十多天。 刚开蒙的孩子课业量不大,每天除了读上几段《论语》,就是把每天所学的抄写下来,熟记于心。 有很多生字先生还不解释,因为这个年纪认识太过复杂的字为时尚早。 先生要兼顾三个班,最重视的是那些准备考童生试的学生,这就好像后世临近高考的学生总能得到学校和老师的特别优待。 童生试要连考三场,考试前就不用再回到学塾读书了,通常都自行回家温书,一旦县试、府试、院试都过了,就可以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生员分廪生、增生、附生三等。 成绩最好的称“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谓之廪保,又称廪膳生。其定额甚严,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过考试才能保有食廪资格,故为诸生之首。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应试,必须由该县的廪生保送,乃得入场。 其次称“增生”,“增广生员”的简称,是指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故称增生、增广生,不供给粮食和廪饩银,“廪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 三是“附生”,“附学生员”的简称,增生外再增名额,为诸生之末,故称附学生。凡生员初入学,尚未取得廪生、增生资格的生员皆称附生。 转眼沈溪进学塾五天了。 这五天时间里,先生只是把该教的教了,然后便转到其他班去了,大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意思。 一群半大的孩子,先生不在的时候总会交头接耳说话,很少有认真学习的,沈溪则是看着书本发呆,走神成为他的家常便饭。 一来走神不会让先生认为他不用功,二来《论语》的内容,他熟读几遍就了然于胸,没必要一头扎进故纸堆里不出来。 这天沈溪早早交了功课回家。 才到胡同口,就见周氏站在门前,沈溪有些惊讶地走了过去,周氏拉着他回到院子,面带忧色:“憨娃儿,你祖母从乡下过来,你爹已经去接人了。” 老太太要来,这事儿可不简单。 李氏缠着小脚,基本上是足不出户,这次居然走了五六十里地到县城来,明显不是为了探望儿子和儿媳妇,必然有目的。 周氏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你蒙学的事传回村里,你祖母知道后大发雷霆,估计此次过来是找咱娘儿俩算账,要把咱们赶回村子去。” 说着周氏抹起了眼泪,面色悲戚。她进城做工,半路上捡了个便宜的童养媳,儿子因缘巧合发蒙读书,小日子过得正红火,结果突然遭受打击,等于是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瞬间灰飞烟灭,她怎能甘心? 沈溪劝道:“娘,祖母她总不能不讲理啊,我蒙学的钱并非是家里出的,何况爹每月都把工钱送回乡下,咱没亏欠家里不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你祖母毕竟是长辈,她操持这家也不容易……不过,不论怎样,老娘都要力争确保你留在城里,大不了……唉,算了,反正你爹你也不会向着咱娘儿俩,接下来这日子怎么过啊……” 沈溪听出些苗头,听周氏这语气,难道是想分家? 可是老太太李氏最重视的就是家族传承,怎么也不会同意分家的,现在家里收入一小半要靠沈明钧的工钱,但他付出最多,却没得得到应有的回报,赚到的钱除了送回村子给家里作日常开销,还要供别房的孩子读书,这本身就不公平。 “娘,要不这样,如果祖母来了不同意我读书,您就说让我跟六哥比试才学,谁的成绩好谁就继续读书。”沈溪提议。 周氏有些怀疑看着儿子:“憨娃儿,你才学了几日?六郎他可是在学堂跟着苏先生学了三个月了,你能比得过他?” 沈溪挺起腰板,拍拍胸脯:“娘,您这是不信孩儿?孩儿可是文曲星下凡,天资聪慧,一定比六哥强。”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周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咱憨娃儿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一定要让老太太看看到底谁更聪明,谁更适合读书。” 母子俩到了里面,周氏把林黛稍微打扮一下,毕竟林黛这是第一次见老太太,一定要给老太太留下个好印象。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沈明钧背着李氏到了院门口。 跟随老太太一起过来的还有沈溪的四伯沈明新,大概是沈明新为被送到城里来读书的沈元的父亲,老太太觉得这儿子肯定跟她一条心。 等沈明钧在院子里把老太太放下,老太太看着面前牵着沈溪和林黛小手的周氏,脸色黑漆漆的煞是难看。 “到里面说话。” 李氏撂下一句,虽然是小脚走得却风快。 沈明钧和周氏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跟着进了屋子,沈明新落在最后。房门才关上,就听老太太大喝一声:“跪下!” 这一声显然是说给儿子听的。 按照道理来说,就算儿媳妇是自家人,身为婆婆的也不能让儿媳说跪就跪,但儿子是她生的,就算被打死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也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娘……” 沈明钧的声音传来。 李氏怒道:“让你媳妇带着小郎进城看望你,是念在你在城里做工辛苦的份儿上,原本是陪你几天就回家。” “这倒好,一来就没了音讯,不回家不说,还准备在这里关上门过小日子!你是觉得你收入多到能供得起这城里的房租,连村里都不想回了,是吗?” 周氏赶紧解释:“娘,这院子是主家借给相公和妾身住的,过些时日农忙,妾身自然会回去。” 李氏喝道:“没你的事,闭嘴!”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连沈溪听了都一阵发怵。 老太太的脾气好像岩浆涌动的火山口,见到儿子、儿媳妇就是为了爆发,现在跟她说什么也不顶事。 此时沈溪突然明白了周氏的无奈。 刚才周氏那句“大不了……算了”,分明是恨丈夫不能站在她和儿子的立场,为他们撑腰。 “现在为娘的不跟你计较这个,你媳妇、儿子在城里住着就好,家里也没多少活,不缺他们两个妇孺。可你送小郎蒙学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觉得咱家境况能供得起一个老的、三个小的读书?” “有钱不知道送回家里,却送到学堂充作你儿子的束脩,这家还成不成家了?” 老太太说出“家不成家”这句,在沈溪看来就是想树立她的绝对权威。其实按照对家里的贡献,在王家做工的沈明钧最大。 剩下的几个伯父,大伯为了考科举完全是个寄生虫,二伯一家懒惰好逸恶劳,根本不成器。三伯、四伯倒是勤恳,不过田地里的产出到底有限,仅仅依靠这个只能说勉强养家糊口,但要供养家里人读书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不过,好在四伯沈明新懂得一些木工活,在村子里帮人打造家具和修补工具,可以额外赚些银钱。正因为沈明新的辛苦老太太看在眼里,选六郎沈元读书也是老太太想好好报答这个留在身边的儿子。 但依照沈明钧对家里的贡献,李氏选择沈元而不选沈溪,本身就有厚此薄彼之嫌。 “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过了好一会儿,跟着一起进去的四伯沈明新才发话,但李氏怒气难消,他这句根本就不顶事。 沈明钧此时一声不吭,倒是周氏抢白:“娘,当初您老送六郎读书,把小郎当作个陪衬,可有问过我们夫妻的感受?相公在外累死累活,每天都从早忙到晚,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家?” 李氏怒道:“我教训儿子,何来你说话的份儿?” “没份儿我也要说,小郎进城,因缘巧合遇到位老先生,先生看他天资聪慧才给他留下二两蒙学的盘资,小郎读书可没花家里一文钱。您来不问情由就对相公发火,可知他做工多辛苦?” “妾身每日里都去做针线活帮补家用,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城里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没有动用相公的工钱!” 李氏这时候虽然恼怒,却没再开口,到底她也是讲理的人,儿媳妇虽然冒犯她,但话说得在情在理。 沈明新却是代母亲问道:“弟妹,你说小郎遇到位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周氏把在到城里后的境遇大致说了一遍,说一位四处游历的老道士看沈溪聪慧,不但教他写字,还送了戏本去衙门领赏,沈溪蒙学的束脩就是从那二两银子里出的。 “娘,看来您是误会老幺和弟妹了。” 沈明新虽然是沈元的父亲,但总算不像老二那么懒惰市侩,主动帮弟弟和弟媳妇说话。 “不管如何,小郎都不能读书,咱家里根本就供不起那么多读书人……给先生的束脩不用讨回了,剩下的银钱留给大郎和六郎读书。”李氏终于妥协了,不再追究儿子和儿媳妇隐瞒她的事。 周氏突然嚷嚷:“娘,您这是偏心到何等程度?” 李氏一听火气就上来:“老幺,你是怎么管教你媳妇的,敢对你母亲这般说话?” 周氏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咬着牙道:“平日里相公累死累活赚来月钱供其他房的孩子读书就罢了,现在小郎得到老先生的欣赏,有了二两蒙学银子,还要被拿来供养他人,娘的心长的是偏的,这辈子正不过来了,是吗?” 李氏火冒三丈,把鞋子脱下来就要打儿媳妇……她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因为儿媳妇揭了她的短处。 沈明新赶紧去拦,李氏边挥着手上的鞋子,边道:“为娘操持这家容易吗?一碗水有能端平的时候?” “那就是说连娘自己,都知道这碗水端得不平?”周氏已全然不在乎别的了,铁了心要跟婆婆扛到底。 “够了!” 就在乱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一声暴喝传来,却是一向老实巴交的沈明钧吼出来的。 这一声大有威势,以至于屋子里其余三人都被震住了,突然鸦雀无声。 沈明钧流着泪,跪下来给母亲磕头:“娘,孩儿感谢您的养育之恩,可是这次孩儿无论如何也想让小郎读书,就当孩儿求您了,以后孩儿每日里不眠不休做工把钱都送回家里,您就让我们夫妻将来有个盼头吧!” 李氏深恨儿子忤逆自己:“你怎的也被你婆姨带坏,如此不懂事!” “孩儿不是不懂事,可孩儿看着四哥家的六郎能读书,心里苦啊……小郎他不是没天分,若连书都读不上,将来就只能跟孩儿一样做工,一辈子当个苦力。” “求娘亲看在孩儿勤勤恳恳为家里赚钱的份儿上,让小郎继续读书吧,孩儿必当报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 ps:谢谢天下纵横有我、狂风大作、老衲失羞、ablian、狼在看你的书、潜水老虎、潜水的企鹅1、陈李杨大大的打赏!谢谢兄弟姐妹们的推荐票和收藏! 书评区的争论很激烈啊,无论如何,谢谢大家关注《寒门状元》! 天子继续求一切支持,感激不尽!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八章 考校学问 一向温和的沈明钧竟然出言顶撞自己,这是李氏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她只能将此归咎于儿媳妇。 李氏冷哼一声,转身走出屋门来到外面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她悄悄地用手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软弱。 沈溪和林黛原本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见李氏出来,沈溪赶紧拉着林黛到杂物房里躲了起来。 长辈吵架,两个小辈可不能随便掺和! 沈溪觉察,李氏其实也很伤心,若非家道中落,她何尝不想让沈氏子孙都能蒙学读书,将来有个好出路? 屋子里,沈明新将沈明钧扶起来,用责怪的口吻道:“五弟,不是做兄长的说你,其实娘心里也不好受,她在家的时候经常念叨你,怕你累了饿了,还让弟妹带着孩子进城来看你……你怎么能顶撞她老人家呢?” 沈明钧羞惭地低下头:“我只是想让小郎将来有出息,这才冒犯娘……娘千辛万苦将我们拉扯大,又张罗着给我们娶妻生子,永生永世我也不敢忘怀。” 沈明新看向周氏:“弟妹,娘到底是一家之主,就算咱们做晚辈的心里有怨气,也不能当着娘的面说啊!” 虽然抢了沈溪读书机会的是沈明新的儿子,但周氏对沈明新夫妇并无偏见,毕竟当初她也投了沈元一票。 在感情上,沈家四房和五房还是走得比较近的。周氏敛起裙子道:“四伯教训的是,可小郎的确是得到一位高人的赏识才有机会读书,还请四伯在娘面前美言两句,妾身感激不尽。” 说着周氏便向沈明新施了一礼,沈明新赶紧扶起她:“弟妹这是作什么?唉,现在娘亲正在气头上,怎么劝啊?” 周氏道:“小郎去学塾方才几日,不妨让娘带着他和六郎到先生那里考校,若小郎是读书的材料,就让小郎继续读下去,若不行我们也就死心了!”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事情的好办法……你们两口子随我出去,跟娘认错。”说罢,沈明新率先出门,沈明钧夫妇紧紧的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夫妻二人同时给李氏跪下认错。 沈明新扶着李氏,道:“娘,您看老幺和他媳妇都来给您认错了,就原谅他们吧。都是气头上的话,您老别放在心里。” 李氏轻哼一声,什么都不说。 这时候沈溪和林黛躲在杂物房里,探过小脑袋,透过半掩的房门偷瞧。见周氏跪倒在地,林黛情急之下就想开门出去,沈溪一把拉住她:“大人的事,我们别管。” 林黛非常着急:“我不想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我要去扶起她。” “听话,这个时候咱们出去纯粹是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待着。”说完沈溪把小萝莉拉到身边,然后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她。 林黛挣扎了一会儿,随后将俏脸埋进沈溪胸前,泪水刷刷地落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沈明新的声音:“娘,您常教导我们,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小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他若读书未必不能成材。” 李氏怒道:“如此说来,你也要跟娘唱反调?” “倒不是儿子替老幺说话,只是……娘何不试试小郎是否有读书的潜质?他蒙学有几日了,带去先生那儿跟六郎一起考校,若小郎真是读书种子,娘何不成全于他?若是不行,那娘就带着弟妹和小郎回村!” 李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在考虑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其实做老人家的也会顾忌儿女的感受,之前成全了为家里尽职尽责的四儿子,可小儿子那边又心怀不满,如果通过考校能让沈溪读不成书,顺便要沈明钧两口子心甘情愿放弃,倒也不妨一试。 沈溪毕竟才蒙学几日,就算之前有个老道士教了他些知识,也不可能在考校中胜出已读了三个月书的沈元。 “好。” 李氏最后终于屈服,“不过我先把话挑明,若小郎不是读书的材料,你们夫妻就死了这条心,将来不可再对此心怀怨念。” 沈明钧磕头道:“多谢娘给小郎机会。” …… …… 李氏让沈明钧准备好拜访先生的礼物,趁着天没黑,一家人去城中拜访开文学馆的塾师苏云钟。 苏家一家老小就住在学馆后面,四进的院子,除了正房外,其余房间大都利用起来,充作学生的宿舍。开文学馆的学生大多来自宁化县城周边,许多人上学要走上一两天,根本不可能每天回家,因此只能选择住校。 比如沈永卓和沈元读书,每年每人除了一两银子的束脩外,读书期间每人每月的住校费和生活费尚需三四百文,两个人加起来就是七八百文,可以说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支,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了。 到了地头,沈明新先去宿舍把沈元叫出来,这趟名义上是来给先生送礼,其实是为考校沈元和沈溪的学问。 “憨娃儿,娘只能为你争取到这些,进去之后如果不行就算了,只能说咱没读书的命啊。” 进入苏家正院拜见先生之前,周氏拉着沈溪的手,显得很踌躇。原本儿子顺利蒙学,以为生活有了奔头,谁想竟横生枝节……如果一会儿考校不顺,那儿子的将来就毁了,辛辛苦苦赚钱却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何甘心? 来到苏家正堂,苏云钟亲自接待。 怎么说也是祖孙三代人前来拜访送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云钟就算平日里教学显得有些敷衍,但待人处事尚算和气。 “苏先生,老身将孙子三人送到您这里来读书,平日里无暇拜访,今日进城特来相谢。把礼物拿过来。” 李氏说着,让沈明钧送上装有茶叶罐、白糖罐和三尺青布的竹篮。 苏云钟捋着胡子,笑着说道:“老夫人客气了。” 闲谈一会儿,李氏说的都是些恭维话,到后面才像想起什么,问道:“我这两个孙儿,不知平日里学习如何,可是有让先生为难之处?” 苏云钟看着个头差不多的沈元和沈溪,微微点了点头:“沈元这孩子,敏而好学,非平常孩子可比。至于沈溪……他方来几日,尚未显山露水。” 这话说完,李氏和沈明钧夫妇的心情大不一样。 沈明均夫妇满脸黯然,李氏看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笑眯眯地对苏云钟道:“老身此来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考校一下他二人的学问,若哪个孩子学得差一些,就让他回去务农,毕竟我沈家供不起两个小辈读书。只能二者取一。” 苏云钟这才明白李氏来访的目的,他平日里见惯了拜师和退学的家长,这年头,不是每家孩子都有银子来供子侄读书,就算一时手头宽裕,难保将来家里不会出现变故,退学的事情很常见。 “本夫子教给他们的不多,如今正在学《论语》,不妨由二人将所学的《论语》背出来,看看谁记得多。” 苏云钟话刚说完,周氏立马急了,想为儿子辩解几句。 虽然沈溪说跟个老道士学了几天,但却不是正统的知识,沈溪进学堂学习《论语》不过五天,怎么可能比学了三个月的沈元记得多? 李氏恶狠狠地瞪着周氏,沈明钧也扯了扯妻子的衣襟,周氏这才黯然退到后面。 李氏道:“先生的话听到没有,六郎,你先背吧。” “是。” 沈元先对李氏和先生行礼,顿了顿,开始从《论语》的《学而篇》开始背诵。一连背了六七篇,中间只有稍有停顿,因为有些字先生没教,他不知其意,只能依靠死记硬背。 不过一句句圣人之言他口中背出,苏云钟听得连连点头嘉许,等沈元背到刚学的一篇停下来,苏云钟笑着道:“记性不错,只是其中有少许错误,回去后当多加诵读。” “是,先生,学生谨记。”沈元不但背得熟,还非常有礼貌。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接下来轮到他背诵了。 苏云钟想到沈溪是插班生,前面的部分根本没教给他,于是道:“你没学几天,就捡你会的背诵吧。” “谢谢先生,弟子可以从头开始背。” 沈溪丝毫不怵,往前一站,目光中正平和,当下也从《论语》的《学而篇》开始背诵。 沈溪博闻强识,区区《论语》根本难不倒他,而且因为他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背起来不但流利,而且发音准确,没有丝毫停滞。 背完刚刚学的《述而篇》,沈溪仍未停下,《泰伯》、《子罕》直至《乡党》,一直将后面三篇尚未学的《论语上篇》全都背诵完毕才算完,中间没有一个字错误。 开始的时候,周氏脸上满是绝望,可在听到儿子那流利的背诵声后,她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等沈溪全部背诵完停下,便是旁观者也能判断出孰优孰劣,她的脸上挂满了笑意。 “……先生,弟子背完了,请您教导。”沈溪深施一礼,礼数丝毫也不落于人后。 苏云钟眉头紧皱,仔细打量沈溪,最后带着几分疑惑问道:“背得倒是不错,只是……本夫子尚且教授的部分,你是怎么背出来的?” “回先生的话,先生教导弟子,要温故知新,弟子谨记在心,回去之后不但温习学过的内容,同时也将后面的内容熟读后铭记心中,只为早些追上同窗的进度,不落于人后。” 沈溪的话不但是为自己解释,变相也是恭维苏云钟教导有方,令苏云钟大为满意:“好好好,孺子可教。此番考校,的确是沈溪这孩子更胜一筹,不过……沈元也甚有天分,是不可多得的读书种子。老夫人,依本夫子的看法,此二人都非池中之物啊。” 苏云钟的话令周氏掩面而泣,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争气,不但能在考校中取胜,还能得到先生如此赞许。 李氏更为惊讶,本来她已经做好了牺牲沈溪的准备,但结果却是入学晚的沈溪完胜她看好的沈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明新这时候走过来,劝慰道:“娘,苏先生的话说得中肯,我看不妨让六郎和小郎继续读书吧,大不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节省一些,想办法多赚点儿钱……家里多个人读书,也多个念想不是?” 李氏看着眼巴巴看着她的沈元和沈溪,两个孙子同样是心头肉,连先生都觉得他们是读书种子,若她依然强硬地拒绝,那就不是厚此薄彼的问题了,可能两个儿子都会对她有成见。 “好。” 李氏到底要维护沈家的团结,最后终于首肯,“就依照先生的话,不过六郎和小郎一定要认真读书,以后每过半年都让先生考校,若谁懈怠,就不再有读书的机会。你们可听清楚了?” 沈元和沈溪异口同声回答:“孙儿谨记。”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二十九章 官字两个口 沈溪得到李氏的同意可以继续读书,周氏非常高兴,知道翌日李氏就要离开县城回桃花村,周氏特地去街上买东了些礼物让李氏带回去。 李氏倒没对周氏记仇,对进城来是找沈明钧夫妇算账的事只字不提,只说是来看三个孙儿的。 李氏到宿舍看过长房的大郎沈永卓并勉励一番后,当晚并未跟随沈明钧回家过夜,而是带着沈明新去了西门沈家胡同的大堂伯家借宿。虽然老一辈的先后故去,但李氏既然来了城里,作为幺房辈分最高的人,不去沈家长房探望总归不好。 沈溪第二天放学回家,李氏已经回乡下去了,周氏很早就从裁缝铺回来,在家里为沈溪缝补衣服。 “憨娃儿,你祖母允许你读书,你可一定要努力,要是过半年你学业退步,看老娘不收拾你!” 周氏开心归开心,但威胁儿子的话也不少说,算是对沈溪的督促。 沈溪唯唯诺诺,连忙帮周氏穿针引线,递上布头,表现得异常乖巧。 晚上沈明钧回来,却是拉长了脸。 周氏赶紧上前问询,沈明钧面带忧色:“临下工的时候老爷过来说,官府的人找不到小郎说的老道士,明天让我带小郎去县衙一趟。还有咱们可能要搬到别的地方住,老爷说有个远房亲戚从省城来,要住在这里。” 原本乐融融的一家人,顿时变得愁云惨淡。 王家家财万贯,照理说应该结交官府引为奥援。 但当夏主簿到王家摊派接待工部郎中的银子时,沈溪就看出王昌聂对夏主簿很敷衍,当时还以为是没了银子心里不快,后来警告沈溪父子不可与官府走得太近后,便确定当时的感觉并非是错觉。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王家惹了官非,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现在王昌聂的长子也就是王陵之的哥哥还在湖广的武昌府蹲大牢。 再者,这院子本来是因为吊死个木匠,王昌聂觉得不吉利,才让沈家一家暂住一段时间积些阳气,现在觉得差不多了,便觉得让外人白白占了便宜,估计什么远房亲戚根本就是个托辞,因为王家大宅空置的厢房很多,哪里安置不下? 当然,继续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真金白银即可,但这可不是沈明钧能承受得起的。 “当家的,咱们怎么办?在城里找个住处,那可需要不少钱!家里本来结余就不多,现在还要供憨娃儿读书,哪里有钱租房子?” “明天我到县城外去看看,城郭那儿闲置的屋舍很多,租金或许比城里便宜些……唉!” 沈明钧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心里难免自责,其实他在王家做工能赚钱养家,但他要把月钱交给母亲,交给妻子的只是平日主家打赏的零钱,就算加上周氏在裁缝铺做工,也难以让家人留在城里。 沈溪没有说话,但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二天,沈明钧带着沈溪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一通报,衙役客气地把二人从侧门领了进去。来到大堂左侧的书房见到夏主簿,夏主簿脸色很难看,这几天城里翻来覆去的找依然没找到沈溪口中那写出戏本和说本的老道士,夏主簿怀疑被沈溪骗了。 “给夏大人请安。” 沈明钧上来就拉着沈溪磕头,夏主簿可是朝廷的从九品命官,百姓见了官自然要下跪。 夏主簿没有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冷声道:“沈家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却不知你说的那位老先生,可曾找过你?” 沈溪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夏主簿一听便板起了脸。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郎中给韩县令施压,韩县令就把压力转嫁给夏主簿,夏主簿自然而然地把压力施加到下面人身上,可那些衙差就算跑断腿也找不到人,他只能把责任归咎到始作俑者,也就是沈溪身上。 夏主簿没有再跟沈溪说话,大约是觉得跟个稚子说话有损身份,他打着官腔,对沈明钧道: “这么说吧,县令大人催促得紧。皇后娘娘寿诞在即,太子也快要满周岁,郎中大人点名要将戏本进献宫里,为两位贵人庆贺。要是找不到人,拿不到新戏本,这责任可要你们来背。” 夏主簿嘴里的皇后娘娘,乃是当今弘治帝的妻子张皇后。 弘治帝在位期间,专宠张皇后,后宫没有其他妃嫔。太子正是后来以不正经而闻名于史册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可算得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作为弘治帝长子,才出生五个月就被册封为太子。 当下是弘治五年,朱厚照九月份正好满周岁。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不痛快。 本来说书听戏就是图个乐子,根本就不能拿来当饭吃,但现在工部郎中林仲业居然想以南戏戏本进献宫中献媚邀宠,老道士这个原作者找不到,就把事情往自己父子身上推,这真是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行。 沈明钧不敢搭腔,倒是沈溪据理力争:“请问夏大人,皇后娘娘和太子过生,跟我们升斗小民有何关系?” 童言无忌,沈溪所恃的就是这一点,只要话不是太冲,应该没人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但夏主簿明显被上面逼紧了,厉声道:“本来是没关系,但你把戏本送来,引起偌大的波折,那就有关系了。若是没你进献的戏本,没有那些说书人把《杨家将》传得沸沸扬扬,林郎中就不会逼迫县令大人,那我今天也不会来跟你要。” “沈家小公子,你人小鬼大,替我好好找找这位老先生,若是找到人,自然不会亏待你!” 沈溪不再说什么,夏主簿既然决定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根本就没办法拒绝。 回家的路上,沈明钧面色灰暗,他压根儿就没见过沈溪说的老道士,哪里去找?况且儿子之前说那人已离开宁化去了省城。要是人找不到,得罪官府是小事,父子俩甚至可能要坐大牢。 沈溪有些愤愤不平,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这世道的黑暗,但凡是个官,那就高人一等,欺压起人来毫无压力。可惜他只是个孩子,没有功名在身,只能忍气吞声。 “爹,您去上工吧,我现在就去学塾。”快到家的时候,沈溪对沈明钧道。 沈明钧有些魂不守舍地跟儿子道别。 沈溪没有去上学的打算,他要抓紧时间把戏本写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爹吃官司,当官的仗势欺人,他只能想方设法解决麻烦。 不过在写戏本前,他决定去字画店看看寄卖的赝品画有没有卖出去,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他没顾得上这头。 到了字画店,画好端端地挂在墙上。 正当沈溪无比沮丧的时候,掌柜走过来:“这次倒是有人来问,还询问了一下价格。我没敢做主,现在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沈溪心想应该是有人了解王蒙山水画的底细,所以想看看能否捡漏。原本掌柜的没觉得这画能卖出去,连个心理价位都没有,所以才会以货主不在位托辞,现在自己来正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给我画的那位先生说,哪怕卖几两银子都成。” 掌柜笑着点头:“若只是几两银子的话,应该不难卖出去,明天你等着过来拿银子吧。” “谢谢掌柜的。” 沈溪恭敬地给掌柜鞠躬,随后离开。 其实目前市面上的王蒙山水画起码都在百两纹银以上,较为稀罕的甚至卖上千两也不出奇。以沈溪的作赝水平,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但现在家里急需银子,沈溪顾不得太多……反正赝品画只是花费他一些工夫,最多后面再作几幅就行了。 回到家,沈溪开始动手写戏本。 他了解的京剧剧目不多,既要熟悉,又要贴近史实,思来想去只有出自《三国演义》的《定军山》较为合适。 为了赶时间,沈溪在写戏本的时候,能省则省,只保留了原作的精华,全篇写完,也就几折戏,不过加起来却有三四千字,对于南戏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作了。 因为工部郎中林仲业要拿这戏本作为进献的寿礼,最后沈溪还特意加上了一些贺寿的祝词。戏本写完,沈溪又通读一番,确认没有错漏这才罢手。他的笔迹很老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是稚子所写,并不担心夏主簿找麻烦。 “憨娃儿,你怎么在家?没去读书?”沈溪刚把戏本写好,门口传来声音,原来是周氏带着林黛回来了。 此时才刚中午,沈溪条件反射般将戏本藏在身后。 周氏顿时板起脸,“藏的是什么?拿出来!” 沈溪只得老老实实把戏本交给周氏,周氏翻开来看,但她不识字,只能看个大概。 “写的真好,工工整整的,这是谁写的?” 沈溪赔笑着道:“当然是老先生写的……当初他老人家写了三个戏本,有个觉得不好就扔在了一边,我给捡回来了。先前跟爹去县衙,官府让我们找老先生作戏本,我就把它拿出来充数,这样官府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周氏没有怀疑儿子,捏了捏沈溪的脸蛋,夸奖道:“还是憨娃儿聪明,要是那老先生不留下这戏本,怕是我们一家人都要遭难……唉,可能老先生早就料到有这一出,特意给咱们备好的,老先生可真是高人,算无遗策。” 沈溪故作不明白:“娘,您说这是老先生故意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那么凑巧,老先生不多不少刚好多写一份?以后你要是再遇到老先生,务必把他带到家里,娘要好好感谢他。” 沈溪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 ps:谢谢天下纵横有我、潜水老虎、老衲失羞、訫无城府、桑氏族长、寂寞午夜谁来、随风小子686、书友121009010257345、ablian、夜吻、唐门一兰泽、冠冠怪怪、书友150226185621290、拮据人生、godeyes123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第三十章 卖画租屋 周氏赶紧拿着戏本去找丈夫,沈溪跟在后面提醒:“娘,官府刚跟咱要,咱这就拿出来了,别人会不会怀疑咱们从中作梗?” “怀疑就怀疑,能早些了结事情才是正经。主家不喜欢咱们跟官府牵连太深,咱们不能让王老爷为难不是?” 沈明钧拿到戏本后,赶紧送去了县衙,夏主簿果然没再计较。按照沈明钧的说法,夏主簿翻阅一遍后很高兴,夸奖几句亲自把他送了出来。 沈溪心中却腹诽不已,连赏钱都没有一文,等于是白白得了个戏本,那夏主簿能不高兴吗? “事情了结了最好,老爷说,最多再过两天咱们就得从这个院子搬走……实在不行,娘子你回村里去,让小郎住学塾,跟大郎和六郎一样寄宿。” 周氏好不容易才在城里安顿下来,城里千好万好,不但有丈夫和儿子,生活也比乡下丰富精彩得多。回到村里,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每天只能想着盼着丈夫儿子,那种苦日子她可不想过。 “黛儿怎么办?黛儿这丫头聪明伶俐,教给她的针线活一学就会,将来她可是要嫁给咱憨娃儿的。” 周氏有些不忍地看向可怜兮兮眨巴着大眼睛的林黛。 沈明钧叹了口气,道:“黛儿由你带回村去,下来我攒攒钱,看看年底的时候能不能把你们接出来。” 沈明均态度很坚决,根本就不容周氏反驳。 沈溪开口道:“爹,您这样可不对……还没出去找过,您怎么知道没地方住?什么都不试,就让娘回村去,娘会怎么想?” 沈明钧沉默不语,倒是周氏轻拍了下沈溪的脑袋:“你个臭小子知道什么?但凡有点儿办法,你爹也不会让我回村!” 沈溪躲到旁边嘀咕:“本来就是嘛,不管怎么样,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就好比我,读书几天就可以比六哥强,事前谁能想到?” “还说!” 周氏教训了沈溪一句,看向沈明钧,“当家的,憨娃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看还是先到外面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带黛儿回去,以后憨娃儿在城里你可要好生照应,莫让他被人欺负了。” 第二天下午,沈溪放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思古斋”,因为字画店的掌柜让他今天过去拿银子。 进入字画店,今天的客人不少,沈溪蹲在墙角,默默观察。掌柜忙着招呼生意,并没有留意到他。 沈溪一直等店子里没客人了,才上去抓着掌柜的后襟:“掌柜的好。” “呦,是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怎么没瞧见你?” 掌柜笑呵呵地回到柜台后面,“来看画卖出去没有?你小子运气好,有位贵人看上你的画,昨日已派人送来银子,一共六两。我先扣了你一两银子的保管钱,再拿你四成的佣金,现在给你二两银子……你看账目对不对。” 掌柜拨动着算盘珠,一副童叟无欺的架势。 沈溪却皱起眉头。 这无商不奸说得还真没错,先不论是否真的卖了六两银子,但仅仅是明白的账目明显就有问题。本来说好抽三成,现在却说扣四成,实际上却扣了足足六成。还无端出现个保管钱的名目,白白丢进去一两。 “掌柜的,您算的不对。”沈溪抗议道。 掌柜瞅着沈溪,他心想这屁大点儿的孩子还懂得算账? “你说哪里不对?” 沈溪扒拉手指头,装作算起来很困难的模样,为的自然是不让掌柜怀疑他是心算出来的:“您收四成的佣钱,应该是剩下三两银子才是。要不您老再算一次?” 掌柜笑了笑,点头道:“好,那就再算一次。六两银子,我收四成,剩下三两六钱,现在扣去一两银子的保管钱,剩下二两六钱,这次你看对不对?” 沈溪有种使不上来劲的感觉。 刚才是先扣一两银子再抽佣,现在是先抽佣再扣一两银子,怎么都要多赚他银子。沈溪很想据理力争,但现在的问题是,没凭没据的人家就是不给他钱他也没辙,还不如装作算不出来,让出点儿好处先把剩下的银子拿到手再说。 二两六钱那可是笔大数字。 要知道沈明钧在王家做工,每月月钱才五百文,也就是五百个铜板,这二两六钱几乎相当于沈明钧半年收入了。 沈溪扒拉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故作茫然地看向掌柜:“好像对了。” 掌柜甚为得意,不管怎么说这笔买卖下来,他得钱一半以上,卖画的还没他这中间商赚得多,这种生意打着灯笼都难找。掌柜先给沈溪一个小银锞子,又拿出散碎银子在戥子上称了重量,最后道:“看清楚了,不多不少六钱,拿着银子出这门口,以后银货两讫,别回来胡搅蛮缠。” “谢谢掌柜的。” 被人坑了银子,沈溪还要给别人鞠躬行礼,心里别提多冤屈了。这回他干脆来了个三鞠躬,权当是祭奠死人了。 掌柜没看出什么不妥,沈溪把银子踹在兜里走出店门,警惕地四下打量,生怕掌柜起坏心,预先埋伏人手抢他的银子。 “娘,你看,是之前那个哥哥。”就在沈溪犹豫是不是该冒险回家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正是沈溪当日避雨的药铺。 沈溪看了过去,只见那天见过的美貌妇人端着个簸箕走了出来,对自己浅浅一笑。沈溪灵机一动,顺势就钻进旁边的铺子。 “孩子,你到店里来做什么?”就算沈溪硬闯,美貌妇人也没责怪他,在她眼中,孩子哪怕再调皮捣蛋也不会做坏事。 “伯母,我帮一位老先生在旁边的店铺卖画,刚刚得了些银子,我年纪太小不敢带着银子回家,怕路上被坏人抢了。”沈溪闪动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美貌妇人点了点头:“这样啊……有多少钱?要不你先寄存在我这里,等你回去叫大人来拿。” 沈溪把怀里的小荷包拿出来交给妇人,美貌妇人打开来看后吓了一大跳,赶紧递回去:“孩子,这银子可有点儿多啊,伯母没法帮你保管,你还是……” 沈溪实在没办法,他一介顽童,从字画店里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难免被人盯上,若有人抢他半点儿办法都没有。眼前他能相信的只有这妇人,连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都会主动迎进门避雨的女人,心地会差吗? “伯母,我有件事想问您……您知道这周围有出租的房子吗?我们一家人快没地方住了,要是您能拿这银子帮我们租个地方住的话,银子我就不要了。”沈溪带着哀求的口气说道。 妇人呆滞片刻,她可不知道沈溪是借这个机会接近她。让她找房子,肯定是在周围,那以后有机会就能常来玩了。 妇人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房子倒有,后面巷子便有三间屋子空着,那是我家的产业……我们娘儿俩一直住在药铺后面,那边没人住。要不……孩子,你让你家大人过来说吧。” 沈溪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道:“伯母,那银子您先收下,我带娘过来,您别急着关门啊!” 说完一溜烟跑了,那妇人想追都不行,手里拿着银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如此相信她,二两多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居然毫不犹豫就交给她保管。 妇人赶紧回到柜台后面,把银子锁进抽屉里。 这时候沿街的店铺,有官府照看,一般的贼人就算在大街上明抢,也不敢把手伸到铺子中,那和公然造反没有差别,逮着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 ps:谢谢历史思考者大大慷慨解囊,您现在是执事了哦!谢谢廖可茵、傻娃娃、老衲失羞、苍老师的好xieshen、訫无城府、落玖剑魄、天下纵横有我、潜水老虎、桑氏族长、寂寞午夜谁来大大的打赏! 过年家里事情太多,天子只能保证不断更,偶尔爆发,谢谢大家的支持!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一章 一见投缘 沈溪出了药铺直接跑去周氏做工的裁缝铺,十几个妇人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沈溪上去抓着周氏的手便往外拖。 “你个憨娃儿吃错药了?放开娘,娘还要做工呢。”周氏骂道。 沈溪扬起小脑袋:“娘,我找到房子了,您跟我去看看。” 周氏脸上满是惊讶。 丈夫出去找房子没有任何消息,儿子这边竟然有着落了? 周氏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那把黛儿叫上……黛儿,快过来,今天咱们早些下工!” 等跟领班妇人请了假,周氏这才跟沈溪一同出来,嘴里恶狠狠地威胁:“你小子要是敢消遣老娘,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恰好身上别着针,周氏把针头摘了下来虚晃两下,“到时候老娘就用针扎你!” 沈溪没有说话,带着周氏来到“思古斋”旁边的药铺。 周氏到了门口不敢进去,眼前的店铺一看就很正规,若是沈溪忽悠她,到时候丢脸就丢大了。 “这位姐姐,请到里面来。” 倒是店铺的主人先迎了出来,见到沈溪后她立即明白过来。 周氏有些慌张:“我……我不是来买药的。” “知道,我知道……来,请到里面来说话。” 说着妇人把一脸糊涂的周氏请到里面,林黛看了看沈溪,调皮地吐吐舌头,跟着走了进去。 妇人直接把周氏迎到药铺后院的正堂,坐下来把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妇人其实也糊涂得紧,只知道她曾好心邀请避雨的孩子今天突然送来二两多银子,说要租房,其他事情她也不清楚。 “憨娃儿,你哪儿来的银子?”周氏怒气冲冲地瞪着沈溪。 沈溪讷讷道:“银子来路没问题……老先生临走之前留下一幅画,让我拿到字画店寄卖,今天才卖出去。银子太多我怕路上丢了,恰好那****在这家店铺避雨,知道伯母是好心人,我就想让她帮忙租房。” 周氏再次呆住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那老道士身上? 妇人道:“姐姐别怪孩子……其实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经常到隔壁的字画店晃悠。那日下雨,沿街的铺子全都关了,妹妹见他全身都淋湿了,于是请他进铺子来避雨。今天他也是从字画店出来的,应该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银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到隔壁去问问。” 周氏这下倒是没有怀疑了,叹息道:“妹妹客气了,其实这孩子……有段机缘,遇到一位赏识他的老先生,那老先生不但教他读书习字,临走前还留给他傍身之物。说来我们一家人已亏欠那老先生不少了。” “只要钱的来路没问题就好!” 妇人释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道:“说来也巧,我家相公病逝之后,留下这铺子和后巷的院子,这两年那边一直无人居住,要是姐姐不嫌弃的话,回去收拾一下,就搬过来住吧。” 两人才聊了几句就非常投缘,姐姐妹妹的很是亲热。 周氏闻言喜上眉梢,问道:“妹妹,每个月的租金多少?” “相逢就是缘分……租金我也不多收,每月五十文钱姐姐看可好?要是姐姐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周氏心里乐开了花。 五十文钱租个带三间房的院子,就算是在县城周边也未必能做到。如今有了沈溪从字画店得来的二两六钱银子,按照官价来说,那就是足足两千六百个铜板,足够一家人住上几年了。 “这怎么好意思?”周氏觉得占了别人便宜,嘴里客气道。 妇人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实不相瞒,妹妹这两年之所以没租院子出去,是怕有人住进去影响我们母女的清誉。可姐姐一家看起来挺好的,孩子教得这么听话,父母一定差不了。妹妹就想身边多一个像姐姐这样的知心人,以后也好有个伴。” 周氏心里自然一百个乐意,但她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等天上降馅饼的好事,不过等妇人带着周氏到后巷看过院子后,周氏终于彻底放心了。 院子虽然不大,却胜在精致,宽敞的一主二厢三个大间加两个耳房,其中一个耳房是厨房,灶台收拾得规规整整,另一个耳房则是厕所。中间的天井面积很大,一口古井干净清澈,井水甘冽甜美。 房间里床榻、柜子都是现成的,不用添置什么就可以住进去。 简单交流,周氏才知道那妇人姓孙,名惠娘,如今随夫家的陆姓,是为陆孙氏。这陆孙氏惠娘颇为贤惠,在丈夫病死后带着女儿打理药铺,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开支。至于其他细节,因为才刚认识,周氏不便多问。 待一切商定好,周氏兴冲冲地带着沈溪和林黛返家,天擦黑的时候沈明钧回来,周氏高兴地把事情告诉自己的丈夫。 沈明钧听了大为振奋,让他愁了两天的事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一家老小总算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了。 “明日早上咱们就把东西搬过去……我去跟刘管家请半天假,过去好好收拾下院子,今后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沈明钧带着几分憧憬道。 周氏笑着应了,但她还惦记着那老道士的恩德:“当家的,要说这一切,都是拜老先生所赐,可惜咱俩无缘相见,回头咱们立个生位,每日里烧香供着,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沈明钧欣然应允:“事情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所谓的生位,就是给活人设立的牌位,用来感恩戴德。沈溪听了父母的对话后,脸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这个老道士根本就是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姓什名谁一概不知,这生位怎么个立法? 吃过晚饭,周氏让沈溪和林黛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每个人都各自打了个包袱,林黛的包袱要比沈溪大许多。 “你才来家里多久?怎么就比我多那么多东西?”沈溪想打开林黛的包袱看看装的都是些什么,小丫头连忙阻止:“别动,里面都是娘给我买的,没有适合你用的。” 沈溪撇了撇嘴:“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抠门的媳妇儿。” “哼。” 林黛轻哼一声,翻箱倒柜继续检查有没有遗漏。 沈溪伏在桌子上,双手捧着下把,一边看林黛捣腾,一边琢磨明天如何把藏在杂物房的东西转移到新家去。 第二天清晨卯时刚过,沈明钧便去找了辆牛车过来,一家人把包袱和被褥放在车上,周氏不断念叨:“今天定要再絮一床被子,搬过去住后憨娃和黛儿就要分开睡了。” 沈溪看了看正在扒拉包袱里东西的林黛,耸了耸肩:“娘,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孩儿年纪还小,跟黛儿睡一张床就行了。” 周氏骂道:“你小子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是你的养媳,但一日没成亲睡在一起就名不正言不顺,别人会说闲话的。之前让你们睡在一起那是没条件,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自然还是分开好。坐稳扶牢了,不然一会儿把你颠下去摔成个傻子!” 一家人坐着牛车,慢慢悠悠到了地头,陆孙氏惠娘(下文简称惠娘)早早就等在门口,帮忙搬抬。 原本沈明钧打算请一天假,好好把新家整饬一番,但因王员外临时有事,要带几个长工下乡,其中就包括沈明钧。无可奈何之下,沈明钧只得雇了辆牛车并帮忙把东西搬上车,就去上工了。 如此一来,卸车时就只有一群妇孺搬搬抬抬。 好在一家人在城里待的时间不久,所有家当用个大箱子就装完了,周氏和惠娘携手把箱子抬进主屋。 做完这一切,周氏连忙催沈溪去上学,她跟林黛留下来收拾院子。 *********** ps:谢谢廖可茵、老衲失羞、神龙翔云、潜水老虎大大的打赏! 今天天子家里过年,在这里天子祝福亲爱的书友们团团圆圆,日子和和美美,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二章 乔迁之喜 到下午沈溪放学回来,家里基本上都收拾好了。 周氏用沈溪卖画的钱置办了新床单和被褥,却是给黛儿准备的,除了床单被褥还有一方小枕头,如今全挂在院子里。 闽浙一代空气潮湿,家里的东西非常容易受潮,因此周氏趁着日头好,把旧床单和被褥一并拿了出来晾晒,花花绿绿把天井都给占满了。 “娘呢?” 沈溪几间房子找了个遍,没见到周氏,不由问坐在门前托着香腮发愣的林黛。 林黛回过神来,俏脸露出可爱的笑容,映着阳光甚是娇美,她指了指左右的院子:“娘去串门了,说是拜访街坊四邻,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在一个新地方安居,自然得跟街坊邻居打好关系。 沈溪心想老娘可真聪明,远亲不如近邻,一旦有什么事情,亲戚住得远远的根本就指望不了,还是街坊邻居能帮上忙。 “你在家里等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沈溪一溜烟跑出家门,他惦记着回老院子那边把东西转移过来。 刚到老院子门口,就见王陵之坐在房门洞开的门槛上,闷闷不乐地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干嘛呢?” 沈溪走上去,问了一声。 王陵之听到沈溪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师兄,可算见到你了。我正愁你不声不响搬走,不知去哪儿找你呢!” 沈溪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惦记着他。 原本只是利用王陵之弄点儿笔墨纸砚回来方便作画,谁想厮混久了不知不觉竟然成了好朋友,如今一刻不见就想得慌。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进去帮我拿点儿东西,稍后我带你去认认门。” “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陵之倒是挺讲义气,起身进到院子帮沈溪搬抬东西,这时候刘管家正好过来收房,见到两个小家伙在一起有些奇怪。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刘管家看着自家少爷跟长工的儿子亲热交谈,手里还捧着一大堆东西,不由好奇地问道。 “哦……刘管家,我来找我朋友一起练字,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王陵之不想跟刘管家多说话,随便敷衍一句,便提起装有宣纸和笔墨的布袋子,跟在沈溪身后离开院子。 二人来到药铺所在的那条街的街口,沈溪突然担心老娘回家了,手头这些东西不好解释来路,琢磨找个地方藏起来。 “师弟,我想了想,东西搬到我新家有些不太妥当,你有没有藏匿的好地方?”沈溪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王陵之。 王陵之想了想,道:“要不拿到我家去?” 见沈溪摇头,王陵之突然眉开眼笑,“我想起个好地方了……我家祠堂后面有两间破房子,爹说那里以前是猪舍,后来没人管理就荒废了,脏兮兮的从来没人去,要不咱们就把东西放在那儿如何?” 沈溪竖起个大拇哥:“师弟,你越来越聪明了,咱们就把东西藏在那儿。” 王陵之被沈溪夸奖两句,顿时飘飘然。 等帮沈溪把东西藏好,王陵之才跟着沈溪去沈溪新家那边,这时候周氏刚好从邻居家走出来,见到沈溪便斥骂: “你个死小子,放学后不回家,跑哪儿野去了?”突然见沈溪后面还跟个同龄的少年,周氏顿时换上一副笑容,“憨娃儿,这是谁家孩子?” “娘,这是我同学,以后会经常来家里玩。” 周氏笑道:“好,好,多跟同窗亲近一些好……好孩子,以后常过来,当这里是自己家就行。” 王陵之不太适应周氏的热情,他凑到沈溪耳边,低声道:“你娘好凶啊……算了,等下次你娘不在家,我再来找师兄传授武功。” 说完竟然转身就跑了。 等周氏进到院子,才奇怪地问道:“那孩子怎么见了我就走了,也不进来坐坐?” 沈溪笑着扯扯周氏的裙摆:“娘,你骂我骂得那么凶,把我同学给吓走了。” 周氏这才恍然,但脸上却满是不屑:“娘骂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的,还不让老娘骂你了?就算你以后真的有出息了,中了状元,娘照样骂你。” 沈溪笑道:“我若是中了状元,那娘就是诰命夫人,娘随便怎么骂我都成。” “小孩子家家还懂诰命夫人,你当是戏台上唱戏?” 周氏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喜滋滋的,向往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才好。走,进去给老先生拜拜,祈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再保佑你小子没病没灾将来有出息。” 家中正堂位置摆着一块木制的牌位,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沈溪指着牌位,看向周氏:“娘,空的哎。” “娘又不识字,怎么写?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见到那位老先生知道他的名讳,你亲自来写。看什么看!赶紧拜……没让你站着,赶紧磕头,三个响头,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拜老先生,若有哪天不拜,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溪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要给一个从来就不存在的人磕头,还要今后每天都不落下,实在太难为人了。 傍晚的时候,周氏去了趟王家,因为沈明钧还不知道新家在哪儿,她得去带路。 晚上一家人聚齐,开开心心地捣鼓乔迁新居后的第一顿饭,饭菜刚刚摆上桌,惠娘母女提着礼物过来拜访。 惠娘的小女儿闺名曦儿,可爱是可爱,但萌萌的不懂事,吃饭的时候总是瞪着大眼睛冲着沈溪猛瞅。 吃过饭送走惠娘母女,一家人准备睡觉。 沈溪和林黛原本睡在一间屋子里,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了,周氏便让未来的儿媳妇单独住一间屋子,不过跟沈溪的房间只隔着一道门。 “早点儿睡,每天起来晨读……娘听说那些有出息的孩子,早早地就要起来大声读书,憨娃儿,你也不能偷懒,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 林黛则很委屈,原本周氏说让沈溪学会写字再教给她,可最近家里的事多,周氏每天带她去学针线活,对教她识字的事再也不提。 等周氏举着油灯回房去,沈溪立在门口布帘后面,看着正在月色下收拾床铺的林黛,笑道:“黛儿,我听先生讲了些故事,说给你听好不好?” 林黛回过头看看,忙不迭点头,穿着木屐拖鞋来到沈溪的房间。 二人在床边坐下,沈溪笑道:“我这个故事,可精彩了。” “什么故事呀,我才不信有多好听呢。” 沈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讲他的故事:“我说的是一个书生赶考的故事……” “书生就是读书人,他能进京赶考,说明他已经取得生员的资格,并且还过了乡试。一天晚上,他走到一处荒郊野外,只见前面有许多坟堆……你知道什么是坟堆吗?” 林黛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但依然嘴硬:“坟堆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呗,有什么好稀奇的。” “对,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并不出奇。天色已经很晚了,那坟堆旁边恰好有一个破庙,庙子后面是一个树林。” “书生没地方投宿,就住进庙里。他孤零零一个,晚上那风啊,呜呜地吹着,树梢发出‘嗖嗖’的声响,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书生心无旁骛,点亮烛台,吃了点儿干粮便认真读书,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 沈溪使坏一般敲打了三下床板,正听得认真的林黛“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 ps:谢谢老衲失羞、赵子艾、情谊、神龙翔云、i~know、潜水老虎、历史思考者、不懂再说、天下纵横有我、山村俗子、傻娃娃大大的打赏! 今天是大年三十,天子向广大书友致以新春最真挚的祝福!祝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三十三章 讲故事 随着林黛一声惨叫,正屋的灯亮了起来。 周氏穿好衣服,拿着油灯走出房间,来到天井,从敞开的窗口看了进来,月光皎洁。林黛正坐在床沿上,贝齿咬着右手食指,一脸害怕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周氏关切问道。 林黛刚要回答,沈溪抢先道:“娘,屋子里有老鼠。” 周氏释然道:“老鼠罢了,旧房子哪能没有?又不是没见过,别大惊小怪的。黛儿,快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说完周氏捧着油灯回房去了,沈溪挥挥手:“娘让我们快些睡……黛儿,你快回房去吧,故事明天再讲。” 林黛东张西望,犹豫了一下,下地后掀开门帘往隔壁屋子去了。 沈溪躺着,心里想事情,不多时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侧过头只见林黛下身穿着很短的白色亵裤,上身是一件红色的小肚兜,抱着周氏刚给她塞的新枕头,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沈溪笑着问道。 “你……你说的故事好吓人啊,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林黛被沈溪刚才那鬼故事吓着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别说多让人心疼了,沈溪身子往床榻里挪了挪:“要不……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好。” 林黛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过来,而是返回她的屋子抱起单薄的被子,把枕头用下巴夹着,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路小跑,来到沈溪的床边,麻溜地把被子、枕头铺好,然后直接钻进自己的被窝,哆哆嗦嗦好像是受惊的小鹿。 沈溪支着头,笑盈盈看着她做这一切,待一切规整才问道:“这么热的天,你盖着被子,不怕捂出痱子来啊?” “不热,还……有些冷。” 沈溪没想到他的鬼故事威力这么大,把林黛这小萝莉吓得不轻,六七月的天气盖着被子还说冷,可见人的心理作用之奇妙。 沈溪笑道:“要不要听故事?” “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林黛说着用手捂着耳朵,半晌后发觉沈溪没说话,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我故事还没讲完呢,你不想听就算了。不过,我这儿有个更好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和尚带着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的事情。” 林黛虽然年长沈溪三岁,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刚才还害怕得要命,可听了沈溪的话,她依然忍不住问道:“和尚是不是就是成天剃着光头,沿街找人化缘的那些人?” “我说的这个和尚可非比寻常,他乃是大唐的得道高僧,知道什么是得道高僧吗?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对他很敬重,在长安开设法坛让他讲经说法,普度众生,他可是有大本事之人。” “哦。” 林黛点了点头,被子稍微松开了些,“后来呢?” 单单一句“后来呢”,就能引起很多故事。 沈溪这次讲的是《西游记》。 虽然《西游记》里鬼怪的东西很多,但主要说的不是吓人的鬼魅,而是说的孙悟空的神通、猪八戒的懒惰还有沙和尚的任劳任怨。加上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唐僧,故事非常具有趣味性,对孩子的诱惑很大。 沈溪粗略地讲了一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便装作睡着了,林黛推了推他,嘴上嘟囔:“快说,后面怎么样?。” “后来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林黛不满道:“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了,过什么幸福生活呀。再说了,唐僧还没出来呢!你说说,后面怎么样了?” 沈溪半眯着眼看了下对故事非常热衷的小萝莉,再次闭上眼:“夜已经很深了,等以后再说吧。我要睡了,呼……” 林黛有些不开心,故事听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她非常失望。 就在林黛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时候,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她马上记起前面沈溪讲的那鬼故事,身子赶紧缩进被窝,闭着眼不敢往别处瞧。 第二天早晨,周氏过来喊两个孩子起床的时候,发现林黛竟然又跟沈溪睡在了一起。 周氏把两个小家伙叫起来,带着斥责的口吻道:“黛儿,你年纪大了,要学会自立,你和憨娃儿成亲之前要持节守礼,知道吗?” 林黛迷茫地看着周氏:“娘,什么叫持节守礼?” “唉,你这孩子,让娘怎么跟你说呢?总之,你不能跟憨娃儿睡在一张床上了,你要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换衣服或者是洗澡的时候也不能让憨娃儿看到。” 林黛似懂非懂:“可是……娘为什么跟爹睡在一张床上?” 院子里沈明钧的声音传来:“哎呀,小孩子懂个什么,等他们大一些再跟他们讲……小孩子都想有个伴,你我小的时候不也这样?”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妩媚的笑容。 起床梳洗的沈溪一看这状况,就知道老爹老娘的夫妻生活很和谐,小两口这是真正的居家过日子。 “快去晨读,一会儿吃饭,去学塾别迟到了。黛儿,你赶紧收拾好,一会儿跟娘去学女红……” …… ……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家人搬到小院有半个多月时间了。 这段日子,家里风平浪静,沈溪每天都遵循固定的线路生活……早上去上学,中午就着带去的饭团垫肚子,下午放学回家。他一天在学塾里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中午吃过饭苏先生会让他们趴在桌上睡午觉。 每天下午回家,周氏基本都不在,林黛也跟着去了裁缝店学女红,家里空荡荡的,现在没了生存压力,沈溪不急着做赝品画,就跑到药铺那边,帮惠娘看铺子。 其实沈溪是想跟惠娘多亲近一些。 惠娘的长相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能算是清秀,甚至和美女二字都牵连不上。此时的人喜欢鸡卵脸、柳叶眉、鲤鱼嘴的脸型,个子娇小最好,像惠娘有着天然无雕饰的瓜子脸以及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只有沈溪才会一看就惊为天人。 渐渐地,惠娘的女儿陆曦儿对于沈溪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越来越熟稔,也越来越亲近。 沈溪陪她捉迷藏,踢毽子,偶尔还会给她做竹蜻蜓。这对于一个自小没有父亲关爱,而母亲又忙于打理店铺生意无暇陪着她玩的小女孩来说,沈溪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 而晚上吃过饭,林黛就会抱着小枕头过来跟沈溪一起睡,最开始她是因为害怕,到后来则是听沈溪讲故事入了迷。 《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现在还没出生,因此民间根本就没有关于美猴王孙悟空的传说。沈溪将整个故事分成零零散散的片段,不分先后顺序,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但说的基本都是《西游记》中那些家喻户晓的经典段子。 这是林黛最喜欢听的故事,后来沈溪感觉《西游记》没什么可说的了,想讲点儿别的,可林黛不买账,非要让沈溪继续说《西游记》。 “……故事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烦,我都觉得乏味了,咱们今天先睡觉,明天我再想想还有哪处漏了说给你听好不好?” 也许是跟沈溪混得熟了,林黛也不自觉将女人的缠人劲儿施展出来,沈溪想要睡觉,她就使劲摇晃沈溪的胳膊,那张精致无瑕的小脸上满带着哀求,纯真无邪中带着几分痴怨缠绵,沈溪实在不忍心拒绝。 沈溪没办法了,突然生出恶作剧的心思,开口道:“师兄口渴了,二师弟你去帮我从水缸里盛一碗水来,给师兄解渴,可好?” 林黛茫然地点了点头。 沈溪作为讲故事的人,口渴了让她盛点儿水过来,她还是乐意效劳的。等她端着碗回来,沈溪喝过之后,林黛才发觉沈溪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对劲。 “谢谢二师弟。”沈溪笑道。 林黛这才知道被沈溪占了便宜,把碗往旁边木箱子上一放,上来抄起枕头就往沈溪身上打,嘴里道:“你个坏人,居然说我是猪八戒。” “难道你不是吗?二师弟?” 枕头打在沈溪身上一点儿也不疼,沈溪一边躲一边笑。 林黛气鼓鼓地躺下,侧过身死死地瞪着沈溪,一副要把沈溪瞪到认错为止才罢休的架势。沈溪躺下来也看着她,两个人双目对视,视线在空中对撞,到最后还是林黛气馁了,转过头去,粉颊不知为何红了,连耳朵都火烧火燎的。 “我才不要做二师弟,我要做大师兄。”一阵睡意袭来,林黛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四章 惠娘的危机 七月初九这天,学塾考试。 考试的内容是先生随意说一个《论语》的篇目,然后让学生写出来……其实就是默写!考试持续了半个时辰,先生当场批阅试卷,因为都是刚开蒙的孩子,字写得歪歪斜斜,加上错漏的地方甚多,苏云钟在批阅试卷时脸色一直阴沉。 最后苏云钟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因为他看到了沈元和沈溪的卷子……沈元天资聪慧,加上读书努力,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默写的《论语》几乎全对。只是因为沈溪得天独厚的条件,才不得不屈居第二。 但不论怎么说,在学塾低年龄段的学生当中,沈家两兄弟占据了考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让苏云钟大感欣慰。 沈溪虽然早就料到这结果,但依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其实他对这成绩并不怎么看重,可这却是周氏和沈明钧的精神寄托所在,连带得他也着紧起来。 “谢谢先生!” 拿到成绩后,他恭敬地向苏云钟敬了个礼,然后才在苏云钟微笑的注视中走出教室——他得赶紧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二老。 可惜到家后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儿爹娘都还在做工呢! 沈溪拿着先生写着评语的卷子坐在院门口,正琢磨最近这段日子自己是不是过得太逍遥了,有没有必要想办法再赚点儿零花钱,突然看到药铺那边有邻居围观,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溪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回房放下试卷,然后一路小跑过去,挤进人群,就见药铺里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年轻的二十多岁,年长些的看模样有四十多,情绪激动地大声说着什么,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药铺后门那边也有人围着瞧热闹,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帮忙。 惠娘立在柜台后面,将女儿揽在身前,低头掩面而泣,陆曦儿年纪小不知道娘亲为何要哭,仰着头不解地看着母亲。 “……你进了陆家门,就是陆家人,现在相公不在了,你的一切就要由我们来做主。这陆家的产业,岂是你一个外姓人能霸占的?” 那年长男子的一番话,总算是为沈溪解了惑,原来是惠娘夫家之人。 之前惠娘说过,陆家本非宁化本地人,祖籍乃是江西建昌府。她是随相公做药材生意,辗转来到宁化县城,慢慢置办下这些产业。 本身夫家那边已经没了父母兄弟,所以惠娘觉得应该再也见不到夫家人了。 谁知道陆家那边终究还是有旁支的人存在,通过行商之口了解到惠娘目前的情况。本来她孤儿寡妇的知道了也没人理会,但关键是她丈夫还留下了产业,这店铺和院子卖出去起码能值几十两银子。 财帛红人眼,这不,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 药铺内外,人头攒动。 无论是邻里,还是素未平生的人,都过来瞧热闹。 虽说寡妇带着五岁大的女儿很可怜,但在家族内部争夺产业的问题上,旁人是很难插手的。 更何况,这时代女人地位低微,惠娘经营药铺出来抛头露面,早就被街坊四邻说闲话了,谁愿意自家的大老爷儿到年轻寡妇的药铺里去抓药? 哪怕没事也能搞出点儿事来!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可在沈溪旁边的那些街坊四邻,尤其是妇人全都在嚼舌根子,一个个话说得无比难听。 按照她们的说法,惠娘年纪轻轻,就应该改嫁,在家相夫教子。 而药店大堂里,那年老的刚说完,年轻的又跳了出来,眼里满是贪婪:“弟媳妇,虽说我跟少博他隔了一层,但怎的说也是陆家人,现在大堂伯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无论怎样,这药铺是我陆家产业,必须得收回来。当然,为了避免他人说我们不讲人情,我们可以给你两天时间收拾。” “你们娘儿俩若是担心流落他乡没个着落,我们也为你安排好了,跟我们回去,在陆姓人中找个人嫁了,你还是我们陆家人。” 惠娘抽泣道:“铺子是相公留下的,相公临终前说,这铺子留给我和曦儿,就算将来嫁人也是如此。更何况……妾身并无嫁人之意,要为相公守节。” 年老的一听火了,举着拳头作出要打人的架势:“你这个堂侄媳妇怎的如此冥顽不灵?这事情岂是你相公能做主的?” “陆家的产业,自然归陆家所有!我们之前是不知道,现在既然堂侄过世,他的家产自然应该还给家族,就算到官府去,那也是我们有理!” 惠娘尽管很害怕这些夫家人,但她毕竟经常出来抛头露面惯了,并不像一般的闺中妇人那么怯懦,一咬牙道:“总之妾身不同意,你们请回吧。” “噢……” 门口起哄的声音响起。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陆家来人来势汹汹,却无法让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寡妇屈服,顿时让周边的人感到无比稀奇。 陆家人面子挂不住了。 但这儿毕竟是在宁化县,两人远道而来咄咄逼人,以为可以一击而就,但现在惠娘不买账,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抢人夺店。 两人商量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年老的陆家人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色俱厉道:“你这个****,肯定在外面招惹了不少野男人,令我堂侄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走,回来再跟你算账。” 沈溪心想,这陆家人来争家产,不是没有准备,这招以退为进就非常阴毒。 给孙惠娘扣上一顶“不贞”的大帽子,管它是不是事实,只要让人觉得寡妇出来抛头露面可能会妨碍风化,不用他们讨要,县城里的也会对惠娘有看法,使其孤立无援。 陆家人终于离开,看热闹的百姓陆续散去,孙惠娘委屈地趴在柜台上哭了一会儿,才起来收拾被打翻在地的药材。 那些药材都是她的命根子,虽然不知来日这药铺归不归她,但她只要当掌柜一天,就要把丈夫留下来的产业照料好。 “姨,我帮你。” 围观起哄的人终于彻底散去,沈溪走进店铺,帮惠娘捡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原本沈溪称呼惠娘为伯母,但周氏觉得不太合适,她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亲如姐妹,称呼惠娘为姨更为妥当贴切,沈溪觉得反正是个称呼,叫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便采纳了。 惠娘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勉强挤出个笑脸:“小郎真乖。” 沈溪对旁边发呆的陆曦儿道:“小丫,还不快过来帮你娘?” “哦。” 陆曦儿到底只是个五岁大的小丫头,哪里知道母亲的苦楚?听到沈溪使唤,赶紧跑过来跟着一起捡药材。 等所有药材捡回簸箕,惠娘还是难掩心中的悲伤,坐下来哭了一会儿,想起这时候不适合开门做生意,就去把门板合上,独自回后院的卧房里。 沈溪探头在门口看了一眼,见惠娘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哭诉,心中不由一阵黯然。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受到委屈只能对死去的丈夫诉说了,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五章 凡事皆找老先生 黄昏时周氏回来,沈溪赶紧把事情大致对周氏说了一遍。 周氏嘀咕道:“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太好管……憨娃儿,一会儿咱做了晚饭,你给你姨送过去。” 沈溪皱了皱眉:“娘,亏你还说跟姨是好姐妹,现在姨有难,你连去说句安慰的话都不行吗?再者说了,要是铺子被那些人抢回去,恐怕咱们也得搬家了。” “说什么混话呢?”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道:“咱们租的是这院子,而不是药铺。就算陆家来人蛮不讲理,但按照约定,至少也得要让咱们先住上半年。” 沈溪心说娘的脑子不会拐弯,以为院子已经租下来了,回过头哪怕陆家人收回产业,依然会遵照约定把院子继续租给她。 “娘,你真以为那些处心积虑谋夺他人家产的人会像姨那么好说话?咱们可是以白菜价格租到的房子,是姨和咱们投缘才把房租压得这么低,换了主人你以为还有这等好事?” 沈溪苦笑连连,摇着头分析:“更何况,陆家的根基是在江西那边,怎么可能会长久地留在咱们宁化地界?他们把铺子和院子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卖了换成银子回乡,到时候咱们跟谁说理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新的主人允许咱们继续租,但他会遵循咱们和姨的约定,到时候肯定涨价!” “对啊!” 周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还是你这憨娃儿聪明,读过书的跟没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走,咱们去看看你姨……哎呀,还是不行,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咱们掺和进去是个什么事儿啊!” 由于这个时代宗族势力无比强大,此时的人几乎形成了思维定势,但凡涉及到别人家事,就算道理讲不通,外人也不得干涉。 沈溪嚷嚷道:“娘,你不帮姨,以后我们一家人要睡大街喽!哦哦!” “去去去!”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的脑门上,怒骂道:“你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说句好听的,什么睡大街?好了好了,娘这就跟你过去看看,要是到你姨那儿你小子也敢胡说八道,非把你屁股打烂不可!” 周氏带着沈溪到了药铺,惠娘依然在伤心落泪,经过周氏百般开解,惠娘总算把泪止住了。 周氏关切地道:“妹妹,咱女人从来都不受男人待见,相公在时千好万好,可一旦相公故去,那就是孤苦伶仃,谁会给咱做主啊?妹妹,你以后有怎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 惠娘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我想带曦儿回娘家,可是……我家乡也没亲人了,只有几个远亲,回去后看看,要是没活路的话,我宁可随了曦儿他爹去。” “妹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想,曦儿还那么小,你忍心她成为孤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也就顺利跨过去了!对了,妹妹就没想过改嫁?” 惠娘头摇成了拨浪鼓,或许是想到了伤心的地方,泪珠若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沈溪看到这里不由有些难过,一个生前疼爱自己妻子和女儿的男人,死后留下可供妻子和女儿勉强糊口的微薄产业,但就是这么点儿东西,也有人觊觎,实在是让人感叹世道的艰辛和不易。 这下周氏也没办法了,陪着惠娘抹泪。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道:“姨,那些人来抢铺子,您就跟他们闹上官府啊……有官老爷给咱么撑腰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周氏骂了沈溪一句,却转过头问惠娘,“妹妹有没有想过去官府?” 孙惠娘摇了摇头:“这些产业到底是陆家的,就算去了官府,官老爷岂会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周氏略一琢磨,也觉得不太可能,幽幽叹息了一声。 沈溪却道:“娘,姨,姨父去世了,而且又没有父母兄弟,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姨父这一房算是户绝了。根据我大明律令,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无女者入官。” “这也就是说,曦儿拥有姨父财产的天然继承权,而姨您则拥有对这财产的监护权。另外,这份产业是姨父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并不算是陆家祖产,就算那些人也姓陆,但并不是姨父这一户的,根本就没有理由要铺子……只要姨带着女儿没改嫁,没有人可以霸占属于曦儿的家产。” 周氏听了眼睛一亮,抓着沈溪的手,问道:“憨娃儿,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我自己想的。” 沈溪知道以他的年岁不该说出这等话来,但这时候为了帮惠娘,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溪非常清楚明朝的法律,大明各个时代都有争产的案例,丈夫死了留下产业被同姓人所夺,这种事屡见不鲜。 《大明令》中规定:“妇人夫亡无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须凭族长择昭穆相当之人继嗣。其改嫁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嫁妆,并听前夫之家为主。”这一规定明确地把寡妇接管其亡夫的财产与立继联接在一起。这样一来,寡妻不再有权继承其亡夫的财产,并且在法律上有义务为亡夫立继。 这条法律,正是陆家人敢于找上门来讨要财产的主要仗恃。 但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现在陆少博这一房虽然户绝,但还有陆曦儿这个亲女继承财产。同时,宁化县城的药铺和房产,是陆少博自己在外打拼创下的,算不算是祖产也存在争议,关键是看判案的县令怎么理解。 “你个臭小子,你才多大年岁,岂会说出这等文绉绉的话来?我问你,是不是教你识字的那位老先生又回来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然后对惠娘道:“妹妹,要是有那个神通广大的老先生帮忙的话,你的官司就有指望了……那位老先生算无遗策,我们一家人全靠他老人家帮衬,日子才终于安定下来。” 听了周氏的话,惠娘苍白的脸上有了几丝血色,看向沈溪的眼里满是希冀。 人心中一定要有希望,本来惠娘都已经俯首认命,现在听说有人能帮她打赢官司,终于又有了抗争的勇气。 周氏拧起沈溪的耳朵:“快说,是不是老先生回来了?” 沈溪努力挣脱,一边揉耳朵一边道:“老先生本来就没走好不好。” “真的?” 周氏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那还不快带娘去叩谢老先生?咱一家子可受他恩惠不少……现在还得求他老人家帮你姨争铺子,你可别说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儿。” 沈溪这下为难了。 老先生压根儿就不存在,怎么带周氏去见? 不过沈溪脑子转得很快,马上道:“老先生之前让我告诉你们说他去省城了,就是不想人打搅他,扰他老人家修行。老先生告诉我说,要是有什么事情,他自然会来找我。” “刚才我放学回家,老先生突然出现,他说陆家族人不顾孤儿寡妇,蛮横地前来抢夺家产,简直是天理难容,所以老先生教给我一番话,让我说给娘和姨听,让你们放心。” “老先生还说,只要这官司告上县衙,依照现在的证据,咱们赢定了,说不定到时候老先生还会亲自出来帮忙。” 第三十六章 官司 惠娘原本都认命了。 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原本就被人非议,现在又被夫家人找上门来,她想的只是别被人左右了婚姻,至于丈夫留给她的家产她也不准备争了,娘儿俩能有点保命钱回到家乡投奔亲戚也就算了。 可听了沈溪的话,惠娘重新燃起希望。 之前周氏总在她面前称赞老道士神通广大,沈溪入学便拜其所赐,而且随便教沈溪几个字就能让沈溪在同学之间出类拔萃,随便写个戏本就能令汀州府上下轰动,还未卜先知拿出一幅画变卖让一家人在县城安家落户。 这样一个高人指点说要到衙门报官,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的行吗?要是打官司的时候那老先生不出现怎么办?”惠娘急切地看着沈溪,现在她急需要一个主心骨。 周氏这时候帮沈溪说话:“妹妹放心好了,如果老先生真肯出头帮忙,妹妹的官司一定没问题,到时候不但家产能保住,妹妹想给相公守节也能遂了心意。不然妹妹带着闺女千里迢迢回乡,家里又没亲人,不改嫁如何能活得下去?” 惠娘想了想,终于点头应了。 事情定下来,就要到衙门打官司。 这时代打官司可不是小事,首先要找人写状纸,沈溪口中的老先生暂时不会露面,就必须得去找懂得状纸格式,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了然于胸,能把事情阐述清楚并且博得县太爷好感的状师,这下子又把孙惠娘给难住了。 “妹妹,写状纸不难,街上摆摊写信的那些人,应该都可以写吧?”周氏想帮忙,但在这问题上她只能胡乱出出主意。 其实惠娘自己就识字,之前沈溪就见过她看方子抓药,一个女人能出来打理药铺,没有本事可吃不开。到底眼界要比周氏开阔得多,惠娘觉得有些不妥,迟疑地问道:“这……能行吗?” “先请人写写看,然后再找人指导下!” 沈溪微微一笑,插话道:“姨,如果不争肯定保不住铺子,官司输了也最多是把铺子丢了,该怎么做不是很明显吗?” 周氏骂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屁孩插什么嘴?知道你姨心情不好,还跳出来添乱,出去,出去。” 沈溪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到门口时听惠娘说:“小郎说得对,不争就丢了亡夫走南闯北辛苦多年挣来的产业,打官司总归有一线希望。” 这下沈溪没再停留,去了他跟王陵之藏宝贝的破房子。 既然他提出那老道士会出来帮忙,状纸自然由他来写。 虽然沈溪并无写状纸的经验,但却知道行文格式,再加上他熟知明朝典章制度,对于案子的关键点非常清楚,状纸叙述了惠娘母女在丈夫死后的惨状,表明惠娘为丈夫守节的决心,而重点则落在了陆曦儿这个亲生女身上。 一张状纸对于沈溪来说并不难,等他写好看过觉得没有问题后,心境稍微平复了些,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担心。 在这个****的时代,打官司不是谁有理就一定赢的,何况这案子也不能说惠娘占着全部的理,毕竟法律对于祖产的定义非常模糊,全看县太爷的认知,若是遇到贪官污吏,再有理也会输了案子。 不管怎么说,沈溪还是要把状纸给惠娘送去,但不能明着送,而是趁着晚上塞进药铺后院的门缝里,这样会显得更神秘一些。 第二天早晨,惠娘老早就来小院找周氏说话,原来她看到了塞到门缝里的状纸。 “这事儿可真稀奇,是谁知道妹妹有难,特意把状纸送来?憨娃儿,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溪正在往嘴里扒拉饭粒,听到周氏的话后连忙摇头。 周氏看向惠娘,“妹妹,这状纸可用得上?” 惠娘点头道:“我看了,状纸是高人写的,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写的,拿到官府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氏欣慰地笑道:“那就好,既然用得上,就别管是谁送来的……或者是老先生昨日见妹妹你有难,挑着需要的时候送上也未可知。” “等官府受理了案子,咱就跟陆家来人据理力争……憨娃儿,你看什么看,吃过饭先早读,上学也莫迟到了,千万别考得好就翘了尾巴。” 沈溪点头应了。 但今天是关乎到惠娘母女命运的一天,他心里实在放不下,到了学堂,沈溪一直惦记官司的事,放学时早早交了功课,直奔衙门而去。 等沈溪到县衙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有明一代,按规矩每月会有两天固定时间开堂审案,但宁化县少有诉讼,就算村民有矛盾争执,基本都会由本乡本土的甲长和里长出面调停解决,像惠娘和陆家争产的案子竟然闹上官府,十分少见。 案子由县令韩协亲自审问。 百姓喜欢凑热闹,衙门外密密麻麻都是人,沈溪是个小孩子,从人缝中钻进去,恰好是开堂的时候。 宁化是个小县,衙门占地面积并不大,在县衙门口里面的情形就一目了然。只见惠娘跪在悬挂有“明镜高悬”匾额的大堂里,伸出双手请衙役把状纸递上去。陆家一老一少也跪着,老者嘴里不断埋怨惠娘不遵妇道,归还祖产这样的小事竟然惊动了官府。 “吵吵什么,肃静!” 韩协有些不耐烦,一拍惊堂木,嘈杂的大堂内外迅速安静下来。 韩协从衙役手里接过状纸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地将状纸交给了自己的师爷。师爷匆匆浏览完,又交到坐在大堂一角矮几后面的夏主簿手里。 “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汀州府人氏。”韩协看了看惠娘,再看看惠娘身边长方跪石上正在大叫着“请青天大老爷做主”的陆家人。 陆家老者道:“回老爷的话,草民陆有成,江西建昌府人氏,乃这刁妇死去丈夫的堂伯。早年我堂侄在外经商,为陆家置得产业,因常年离家在外,我等皆不知他已亡故,想来是这刁妇刻意隐瞒堂侄死讯所致。” “我等得知消息后,立即前来跟她讨要祖产,不想却被她反咬一口,这刁妇实在是狼子野心。” 韩协皱眉道:“到底是一家人,为何不能闭门商议?丈夫死了,产业由夫家收回天经地义,陆孙氏,你且为何要告到官府来?” 县老爷的话惹来门口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虽然惠娘母女孤儿寡母的非常可怜,但在百姓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是这时代人对女人的偏见,女人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全都站在陆家人的立场指责惠娘不守妇道。 惠娘本来还有信心一争,但到了公堂上,被韩县令质问,又被后面的百姓评头论足,她忍不住啜泣起来,连韩协问她话都不知道回答。 ************* ps:今天起恢复两更啦! 谢谢这几天宝少爷oraus、银币金币、nockcount、天下纵横有我、燕天月、历史思考者、魔女麾下、潜水老虎、圣战之雄狮、老衲失羞、awindow、书友160208064741437、时空交错的孤独寂寞、落玖剑魄、赵子艾、下雨天看着大海听雨、行走之風、我爱玄幻。奇幻、无言看着我、凤日春晖、默默的橘子、企鹅店、i~know、瘋ご岢薆、隔壁小小张、神龙翔云、书友160201224831059、饭见或不见非常、情谊、不懂再说、山村俗子大大的打赏! 新书期间,收藏数据非常重要,请大家轻轻点击一下收藏按钮,感激不尽! 第三十七章 周旋(求下三江票) 沈溪在人群中干着急。 要是他年长一些,而且有秀才的功名榜身,大可以主动站出去为惠娘说理。 可沈溪现在只是个小娃娃,等不到他冲进大堂就会被衙役赶出来,说不定还会因为擅闯公堂被打得屁股开花。 惠娘不为自己辩解,只顾哭哭啼啼,他再是心急如焚也没用。 “憨娃儿不是说老先生会来么,怎的还不见人?”沈溪正紧张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他一撇头,正好瞧见老娘周氏站在他不远的地方,沈溪赶紧把头猫进人群中,防止被老娘看到。 大堂之上,不管韩县令问什么,惠娘就是娇面梨花带雨什么都不说,这让韩县令非常生气。 这时候夏主簿站了起来,几步来到韩协身边小声说了句。 韩协微微点了点头,最后一拍惊堂木,道:“这案子暂缓,明日升堂再审。退堂、退堂,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县太爷说散,百姓也就哄然而去,作鸟兽散。 倒是那陆家老者得理不饶人,在公堂上指着惠娘怒骂:“你个恶妇,本来好事好了,你居然闹上官府,等此间事了带你回去开过祠堂,就把你和你女儿浸猪笼!”说完气势汹汹离开衙门。 惠娘跪在大堂中央,没人理会。 两边的衙役打着哈欠看着,比惠娘更可怜的人他们都见过,早已经炼就铁石心肠。周氏连忙上去把兀自垂泪不止的惠娘扶起来,然后陪她返回药铺,一路上周氏不断安慰惠娘。 沈溪躲在衙门的台阶后面,看着老娘和惠娘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幽幽叹了口气……他虽然把一切都给惠娘准备好了,却没办法改变世人的看法,更没办法让惠娘变得坚强、敢于在公堂上据理力争。 听韩县令的口气,似乎已经认定了寡妇争产无理,要是不做什么,官司输定了!沈溪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接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上下打点,看看有没有赢下案子的希望。 之前沈溪送出《定军山》戏本的时候就知道,工部郎中林仲业要赶回京城给太子朱厚照庆生。 朱厚照九月的生日,眼下已经是七月。 从福建回京山长水远,没两个月时间赶不及,所以林仲业早早把督造水利工程的事放下,这两天就要启程。 不多久,衙门里走出两个衙役。 沈溪连忙迎上前,两个衙役虽然不是当日克扣他赏银的那位,但随夏主簿到王家的时候好歹照过面。 “又是你小子,跑来衙门口干嘛?”一名衙役带着戏谑的口吻笑道。 一个乳臭未乾的孩子,能把自恃资格老、在一群皂隶中作威作福的李大力折腾得不轻,这件事早就被引为笑谈。 衙役分为皂、快、壮三班,其中皂隶是指在县衙站堂值班看守大门的人员,李大力以及眼前两位便属于此列。快手即“捕快”,负责缉捕,而壮班的衙役是指负责治安和防卫的民壮。平日里老百姓接触最多的,便是皂隶。 两名皂隶其实也是抱着逗乐的心态问沈溪,但沈溪打蛇随棍上,一本正经地道:“官差大哥好,我要面见夏主簿。” 高个子皂隶大笑道:“小鬼头,说话像个大人,官差大哥岂是你叫的?还想面见夏主簿,他老人家忙得很,回家玩儿去吧。” 沈溪眼睛眨了眨,一脸无辜:“可是让我来的老先生说,他还有戏本送给朝廷来的上官,要是话不能带到,那位老先生一定会责罚我的。” 两名皂隶一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不屑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夏主簿奉了韩县令之命为林仲业找戏本的事他们一清二楚,为此三班衙役差点儿把宁化县城抄了个天翻地覆。 “你小子等着,我这就去通知夏主簿。”高个子皂隶觉得事情挺重要,也就耐着性子进去通传。 沈溪在衙门口等了半晌,那名高个子皂隶出来带他进去。到了夏主簿办公的房间,夏主簿坐在书案后翻看公文。 主簿虽然仅仅只是从九品官员,但好歹是县衙的三把手,平日里这宁化县衙有什么事情,韩县令未必会过问,但夏主簿必然经手。 “给主簿老爷请安。”沈溪进到里面并未下跪,深鞠一躬把礼给行了,仿若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夏主簿有些不满地瞅了沈溪一眼,但看到沈溪站着也没他坐着高,心气也就平了。他甚至都没站起身,直接问道:“小娃娃,你说来送戏本,戏本在何处啊?” “老先生没说,他说戏本今天就会送过来,但要请主簿老爷行个方便。” 夏主簿冷笑一声:“倒跟我谈起条件来了,真不怕我带人去拿了他问罪?” 沈溪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很清楚,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懂,夏主簿绝对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果然夏主簿咳嗽一声,好像觉得对沈溪说这番话有些不智,问道:“那人让你传什么话,一并说了。” 沈溪这才恭敬地道:“老先生说,陆孙氏很可怜,求知县老爷能网开一面,帮帮她们孤儿寡母。老先生说会感谢知县老爷和主簿老爷的恩德,再写一个戏本送过来,同时把《杨家将》的故事补全。” 夏主簿有些不太乐意。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在普通百姓面前那是高高在上,被人开出条件令他心里不痛快。 不过,之前虽然得到了《定军山》的戏本,但从韩县令那里得知,林仲业没听到《杨家将》的结尾并不怎么满意。 要知道林仲业跟太常寺少卿李东阳过从甚密。 李东阳八岁时以神童入顺天府学,天顺六年中举,天顺八年举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官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并在去年因纂修官修《宪宗实录》有功升为太常寺少卿。 作为弘治皇帝宠信的近臣,李东阳来日很有机会入阁,韩县令想搭上李东阳这条船就必须要从林仲业身上入手。 “今日陆孙氏的状纸也是那人写的吧?倒是不卑不亢条理分明,一看就非平常之人,通晓我大明律法,说不定之前在衙门中做过事。” 沈溪支吾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夏主簿淡淡一笑:“量你也不知,回去后跟那人说,要县令大人帮陆孙氏不难,到底陆孙氏户籍在宁化,县令大人不会偏帮外人,但戏本和说本必须今晚就要送到衙门来,否则免谈。” 沈溪再度鞠躬:“我记住了,回去之后会对老先生说清楚。” 夏主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沈溪可以走了,沈溪行礼后快步离开。 等沈溪背影消失在门后,当日被沈溪要挟屁股上揍开了花的李大力进来,问道:“主簿大人,要不要派两个人跟着,把背后那人给拎出来?” “你拎他出来,他能给你写戏本吗?若是个普通读书人倒简单,可对典律如此精通之人,岂能没有官府的门路?算了,别自找麻烦了,能要来戏本和说本,县令大人那边过得去,我们就过得去,节外生枝对谁都没好处。” 沈溪从衙门出来,回头看了看有没有人跟着。 等进了县衙前的小巷,他先在角落里躲着,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才往王家大宅后面的破房子而去,拿出文房四宝后就在附近林子里的石桌石凳上把戏本写了,连同《杨家将》的说本一并补全,洋洋洒洒竟有数千字。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沈溪不得不又快步赶去衙门。可惜这回守门的皂隶没让沈溪进去,沈溪也就没再见到夏主簿,只好带着些许遗憾回家。 ************ ps:突然发现正在三江封,天子求下三江票,拜谢!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八章 衙门有人好办事 沈溪到家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连黛儿都不在。他想了想,又赶往药铺,果然林黛正在跟陆曦儿玩踢毽子,周氏则在里面跟孙惠娘说话。 “……妹妹,这官司咱们不一定会输,老先生一定会出来帮咱们的,你可千万别气馁啊!”周氏这番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下午开堂的时候,周氏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像去见最尊贵的客人一样,为的是不在那赏识儿子的老先生面前丢脸。 结果人没见着不说,惠娘的案子也没人帮衬,围观百姓的闲言闲语她听得比惠娘更清楚。 仅仅只是因为惠娘是女人,就连宁化城里的老少妇孺都不站在她这边。 惠娘啜泣着摇摇头:“这官司不打了……本来就是相公挣得的产业,现在还给陆家,就当什么不欠了。我把东西交给他们,他们不为难我,我能带着曦儿回乡,就很好了。” 周氏无奈点头,她觉得孙惠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惠娘得罪了陆家人,要是真被带回去,母女俩浸猪笼肯定是对方放出的狠话,但指不定会把她嫁给哪个傻子跛子,一辈子没了指望,现在能用这铺子和院子换来她跟女儿的自由,也算值当。 “姐姐,妹妹对不起您,害得你刚搬过来就又得重新找地方……唉,陆家人不会在宁化久滞,那院子肯定会卖出去,也不知道最终会落入谁的手里。明日结案后,我估计就会带着曦儿上路,若我们有缘分,以后说不一定有机会再见面。” 虽然案子还没判,但惠娘已经开始安排善后事宜了。 周氏急道:“妹妹说的哪里话,这件事又不怪你,谁知道那陆家人会突然出现?认识妹妹我没一点儿后悔,妹妹识字还能操持立起一个家,我就是个普通村妇,从妹妹身上,我学到不少东西。” “妹妹那么聪慧,要不干脆跟曦儿留下来,看看做点儿什么小生意,总比千里迢迢回乡好。” 惠娘悲苦地摇头:“我是个不详的女人,留下来只会惹人烦,从这次街坊邻居落井下石我就感受到了。再者,以我这点儿微薄的本事,能经营什么生意?恐怕最后连自己都养不活,怎能照顾好曦儿?” 周氏跟着叹气。 她也明白如今的处境,现在没了便宜院子住,或者可以用沈溪卖画得来的钱租个院子住上一段时间,等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得不返乡……连她自己都没有留在城里的办法,也就不敢说出对惠娘母女有所照顾的话。 沈溪进到屋子里,惠娘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看着沈溪羡慕地道:“可惜曦儿不是男孩,我未能给相公留后。” “姨,老先生今天有事没来,明天一定会到衙门帮忙,你别灰心丧气啊。”沈溪一脸急切地劝解。 惠娘摇头笑了笑,周氏拧着沈溪的耳朵往外走:“你姨已经够烦的了,你别来打搅她,咱们也该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可能就要搬家了。” 沈溪被老娘拖着,小身板身不由己向外移动。 吃过晚饭上床休息时,沈溪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惠娘那令人怜爱的绝美面庞,翻来覆去睡不着。 倒是林黛睡得很香,偶尔会说上一两句梦话,沈溪听得出她是在叫“爹爹”。 第二天清晨,沈溪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沈溪揉着眼睛到了院子里,周氏急匆匆地从大门外回来,看样子出了什么事。 “娘,外面怎么了?” “官差把你孙姨给抓走了。你在家里老实待着,我跟你爹到衙门去看看。”周氏撂下句话就出门去了。 林黛从房间里走出来,沈溪征询她的意见:“黛儿,咱们一起去衙门看看好不好?”丫头小脑袋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衙门不是好地方,咱别去了好不好?” “那你留下看家,把门关紧了,谁来也别开门。” 沈溪怕陆家人直接来霸占院子,等到林黛从里面把门闩上好,这才匆忙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到了衙门口。这时候惠娘被皂隶带到了大堂,连同陆家人也在,而且陆家人那边也由皂隶看押着。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惠娘这次要倒大霉了。 过了半晌,夏主簿先出来,紧接着是韩县令的师爷,最后才是韩协打着呵欠从内堂走出来。 “本官公务繁忙,昨日有个案子没审完,今天先审了,一会儿本官要去接官亭送林郎中回京师……涉案之人可都带到?”韩县令有气无力地说道,可能是昨日没休息好,整个人显得很萎靡。 夏主簿往堂下看了一眼:“诉讼两方人等都已到齐,可以升堂了。” “那就升堂吧。” 韩县令说了一句,两旁的衙役喊着“威武”的号子,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昨日公堂上韩协为陆家人说话大家都听到了,在所有人看来,这案子基本定了,只是看惠娘会受到何等惩罚。 年长的陆有成赶紧跪地磕头,口里喊道:“草民的堂侄死得不明不白,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知道知县老爷向着他,陆有成干脆连堂侄的死都赖到惠娘身上了。沈溪心想,这大约是陆家人气不过惠娘把事情闹上官府,回去之后合计出来的结果。 “啪!” 韩协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竟敢咆哮公堂,不管有理没理,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陆有成一听傻住了,这还没怎么样就先挨二十板子?陆有成赶紧大叫“冤枉”。两旁的皂隶可不惯他这毛病,脱了裤子就开打,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当着宁化县男女老幼的面被打板子,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就在下面皂隶使劲打板子的时候,夏主簿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呈交到师爷手里,师爷看了一遍,转交给韩协,低声对韩协说了两句。 沈溪看得真切,这应该是夏主簿把案子的定性和接下来的判词对韩协说了。 当县令的,未必会审案,下面的人自会有人替他办妥,甚至连说辞都会给他编排好,所以他只需聘请个师爷代为参详即可。 只是审案的时候必须要知县坐堂,彰显他才是这一县之地的父母官。 等二十板子打完,陆有成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惠娘脸上带着惊恐,她很怕下一个挨打的是她,一个大老爷们儿被脱掉裤子打板子已经够丢人了,若是妇人那就没脸做人。 韩协摆摆手,道:“本官查阅《大明令》,‘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因此这产业你们不用争了,所有都归陆少博的女儿所有,碍于陆少博女儿尚未成年,就先由陆孙氏代管。” 陆有成被打了板子,正有气无力地呻吟,听到这话赶紧叫天屈:“青天大老爷,我们陆家可是有同宗的啊!” 韩协一听火大了:“同宗?可有过继?以为是个同宗就能继承他人的产业?那《大明令》还留着作甚?赶出去赶出去,日后不得踏足我宁化县地域,否则下狱法办。退堂。” 旁边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扫兴的声音。 一场热闹就这么结束了,大家伙儿看得都不是很过瘾。 两旁的皂隶尽职尽责,两人一个,如狼似虎地拖着陆家的两个人就往县衙外扔去,甚至为了遵守县令的命令,等下还要派人把陆家人押解出宁化县地界。 ************** ps:谢谢昨天到今天凤日春晖、魔女麾下、老衲失羞、寻伊千里、赵子艾、修正带11、子时失梦、蓝恩赐、书友150702200905218、天才大读者、神的唯一行者、看破红尘、瘋ご岢薆、宝少爷oraus、银币金币、nockcount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另外,三江票需要大家到三江专区去领票然后才能投,每天有一张,拜托大家去领取后投给《寒门状元》,拜托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三十九章 失而复得 沈溪长长地松了口气,韩县令的判词基本引用了他状纸上所言。 此时惠娘仍旧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堕云雾之中,原本她都不报什么希望了,突然峰回路转,她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县令离开后,夏主簿下得堂来,走到惠娘身前道:“陆孙氏,到底你有几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后帮你。县令大人此番判你胜诉,回去之后好好打理药铺,切不可亏待了令媛。” 惠娘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极而泣。 周氏上前将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怀中哭得悲中带喜,这两天她濒临绝境,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希望,失而复得让她觉得这一切弥足珍贵。 “妹妹,没事了,咱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成。” 周氏扶着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无字生位牌位前磕头。 沈溪立在院子里看着,暗暗替惠娘开心。 周氏脸上挂满笑容:“谁说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门的人还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帮忙,恐怕妹妹现在也没个归处。” 惠娘含泪带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泪,又冲着周氏深深鞠了一躬:“还是要感谢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来,老先生也不会帮忙。” “唉,妹妹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就叫缘分呢!种善因得善果,当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儿避雨,咱也没这机缘。” “对了,憨娃儿……你站在这儿作甚,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没去学塾?” 沈溪摸了摸脑袋,似乎这个时候才记起还有读书这件事,吐吐舌头:“哦,我这就去。”说完进屋背起书包就走。 “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懒,不过倒是挺聪明的……前日里先生考校学问,居然得了个头名,回来后屁股都翘上天了。” 周氏看起来是在骂人,但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惠娘保住了药铺,等于自己一家人也能继续住这个小院,且有了这件事后,两家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惠娘看着沈溪出门的背影,羡慕道:“还是姐姐有福气,小郎将来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这两天为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够呛,不过能让喜欢的人平安躲过一劫,他感觉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关键时刻又派上了用场,沈溪暗道侥幸。不过他希望老娘不要多问,谎话说多了迟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找了个木匠学着周氏做出无名生位,说是要一直供着,跪拜的时候态度无比的虔诚……这分明是把沈溪无中生有的老道士当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娘供着自己,每天还要给自己磕头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连惠娘也有样学样,他可当不起。 不过这件事却没办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恼不已。 之后几天,沈溪去药铺帮忙的时候,总能看到惠娘对着丈夫的牌位和无字生位自言自语。 一个女人没了丈夫,无人倾诉衷肠,只能把死物当成是寄托,沈溪想想越发觉得惠娘可怜。 虽然官司完结了,惠娘最终赢了案子,但宁化的老百姓却不买账,药铺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邻里间也有人说孙惠娘的怪话,都觉得她把夫家人赶走是想独占丈夫留下来的产业,惠娘本就好面子,听到各种难以入耳的议论,她干脆少出门或者不出门,每天太阳还未下山铺子就关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时节,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帮忙,沈溪的学塾也难得地放假了。 本来周氏回乡想带着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会被家里人扣下,到时候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把儿子的一生都耽误了。所以周氏一咬牙,干脆一人起行,连林黛也留了下来。 因为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归的沈明钧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来,家里留下两个小的,只能暂时在惠娘那里吃饭。 惠娘很热情,经过之前的案子,两家几乎是亲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积蓄,哪怕三五年不开张也不至于让她和陆曦儿饿肚子。 没了老爹、老娘管束,沈溪平日里空暇时间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临走时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写字,其余时候他就摆弄他的字画,甚至把宣纸、笔墨以及做旧工具悉数搬到了家里。 王陵之只要不读书就会跑来帮忙,无论沈溪需要什么,王陵之总能找来。 这段时间,沈溪写的几出戏和《杨家将》的说本,在宁化县甚至整个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粮,手头有了闲钱,日子也有了空暇,开始想着方儿寻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城里城外几乎每天都有南戏班子开锣,虽然大多数都是草台班子,戏本也全部是抄袭自别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随便一出戏就有大堆人捧场,百姓对于几出新戏的热情空前高涨。 除了南戏外,各家茶楼也几乎被听书的人挤爆了。 《杨家将》的说本从最初沈溪写的二十回变成四十回,由于不断有说书人东拼西凑,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渐饱满起来,只是不同说书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个是正宗,反正是哪出听起来热闹便听哪出。 就在宁化县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候,突然噩耗传来,顿时令城内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兴致……广东潮汕地区爆发了瘟疫,如今已经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据说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现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来沈明钧要带沈溪回乡过中秋节,结果却是周氏老早就从乡下回来了,原来桃花村那边也开始流传岭南地区爆发瘟疫,一收完粮食,周氏就赶紧回城来,怕瘟疫传播开后进不得城。 消息刚刚传开时,城内便不再允许从南边来的行商进城,没过几天便城门紧闭,只在早晚各开半个时辰,之后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随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冲和水陆码头设卡。 但就算是这样,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宁化县。 城内每天都能传出哪儿有人得了瘟疫,一传染就是一个村甚至是一个镇,虽然这其中谣传的成分居多,但却着着实实把大家伙儿吓坏了。 因为瘟疫的事,学塾干脆在秋收之后就没再开课。城里的店铺少有开门营业的,裁缝铺也不例外,周氏暂时失业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药铺,客人突然多了起来。 县城到底比乡村富庶,瘟疫爆发人人自危时,稍微有点儿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药材会涨价,在积谷防饥买药防病的思想下,什么缺就先囤什么,药材一时间成为了紧俏物。 惠娘经营的药铺门面不大,但当年陆少搏走南闯北,囤积的药材可不少,沈溪看过,后院至少有三间屋子里堆满了各种药材。 在这个紧急关头,惠娘并没有趁机涨价,当初什么价格进的药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润就卖了出去。 但就算是这样,城里的老百姓还是不喜欢到惠娘的药铺来买药,这让沈溪和惠娘都有些无可奈何。 第四十章 天花 因为瘟疫的事,城里的中秋佳节没有了任何庆祝活动,愁云惨淡的大背景之下,人们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发的经验,秋末入冬之后,因为天气寒冷,瘟疫会逐渐控制下来。但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尽管宁化县城已经作好了预防瘟疫的准备,但在八月二十前后,城南一带还是出现了疫情。 这下宁化县城彻底炸开了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尽量减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萧条。 沈明钧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来,周氏在家里成天烧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无字生位显灵,保佑一家人平安无事。 沈溪觉得老娘的思维不可理解,以为那老道士无所不通,连瘟疫都能防治,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过最大的可能却是周氏病急乱投医,随便找个小庙就开始拜菩萨,也不管这小庙到底是龙王庙还是土地庙。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沈溪进出只局限在小院和惠娘的药铺之间。 虽然城中瘟疫爆发,但惠娘很负责,每天都开着药铺大门,允许人们前来抓药,这也是城中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 沈溪虽然不被惠娘允许到前面的药铺大堂,免得他被传染,但沈溪还是从那些来抓药的人口中大致知道这瘟疫到底是什么。 准确来说,这瘟疫是天花。 在对症的疫苗发现之前,天花几乎是不治之症,而且这种病毒的传染性极为惊人,它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并有大约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潜伏期,而潜伏期内是最具传染性的,带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结疤剥离,天花还是能透过病人传染给他人,这一切导致天花病毒一经蔓延几乎就不可控制。 在当下缺医少药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达五成以上。即便侥幸生还,身上也要留下烂疮疤,脸上出现麻子,终生无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为历史的年代,但他对于天花还是有足够的了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过天花的人身体里会产生抗体,继而对天花免疫。 历史上最先以种痘来形成抗体抵御天花的是中国,但也仅仅只在大明隆庆年间,距离现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种的是“人痘”。 所谓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疮来给未得病的人接种,这种方法不但极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再世为人,沈溪对死亡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但他要保护身边人。他很清楚,人类对天花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于预防,也就是种牛痘。这是因为牛得天花之后,其体内病毒与天花病毒的抗原绝大部分相同,能令人体内形成对天花的抗体,但对人体不会致病。 既然现在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宁化县城,沈溪觉得当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头病牛,来为身边的人种牛痘,这样就算病毒传播也能有足够的抵御力。 沈溪对周氏和惠娘说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对天花有一定的预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话,周氏已然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现在城里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却要跑出去找什么病牛,是觉得命长了准备把小命丢掉?” 沈溪不想凭白丢了性命,相反他还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护爹娘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经蔓延到城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他要赶在疫情彻底爆发之前找到病牛。 经过之前的试探,沈溪清楚周氏不会同意他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和尝试,只能背着家人去做。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门的防疫措施必须得准备充分……既然城南那边爆发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丝巾做成简易口罩蒙住口鼻,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紧紧的,尽量避免皮肤与空气直接接触。 沈溪从北城门出了城,拿着个小瓦罐,顺着城墙绕行到了宁化城南。 此时宁化县城南部的村子,状况无比凄惨,到处可见百姓家门口挂着白绫举丧。 疫情出现后,首先是免疫力弱的孩子和老人染病,加上县城周边地区人员流通频繁,使得病情大规模蔓延开来。 最初的时候,官府还派出衙役,在各个交通要道设卡阻止百姓来往,但后来疫情越来越严重,衙役人人自危,没人再敢去疫区值勤,久而久之官府也就听之任之。 随便找了几个村子,沈溪都没有发现耕牛的影子,估计都被人锁到了家里。沈溪有心找人家窥探一二,却好几次被人当做小偷,被撵了个鸡飞狗跳。 日头西斜,沈溪无奈回城。 此时城南的街道一片萧条,但迫于生计,仍旧有人摆摊卖东西。沈溪正心灰意冷,突然想起南门城墙边有个骡马市,于是决定去看看。 这个官府指定的场地,面积约二十多亩,由一圈木栅栏围住,人还未到,远远的沈溪已经看到有人在卖牛。 明朝杀牛是犯法的,但并不禁止耕牛的买卖。 沈溪进入木栅栏,直接来到卖牛人身边仔细查看,发现这头母牛身上有一些小疱疹,心中大喜过望,这正是苦寻不得的病牛。 不过想想也对,耕牛可是农家人的指望,要是不得病,农户怎么舍得将自家的耕牛卖掉? 有几个准备买耕牛的人围着这头牛打望,突然有人喊道:“不对,不对,这是头病牛,买回家全家都要遭殃。”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立即注意到母牛乳房部位那触目惊心的脓疱,再想想目前泛滥的瘟疫,顿时吓得一哄而散,骡马市场上其余那些贩卖骡子和马匹的人赶紧牵着自己的牲口离开。 卖牛的是个三十多岁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看到骡马市一片慌乱赶紧摆手:“我家孩子刚刚病死了,我想卖了牛给他安葬,求乡亲们行行好,把这牛买回去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引发了更大的骚动,到处都是逃避的人群。 沈溪趁着乱成一团,凑到病牛腹部,寻到乳根长有疱疹的部位,从里面的豆疱皮中弄出少许浆液,挤入瓦罐中盛好,然后快速离开骡马市,往城北的家中赶。 刚回到巷口,只见药铺门前一群衙役围着,沈溪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等走上去询问才知道原来是皂隶中有人感染了天花,城中没地方问药,眼下只有惠娘的药铺开着,这些人只能来这儿抓药。 “真他娘的晦气,回去之后要好好用柚子叶洗洗身上的霉气……老李得了病,看来我们这些人也危险了。” 沈溪从后院进入药铺,才发觉这些衙役用门板抬来求药的病人,正是当初扣下他二两赏钱的李大力。 从那些来问药的衙役口中得知,这李大力为人不检点,城南那边是城内暗娼的聚集地,疫情爆发后他自恃年轻力壮抵抗力强,兀自跑去寻花问柳,结果久走夜路必逢鬼,不知道何时染上了病。 惠娘按照大夫开出的药方抓了药,送走这些衙役,她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她不是大夫,也知道跟病人有接触非常容易染上病,眼下城里天花开始大规模蔓延,已有不少人死去,哪怕没死的满脸痘疹模样也十分凄惨,她生怕自己会染上病。 “小郎,你来做什么?你娘不是让你这两天都在家里不许出门吗?”惠娘从药铺回到后院,才发觉沈溪正在院子里摆弄个小瓦罐。 沈溪笑嘻嘻地道:“我娘在家里求神拜佛,保佑我爹平安无事,我闷得慌,于是过来找曦儿玩。” “快回去吧。” 孙惠娘摆摆手,“城里不少人得病,现在药铺病人出入频繁,非常危险……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最容易染上病。” 沈溪没说什么。 他不敢明目张胆说就要给惠娘种牛痘,现在没人会听他那一套。沈溪走上去看着有些疲累的惠娘,问道:“姨,我听说得过这种瘟疫的人,以后再爆发类似的瘟疫就不会得病,是不是这样?” 惠娘来在后院古井边洗手洗脸,正好背对沈溪,闻言点了点头:“老人是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得过病的人,样子也毁了,可千万别染病,不然就算侥幸不死,那脸上也满是麻子,难看得紧。” 沈溪笑着走过去,用细细的针沾上牛痘的汁液,轻轻刺进惠娘的手臂。 惠娘正在用洗脸帕擦脸,突然感觉手臂一痛,侧头一看,沈溪居然用针扎她。 “哎呀,小郎,你做什么?” 惠娘站起来怒视沈溪,沈溪狡黠一笑,抓起他的东西一溜烟跑了,惠娘想追也追不上。 沈溪首先给惠娘种痘,是因为他知道惠娘作为药铺的掌柜,染上病的几率最大,跟她明说不行,只能来个先斩后奏。 ************ ps:恭喜历史思考者晋级舵主! 谢谢神的唯一行者、潜水老虎、爱九儿13、我错了因为帅、张弘1、天下纵横有我、竹园真人2、赵子艾、我爱靖雪、定风波0328、魔女麾下、零五幺五、老衲失羞、看破红尘、凤日春晖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哦,对了,三江票貌似只有今天一天了,大家有时间就投,没时间就算了,谢谢大家! 第四十一章 吉人天佑(求下三江票) 过了几天,周氏去药铺看望惠娘,结果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 沈溪以为老娘要责怪他用针扎惠娘的事,结果周氏只是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你孙姨可能染上了瘟疫,这两天咱就别过去了。” 沈溪知道惠娘并非真正染上了天花,而是他所种的牛痘起了效果。 因为沈溪对病牛身上疱疹的毒性了解得很深,他相信就算惠娘是女流之辈,身子骨弱一些,种痘之后几天内差不多就能痊愈。 少了摸索的过程,他的种痘也事半功倍。 就比如说,沈溪给老娘同样刺了一针,也许是老娘平日里做惯了农活,皮糙肉厚的关系,这几天除了有些头晕之外根本没半点不适反应。 甚至周氏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根本就没怀疑过其它。 沈溪也给自己种了痘,这几天他身体很不舒服,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过程,就算稍微有些发烧他也没把事情告诉周氏。至于林黛那边,本身林黛就不喜欢出门,谈不上被传染,所以沈溪干脆就没对林黛扎针。 惠娘染病的消息很快传遍街坊四邻,本来邻居们就对惠娘跟陆家争产的事议论纷纷,现在看到惠娘染病,不但不可怜她,甚至不少长舌妇还在背地里说她是咎由自取,被死去的丈夫降下惩罚。 惠娘得病,只能把药铺关了。 因为怕自己的病情传染到女儿身上,她把女儿暂时寄在沈家这边,惠娘把自己锁在房里,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沈溪主动请缨,每天给惠娘送饭。刚开始周氏不同意,但沈溪一再保证,说是把饭菜送到门口就回来,周氏才勉强答应。沈溪的主要目的,却是在门缝里偷瞧惠娘的反应,他生怕生无可恋的惠娘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希望孙家妹妹吉人有天相,不过得过这种病的人,以后容貌也毁了。唉,好命苦的女人。” 周氏不能做别的,天天在家里给惠娘祈福,但其实并没什么卵用。 沈溪这天把饭给惠娘送到屋门前,见到惠娘拿着剪刀自言自语,他吓得赶紧推开门冲了进去,倒是把闻声转头瞧来的惠娘给吓了一大跳。 “小郎,你怎么进来了?” 惠娘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沈溪。 “我……我怕姨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嗯,姨的病似乎好些了。” 惠娘坐在那儿,正在绣花,原来刚才用剪刀是为了剪断丝线。 “有吗?” 惠娘摸了摸脸,果然脸上原本起的小水泡已经退了下去,本来她怕将来就算病好了脸上也会留下麻子,这几天都没敢照铜镜。 沈溪马上跑出门,回家跟周氏通知好消息,不多时,周氏就被沈溪拉着从后院进来,周氏嘴上兀自骂骂咧咧:“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等到里面见到惠娘玉面无瑕的模样,周氏惊讶得合不拢嘴。 刚开始惠娘得病的时候,脸上起了疱疹,身上也有红点,她瞧得可是真真切切,现在惠娘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儿得病的端倪? “妹妹,你真好了?哎呀,真是菩萨显灵,快让姐姐瞧瞧。”周氏拉着惠娘的手坐下来,甚至让惠娘挽起袖子来看,果然没一点患病的迹象。 惠娘一脸不解:“真奇怪,最开始我的身上确实长有小水泡,跟得了瘟疫一模一样,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水泡就退了,红斑也不见了。” 周氏感慨道:“那是妹妹你平日里好事做得多,有菩萨保佑,还有就是妹妹的相公应该也庇护着你……不过,这事儿可真稀奇,从来没有好了天花却没留下麻子的……” 周氏说着无意中往惠娘胳膊上瞟了一眼,发现惠娘粉嫩的胳膊上明显有一个红色疤痕,这是她身上唯一红斑没有褪去的地方,不过已经结痂,没有什么大碍。 “妹妹,你这里怎么回事?” 周氏有些担心地看着惠娘手臂上的疤痕。 惠娘突然想起什么,看着立在门口正笑盈盈看向她的沈溪,道:“那是前几天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没有染病,小郎从后院进来,无缘无故用针扎了我一下,就扎在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周氏一拍脑门儿,马上把自己袖子也撸了起来……她记起自己的手臂这两天也莫名其妙多了个模样差不多的伤口。 “我说这两天怎么老是头晕,还想呕吐,以为是要给小郎生个弟弟呢,原来是这小子捣鬼……敢拿针来扎老娘,过来,把事情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氏说着就要去揪沈溪的耳朵。 沈溪早有防备,一溜烟跑到了院子里。 “娘,你别动不动就打人诶。儿子这么做也是在帮您躲过瘟疫,孩儿要去找病牛您不让,怕娘怪责,我只好瞒着娘做这一切了。” 周氏也不管是在别人家里,抄起后门旁边的扫帚就要往沈溪身上打,嘴里骂骂咧咧:“好你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别人面对瘟疫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把病往家里带,可是想让咱沈家一门绝户?” 沈溪赶紧闪开,这时候惠娘一边阻拦一边劝解:“姐姐先莫动怒,我看小郎这法子倒是挺灵的。祖上老人留下话,要是大病大灾的挺过去,以后就是百病不侵。姐姐你看咱们不是没事吗?” 周氏气得叉着腰瞪着沈溪,不管怎么说,她也不会轻易宽宥沈溪背地里扎针种牛痘的事。 惠娘又道:“妹妹有好些日子没开铺子了,现在既然好了,姐姐不妨帮忙一起开下铺子……小郎,你还不给你娘认错?” 沈溪这才上去行礼认错,周氏被惠娘拉扯着,指着沈溪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臭小子,等回去再收拾你。” 几天没经营的药铺,终于在九月初四这天重新开门营业。 城里这些天疫情虽然没有大规模泛滥,但不时有人染病,城里的居民除了为生计奔波忙碌,很少会主动到街上走。毕竟这是县城,不比乡村,家家户户都没有足够的存粮,需要靠米铺和菜市过日子。 惠娘这药铺重新营业,当天就有不少人过来抓药,因为疫情汀州府周边药材价格疯涨,唯独惠娘这家药店的药材价格一直维持原样。 按照惠娘的说法,她用多少钱进来的药材,稍微赚点儿家用就卖出去,不想坑了邻里乡亲。 周氏在旁边帮了会儿忙,趁着空暇的时候,周氏感慨:“妹妹做人也别太实诚了,你跟陆家人争这铺子的时候,就算是乡里乡亲的,有谁帮你说话?现在城里药材价格涨了一倍有余,只有你这儿还维持原价,恐怕过不了几天药材就要卖光。” 孙惠娘笑了笑,道:“后院里药材还有不少,全是曦儿她爹留下的,应该能支撑些时日。等卖完了再说吧。” *********** ps:嗯,总觉得章节末尾该说点儿什么,那就继续求求三江票吧!谢谢大家! 第四十二章 种痘 城里的百姓听说惠娘得了天花居然痊愈了,都大感神奇,特意跑来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到了地头后发现关门好几天的药店果然重新开门了,而且原本病得很厉害的惠娘脸上连个疮疤都没留下,一下子引发轰动。 许多人都觉得惠娘之所以会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关键在于她的药店售卖的药材货真价实,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种近乎神迹的现象。 这可比什么广告有用多了,药店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龙。 由于周氏帮惠娘开了铺子后就带着沈溪回去了,仅仅惠娘一个人,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迟到的人看到这么多人排队,情急之下竟然愿意花钱插队,以便先买到药,结果却是大家互不相让,而购药的队伍也越排越长,各种矛盾和纠纷也越来越多。 那些背地里说惠娘母女闲话的长舌妇,这时候就像个没事人一般跑了过来,大咧咧地聊起了家常:“陆家娘子,你看我们家有亲戚染上了瘟疫,想让咱想想办法,可城里的大夫都没辙,你这里是不是有方子?” “陆家娘子,你可要救救我们家娃儿,他才四岁,眼看着就没气了。” “陆家娘子,城里大夫都说没救的事,你怎么这么有本事?我们现在全城的人都靠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随着时间推移,到惠娘药铺来的人越来越多。 城里人心惶惶,过了今天没明日的,那些得病的等死,没得病的转眼之间身上就有可能起疱疹,束手无策。现在听闻有救,哪里还不趋之若鹜? 惠娘被人追问得紧了,手足无措,眼看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走出柜台,来到药铺门口冲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道: “诸位父老乡亲,其实……妾身也不知到底为何这病就好了,你们不妨先回去,等妾身回去参详一番,明日里再跟乡亲们说明情由。” 百姓们哪里肯买账?根本就没人愿意听他的。直到官府来人驱赶,百姓才一步三回头地各自回家。 夏主簿亲自带着人过来,县衙那边先是有衙役染病,随后官吏的仆役及家属又先后得病,现在衙门已经乱成一团。 “陆孙氏,你倒是有些本事,连染了瘟疫都能药到病除……这可是那位高人给你们的药方?眼下城里多少人得病,要是你藏私的话,恐怕对不起当初韩县令帮你们孤儿寡母吧?” 夏主簿一来就打起了官腔,其实是想惠娘主动把药方献给官府。 可到如今,惠娘连自己病是如何好的都稀里糊涂,根本没法跟夏主簿解释清楚。 “民妇要问过才知道。”孙惠娘敛着身子行礼。 见惠娘不买账,夏主簿也没辙。 当官的对老百姓向来都是予取予夺,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可能影响到满城人的性命,夏主簿只好先打道回府,把这件事情向韩县令禀报再说。 惠娘担心药铺又被人围了,赶紧把门板合上,锁上门就往沈家租住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门,惠娘一眼就看到沈溪正举着个木盆,苦着脸站在堂屋门口罚站,不由摇头哑然失笑。她进去后跟周氏进到里屋,过了半晌二人才出来。 “你小子运气好,孙姨过来帮你求情,先歇会儿。过来把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明白,你孙姨的病是怎么好的?” 周氏说了句软话,其实她本心也不太想责怪沈溪。能避免瘟疫,别说是扎上一针,就算是扎上十针百针也值得。 沈溪撇撇嘴,道:“娘刚才为此处罚我,现在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懒得说。” 周氏马上又要抄起扫帚揍人,却被惠娘拦了下来。 “还是孙姨好。” 沈溪直接躲到惠娘身后,他拉着佳人的后襟,手指触碰到惠娘那温润如玉的后背,心跳顿时加速。他暗道:当孩子就是好,就算非礼美女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等周氏气稍微顺了一些,沈溪才到一边坐下,跟惠娘大致把种牛痘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特别强调惠娘之前并非是染上了天花,只是种了牛痘之后的正常反应,因为牛痘本身携带的病毒不会对人产生致命的威胁,过上几天就能不药而愈,之后就算再接触到染天花的人也不会被感染。 惠娘仔细听后,许多地方听不懂,她就拿纸笔记了下来。 惠娘丈夫陆少博曾留下一本药方,全是他经营药材生意时在全国各地收集整理的,其中大多数都是普通方子,只能治疗一般的疾病。用惠娘的话说,做药材买卖,总要知道人是得的什么病,通常不用问大夫就能给乡亲配药,这样就省了看大夫开方子的钱。 “小郎,你是说先把针扎入得病的牛的脓包,沾上汁液再扎在人手臂上,就能避免感染瘟疫?” 惠娘记录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因为沈溪所说的并非是对症的方子,却是如何防治。 沈溪摇了摇头,道:“牛身上的疹子也分毒性强的和毒性弱的,要找已经结痂的疹子,挑开疹子挤出脓液才行。而且这法子最重要的是不能交叉感染,每个人只能用一根针,即便针不够用,使用过后也要用烈酒泡过……用火烧一下也可以。” 惠娘拿着笔,感觉已经没法再记录下去了,沈溪说得太过离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周氏见沈溪说得条理分明,立即相信了七八分,赶紧道:“那你怎么不把你爹叫回来,让你爹也种上痘?这样咱一家人都没事了!” “还用娘你说?前几天爹回来,我已经给爹种上了,爹年轻力壮,种痘以后连点儿感觉都没有,哪里像孙姨一样要病上几天?” 惠娘双颊升起一抹红晕,配上粉嫩的娇颜,一时间娇艳欲滴:“我身子一向羸弱,以前相公在的时候,总是给我弄调理的方子。” 经惠娘这一说,沈溪突然灵机一动,道:“姨,要是你把这法子告诉乡亲,他们不得病了,那谁还看大夫抓药?得来太容易,他们肯定不会记得你的好……” “我看不妨这样,一边教给他们怎么防瘟疫,再出几个调理的方子,说是双管齐下才有效,这样孙姨的生意也能好一些不是?” 惠娘摇头拒绝:“这样不好,咱不能赚这昧心钱!” “怎么能这么说呢?用了咱们的法子,乡亲们避免了得病,咱们也心安理得的拿钱养活家人,可谓一举两得!” “再者说了,咱开调理方子,大家吃了强身健体,这样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染病……不然跟姨你一样,身子骨虚弱,就算种上牛痘也要病上好几天,姨,你总不想看着乡亲们得病吧?” 惠娘本来怎么也不愿赚这个钱,但她想到自己种上牛痘后确实身体虚弱得不行,而沈家一家人却平安无事,她终于点了点头,同意卖药赚钱。但她丈夫留下来的那些方子都很平庸,没有一点儿稀奇的地方,但凡是个大夫就能开出来,她担心会被人指责滥竽充数。 沈溪笑道:“这好办,等会儿我再斟酌个方子出来。”话刚说完,就被周氏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 周氏骂道:“你个臭小子,什么斟酌方子,连字都没认得几个,更不知道什么草药和药性,就敢冒充大夫开方子?把人吃坏了咱可要吃官司的,你那条小命够赔吗?” 沈溪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不过根据他前身对中国中医药典籍的了解,稍微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还是不难的。 再者,真正能抵御天花的其实并不是方子和药材,而是种痘的方法,他只是不想看着惠娘白忙活半天,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 ps: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推荐票!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更新得晚了,请大家原谅,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 感谢名单在下一章送上! 第四十三章 世态百相 九月初五。 一大清早,惠娘的药铺门口就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来求医问药的。 现在惠娘的药铺就好像是人们绝望中看到的明灯,因为粤东及闽西地区的疫情,通往外界的道路悉数被封闭,百姓就算是想逃难也不知往何处去。 惠娘老早就把铺子打开了,她把昨天记录下的东西原原本本跟外面的百姓说了一遍,人们听到后非常怀疑。 现在大家都怕染上病,惠娘却让人主动找病牛种下牛痘,无异于招病魔上门,那些死脑筋的人甚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不想说就别开门营业,现在一张嘴就胡说八道,你是想害死全城百姓吗?” “对对对,我老早就看出这婆娘心肠歹毒,分明是她是想报复咱们,咱们可不能听她的。” “走走走,我们去别家买药,听说城北的赵记药铺从北方运了一批治疗瘟疫的特效药来,说不一定有效果。” …… 有人煽动,立马就有人附和。 本来惠娘********想要帮助城中百姓渡过灾劫,却被人当作别有用心,她心里很委屈,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所有方法仔细讲明。 当场百姓就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少部分人选择相信惠娘。 昨天晚上,沈溪已经提前去找了头病牛专门提取牛痘,再买了针回来,随着那些相信的百姓排队进入药店接受种牛痘,小小的疫情防治中心正式开张。妇孺由惠娘负责,而那些壮丁和老汉则由沈溪隔着布帘进行。 种完牛痘,每人再拿一副调理身体、健脾安神的中药,所有花费不过五十文。 一上午时间,已经种痘不下百人,到了下午的时候,听到消息前来种痘的人更多。 第一天来种痘的人最多,之后几天由于实际效果不得而知,来种痘的人数直线下降,但每天至少也有四五十个。 官府那边只是刚开始派人来询问一番便没了下文。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观望,如果种痘真有效的话,相信马上就会有一波客流高峰。 但问题是那些身体本来就虚弱的人,在种痘后马上就有了不良反应,发烧和起疹子这些症状就跟得了天花一样,这下那些种痘的人吓坏了,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挑唆下,有人把惠娘的药铺告上衙门。 可韩县令自己也怕染上瘟疫,案子接下了但何时断案却是个未知数,就在人们准备围堵惠娘药店的时候,瘟疫开始大规模爆发。 时值秋末,百姓流通相对频繁,加上闽地气候潮湿温热,成为天花病毒滋生蔓延的天然温床。 在城中更多人染病之后,很快百姓便发觉,之前那些种过牛痘的人虽然也出现了得天花的症状,但几天下来身体就痊愈了,而且脸上没有留下疤痕。之后瘟疫泛滥,那些种过痘的人竟然无一人生病,甚至出现邻里全都有人得病,偏偏病魔跳过种痘人家的情况。 就在许多人逐渐忘记种痘这回事,都觉得种痘是找死的情况下,到药铺求种痘的人却突然多了起来,甚至有人抬着得病的人前来求治,结果却被官府的人给赶走了。 “……跟你们说,现在只能保证没得病的不染病,得了病的实在没办法,听天由命吧。要是谁再把病人抬来,官府一律问罪。” 夏主簿作为衙门的代言人,这时候带人守着惠娘药铺的门口,一方面是为了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却是衙门的人怕死,想成为先种痘的人。 九月中旬的时候,药铺一天要给七八十个人种痘,到了九月下旬,每天都有数百人前来,小小的药铺根本无法接待。 沈溪知道,在大规模爆发开来的瘟疫面前,种痘技术已经不能再敝帚自珍,应该通过官府的力量来令民众广泛种牛痘抵御天花。 由夏主簿牵头,宁化城里几十名大夫聚集到了惠娘的药铺,由惠娘亲自讲解,告诉这些大夫病牛身上的疱疹哪些才是安全可以给人种痘的,具体又应该怎么操作,由于技术并不复杂,到了第二天,这几十名大夫已经能亲自上阵,药铺面临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可百姓对于惠娘的药铺却有着特别的依赖。 很多曾经高叫着宁死也不种痘的人,这时候哭着喊着要惠娘给他们种牛痘,惠娘这里太忙,想把他们转到别的大夫那里,这些人还就认准了惠娘的药铺才是种痘正宗,别的地方就是不去。 “那些人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瘟疫横行,赖在这儿不走,没脸没皮的!唉,咱每天累死累活,他们还不见得领情。”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药铺才关门,可依然有人连夜从乡下进城来种牛痘。 与县城相比,乡下的情况好一些,毕竟村子之间有着天然的屏障,可一旦出现瘟疫,往往情况会更加严重,有时候只要一个村有一个人染病,很快便会蔓延到全村。 沈溪嘴里虽然抱怨,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些日子他给惠娘开的调理方子,已把药铺里积压的药材全都卖了出去,价格公道却又有极大的利润空间,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 入夜之后,惠娘和周氏开始做晚饭。 沈明钧不在家,两家人合在一起开饭,最开始不去碰种痘之事的周氏,这几天由于药铺人实在太多,她也过来帮忙了。 惠娘端着饭菜上桌,笑道:“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韩县令已经派人出城去给百姓种痘,明日还有汀州府城的人过来,会的人多了,咱也就没那么忙了。” “小丫,过来吃菜,这孩子,这几天有气无力的好像是生病了,幸好提前给她种上了牛痘,不然真以为她得了要命的瘟疫呢。” 因为药铺的人员流动性太大,沈溪已不能再让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冒险,他早早地便给二人种上牛痘,前几天症状就没了。只是陆曦儿着凉感染了风寒,精致的小脸病恹恹的很是惹人怜爱。 陆曦儿拖着双大鞋子来到惠娘跟前,被惠娘抱在腿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惠娘用木制的汤勺喂陆曦儿,陆曦儿的一双大眼睛却盯着沈溪和林黛,她这几天生病,最想的是沈溪和林黛陪她玩,可沈溪毕竟是这药铺唯一的男丁,给男人种痘的事非他不可,根本就没时间陪她玩。 “小丫,怎么了?” 惠娘看着女儿,有些心疼道。 陆曦儿把头靠在惠娘怀里,困顿不堪地道:“娘,我不想吃。” “不行,怎么也要吃一些……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里没东西病怎么能好?等你病好了,让沈溪哥哥陪你玩……来,娘喂你。” 沈溪看着面前惠娘慈眉善目谆谆善诱的模样,心里感慨,惠娘可真是个贤惠的好女人,只可惜早早没了丈夫,年纪轻轻便守寡。 ************ ps:谢谢昨天到今天老衲失羞、梦也许在飞、定风波0328、潜水老虎、神的唯一行者、巨火、爱九儿13、飞翼武者、跑跑0000、还能不能玩耍、我错了因为帅、轻微月、我闲看看、庄生晓梦8、天下纵横有我、魔女麾下、飞翼武者大大的打赏! 明天是周一啦,天子预定下凌晨的推荐票!另外,本书快下新书榜了,请大家抓紧时间收藏!谢谢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四章 女神医 九月底,疯狂肆虐的瘟疫逐渐缓和下来。 岭南及闽、浙地方都有瘟疫爆发,死伤甚重。朝廷大为震惊,就连弘治皇帝都被惊动,传命以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考察闽、浙及岭南疫情上报。 谢铎走访闽、浙及岭南十余城,到十月修书与京师的弘治帝。 “……疫情从初夏于广东东北沿海爆发,至十月共生四次,各地染病身亡者十之四五,唯有汀州府一地,传有种痘之法,所病之人不多,瘟疫绕汀州府北上,于十月当下已至江水沿岸,南京周边染病者不在少数……” 朝廷这才知道这次瘟疫的具体状况。 弘治帝命户部“选部属及府州县正佐有风力者”赈灾,同时到汀州府探访具体种痘之细节。 宁化县境内,这轮瘟疫基本过去。 有官府出头,加上本地人最先种痘,瘟疫在宁化县境内持续的时间仅有两个月。到十月中旬的时候,宁化县城内之前染病的人,要么已经亡故,要么痊愈,虽然不少人脸上留下痘疤,但好歹留下了条命。 虽然宁化县的瘟疫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但仍旧有周边府县的士绅来到宁化,专程到惠娘的药铺种痘。 这些外地来的人,非富则贵,听说宁化县城出了个“女神医”,这些人不辞辛苦,拖家带口,前来“求医”。 要知道这年头瘟疫可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皇亲国戚染上瘟疫,一样没辙。想想后世满清皇帝玄烨就是个大麻子,就知道能够避免染上天花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本来惠娘并不想接待这些人,因为官府明令不许城内居民与外界接触,但到底她还是慈悲心肠,为这些来的达官显贵及其家人种痘。 这段时间虽然药铺接待的人不多,但赚的银子可一点儿都不少。 这些人来的时候都带了厚礼,给足了酬劳,出手的大红封里非金则银。 直到十月底,连汀州府周边府县也学会了种痘之法,前来宁化县城种痘的人才逐渐减少,到十一月便彻底消失不见。 或者别处还都忌惮瘟疫,可在宁化县,十月中旬百姓的生活就恢复了正常,每天都有人来给惠娘送礼,感谢她拯救了全城百姓。 惠娘抵不过大家伙儿的热情,那些贵重的礼物虽然退了回去,但一些不值钱的象征性东西则留下,表示领情了。 十月二十九,县衙送来“妙手回春”的匾额,由县令韩协亲自带人送来,三班衙役跟着,一路上敲锣打鼓。 宁化县能避过这场灾劫,惠娘可说是居功至伟,百姓自发地跟着官府的人,一起簇拥着来送匾额。 惠娘很高兴,三个月前她还因为争产的事被人戳脊梁骨,现在受到满城人尊敬,终于感觉抬起头来了,百感交集之下,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水。 韩县令亲自把匾额送到药铺门口,让衙役挂上门楣,此时韩协脸上也满是春风得意。 因为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在上书朝廷的奏本里提到了汀州府地方官员赈灾得力的功绩,甚至还提了韩协一笔,按照谢铎的来信说,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学习防治瘟疫的经验。 可是,自从瘟疫爆发,韩县令就躲在衙门的内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甚清楚,朝廷来人他可没办法应付。 “陆孙氏,你看这阖城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本官甚为感怀,为我宁化出了你这样一位女神医而自豪。” 韩协嘴上说着这些话,但其实是为之后接待朝廷钦差之事做铺垫。 现在整个汀州府的人都知道,第四轮最大瘟疫爆发时能“绕过”汀州府,完全是因为宁化县有个女神医的缘故。 朝廷钦差一来,必然会到宁化探访,届时只要惠娘能把韩协的名字提上一提,那韩协升官肯定有望。 惠娘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争产的案子,要不是沈溪背地里帮忙,韩县令可不会帮她分毫。但惠娘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是官府判她胜了官司,因此由始至终都盛情招待,韩协离开时惠娘送到了街口才回铺子。 等官府的人走了,外面的百姓仍旧没有散。很多人给惠娘下跪,对她的救人善举表示感谢。 “人情冷暖心自知啊。” 沈溪立在药铺门口,看着惠娘上去扶那些乡亲,不由感慨地摇了摇头。 同样是这些人,曾经对孙惠娘冷嘲热讽,就连惠娘把种痘的事说出来,这些人还当她是害人。 人言可畏,惠娘最初在给人种痘的时候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要不是韩县令怕死,可能当初有人告官的时候就把惠娘给下狱了。 到百姓散去,惠娘一脸欣慰地回来,沈溪抬头看着她,道:“姨,这些人都是白眼狼,不值得你这样对他们。” 惠娘带着几分怜爱地摸了摸沈溪的头,笑了笑,却是什么怨言都没有。 沈溪再次摇头,惠娘是个美丽善良温柔贤惠的女人,知书达礼以德报怨,现在乡亲们感念她的好,对以往的恩怨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没想过报复又或者是索取。 沈溪只恨自己晚来了几年,没有早点儿遇到惠娘这样好的女人,不然将她迎娶回来倒也是贤妻良母,只可惜如今惠娘心中只有她亡故的丈夫。 沈溪现在能做的,就是利用他脑海中的知识,帮助惠娘母女,让她们生活过得好一些。 官府送来牌匾,还送来一笔丰厚的慰问金。 惠娘当晚请沈家人吃饭。 沈明钧在王家没有回来,能过来的也就周氏以及沈溪和林黛两个小的,两家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 惠娘和周氏一起下厨,三个小家伙则在屋子里玩。曦儿原本还还有些病怏怏的,这会儿却跟没事人一样,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沈溪心理年龄毕竟快三十了,他跟两个小丫头在一起,更多的是慈父宠爱女儿的心理,要说有多投入不可能。比如现在他便寻了个空,趴在厨房的门框上看里面正在锅台边忙碌的两个女人。 这会儿周氏正在烧火,惠娘把滤过的米放入蒸笼后,手头终于空闲下来。她在灶台边的木盆里净过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然后塞到周氏手里。 “妹妹这是作何?” 周氏不明所以,打开荷包一看,除了银锭还有几片金箔制成的金叶子。 沈溪知道,明朝中期市面上黄金并没有作为货币进行流通,惠娘给周氏的金叶子是那些外地的士绅前来种痘时赠送的红包。 惠娘神色很坚决:“姐姐一家帮妹妹太多,要不是小郎为我种痘,可能妹妹这条命都丢了。现在反倒让乡亲们抬爱,这些日子姐姐和小郎也在药铺里上下打点,我还怕姐姐嫌妹妹寒碜,请姐姐收下我才心安。” 周氏起初怎么都不肯收,到最后到底拧不过……虽然惠娘看起来文弱,但在原则问题上非常坚持,周氏只好把谢礼收进怀中。 这些天忙活,沈溪虽然年少,但在药铺里却顶半边天,所有前来种痘的男子都是沈溪隔着布帘下针,周氏也忙里忙外负责接待和端茶递水送药,现在得来这么大一笔钱,周氏喜上眉梢。 “那臭小子,就是鬼主意多。”周氏暗自说道,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 ps:转眼又是周一啦,不出意外的话,天子今天会三更,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五章 光源氏计划 华灯初上,药铺后院堂屋里难得地多点了两盏油灯,把屋子照得透亮。 两家人坐在一块吃饭,惠娘照顾曦儿吃饭,而周氏则不停地往沈溪碗里夹菜,林黛眼巴巴地看着,脸上满是羡慕和妒忌。 “娘,别给我夹了,碗里都快漫出来了。小媳妇,给你吃,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快点儿长大好嫁给我。” 沈溪把菜往林黛碗里送。 “哼。谁是你小媳妇……娘,他欺负我。”林黛只好跟周氏撒娇。 两个小家伙斗嘴,惠娘和周氏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周氏把菜夹到未来儿媳妇的碗里,笑着打趣: “我家黛儿以后嫁谁也不嫁这臭小子,让他一边美去吧。给他吃还不领情,咱娘儿俩一起吃。” 林黛这才美滋滋挪动凳子靠近周氏,炫耀自己的受宠。 吃着饭,惠娘突然提了一嘴:“县太爷说,再过几日朝廷会派钦差来咱宁化县城,我一介妇人,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周氏点点头,随口应道:“朝廷来人,自然有衙门方面出面接待,应该不会造访药铺吧?” 沈溪笑呵呵道:“娘,你这可说错了,这次汀州府之所以如此轻松将瘟疫对付过去,姨可是最大的功臣……娘不知道外面怎么形容,说姨是华佗再世,是万家生佛的女神医,朝廷钦差要是不见她,那就等于失职。” “臭小子,就你话多。哦对了,先生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明天学堂恢复开课,你上学后一定要认真读书……这些日子你都没怎么用功,成天待在药铺里,要是耽搁了学业,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惠娘有些歉疚:“真不好意思,妹妹这里没个能主事的男人,要小郎这么小就出来做事。” 周氏笑道:“没事没事,这小鬼头每天活蹦乱跳的根本停不下来。再者,他脑子好使,学过的东西都能记着。” 惠娘点头附和:“小郎的确聪明,之前给他看药方,他看上一遍就记着了,甚至能原原本本地默写下来,将来小郎一定有出息。” 吃过晚饭,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回家,陆曦儿有些不舍,抓住周氏的衣角不愿意放开,分明是想跟周氏一起走。 这些天她都住在沈家,晚上会跟林黛一起跑到沈溪床上听故事,她年岁小,故事里的内容听得不是很懂,但她对那虚幻的童话世界充满了向往,如今回家跟娘亲一起睡,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改天让你娘带你去姨家里玩,姨给你做好东西吃。”周氏摸着陆曦儿的小脸蛋,疼惜地道。 陆曦儿对好吃的根本就不感兴趣,她最喜欢听沈溪讲故事。现在没法跟沈溪一起睡,她只好央求娘晚上睡觉的时候讲给她听,惠娘答应了,她才松开周氏的衣襟。 回到家,周氏先进屋把之前惠娘给她的酬礼仔细放好,等她从里屋出来,便督促沈溪和林黛漱洗。 “走的时候锅里烧了一大锅水,现在还热乎着,给你们倒进盆里了,要洗干净,不然身上会长虱子和跳蚤,痒不死你们。” 周氏把热水倒进木盆,沈溪先洗完,那边林黛也撸起袖子擦洗脸蛋和身子。 周氏笑着对沈溪道:“小郎,多亏你有本事,你孙姨给了咱一笔银子,娘看了,银子不少,娘想着回头不去裁缝店做事了,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以后咱一家人也有个着落,说不定能在城里安家落户。” “哦。” 沈溪点了点头,信口问道:“娘要做什么营生?” “哎呀,娘除了会做针线活,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好,等你爹回来了跟他好好商量一下……不知怎的,你爹这些日子很少回来,难道王家真有那么多事,连个家都不允许回?” 沈溪没有说话。 周氏毕竟才二十多岁,因为闹瘟疫丈夫这两个多月基本没回家,她一个人独守空闺,满心挂念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漱洗完,周氏又敦促沈溪和林黛进房休息。 等门关好,沈溪刚躺下来还没闭上眼,就听如同小耗子找食吃的声音传来,窸窸窣窣,却是林黛抱着小枕头来听故事了。 沈溪闭上眼假装睡过去了。 林黛抱着小枕头,坐在床沿等了一会儿,见沈溪没反应,她嘟起嘴伸出手推了推,沈溪依旧没动静,不由心里有些不悦,又用力推了两下,这次沈溪干脆转过身去,背对林黛。 “你……你昨天的故事还没说完呢。魔鬼钻进瓶子里,后来怎么样了?”林黛到底有求于人,不像刚才饭桌上那么凶巴巴的,小模样楚楚可怜。 沈溪坐起来看着小丫头,脸上带着几分愠色:“不是说长大了不嫁给我吗?我要把故事说给以后的媳妇儿听,既然你不愿嫁,那我就说给曦儿听,她很喜欢听我讲故事,说不定长大以后孙姨会把她许配给我呢!” “你……坏死了!” 这次林黛直接把手上的枕头砸在沈溪的脑袋上,别过头就像真的小媳妇在生老公的气一样。 沈溪叹了口气。 如果一个女人说男人坏那准是撒娇,但问题是林黛还没十岁,根本不懂什么叫情和爱,她最多是怨恼沈溪把她跟陆曦儿比较……陆曦儿有娘,还有沈溪疼,她虽然也有周氏照顾,但周氏对她毕竟没有亲生母亲那种全心全意的爱。 一时间林黛心里委屈,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到后面干脆趴在床褥上呜咽起来。 “哎哎哎……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行了行了,大不了长大了我不娶曦儿,娶你成不成?”沈溪只好出言安慰。 可惜林黛仅仅是个九岁的小女孩,沈溪的心理年龄近而立之年,他哪里懂得小女儿家的心思? 沈溪不劝还好,这一劝,林黛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沈溪努力一番,到最后只能无奈放弃,默默地看着林黛哭。林黛哭累了,抬起头梨花带雨看着沈溪,撅起嘴问道:“你……怎么不劝我别哭了?” “小姑奶奶,你哭得这么伤心,我劝得住吗?”沈溪苦着脸摊摊手。 也许是沈溪的模样太过憋屈,林黛觉得解恨,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溪撇撇嘴道:“又哭又笑,没羞没臊。” “才没有呢。” 林黛抓起枕头又往沈溪身上招呼。 这次沈溪学聪明了,直接抓住打过来的枕头抢了过去,林黛没了武器,只好瞪着沈溪,好像要用眼神把沈溪给融化。 “是不是想你亲生爹娘了?”沈溪平静地问道。 “我……我没有。” 到底是个小女孩,林黛被沈溪说中心事马上有些结巴。 沈溪轻轻叹息一声:“还说没有,晚上听你说梦话喊爹喊娘……你还说你从小就没爹娘,看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和娘。” “我……我……” 被沈溪揭穿,这下林黛更显慌乱。 “好了,谁都有心事,我不告诉娘就是了。我明天要去学塾,今天不能睡得太晚,跟你讲两个小故事,咱就一起睡好不好?” 林黛小脑袋急忙点着,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沈溪心想,小萝莉就是好啊,心里没个戒心,把自己当作是家人,虽然平日会吵会闹甚至会告刁状,但到底晚上还是睡在一张床榻上,将来或许真会成为结发连理的夫妻。 老娘这小萝莉养成计划,到底是不亏。 ************ ps:今天的第二章送上! 谢谢铁血忠魂、冠冠怪怪大大各慷慨赐予5888金币,你们现在已经是本书的执事了哦!谢谢魔女麾下、乎你一板砖、老衲失羞、风沙嚎、飞翼武者、神的唯一行者、轻飞曼舞、爱九儿13、419026392、ablian、水手杰克、我错了因为帅、天下纵横有我、风月无边1976、梦也许在飞、定风波0328、潜水老虎大大的打赏! 此外还要谢谢创世和qq阅读的书友的打赏,天子感激不尽,只能努力更新报答大家! 最后求收藏和推荐票!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小买卖 “就把昨天魔鬼的故事说完吧……” 沈溪躺下来好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开始讲故事,林黛赶紧把小枕头拿过来躺下,眨着大眼睛看着沈溪。 等说到好听的地方,林黛悠然神往:“那海神的女儿,后来死了吗?” 朦胧月色之下,林黛的小脸可爱而迷人,沈溪跟她之间不过两三厘米距离,他一时间竟然情不自禁把头靠上去,嘴唇轻吻在她面颊那浅浅的笑靥之上。 林黛原本有些失神,突然被沈溪亲了一下,林黛登时眼睛瞪得滚圆。反应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被人占便宜了。 “你……你做什么?” 林黛猛然坐了起来,抱起小枕头捂在脸上,露出一双眼睛打量沈溪,紧张到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 沈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不太好解释,虽然是未来的媳妇,可到底现在只是个可爱的小萝莉,虽大大了他两三岁,但还不省事,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解释。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就算亲一下也跟过家家一样,当不得真。 “没什么啊,我看你很好看,忍不住亲了一下!”沈溪最后说道。 林黛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气呼呼地道:“你……你这样是不行的,男孩子不能亲女孩子的……不行,我要告诉娘,说你欺负我,呜呜……” 说着林黛掩面而泣,越发地楚楚动人。 沈溪安慰两句,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他只好板起脸:“你知不知道,亲一下你的肚子就会大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生孩子。” “啊?” 林黛吓得连哭都忘了。 沈溪见恐吓似乎管用,继续顺着话头说道:“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不怀孕,但你要听我的。你告诉娘的话,以后你也要当娘了,生孩子可痛了,你怕不怕?” 林黛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感觉似乎不太对,又点了点头,嘴突然咧开,就差哇哇大哭了。 “别哭,别哭,我很有能耐你知道的……我只是亲了你一下,很好解决的……只要你再亲我一下,那咱们之间就抵消了,你也不会有宝宝,明白了吗?” 林黛抽泣两声,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小萝莉真好骗,沈溪心里想着。 毕竟现在林黛才九岁多,对于感情的事懵懵懂懂,虽然也知道一些大人的事,但终归还是糊里糊涂的。有时候想想,这么骗一个可爱的小萝莉实在是有点儿残忍,但最少没有更进一步去欺骗她的感情。 “没错,你亲一下就行了,我亲你哪里,你照着位置亲,绝对错不了。”沈溪把脸凑上去,闭上眼,“你看我把眼睛都闭上了,不会偷看你的。” 林黛有些迟疑把头靠过来,突然用嘴在沈溪的脸上碰了一下,就好像小鸡啄米只是蜻蜓点水,末了她看着沈溪道:“是不是这样?” 沈溪这才睁开眼,笑着说道:“对,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别告诉娘,不然晚上你睡着了我就偷偷亲你,让你怀孕。” “不……不要。” 林黛满脸担心,道,“我不告诉娘就是了,你……你也不许偷偷亲我。” 沈溪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讲故事的事暂且放到了一边,两人终于可以睡觉了。 本来发生了亲脸的事情,林黛应该回隔壁的屋子睡才对,但她之前已经习惯了跟沈溪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的年岁终归不大,加上胆子又小,就算沈溪不再讲鬼故事,她也不敢回去去。 等沈溪躺下来背对着林黛睡了过去,林黛才躺下来,过了许久沈溪睁开眼回头看着林黛,这时候林黛已经睡着了,不过眼角还有泪痕。 之后几天,林黛果然没把沈溪亲她的事告诉周氏。 沈溪正常去学塾读书,到下午回来的时候倒是能见到林黛不时摸着自己的小腹,好像在担心肚子随时会隆起来一样。 沈明钧终于回到家中,不过匆匆回来后又走了,跟周氏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还特意把沈溪和林黛打发到惠娘的药铺甚至把院门都闩上不许两个小家伙回来。林黛自然不清楚个中情由,可沈溪是明眼人,老爹这两个月即便回来也是匆忙交待事情就走,难得回一趟家,肯定是跟周氏郎情妾意。 “沈溪哥哥,我们踢毽子吧。”就在沈溪坐在院子里打哈欠的时候,陆曦儿拿着惠娘给她缝制的新毽子来找沈溪玩。 沈溪笑着把毽子接过来,惠娘的手艺很好,就算她近来因为药铺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还是抽出时间来给女儿缝制毽子。 “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玩啊。稍后我们叫上黛儿姐姐,三个人踢毽子好不好?” “嗯。” 陆曦儿高兴地重重点了点头。 能三个人一起玩是陆曦儿最开心的事情,可惜林黛平日里对她并不是太亲近,有时候甚至会表现出一定的敌意,仿佛怕她抢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陆曦儿根本就不敢主动跟林黛说话。 难得不用被老娘看着,沈溪决定去找藏在破猪圈里的宝贝作赝品,因为闹瘟疫,他已有许久没进行他的发家大计。 等沈溪在王家大宅后面的废弃猪圈忙活了半天回到药铺,沈明钧已经返回王家。周氏精神焕发,正在后院跟惠娘说话。 见沈溪回来,周氏满脸恼色:“城里瘟疫刚刚平息,还不怎么太平,你出去干什么?” “我……去找同窗玩了。”沈溪随口胡扯。 “胡说八道。” 周氏嘴里骂了一句,但出奇地不追根究底。沈溪回头一想,估摸着老娘当他是去找那位老先生学本事了,于是故意不揭破他。 沈溪把林黛叫上,一起跟陆曦儿玩。玩的同时,他还偷听周氏和惠娘说话。 “……妹妹,我弄了些绣花回来,准备明天在集市上摆个摊子卖。第一次做小买卖,先探探门路,若是生意好的话,希望以后能租个铺子。” 周氏要拿惠娘给她的银子做小买卖的事之前就跟沈溪说过,她一直说要等沈明钧回来商议,看来之前夫妻二人不但房事和谐,连做买卖的事也商量好了。 “妹妹这里预祝姐姐生意兴隆。”惠娘一边分拣草药,一边笑着说道。 “承妹妹的吉言。” 周氏显得很高兴。第一次出去做买卖,有不懂的地方正好问问惠娘,到底惠娘独自经营药铺已经有两年多时间,算是个有经验的买卖人,她生意不顺的话随时可以到惠娘这里来取经。 ************ ps:家里来了客人喝了点儿酒,晕晕乎乎的勉强码出一章,如果有什么错漏的地方请大家原谅哦! 好歹更新了三章,天子求收藏、打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七章 姐妹一家亲 绣花也就是刺绣,又名针绣,以绣针引彩线,按设计的花样,在织物上刺缀运针,以绣迹构成纹样或文字。 至大明年间,绣花空前繁荣,苏绣、粤绣、湘绣、蜀绣号称“四大名绣”,此外尚有顾绣、京绣、瓯绣、鲁绣、闽绣、汴绣、汉绣和苗绣等等,各具风格,而宁县县城的绣花则属于闽秀范畴。 等两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回到家中,周氏把从绣坊那里进来的绣花全都摆开来细细查看,沈溪随便瞥了一眼,确实都是上好的料子,花也绣得很漂亮,但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很难有市场。 最明显的问题,周氏的这些绣花都是从绣坊那里进的货,说是价格不高,但实际上已被绣坊盘剥了一层,就算真有人需要,那些人大可去绣坊买就是了,何必让商贩从中截取一节利润? 更何况这年头女人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女红,真有需要出来买绣花的人并不多,绣花这东西,如果没有大规模订单的话,光靠散卖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不过沈溪并没有对周氏言明。 生意人都要先吃过亏才知道买卖难做,周氏正在兴头上,他贸然反驳,周氏不信不说,可能还会揍他。 果然,头两天周氏都是兴高采烈出门而去,可在经历两天只卖出去一件赚回两文钱的惨淡后,周氏开始正视这门生意是否出了差错。 “真是奇了怪了,我看绣坊的生意做得挺好的啊,为什么咱把摊子摆开,就没人来买呢?” 周氏在房间里,看着摊开后五彩缤纷的绣花有些发愁,这番话似乎是在问人,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沈溪这会儿正襟危坐,俯首在院子中央摆着的小木桌上练毛笔字,他闻言抬起头道:“娘,您也说了,绣坊的生意好,可娘做的到底不是绣坊的买卖啊。”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明天娘便宜点儿卖,应该能多卖出去几件……嗯,就这么定了。” 沈溪吐吐舌头,一脸的不以为然。本来一件绣着花鸟鱼虫的手帕才赚两文钱,再便宜点儿,那就彻底是赔本赚吆喝。 宁化县城瘟疫刚刚过去,这时候百姓缺的是日常所需,柴米油盐酱醋茶,甚至是布帛、煤炭、棉花这些生活必需品,至于绣花,沈溪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有心思买。 第二天沈溪放学回家,周氏老早就收摊子回来了,原来就算上午她把刺绣的价格降到平价,也根本无人问津。她在街路上等了两个多时辰,反而被集头要去了四文钱的税,周氏一气之下干脆收了摊子回来,嘴里不断地咒骂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集头以及官牙。 “……你说说他们,什么事都不干,在街上走走就要收我四文钱,我都说了卖不出去,给他们块手帕抵钱他们都不允,可真气死我了。” 惠娘听闻周氏生意不顺,特意关了药铺过来安慰:“姐姐做惯了买卖就知道了,城里做生意,不但要应付官府,还要应付集头。集头每过几天就会带着人到街上收钱,若遇上逢年过节,还要有献礼相赠。正因为这样,那些贼人才不敢在街上闹事。” 周氏这才知道原来集头不是故意针对她,只是恰好被她赶上了,这次真是出师不利,赚了两文钱亏了四文钱,白白赔了两文,这还不算她购绣花的本钱。 本来兴冲冲出来做小买卖,这才几天下来,就快把周氏的热情给磨没了。 “要不,姐姐也别出去抛头露面,做那沿街摆摊的买卖了?”惠娘突然道:“妹妹独自经营这药铺,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妹妹没了丈夫,请外人只怕招惹闲话,倒不若姐姐过来帮忙……姐姐要工钱也好,或者是当半个东家分薄利也好,总之有姐姐帮忙打理药铺,妹妹也好抽出时间来多陪陪曦儿。” 周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虽说惠娘药铺的规模不大,可在瘟疫爆发之后,药铺早就声名在外,城里的百姓似乎都认准了惠娘药铺售卖的药材才最正宗资格,每天都顾客盈门。另外,连县令大人都赐了匾额的药铺,谁都不敢开罪,这就避免了同行的倾轧。 这正是药铺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惠娘却愿意把生意分出来让周氏一起做,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妹妹,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孙惠娘笑道,“要不是妹妹有福气能遇上姐姐一家人,别说做这买卖了,就连铺子和院子都保不住。” “现在妹妹实在太忙了,时常有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之感。姐姐就当是体谅一下妹妹,过来帮帮忙吧!妹妹也不亏待姐姐,以后药铺所得之利,我们五五分成可好?” “不行不行,那我可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周氏一听五五分成,她就算再想入股药铺也知道不合适。本来就是白送的买卖,现在惠娘还要把一半收益给她,她可不愿接受。 最后两个女人你推我让,终于商定惠娘把药铺利润的三成给周氏。如此一来,沈家成为了药铺的股东,周氏也终于有了正当营生,不用再去做女红或者沿街摆摊叫卖了。 经过南方这场瘟疫之后,药铺里的药材库存已经严重不足,以目前生意兴隆的状况,支撑不了几天就要断货。因此,必须从别的地方购进药材补货,这就需要本钱。 周氏有红利分,但也要拿出之前惠娘给她的银子来作为药铺的流动资金,对于周氏来说,这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乐意之至。 几天之后,新一批药材运来了。 这批药材价格比之半年前要贵上一倍有余。在药材进到药铺后,惠娘很发愁,她不想涨价令乡亲难以承受,但这批药材进价就很高,她才刚让周氏入股作为药铺的老板,并不想让周氏赔钱。 “要不咱就以进价把药材卖出去如何?外面药铺的药材价格基本上翻了两倍,咱们保本卖虽然有些对不起百姓,但好在咱也不亏本。” 惠娘找周氏商量,其实是想征得周氏的同意。毕竟开门做生意,还需要算上人工和杂税,不赚钱其实就已经亏了。 周氏没多少主意,在经营药铺上惠娘远比她有经验,她什么看法都没有就表态同意下来。 如此周氏作为药铺的二当家,也开始出来经营铺子,她不识字,记账的事需要惠娘负责,她首先要学的记住药材的名字,要把什么药放在哪里记清楚,这就需要周氏能认识盛着药材的抽屉外面的字。 打理药铺生意的头几天,周氏天天都在学认字,这对目不识丁的她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挑战。 沈溪放学回来到药铺帮忙的时候,周氏通常也会拉着他问抽屉外面的字是什么,要是认混了,抓错一味药,不仅会耽误病人的病情,甚至可能因为药性相冲导致出现严重后果。 周氏知道这事情不能怠慢,所以学习起来非常用功。 ********** ps:今天会再次爆发三章! 昨天有三十多个人打赏,对此天子衷心地表示感谢,谢谢大家的抬爱!天子无以为报,只能用爆更来酬谢! 感谢名单在下一章送上,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第四十八章 一家生意两家赚 “臭小子,你快说这是什么字?老娘我长这么大,还要求你这小子,要是娘早几年有书读的话,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周氏扯着沈溪站在药铺的柜台下,让沈溪一个一个抽屉读下来。 沈溪依次说了,半晌之后周氏又开始问第二遍。 沈溪皱了皱眉:“娘,您这么死记硬背可不成。要是有谁不小心把抽屉调换了,这药您不是还得抓错?” “哎呀,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完了完了……刚才记下来几个字,现在又忘记了。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周氏怒气冲冲看向沈溪。 沈溪笑道:“要不这样,娘,咱用简单点儿的方法……您看,这字您不认得,咱就用图画来代替,您觉得这音听起来像什么,咱就画个什么,您记起来不就方便多了吗?” 周氏可没听过这种学认字的方法。 其实沈溪教她的已经不是认字,而是用联想记忆的方法来记住所学的内容,这是记忆法的一种。 以周氏现在的年岁,才开始学认字、写字,实在是有些晚了。 沈溪这法子最大的好处,是不用让周氏记住那么多复杂的笔画,只需要记得某个字的读音,看起来像什么就成了。 周氏虽然平日里打骂沈溪惯了,但当起学生来还是很认真的,加上沈溪教给她的方法确实不错,回到家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把该记住的都记全了。沈溪还特地全部考了一遍,周氏竟然没有错漏的地方。 “太好了,明天跟你孙姨说,让她也开开眼界。”周氏兴高采烈地收拾规整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跟着周氏到了药铺。 周氏把昨天学到的东西展示了一下,沈溪说到什么药名,她便立即把手伸向相关的抽屉,中间没有出一次差错。 这一来,果然连惠娘也大为惊讶和钦佩:“没想到姐姐学得这么快,看来以后抓药这一块,姐姐可以胜任了。” 周氏讪讪笑道:“还是憨娃儿聪明,他自己学得快,还有法子教我。嘿,以后再有来买药的,我一定不会抓错药。” 沈溪有些困倦打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去学塾读书。 …… …… 到了十月下旬,天逐渐凉了起来。 好在福建这地方,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太冷。 这天已是申酉之交,药铺尚在经营,前来问药的百姓排着长龙,秩序井然。这时候县衙派人前来通知,第二天朝廷委派的钦差将抵达宁化县城,第一站就是先来药铺看望惠娘这位“女神医”。 “姐姐,要不咱今天早些收了铺子,晚上好好收拾整理一下,明天也好见朝廷来人?” 惠娘有些紧张,她一介妇人,见到韩县令和夏主簿这样的人物都不敢仰视,更别说是代表皇帝的钦差大人了。 周氏笑呵呵道:“那也得等咱先把这些客人招呼完再说……姐姐我也买了一身新衣裳,等明天换上。” 惠娘把要提前关门的事情跟前来问药的百姓一说,百姓们倒也能理解。宁化这偏僻的闽西小县出了位女神医,连朝廷都要派人来考察,那是整个宁化县的光荣,这事儿可耽误不得,因此排在后面的人主动散去了。 把有急需用药的客人招待完,惠娘过去将门板隔上。等关上门来,一家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说话,不用有什么避忌。 “姐姐,这两天妹妹身子不适,也不知怎的,那个量来得稍微有些大……” 可能是觉得家里小的年纪还太小,应该听不懂自己说什么,惠娘居然把女人家的私密事就这么说了出来,正在旁边桌子旁临摹字帖的沈溪,顿时觉得全身都不那么自然了。 “娘,我功课写完了,先到后院跟曦儿、黛儿她们玩去。”沈溪赶紧从小板凳上站起身。 “出去出去,不过别到处乱野,一会儿我就准备收拾东西做饭了。” 周氏说了一句,继续跟惠娘说女人家的私密事。 两个女人在药铺里是同事,私底下更是好姐妹,可以说是无话不说,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来到后院。 当然,到了后院同样要面对女人,只是这两位可没那么复杂,一个就知道玩,另一个则懵懵懂懂,到了晚上就想让他讲故事。 沈明钧平日里不回来,家里属于典型的阴盛阳衰,沈溪身在福中却不知道怎么享福,因为他是男的,很多事要他来承担。 到了晚上,周氏在家里烧了热水要洗澡,特别交待沈溪和林黛不许进门。 沈溪拿着本从惠娘家里借来的《春秋经传集注》,坐在桌子前就着桐油灯发出的光亮,看得正仔细,林黛摇了摇沈溪的肩膀,好奇地问道:“娘以前经常帮我洗澡,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帮她搓背?” “虽然你也是女孩子,但你没发现身体跟娘长的有些不同?”沈溪淡淡一笑,侧眼问了一句。 林黛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沈溪又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林黛吐了吐舌头,回到桌子边坐下,一边捧着香腮看沈溪读书,一边等周氏出来。 沈溪看了一会儿,心绪有些凌乱,情不自禁地看向药铺的方向,心想眼下惠娘应该也在家里沐浴更衣吧? 要是此刻能去偷看一下的话,应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虽然沈溪的身体还没开始发育,就好像太监一样对女人有心无力,但到底心理年龄可是三十左右的人了,既有色心又有色胆,不过最后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啊……这日子很难熬啊。” 早晨起来,周氏老早就换上新衣服,带着沈溪到药铺开店营业。从打开门开始,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就络绎不断。 惠娘平日里都是荆钗布衣,从不刻意打扮,毕竟是寡居,怕招惹来非议,这回因为要接待朝廷上官,她稍微修饰了一下,登时让沈溪感觉眼前一亮。 “姨,您长得可真好看,我长大以后也要娶你这么漂亮的媳妇。”沈溪黏着惠娘,跟在她屁股后面说着恭维的话。 “小郎,你这小家伙就是人小鬼大……记住,长大了你要娶黛儿的,别花花心思。”惠娘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手头上的活计。 这时候陆曦儿过来扯了扯惠娘的衣襟,瞪着大眼睛,带着恳切的语气道:“娘,我长大后也要嫁给沈溪哥哥。” “不行不行,你沈溪哥哥跟黛儿姐姐才是一对……哎呀小丫你懂什么呀?快进里屋去,娘这会儿正忙,不能照看你。小郎,帮忙送你曦儿妹妹进去。” 沈溪拉着陆曦儿的手到了后院。 虽然他比陆曦儿只大两岁,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陆曦儿对这个世界并不是很了解,但沈溪都已经是人精了。 “这里有两块麦芽糖,你拿着吃,吃完之后要记得漱口,别让你娘看到,知道了吗?”沈溪把怀里揣着的用油纸包裹着的麦芽糖塞到陆曦儿手里。 “嗯嗯。” 陆曦儿笑得合不拢嘴,拿着麦芽糖就躲到房间里吃去了。 等沈溪转过身,却发现林黛正瞪着她,好像在责怪他偏心。 “呵呵,小媳妇儿,我并没把你给忘了,看,我这里还有,你拿去吃。”沈溪本来是准备用他省下的钱买了糖去拉拢同学,现在被林黛看到,他只能把剩下的糖果都给林黛,以便堵住林黛的嘴。 “去给你的曦儿妹妹吃吧,我才不要呢。” 林黛这回好像真生气了,一扭头就往后巷家的方向去了。沈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觉得怪怪的,难道林黛小小年岁已经学会吃醋了?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夏天的鱼~、71杯茶、临海长城、潜水老虎、419026392、那句我愛你、野生鰉鱼、粉嘟嘟的猪、巨火、他硬币、神的唯一行者、魔女麾下、爱九儿13、春哓年、我错了因为帅、定风波0328、天下纵横有我、大梵神、飞翼武者、安平圣、老魔小白、拿铁的冷静、冷天苍、乎你一板砖大大的打赏! 今天还有一章,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票走起! 第四十九章 微服私访 沈溪背着书包上学,刚走出药铺,就见街面上跟往常不太一样,集头正带着人配合衙役规范那些摆摊的商贩,尤其是靠近惠娘药铺的两条街,空出很大的地方来方便钦差大人的车驾路过。 也许是韩县令有意要证明他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倒也没有把所有商贩都赶走,不过那些影响形象的乞丐和等在路边衣衫不整的力夫,全部给赶到巷子里去了。 沈溪走到街口,环视焕然一新的街道,嘟囔道:“只会做表面文章。” 这时候从路边茶摊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兄弟,你这话也就私下里说说,传到官府耳朵里,少不得有苦头吃。” 沈溪侧头看了看,只见说话的老先生两鬓斑白,一袭玉色宽袖襕衫,头上着黑色软巾垂带,气质儒雅像是个读书人,不由行礼:“老先生教训的是,不过天子以使节闻百姓事,地方为迎合上意而做面子工夫,终非善举。” 老先生闻言笑了笑。 沈溪看这老先生模样,倒是跟他虚构出来的老道士形象很吻合,只是这老先生看上去气度不凡,似乎久居上位,养尊处优惯了。 “你这小兄弟年岁不大,却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来……你可知道这城中有一处药铺,其中坐诊的乃是一位女神医,该如何走?”老先生问道。 沈溪稍微留了下神,来找惠娘的人,种痘看病的居多,可这老者一脸红光神采飞扬,并不像是有这方面需求之人。 这人说话带着北方口音,但夹杂了江南口音的绵软。 几名体型魁梧的汉子坐在老者旁边的桌子上,腰间鼓鼓囊囊用布包起来像是兵刃,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沈溪心生警觉,莫非这就是朝廷派来探访惠娘的钦差大人?戏文里常演的微服私访的桥段,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老先生,您是来找女神医的?我知道她的铺子在哪儿,这段时间来求医问药的人很多,要不我带您过去?”沈溪恭恭敬敬地说道。 老者微笑点头:“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沈溪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幸亏没在这老者面前数落朝廷和钦差大人的不是,不然真的是在跟自己小命过不去。 沈溪前面引路,老者在后面跟着,那些汉子也都站起来亦步亦趋,但并未靠得太近,有意不想让这老者行止张扬。 到了药铺门口,沈溪指着铺子道:“老先生,就这里了,我要去读书不能送您老进去,告辞。” 说完恭敬行礼转身就走,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沈溪走出两步,听到老者自言自语:“这客家之地,倒也民风淳朴,从这小小孩童身上可窥一斑。” 沈溪没曾想老者会对宁化县的民风有这么高的评价,倒是白白便宜了做面子工程的韩县令。 沈溪并没有多想,由于之前耽误了时间,一路小跑来到学塾,结果到了门口才知道苏先生奉韩县令之命,与城中士绅一起去城门迎接钦差,学堂给学生们放假一天。 所有学生都表现得兴高采烈,即便是从县城周边乡村过来读书的孩子,难得有一天不读书都相约上街玩乐去了。 沈溪自然是回药铺那边。 他心里有些打鼓,韩县令没在场,惠娘和周氏两个妇人并不知晓钦差大人的身份,很容易有所怠慢。不过以之前沈溪看那老者的表现,似乎挺平易近人的,就不知道是不是表里如一。 沈溪匆忙赶回药铺,为了避免引人瞩目,他特意从后门进去,只见陆曦儿正在院子里一个人踢毽子。 “沈溪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陆曦儿的年岁,除了玩不知道别的,见到沈溪便缠了上来。 沈溪作出噤声的手势,看了看正堂的方向,问道:“曦儿,之前有位老先生过来,可在里面?” 陆曦儿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不明白沈溪在说什么。 沈溪只好自己来到通向前面铺子的门前,伸出头一瞧,只见一些人围在柜台前,买药的队伍排着长龙延伸到了店铺外面。 沈溪四下环视,终于在角落的椅子上发觉端坐着四下打望的老者。 那老者一脸笑容,看着忙得不可开交的惠娘和周氏,不住颔首。而惠娘和周氏也未理会他,应该是把他当成来求药的病人家属。 “小郎,你怎么回来了?” 周氏一眼瞥见鬼头鬼脑的沈溪,怒气冲冲看着他。 沈溪只好走出去,低着头道:“娘,先生跟衙门的人出城迎接朝廷钦差去了,学堂给咱们放了假,今天不用上学。” 周氏这才释然,点了点头:“那正好,快过来帮忙抓药,今天忙死了。你拿着药方给娘读,娘把药给称了。” 因为惠娘卖的是平价药,比起城里其他药铺的药材便宜了不少,使得来问药的人很多。沈溪拿着药方,目光却看向角落里的老者。 老者用玩味的目光看了看沈溪,很快站起来,带着人离开了药铺,并没有多做停留。 “看什么呢,下一味药是什么?要称多少?”周氏不耐烦催促道。 沈溪直接把药方放下,几步跑出门口看着那老者远去的背影……不像是去县衙的方向,也不是去韩县令带人迎接的北城门,而是往城东而去。 “难道我猜错了?” 就在沈溪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耳朵一疼,却是周氏追出来拧着他的耳朵把他硬拽了回去,当下连忙叫唤:“娘啊,轻点儿,你做什么呀,我可是你亲儿子。” “臭小子,你不是我亲儿子非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可……老娘让你读药方,你竟魔障了一样跑出来,可是不把老娘放在眼里?” 沈溪抬头看向周氏,只见老娘叉着腰气鼓鼓地看着自己,赶忙解释:“娘,刚才来的那个人好奇怪,我猜他可能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 “是不是跟你没关系,衙门里的人自然会接待他,关咱什么事?他来就来走就走,里面那么忙你别闲着,走!” 说完周氏扯着沈溪进到药铺,令沈溪一上午都没得清闲。 沈溪没想到不读书也这么累,不但要帮周氏读药方抓药,要是哪味药少了,他还要去后院库房里拿一些过来。 一直忙到中午,客人零零散散走完,沈溪这才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姐姐可是累了?妹妹这就去做饭。” 药铺有了周氏帮忙,惠娘主要是接待客人和算账、结账,这时候没人了,她简单收拾一下,就要去后院厨房。 “唉,不用了,我让黛儿那丫头在家里把早晨的饭热一热,咱先将就吃一顿就是了,只怕下午客人会更多。”周氏坐下来说道。 话音刚刚落下,门口便有大批人过来。 ********** ps:第三章送上! 谢谢大家的热情支持,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 第五十章 为钦差演示 就在沈溪以为是那疑是钦差的老者去而复返,待人进来才发觉猜得不对,这回来的是本应在北城门外等候迎接钦差的韩县令和夏主簿等人。 “知县老爷,民妇给您请安了。” 惠娘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韩县令往药铺里面瞅了瞅,见没有想象中的那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走上前低声问道:“陆孙氏,本官问你,今天可是有不寻常之人进来?” 惠娘脸上一片茫然。 她一上午都在忙,要说来问药的人她见了不少,说不寻常那都不寻常,但却根本没令她能一眼记住之人。 “回知县老爷的话,民妇并未察觉。” 惠娘低下头回话。 韩协吁了口气:“这就奇怪了,照理说这时候也该到了,不是从城北进城,那就是从别处进城了……夏主簿,赶紧派人去城里探访,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说完韩县令便带着夏主簿等人离开药铺,让惠娘有些莫名其妙。 等人都走远了,惠娘才转过头看向周氏:“姐姐可有察觉有什么特别之人?” 周氏突然一拍额头,道:“巳时那会儿,憨娃子说学塾不上课,一回来就表现得神秘兮兮的,我叫他念方子他却跑出店铺说有个老先生来过,还说那人可能是钦差……莫非知县老爷要找的就是那个人?” 惠娘大吃一惊。 怎么说钦差也是代表了至高无圣的皇权,居然微服来小小的药铺探访还不作声,她竟懵然未知,只顾忙着招待客人。 惠娘有些发急:“这可怎么办,要是接待不周,恐怕不好对衙门那边交待。” 沈溪有些不以为然:“姨,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用担心?现在心里不安的应该是知县大人才对,他大张旗鼓迎接钦差不得,还被人微服进城考察民风民情,要是查出城里有什么问题,可能乌纱难保呢。” “你个憨娃儿懂什么?” 周氏骂了沈溪一句,这才对惠娘道,“妹妹你把心放回肚子里,钦差来就来,咱的确没做亏心事,怕他作甚!” 沈溪吐吐舌头,意思很明显,娘你骂我,最后表达的还不是跟我一样? 到了下午,药铺的生意不知何故竟然清淡了许多,这下沈溪不用帮忙了,于是就在店铺里练习临摹字帖。 到黄昏时,外面突然来了很多人,不但有官府的人,还有大量百姓跟在后面围观。 沈溪察觉势头不对,主动迎出门口,这时候上午见过的那老者依然是上午那身行头,只是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把家伙亮了出来,寒光闪烁直刺人眼。韩县令作陪在旁,唯唯诺诺笑着,说话间已到了药铺门口。 “祭酒大人此番前来,乃是宁化之幸,下官之福。若祭酒大人有何差遣,下官必当尽心竭力。”韩协在旁边献殷勤道。 那老者满脸都是感慨之色:“老朽半身入土之人,如今先祀无托告老还乡,已不录朝名。此番岭南沿海之地瘟疫盛行,陛下远在京师甚为担忧,遣派老朽前来巡视,老朽当据实奏禀,不得有丝毫马虎。” 沈溪在旁边听到这话,仔细一想,莫非这位就是明朝中叶与李东阳齐名的大文学家谢铎? 等那老者走上前,惠娘和周氏上前见礼。 韩协代为引介,果然如沈溪所想,这老者确为已经致仕、目前正赋闲在太平桃溪老家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谢鸣治。 明朝一代诗词文人,若论名气自然无法与唐宋名家相提并论,整个大明能拿出手的文学家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就有谢铎。 沈溪对于谢铎了解不多,所记得也不过是此人乃雁山“七贤”之一,曾经三入仕途,那句“相思不及双飞鸟,红雨溪头又落花”便是他的手笔。 “谢先生,这位就是民间争相传颂的女神医陆孙氏……她在丈夫亡故之后独自打理药铺,且能以种痘之法救助乡邻,百姓都感念其恩德,连在下也曾派人送来匾额以示嘉奖。” 尽管谢铎不肯以朝臣自居,但他毕竟是皇帝钦命的钦差,再加上谢铎简在帝心,又跟皇帝近臣李东阳相交莫逆,韩协毕恭毕敬,表现得无比温顺。 谢铎微笑点头,看着惠娘道:“老朽上午时曾来拜访,可惜前来问药的百姓实在太多,老朽不忍打搅。之前我已上书朝廷,请陛下仿效闽地种痘之法,于江南、江北之地推广。务求将来瘟疫不至再发,令黎民受难,让陛下担忧。” 谢铎进到药铺内,详细询问了种痘的过程,虽然种痘之法已在汀州府之地全面推广,但法子却略有不同。谢铎问得很仔细,惠娘一一作答,谢铎甚至亲自拿笔记下,准备据实上奏朝廷。 以此足见谢铎对于种痘之事之重视。 谢铎问明情况后,表示要亲自试验种痘,回头以便详细对皇帝言明。可这为难住了惠娘,到底是女流之辈,有很多不便。 谢铎惊讶地问道:“陆夫人之前在药铺内与人种痘,遇男丁前来当如何?” 惠娘未答,旁边的韩协倒是开口解释:“是隔着屏风,让此稚子祛病救人。” 因为早前韩协已经问明详细情况,他知道其实城里那些来种痘的男子都不清楚屏风后原来是个六岁的幼童在给他们施为。 否则这些人一定会怀疑沈溪种痘的专业性。 谢铎闻言不由哑然失笑,打量沈溪几眼,微微点头,神色之间颇有赞许:“那就劳烦这位小兄弟为老朽种痘即可。” 韩协迟疑道:“这……这怕是不太合适,早前在下已派人详细学过种痘之法,不妨由城中更精于种痘的大夫来为谢先生种痘。” “大可不必。老朽既然前来,就要看看最初种痘是怎么回事,若经由他人之手未免太过敷衍,再者这位小兄弟能为那么多人种痘,老夫难道还比这天下人的身体更精贵不成?来,也不用屏风,当场演示即可。” 沈溪只好亲自示范。 好在之前有牛痘痘疮被他保存在简易的培养皿中,这也是为方便日后取用,毕竟只有在天花泛滥之时才会有病牛,这培养液只能小心保存着以备不时。 等沈溪用针挑破谢铎的臂膀,为谢铎种上牛痘,谢铎一直仔细看着,嘴里啧啧称奇。等施针结束,谢铎看了看惠娘,问道:“这样便可?” “是。” 惠娘点头解说,“种痘之后因身体而异,若体虚者或有几日身体不适,但短则数日,长则旬月即可痊愈,之后再有瘟疫泛滥,几可保不受病魔侵蚀。” 惠娘没有把话说满。 毕竟种牛痘也不是能万无一失就一定会不染病,否则若出现一两个例外,朝廷追究下来她可吃罪不起。 谢铎微微颔首,这时候已有他所带来的侍从为他用白纱布包扎好臂膀,正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 之后谢铎又对惠娘治病救人的善举大加称赞,夸得惠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一章 生意经 送走钦差谢铎和官府的人,惠娘长长地舒了口气。 本来惠娘还有些担心招待不好钦差,却没想到这谢钦差老成持重,平易近人,竟然没有任何刁难之举,甚至从其身上根本感受不到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官家气息。 “小郎,人已经走了,咱干脆关门吧,今天应该做不成生意了。”惠娘招呼沈溪一声,便开始收拾摆放出来的椅子。 本来为接待谢铎和官府的人,惠娘特意从邻居家借来桌椅茶几,又买来橘子、瓜子等零嘴以及香茗,结果谢铎来了连杯茶都没喝,所有的准备全都没派上用场。 等一切收拾好,惠娘特别去买了鸡鸭鱼肉,准备了一顿极为丰盛的饭菜。惠娘本想招待谢铎这位朝廷钦差,但傍晚的时候衙门那边有人过来传话,说谢铎连夜离开宁化县回省城去了。 来得匆忙,走得更急。 沈溪倒是觉得这谢铎办事周祥,没有像一般朝廷大员巡视地方那样摆排场,更是事必躬亲,连种痘都要亲自尝试,只是不知道以谢铎这样年老体迈的身体,种痘之后加上旅途劳顿,会不会在路上一病不起。 晚上两家人再次凑一块儿吃饭,沈溪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可惜的是沈明钧仍旧没回来,周氏在饭桌上没说什么,回家的路上开始念叨起来。 回到自家院子,周氏坐在堂屋前,感慨万千:“没想到我这个农家女人,进了城竟然能见到代表皇帝的钦差……可惜今天你爹不在,不然也能让他好好风光一下。憨娃儿,要是你将来有本事,能当钦差到地方视察,那娘可就太高兴了。” 沈溪一边漱洗,一边笑道:“反正王家距离这儿又不远……娘要是想爹了,可以时常过去看看,或者干脆让爹别在王家做事了,累得慌。” “去去去,你爹不做事怎么养活你和你媳妇儿?你个小没良心的,娘可以在药铺帮忙,你爹就不行了,他是男人,你孙姨是寡妇,这寡妇门前是非多,要是你爹经常出入药铺的话,难保街坊四邻不会嚼舌根。” “唉,算了,给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洗完早些睡,娘不管你俩了。”周氏说完便进门,她节省得很,但凡月亮通亮的时候,绝不会点油灯。 沈溪简单漱洗过就回房了,在睡觉之前自然是给林黛讲故事。 …… …… 接下来几天,钦差到宁化县城考察的事逐渐淡了下去,药铺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以前惠娘要买药材,那些游商欺负惠娘是女流之辈,总是抬价,现在知道惠娘被朝廷看重,加上又有县衙看顾,这些人反倒求着惠娘到他们那儿进货,药材价格因此压低不少,惠娘这边跟着降价,客流再次激增。 生意一好做,每天到惠娘药铺问药的人络绎不绝,城里其他几家药铺无不生意清淡,几乎门可罗雀。 “……孙家妹子这里的药材好,治病救人非常灵验,就连朝廷钦差都来这里瞧病,可惜孙家妹子不能出来坐诊,不然肯定生意兴隆。” 街坊四邻那些长舌妇,之前还数落惠娘道德败坏出来抛头露面,现在却一个个唯恐巴结不及。 惠娘哪儿都好,就是不懂得拒绝。 街坊四邻这些人没事就跑来跟惠娘套近乎,其实不过就是想弄点儿药材回去,但凡是治疗风寒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惠娘是能不收钱就不收钱。 等周氏入股药铺一个月期满结账,才发现药铺不但没挣到钱,反而一直在做亏本买卖。惠娘把账本算给周氏听,脸上满是歉疚:“是妹妹的不是,请姐姐过来一起经营药铺,却是连本钱都要赔进去。” 周氏一副不在意的神色:“瞧妹妹说的,本来就是妹妹给我的银子,现在拿出来作为周转,有何不可?” 沈溪在旁边煽风点火:“娘,您平日里一文钱都斤斤计较,说这种话可真是言不由衷啊!” “臭小子,敢消遣你老娘?老娘虽然平日里节省,那还不是为了供你读书吗?当老娘是为自己呢?” 周氏骂了沈溪一句,总算令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惠娘道:“我这些天也想过了,现在冬天快到了,瘟疫也已经过去,哪怕再爆发也要等开春以后。咱后面生意会清淡一些,干脆把药材的价格稍微上涨,有个两三分薄利就行了……咱也总不能蚀本,要养家活口不是?” 周氏一拍大腿,赞道:“妹妹这话说到姐姐心坎儿里去了……是啊,该涨价,确实得涨价了!” 沈溪听了吐吐舌头,道:“娘之前还说不在乎?现在就在乎得紧了!” 周氏随便摸起桌上的账本就想往沈溪身上招呼,不过沈溪机灵得紧,拿着他的功课就逃到后院去了,远远还能听到周氏的骂声:“臭小子,有本事今天别回来吃饭。” 沈溪回到家,把功课放好,第一件事便是去破猪圈弄他的字画。 因为之前一直在药铺帮忙,沈溪少有机会去弄,不过他总算还是作了一幅赝品品,这次他没有再仿王蒙的画,而是作了与王蒙同为“元四家”的黄公望的山水画。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沈溪在笔法和做旧上更加老到,几乎可以乱真。 拿着古色古香的画,沈溪悄悄溜回药铺所在的街道,趁着没人注意,直接钻进跟药铺仅一墙之隔的字画店“思古斋”。 “思古斋”掌柜一瞧见沈溪进来,乐呵呵招呼道:“呦,这不是小神医吗?你怎么有时间光临鄙号?” “徐伯,您这不是消遣我吗?我是来卖画的。”沈溪把作赝的字画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呈递上去。 “思古斋”的掌柜姓徐,具体叫什么沈溪不知道,只是邻里都称呼他为徐伯,这徐伯本身算是个读书人,虽然没考上秀才,但却是过了府试的童生。他家祖上懂字画古玩,这家字画店是继承的祖产。 “又是没装裱过的字画……这次卖画,准备怎么分账啊?”徐伯打量着沈溪问道。 沈溪这回不再怕徐伯把事情告诉家人了,要是让周氏知道沈溪上次卖画被徐伯狠狠坑了一笔,肯定会过来大闹一场。 周氏的泼辣在邻里中那是出了名的。 刚开始搬来的时候,周氏因为人生地不熟还能低调做人,但现在周氏已是药铺的半个掌柜,药铺新近又得到朝廷的嘉奖,心气一足,也就不再处处低三下四,谁招惹到她她会立即翻脸,骂得个狗血淋头……如今谁敢跟这位脾气火爆的姑奶奶正面应对? “徐伯,咱公道点儿,****分账如何?我六你四,也别有什么猫腻在里面了……其实上次的画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现在这副也是,以后若是那老先生还有画卖,我依然会把画拿到这里来。” 徐伯笑着指了指沈溪,道:“你小子真是聪明机灵,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了,那就依你吧,****分账,这装裱的钱算是白送你了,不过回去后你可别跟你娘说。” 沈溪撇了撇嘴:“我才不说呢,之前出门时候她还要打我。” 徐伯把画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越看越高兴。 上次帮沈溪卖的那幅画,其实是卖了十两银子,却是韩县令把画买去送给了工部郎中林仲业。 进士出身的林仲业自然懂字画,看过那幅王蒙山水画后非常满意,刚开始还表示太过珍贵不能收下,韩协便说这是一副赝品画根本就不值钱,林仲业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带回京城。 自打林仲业离开宁化县城,一直没什么音信传来。 也是福建距离京师山长水远,消息闭塞,其实林仲业回到京师后,在给张皇后和太子的贺寿宴上献上南戏戏本作为贺礼,弘治皇帝看了龙心大悦,有意提拔其为南京礼部左侍郎。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昨天到今天定风波0328、天下纵横有我、百里夜雨、尾逆孜灼、zpghawk1、潜水老虎、離藏、老衲失羞、容克王、历史思考者、爱九儿13、天使暂离开12138、~夏天的鱼~、自由的汝、飞翼武者、赵子艾、苍老师的好xieshen、书友160115013102214、71杯茶、临海长城、419026392、那句我愛你、野生鰉鱼、粉嘟嘟的猪、巨火大大的打赏! 今天家里有客人,明天三更爆发酬谢! 天子继续请大家支持《寒门状元》,收藏和推荐票我都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二章 同行如敌国 惠娘把药材价格稍微上涨了一些,不再亏本出售。 秋冬季节本来就因为道路难行药材相对缺乏,加上当年的瘟疫所耗药材太多,使得闽西地区药材变得极为紧俏。 前来问药的人虽然有少许意见,但毕竟都知道惠娘这儿所售药材价格本来就低于其他药铺,因此都没有太多怨言。 可偏偏这时候,宁化县城内的其他药铺见到惠娘这儿生意兴隆,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同时打击对手,干脆联合在一起实行大幅度降价的策略,准备来个以本伤人,让惠娘没法继续把药铺的买卖做下去。 在其他药铺药材价格大幅降价的头两天,沈溪发觉来惠娘药铺买药的人的确是少了一些,怎么说病人都希望能用最少的钱把病治好,因此老百姓听说别的药铺降价,在走方郎中的介绍下纷纷改变买药的地方。 这几个月,城里十个人得病有七八个会到惠娘的药铺买药,现在在口碑效应之下,虽然其他店铺的价格比起惠娘这儿还要低,但生意却只是少了一两成,对惠娘药铺的影响并不是特别大。 反倒因为人少了一些,惠娘和周氏不用太忙活,到下午关了铺子以后还能早点儿准备晚饭,沈溪再也不用等着饿肚子。 过了几天,别的药铺降价的新鲜劲一过去,沈溪惊讶地发现,来惠娘药铺的人反而比以往更多了些。 就算别的药铺再降价,看情形似乎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百姓该来惠娘这里的还是继续来。到底药材不像是柴米油盐,最重要的作用是治病救人,现在城里城外人人都知道惠娘药铺卖的药正宗不掺假,而且惠娘名声在外,朝廷的钦差都来这儿问药,那到这里买绝对错不了。 到冬月中旬,孙惠娘第二次把经营药铺的红利分配下来时,虽然沈溪不知道老娘分了多少,但见老娘从屋子里出来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肯定赚了不少。 “憨娃儿,黛儿,明天早晨你们早点儿起来,咱去裁缝铺给你们做两身新衣裳,可要快去快回,不然耽误了开铺子就不好了。” 周氏有了钱,虽然会节省着花,但也不会亏待了沈溪和林黛。 沈溪倒不觉得怎样,反正新衣服旧衣服对他来说也没多少区别,林黛则很开心,周氏到底不是她的亲生母亲,现在周氏一有好东西就想着她,她能感觉到周氏对她的疼爱,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开,周氏就带着沈溪和林黛去量身做衣服。 因为周氏曾在裁缝铺做过帮工,裁缝铺的掌柜认识她,做衣服收的手工费比起别人少了许多。 就在这时,两个妇人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其中一个道:“没想到治病救人的药能把人吃死了,看起来那姓孙的寡妇的确歹毒,连卖的药都不干净。” 周氏一听火冒三丈,怒斥:“你们说什么,什么叫寡妇歹毒药也不干净,我们的药什么时候吃死过人?” 两个妇人瞥了周氏一眼,没有理会周氏,直接放下料子离开。 周氏想追出去,却被沈溪拉了一把,周氏有些气不过这些人在背地里说药铺的坏话,瞪了沈溪一眼,嘴里骂骂咧咧:“憨娃儿,你拦着我干什么?像这种背地里说闲话的人,就该把她们的嘴给撕了!” “娘,这里是裁缝铺,闹开了不好!我想,可能是姨店铺里的生意太好了,招来小人妒忌,恶意诽谤诋毁吧。”沈溪劝慰。 “这还用你说?娘也是觉得这些人太可气了。好了好了,你们量好没有,量好咱就早点儿走,回去还要帮你孙姨开铺子……小郎,老娘每天这么忙活,你在学塾里也不能偷懒,知道吗?” 沈溪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很轻松啊,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到药铺里帮忙呢。 等周氏带着两个小的回到药铺,却见店面门前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并不像是来求医问药,而是围观起哄看热闹。 药铺正门前,有几个披麻戴孝的人用门板抬来个五六十岁的老汉,那老汉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这几个人大吵大闹,嚷嚷得很凶,惠娘早已从店铺里出来了,正在温言劝慰,但那些人丝毫也不领情,一个个态度极为嚣张。 “……我爹不过是伤寒,他老人家身子一向硬朗,没曾想昨天来这歹毒刁妇铺子里买药回去,我爹喝过药睡下,到夜里就手脚抽搐,定然是这刁妇在药里动了手脚,想害死我爹……哼哼,赔我爹命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那儿高声大叫,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沈溪往旁边围观的人群中瞄了一眼,城里其余那些药铺的掌柜全来了,这会儿正躲在人堆里瞧热闹。 虽然沈溪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这些人恶意陷害的,但最少也是经过他们挑唆,故意让人来惠娘药铺外面闹,趁机败坏惠娘和药铺的名声。 惠娘着急地道:“既然老伯尚未过世,那应该去找大夫看病才是。” “有用吗?我们看了好几个大夫,他们都说回家准备后事吧……现在我爹连气都没了,你把我爹的命还回来,不然我们就告上官府,让官老爷来评评理。” 若是换作以往,但凡惠娘跟什么事牵扯上,乡里乡亲的绝对是指指点点说她是寡妇如何如何,都不会站在惠娘这边。而这次就算惠娘看起来似乎是在这件事上理亏,但围观的群众却很平静,没一个出来指点的,只是有人小声议论,但也并非全是替死者家属说话的。 周氏拉着沈溪到门口,意思是要跟惠娘站在一起,有困难大家一起面对。 刚才周氏还对裁缝铺里两个妇人的议论不屑,现在听来闹事的这些人的意思,的确是吃药吃死人了,周氏也不由有些紧张,她站在惠娘前面,对着周围围观的人争辩道:“求医问药的,谁能保证药一定能治好人?连大夫都有失手把人给治死呢。” 这话不说还好,话出口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溪拉了周氏一把:“娘,您不会说话就别说。” “臭小子,娘说错了吗?本来看大夫就没说一定能把病治好,这些人跟你孙姨闹,你还站在他们一边,是吧?” 沈溪根本就没办法跟胡搅蛮缠的周氏交流。 周氏性子急,没理清楚原委就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的问题可不是大夫能不能治好病人,而是药吃死人了。这些人上来就定下基调说这老者只是伤寒,那就是不致命,只是在吃过药之后才会临终弥留。 如果按照周氏的说法,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还有两章,打赏的感谢名单将会在第二更中送出,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三章 死而复活 好在惠娘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冷静,她想了想,问道:“不知药方可在?能否借来一观?” “那等不净之物,早被我们烧了……我就问你,昨日里我们在这里买药,你可还记得?”那三十多岁的男子恶狠狠地喝问。 惠娘一愣。 药铺一天下来招待不知道多少人,要是能全记住就怪了。到底是县城里,品流复杂,而且并非都是乡里乡亲面熟,有很多是从城郊或者是乡下慕名而来。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叫道:“昨天我来买药,见过他们。” 随后又有人附和,一看就是受人教唆,故意这么说好让事情坐实。最后那老者家人把一些药渣子扔在地上,道:“这就是昨天抓的药,还能有错?” 惠娘俯下身仔细查看药渣。 药材不论是哪家售出的,煮过后都一样,怎么可能从这些药渣中分辨出是哪味药出了问题?可到底惠娘通晓药理,她仔细辨认后突然看向那老者家人,断然摇头:“这似乎不是治风寒的药。” “说什么呢?你意思是抓错药了……那就更对了,乡亲们给评评理,这女人自己也承认抓错药了。” 说着几个人便大吵大嚷,一定要让惠娘下不来台。 沈溪暗忖,怪不得说药方给烧了,感情是因为开错药方抓错药才出现眼前的状况,可能是这些人去质问大夫,结果被大夫倒打一耙,再加上其他药铺的人出来挑唆,才令病患家属以为是惠娘药铺售出的药出了问题。 惠娘被患者家属推推攘攘,只能往药铺里躲,沈溪这时候高声叫道:“谁开的方子,有本事叫出来当面对质。” “关人家大夫什么事?分明就是这女人铺子里的药有问题!” 沈溪这边才刚开口,马上人群中就有人出来起哄。沈溪到了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分明是城里的药商都联合起来要整治惠娘和她的药铺,这围观群众中也不知道多少人是托,现在光从药方和药材的问题上已没办法再理清楚了。 惠娘和周氏进到药铺里,患者家属没有善罢甘休,直接追到里面,继续大吵大闹。 沈溪是个孩子,没人理会,趁机从人缝中钻出来,来到兀自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的老者身边,细细查探。 沈溪用手探了探老者的手腕。 老者脉搏时断时续,极为微弱,已呈“绝脉”之相。按照道理说,这种脉象只会出现在回光返照之人身上,看来这背后唆使之人并不是随便找人来演戏故意要让惠娘难堪。 沈溪并没有多少行医问药的经验,但却对中医典籍涉猎较深,他看过的大多医书都是从古墓中发掘出的前朝佚本,要考证其年代以及效用价值,必然会对其进行研究。要说以他的中医知识来给眼前这老者诊治,他未必行,但他记得很多针灸的中医名著,其中主要记述的就是如何用针来拯救临终病人。 宁化县地处偏远,城里就算有大夫也并不精于针灸之道,沈溪仔细回忆了中医典籍中记载的内容,回到药铺,趁乱把他用来给人种痘的银针拿了出来,用白酒简单消毒后便准备下针。 也是病人家属都以为老者必死无疑,竟然光顾着在药铺里跟惠娘和周氏闹腾,把自家老人丢在外面不管不顾,不然沈溪根本就没机会动手实践他所知不多的针灸之道。 沈溪清楚记得,人不省人事后,首先要下的是中渚、三里、大敦三处大穴,随后他又在老者的水沟、十二井、合谷、太冲下针。 等针扎了下去,这时候里面患者家属才发觉外面有个小子正不知道趴在老者身上做什么事情。 “你在干什么?快起来,不然一脚踢死你!”那三十多岁的汉子冲了出来,就要上前扭打沈溪。 沈溪慌忙收拾银针准备开溜,那汉子已经扑了过来,来到患者身边正准备去提沈溪的衣领,老者突然“哇”地一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浓痰,随即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热闹纷繁的药铺门口,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从门板上爬起来正在不停咳嗽的老者,没一个人说话。 现场出奇地安静。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死人救活了”,围观百姓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看着正在咳嗽不止的“死人”,脸上全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嘴里啧啧称奇,议论声不绝于耳。 “姨,病患没死……这些人是特地跑来冤枉我们的。”沈溪揣好针包,来到惠娘面前,拉着惠娘的衣襟说道。 本来男子扯妇人的衣服,那是件很无礼的事,但因沈溪是个小孩子,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围观的百姓都在看着死而复生悲喜交加的一家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少有人能看得清楚明白。 “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惠娘刚才被病患家人闹得头晕脑胀,现在回想起来兀自心有余悸……药铺里终归没男人出来主事,她就算性格坚韧平日里勉强撑起,可她柔弱的肩膀还是扛不起太重的担子。 刚才还在吵嚷着要跟惠娘讨回公道的病患家属,突然全都跪在惠娘面前,磕头不止,嘴里连声道歉: “女神医,我等受人嗦摆,来这里跟您闹……都是那些无良的药商,说是只要来闹了就有人出丧葬的花销,我们是被猪油蒙了脑子,求您原谅。” 一语令在场百姓再次哗然。 先前还躲在人群中得意地看着眼前乱子的那些药铺掌柜,这时候都缩头猫腰,从人缝中逃走,走得快的倒是顺利离开了,可还是有两个倒霉的药铺掌柜被人认出来给推攘到了药铺门口。 两个掌柜的都四五十岁,人大面大,眼下围观的百姓骂什么的都有,二人老脸挂不住,只好给惠娘作揖道歉。 “二位都是同行,虽说妾身不懂经营,偶有得罪之处,但还请将来能和睦相处。妾身在这里先谢过了。” 惠娘恭恭敬敬还礼,话说得很漂亮,顿时引来周边百姓的一致叫好声。 那两个药铺掌柜眼下只想早点离开,随便敷衍两句就逃走了,那边患者家属依然在千恩万谢……刚才他们涌进药铺里闹腾,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知道,只是偶尔回头的时候见到沈溪在往那老者身上扎针。 等热闹终于散去,惠娘回到药铺里坐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在把气息喘匀之后,她眼角终于还是滑下两行热泪,却又赶紧从腰间拿出手帕擦拭。 周氏倒没惠娘这么柔弱和委屈,在旁边劝了几句,惠娘反倒哭得更加伤心了。 “臭小子,刚才你在外面,那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你瞧清楚没有?”周氏一边劝慰惠娘,一边问沈溪。 沈溪眨了眨眼睛,回道:“我哪里看见了……可能是外面人太多太杂,吵嚷声一大,那人就自己坐起来了。” 倒是惠娘把眼泪擦过之后,抬头看向沈溪,微微一笑:“小郎,你别瞒着姨,你的针灸之法是何处学来的?” 沈溪登时语塞。 刚才他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出的办法,尝试用银针去刺穴。他清楚地知道,人救得过来自然是好,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赖上他,难得有机会实践从古代医书上学到的知识,那就尝试一下,若是让他坐堂下针救人,他还真有些发怵。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夏恩iplos、離藏、我本孤鸿、天下纵横有我、魔女麾下、看看开门、邱上秋叶、四处飘荡的风12、6013177、潜水老虎、爱九儿13、雪舞仁心、maplecsu、老衲失羞、奇迹/九月、419026392、光健32、百里夜雨、尾逆孜灼、zpghawk1、容克王、历史思考者、天使暂离开12138大大的打赏! 今天还有第三章,请大家踊跃支持,收藏和推荐票天子都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四章 小军师 药铺里,周氏有些不解地看着惠娘,问道:“妹妹,你说什么针灸?关小郎什么事情?” 惠娘怅然若失,道:“先夫曾提及,大城市里的大夫给人治病,许多都要用到针灸之法,就是用银针扎在人身上的穴位,可以治病救人,以前我也从未见过。今天见小郎用针刺在病人身上,倒与先夫说过的针灸之法颇为相似。” 周氏疑惑地蹙起了眉,随即断然摇头:“妹妹你多心了……连县城里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都不懂的东西,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会懂得?倒是先前见那人身上的确有几根银针……憨娃儿,你说,你干嘛要用针去刺他?” 沈溪知道这件事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只好采用最原始、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抵赖! “娘,姨,那……我真不是我干的。”沈溪满脸都是委屈。 惠娘微微点头,脸上虽带着一丝疑惑,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也许在她心中,也不相信沈溪不到七岁便懂得深奥的针灸之法,那可不是随随便便拿几根针在人身上扎几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必须要对人体穴道有很深的了解,需要长久练习。就算有人肯教给沈溪,沈溪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拥有这等高深的手艺。 见惠娘和周氏不再追问,沈溪总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外面闹事和围观的人终于走完了,街面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惠娘平缓了一下情绪,起身道:“姐姐,时间不早了,是时候开门做生意了。这个时间小郎也该去学塾了,别让他耽搁了学业。” 周氏这才反应过来。 也是昨天得了银子,兴奋之下周氏光想着给沈溪和林黛做身新衣服,此番从外面回来便碰到病患闹事,都快忘了正事。 搬开所有门板,却见外面等着买药的人已有不少。 经过之前病患起死回生的事情后,城里的人更是觉得惠娘药铺里的药到了能把死人救活的地步,现在也不管别的药铺依然在降价搞促销,都竞相往惠娘药铺来买药。 百姓的从众心理很强,沈溪知道有了这件事,城里竞争对手再想把惠娘的药铺整垮会越发地困难,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人上门来找茬了。 到下午沈溪放学回来时,店铺却早早关门了。 一打听,原来城中其他药铺的掌柜知道不能再跟惠娘硬碰硬,就想找她商量统一药材售价的事,其实算是变相的妥协。 惠娘毕竟是女流之辈,独自出门跟那些男子商量事情终归有些不妥,就想叫上周氏一起去。周氏非常为难:“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说话语气冲,非常容易得罪人。要是去了我实在气不过骂他们两句,倒让妹妹你为难了。” 沈溪在旁边劝道:“娘,您去最合适不过了……那些人就该被好好骂上一顿,敢背地里算计姨,他们就该有心理准备被人骂。” 惠娘会心一笑,道:“小郎说的是,要是没有姐姐在旁边帮衬,妹妹还真怕应付不来。” 周氏最后终于点头答应。 沈溪嚷嚷道:“我也去。” “大人的事你少掺和,在家老实待着做功课,过几天我要去学塾问先生,你是不是偷懒了。”周氏教训完沈溪,回过头看着惠娘,“妹妹,咱这就走吧。” 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回来,沈溪看了一眼,两人神色正常,此行应该没受气。 进门之后,周氏和惠娘说了几句,便从后门往后巷家里方向去。惠娘则忙活着从后院仓库里拿药,把前面铺子抽屉里卖光的药补充齐全。 沈溪问道:“姨,事情商量得怎么样了?” 周氏本来已经走出门了,闻言回头骂道:“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快把东西收拾好了回家,难得今天早些收铺子,回去后给你做好东西吃。” 沈溪笑了笑没有理会,继续留下来做功课。等周氏走了,沈溪才站起来,几步走到惠娘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襟:“姨,我帮你吧。” 惠娘把簸箕放下,矮下身子,笑道:“小郎,哪怕你再聪慧,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帮上忙的……还是等你长高些再说吧!” 沈溪自然清楚,以他的小身板根本不可能把药材放进柜子上的抽屉,他凑上前说话,一则是想跟惠娘靠得更近些,哪怕只是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也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无形中舒畅不少,二来却是想问问此次跟城中那些药铺掌柜商量的结果。 “姨,您一个人做事情太不容易了。要是我长上几岁,就可以帮到你了……其实我想知道,那些药铺找人来诋毁姨您的声誉,姨就不生气么?” 惠娘微微一笑:“有什么好气的,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本来就要受气……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 沈溪心说也是惠娘的心态好,能隐忍,这正是当药铺掌柜必须要有的素质,像周氏那样就不行了,一旦有什么气不顺,肯定忍不住,稍微一闹就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惠娘继续忙活。 虽然沈溪个子矮没法帮忙把药补进抽屉,但却能去后院把药材搬运过来,省了惠娘不少事情。顺带着,沈溪也问了问此行究竟有什么成果。 “……咱铺子里的药,价格按照进价加三成出售,要是别的药铺有什么积压,咱就去进过来,这样就不用去找外人进货了。”惠娘介绍道。 沈溪一听摇了摇头……终归还是被那些人给坑了! 别家药铺的药材卖不出去,本来屯着只能发霉发烂,现在惠娘竟然答应把这些人的药材收回来卖,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姨,你这样不对……要是那些人在药材里掺假怎么办?我听说有很多药材,就是行家里手也容易看走眼买到假货,更何况他们摆明是要针对咱们,肯定会想着法子弄花样。” 惠娘闻言,不由停下手上的活,皱着眉头思索:“小郎你说的倒也不是没道理……咦!?我怎之前没想到呢?” 沈溪心想,你一个慈悲心肠连奸商都做不得的女人,要是能想到那就奇了怪了。这世道险恶,生意场上连兄弟和父子都能相互陷害,更别说会有谁真正怜惜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了。 “姨,要不咱这样,他们卖不出去的药材要咱收也成,不过咱先卖,等卖完了确定没事再给他们进货的银子,咱还要到官府那里找人见证,要是有谁吃了他们的药出了问题,咱不但不给他们银子,还让官府治他们的罪。”沈溪提议道。 惠娘脸色间有些为难:“这样似乎不好……” “他们找人来污蔑姨的时候,可有想过好不好?”沈溪愤愤然,“现在姨也没坑他们,反正他们的药囤在库房里烂了也卖不出去,现在我们肯帮他们卖,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他们想凭白把药材以陈换新,想得美。” 惠娘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终归还是点了点头,到底沈溪说的话有些道理。 最后惠娘低下头,看着沈溪道:“也不知是姨到底上辈子结了什么缘,居然今生能遇到你们一家人。” “老天待我不薄,以后有你这小军师出谋献策,还有你娘帮我,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 ************ ps:第三更送上! 哈哈,天子已经努力了,大家也要帮帮忙,收藏和推荐票什么的都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五章 不顾家的老爹 沈溪对于惠娘的提议,其实是对城里其余那些药铺强而有力的反击。 要想在生意场上不被欺负,就要把软弱的一面藏起来,把自己变成锋芒毕露的荆棘,谁招惹了你都要让他满手沾血。沈溪决定时不时地灌输一些生存哲学跟惠娘,告诫她如果依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豺狼没得到惨痛的教训,回头肯定会接踵而至。 很快到了腊月,天气逐渐寒冷起来,沈溪出门时也不由多穿了两件衣服。 宁化县地处汀州府背面,武夷山东麓,这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春季长达四个月,后世是著名的避暑胜地,在沈溪的印象中应该是冬日里也暖薰薰的才对,出门最多穿件长袖外衣即可。 可此时却是明朝中期,正处于小冰河期的中期,福建包括沿海冬季都很寒冷,每年甚至会下三五场雪,把群山都染成一片洁白,这放在几百年后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沈溪每天持续着他几乎固定的生活,上学、放学、到药铺帮忙,偶尔他会去王家大宅后面荒废的破屋子摆弄他的字画,小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可惜的是,这宁化县终归不是富庶之地。 沈溪仿作黄公望的山水画,摆在药铺隔壁的“思古斋”里一个月了也没能卖出去。平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买幅字画回去挂着冲冲门脸,花几钱银子就觉得贵了,可沈溪的画起价就在十两银子以上,因此根本就无人问津。 进入腊月之后,药铺的生意清淡了许多,周氏开始有时间为家里人缝制新衣,沈溪、林黛和沈明钧都各有一套,就等着大年初一那天穿上。 这天是腊月初三,周氏放心不下,沈溪放学后周氏便带着他去王家看望沈明钧。最近这两个月,沈明钧吃住在王家,一旬才回去一两次,还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溪其实也很奇怪老爹为何不顾家。 之前闹瘟疫的时候不回家倒容易理解,毕竟主家怕府里人染上病,尽量减少家中人外出情有可原,但此时瘟疫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道理还不放人。沈溪也曾问过,沈明钧随口说主家那边太过忙碌,来来回回太过耽误时间。 沈溪心想,老爹再怎么忙碌,从王家回家里也走不了几条街,路上耗时最多也就两刻钟,显然不回家时另有原因。 周氏带着沈溪到了王家,王家仅仅只是派出个家丁接待,连刘管家的面都没瞧着。 等人进去通传过,才有个帐房先生大摇大摆走出来,挥挥手道:“回去吧,明钧跟着老爷下乡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来一趟居然没瞧见沈明钧的人,周氏在王家自然不敢发作,告辞后刚走出王家的大门就开始不断嘀咕,说什么你爹不顾家要离开城里也不跟妻儿老小说上一声,显然心里面没装着家人,听得沈溪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娘,上次爹回家是什么时候?我好像有半个月没见过爹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沈溪随意问了一句。因为偶尔沈明钧回来是在他上学的时候,所以他也不敢肯定这半个月老爹是否回来过。 周氏想了想,道:“咱俩最后一次见你爹应该是同一天……那次你爹回来,连顿饭都没吃,只是撂下句话就走了,好像是说主家那边要差遣他去乡下收田租……呀,不会是那次去了就没回城吧?” 沈溪摇摇头:“应该不是!王家的田大多在城东一带,虽然城南的山里也有一些,但最多两三天就可以打一个来回,收田租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周氏深以为然,随即蹙眉瞪着沈溪:“你小子怎么知道得那么多?王家到底家大业大,你知道王家有多少田地?” 沈溪苦笑了一下,自然没正面回答。 这问题其实不用沈溪刻意去调查,他跟王家小少爷王陵之关系很要好,王陵之经常过来找他玩,他有什么问题王陵之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陵之到底大沈溪两岁,对家里的情况颇为了解,就算家里有几亩田土、做生意赚了赔了还有他兄长为什么坐牢都说得一清二楚。 王陵之有一兄一姐。 兄长因为生意纠纷如今正在湖广的武昌府坐牢,这还是王家上下打点的结果,不然可能要判到辽东充军。 听王陵之的意思,他兄长之所以出问题,也得罪了官家人,遭到对方恶意栽赃陷害。至于王陵之的姐姐,头两年已经嫁了出去,夫家是泉州府的大商家。 如今,王陵之的老爹对他很器重,一直想让王陵之读书走科举的路,而不想让他重蹈父兄的覆辙。 回到巷口,时间尚早,药铺大开着门,不过里面已经没有客人了。 见到周氏母子回来,惠娘走过来问道:“姐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曾见到姐夫?” 周氏摇头叹气,嘴上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出城去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们娘儿俩走一趟扑了个空,莫不是他在外面有野女人了?” 惠娘赶紧道:“姐姐,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我看姐夫那人挺好的,踏实稳重,不像是有花花心思的人。再者,姐姐这么漂亮贤惠,难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怕收不住男人的心吗?” 这原本是姐妹间的悄悄话,但恰好沈溪在一旁喝茶,突然感觉似乎坐错了地方。虽然惠娘平日里把他当成是大人看待,可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偏偏不避忌着他。 周氏有些怨恼:“过些天就要过年了,我还想跟他商量下到底回不回村去,现在找不到他人,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溪插话道:“娘,爹不会是不要咱们了吧?” “臭小子,找打是吧?” 周氏马上火冒三丈便要动手打人,沈溪正好趁此机会开溜……惠娘和周氏说私房话的时候总喜欢当着他的面说,他不想听,总得找个法子躲开。 沈溪回到后巷的家中,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都在院子里,围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原来是林黛在教陆曦儿写字。 林黛本来就没学几个字,此刻正用小木棍沾上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着歪歪斜斜极不工整的字。 陆曦儿则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看着,对于陆曦儿来说,写字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但绝对没有丢毽子来得有趣。 “沈溪哥哥,你快来,姐姐在教我写字。” 陆曦儿对沈溪更亲热一些,因为沈溪会哄着她、迁就她。陆曦儿跑过来说话的时候,因为正在换牙,嘴里说话漏风,口齿不清。 沈溪看了看桌子上的字,全是再简单不过的。林黛瞅着他,心里担心自己写得对不对。 沈溪笑道:“那哥哥教你写字好不好?” “好。” 陆曦儿更开心了,“娘说沈溪哥哥读书写字都很厉害,曦儿要跟沈溪哥哥学写字。” 林黛听了稍微有些不满:“就知道你的沈溪哥哥,白教你半天了。” 也许是女孩子有天生妒忌的成分在内,林黛对陆曦儿一直不怎么友好,沈溪猜想应该是跟林黛的身世有关。 林黛睡着后经常做噩梦喊爹娘,但醒过来问她什么都不说,显然藏有心事……从小没爹没娘,又被人收为童养媳,见到个比她年纪小又同样可爱的女孩子有娘疼,还有人陪着玩,心里自然会有别样的情绪。 沈溪叫住林黛:“别走啊,坐下来我一起教你们识字写字。” 林黛撅着嘴,不满道:“你教给曦儿的肯定是最简单的字,我都会写了,才不要跟她一起学呢。” 沈溪没想到林黛居然闹起小女儿的脾气。 平日里林黛都在周氏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女,但在他和陆曦儿面前则会无端发脾气,这说明林黛小小年岁还是有些心机的。 不过沈溪并不怎么在意,林黛的身世不简单,需要他一步步去挖掘,去了解,这或许就是今世他成长的乐趣之一。 ************ ps:第一章送上! 打赏的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出,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隆重推荐《明末国色江山》(书号:3594128),通过首页的链接可以点进去,如果大家闹书荒可以去看看!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六章 童言无忌 “黛儿,我教给你那么多,你也没好好学,今天我就权且当一回先生,把我学会的东西教给你们,可好?” 沈溪把林黛拉了回来,让她跟陆曦儿坐在小板凳上,仿佛两个乖巧的学生,而他自己则把所学的《论语》拿出来,根据上面的内容教二人上面的句子和文字。 以前沈溪教给林黛写字,都是教单个字,突然教起大段大段“子曰”的内容,别说是睁大眼睛显得萌萌哒的陆曦儿,就连年龄大得多的林黛也是一句都听不懂。 “沈溪哥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倒是陆曦儿有做学问的天分,不懂直接就问出口来。 沈溪这下真不太好回答。 前面说过,由于这个时代读书不易,学生随时可能辍学,加上《论语》又是科举的必读教材,因此一般蒙学都将《论语》作为蒙童的启蒙读物,让蒙童诵读,并且以此书来认识生字。 《论语》内容丰富,思想精要而言简意赅,饱含了察人之方、立身之则、仁孝之道、守礼之教、治国之道、学习之方,对于蒙童心智的发展和人生观的确立有很强的启示,但要让稚童理解还是有些困难。 正因为如此,那些经济发达、文化底蕴浓郁的地方的学塾,通常把“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作为启蒙教材,有的书香世家创立的社学,甚至会添入《蒙童训》、《神童诗》、《小学》、《孝经》等各种书籍,由蒙童自由选择。 但这一切对于地处偏僻的宁化县而言,无疑会大大加重蒙童家庭的负担,因此塾师干脆来了个一刀斩,直接采用《论语》启蒙。 “这样吧,我教给你们别的,叫做《三字经》,你们跟着我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沈溪用《三字经》这样通俗易懂且琅琅上口的读物来教两个小萝莉,效果马上就变得好了许多。 陆曦儿虽然年岁小却很聪明,沈溪教了她几句,她马上就能背出来。等背完,还拉着沈溪的衣服,笑着问道:“沈溪哥哥,我背得好不好啊?” 沈溪看了一眼对面有些失落的林黛,知道在一个小萝莉面前夸赞另一个小萝莉并非明智之举,他只是摸了摸陆曦儿的头,没有评价好坏,而是说道:“曦儿,你回去后背给你娘亲听好不好?” “好。” 陆曦儿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随后,沈溪示范性地给两个小萝莉写了《三字经》头两句六个字,两个小萝莉依样画葫芦,但依然用去半个时辰,才把字准确无误地写出来。 眼看时间不早,沈溪赶紧带领两个萝莉去药铺吃晚饭。 来到外面的巷子,沈溪突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牵着两个小萝莉继续前行,眼角的余光却瞟向巷口。此时那儿正有人鬼头鬼脑四处打量,一看就非善类。 靠近巷口的位置有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在玩打沙包,旁边有两个女孩则在踢毽子,此人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女孩子身上。 沈溪心想,难不成是拐子? 要说这年头拐子可不少,不过少有拐卖女孩的,因为即便有人要买孩子也是为了继承家族香火。至于主动卖儿卖女的也有,但都是卖到大户做奴婢,通常卖身契签十几二十年,等于是用大户人家的米把自家的孩子养大,孩子要长到三十岁左右才能重获自由。 “曦儿,快走。黛儿你也快些。” 沈溪可不管这形迹可疑的人是不是拐子,虽然后巷这地方尚算安全,但到底细胳膊细腿儿的,被歹人抱走想反抗都难。 等到了药铺后院门口,沈溪又往外望了一眼,巷口的人已经离开,那些孩子还好端端地,不时发出愉快的欢笑声,丝毫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危险,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虽然看起来可能只是偶然路过,但沈溪却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断定那人非奸即盗,肯定不怀好意。可到底是干什么的?所图为何?他又说不上来。 随后几天,沈溪没再见到之前站在巷子口的那个陌生人,心中稍微安定下来。 这天是腊八节,宁化县城热闹非凡,药铺里的生意也格外繁忙。 快到年底了,学塾即将放年假,因为先生要考核,沈溪平日里借口功课忙,基本都不去药铺帮忙。不过腊八节这天下午,沈溪却不得不去了药铺,因为来问药的人实在太多,周氏和惠娘两个女人实在忙不过来。 沈溪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就是帮助惠娘接待客人,让他们排好队,依次拿着药方上前抓药。如果遇到药柜抽屉里的药不足了,沈溪还得到后院仓库去拿,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前来惠娘药铺问药之人,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惠娘都一视同仁,好在人们也都挺自觉,没有搞特殊化的。但事情总会有例外,这不,衙门那边过来两个衙役,手上拿着的药方并不是治病救人的,而是补肾气的虎狼之方。 二人进入药铺后根本就没排队,径直走到柜台前让惠娘抓药,旁边等候半天的百姓,就算愤愤不平也不敢说什么。 “两位差爷,其中有两味药需要从库房补充,不妨先到内堂稍作等候如何?”惠娘看过药方之后,对两个衙役恭敬地说道。 “快点儿快点儿,年底事忙,我们急着赶回去当差,要是误了公事,你担当得起吗?” 就算惠娘现在是宁化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本朝商贾低贱,在这些原本地位更加低贱却掌握一定权力的胥吏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惠娘急忙到后院去翻找方子中两味不常用的药材,两个衙役趾高气扬地在内堂竹椅上坐下,嚷嚷着口渴了。 沈溪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赶紧到后院灶台上提来个大茶壶,又送上茶杯,替两人斟上茶水。 “听说没,前几天从南边过来几个锦衣卫,在咱们汀州府地界上转悠,连咱县城也来过,像是在找什么人。” 其中年长一些的衙役喝过茶水后,没话找话。 年轻一些的衙役凑过头,低声道:“之前我出城的时候碰到过他们,听说几个月前他们押解一批犯妇往北边去,结果在咱汀州府地面丢了人。” “本来按照道理说,报了自尽或者病死,上边便不会追究,谁知道这次上头竟然要彻查,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只能跑回来找人。” 之后二人似乎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担心被人听到,于是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沈溪提着大茶壶出来,心里琢磨那天在巷口见到的人会不会跟这两个衙差口中说的事情有关。 在明朝,官员犯事之后,家里的女眷往往会被发配到教坊司。 沈溪对于是什么人犯事犯的又是什么事无法揣度,却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跟林黛有关,因为林黛这小萝莉平日里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神秘,晚上睡着后总是哭爹喊娘,醒来竟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林黛很可能是犯官之后,在路上跑丢了才在双溪镇被进城途中的自家母子发现。 两个衙差走后,沈溪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他不想让惠娘和周氏知道这件事后担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私下里悄悄问林黛,但他心里也清楚,即便开口询问也未必能知道答案。 晚上两家人聚在一起吃腊八粥。 陆曦儿是一桌子人中最开心的,吃粥的时候围着饭桌跑来跑去,吃上两口接着再跑,惠娘怎么拉都拉不住。 “娘亲,我要沈溪哥哥教我《三字经》,沈溪哥哥可厉害了。”在陆曦儿眼中,沈溪就好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不管什么都是沈溪哥哥最好。 惠娘叹道:“那你也要先吃过饭,长大一些才好跟沈溪哥哥学东西。乖,快过来吃饭,你看你沈溪哥哥也在吃呢。” “才没有呢,沈溪哥哥在看黛儿姐姐。” 沈溪讪讪地有些脸红,因为想着之前衙役所说之事,沈溪不知不觉总是打量林黛,竟然被陆曦儿眼尖察觉。 沈溪心想,果然是童言无忌啊。 ********** ps:昨天家里拜年,第二章耽误了,今天三更酬谢! 打赏名单会在第二章送上,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七章 神秘的小萝莉 到了晚上,林黛又抱着小枕头找沈溪讲故事。 沈溪心里有数,于是旁敲侧击,虚构了一个故事,说是古代有一名朝廷大员,在朝中多么的有威望,为官又多么的有清廉,深得百姓的爱戴,结果却因为奸臣陷害被抓,妻子和儿女被发配为奴。 沈溪委婉道来,把故事说得曲折悠长,跌宕起伏。 林黛最开始时觉得不过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到后面慢慢带入其中,最后竟然忍不住“哇”地一声,抱着枕头痛哭起来。 “别哭啊,让娘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这故事你不喜欢听,我换一个就是了。” 林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哭起来稀里哗啦的,听得沈溪竟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也许是林黛哭的声音太大,连周氏也被惊动了。 很快外屋传来推门的声音,周氏走了进来,看着正趴在枕头上哭得伤心的林黛,直接对沈溪喝问道:“你个臭小子,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欺负的黛儿?” “娘,我没欺负她啊。” 沈溪赶紧往床铺里面躲了躲,免得老娘上前来揍他。 这次周氏却没心思找他算账,径直坐到床榻边,抚摸着林黛的小脑袋瓜,温言安慰。林黛哭得伤心,最后靠在周氏的怀里,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周氏道:“乖丫头别哭,要真是这小子欺负了你,看我怎么教训他……过去跟娘一起睡好不好?” “嗯。” 林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沈溪一眼,目光中竟然带着丝不舍。 到底是她央求沈溪讲故事的,因为阅历有限并没有觉察沈溪是有意试探她,所以心里面对于自己哭泣可能导致沈溪受罚有些愧疚。 但跟周氏一起睡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林黛还是抱着枕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周氏到正屋那边去了。 有了这件事,沈溪更加确信林黛这小萝莉跟两个衙役口中说的犯官家属丢失的事情有关,但她一个小姑娘家,要在锦衣卫的盯防下逃走,还要躲过追捕,那可是很困难的事情,他心里有些不太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 这件事沈溪只能藏在心里,心想先好好调查一下,再从长计议。 之后几天,沈明钧仍旧没消息传来,周氏平日里做事都没了多少精神,嘴里时常念叨:“没良心的,把家都丢了。” 虽然沈溪不知道老爹去了哪儿,但前两天他跟王陵之见面的时候从这位便宜师弟口中得知,原来王陵之的父亲王昌聂也不在家,因此揣测这次那么久时间不落屋,可能是老爹跟着王员外出远门了。 最大的可能,是王昌聂去湖广的武昌府探望被囚禁的长子,让沈明钧同行,只是沈明钧临走前竟然不跟家里招呼一声,怎么都说不过去。 沈溪趁着官府那边并未大张旗鼓搜捕犯官亲眷,试着去打听了一下。 弘治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仁厚刚正,使得锦衣卫这个特务组织上行下效,行事比较公正。或许是因为那些锦衣卫怕事情张扬开来被上官问罪,做事非常低调,在百姓当中根本没什么传闻,就连衙门那边也不是人人都知晓,沈溪试着探问一番却没有任何消息。 终于到了腊月十五。 这天是蒙学班先生考校学问的日子,相当于年前的期末考试。考校结束之后,这些初启蒙的孩子就可以带着行李回乡过年了,要等正月过后学塾才会重新开课,因为整个正月都算是新年。 学塾的高年级和中年级班,昨日以前便已陆续考校完毕。沈永卓没有等沈元一起走,和往年一样,与几个同路的同窗一起雇了辆马车回双溪镇,按照惯例,家人会在镇口接他。 苏先生挨个对初蒙学的这班孩子进行考校,主要还是考校《论语》上的内容,不过已经不再单纯是背诵和默写,也会问一些词句的意思。 沈溪在所有孩子中属于佼佼者,苏先生在考校沈溪的时候,不住点头,看得出他对沈溪分外满意。 到了沈元,沈元的回答也很流利。最后先生评断,仍旧是沈溪第一,沈元第二,令旁边那些半大的孩子非常羡慕。 中午的时候学塾所有班级全部正式放假。 由于蒙学班的孩子年龄小,城外来读书的都要等家里人来接。沈溪按照周氏的吩咐,把沈元带回自己家里,因为下午四伯沈明新会来城里接儿子。 等沈溪和沈元到了药铺,不但沈明新在,便连沈明新的妻子冯氏也来了,二人正在药铺的后堂跟周氏商量事情,意思是想让沈元以后不再住学舍那边,而是搬过来跟沈明钧和周氏一起生活。 “这个……我平日里挺忙的,可能没多少时间照料这些小家伙……” 周氏不太想接沈元过来,她连沈溪和林黛两个小的都管不过来,如果再加上沈元,她肯定更加头疼。 冯氏有些为难:“他五婶,你也不是不知咱家的情况,娘那边一直在念叨说家里没钱供几个小的读书,现在能省一点不是更好?以后有你来照顾六郎,好歹我们做父母的也能放心一些。” “你看永卓,在外读书心都野了,前几****二叔到镇子上接人,却没接到,家里着急得不得了,结果过了一天那小子才现身,说是在同窗家里喝醉了酒,误了时间……你说这是什么事?” 周氏有些惊讶:“永卓回家还闹出这么一出?” 冯氏道:“是啊,所以我这做娘的才为孩子担心,就怕他长期在外没人管,走上歧途。” 沈元听到自己的娘这么说自己,有些委屈,嘴巴撅了起来。 周氏叹了口气:“那行,等相公回来我跟他商议一下吧,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人了。要是可以的话,回去过年的时候,让他跟娘说说这事儿。” 冯氏是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周氏有几分不情愿。 本来在乡下的时候,冯氏只当周氏母子在城里全靠沈明钧过活,寄人篱下的日子肯定苦不堪言。等到了地头才赫然发觉,其实周氏在药铺里打工日子过得挺充实,看掌柜的和她那么亲密,工钱应该不少,压根儿就不用靠沈明钧,心里不由满是羡慕和嫉妒。 “那我们下晌就带六郎回家,不知你和小叔何时回去?”冯氏最后再问。 周氏只能无奈摇头:“还是要等相公回来,问过他才能作数。这一个月他都不在家,连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沈明新插嘴道:“五弟也是的,把你们娘儿俩接到城里来,结果自己却不顾家,回头一定让娘好好责问他,看他做的什么事。” 周氏苦笑了一下。 虽然她对沈明新这一房并不是很热情,但到底是一家人,于是盛情挽留三人住上一晚再走。 周氏向惠娘告了个歉便提前下工,回到后巷家中,捣鼓出一顿丰盛的午餐待客。随后,周氏到街上去买东西,让沈明新一家顺便带回去。 等周氏出门,沈明新和冯氏便在院子里说起了闲话。 沈溪和沈元则在屋子里的窗户下看书,由于沈溪这里有不少从惠娘那里借来的古籍,其中有一本便是通俗易懂的《千字文》,沈元看得津津有味。而沈溪则竖起耳朵,偷听墙根大致把四叔两口子的意思听了个清楚明白。 冯氏连声指责周氏不像一家人,连把沈元这个侄子留在家里照顾的事都不答应。 “你看弟妹她多忙?毕竟是替人打工,要不是咱们来的话,可能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六郎到这儿住,没人照顾,其实还不如留在学塾那边,至少有先生看顾,学业上不会耽搁。” 沈明新对冯氏的话却不以为然。 虽然夫妻二人在一家五房中算是比较开明的,但到底还是有自家的小九九,不会全然为他人着想。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自掛西北枝、定风波0328、飞翼武者、潜水老虎、天下纵横有我、百里夜雨、北落师门001、魔女麾下、419026392、傻娃娃、雪舞仁心、梦也许在飞、圣战之雄狮、爱九儿13、大猫猫眼、老衲失羞、太医署、理天喻、夏恩iplos、離藏、我本孤鸿、看看开门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八章 家书值万金 《大明律》曰:赋役之法,……役曰里甲,曰均徭,曰杂泛,凡三等。以户计曰甲役,以丁计曰徭役,上命非时曰杂役,皆有力役,有雇役。州府县验册丁口多寡,事产厚薄,以均适其力。 虽然周氏带着沈溪来到了城里,但一家人的户籍仍旧在桃花村,但凡有徭役以及摊派,仍旧会按照桃花村的户籍来分配。 按照官府所造黄册,沈家明年要出徭役一人,老太太李氏的意思,是从沈溪二伯和三伯中挑出一人充任,毕竟要把能赚钱养家的老四沈明新和老五沈明钧留下来,但显然这种事老太太也不能擅自做出决定。 四伯沈明新这次带妻子进城来接儿子,其实也有跟沈明钧商量的意思。 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如果商量不出个结果的话,官府征徭役肯定要以年轻力壮的优先,沈明新和沈明钧都有能会被选中。现在因为六郎沈元的事情,两房之间闹得有些不愉快,难保后面家里商量事情的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 吃过晚饭,周氏在巷子附近找了家客栈,安排沈明新三口人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沈明新一家离开县城时,周氏送了不少东西,但冯氏并不太买账,毕竟东西拿回去要由老太太统一分配。以李氏的偏心眼,肯定老大一家拿得最多,四房能得到的极为有限。 在冯氏看来,老五一家在城里过得越好,带回家里的钱越多,对自家越不利。年后摊派下来的徭役,很可能会由丈夫来承受,因而对老五一家心结更深。 送走沈明新一家,周氏来到药铺,只见铺子已经开门了,稀稀落落地没几个顾客。沈溪正在帮惠娘捣药,她轻轻叹息一声,走过去摆摆手道:“铺子没什么生意,这点儿活我来干就行了,你回去温习功课吧!” 沈溪见老娘神色凝重,知道她明白得罪沈明新两口子的严重后果……回头在沈家恐怕更加孤立无援了。 周氏不收留沈元,并不是自私小气,实在是她工作繁忙照顾不过来,沈溪是她儿子到药铺帮忙没什么,但沈元就不同了,说不定到时候又会生出其他烦恼。再则就是如果收留了沈元,那么过了年就十六岁的沈永卓又该如何?都是一家人,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沈溪放下药杵,站起来舒展了个懒腰,临出门前听到惠娘劝慰:“姐姐不用郁结在心,家里的事,总归有年长的撑着,落不到小辈身上……” 回到后巷家里,林黛和陆曦儿正在院子里玩耍,小姑娘家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要力气没力气,要眼力劲儿没眼力劲儿,其实除了玩也没别的可干。 林黛偶尔还能帮衬着下厨做饭,陆曦儿就是睡足了玩,玩累了吃,吃饱了睡,每天生活得无忧无虑。因为沈溪和林黛的到来,陆曦儿的性格变得开朗许多,见到沈溪她总喜欢围着这个哥哥转。 “沈溪哥哥,你来教我们《三字经》。” 陆曦儿见到沈溪进门,马上又缠了上来。 沈溪摸摸她的头,道:“我还有事,你们先玩,等回来再教你们。别出门啊,外面很危险,尤其是黛儿你,近来城里有一伙人像是在找什么走失的犯官家眷,没事别出去。” 林黛一听,脸上露出些微惧色。 沈溪见此也能猜到个大概,转身便出了门,让林黛把门关好。 沈溪去王家大宅后面的废弃猪舍找王陵之,因为他在过年这段时间放假不用再去学塾,老早就跟王陵之约好一起玩,其实沈溪是想跟王陵之打听老爹的事情。 到了猪舍,王陵之老早就到了,正拿着竹棍在“练剑”,一招一式施展下来,倒也像模像样。 这套剑法,正式的名称是《二十四式昆仑剑》,是沈溪当年在湖北武汉考古时,向当地一位武术教师所学。全套剑法动作幅度大,气势磅礴,以攻为主,刺杀凶狠凌厉,步法、身法多变,活动范围广,动作连续不断,似行云流水一般。 王陵之学习了基础武学后,感觉不过瘾,一再纠缠。沈溪熬不过,只得传授了这套前世用以健身的剑法,结果王陵之学习后如获至宝,学习得如痴如醉。 见到沈溪后,王陵之向沈溪从头到尾施展了一遍剑法,从起势开始,经朝天一柱香、拔草寻蛇、劈山沉香等招式,一直到青龙腾飞及收势,做完后气喘吁吁,擦着满头大汗问道:“师兄,你觉得我练得如何?” “一般吧。” 沈溪应了一句,问道,“你爹可回来了?” 王陵之摇摇头,随即又补充道:“我问过姨娘了,爹这几天应该就会回来。师兄,我的剑法练得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师傅?” 二人注重的事情根本不一样,沈溪不想戳破一个少年的侠客梦,说了句“以后有机会”便不再说武功的事。 等中午回到家,周氏高兴地拿着一封信给沈溪,道:“你爹找人送信回来了,你快念念,上面写着什么?” “娘,你怎么没给姨看?姨也识字啊!”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脑门儿上:“你孙姨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女儿,我没事去刺激她做甚?快看,不然让你读书有什么用?” 沈溪不以为然地打开信封,拿出信纸看过之后才知道老爹是跟着王家老爷王昌聂去了湖广的武昌府看望狱中的儿子,说是按照行程十七八就能回来,让周氏不用挂心。 沈溪把信上的内容一说,周氏不由抹起了眼泪:“这没良心的,出远门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反倒让咱们对他牵肠挂肚的。” “娘,爹不是说了吗,因为王家家主走得急,他来不及回家知会就上路了……娘,你别伤心。” 周氏终于放下了对丈夫的担心,满面红光,哼着小曲儿便进厨房开始做饭,做好后每样菜都挑了些装进食盒,让沈溪送到药铺给惠娘。 两家人现在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样,周氏这些天丈夫没音讯,也算是守了一段时间活寡,她觉得跟惠娘都有些同病相怜了。 到下午时,沈溪到“思古斋”去看自己寄卖的画,惊讶地发现竟然卖出去了。 徐掌柜笑道:“你小子运气好,知县老爷高升要往南直隶去,买了你的画,这是分润给你的。” 沈溪把小钱袋拿了过来,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白花花全都是银子,可惜都是散碎的。 “徐伯,你连卖了多少都不说,是不是把详数说一下,也好找戥子给称称?” 徐掌柜骂道:“你个臭小子不懂规矩是不是?知县老爷买画,肯定不想让外人知晓,有银子拿你就好好收着,再咋咋呼呼连这点儿银子都不给你。” 沈溪顿时不吭声了。 感情这韩县令又是买画去给那些达官贵人送礼,既然人家不想张扬,他有钱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掂量了一下手头的银子,怎么说也有六七两,肯定比上次赚得多,至于被这徐掌柜坑了多少,他反倒没太在乎。 “徐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沈溪行礼告辞。 “先等等,我就想知道,是什么人让你来卖画的?听知县老爷的意思,你上次和这次送来的画都是好东西,不过这可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知县老爷问我,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老人家脸色就不高兴了。” “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交个底,我也好心里有数,不然官府那边追责说是贼赃的话,可别说徐伯我不讲人情把你供出来。” 沈溪笑呵呵道:“徐伯请尽管放心,您想啊,就算是贼赃,也是被县太爷买去了,那县太爷就是销赃之人,这事儿还能有人追究不成?” “你个臭小子,诚心消遣我是吧?” 徐伯作势要打沈溪,沈溪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出了“思古斋”大门来到外面,沈溪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把袋子里的银子拿出来掂量了一下,没有掺假,都是上好的白银。 要是被人看到他一个小孩子有这么一大笔钱,可能会带来麻烦。银子任何时候都是好东西,但眼下沈溪却没花银子的地方,周氏在药铺入了股,每个月赚的银子不少,可惜大部分还是要让沈明钧带回家里去。 沈家一天没分家,老太太李氏一天就是沈家之主,无论哪房赚了钱,都要上缴,不过周氏也能截留一部分,到底要为沈溪读书考虑。 可惜这时候没钱庄可以存起来坐收利息,沈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银子藏好,回家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以后有需要再把银子拿出来用。 手头上有了六七两银子,怎么也足够一家人未来两三年的花销了,就算有什么天灾人祸也勉强能撑下去。 ************* ps:第三更送上! 看到书评区的争吵了,这本书本来就是写小人物的成长,家长里短是不可避免的,大家还是期待小沈溪怎么慢慢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处境吧!总之,爽点肯定是有的,但不能一蹴而就,咱们慢慢来,行吗?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五十九章 议办商会 转眼到了腊月十七,沈明钧果然如期回来,周氏亲自到王家那边去接人,总算是把人给带了回来,脸上的喜色远远就能瞧见。 “憨娃儿瞅什么,才一个月没见连你爹都不认得了?快给你爹请安。”周氏似乎忘记了平日里对丈夫的咒骂,见到沈溪站在门口,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沈明钧基本还是老样子,只是红光满面,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看来久了没看到妻儿这一回来还有几分兴奋。 沈溪乖乖地上前叫了声:“爹。” 沈明钧用手摸着沈溪的小脸蛋,高兴地点了点头,道:“这才几天不见,小郎又长高了,到里面去,我给你和黛儿买了好东西回来。” 进到院子里,林黛和陆曦儿都在。 林黛对沈明钧已经非常熟悉了,可陆曦儿突然见到个男人进来,不怎么有印象。自从沈家搬过来,她一共才见过沈明钧三四次,小孩子记性不好,她见到生人有些害怕,躲到沈溪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瓜不断打量。 “这是我爹,你应该叫……姨父。”沈溪笑着跟陆曦儿解释。 陆曦儿眨着大眼睛,只是躲在沈溪身后,抬头看着沈明钧却什么话也不说。 周氏笑道:“曦儿不认得,就算了。憨娃儿,送曦儿回去,跟你孙姨说今天头晌我先不过去帮忙了。” 沈溪送陆曦儿回药铺,到了店子里面把家里的情况跟惠娘一说,惠娘也为周氏感到高兴:“你爹回来就好,不然成天听你娘嘴上骂心里想的,这耳朵啊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沈溪嘿嘿一笑:“怎么,姨也是这样的感觉啊……其实我娘在家里念叨的更多,成天在我面前骂我爹没良心。” 或者是同样的话听多了,惠娘不由会心一笑。 转身正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姨,我听说咱们县里的韩县令很快就要往南直隶去任职了,年后新知县就会上任。” “哦。” 惠娘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想随口道,“那跟咱没多少关系吧?”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要说这韩县令是通过姨你防治瘟疫有功才受到重用的,他在的话衙门那边对姨的生意自然有所照顾,他这一走,可能有些人就会打药铺的主意……其他药铺要是一起跟新县令施压,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惠娘听了沈溪的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沈溪的话不无道理,韩县令与惠娘的药铺有着利益关系,扶持惠娘的药铺就相当于维护他的政绩,自然是不遗余力。 但继任者就不一样了,县令可是百里候,履新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跟地方士绅打好关系,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消除。而今宁化县城惠娘药铺一家独大,那些竞争对手肯定会在新县令身上下功夫。 “那……怎么办才好呢?” 惠娘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是女流之辈,根本就没办法跟那些人斗,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建议道:“姨,你不妨把生意做大一些……这铺子规模太小了,必须得把店面扩大,要给人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然后再跟城里其他药铺的老板商议,成立商会,在新县令上任之前,姨先把他们使坏的路给堵上,只有这样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惠娘在做生意上有些天赋,可沈溪的话她还是不怎么听得懂。 商会这概念,目前的大明基本是没有的,同行是冤家,彼此存在竞争关系,怎么会联合起来做生意相互照应? 等沈溪把具体意思解释清楚,惠娘摇了摇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未必未必!” 沈溪淡淡一笑,指点江山道:“目前大势在姨手上,韩县令要走的消息只是在很小范围内流传,他们要生存下去,必须得听姨的。姨这个时候出手,要整合药铺其实不难。等整合完毕,就算新县令来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生意照做,姨以后说话依然有份量。若有谁不识相到新县令那里挑拨,姨有地位有人脉,县令为了维持地方稳定只能给姨面子,反而会出手惩治那些使坏的人。” 惠娘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旧没有释怀。 沈溪说的事情虽然复杂,但理解不难。 现在惠娘虽然有个“女神医”的名头,但到底只是个妇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要新县令上任,惠娘的生意可能就要毁了。 但若惠娘主动把城里做药材生意的铺子整合,成为“商会”的大当家,那她就是城里所有药铺的掌舵人,谁再去新县令那里告状,就是违背商会这个大集体的利益,新县令只要稍微衡量就知道应该帮谁。 眼下城里其他药铺的生意都不好,所有的药铺都要看惠娘的面子,正是整合药铺成立商会的大好时机。 而随着药铺的整合,惠娘再以目前的小门脸来做生意就不太合适了,必须要扩大店铺的规模。 惠娘思虑良久,道:“瘟疫结束不久,城里空着的铺子不少,要租不难,可咱没有人手啊。光靠我跟你娘,怎么能应付得来?雇人手的话,咱孤儿寡母的也不合适,唉……谁叫我命苦呢?” 惠娘黯然神伤,目前的难题是要把生意扩大,那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帮忙。本来药铺请几个人没什么难的,但惠娘是寡妇,请男人肯定不行,请女子的话哪家女人愿意跟周氏一样出来抛头露面? 周氏作为药铺的股东,为人泼辣不在意这些,别家女人可就没这胆气出来了,不然肯定要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 对此,沈溪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林黛还是小孩子,没法帮忙,他出出主意还行,但在一些细枝末叶上却有些疲于应对。 回到家中,周氏饭菜已经做好了,一家四口围坐在八仙桌旁,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团圆饭。 吃过午饭,周氏又把两个小的赶了出来,一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沈明钧才兴冲冲地返回王家,周氏也满面红光地到药铺帮忙。 惠娘到底还是把沈溪的提议跟周氏说了。 周氏听了连连点头:“憨娃儿说的挺有道理的,新县令谁知道是个什么人?要是贪财的话,我们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其实缺几个人手很好办,大不了咱买几个丫鬟回来,以后不但铺子有人照应,几个小的也有人照看不是?” 惠娘听到这话,眼前一亮。现在没法请人,那就干脆不雇佣,而是用最直接的办法……买人。 可细细一想,惠娘又有些为难:“这人……去何处买啊?” 周氏看着门口,若有所思:“应该不难!咱先问问,看看城里哪里有牙婆,听说南边瘟疫严重,很多人家都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咱把人买回来也算是给她们一条活路,以后等她们长大些,再把人嫁了,这样不是挺好?” 沈溪听了心里有些异样。 牙婆,是古代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而从中牟利的妇女,系三姑六婆这些传统女性职业中一种。通常有什么人家要卖儿卖女的,都会寻到牙婆找门路。 此番瘟疫过境,岭南一代有些地方几乎是整个村子死光,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女投靠亲戚后下场通常都很凄惨,大多都是找牙婆卖掉。 可惜周氏和惠娘都没有买卖人口的经验,只能自行寻找门路。 结果一天不到,周氏和惠娘就联络到两个到宁化县城寻找买家的牙婆,都是从南边过来的,听说汀州府躲过大瘟,有些人家需要买丫鬟于是过来碰碰运气。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章 买丫鬟 腊月十八这天下午,周氏把找来的牙婆请到药铺后院相商。 周氏其实也有些小聪明,她一次请两个过来,就是为了对比之下压价。其实因为南方这场大瘟疫,普通人家连儿子都养活不了,女儿近乎是半卖半送……能有人帮他们把女儿养活养大,就算以后生养病死完全与他们无涉,也都认了。 最后商定的价格,是每个女孩十两银子,全是十五年的卖身契,岁数在十四岁往上,不过需要惠娘亲自挑选。 惠娘和周氏商定,这次买人首先要买有力气能干活的,还有就是聪明伶俐,学东西快,毕竟经营药铺不仅需要搬搬抬抬,还要有股机灵劲儿,最好能写一些简单的字,认清楚药方内容更好。 交了订银,惠娘准备跟着牙婆去挑人,却被沈溪拉到一边:“姨,那些牙婆可不是良善之辈,要是她们使坏把姨也掳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惠娘一听脸色顿时吓得惨白。 沈溪说得很有道理,两个牙婆说是卖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可谁又知道真假?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惠娘看了看等在后院门口的两个牙婆,紧张地问道。 “姨要去得多找几个人,最好从街上雇几个力夫一起,好歹都是咱城里的,知根知底,不会帮这些外来人。”沈溪最后提议。 惠娘点头,赶紧把事情对周氏说了。 周氏也觉得有道理,本来只需惠娘一个人去,但周氏不放心决定陪着一起去,然后二人到街上请了几个壮实的力夫同行。 天快擦黑的时候,周氏和惠娘终于回来了,二人身后跟着三名少女。进到门里,惠娘便把油灯点亮,然后返身把门板隔上。 “娘,姨,你们可算回来了,肚子都快饿扁了。”沈溪趴在柜台上睡了一觉,这时候揉着眼,借助油灯的光亮打量眼前陌生的三个女子。 三个买来的丫头,身上衣着破烂,好像乞丐一样,只有脸洗得干干净净,应该是牙婆为了方便把人卖出去特地给她们洗过,每个人都背着个破烂的小包袱。 这三人中,有一女看起来特别壮实,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皮肤呈小麦色,胳膊和腿脚很粗,就像个铁塔一般。另两个则显得柔弱许多,其中一个怯生生地掐着衣角,显得很怕生,模样算得上俊俏。 “来,坐下来说话吧!” 惠娘对那三名少女招呼一声,意思是她们可以自己找椅子坐下,但三名少女哪里有这胆量?依然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你们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里就成,不用那么拘束。我不会亏待你们的,除了供你们吃穿住,以后每月还会给你们一钱银子的月钱,也不用十五年,等年龄差不多了,就把你们嫁出去。明天我会去官府给你们上籍,以后咱们就是家人了。” “谢谢二位奶奶收留。” 三名少女同时跪下来,磕头谢恩。 周氏一听直皱眉头:“什么奶奶,听起来别扭,以后称呼这位叫掌柜的,我嘛……就叫婶婶吧。” 惠娘上去相扶,让三名少女站起来,挨个打量她们的模样。 “以后这药铺的生意,就由你们来照应,刚才走得急,看得不是很清楚,没来得及问你们名字。挨个把名字说了吧。” 当中要秀气不算秀气,要粗壮不粗壮,身材容貌相对平庸一些的少女道:“我们……没名字,请奶奶赐名。” “没名字?那姓什么总该知道吧?”惠娘有些惊讶,虽然这个时代礼法森严,但女孩子怎么都该有个闺名,就像她自己一样。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这让惠娘大感奇怪。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于是道:“没名字终归不好,这样吧,我给你们起名……可该起什么好呢?小郎,你正在上学堂,学问好,帮姨想想。” 惠娘说完转身看向立在柜台边的沈溪,招了招手。 “我?不好吧?” 沈溪笑了起来,“姨,你随便起就行,阿猫阿狗的都可以。” 周氏骂道:“没个正经的,人家是女孩子,怎么能取这样的名字?以后叫你阿猫、阿狗行不行?姨问你,你就赶紧说。” 沈溪再次仔细打量三个少女,粗壮一些的,应该是个农家女,浓眉大眼,模样一点儿秀气,买回来就是为了做力气活的,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于是沈溪道:“这位姐姐看起来好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吧。” 周氏一瞪眼:“你个臭小子,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像女孩子是不是该叫铁蛋?” 惠娘却满意点头:“名字挺好的,女娃子都要有几分秀气。小郎,你接着说。” 沈溪看着中间那个个头适中,眉眼间有股子灵动劲儿的少女道:“这位姐姐大方得体,动静适宜,不如叫宁儿?” “嗯,也蛮好的。”惠娘点头,“以后就称呼她为宁儿吧。” 沈溪最后看向那个头最小,容貌却甚为秀美,而且显得怕生的女孩,料想这位应该不是出自普通百姓人家。沈溪打量她一番,才道:“姨,我看她气质和黛儿有六七分相像,不如就叫她小玉吧?” 沈溪话刚说出口,那边周氏已经开始骂起来:“混小子,像黛儿就要叫小玉?那长得像你娘我又该叫什么?不行不行,这些名字都得改,亏你孙姨还觉得你上过几天学,看看你都取的是什么?” 三名少女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奶奶骂着小少爷,心里纷纷揣测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们来之前可不敢多问一句,等到了地头才发现,光是主母就有两个,还有个看起来挺老成的小少爷,她们的第一反应眼前应该是一家人,惠娘和周氏可能是妻妾的关系,看样子还挺和睦。 有着秀气小脸的少女怯生生地道:“少爷起的名字很好听,奴婢领受了。” 惠娘也在一旁敲边鼓:“姐姐别跟小郎置气,是我让他给这几个丫头起名字,叫小玉挺好的,这丫头模样秀气,据牙婆说还识字……小玉,你可是认得字?” 小玉点了点头:“以前爹爹教过我,《千字文》差不多学全了。” 惠娘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出自书香门第,可惜年景不好,北方黄河和淮河发大水,南方又闹瘟疫……小玉,以后你就在柜台上支应,帮你婶婶抓药。至于宁儿则留在后院擦擦洗洗,以后家里的零碎活就交给你了。” “奴婢知道了。”宁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行礼应了。 最后身强体壮的秀儿问道:“奶奶,那我做啥?” 惠娘打量着秀儿,问道:“听你这口音,应该是北边过来的?哦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家是哪儿的?” “回奶奶的话,俺家是河南的,那边闹大水,父母淹死了,俺被亲戚卖到南边来,给大户人家做工。结果去了没几天,村子里就开始闹瘟疫,主家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去投靠亲友,俺就被卖到这里来了。” 惠娘感慨道:“听你身世挺坎坷的,你们家里可还有人?”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 惠娘心想,既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这样也好,以后使唤起来不用操心太多。 她却不知这是牙婆特别交待三个女孩的,既然卖到别人家里就要彻底忘了以前的事情,以后主家待你好那是你有福气,待你不好那却是你命苦。 牙婆教这些东西也是为了方便管束,让这些卖身为奴的人能够随遇而安,别来个夹带私逃,名声坏了牙婆以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春哓年、雲水般、你跑步了叻耶、梦也许在飞、天下纵横有我、老衲失羞、老魔小白、定风波0328、潜水老虎、岳轲、风樱庭、常南望、历史思考者、独断恒宇、自掛西北枝、飞翼武者、百里夜雨大大的打赏! 明天是周一,天子预定凌晨的推荐票哦,拜托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一章 家里的新成员 家里突然多了三个新成员,需要马上安顿下来。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要准备起来很仓促。 惠娘到自己房里找了半晌,拿出一床被褥,在后院紧靠库房的厢房中腾出来个地方,但只有一张床不够用。 惠娘有些疲乏,坐下来休息,对周氏道:“也是太着急了,把人接回来之前就没想过怎么安顿。” 沈溪在旁边提醒道:“娘,咱家里不是有三张床吗?平日黛儿跟我一起睡,空着一张,不如让小玉姐姐到咱家去住吧。” 周氏想了想,道:“也成,一切先安顿下来再说。那就跟小玉说一声,让她跟我们娘儿俩回去,这样家里多个人晚上也能安生一些,就是……不能常住啊,妹妹也知道,姐姐那里不太方便。” 惠娘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周氏担心的是什么。 跟药铺这边情况有所不同,沈家还有男人,现在沈明钧回宁化县城了,虽然许多时间不在,但总归是要回家住的。家里突然多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妮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惠娘笑道:“姐姐多虑了,明天妹妹就叫人把屋子收拾好,让小玉搬回来。” 周氏这才释然。 回到前面的药铺,原本坐着的三名少女同时起身相迎,神色之间恭敬而拘谨。 惠娘笑道:“都说了当自己家里,厨房有灶台,柴禾都是现成的,还有供洗澡的浴桶,你们先去烧水沐浴更衣吧。等漱洗好,我就给你们安排住处。事情仓促,你们就先将就着住下,等明天再给你们好好安排。” “谢谢奶奶。”三名少女异口同声道。 惠娘叹了口气,她听到“奶奶”这个称呼感觉很别扭,但她到底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三名少女买回来也确实是当丫鬟供使唤的。她一想这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三个丫头彻底融入进来,还是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好,也就不再勉强她们改称呼。 家里人都没吃饭,三名少女从各自的小包袱里拿出换的衣服,然后去烧水准备洗澡。周氏先回后巷家中准备晚饭,惠娘则去收拾床褥。 这时候林黛和陆曦儿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这两个小萝莉在院子里玩累了就上床躺着玩儿,你一言我一句聊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此刻听到声响终于醒了过来,起床后好像小耗子一样摸到沈溪身边。 陆曦儿看着后院厨房里忙碌的三名少女,问道:“沈溪哥哥,她们是谁呀?” “她们是以后陪你玩的姐姐,回头你娘会介绍她们给你认识的。”沈溪笑眯眯地道。 陆曦儿一蹦老高,欢欣鼓舞:“好诶,以后又多了几个姐姐陪我玩了。嘻嘻,黛儿姐姐,你高不高兴?” 林黛冷着脸一声不吭,可见并不是很开心。 按照道理说,林黛也是周氏收留的,本该在家里做活当是下人一样,只是周氏从开始就准备培养她做儿媳妇,才多有照顾。以后多了这三个丫鬟的话,难保周氏不会改变主意,她直觉地感受到了危机。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周氏终于把饭菜准备好了。 家里突然多了三口人,除了沈溪之外虽然都是女人,但这么多张口也要准备不少时间。 晚餐很简单,蒸的竹笼沥米饭,菜有两个,一个是虎皮豆腐回锅,另一个则是豆豉蒸鱼,都是能见到油荤的菜肴。 等周氏用食盒把饭菜送过来,有些担心:“这些饭菜怕是不太够,要不我回去再做一些?” 惠娘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后厨还有几块昨日吃剩下的葱油饼,不行的话加热了一并上桌。咱们这儿多是妇孺,照理食量不大,就怕她们在牙婆那儿没吃饱,不免多吃一些。小郎,去叫她们过来吃饭了。” “哦。” 沈溪应了一声,一溜烟来到后院,只见厨房里的灯还亮着,他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刚进门便听到“啊”一声大叫,原来三名少女一丝不挂,正在用布巾擦拭着彼此的身体。 沈溪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三个少女年岁不大,但也有十四五岁了,已经懂得男女大防,而且身体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一样,多少发育了。 “什么事?什么事?” 惠娘和周氏听到叫声赶紧过来,见到眼前状况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惠娘微微蹙眉,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不然的话,邻里还以为咱家怎么了呢!小郎不是外人,何况他还是个小孩子,被他看着怎么了?快些收拾好,该过去吃饭了。” 三名少女捂着胸部和下体立在那儿,小玉和宁儿显得很委屈,瘪着嘴泫然欲泣,唯独秀儿不太在意这些,反倒安慰旁边两个女孩:“以前家里弟弟妹妹多,这等事很常见,奶奶发话了,咱们快些吧。” 沈溪退出门外,惠娘摸着他的头道:“家里多了几个女人,小郎你进出要小心些,免得出什么差错。” 沈溪惭愧地低下头,讷讷道:“哦,我知道了。” 到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时,那秀儿果真是没心没肺,刚来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旁若无人,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而小玉和宁儿则显得谨小慎微,只是抱着碗扒拉着里面的饭粒,压根儿就不敢伸手夹菜。 “吃菜呀,咱家里不是什么大富人家,你们别挑剔。这年景,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惠娘略有感慨。 小玉这才试探着伸出筷子夹菜,由始至终都不敢看旁人。而那看起来有几分精明的宁儿却怎么都不碰盘子里的菜,最先放下筷子和碗……仅从这点上,沈溪能看出这少女刚来就藏着几分小心思。 吃过饭已经是戌亥之交,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小玉在三人中年岁最小,刚到十四岁,她跟着周氏到了沈家院子,宁儿和秀儿则留下来挤一张床。 药铺这边多了两个女人,周氏临走时有些不太放心。到底秀儿和宁儿初来乍到,要是她们心存歹念的话,难保晚上不会对惠娘和曦儿不利。但惠娘看得很开,既然把三人买回来就很相信她们,让周氏安心带小玉回去。 回到家中,周氏对沈溪和林黛交待两句,意思是小玉只会在家里住一天,让他们克服一下。 沈溪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小玉到底占的是林黛的床铺,林黛本来自愿跟沈溪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现在却是逼不得已让出自己的铺位,两者有本质区别。她低着头不说话,但也能让人察觉她不太乐意。 简单漱洗过,周氏进屋去给小玉收拾了一下,这才回房睡觉。 等沈溪和林黛路过外屋进里屋的时候,林黛突然出言警告:“你……晚上不许到里面来,知道吗?” 小玉有几分害怕,但还是羞怯地点了点头,站在床榻前连坐都不敢坐。林黛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硬扯着到了里屋,并把帘子放了下来。 “人家刚来,你为何要欺负她?”沈溪略带埋怨。 林黛撅着嘴:“我……我哪里有欺负她?哼,要不你跟她一起睡好了,坏人。” 沈溪心想,这小萝莉好没来由,似乎是在吃小玉的飞醋,浑然忘了平日里是谁总是跟他过意不去,除了央求他讲故事的时候会说两句软话,别的时候都是拉长着脸随时都要去周氏面前打小报告的架势。 “好了,她是孙姨买回来的丫头,以后会帮药铺做事,跟你不一样……你可是我的小媳妇儿。” 沈溪说着,伸出手揽住林黛的腰。 “不害臊,谁说以后要嫁给你了?” 林黛脸上的怨恼顿时消失不见,羞怯地笑了笑,一把将沈溪推开,随后上床躺在了床榻里面,“你睡外边。”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家里多了个“大姐姐”,并不是什么好事啊。他躺下来,这次林黛也不央求他讲故事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沈溪闭上眼睛想心事,许久之后外屋好像有轻微的动静,他不由从床榻上下来,摸黑到了门边。 只见刚有了新家的小玉,合衣坐在床沿上,鞋子都没脱,正抱着小包袱低声哭泣。 沈溪看得出,小玉虽然跟林黛一样都无家可归,但小玉没有林黛那么坚强。 或许是小玉年岁大一些,更加懂事,更清楚未来的凄楚和人生的不易,所以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 ps:今天会爆发三更,第一更送上! 新的一周了哦,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二章 新铺子的选择 到了年底,本来有些萧条的县城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许多人进城来置办年货,裁缝铺、米粮铺和春联摊这些地方很是热闹。 毕竟大过年的,百姓们买的主要是衣食等生活必需品,要么就是春联、屠苏、桃符、灯笼等喜庆物品,药材店这种地方如果没必要还是少光临为好,因此惠娘药铺的生意逐渐变得清淡起来。 韩县令要调往南直隶任职的消息并未在宁化县内传播开来,沈溪只是从“思古斋”的徐掌柜口中得知,趁着当下难得的空闲时间,沈溪催促惠娘务必在年底前把商会的事情落实下来。 随着年后新县令上任,惠娘药铺的“政策性保护期”就将过去,那时还想让生意保持之前的红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惠娘一边跟城里其余那些药铺的老板商量成立商会的事情,一边寻找适合的店面,准备把生意扩大。 新的铺子不但店面要大而且得干净,最重要的是价格得便宜,距离现在的药铺也不能太远,这样才方便两边走动。 随后几天,惠娘走访了不少铺子,因为瘟疫的事城里空着的铺子不少,惠娘看过之后选了两处中意的,回来后跟周氏商议。 周氏没多少主见,按照她的意思,一切由惠娘这个大掌柜做主就行了。 惠娘左思右想有些拿不定主意。 两边房主开出的价钱都挺合理的,一方面是惠娘这个“女神医”名声在外,开药铺又是行善积德,不愿失去这个好对象。另外就是如今惠娘药铺的生意在城里独树一帜,惠娘接手后能把他们店铺人气带旺,就算将来把铺子收回去做别的生意也会大有裨益。 “要不,把小郎叫过来商量一下?”惠娘看着周氏,征求她的意思。 周氏摇摇头,颇有些不以为意:“憨娃儿才几岁,妹妹跟他商量个什么劲儿?妹妹觉得哪家好,把店面盘下来就成。” 惠娘笑道:“我看是姐姐对小郎有偏见,总觉得他岁数小没什么主意,其实很多事要不是他提醒,妹妹哪里能看得那么远?当初咱给人种痘,不也是被他扎针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吗?” “再说跟那些药铺老板商谈成立商会,也都是小郎跟我说的。这次店铺选址很重要,或许他有好的见地,对咱们以后的生意有帮助也说不一定。” 周氏没想到儿子在惠娘心目中竟然如此重要,但仔细想想也对,沈溪不但能在药铺里帮忙,很多事也都是他一力促成,不然惠娘也不会凭白给她三成的利润分成。 “那就叫憨娃儿过来商议吧。”周氏说到这里,对立在柜台旁边的小玉道,“小玉,你去把小郎叫来。” “是,奶奶。” 不管对惠娘还是周氏,小玉一律都是以“奶奶”称呼,她平日里话少,但因为识字,在柜台上能帮不少忙。 等人往后院去了,惠娘看着小玉的背影,赞许道:“要说这小玉,确实是个挺用心的丫头,这几天下来,药材摆放在哪儿她都记得了,跟她说点什么事也不会耽搁……就是平日里这丫头话太少,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藏着事情。” 周氏叹息道:“唉,那天憨娃儿还跟我说,这个小玉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哭。你说这么小的年岁,没爹没娘被人卖出来当使唤丫鬟,心里能不委屈?” 两人正在闲聊,沈溪已经推开门帘走进铺子,身后还跟着林黛和陆曦儿两个拖油瓶。 两个小萝莉好像他的跟班,这两天沈溪不用上学,留在家中进进出出三人都是形影不离。两个小萝莉身后,跟着负责照看后院的丫鬟宁儿,宁儿进堂后兀自招呼:“小姐,别跑得太快,小心被门槛绊着……” 惠娘见到女儿进来,上前抱起曦儿,带着一些埋怨道:“就知道跑来跑去的,跑得还不稳当,摔着了可不好。宁儿,带她出去吧,先到厨房给她打点热水洗洗手,你看她手好脏啊!” 陆曦儿却笑嘻嘻道:“娘,沈溪哥哥正在教我写字呢,可好玩了。” 待惠娘把曦儿放下,宁儿上前拉着小妮子的手,道:“小姐,咱到后院厨房把手洗干净。来,我带你去。” 陆曦儿有些不太情愿,被宁儿牵着手往后院走,却是三步一回头,目光楚楚可怜地看向沈溪,连片刻的分离她都觉得不舍。 等宁儿带着陆曦儿去了后院,惠娘才冲着沈溪道:“小郎,姨看中两处铺子,可拿不定主意该选哪一个,想问问你的意思。一处在东街,一处在北街,离这里都不远,铺子很干净而且东主都很和善。” “哦。” 沈溪想了想,建议道:“东街干净整洁,北街附近有几个市集更热闹些,如果单从人流以及潜在顾客的角度考虑,北街更好一些。但店铺开在北街的话,会让人觉得咱药铺不够上档次,那些大户人家可能不愿意过去买药……” “两个铺子各有利弊,以我看呐,不如咱设立一个总号一个分号,总号在东街,分号在北街,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周氏骂道:“你个臭小子,让你帮孙姨出主意,你倒好,竟然想两边店子都盘下来?那要花多少银子?” 惠娘也不由有些为难:“小郎,这小小的宁化县城,总共也没多少人,咱现在一次开两处铺子都有些冒险,更别说三处了。” 沈溪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姨还是把药铺开在东街吧,至少那里人员不复杂,姨和娘进出也放心些……如果姨觉得同时支撑两边的铺子忙不过来,不妨把目前这个铺子租出去,只打理那边的药铺就成。” 惠娘思索半天,最后断然摇头:“累一些没关系,很多人只知道咱在这儿开铺子,尤其是那些城外慕名来求药的,我怕关了这个铺子,咱新铺子的生意不好,到时候还要折腾着搬回来。” 沈溪耸耸肩:“一切都按姨说的办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沈溪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惠娘终归还是有些保守了,如果不迈出这关键的一步,总想守着旧铺子吃老本,那生意永远只是局限一隅,不能做大做强。 在沈溪的设想中,最好是惠娘能用眼下她救治岭南及闽浙百姓得来的“女神医”名头,迅速把药铺推广出去,在江南每座城市都有她的药铺分号,那才算是做大做强。可这些设想,沈溪却怕让惠娘觉得梦想太大,甚至遥不可及,进而产生畏难心理,只能暂时先想想罢了。 *********** ps:第二更送上! 打赏的感谢名单会在第三更送上,目前起点和创世后台改版了,天子得好好研究下,否则担心会出差错! 请大家继续支持,收藏和推荐票天子都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三章 扩大经营 沈溪的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惠娘选择了东街的那家门面,正如沈溪说的那样,北街那边人员来往较为复杂,两家人以妇孺为主,要过去做生意有诸多不便,尤其很多时候要忙到晚上才能回来,路上难免不安全。 可东街就不同了,那边街道干净宽敞,同时街口过去两三百米就是县衙,虽然行人少了些,但胜在安全,也会让前来看病的人感到安心。 “趁着年底,咱把铺子收拾好,早点儿搬过去。” 惠娘很开心,这是药铺的第一次扩张,能把丈夫留给她和女儿的产业做大,她心里挺安慰的。 说是搬过去,老铺子这边也没有放弃,本来一个铺子人手都觉得有些少,何况分成了两部分。惠娘和周氏作为药铺的当家人,只能一人守一边。 周氏不识字,需要小玉留下来帮忙,而惠娘平日里账目和药方的事自己就能搞定,只需要带着秀儿这个能做力气活的过去。 沈溪跟着惠娘和周氏过去看过铺子,店面确实宽敞明亮,四四方方的没什么浪费空间,后院相对狭窄一些,有几间房但除了库房便是茅厕,根本就没有住人的地方。 唯一能稍作休息的是店铺的后堂,但后堂面积不大,想摆个灶台都很难。 “姨,我看这里需要有人照看,晚上是不是得留人守铺子?”沈溪看完后便跟惠娘建议。 惠娘点了点头:“还是小郎你想的周到,不过咱家也没个男人,我看不如就让秀儿晚上住在这里,在后堂给她安一张床,吃过饭就过来住……要是她不愿意,就让她和宁儿、小玉换着住。” 惠娘既然同意,沈溪便不再多说。 等惠娘跟秀儿一说,本来还担心小姑娘家家的离不得热闹,不想留下守屋,没想到秀儿却很高兴……跟主人住在一块,处处都要听使唤,唯恐事情做得不到位。秀儿是北方人,性格豪爽,一个人住也没感到有什么可怕的,反倒觉得清静。 铺子定下了,第一件事情便是找木匠订做柜台和摆放药材的大柜子和抽屉,眼看都快要小年了,惠娘除了忙新铺子的事情,还要抽出时间来给老铺子做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沈溪没什么事情做,便琢磨着该怎么宣传,才能让城里人都知道惠娘新铺子开张了。 腊月二十二,新铺子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惠娘和周氏带着沈溪,去见城里其他药铺的老板,商量成立药铺商会的事宜。 商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可是新鲜事物,本来城里的药铺除了惠娘的铺子外生意都很惨淡,知道惠娘愿意以“联营”方式设立这样一个商会,进退有度,做生意上能互相帮衬,在定价上不至于互相竞争而令市场失序,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有一两个不想同意的,但都碍于眼下生意难做而勉强同意加入。 如此一来,一个药铺的商号联盟就这样在宁化县城成立了。 惠娘作为发起者,理所当然地成为商会的当家人,这样以后宁化县城无论谁要再入药铺这个行当,必须要通过商会;跟药材商洽谈进购药材也会由商会出面,一次性大批量购买,能把价格压低。 惠娘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在经过这半年的磨砺后,已经是个处理事情条理分明进退有度的女强人。 等所有事情商量妥当,惠娘便起身跟在场的各位老板告辞,同时告诉他们自己新药铺即将开张的事情。 筹备成立商会的事情办妥后,下一步就是新铺子的开张。 惠娘特地选了好日子,准备在腊月二十五正式开张营业。 这天有个好处,正好是宁化县城的墟期,人多热闹,进城的百姓多。店铺开张只要宣传得当,定能一炮而红,引发轰动效应。 眼下需要做的是提前把药材搬运过去,再提前雇足个人手准备好匾额和放鞭炮等事宜,惠娘这几天都是从早晨忙到深夜。 而沈溪也没闲着,他首先做的是写传单,然后找铺子印刷,再拿到城里找人散发,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 这件事沈溪没有跟他老娘和惠娘说,毕竟他手头有银子,虽然因为年龄小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但他行事极有分寸,让王陵之从王家叫了个家丁来,只需要按照指示便能一步步完成。 沈溪跟王陵之从头到尾盯着,等把传单做好,王陵之将其交给沈溪。 以王陵之的头脑和智慧,根本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 “师兄,你这些天都神神秘秘的,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看样子不像是武功秘籍啊。”王陵之苦着脸看着传单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字他认识,更多的却两眼一抹黑。 沈溪原本印刷传单是准备让人拿到街上散发,但后来他想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时代的人有九成不认字,拿到街上散发只能是个笑话,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别废话了,现在就去帮我弄点儿浆糊,咱俩把这东西满城张贴出去,做得好,我多教你两招绝顶武功。” 王陵之一听大喜过望,立即回家找来浆糊,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沈溪出去张贴传单,从城南到城西,又从城西到城北,最后又经城东回到城南,沿途只要看起来显眼的地方,沈溪用手一点,王陵之立即拿着盛着浆糊的木桶冲了上去,二话不说把浆糊刷好,沈溪跟上把传单往上面一贴,一处小广告就算完成了。 二人随即逃离现场,去下一个地方继续张贴。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足足张贴了六十多张,等回到王家大宅后面的废弃猪圈的时候,王陵之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唉,师兄……你说咱做这些……有什么用?又不是练功……嗯,还是师兄你厉害……走了一下午……竟然一点儿都不累。” 沈溪不是不累,只是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可以缓一下,王陵之一下午都跑个不停,消耗的体力非常大,而沈溪却大多数时候都慢悠悠的,所以才会显得气定神闲。 “回去之后别对旁人说。喏,这里有好处费,给你的。” 最后沈溪给了王陵之一钱银子的酬劳,王陵之虽然是王家的小少爷,但平日里王昌聂并不会给他太多零花钱,尤其是自己劳动所得,这种体验无比的新奇。是以,拿了沈溪的银子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沈溪则把东西收拾好,返回家中。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莫明其妙的男人、粉嘟嘟的猪慷慨赐予5888金币,你们现在已经是《寒门状元》的执事了哦,可喜可贺! 谢谢风樱庭、临海长城、潜水老虎、1159560189、天使暂离开12138、请叫我隔壁老王、天下纵横有我、飞翼武者、庞府9527、6013177、419026392、天涯书徒、定风波0328、忘记忘记忘记忘记、百里夜雨、梦也许在飞、岳轲、春哓年、雲水般、你跑步了叻耶大大的打赏! 为了表达天子的感激之情,明日继续三更酬谢,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票走起!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四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这天周氏留在原来的铺子照看生意,玉儿留下帮忙,剩下的人包括沈溪在内都去了新铺子那边准备开张。 辰时三刻,店铺门口把鞭炮挂了出来。 为了营造热闹的气氛,沈溪让惠娘买了一些小礼物当场发放,就好像办喜事一样,撒撒铜钱,再从卤味店买来只完整的烤乳猪,现场分肉。 巳时刚到,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店铺门前围满了人,尤其是在知道有东西拿后,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很快东街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中,惠娘让人把“陆氏药铺”的匾额挂上去,药铺算是正式有了名字。本来沈溪的意思是以“孙氏”来给药铺定名,但惠娘却执意不肯,虽然她丈夫已经过世,但亡夫在她心中地位仍旧很高。 按照惠娘的话说,人不能忘本,若非亡夫给她留下这份产业,她跟女儿早就无法生活了。 药铺门口非常热闹,惠娘最初很开心,但很快她便发觉这些来凑热闹的人仅仅是图免费的乳猪肉吃,还有就是那撒下的铜钱,根本就没进店铺光顾生意。 宁儿和秀儿都打起了精神,原本撸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但大半个时辰过去,药铺里依然空空如也,她们杵在那里好像根竹竿一样。 惠娘进出几次,实在忍不住才对安坐的沈溪问道:“小郎,你看这样子,不太好吧?外面那么热闹,怎么就没一个人进来买药?” 沈溪笑道:“姨,你别着急……你想想啊,今天咱才开业,谁家抓药不循着旧药铺去?这些街面上的人都是图个热闹,没病没灾的他们怎会进来光顾?” 惠娘有些手足无措:“那……咱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没有白花啊,至少让城里的人都知道姨把药铺开到东城来了,这样谁要买药的话就会记着过来,药铺是细水长流的买卖,急是急不来的。要是姨给急坏了,回去后我可没法跟娘交待。” 惠娘嗔骂:“臭小子,还有心思开姨的玩笑……唉,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谁没个病痛会跑来买药,那不是咒自己吗?只希望今天别一桩生意都做不成,不然那就丢人了。宁儿,这里没多少事,你先回去看着曦儿,如果那边铺子人多,你就帮帮你婶婶。” “是,奶奶。” 宁儿应声之后,回老铺子去了。 等人走了,沈溪凑过去问道:“姨,您让宁儿就这样回去,难道不怕她路上跑了?” “跑?跑到哪儿去?咱好吃好喝供着她,她的户籍现在已经落在城里,离开这县城,她寸步难行。秀儿,你也别傻站着,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走了没,盘子里还有些铜钱,一并拿出去撒了。” 惠娘闲不住,新铺子开张,她心里别提多紧张了。 沈溪则在旁边看热闹。 过了中午,依然没一笔生意做成,惠娘摆摆手道:“小郎,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和秀儿就成了。” “哦,姨,那我先走了啊。” 沈溪离开药铺,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奇怪,难道是宣传不到位才令药铺光有热闹不见顾客? 回到老药铺,里面也不忙,周氏正在那儿跟玉儿说药材的位置。周氏虽然不识字,但卖药已经卖出经验来了,什么药材适合什么方子,装在哪个抽屉,又得准备多少,她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 沈溪大量了几眼就离开了,因为这儿也不需要他帮忙,他除了去摆弄字画,还要考虑药铺下一步宣传的事情。 天擦黑的时候,惠娘回来了,脸上带着一抹失望。周氏迎上前,问道:“怎的妹妹,那边生意不好?” “是不好!” 惠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好在下午的时候做成一桩买卖,有个人来问药,还说是在别处看到有人张贴的告示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氏笑道:“万事开头难,现在能做成一笔生意那是好事,以前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现在难得有空闲休息一下,先放宽心再说。” 惠娘没再说什么,新铺子开张,没有熟客是有些困难,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人都会有野心,她更希望从新店铺开张的第一天就能客流如潮,但若那样的话,说明城里很多人生病,心地善良的她又觉得这样想太过残忍。 等宁儿把晚饭做好,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惠娘特别交待:“一会儿记得给秀儿送饭过去,她忙活了一天,恐怕早就饿了。” 沈溪笑道:“姨,不是说没生意吗?没生意还忙?” 惠娘学着周氏一样骂道:“你个臭小子,就你嘴贫。” 跟周氏不同,惠娘每次骂沈溪脸上都带着笑容,慈祥中带着几分怜爱,好像是情人在斗嘴一样。 吃饭的时候,周氏道:“妹妹,我跟那没良心的商量过了,准备过两天就回乡下,恐怕到时候这铺子只剩下你一人了。” 惠娘点点头。 对于沈家老小要回乡过年的事她早就清楚,若非她现在无家可归,她也希望能有家回,能有亲戚走访探望。 “那姐姐何时回来?” 周氏回道:“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根据往年的经验,那没良心的初七初八就得回来帮主家做事,过了年家里没什么事,我留下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就跟着他回城。” 沈溪突然道:“娘,我留在城里陪孙姨好不好?” “臭小子,咱一家人回去,你独自留下来算个什么意思?回去你祖母还不得教训我啊?”周氏骂起来可就没惠娘那么客气。 沈溪不满地道:“我舍不得姨和曦儿嘛。” 惠娘笑道:“小郎,你有这心就好,过年都是要回家团圆的,况且姨今年过年不会太孤单,有秀儿她们三个陪我。你回去之后代我向你祖母问好,在家里别太淘气。等回来之后,姨封个大红包给你,谢谢你帮姨做那么多事。” 沈溪只得应了,心里却在想这是个多么好的女人啊,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到,为人又这么和善,实在没得挑。 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惠娘没嫁人的话,完全可以等自己长大了以后再娶她,何至于到现在只能空相望? 晚上回到家里,沈溪老早就钻进被窝,心里想的竟然全都是惠娘美丽娴静的脸庞。 “喂,你怎么不讲故事了?” 林黛抱着小枕头在沈溪旁边躺下,略带不满地抗议。 沈溪翻过身,没好气地道:“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讲故事,你怎么不讲给我听?” “你……你……” 林黛支吾了两声,最后才道,“我不会讲嘛。” 沈溪侧过头,仔细打量噘着嘴满脸委屈的小萝莉:“那就把你身世讲给我听啊,别说你不记得。我可知道不少呢,你爹爹以前应该是朝廷的大官,后来犯了事,不知道是被杀头了还是坐牢了,你们全家都被殃及,作为犯官之后的你,是怎么跑掉的?” 林黛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何时被沈溪察觉。 最后她把枕头狠狠打在沈溪的身上,恼羞成怒:“你个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林黛便抱着她的枕头回外屋睡觉,走出门才想起被褥让周氏拿到药铺那边给小玉盖了,只得抱着枕头回来,重新钻进被窝却背对沈溪而眠,无论沈溪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 ps:第一更送上!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五章 老娘的闺名 因为沈溪的试探,接下来两天林黛都没理他。 腊月二十七这天早上,城里乱哄哄的,城门未如以往一样打开,各种谣言传得满天飞,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广东程乡一带发生大规模民乱,其中一部反贼流窜进入福建汀州境内,连城、清流、宁化等县都出现叛贼踪迹,官道以及水路均有客商遭劫。 而今宁化县通往府城汀州府的道路悉数断绝,由闽西过境进入江西的客商,都不敢走汀州府这条线。 “咱们县瘟疫没形成气候就结束了,元气未伤。如今那些乱贼知道咱们这儿富庶,盯上了这块肥肉,据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打开宁化县城,抢劫财物。” 城门不开,民众人心惶惶,本来沈明钧已准备好这两日便带妻儿回乡,如今城门不开不说,路上也不太平,也不知道有何打算。 陆氏药铺新张,因为乱贼的事城里城外断绝,没人光顾,只能暂时靠原来的小店面支撑。 “娘,咱还回不回去看祖母和伯父、伯母他们了?”沈溪站在老药铺门口,看着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的清静街道,回头问周氏。 周氏和惠娘正在商量事情。 听到沈溪的问话,周氏摇了摇头:“外面乱成这样,总要过了这阵风才好……等你爹晚上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能留下来最好。没事你到后院去读书,在外面乱晃小心有人过来把你掳走。” 沈溪其实也不太想回乡下,家里祖母李氏和那些伯父、伯母,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在那大宅子里生活非常压抑。而且他毕竟才穿越一年多,那些所谓的至亲,除了老娘外,就连沈明钧他都不怎么亲近,因此也就谈不上感情,所以不回去或许更好。 晌午的时候,官差开始挨家挨户征收剿匪的税。但凡是在官府挂了名的店铺,每家都要出银子,以便让地方巡检司招募和训练乡勇平息匪患。因为惠娘同时经营两家铺子,交税也要交双份。 官差上门还算客气,知道惠娘跟韩县令和夏主簿关系不错,甚至还提醒了一句:“城外不太平,通往北面双溪镇的官道被乱贼截断了,听说还闹出了人命。” 沈溪听了心中一凛,周氏则脸色惨白,更加坚定了不回去的想法。 惠娘把银子交了,并没有感到肉疼,在她看来只要是对地方百姓和朝廷有利,就算破费点儿也没什么。 等送走官差,惠娘倒有几分欣慰地对周氏道:“看来姐姐回不去了,恐怕要留在城里跟妹妹一起过年。” 周氏这时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笑呵呵道:“留下来也好,回去的路不好走不说,要是下场雪,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赶回来。不过我还是要跟那没良心的商量下,若真要留下来,也要置办点儿年货才行。” 因为不太平,城里人基本都躲在家里,大街小巷清风雅静。眼瞅着没客人,惠娘老早就把铺子关了。 沈溪在后院陪陆曦儿玩,林黛则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看着。 三个新来的丫鬟,五大三粗的秀儿要留在新铺子那边,小玉则跟着惠娘学认药材名字、药性以及抓药的份量,只有宁儿陪着两个小主子。 “……小姐,石头太脏了,你别拿,这大冷天的回头还要洗手。” “……小姐,不要喝生水,不然肚子会疼,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儿凉开水。” “小姐,您先歇一下,奴婢先去趟茅房,一会儿回来……” 宁儿就像个小保姆,但凡陆曦儿有一点动作她都非常着紧。 刚开始的时候陆曦儿非常喜欢有个小姐姐陪着,可到后来她却发觉这小姐姐不是陪她玩的,而是阻止她玩的。 “沈溪哥哥,我们跟黛儿姐姐到你们家去吧,宁儿姐姐太讨厌了。”陆曦儿小脸委屈得都快滴出水来了,这段时间不论她做什么都被宁儿管着,很不开心。 以往惠娘忙着打理铺子,陆曦儿平日里没人管束,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别扭死了。 在沈溪看来,宁儿也是担心曦儿出事,会被主母惠娘责怪。作为失去人身自由的丫鬟,必然会为自己的命运发愁,一旦做错事的话很容易被主家惩罚或者转卖。 “算了,咱们还是留下来,我教你和黛儿写字好不好?” 沈溪虽然年纪小,但前世他在孤儿院长大,知道如何才能讨老师和同学的欢心,要让陆曦儿这样没心机的小女孩围着他转太容易了。 陆曦儿开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跟沈溪哥哥学写字了。” 到角落里搬了张小板凳过来,陆曦儿围坐在小桌子边,双手支着下巴,带着憧憬看向沈溪,就像个听讲的好学生。 “看好,我教给你这几个字,都是平日常用到的。” 沈溪拿起小木棍蘸了点儿水,在小木桌上写字,陆曦儿瞪大眼睛看着。这时候宁儿从茅房回来,立在一边认真看沈溪写字,她知道沈溪在学堂读书,不是随便瞎扒拉,便用心学习。 沈溪回过头,正好看到宁儿右手在左手手心比划,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丫头还挺上进的。 到了晚上,沈明钧从王家回来,周氏跟他商量年底究竟回不回桃花村。沈明钧叹道:“毕竟是年关,若是不回去,娘肯定担心……我听说那些反贼只是在官道上拦路抢劫,咱们走山路的话,应该不会出事。” 周氏有些不满:“你是觉得咱们的命不值钱怎么着?要是碰到那些反贼,你说我们怎么办,把命给他们吗?这乱贼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咱们不回去,难道娘还能怪咱不成?非要冒着危险上路,莫非是咱平日里赚来的钱少交了,非要在这关头回去对账?” 沈明钧赶紧解释:“娘子,我不是这意思。” 周氏气得背过身去:“我也不是不让你尽孝,可这孝道何时不能尽?每年春种秋收,我哪次怠慢了?就算搬到城里来,秋收的时候娘还是找人来催我回去,好像家里少了我就没人能干活了,因为咱憨娃儿上学堂一事,母亲竟亲自到城里来,要不是憨娃儿他自己争气,怕是连书都读不成了……” 周氏越说越伤心,到后面抹起了眼泪。 沈明钧连声劝慰,但并没有多大作用。 周氏本来就有些气沈明钧不顾家,现在又见丈夫只顾母亲和他的那些兄弟,一时间悲从中来,最后竟然嚎啕大哭。 “荷儿,你别哭了,咱今年不回去了还不成吗?我让人写封信带回去,交待一声就行了……” 沈溪本来想劝解的,却没曾想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他琢磨了一下,“荷儿”这名字,应该是老娘的闺名。他来到这世界一年多了,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老爹唤娘的闺名,大约沈明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孩子在旁边,你胡说八道什么?憨娃儿,你听到什么了?”这个时代,闺名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大约只有在床榻上夫妻情话时才会唤出来。周氏面色羞红,一边擦泪,一边用狠狠的目光瞪着沈溪。 “没……没有啊。”沈溪摸了摸脑袋,只能装糊涂。 周氏没好气地道:“没有就赶紧洗脸洗脚,进屋睡觉去!” ************** ps:第二更送上! 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出,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六章 林黛的红楼梦 沈溪用猪鬃制成的简易牙刷蘸上盐巴漱了口,到厨房洗完脸脚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昏黄的油灯下,林黛正在叠衣服,听到沈溪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瞥了一眼,熟稔地把叠好的衣服放入衣柜整齐摆放好。因为平日里周氏忙,家里洗衣服以及折叠收拾衣服的活基本都是由她来做。 “小媳妇,别生气了,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沈溪讨好地笑着说道。 “哼。” 林黛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故意不看沈溪。 半晌后沈溪没发出声响,林黛觉得有些异样,转过头来,下把正好碰上沈溪的额头。 “你……你干嘛在我身后?”林黛摸着下颌,气呼呼地道。 “我想亲你一下,正准备踮脚呢,谁知道你却转过头来了。”沈溪脸上带着一丝贼兮兮的笑容。 林黛想起当初沈溪说的亲一下就会怀孕的事情,顿时非常紧张,立即冲到床榻边,把自己的小枕头拿起,横挡胸前,阻隔沈溪进一步“侵犯”,小脸煞白:“你……你别过来。” “你原谅我我就不过去,如果你能把你身世说给我听,我保证以后都不欺负你。”沈溪突然发现林黛竟然怕自己亲她,立即打蛇随棍上,用威胁的口吻道。 林黛一脸呆滞,好半天才想通,点点头道:“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成,但你不许告诉娘。” “当然,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的……你看,我亲你的事我就没对娘说。” 林黛低下头,贝齿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以前有爹有娘,爹和娘待我很好,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大我三岁,对我也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年冬天的时候,爹被一些人抓走了……那些人可凶了,穿的衣服好奇怪……” 沈溪问道:“那你说说他们的衣服有什么特别的?” 林黛蹙眉回忆,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但在沈溪催促下,支支吾吾地描述一番。沈溪暗自感叹,从林黛词不达意的述说中,前来抓林黛父亲的应该是“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能出动锦衣卫的案子,必然小不了! “后来呢?”沈溪继续追问。 林黛抽泣:“我跟娘关进了牢房,哥哥不知到哪里去了,再后来,那些奇怪的人用绳子拴着我和娘,还有一些姐姐,赶着我们上路……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心里十分害怕,娘一直安慰我。” “我们一直在走,每天都不停,有一天晚上,那些官差欺负一个姐姐,趁着没人看管,娘便带着我逃了出来。逃了三四天,后面有官兵追来,娘把我安置在一个山洞里,然后出去把官兵引开。” “我在山洞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娘,饥寒交迫之下,我只得出来找吃的,浑浑噩噩不知天南地北,来到一个镇子外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忍不住跪地哭泣,不想碰到你跟现在的娘……” 林黛语速很慢,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满脸都是悲伤之色,到后面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溪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他只是想知道林黛的过往,以便确定对自己的家庭有没有危险。 “没事了,现在你不是也有爹有娘了吗?爹娘都会疼你的。”沈溪用柔软亲昵的语气说道。 林黛抬头看了沈溪一眼,随后撅起嘴:“才没有呢,爹娘都是你的,不是我的。他们现在宠我爱我,全是因为有你!” 沈溪幽幽一叹,怪不得林黛要在周氏和沈明钧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女,其实她是担心将来会被周氏抛弃。说到底她也只是周氏收养的小童养媳,将来要是她不能满足周氏儿媳妇的标准,那她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沈溪笑着将林黛小脸上的眼泪抹了一下,林黛猝不及防之下,头往后缩了缩,险些摔下床榻。 好在沈溪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住,连声安慰:“小媳妇儿,就算爹娘不疼你,不是还有我吗?等你长大一些,我们天天亲嘴儿,以后我是你的相公,你就是我娘子。” 林黛终于破涕为笑,吐吐舌头,道:“不害臊。” 好像是在骂,但语气神情却跟沈溪亲近了许多。 沈溪上了床,让林黛睡在靠里的位置,开始讲故事……这次,沈溪讲的是《红楼梦》,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因为故事的女主人公跟林黛只差一个字,她听了后觉得很新奇。 “你骗人的吧,她为什么叫黛玉?”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也许是你跟她有缘吧。其实黛玉的身世很可怜,她六岁时母亲亡故,后来连父亲也病逝,她住在外祖母家里,那是一处叫大观园的地方,里面有很多美丽的小姐和丫鬟,假山亭台,楼宇水榭,真是美轮美奂……” 沈溪把故事说得很慢,林黛听得非常认真,因为她跟故事的女主人公只差一个字,而沈溪的切入点也是从林黛玉初进大观园开始,林黛很快就融入到了故事里。 等沈溪把男主人公的名字“贾宝玉”说出来时,林黛突然恍然大悟般说了一句:“原来也叫玉啊。” 沈溪瞪了她一眼:“你还听不听故事了?我说得正起劲,却被你打断了……你管他叫什么啊?” 林黛笑着吐了吐舌头,刚才谈及身世的不快已经一扫而空,美滋滋地催促:“你快说呀,哪个什么玉,是不是坏人?” 沈溪心想果然小萝莉的思维跟人不同,或者她因为身世的原因对人满怀戒心,所以听到一个陌生名字后,会直观地判断这个是“坏人”还是“好人”。 沈溪继续说着他的红楼,故事没有原著那么复杂,只是把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说出来而已,可《红楼梦》实在太长了,沈溪讲了半个多时辰,才讲了几个章节的内容,而这时林黛已经美美地睡着了。 睡梦中小丫头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好像已经融入到了故事中,成为那个就算是失去了爹娘,也有外祖母疼爱,还有宝玉疼惜的林黛玉。 看着林黛海棠春睡的如花玉容,沈溪心中甚为平静。 他确实想保护好这个小萝莉,让她可以拥有纯真快乐的童年。但要呵护好她并不容易,需要他全身心地疼惜才能做到。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明浩然、飞翼武者、书友160223152509571、潜水老虎、梦也许在飞、攀爬的纸鹤、元首的意志、天下纵横有我、奇迹/九月、海津沙、自由的汝、暗黑晨星、徐伯离、百里夜雨、草木成灰、暗夜中的影子、亲吻热豆腐、风樱庭、临海长城、1159560189大大的打赏! 天子已经很努力了,大家也请收藏和推荐票走起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七章 团圆饭 第二天,林黛跟着沈溪到药铺帮忙,做事的时候总显得神思不属,没事就对着盛药的簸箕发呆。 沈溪把晾晒好的药材拿了过来,见林黛目光呆滞,好奇之下用手在她面前晃动几下,结果小丫头连眼都不眨一下。 沈溪心想,这小萝莉是被什么勾了魂去了? “喂!做什么呢?” 沈溪在林黛耳边大声说了一句,顿时把林黛吓了一大跳。 “你……你干嘛?” 林黛从神游天外中惊醒过来,撅着嘴死死地瞪着沈溪,但在与沈溪对视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和缓下去。 沈溪道:“该我问你干嘛才是,娘让你把药材拣出来,这都一上午了,你就拣了这么一点儿?” “啊……我……” 林黛看了看面前的簸箕,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在想黛玉后来怎么样了,谁叫你故事只说了那么一点儿……哼……” 沈溪蹲下来帮林黛分拣药材,嘴里道:“明明是小姑奶奶你昨晚睡着了,难道你睡了我也跟你讲,你听得到吗?留点儿神,要是被娘看到会骂你的……想听故事,等到晚上再跟你讲。” 林黛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当下用心做事,二人配合无间倒真像是一对小夫妻。 到下午的时候,周氏去街上采办了一些年货回来,因为城外闹乱贼,城里很多店铺都关门歇业了,本应是供销两旺的时节也没买到太多东西,不过鸡鸭鱼肉、大米以及糯米粉等好歹都买到了,虽然价格比起平时来几乎翻了一倍。 “娘,您买这么多做什么,咱又吃不完。”沈溪看过周氏买的东西,除了吃的还是吃的。 周氏一边收拾一边骂:“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叫积谷防饥……或许年后城外乱贼闹得更凶,城里想买点儿粮食和肉食会很困难。快收拾好抬回去,反正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你孙姨很快就会从新铺子那边回来,下午咱们扫扫屋子,也好过年。” 周氏把柜台上闲着无事做的小玉叫过来,帮忙一起搬东西到沈家院子。 虽然新来的三个丫鬟照道理说是药铺的伙计,但基本上两家的事有什么要做的都可以随意使唤,这三个人不敢有丝毫怨言。 等安排好,周氏想出去到街口找往桃花村方向去的人给老太太捎话说不回去了,可寻了半晌也没找到人,详细问清楚才知道乱贼闹得厉害,昨天又有商队遭劫,死了五个不说,另外有四名妇女被掠去了,如今已经没人敢再出城。 沈溪算是看明白了,现任知县韩协因为治理瘟疫有功已调任南京,眼看就要出发了,他自然不想管这乱贼的事,想把事情推给继任者,可继任者要到年后才会来,所以就算官府那边说要平乱,也只是喊口号喊得响亮,出来收钱收得欢,但衙门的巡捕和巡检司那边的人都没什么动作。 巡检司始于五代,盛于两宋,元因宋金遗制也有设立,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方的非常设组织,除了无行政裁量权之外,也没有常设主官管,其功能性以军事为主。明朝依其例沿用,不过佐以行政权力。 朱元璋曾敕谕天下巡检说:“朕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道,察奸伪,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由此不难看出,关津、要冲之处,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地点,到后来矿山、商贾辐辏之地、民族交错地方、州县交边区域、距治所遥远之地、流民往来集聚之处也先后设立。 巡检司的主要任务是盘查过往行人,同时担负着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等责任。 不过,巡检司的兵丁并非是正规军,而类似于乡勇的存在,抓几个私盐贩子或者还行,对付有组织还有兵器的乱贼,个个躲在后面谁也不会奋勇向前。 下午惠娘很早就从新铺子那边回来了,连本来要留下看铺子的秀儿也一并带了回来,一家人开始打扫屋子,准备迎接两天后的春节。 在地方上,本来春节的庆祝活动很多,一年中从初一到十五上元节,都非常热闹,尤其是上元节的花灯会,可说是城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因为瘟疫刚过,城外又闹起了乱贼,是以这个春节过得分外萧条,甚至沿街的店铺大多都没像往年那样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大年三十,本来周氏盼着沈明钧早点儿回来过除夕,结果快临近黄昏的时候,沈明钧才让人带话回来,说是主家那边有事,连春节也不能回,周氏原本高昂的兴致登时低落到了冰点。 沈溪和惠娘都出言安慰了几句。 周氏嘴里骂骂咧咧,其实心里却在担心沈明钧,同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之前跟着王昌聂去湖广武昌府看望下狱的王家长公子不回家也就算了,现在连春节都不回来,明明只有几步路,怎么也说不过去。 骂归骂,怨归怨,但最后周氏还是认了。其实沈明钧不回来,对于两家人来说也算是好事。毕竟惠娘那边很希望能跟沈家凑在一起过年,但惠娘毕竟是寡妇,若沈明钧回来的话有诸有不便。 这样两家人一起准备年夜饭。 天黑了,惠娘让身高体重能爬高的秀儿把灯笼挂上门口。 这个春节一点儿也不热闹,天色暗下来后,城里城外一个放爆竹的都没有。但不管日子如何惨淡,子时辞旧迎新之际,惠娘决定还是放上点儿爆竹,图个吉利喜庆,让来年有个指望。 年夜饭煮好,跟平日里没多少区别,南方主要以米食为主,新年并不会煮饺子,而是蒸年糕、包粽子和捏饭团。 这一年里惠娘的药铺经营得不错,虽然在年底的时候盘了一家大铺子,还买了三个丫鬟回来,但手头上依然有些结余。 这天的年夜饭很丰盛,惠娘和周氏亲自下厨,两家院子两个灶头同时烧菜煮饭,家里除了小的都去帮忙了。 林黛和陆曦儿这两个小家伙,搬来小板凳在药铺的后堂坐下,围着沈溪,听他讲《红楼梦》的故事。 对于还不到六岁的陆曦儿来说,故事稍显深奥,只能听个大概,然后便是跟着瞎起哄,林黛则完全是个小怨妇一样,把自己代入了故事的女主人公,好像那虚幻的生活就是她将来所要面对的。 “……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 林黛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活该,谁让他淘气不好好读书。” 沈溪不由咳嗽一声,这萝莉的反应果然迥异常人,难道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宝钗和黛玉的反应吗? 哦,或者林黛已经把自己当作是黛玉,把她的感想说出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快去洗手,再不快些,都吃完了可没你们的份儿了。”就在这时,周氏过来张罗,两家人欢聚一堂的首个团圆饭,正式开始。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还是三更,稍晚会送上其余两章,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八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年夜饭一直持续到很晚。 虽然是两家人,但加上刚到药铺安家落户的三个小丫鬟,六个女的,却只有沈溪一个男孩子,实打实的阴盛阳衰,。 这顿年夜饭家里人吃得倒是挺开心,吃过晚饭后因为要守岁并没有即刻入睡,而是齐聚药铺后堂,用小火盆烤着火,惠娘整理账目,周氏则缝缝补补,沈溪作为孩子王,继续讲他没说完的《红楼梦》。 听众多了,自然气氛热闹了许多。 最初惠娘和周氏两个大人觉得孩子的故事再精彩,也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入不得耳朵。 可是在听了一段以后,惠娘和周氏情不自禁地专注起来,连手里的活计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听那有趣的大观园的事情。 甚至当沈溪说到精彩的地方,惠娘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这让沈溪讲得越发地详细,就连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鸳鸯、晴雯、司琪这些丫鬟的际遇,还有贾家与薛家、史家、王家等家族的渊源纠葛以及如何由盛转衰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如果是无心人,定然把沈溪的故事当作是消遣听了,可林黛却已经彻底地融入到了故事里面,跟着故事中林黛玉的喜怒哀乐,神色不断变换,三个丫鬟中相对沉默寡言的小玉或许是感怀身世,眼眶红了起来。 故事进入中段后,虽然依然在描述大观园的富贵荣华,可已经有了夕阳落花一切将尽的感觉。 故事说到这里,连沈溪自己都觉得快讲不下去了,于是决定搁置“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一段先不说,把一些有趣的部分,比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宝钗扑蝶、湘云醉卧等内容补充了一下。 反正这个故事是他第一个说出来的,原作者曹雪芹起码要过两百多年才会出生,没人跟他争版权,他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 更鼓敲响三下,惠娘起来看了看天色,便让沈溪去后院准备早就备好的两挂鞭炮,一会儿到了子时,要拿到街上去放。 虽然这样的年夜有些无聊,但到底比以往独门独户过热闹多了。陆曦儿年纪小,还没等到时候就已经靠在惠娘的怀里睡着了,惠娘先抱着她回了房间躺下,等出来时,外面已经隐约有爆竹声传来。 惠娘笑眯眯地道:“小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放鞭炮的事就交给你了。” 沈溪看着旁边比他高大强壮许多的秀儿,有些不情愿地道:“让秀儿姐姐去不好吗?” 惠娘微笑着解释:“还是你去最合适,图个吉利……希望明年你无病无灾,健康长大。另外,家里就你读书,希望你学业有成,早些让你娘过上好日子。” 这下沈溪不再推辞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拿着鞭炮来到外面的街道,不用找地方挂起,只是把鞭炮放在地上,沈溪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香上去点燃引信。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火光映现在所有人的笑脸上。 林黛笑着掩耳朵,秀儿、宁儿和小玉却眉飞色舞,显得很开心。 放完鞭炮,便到了换桃符的时候。 桃符早在秦汉以前就出现了,过年时在大门的左右悬挂两块桃木板,画着或刻着降鬼大仙“神荼”、“郁垒”。 “桃符”是怎样演变为春联的呢?据宋人黄休在《茅亭客话》中记载:五代时后蜀每到除岁,诸宫门各给桃符一对,一般都是上题“元、亨、利、贞”四个字。当时蜀太子长于文词,“善书札”,在本宫策勋府桃符上题了“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个字,“以为词翰之美”。一般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一副春联。 到了宋代,据《宋史·五行志》记载:宋代每当除夕日,“命翰林为词题桃符,正点,置寝门左右”。《梦梁录》也记载除夕夜“钉桃符,换春牌”,这种桃符春牌正是春联的原始形式。宋代周密《癸辛杂识》记载:黄谦之题写桃符的联语为:“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在桃符上题写春联逐步发展成为流行一时的风尚。 到了如今的大明弘治年间,纸写的春联早已取代了在桃符上的题写,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桃符也就是春联。 惠娘看着沈溪,道:“原本我琢磨着临近年关才去春联摊请人写春联,不想叛贼作乱,到处都寻不到写这个的。小郎,家里只有你是读书人,这写春联的事就交给你了,要写得整齐一些,挂出去也好看。” 沈溪笑着点头。 写春联他可不是第一次,前生经常会写,同学朋友还有单位上的同事知道他字写得好,每道过年都会请他挥毫泼墨。想到这里,沈溪不由有些黯然神伤,到底是再世为人,很多事都有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想写出好的春联有些难,严格来讲一幅好的春联能够结合实际,描述时代背景,但毕竟只是图个好彩头,沈溪提笔写就“吉祥如意福临门,锦绣富贵财神到”。一时忘了收笔,一幅字下来毫无凝滞,行中带草,哪里是一个小娃娃能写得出来的? “写得真好看。” 周氏看了很高兴,“快给念念,上面写的是什么?” 沈溪支吾了一声,道:“这幅写的不好,另写一幅吧。” 旁边惠娘笑道:“小郎的字虽然写得潦草了些,但却很工整,吉祥如意、锦绣富贵的兆头很好,就这么挂着吧。” 沈溪心里有些为难。 惠娘不懂得欣赏书法,以为他的字“行中带草”是写得潦草,这样起码得有一二十年书法造诣才能写出来的好字,挂出去被懂行的人见到恐怕会出问题。 不过沈溪并不是很担心,毕竟宁化县城地处偏远,没多少识得书法之奥妙,早晨起来再写一幅偷偷换上就行。 更鼓敲响四下,意味着丑时已到,如今已经是新年了,一大家子终于迎来守夜中最关键的拜年时候。 惠娘很开心,给每人都封了个红包,她也兑现了承诺,给了沈溪一个大红封,入手沉甸甸的,沈溪忍不住摸了摸,形状有些像之前来种痘的大客商送来的金叶子。 可惜沈溪刚回到后巷的家中,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红封里面究竟是什么,他跟林黛的红包就被周氏给“没收”了,美其名是代为保管。 “进去睡吧,明儿早上起来还要去药店门口,把地上的鞭炮红纸给扫了。”周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红包往怀里一揣。 “娘,那些不是好彩头吗,为什么要扫?” 周氏骂道:“臭小子不想干活净找理由……谁说是彩头了,让你扫你就去扫。别啰嗦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 沈溪吐吐舌头,跟林黛一起进到里面。 沈溪刚脱下衣服钻进被窝,林黛跑了进来,一脸神秘地道:“我之前见娘跟我们买了新衣服,明天早晨是不是有新衣服穿?” 自从林黛把心事说给沈溪听之后,她对沈溪的态度好了许多,竟然主动把看到的秘密说给沈溪听。 沈溪打个哈欠,道:“明天早晨起来不就知道了?今天说故事说得我喉咙都快沙哑了,赶紧睡觉恢复一下……你也睡吧,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娘会骂的。” 这次轮到林黛吐舌头了。 她并没有多少困意,一家人守岁热热闹闹的,瞌睡早就没了。本来林黛还想回来听沈溪“开小灶”给她讲剩下《红楼梦》的故事,谁知道沈溪却执意要睡觉,她多少有些不乐意。 但想到沈溪确实说了一晚上,估计现在已经很累了,林黛终究还是没有去吵醒他,闭上眼睛,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 ps:第二更送上! 打赏的感谢名单会在第三更中送出,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收藏和推荐票我都要哦!谢谢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六十九章 扮猪不吃虎 第二天早晨,沈溪一心记挂要更换门上的春联,老早就爬起来赶到惠娘的药铺。 惠娘每天起床都很早,这个时候她正在收拾铺子,听到敲门声,从后门门缝见到是沈溪,连忙打开门,眼里满是疑问:“小郎,起得这么早,睡饱了?” “姨,我突然觉得昨天的春联写得不好,旁人看到怕是要笑话,还是写一幅新的挂上去吧。” 说完,沈溪一溜烟往前堂那边跑了过去,背后传来惠娘的声音:“有什么好不好的,挂了又换,才不好呢。”人却跟着沈溪到了里面。 沈溪再写春联,这次就小心多了,虽然字写得看起来也很不错,但仅仅只是工整罢了。 沈溪打开门板,准备换上新对联,却见门口正站着隔壁字画店“思古斋”的徐掌柜,他手里拿着一幅春联,似乎正准备张贴,但看到沈溪昨晚写的春联,大为惊艳,此刻正仰头欣赏。 “看起来倒像是哪位书法大家的手笔……陆夫人,有此佳作,为什么还要换春联啊?”徐掌柜看到沈溪手里的字幅,惊讶地问道。 “佳作!?” 惠娘有些诧异,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大门两边所挂春联,以她对书法的粗浅了解,根本不知道沈溪这幅字到底有多出众。 沈溪可没心思跟徐掌柜说废话,等惠娘涂好浆糊,他便就着秀儿拿来的凳子,拿新写的春联往旧春联上糊,嘴里却道:“徐伯家的肯定更好……我们就是觉得写得不好,怕贻笑大方,所以才会换上新的。” 徐伯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开始自己贴春联。 沈溪把新春联挂上后松了口气,到底没让他的那幅字在外面呈现太久,要是被人看到,事情可就不太好解释了。 如果是学问还可以用过目不忘来解释,那书法真是要通过日积月累来练就,他才刚学写字不久,根本就说不通。 沈溪上午老老实实按照周氏的吩咐把门口燃放爆竹后留下的红纸扫了,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干脆回去补了一觉。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溪被林黛推醒了。 “起来,快起来,药铺那边出事了……官府来人,好像是你昨晚写的桃符有什么问题。”林黛小脸上满是紧张。 沈溪心里咯噔一下,这都已经换上新春联了也会出事?他赶紧穿上衣服,一路小跑来到药铺门口,却见即将离任的韩知县正在徐掌柜的陪同下,叫衙差把早上沈溪刚贴上去的外面一层春联给揭了下来,正在欣赏里面的字。 “知县老爷,您看这字,我没说错吧?这字怎么也有几分造诣的。”徐掌柜颇有得色地说道,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惠娘和周氏在旁边看着,街面上围观的人不少。县太爷突然驾临,加上初一出来串门拜年,街上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一些,所以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沈溪暗叹,还是疏忽大意了啊,之前贴新春联的时候惠娘为了节省浆糊,只是在红纸外圈抹上一层,这样贴上去,很容易被人揭下来,里面的字迹丝毫无损。 韩协看过之后,满意地对惠娘道:“陆孙氏,你这幅字应该是某位名家的手笔,颇具前朝书法四位名家,苏黄米蔡中米南官的风格,写得好,写得好。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可否请他出来现场挥毫泼墨,让本官见识一番?” 米南官,就是宋代大书法家米芾,尤以行草书最为擅长,沈溪的字虽然跟米芾还有些差距,但也颇具神韵。 这下惠娘彻底听迷糊了。 昨天沈溪写字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瞧着的,虽然她看那幅字有些不寻常,但也感觉不到有多好,所以早晨沈溪坚持要换字,她并没有拒绝。 可是,早晨徐掌柜一个劲儿地称赞,现在就连知县老爷都颇为欣赏,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周氏眼瞧着情势不太妙,赶紧上前解释:“知县老爷在上,我家小儿才蒙学几天,字是拿不出手的,知县老爷恐怕是看走眼了吧?” 韩县令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回过头眯着眼打量立在门口的沈溪。 虽然他是知县,而沈溪不过是个七岁孩童,但沈溪他可是认得的,之前沈溪做风箱送戏本的时候夏主簿就提过沈家小郎年纪轻轻便有几分鬼精灵,后来谢铎作为钦差到宁化县考察治理瘟疫,也是沈溪亲自示范种痘,当时他便在场。 只是他怎么也不相信,沈溪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具备书画名家风韵的好字。 韩协问的是惠娘,虽然周氏代为解答,但心里终究不甚满意,脸色黑了下来,好在还能保持风度。不管怎么说,他这次升官有着惠娘的功劳,所以不至于当场翻脸。 在韩协看来,送给目前已经迁任南京礼部左侍郎的林仲业的戏本以及字画也在这次升迁中起了不少作用,因此想在临行前到“思古斋”看看,能否再掏上一两件宝贝,无意中听徐掌柜说及旁边药铺大门两旁挂着一幅好似名家手笔的春联,所以好奇心大盛,结果发现果然不虚此行。 “陆孙氏,本官即将卸任宁化县令一职,本想召集县里的士绅一同饮宴辞别,可惜上官催得急,恐怕这一两日内就要启程。不知你可否将这副春联送与本官,让本官回去仔细参详?” 惠娘听了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一幅春联而已,大不了再写一幅就是了。 她赶紧让秀儿去揭,韩协却摆了摆手,示意随侍身边的师爷上前去揭字,怕秀儿粗手粗脚将字给揭坏了。 等春联取下拿在手上,韩协仔细端详一番,赞不绝口:“绝对是出自名家手笔,好宝贝啊!陆惠娘,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回头让人送两幅上好的春联过来。” 惠娘赶紧道:“不用不用,知县老爷若是喜欢,拿走就是。” 韩协露出个“算你识相”的表情,带着人离开药铺,一路上还不断向师爷吹嘘这幅字如何好。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等人走完,一家人重新回到铺子里,周氏瞪着沈溪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把知县老爷都招来了?” 沈溪看着惠娘,这时候惠娘也用迷惑而质疑的目光瞅着他。 沈溪一脸无辜:“娘,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我写字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根本不是从外面拿来的,县太爷非要说那是名家手笔,可能是他老眼昏花认错了吧?” 惠娘微微摇头:“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懂字画书法还说得过去,可那是本县的老父母,听闻韩县令很喜好些东西,之前还从隔壁的铺子里买了一些字画回去,那是懂得赏玩之人,照理说他看走眼的可能性不大。” 沈溪搪塞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或者知县老爷就是自诩赏玩的水平高,才会看走眼。我真觉得昨天那幅字写的不好,娘说是不是?” 周氏皱着眉头,满脸都是困惑:“我虽然不识字,但瞅着你昨天那幅字确实挺难看的,比起你平日里写的那些都不如,也不知知县老爷是怎么看的,非要说你昨天那幅好。或者他真是魔障了吧。” 本来很难解释的事,经过周氏这一说,连惠娘也将信将疑。最后沈溪打起了马虎眼,说重新写一幅春联贴上,惠娘也就暂时放下,但在沈溪写了一幅看起来四平八稳整整齐齐的春联贴出去后,她依然不时打量沈溪。 若是普通的孩子,惠娘自然不会有太多疑惑,最多是当成韩县令看走眼,但沈溪偶尔表现出来的才华,实在太过出类拔萃。 惠娘以前从来没想过,居然能在瘟疫爆发的时候通过种痘成为百姓竞相传颂的“女神医”,甚至能得到朝廷钦差的接见,这是何等的荣光? 而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都是沈溪。 惠娘到底思维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就算她心下带着怀疑,也只是觉得沈溪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当初沈溪口中的老先生,也就成为唯一合理的解释。 终于把春联的事揭过去,沈溪暗自庆幸,他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 ps:第三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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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惠娘都在药铺里照看,结果只有一人来敲门问药。快到黄昏时,惠娘有些不放心,正要让沈溪回去探个究竟,周氏却整理着鬓发回来,脸上没有什么气恼之色,不像是吵了架。 “姐姐没事就好,我还怕姐姐怪责姐夫,进而发生争执。”惠娘稍微松了口气。 周氏脸上带着些许羞赧:“那没良心的,有家不回,说是王家那边忙得很,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王员外最近焦头烂额,家里遭了官非不说,还接连碰到瘟疫和乱贼,觉得宁化非久留之地,因此想把城外的地卖了,举家迁移到湖广去。” 沈溪惊讶地问道:“娘听爹说的?我怎没听说有这事儿?” “你个小孩子,哪里能打听得到这些消息?莫非你爹还能诓我不成?或许是王员外想离他那坐牢的儿子近点儿吧,谁知道呢?” 沈溪总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他跟王陵之年底前还见过面,王陵之根本就没提这一茬。况且这年头举家搬迁是背祖忘宗的事,非山穷水尽不会行此下下之策。沈溪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王家在宁化县连个祠堂都没有,难道王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次是要迁回原籍? “那爹会跟着他们去吗?”沈溪连忙追问。 周氏一指头按在沈溪的额头上:“你个臭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爹是在王家做工,又不是卖身给王家了,他们要迁走,你爹跟着去算什么意思?大不了回头让你爹别做了,咱们换个营生,离开王家就不能活了么?” “以前在村里不知道,进了城才发现王家总是差遣你爹做这做那,对你爹太过严苛,走了也没多少可惜的。” 沈溪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就算说了老娘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王家迁不迁走是一回事,可老爹近来不寻常的举动,却让沈溪感觉到老爹好像是被什么事给牵绊住了,在外面有了野女人也说不定。但这种事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就算真被他发现了,也不能说,不然一家人就此不得安宁。 女人无才便是德,沈溪以前还不太理解,其实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女人越没本事和见识,就越要依靠丈夫,就算丈夫在外有了相好的女人,为了家庭和睦也要忍气吞声,甚至连丈夫把小妾娶进门也不能说三道四,因为女人离了丈夫根本就没法生存。 可周氏现在已经不同于刚进城的时候,她在药铺帮忙,挣的银子比沈明钧还要多,可周氏遵循妇道,还是把赚来的钱大多都给了丈夫,让丈夫送回乡下去。要是沈明钧拿着这笔钱养外室,周氏知道后就未必会容忍,那时候破罐子破摔,周氏可能要跟惠娘一样守活寡了。 沈明钧回家逗留了两三个时辰就匆匆离开,周氏并没有怀疑什么。从正月初二到十二,沈明钧只是偶尔回家看看,其间只有一晚留宿,别的时候都是白天回来,逗留不了多久就走,连饭都没有一起吃。 沈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跟踪去打探个究竟了,但一则怕打草惊蛇,二来则是探明真相后反倒不好处理,因此一直犹犹豫豫。 正月十三这天,王陵之偷跑出来找沈溪玩,沈溪问王陵之他家是否要搬走了,王陵之瞪大眼睛,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师兄,我没听爹说过要搬家啊。这些天家里并不忙,刘管家都回去过年了,好几天没看到他人。” 沈溪终于确认老爹在撒谎,于是交给王陵之一个特别的“任务”,让他跟踪沈明钧,看看到底会去哪里。王陵之有些为难:“我跟着你爹出门,怕是不太好吧?被人发现了多难为情啊……” 沈溪板起脸:“就当是师兄交给你的历练任务,看看你能否追踪人而不被发现。这也算是检验你轻功是否有成的一种方法,当年师傅就是这么要求我的。” “当真?” 王陵之目光中顿时有了神采,但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可师兄,你没教我轻功啊,这等上乘的武功,你不是说要等我武功大进后才教我吗?没教我检验什么?” 沈溪本来教授武功只是个幌子,没想到王陵之一直以来都确信是真的,练得非常刻苦,而且还诡异地有所成就。 这时候他也只能教王陵之一些以前他在网上看过练习轻功的诀窍,比如跑步、跑桩、跑砖、顶功以及通过在手上和脚上绑沙袋,逐渐增加重量来加大身体的负荷,然后教王陵之蹑手蹑脚走路,这样追踪人时动静会小一些。 王陵之信以为真,一边听一边啧啧称奇。 沈溪擦了把冷汗,心里暗叹,小孩子果然好糊弄,等他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怨自己。 “既然教给你了,回去后一定要勤加练习,更别忘了跟踪我爹……反正他不知道我跟你有往来,就算被他看到,你装作没事就成,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师傅教诲,哪怕身陷囹圄也不能出卖同门。” 王陵之一拍胸脯,重重点头:“师兄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决不辜负师兄你的栽培。” 说完人一溜烟跑了。 *********** ps:第一更送上! 等下还有一章,届时会附上昨天到今天的打赏名单,谢谢大家捧场!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一章 上元灯节 眼看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早晨起来城里热闹多了,过年这些天,除了初一有人出来拜年走动,别的时候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 清晨时分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异常寒冷,但这丝毫不减百姓出门的热情。 似乎城外的乱贼也会回去过节一般,这天城门特意多开了一个时辰,到午时才关上。不过进城的百姓要出去,却要等到下午申时了,到时候会有半个时辰供人出入,随后又会关上。 城里一下子涌进很多人,大多数客栈都爆满,商铺也全都开门营业,此外还出现了许多摆摊人,全都在为晚上的上元灯节做准备。 按照惠娘的说法,每年这一天,县城都会热闹一场,家家户户都要出来放天灯,这也是福建一代客家人的上元节习俗。 天灯也就是孔明灯,用竹篾编织成大的轮廓支架,外面糊上纸,随后再在下方中心部位以小块的蜡烛点燃,准备放飞,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热气球,飞到高空后若是能越得很高很远,说明所寄托之事便有可能实现。 在福建客家人的聚集地,几乎每家人都会制作天灯,不过有许多精明的人,会提前制作漂亮花哨的天灯趁着上元节这天贩卖,生意还很不错。如果条件许可的话,人们还会在天灯上写一些寄托对远方亲人祝福的话语。 惠娘老早便准备好了东西,两家人合伙做一个就行了,毕竟天灯的结构还是有些复杂,一家人中只有惠娘会做,也只有她有心思做这个。 等制作完毕已经是晌午,写字的事就交给沈溪来做。沈溪把寄托了全家人愿望的话写在小纸条上,挂在天灯下缘,就算是大功告成。 到了下午,消失了两天的沈明钧终于回家了,但还没停留一个时辰,又说王家那边上元节忙,匆匆离去。 周氏骂骂咧咧,其实是责怪沈明钧“不解风情”,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等沈明钧回来能好好陪她,结果沈明钧又跟以往一样来去匆匆。 沈溪这两天都没见到王陵之。眼下一大家子都在筹备晚上的上元灯会,他也就没心思跑去找王陵之问他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吃过晚饭后,惠娘和周氏便带着一家人出门。 宁化县城被翠江上游的西溪分成城南和城北,两边由寿宁桥和龙门桥相连,其中龙门桥于二十二年前由本县义民伊彦忠倡建,八年前宁化连降十天暴雨,洪水泛滥成灾,县城受灾严重,两座桥都经受了严峻的考验。 西溪经过宁化县城由东南再向东北蜿蜒数里,与东溪汇合,便成为闽江上游重要的支流翠江。 为了确保城池安全,宁化县城在西溪上设有南北两道水门,每道水门均由三道铁栅栏组成,分前栏、中栏和后栏,由河两岸城墙塔楼上的士卒控制开启。若有商旅沿闽江溯流而上,直驱县城里的码头,进入水门时会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 无论是上元节放天灯还是中元节放河灯,城里人都会聚集到西溪边来放。 当天天空下着小雪,河面上结了冰,但因为冰层不厚,没人敢下河。 河两岸密密麻麻都是人。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天灯要等到特定的时间一起点燃,据说这样才会显得心诚,所有人一起许愿方能令老天爷受到感召。 人多,孩子也多,大人都仔细看着自家孩子以免掉进河里。西溪宽度约六七十米,最深处五六米,掉进去非常危险。就算闽浙这边的孩子大多会水,但这大冬天的掉进冰窟窿里也是出不来的。 随着更鼓敲响,甲夜到来,终于可以放灯了。 先是三三两两,到后面几乎是同时,所有天灯都被点燃,陆陆续续往天上飞,那一片片花纸装点的五颜六色,就好像给天空也穿上了新衣裳。放飞天灯的人,都站在河岸边,虔诚地向老天祷告,这一刻整个县城一片寂静。 放过天灯后,西溪边人潮渐退,许多人都涌向街道逛夜市,沈溪也跟着惠娘和周氏,到夜市上看了看,那些临时搭建的摊位上,大多卖的是吃的和玩的,期待中的舞狮舞龙、踩高跷、猜灯谜之类的娱乐活动并没有发现,这跟他印象中的上元灯节大有不同。 这天衙门的人很紧张,放天灯容易带来火灾,那些在天空中飘飞的天灯,指不定会飞到哪儿去,很多在升空之后北风一吹就会倾斜燃烧,像是火球一样掉落下来。 回家之后,沈溪特别留在院子里,观察有没有这样从天而降的“火球”,但显然他多虑了,这年头的天灯质量很差,那些飞上天的天灯很快就会被大风吹熄,兼之纸张质量不好,就算烧着了落地前也会烧得干干净净。 “小郎,快进来,有年糕吃。”周氏的声音传来。 “哦,我这就来。” 沈溪回到温暖的屋子,很快两家人包括三个丫鬟在内,便团座在八仙桌前,一起吃汤圆。 惠娘吃了两个汤圆便放下筷子,脸上隐隐有一丝担忧:“明天新铺子那边要开门营业,希望生意能好起来。” 周氏在旁边应着,作为药铺的二掌柜,周氏对做生意没有太多建设性的意见,她想的只是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吃过汤圆,惠娘突然道:“闷得慌,小郎,那天你讲的故事挺好听的,今天大家伙都在一块儿,你再讲来听听。” 林黛好奇地打量沈溪,其实《红楼梦》的故事沈溪已经讲完了,她想听听沈溪还有什么可讲的。 其实整本《红楼梦》,沈溪只是挑重要的内容编成故事对林黛说了,对于整个故事那凄惨的结局,并没有对林黛言明,跟以前讲的故事一样,结尾是男女主人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沈溪把前面讲过的部分又再讲了一次,林黛听得依然很仔细,因为沈溪说的跟之前的内容并不是完全相同。 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惠娘有些感慨:“姐姐,小郎也没看到他出去走动啊,怎会听来如此动人的故事?可是家里老人说给他听的?” 周氏拍拍身上沾染上的药渣子,没好气道:“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些鬼东西,谁曾给他说什么故事?倒有可能是那位赏识他的老先生说给他听的。” 惠娘这才释然。 一家人聚在一块最重要的事还是拣药材,等更鼓敲响三下,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回去休息。秀儿本来要去新铺子那边住,由于外面飘着雪也被惠娘给留了下来。 回到后巷家中,林黛依然有些魂不守舍,或者是再听到《红楼梦》的故事有些感怀。等进了房间,林黛突然拉住沈溪问道:“以前你说过宝玉挨打了,那黛玉去看过他吗?” 沈溪笑了笑,这段故事之前说的时候因为林黛那句“活该”就被他跳过了。也许是后来发觉故事里的宝玉和黛玉是真心相爱,林黛不由想问问前面的内容。 沈溪自然没法对林黛继续讲这段。 宝玉挨打后,每个人都去探望并表示一番,以便作秀给贾母看。比如宝钗便亲自“托”药看视,不要丫鬟代劳,既显关切,也有点儿广而告之的意思,在探望时几乎流下眼泪,最后却是规劝,教育宝玉,你遭此横祸,不要埋怨别人,先反省自己有没有问题。而且这些大道理,都是当着宝玉及众丫鬟讲的。 而林黛玉呢,却是最后一个来的,而且是悄悄来的。那一双哭肿像桃子般的眼睛,以及那一句无奈哀怨的“你从此都改了罢”的劝告,把黛玉对宝玉完完全全的爱表现出来了。 不过如此复杂的情感表现,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显得过于深奥了。 沈溪想了想,道,“黛玉应该是去看过了,你想宝玉被打得那么惨,都快死了,她能忍心不去看?也就你冷心肠,才会觉得宝玉被打是活该。” “谁让宝玉那么淘气,就好像你一样,要是你被打了我也觉得活该。” 林黛傲娇地嘟着嘴说了一句,等上了床榻进了被窝,她突然又侧过头来问道,“宝玉挨打真是因为他不好好读书吗?” 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其实宝玉挨打非常复杂,其中既有宝玉见贾雨村时无精打采,令老爹贾政不满,也有宝玉与琪官的交往激怒了忠顺王爷,给贾政无端招来政治纷争,最重要的却是贾环搬弄是非,污蔑宝玉逼死了金钏儿。 但这些一解说又是大篇幅,估计没个一两个时辰讲不完,但面对林黛期待的目光又不能不说。不过沈溪非常聪明,笑了笑,道:“因为宝玉偷偷亲了隔壁家的姐姐,隔壁家姐姐怀孕,投井自杀了。” “啊?” 林黛大眼睛圆瞪,半晌之后点点头,“那真是该打。要是你亲我的话,我也去投井……咯咯,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我问过孙姨,她说男孩子亲女孩子不会怀孕的,你就喜欢对我撒谎。” 沈溪悻悻然,心想惠娘还真会教导小萝莉。以后他要挟林黛最大的凭仗也没有了,光用说故事笼络小萝莉显然不行。 快入睡的时候,林黛突然若有所思:“我想梦见娘,不知道能不能梦到,我想娘了。” 最后林黛看着沈溪,双眸楚楚含着憧憬,对沈溪展颜一笑,突然凑过头吻在沈溪的嘴唇上:“以后好好给我讲故事,可不许再骗我了。” 沈溪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林黛如同美丽的小天使,值得让他用一生一世去疼惜爱护。 ************* ps:第二更送上! 昨天到今天打赏的真不少,谢谢唐僧爱飘柔abc1、定风波0328、书友160221113303013、书友160221113303013、山有木木下水、个性呢啊、郭福生、请叫我隔壁老王、漫长囸青春、亲吻热豆腐、梦也许在飞、庞府9527、奇迹/九月、百里夜雨、潜水老虎、飞翼武者、老魔小白、大卫爸爸、太医署、南甸狂生、风行u、明浩然、风樱庭、老衲失羞、圣战之雄狮大大的打赏! 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另外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一号本书会上架,请大家准备好月票,到时候支持天子,感激不尽!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二章 给小萝莉当先生 上元节后,宁化县城恢复了秩序,大多数铺子都开门营业了,但城门仍旧是每天早晚各开放半个时辰,对于进城的人巡检司和卫所派来的人会严格盘查,防止乱贼混入城中。 正月里学塾不开课,沈溪每天都无所事事。 虽然两边药铺同时打开门做生意,但都不忙,也就偶尔需要他帮忙分拣药材,再把药材拿去给周氏放进抽屉。 之前找王陵之跟踪沈明钧一事一直没消息,沈明钧维持着隔三差五回家的习惯,久而久之,周氏也不再唠叨骂沈明钧没良心,家里平静了许多。 眼看到了月底,学塾行将开课,周氏为沈溪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憨娃儿,给你买的纸不少,可金贵着呢,你省着点儿用。以后你教黛儿和曦儿写字,也用纸和笔吧,别总用小木棍画。” 周氏虽然心疼纸笔钱,但在读书上从没刻薄过沈溪。 沈溪“奉旨浪费”,开始用纸笔教两个小萝莉写字,但仅仅教她们握笔姿势就耗费许多时间,等她们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东西,完全是鬼画符。 沈溪看了连连摇头,在他看来,与其这么浪费,不如跟往常一样在地上或者是小桌子上划拉。 陆曦儿扯着沈溪的胳膊摇晃,撒娇道:“沈溪哥哥,你教给我的《三字经》我会背不少了,你教我怎么写好不好?” “这个……”沈溪犹豫了一下。 通常来说,一个孩子要学会日常所用的字,大约要两到四年时间,也就是小学毕业水平便可以基本读写无误。只要沈溪能安下心仔细教,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让林黛和陆曦儿提笔写字,虽然不能出口成章,读书写信绝无阻碍。 但沈溪可不敢保证,自己有那么好的耐性。不过看到陆曦儿央求的目光,再看了看林黛眼里的渴望,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不过却决定换个内容,毕竟学习生字,还是《千字文》更为吻合。 “今天不教《三字经》,教你们《千字文》好不好?” 陆曦儿拍着手叫好,对于她来说,学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跟谁学,只要是沈溪教的她都愿意,最好是沈溪教完后还能陪她玩,这会令她更开心。但林黛那边却有些疑问,蹙了蹙眉:“什么是《千字文》?”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先不教你们写字,我先把句子写下来,然后教你们是什么字,你们照着读就行了。等熟悉了,我再一笔一划教你们。” 沈溪知道,要教两个小萝莉识字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课本,他现在学的是《论语》,但《论语》并不适合作为两个小萝莉的启蒙读物。 之前他教《三字经》也是通过背诵而没有形成纸质的东西,现在周氏给他买的纸有富余,平日只要节省一些,默写两本《千字文》并不困难。再说了,他手里还有私房钱,大不了等纸用完了去买就是了。 有了手写的《千字文》,再给两个小萝莉上课就有了针对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沈溪先用纸笔写下几句,让林黛和陆曦儿背熟,再把内容镌写下来让她们对照,谁知道林黛和陆曦儿死记硬背可以,但具体把字抽离句子,就记不住了,一两个时辰下来,依然是张冠李戴。 沈溪沉吟了一下,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繁体字确实难写难记,必须得改变教学手段,比如引入拼音。 汉语拼音是汉字注音拉丁化的一种形式,在拼音推广以前,一个人穷经皓首也不能认识所有字。 春秋战国到秦汉,人们普遍采用直音法,用一个同音字来给另一个字注音,所以许多古文都出现了通假字。到了东汉末年,逐渐形成反切注音,也就是利用每个汉字一个音节,而每一个音节都可以分成声母、韵母和声调三个部分的特性,通过分析声、韵、调,用两个汉字来注音。 沈溪引入拼音,相比于以上两种方法,那就简单太多了,只需要熟记26个字母,然后分成声母、韵母,再辅以声调,就可以方便快捷地识字。 沈溪决定还是先教两个小萝莉学习拼音,然后再学《千字文》,这样要是后面有不认识的字,完全可以拿拼音来代替。 “把这二十四个字母记住,多写几遍,后面我会考试,考的好的话有奖励,考的不好就要罚不许玩,还得多写几遍。” 就在沈溪给两个小萝莉上课的时候,在后院打扫卫生的宁儿有些漫不经心,看样子她也在默记沈溪教的内容。 沈溪早就发现宁儿其实很有心机,她平日里的工作就是洗衣服、扫地和做饭,同时带陆曦儿,这让她比秀儿和小玉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每次沈溪上课她就变成了旁听生。 林黛和陆曦儿趴在小桌上默写字母,沈溪也在写,他要趁着开学之前,把他要教给两个小萝莉的内容全都编纂成课本,以便他在学塾的时候,两个小萝莉也可以自学。等他回来后再把不懂的教给她们,这样就可以做到不浪费时间。 沈溪先把《字母表》整理好,然后便全文默写《千字文》。 在撰写的同时,他给所有字都标注了拼音,为了跟乡音有所区别,沈溪用了北方官话和客家话两种不同的拼音注音。 沈溪撰写完《千字文》后,又开始默写《三字经》,最后是《百家姓》。 等把“三百千”都默写完,他觉得还需要一本更为通俗有效的“进阶课本”,让林黛和陆曦儿读书有连续性。 思来想去,沈溪觉得《幼学琼林》非常合适。 《幼学琼林》乃是明末西昌人程允升著,清嘉庆年间由邹圣脉做了一些补充,全书全部用对偶句写成,容易诵读,便于记忆。 更重要的是,这书内容广博、包罗万象,通过它既可掌握成语典故,又可了解中国古代的著名人物、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风俗礼仪、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鸟兽花木、朝廷文武、饮食器用、宫室珍宝、文事科第、释道鬼神等诸多方面的内容。 书中还有许多警句、格言,只要将其传授给林黛和陆曦儿,那两个小萝莉在读书写字的同时也能学到处世之道,对这个世界有更为清晰的认知,有利于她们成长。 沈溪说做就做,两天时间,他就把《幼学琼林》编著好,这比《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加起来字数还要多。 沈溪为求简单,删减了一些不太常涉及的民俗,同时将一些字简化。就算这样,两天下来他也累坏了,毕竟需要一张一张纸写好,还要排好页码并装订成册,最终一式两本,一本给了林黛,一本给了陆曦儿。 沈溪把两本书交给两个小萝莉时,特别交待让她们好好保管,毕竟他没那么多精力,最好能在两个小萝莉学会之前,课本别用烂了,但看那纸张的质量,似乎这个要求有些难度。 陆曦儿领到书,高高兴兴捧着进屋,谁想刚进屋门就摔了一跤,不但浑身脏兮兮的,连书册也掉在地上染上了尘土。 沈溪看到这一幕摇头苦笑,感觉自己枉费心机。 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知道爱惜东西?从陆曦儿每天干干净净起床,到了晚上浑身上下绝对是脏兮兮的就能看出,这个缺乏父爱的小萝莉平日里更喜欢的是玩耍,甚至连读书也被她当作是游戏的一部分。 ************* ps:第一章送上! 天子痛风发作了,疼得难受,所以写书的时候没状态,到这个时候才赶出一章。 这里更正下上一章的一个错误,沈溪的老娘喊他进去吃年糕,谁知道却吃的是汤圆。但天子写的时候想的是元宵,也不知道怎么就打错了,请大家原谅哦! 下一章稍晚些送上,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三章 老爹的秘密 正月二十八,适逢农历二十个节气中的惊蛰,距离沈溪上学的日子又近了。 这天沈溪早上起来得有些晚,正在吃东西,只见王陵之推开院门,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师兄、师兄,我完成你交给的任务了,特意过来跟你知会一声。” 这时候林黛抱着碗从堂屋走了出来,看到是王陵之,瞪了沈溪一下。周氏最后出门,扫了三个小的一眼,招呼道:“憨娃儿,你有同学来啊……娘先去药铺了,别到处野,玩一会儿就去铺子帮忙,知道吗?” “娘,我知道了。您快些过去吧。”沈溪一脸天真烂漫,不想让老娘怀疑王陵之此趟来实则另有目的。 等老娘身影在大门口消失不见,沈溪才板着脸道:“不是告诉你不要声张吗?跑我家来问都不问就大喊大叫,有没有一点儿职业素养?” 王陵之摸摸头,问道:“师兄,什么是职业素养?” “啊……那是一种很高深的修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好了,你先等等,咱们出去再说。”沈溪看了看旁边抱着碗的林黛,心想这事儿不能让小丫头知道。虽然现在林黛比以前听话多了,不会没事就跟他斗嘴并向老娘打小报告,但难保她听到后有什么不懂会去问老娘,到时候事情便兜不住了。 沈溪随便扒拉两口便扔下饭碗,与王陵之出门到了巷口,才问道:“说吧,有什么结果?” 王陵之脸上挂着自得的笑容:“我跟踪过你爹两次,一次他回这里来,到了院子外我发现没什么异常就回去了。三天前,我问刘管家你爹这段时间常去哪儿,他说你爹下工后喜欢到南门那边,结果昨天我跟去了,到了靠近城门边的一个破旧巷子就瞧不见人了。” 沈溪本来听老爹去了南门,还以为老爹是去“风花雪月”“享受人生”,听到后面不由瞪着王陵之:“跟丢了你还好意思跑来说你完成任务了?唉,算了,你记得大致位置吧?今天咱俩一起跟踪,我倒要看看老爹到底在做什么。” 自从岭南及闽浙之地爆发瘟疫后,沈明钧就开始不顾家了,中间他跟着王昌聂去了湖广武昌府倒能理解,可之后的事情就离奇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说王家那边忙,甚至连大年三十都不回来,沈溪就怎么都觉得匪夷所思。 跟王陵之商定好时间和地点,沈溪便回去做准备。 为了不让周氏发觉他出去探查老爹的行踪,沈溪这一天来都表现得非常自然,快到和王陵之说定的时间,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药铺,直奔王家大宅后门。 “师兄,你可算来了。” 王陵之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劲装短靠,腿上还打上了绷带,一看就很干净利落。 沈溪打量王陵之一番,问道:“穿这么少也不怕冷?” 王陵之抹了抹因为寒冷流下来的清鼻涕,笑呵呵道:“跟师兄学轻功,哪里管得上冷啊?” 沈溪摇摇头,不再跟他多废话,二人商量了一下,沈溪让王陵之先回家盯着,等人出来后二人会合一起跟踪。 王陵之进去一段时间,眼看日头已经西斜,王家有一个住在城外的长工从后门走了出来,应该是趁着天黑城门开放的半个时辰出城。 沈溪紧盯着门口,没过多久沈明钧也走了出来,先是恭敬地跟刘管家说话,距离有些远听不清说什么,最后沈明钧挑着副空担子出了门,不是往回家的路,果然如王陵之所言,是往城南方向而去。 “老爹啊老爹,你平日里不落家,到底是为什么?”沈溪站在角落里看着沈明钧的背影,摇头叹息。 过了一会儿,王陵之鬼头鬼脑从后门出来,先跑过来跟沈溪接头,二人便一起跟着沈明钧。 沈溪之前从无跟踪人的经历,但显然沈明钧也不具备反跟踪的经验,他一路往前走也不知道回头看看。 沈溪和王陵之远远地缀着,只有在街口拐角的地方才会加快几步,看清楚沈明钧走的方向后磨蹭一下,再继续跟。 “师兄,听说南门这边很乱,一会儿咱们遇到拐子怎么办?” 这时候正巧碰上晚市。一天里城门只早晚各开半个时辰,那些店铺经营的柴禾和果蔬、大米,都得在这段时间补充,可谓人流如潮,涨落都很迅速——这一早一晚,却是当前城中最热闹的时候。 沈溪瞥他一眼,道:“教你武功是干什么的?有拐子,咱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别长贼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陵之点点头,在他听来这话深含哲理,学武功是为了行侠仗义,哪里能怕贼人?可他跟沈溪学了有半年时间了,一直没机会“一展所长”,这下反倒希望能碰到拐子,到时候也好和师兄并肩作战,过过手瘾。 沈溪跟踪的时候很小心,但若是碰到有人路过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被旁人当成是扒手。 终于到了城门口前面的街道,沈明钧脚步加快了几分,俄而钻进大街旁一条有些破败的巷子,沈溪跟上前仔细看了看,沈明钧来到巷底靠近城墙边临时搭建的茅屋外,推开门走了进去,看他那熟稔的动作就知道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你上次就跟到这儿?” 沈溪等了等,没见到沈明钧出来,便问旁边探头探脑的王陵之。 王陵之打量了一下四周,摇头道:“没跟到这里,到前面巷口就没继续了,这地方挺冷清的,我不敢过于深入” 沈溪点点头,他料想,要是老爹在外面有女人,应该会给女人租个好点儿的地方,到底老娘每月托他送回家的钱不少,若是养的外室安置在这种破茅屋中,谁会安心跟他过日子?恐怕早就跑了! 虽然再靠近会有随时被发现的风险,但沈溪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他想的是趁此机会一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不然睡觉都不会安稳。 到了茅屋外面,沈溪探头往里面一瞧,却是个篱笆围成的院子,一看就很破旧,并排的两间屋子都很低矮,院子里一群群鸡鸭聚集在一起,原来沈明钧正蹲在那儿喂食。篱笆院子的角落,是个石头垒成的猪圈,里面养着两头猪。 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只有沈明钧一人在忙活。 “咦!?小郎,你……怎么来了?” 因为没发觉老爹有外遇,沈溪觉得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站在篱笆外没离开,沈明钧忙活了半天才发觉沈溪和王家少爷王陵之站在外面。 沈溪苦笑着问道:“老爹,平日里你不回家,就是到这儿来忙活这个?” “我……” 沈明钧老脸有些挂不住,他没料到居然儿子会跟来,这几个月他自问藏得很好,周氏从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副业。 沈溪打开篱笆门进到里面。 院子里的鸡鸭看到人进来,四处乱跑,好在篱笆扎得很高很结实,想跑出去也难。 看过之后,沈溪不由感慨,老爹原来不顾家不是在外面养女人,而是在摆弄他的“养殖场”啊! ************* ps:第二章送上! 谢谢飞翼武者、天下纵横有我、迷糊小宝、个性呢啊、老衲失羞、奇迹/九月、潜水老虎、百里夜雨、靖轲、剑锋99、唐僧爱飘柔abc1、定风波0328、书友160221113303013、山有木木下水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四章 养殖场的由来 “爹,用不用我帮你?” 沈溪先并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而是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不用不用,这里太脏了……我已经打理两个多月了,主家那边剩菜剩饭多,我看见丢掉实在浪费了,所以便在这里开了这个养殖场。” 沈明钧对儿子并没有多少戒心,但在说完这些后,他还是很严肃地提醒,“回去别告诉你娘,她不知道这件事。” 沈溪当然清楚周氏不知道,要不然周氏也不用成天唠叨了。 沈溪看着沈明钧把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能够容纳人落脚,不至于每一步都要猜到鸡屎鸭粪,这才跟沈明钧坐下来谈话。 “我没跟你娘说,是觉得对不起她,自她嫁过来就没好日子过。现在进了城,反倒要让她操持家,从药铺赚来的钱也大多送回乡下给你祖母了……” 沈明钧一副自责的样子,其实说白了,是周氏的能干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周氏进城,原本是依附于他,由他来养活一家老小,之后周氏去裁缝铺帮忙,又在沈溪的帮忙下找到院子住,后面更是在药铺当起了二掌柜。由于药铺生意好,周氏每月都能分到不少钱,但这些钱基本都被他送回乡下去了。 沈明钧急于证明自己,便在外面搞起了副业。 这个地方也是王家的产业,由于位置偏僻,人流复杂,早就荒废了,于是沈明钧便在下工后,到城郊找了些茅草和木柴,把残垣断壁修修补补,终于能遮风避雨了,然后又立起这道篱笆,收拾出来搞养殖。 平日里就沈明钧一早一晚前来照顾,如果他跟随王员外外出,便拜托一同打工的朋友代为喂养,所以到现在鸡鸭以及两头猪长得还可以。 听完沈明钧的讲述,沈溪理解地道:“爹,其实娘要的不是您能赚多少银子,应该是一家人在一起。可爹你本来在王家就很忙,现在又要弄这些,没时间回家,又不跟娘说,娘心里会怎么想?” 沈明钧叹道:“不是我不想回去,你孙姨是寡妇,你娘现在跟她一起做营生,要是我经常出入药铺,旁人说话肯定很难听。就这样,街坊也有人在闲言碎语说我是什么蛤蟆,要娶惠娘做小妾,连原本陆家的药铺也要一口吞下……这不是冤枉我吗?”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沈溪想了想问道。 沈明钧红着脸低下头:“还是小郎你学问好,就是这个意思。” 沈溪苦笑,他只是把话挑明,却不是有意嘲讽老爹。但这话说出来,让沈明钧更觉得自己没本事还拖累人。 “所以爹不回家,就在外面捣鼓这个?” 沈明钧叹息道:“有次王老爷无意中说,想把在宁化县的产业卖掉,回祖籍江西九江去。现在我在王家还能赚点儿钱,要是王家搬走了,我就彻底断了营生,只能早点儿做准备。” 沈溪心想,这可真是又憨厚、又老实、又体贴妻儿的老爹啊!可惜的是没把他的这些优点用对地方! 不过说起来老爹也算是有志气,不想在没了工作后让老娘养活,惹来旁人闲话,干脆未雨绸缪,趁着王家没走,先搞起了副业。 只是,他没想过,这养殖场的场地本来就是王家的,就算是荒废了,地皮也值钱不是?此外,喂养家禽的饲料全靠王家的剩菜剩饭以及潲水,王家搬走了,他去哪儿找东西来填这些小东西的肚子?难道拿钱去买米粮来喂,那成本也太高了! 最后,这养殖场的规模实在太小,想要赚钱非常困难。 王陵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道:“沈伯父,我没听爹说要回祖籍啊。” 沈溪骂骂咧咧:“关你什么事,或者是你爹偶尔心血来潮说出口的,却被我爹当真了。” 沈明钧赶紧拉了沈溪一把,责怪道:“小郎,你怎能这么跟少爷说话?” 王陵之大大咧咧一笑:“伯父不用担心,我跟小郎是好兄弟,他说我两句没什么,只是天黑了,咱……能不能早点儿离开?” 沈溪看看天色:“爹,这事我不会告诉娘,不过您今天要跟我回去,等回头我再给爹参谋参谋,换个营生……养这些东西辛苦劳累赚的钱还少不说,一旦闹瘟疫可就要赔得血本无归。” 沈明钧苦笑一下,有些无奈地说:“小郎你懂的挺多,前段时间确实有些鸡生病死了,本想找个郎中来看看但听说是畜生得病,没一个愿意的。” 沈溪心想,这年头连给人看病的大夫都很少,更别说兽医了。 这时代就算有兽医,也只是为马匹、牛和骡子这些大牲口准备的,而这些鸡鸭,本来就多,繁殖又快,普通人家死上几只还真当不得什么,哪里会花钱请人来看?做这个营生迟早会饿死。 沈溪没解释,他坚持要沈明钧回家。 沈明钧见到儿子其实也很高兴,以前这秘密只是他一个人守着,现在被沈溪知道,等于是有人跟他分担,压力无形中减少许多。 等沈明钧用早上送来的潲水凑合着烂菜叶,把猪喂了,然后又把院子里的鸡屎鸭粪清扫一遍,终于算是把今天的事情干完。不过,他还是执意先送王陵之回家,直到天黑之后,父子俩才出现在家门口。 周氏本来回到家没见到沈溪有些着急,正在药铺和家里两边找,结果见到父子同时回来,拿起扫把上前就要打沈溪:“臭小子,死到哪儿去了?” 沈溪赶紧躲到沈明钧身后:“我去王家看望爹去了,然后跟爹一起回来。” 周氏用疑问的目光看向沈明钧。 沈明钧平日不太会说谎,这时候父子俩站在同一阵线,只能点头:“对,是这样的,是我让他等我下工,这事儿怪不得他。” 周氏见丈夫回来,没了心思追究沈溪到底是不是去过王家。回到家里,周氏美滋滋把饭菜做好,沈溪吃得稍微慢了点儿她便连声催促。 “憨娃儿,快快吃,吃饱了好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也能长得高。” 沈溪端着碗抬头看了周氏一眼,从周氏脸上灿烂的笑容就能看出沈明钧回来对她的影响。平日里在药铺里忙上忙下,最希望晚上回家丈夫陪伴,就算不是要床第之欢也最好有夫妻夜话,什么事好有个商量。 沈溪把沈明钧带回来就是慰藉周氏的孤单寂寞,这时候他才不想做电灯泡。猛地扒拉两口饭,然后就放下筷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跟林黛简单梳洗过就要回房睡觉,这时节可不比夏天,而且用柴禾烧水也需要花钱,不能天天洗澡。 到了房间里,林黛有些不解地看着正房那边,斜着脑袋,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今天娘看起来跟平日不太一样?” “因为爹回来了呗。爹在,她就开心。”沈溪把被子铺开,先钻到里面。 已经形成的规矩,谁先到床榻上谁睡里面,几乎每天林黛都会跟他争,今天也是林黛有些心不在焉才会被他抢先。 林黛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爹回来娘就开心?” 这问题不好解释,虽然女孩子懂事早,但那也仅限于十二三岁天癸初至以后,林黛如今只是个十岁小萝莉,偏偏还跟沈溪读书写字,灵智大开,好奇心随之大盛。 沈溪没好气道:“你心里不是想你娘吗?见到你娘你开不开心?” 林黛想了想,先是点头,随即脸上略显恼色,抓起枕头扔在沈溪身上:“起来,今天我睡里面。” 沈溪才不跟她讲道理,这是二人在床榻上的“战争”,谁在里面谁就是得胜者,反正也是小孩子瞎闹腾。 林黛喜欢争,沈溪自然不会刻意谦让,争来争去林黛便不会总求着他讲故事,甚至争到了林黛晚上睡得会更香一些,连喊爹娘的频率也低了许多。 等林黛生气地睡着,沈溪躺在那儿想事情。 沈明钧在外面操持副业,本来是好事,但这事周氏肯定不会同意。 显而易见的问题,周氏需要丈夫陪伴,而那些牲畜又不能养在家中,否则邻里街坊都会有意见。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沈溪嘟哝着有些发愁,他在想能不能找个行当让沈明钧也能当个掌柜什么的,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但也算是事业有成的男人。 想来容易,但要实践却很难。 周氏能在惠娘药铺立足,本身就有很多机缘巧合的地方,要不是惠娘丈夫亡故还要出来抛头露面操持家业,要不是有人争产他出面相帮,要不是闹了瘟疫……正是这一连串的偶然事件,让惠娘对沈家一家人有了一种依靠。 想到别的铺子入股,就算有钱都不行,更别说空口说白话了。 *********** ps:第一章送上! 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本书要到四月一日才会上架,也就是说大家还有一个多月的免费期可看,这可是天子努力争取来的,大家多多捧场支持啊! 昨天到今天的打赏名单会在下一章送上,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谢谢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五章 出路在何方? 次日天没亮沈明钧就离开了。 沈溪知道便宜老爹是去王家收集剩菜、剩饭和潲水,如果时间还有富余的话,还会去市场上找找有没有烂菜叶,因此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抓紧。 从起床开始,周氏精神就很好。 有丈夫在身边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惠娘已经养成了一种云淡风轻的恬淡性格,她平日里做事,基本上不喜不怒,而周氏则是喜怒无常,想让周氏心情好,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让沈明钧天天回家。 “沈溪哥哥,你看看这两个字,我不会。” 大清早的,沈溪一个人坐在后堂打着哈欠发呆,陆曦儿拉着他的手,拿着他镌写的《幼学琼林》问他。 沈溪因为替老爹考虑出路昨晚睡得不怎么好,这时候有些无精打采,看药铺里没什么生意,便道:“曦儿乖,哥哥困得慌,想睡一觉,你去问小玉姐姐好不好?” “不好。” 陆曦儿小嘴嘟了起来,秀眉微蹙,分外惹人怜爱。 沈溪只好耐着性子,把陆曦儿不懂的字教给她。等完事之后,他正想闭上眼打个盹儿,周氏进到后堂将簸箕“啪”地一下扔在桌上:“把药分拣好,快点儿!” 沈溪叫苦不迭,这一茬接一茬的还真不如去学塾读书。 没办法,想的事情多了,人的精神就不够用……他费尽心思也没想到帮老爹做个怎样的买卖才能够快速站稳脚跟,因为老爹除了有把子力气别的什么都不会。 这年头就算是去商铺做学徒,也要年纪小头脑灵活,而且学习期间没有工钱,沈明钧拖家带口不合适。 “娘,您这是怎么了?早上看起来不是还挺好的吗?”沈溪一边分拣药材,一边看着面带愠色的周氏。 “那个没良心的,昨天还说今后多回来陪咱娘儿俩,结果方才又找人捎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哼……看来他在外面真的有了狐狸精!” 周氏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越怀疑心里就越恼恨,越恼恨就越容易胡思乱想,结果就是脾气大坏。 沈溪知道,只要沈明钧一天不恢复正常,周氏就会一直这么多疑善忌。 未时刚过,周氏这边依旧生意冷清,秀儿突然从新铺子那边跑过来,急匆匆道:“婶婶,奶奶让俺过来问问,要是这面不忙的话,让宁儿过去帮忙……今天那边客人特别多,有些忙不过来了。” 周氏点头道:“那赶紧去后院叫宁儿……哦对了,小玉你也一块儿去,反正这边有憨娃儿在,有人拿方子来他认字。” 沈溪大声叫苦:“娘,我才读书几天,认字不多啊。” “臭小子,以前小玉不在的时候,有方子你不认识吗?废什么话,小玉和宁儿快过去,别让你奶奶久等了。” 沈溪心想,如果新铺子那边实在忙的话,倒还不如让沈明钧过去帮忙,最好再请个掌柜专门负责那边,这样惠娘和周氏就可以留在小药铺里支应,一家人不用很累,老爹、老娘关系和睦,两家人和和气气的,那该多好! 可是人言可畏,就算沈明钧多回家几趟,都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说他要纳惠娘为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果再到铺子帮忙,这种话指不定说得会多难听。到时候流言蜚语盛行,说不定会影响药铺的生意,得不偿失。 在时代寡妇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这点儿沈溪总算是领教了。 …… …… 转眼到了二月初一,第二天沈溪就要恢复上学,晚上沈明钧终于回来了。 沈溪答应沈明钧不把他在外面操持副业的事告诉周氏,前提是沈明钧必须三天回来一趟,但就算回来,时间也有些晚了……毕竟沈明钧要去先养殖场那边把家禽喂饱,安顿好才能回来。 沈溪想的是,在替老爹找到出路之前,能帮他就先帮着,以后去学塾读书,放学后他先过去帮忙,这样老爹就不用三边跑疲于应付。 夜已经很深了,正屋那边还亮着油灯,对于一向节省的周氏来说,这是件极为蹊跷的事情。 沈溪很怕周氏跟沈明钧吵架,但他趁着出去上茅房的时候凑墙根偷听了一下,里面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大郎和六郎暂时来不了县城,要等乱贼的事彻底平息后才会过来,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周氏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推开门,见到沈溪站在墙角,她马上板起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沈明钧也出现在门口,看得出二人关系还算和睦,并没有想象中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的情况。 城外闹乱贼,水旱两路都极为危险,从双溪镇那边往县城的官路和河道基本没人敢走,新任的宁化知县又没有到位,人心惶惶,这时候家里自然不敢把两个小的送来县城,免得中途被乱贼劫道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人没事,被劫持从贼落下案底,那沈家也完了。 沈溪回到屋子里,一边想乱贼的事,一边想老爹的出路。 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因为粤东北及闽西闹乱贼,很多游商不敢往汀州府这边走,使得外地运来的货物价格飞涨,而本地产出的粮食和土特产,价格又跌落得无比厉害。 现在城里基本没有正规跑运输的,因为这年头货物要靠买卖人自己负责运输,并没有押镖的说法,镖局要到清朝乾隆年间才会出现。 这可是个很好的契机,如果老爹能趁机入手这一行,肯定有利可图,甚至可以开先河把生意做大做强,毕竟这行当不需要什么手艺,最重要的是人手,再雇一些马车和船只就行了。 就算要押镖,也不需要沈明钧亲自出马,只需留在宁化县城当掌柜,平日里调动一下手下就行。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计划好是好,可问题却很多。没有本钱,没有人手,没有经营场地以及运输工具也就是马车。当然,马车可以通过雇佣解决,人手也可以聘请,其实主要是缺钱。 要开个马车行或者船行,在驿站、码头卸货或者容易,但要开镖局,还是要请一些有点儿身手的人,最好再简单地军训下,不然押送货物半道上被劫了那可就亏大发了。而且做押送买卖,还要跟三山五岳的人有交情,不然谁会给面子? 沈溪仔细想了想,觉得开镖局不太靠谱,但这也算给了他一个思路,就是要做一些旁人不敢想不能做的行业,要有领先的头脑和经营策略。 但三百六十行,想推陈出新是很难的,社会有需要的早就盛行,没需要的就算去做也没出路。但沈溪知道有个行业,绝对是一本万利,那就是经营钱庄,这也是明朝中后期才逐渐形成的行业,可这相比于做镖局,似乎需要的本钱更大。 **************** ps:看到书评区的评论了,天子先谢谢大家的支持,给你们鞠躬致礼了! 天子这里回答一下,主角肯定会走上科举之路,但大家发现没有,现在沈溪和他的父母,还犹如无根的飘萍,只要稍微有个风吹浪打,就会折戟沉沙,打回原形。 现在沈溪在做的,就是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条件,最主要的是有个稳定的读书的机会。 宁化县城相当于网游的新手村,等时机成熟,沈溪就会到府城、省城、京城,不断发生的新鲜事,想必大家也不会厌烦。 最后附上昨天到今天的打赏名单:无敌叶良辰、天使暂离开12138、天下纵横有我、那句我愛你、老衲失羞、419026392、企鹅店、奇迹/九月、丶blue、潜水老虎、百里夜雨、漫长囸青春、定风波0328、飞翼武者、迷糊小宝、个性呢啊! 再次谢谢,天子力争加快写作进度,不让大家失望!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六章 新生意,新契机 一连几天沈溪睡得都不好,以至于二月二这天去学塾上课也没多少精神。 到了学塾,学生数量明显少了许多,年前离开县城回乡的学生有多半都没回来,倒是新来了几个蒙学的孩童。 先生苏云钟只是上午的时候到班上发了“课本”,仍旧是《论语》,不过是《论语》的下部,让学生自己诵读。 对于初蒙学的孩子来说,很多字都不认识,就算认得也只能死记硬背。下午家长们陆陆续续过来拜访,全都诚惶诚恐地将束脩奉上。到放学时,沈溪也未再见到苏先生一面。 放学本应回家,但沈溪要帮沈明钧喂养家禽,所以直接去了城南的养殖场。就在沈溪把馊了的饭菜搅拌点儿小石子给鸡鸭喂了,又用潲水煮了米糠加烂菜叶给猪吃了,累得满头大汗正准备离开,王陵之匆忙跑来,气喘吁吁显得很着急。 “师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王陵之稍微定了定神,道,“昨日我问过我爹我家是否要迁离宁化,我爹告诫说别听外面的风言风语,安心读书就好……好像我爹并没打算搬走啊……” 沈溪没想到王陵之热情如斯,居然真拿这事儿去问他老爹,但就算王昌聂真有意搬走,也不会跟儿子说。 “行了,这事儿你以后不用操心。你在宁化一天,我该教你的还是会教你,不过你也要适当帮帮忙。” 王陵之嘿嘿一笑:“瞧师兄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帮忙了?难道是需要我帮你喂这些东西,好像挺有趣的。” 喂养家禽家畜是很脏的事,不说别的,仅仅是潲水煮猪食的臭味,一般人就受不了,王陵之竟然觉得好玩,沈溪实在无语。这富家大少爷不知世道艰辛,若是平常百姓家,家里养些鸡鸭兔猪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摘兔草打猪草长年累月干下来,恐怕唯恐避之不及呢! 沈溪跟王陵之分开后回了药铺,这天惠娘从新铺子那边回来得很早,正在跟周氏商量事情。 沈溪在旁边听了听,嗯,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朝廷知道粤北和闽西一代乱贼闹得人心惶惶,福建行都指挥使司派了两千兵马前来汀州府平息匪患,如今兵马已经到了宁化县。 “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地方的贼寇就可以平定,到时候县城又会跟以往一样热闹了。”惠娘言语间带着些许憧憬。 周氏叹道:“也是啊,去年刚进城的时候,茶楼每天都热热闹闹,说书人说《杨家将》的时候连街上都站满了人,还有草台班子搭戏台唱南戏,这四里八乡的人都涌进城里来了……这才多少时间,城里就这般衰败。若非咱卖的是药,指不定亏成什么样子。” 惠娘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女人商量事情的时候,小玉在帮忙核算账目,而宁儿则在筛选药材,并没有多大感觉。沈溪听了之后却大受启发,他终于清楚老爹接下来该做什么营生了。 之前沈溪不止一次设想,必须要找一个老爹能够胜任的行当,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他还可以为沈明钧代为照料,最好是坐在收钱。 正因为要求严苛,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但从周氏的话中,沈溪却联想到头年城中那一段时间说书热,连同草台班子那时候也很热闹,全是因为工部郎中林仲业进驻宁化县,他进献的那几出戏本以及《杨家将》说本给闹的。随后又是瘟疫又是乱贼,加上城中没有新的戏本和说本出现,随后这股风潮自然就淡了下去。 沈溪想的是,要把这行当收拾起来,形成产业。 事情并不复杂,就是租个地方开茶铺,请上一两个说书先生来讲他编写的新说本,如果趁着城外匪患根除这个契机,城中百姓急需娱乐项目,或许能狠狠地赚上一笔。 想到做到,沈溪觉得这事儿比起开镖局或者是开钱庄靠谱多了,因为过年这段时间城里生意萧条,沿街铺面的租金早已一降再降,开个大型的茶楼虽力不能及,但可以先从茶肆开始做起,一步步将生意扩大。 这天晚上沈明钧没有回家,次日下午沈溪干脆去王家等沈明钧下工,在去城南的路上,沈溪把自己的设想说了一下。 沈明钧面带难色:“小郎,你说的挺好的,可咱爷儿俩没本钱啊,城里又不认识什么人,去哪儿租铺子?” 沈溪从怀里拿出他卖画所得的六七两散碎银子,呈递给沈明钧。 沈明钧当即吓了一大跳,变色喝问:“你从何处得来这多银子,不会是从你娘那里偷来的吧?赶紧放回去。” 沈溪摇头苦笑:“爹,你这是瞧不起你儿子!儿子可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气节,岂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娘把银子看得多紧,如果我真偷她银子,我前脚拿,她后脚肯定大吵大闹,说不得还会把爹叫回家好好教育我一通……可曾有过这事儿?” 沈明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真是这么回事!” 沈溪又道:“这其实是那位老先生临走时给我留下的,说如果家里不能继续支持我读书的话,就用这银子来交束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用……爹,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沈明钧这次倒是挺开明:“爹理解你,既然是那位老先生留下的,你还是收好,咱不能公器私用。” “没什么,现在我读书不是没问题了么?暂时用不上这银子,爹先拿去用吧,咱只要能把生意做起来,等老先生回来,请他到茶肆里坐坐不是更好?” 沈溪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用一种鼓励的语气道,“我问过孙姨了,她说现在在沿街那边租个小点儿的没脸,一个月也就一二两银子,要是砍砍价,说不一定价钱更低。只要稍微收拾一下,找人做点儿桌椅板凳,雇个人手再花点儿,看样子六七两银子应该够用了。” “这……” 沈明钧有些犹豫,本来他就有意要作出一番名堂,让那些闲言闲语的人闭上嘴,可一直苦于没有本钱无法成行。可如果把钱全部投入进去,到时候生意不好,就等于血本无归,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面子里子都没了…… “小郎,这门营生真的可以?”沈明钧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沈溪问道。 沈溪笑道:“爹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位老先生才是。老先生临走的时候留下一些说本,本来是用来应付官老爷的,现在拿来给咱们做生意再合适不过。” “去年老先生光是一出《杨家将》就让县城里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万人空巷,如果再有类似的故事出来,那钱可就是如流水般进入腰包啊。爹难道不心动?” 沈明钧听的心头火热,关键是沈溪这话挑动性太强,好像只要把铺子开起来,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一样。 最后沈明钧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这次爹就听你的,咱俩……咱爷儿俩好好做生意,别让旁人看不起,说咱靠女人过日子。” 沈溪嘴上应着,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觉得被人瞧不起的是分明是老爹你吧,我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我一个小孩子家家,靠老娘养活难道不行?可对于本来就是家里主要劳动力的老爹你来说,那些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可就有些大了。 父子二人商定好要经营茶寮,因为沈明钧平日里在王家做事挺忙,打听铺子的事就由沈溪来做。 ************* ps:第一更! 打赏感谢名单会在第二章送上,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票支持,谢谢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七章 敲定 一个小孩子去跟人谈租铺子肯定是不行的,沈溪先到城里各条街道考察,看看哪个地段好。 要说经营茶肆,最重要的是人流旺盛,地段还要数城南最好,但城南沿街的铺子却稍显有些贵,对于本钱少的沈明钧来说不太合适。 接下来两天沈溪精挑细选,最后觉得城中央西溪河岸距离学塾不太远的小码头附近不错。 这里有条还算热闹的街道,周围以普通人家为主,沿着河岸有等待做生意的力夫,倒是开茶肆的好地方。 沈溪沿着街道走了一遍,适合开茶肆的铺子不少,大多都空置着。 沈溪把自己选好的位置告诉了沈明钧,这天趁着下工,父子俩一家一家问了过去,先看东主那边是否和善好说话,然后问产权归属有无纠葛,最后问租金,因为本钱少,一次只能交两三个月,有很多东主不愿把铺子租出来。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终于选定靠近河岸的一处铺子作为未来的茶肆,租金一个月一两银子,一次性交三个月。这间铺子虽然只有一层,但门面挺宽敞,四四方方南北通透,重要的是能在外面搭起棚子多加些位子给来往的人休息喝茶解渴。 光是租铺子,就花去三两银子,再到市场上买竹椅以及木桌,又花去三两银子,最后剩下的钱要雇人过来帮忙打扫和接待客人,还要请说书人说书,资金显得有些紧张。 “爹,你不用担心,现在重要的是雇一个帮手,帮咱们平日照看铺子,至于说书人那边,倒也好办,咱大不了分他些干股就是了。” 沈明钧有些疑惑:“什么是干股?” “就是分他利润,不用他出本钱,只需要他在这里说书,每天盈利分他一些就是了。咱们做茶肆,只需要一些茶叶和热水,花不了几个钱,可要想经营得好,必须要有能说书而且说得好的人,能懂得抓时机抖包袱。” “爹,以前我在城里几家茶楼见过的说书人都挺厉害的,现在城里这些茶楼生意普遍不景气,咱可以请几位到咱们这里来做事。” 沈明钧又是一脸为难,让他这个老实人以老板的身份去跟人接触洽谈,心中没什么底气。 沈溪却没什么好担心的,尤其是他因为《杨家将》说本的事,有熟悉的说书人,这次正好试着把他们请来。 这些走江湖的卖艺人,其实都是小老百姓,赚点儿钱养家糊口,那些大的茶楼待人都挺刻薄,现在沈溪拉他们来做股东,利益均享,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溪先与沈明钧解决人手的问题,经费不足,一次只能聘请一个伙计,请回来后等于是整日都要看着铺子。 毕竟,目前生意前景不明朗,沈明钧不想丢了活计还得照常上工,不能整日留在铺子照看。 要请人,最重要的是老实可靠,最好是宁化县城里或者郊外的百姓。 距离铺子不远的地方就是码头,平日里很多力夫在那里等着卸货,不过从这些人中要找个识字能记账,并且老实可靠的人太难了,沈明钧父子去了几回都没找到合适的。 沈明钧租下铺子开茶肆,那养殖场就没必要继续经营下去了,便托人把他养的那些鸡鸭和猪都卖了,倒是筹措出二两银子作为周转。 一连三天沈明钧都回家睡,让周氏喜出望外。沈明钧解释说主家那边最近不太忙,周氏信以为真,对她而言什么原因不要紧,要紧的是丈夫和儿子,还有未来儿媳妇都在身边,那就皆大欢喜。 二月初八,这天城内有些乱糟糟的,据说是官军打到宁化县这边来了,正沿着官道以及水路清剿流寇,连同卫所以及地方巡检司的人也随同官军作战。 听起来城外兵荒马乱,但沈溪知道战斗规模不可能太大,那些乱贼大多是趁乱起哄的农民,抢夺财物的时候是贼,摘去面巾放下刀枪回到家中拿起锄头就是良民,一般人根本就难以区别。 不过,那些外地来的贼人,在官军大兵压境的时候,只能撤出汀州府,或者退回家乡,或者转战他处。 也就在二月初八这天下午,沈明钧请来一个看起来挺精明的年轻人做伙计,这年轻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让沈溪觉得不靠谱,但沈明钧说这是工友的表侄,就住在城外,方方面面都合适。 这年轻人名叫宋小城,外号宋六,随时都笑盈盈的。 沈溪看这人吊儿郎当的,怕他手脚不干净,但沈明钧却很信任他。商定的月钱是六百文,比起沈明钧在王家当长工的月钱还要多一些。 当天宋小城就走马上任,搬搬抬抬把买来的桌椅摆放好,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请说书先生。 依然是沈溪拉着沈明钧一道,因为一个孩子跟人谈事总归不方便,很多话都是沈溪教给沈明钧说,有些沈明钧讷于言辞的,沈溪便代劳,只要有大人在,就算孩子说两句旁人也不会觉得怎样。 沈溪先去之前送说本的茶楼,问过之后才知道城里的说书人基本都闲着,当前茶楼生意冷清,自然不需要这些说书人。 问明这些人的住处,沈溪跟沈明钧挨家挨户去谈,结果人家听到不给现钱而是分红,很多鼠目寸光的人都觉得不合适。 到了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叫韩五爷的说书人,问明情况,知道有新说本以及分红的比例后,倒是答应谈一谈。 “……分成是九一分,我们投资并承担风险得九,您得一,但若是有客人打赏,我们不会收,都归您所有。” 沈明钧在王家做惯了下人,说话总是自带几分客气,“店里的所有支出你都不用操心,每日你说书都有茶水和糕点供应,至于说本方面,我们也会找人写。” 韩五爷听到这待遇,倒也挺满意,只是这茶肆到底不比茶楼,很多人在茶肆这种地方坐下来就是为了歇歇脚喝口茶水,就算有说书的也未必会有人驻足聆听。 “这说书,最重要的是说本,可老夫以前会的那些,城里人都会,就怕这买卖不好做。”韩五爷有些担心。 沈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册子,递上道:“韩五爷不妨看看这《杨家将》的说本?” 韩五爷笑了笑,把册子拿了过去:“头年《杨家将》火那会儿,到后面故事分成几个流派,倒也不好说哪个更好,现在再说,未必会像去年那样轰动。” 韩五爷熟门熟路,翻开册子不看前面,直接看后面部分。这后面各家说的都不一样,却是分辨说本好与坏的关键点。 等他仔细看过之后,连连点头:“挺好,挺好的……这段也好,精彩啊……这说本从何而来?” 沈溪道:“这是去年韩知县送工部林郎中离开时找到的说本全本,目前在宁化县还没有人看过……我这儿不但有《杨家将》的说本,还有别的,就看韩五爷肯不肯与我们合作了。” 韩五爷见沈溪说得头头是道,于是看向沈明钧:“沈老爷怎么说?” 沈明钧从来没被人称为老爷,不由脸上一红,支支吾吾:“不敢当,不敢当。” 沈溪在旁边笑嘻嘻道:“以后韩五爷称呼我爹沈掌柜就成,叫老爷有些生分了。” “也好,也好。” 韩五爷不是市侩之人,言谈间对沈家父子的印象非常好。 后来又商量一番,韩五爷终于答应到茶肆说书,这样茶肆开张的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就绪,剩下的就看沈溪写的说本的质量,还有百姓们买不买账了。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lp001735、天下纵横有我、黎山仔、魔女麾下、飞翼武者、个性呢啊、老衲失羞、飞翼武者、月光微尘、ooooooo、明眸清胜雪、徐5哥、潜水老虎、百里夜雨、那句我愛你、执笔书辰、定风波0328、胖胖的姑娘、无敌叶良辰、天使暂离开12138大大的打赏! 明天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有三更,请大家踊跃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八章 开张见喜 沈溪回去之后就投身到编写说本的工作中,他先准备了两部说本,一部是以岳飞抗金故事为题材、带有某种历史演义色彩的英雄传奇小说《说岳全传》,第二部则是民间传奇武侠故事《童林传》,但将书里的朝代换到了元朝。 这两部作品是后世评书的代表作,艺术成就比较高。 沈溪不用一次写完,只是把两个故事分别写出前十回,然后润色加工一下,便交给韩五爷演绎。 韩五爷看过新说本后,非常满意。 到底是识货之人,韩五爷一辈子跟各种故事打交道,匆匆浏览一遍就知道是否会受欢迎。 “沈家小郎,你给我的说本写得可真好,却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的手笔?”韩五爷看过后,连他自己都沉溺于故事中不能自拔,当下客气地问沈溪。 沈溪笑着回答:“这个韩五爷就别管了,回头总会有故事接上。现下这茶肆的准备工夫基本就绪,是不是该开门营业了?” 韩五爷点头:“自然是越快越好。” 为了茶肆开张的事,沈明钧特地请了两天假。 茶肆开张的第一天,恰逢宁化县城墟期,沈溪为了吸引人前来听书,给沈明钧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免费喝茶听书,百姓们走累了可以到茶肆坐下喝杯茶,不用钱,顺带听听书,如果觉得好听,以后自然会来光顾生意。 这茶肆之前已经把沈溪卖画得来的银子用得干干净净,而沈明钧将家禽售出后所得的二两银子还得应付不时之需,不敢恣意挥霍,是以此次开业没什么宣传活动,就连爆竹都没燃放,只是让宋小城到外面招呼人过来喝免费的茶水。 考虑到群众基础,第一天开张说的书是《说岳全传》,毕竟自南宋开始,岳飞的故事就广泛流传于民间,到了元朝、明朝更加风行。如今把这故事说出来,一些稍微懂行的人听了就很容易就会进入故事。 上午两个时辰,来喝茶的人不少,但停留下来听书的却不多,基本都是喝过茶就走。毕竟一般老百姓生存压力很大,必须得为生活奔波忙碌,而有闲钱和精力来听书的那些富人,则喜欢附庸风雅,通常不会到小茶肆来喝免费的茶水。 但总归还是有收获,到中午日头老高的时候,茶肆里客人逐渐多了起来,而且这个时候故事也说到了精彩的地方,外面围拢来听书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拿着茶杯站着听。 下午城里的集市散得很早,很快便到了收铺子的时候。 忙活一天下来,其实等于是白做。 不过韩五爷却说得很乐呵,说书人最有成就的不是赚了多少钱,是有多少人愿意驻足听他的故事。从中午来听书的人群,韩五爷就能感觉出这故事有门道,随着影响力散播开来,要不了多久就会让他在城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说书人中独树一帜。 沈明钧则有些灰头土脸,他不太理解沈溪这个免费喝茶听书的用意,觉得这么亏本经营有些心疼,毕竟茶叶还有烧开水的柴禾都是他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等下午沈溪放学回来,问明情况,笑着安慰道:“爹,小财不出大财不入,这点儿钱你就心疼了,那以后还怎么赚大钱?” 沈明钧叹道:“就怕小钱散出去,到最后陪得干干净净,那还真不如好好饲养家禽,至少不用担心会亏损。” 沈溪心想老爹的思维还是要不断升级啊,这才一天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以后要是遇到点儿什么挫折,还不直接关门歇业?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出门帮沈明钧打理铺子,等差不多到点了才赶往学堂。等他下午回来,茶肆里外都是人。 也是利好消息不断,官军已经把宁化县城周边的官道和水路重新打通,城门不再是早晚各开半个时辰,全天都会开放。 随着进城百姓和来往客商增多,城中码头附近人流量随之激增。先是做工的人过来喝杯茶顺带听说书,到后面得到昨日免费喝茶的人宣传,更多人知道这儿新开了一家茶肆说新说本,好听得不得了,于是慕名而来。 韩五爷坐在茶肆最北端的桌案前,说得那是眉飞色舞,茶肆里外的客人听得非常起劲,连卖干果和小吃的小贩也趁机过来做生意,被宋小城不断驱赶。 “掌柜的,这么看来,光卖茶水不行啊。” 宋小城趁着韩五爷一段书说完喝茶休息的空当,对沈明钧道,“听书的人这么多,咱要不也卖点儿瓜果点心什么的?” 沈明钧有些拿不定主意,沉默了一下:“等收了铺子以后,跟小郎和韩五爷商量商量。” 沈明钧在经营上没什么太多的主意,铺子打理交给宋小城,说书则交给韩五爷,他这个掌柜倒是可有可无。 最初宋小城以为到茶肆来工作不过是擦擦桌椅板凳烧烧水,日子应该很清闲,谁知道茶肆自开业生意就非常好,每天从上工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仅仅两****就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了。 这天生意结束,茶肆从第一天赔本赚吆喝,到这一天收入五百多文,刨去店铺和茶水用工的成本,净赚的将近四百文。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一个月光是茶肆的净利润就有九、十两银子,按照九一开的比例,沈明钧这个掌柜的起码可以分到七八两。 把账目算好,顿时小茶肆里两个股东加上一个伙计眼睛开始冒光,这比他们预想的要赚得多,但或者是新鲜劲儿的缘故,再加上说本新奇都来凑热闹,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沈溪担心过了两天,后面又清淡下来。 沈明钧把第一天赚来的钱分配下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宋小城最累但他分得最少,一天下来只有二十文,倒是韩五爷不错,分得四十文不说,今儿打赏还有二三十文,一天下来有六七十文。 至于剩下的钱,都留在账上,表面上看是沈明钧这个老板的,但其实是为日后茶肆扩大规模做准备。 “唉!这看起来赚得不少,但要是刨去日常支出以及给官府还有坊甲的钱,恐怕也剩下不了多少。” 韩五爷是过来人,对茶肆这行当颇为了解,“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不行的话明日加收茶钱。” 沈溪摇摇头予以否决:“加收茶钱不太合适,很多人路过只是喝碗茶解渴,不一定听书,咱们一涨价他们就不来了。虽然咱大头是落在听书上,但这些小钱也要兼顾,才能做到有盈利。” 韩五爷笑问:“沈家小郎君,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沈溪淡淡一笑:“五爷客气了,我只是个小孩子,哪有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我觉得宋六哥主意不错,明天可以卖一些炒瓜子儿、麻花儿、豌豆饼、桂圆干等零嘴,其他则按照现在的模样继续经营,后面再看看怎么扩大规模。” 人很快就散了,韩五爷最先告辞。 说了一天书,韩五爷喉咙都快说哑了,但能挣到六七十文钱他还是很开心,如果天天能赚这么多,那一个月的工钱就会有二两多银子,一年就是二三十两,这可比以前在茶楼里说书赚得多多了。 ************* ps:第一更! 今天会送上三章,请兄弟姐妹们踊跃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另外,以后感谢名单会连带qq书城、创世中文网和起点中文网一起送上,请大家不吝指教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七十九章 请人 等韩五爷离去,宋小城才凑过来对沈明钧道:“掌柜的,要不再请个人吧?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外边要有人招呼客人,泡茶、上茶和结账等等非常繁琐,后院还要时时刻刻保证有开水,要是明天再卖零嘴儿,我可是分身乏术……” 沈明钧心里也有些发愁,经营铺子他并不擅长,不知道该如何决策。倒是沈溪看出点儿苗头,笑着问:“六哥,看样子你是有好的人选推荐?” 宋小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额……好的人选说不上,也就凑合吧……其实她是我邻居家的小妹,今年十七岁,人很勤快,要不明天让她过来试试?她在外面招待客人或者不行,但烧烧水跑跑腿总是可以的。” 最初沈溪见到宋小城贼头贼脑的,觉得这个人不怎么靠谱,但几天相处下来,宋小城忙里忙外勤勤恳恳,沈溪才知道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对其印象已大为改观,这次宋小城没推荐那些狐朋狗友,而是推荐邻居家的小姑娘,越发觉得这个人很上路。 沈溪拉了拉沈明钧的胳膊,道:“爹,我看宋六哥说的有道理,要不把人请来试试,说不一定明天生意更好,到时候你又上工去了,铺子里没人招呼就乱套了。” 沈明钧点头道:“那行,明天让她来吧,至于工钱……” 宋小城赶紧道:“这工钱上掌柜的请多照顾下,到底是熟人……她人很勤快,一天能给十二文最好,实在不行一天十文?” 沈明钧想了想,道:“明天见了当面说吧。” 宋小城兴高采烈地趁着天黑城门关闭前出城去了,沈明钧把铺子收拾好,和沈溪一道回家。刚走了一会儿,沈溪突然叫苦不迭:“哎呀,哎呀……不好,不好,我忘了娘让我早些回去了。” “那可怎么办?” 沈明钧顿时没了主意,这生意才开张两天,他不想那么快被周氏知道他在外面“不务正业”。 沈溪吐了吐舌头,笑着道:“爹,没事的,回去的时候你帮我圆个谎就成……你就说我去王家找王家小少爷玩,等到你下工跟你一起回家。” 沈明钧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最后叹了口气:“老这么瞒着你娘,终归不太好啊!” 沈溪忍不住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几个月不顾家,要不是他与王陵之跟踪,现在沈明钧还在操持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养殖场,晚上让媳妇在家里独守空帷。 回到家中,沈溪把谎话一说,有沈明钧在旁边应和,周氏并没有怀疑。 “回来赶紧把功课做了,一会儿吃饭。你去王家盯着你爹也挺好的,这样每天他都会回来……相公,今天我多做两个菜。” 周氏高高兴兴地下厨准备晚饭,“哦对了,府城有信过来,好像是孩子他姑写来的信,小郎不在家,我就拿了回来,没让人看。” 说着周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原来是杨文招的老娘,也就是沈溪的姑姑杨沈氏写来的。 沈溪打开来读了。 原来杨沈氏听说沈明钧和周氏在县城里帮人做药材生意,而她丈夫在府城也是做药铺买卖的,想趁着如今匪患差不多解决了,两家人能多一些走动,互通有无。 “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您看怎么回姑姑?”沈溪读完信后看向老娘。 周氏脸上有些发愁:“我虽然在药铺帮忙,但到底掌柜的是你孙姨,这种事我哪里能拿主意?要不明天我去问问你孙姨,再看怎么回复。” 本来同行是冤家,但现在买卖不好做,多一条渠道无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都会显得方便一些,沈溪大概能理解姑姑的意思。可现在的确周氏做不了主,而惠娘那边已经有两家铺子忙活,还要兼顾商会的事,未必有时间跟府城的同行有什么交流。 吃过饭漱洗完毕回房,沈溪倒头就睡,这时候老早把床榻里头给占据了等着沈溪来争的林黛,大感无趣,推了推沈溪,问道:“喂,这两天你怎么不讲故事了?” 沈溪当然不能把帮沈明钧开铺子的事告诉林黛,只能睁开眼,勉强笑笑:“功课很累,让我睡觉吧。等过两天再跟你讲新故事好不好?” 林黛当然不愿意,但沈溪实在太过疲乏,依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明钧很早就出门了,沈溪也借口早点儿去学塾,有问题需要问先生,跟着偷跑去了茶肆。 到了地方,宋小城已经带着他说的邻家姑娘来应聘了,却是个十六七岁,皮肤有些黝黑,看起来长相挺阳光的姑娘,虽然模样未必娇美,但笑起来两边浅浅的酒窝煞是迷人,一看就有农家少女的质朴和勤快。 “掌柜的好,我叫絮莲,跟六哥过来找营生。”少女知道沈明钧就是这家铺子的掌柜后,赶紧过来行礼。 沈明钧性格敦厚,突然有个年轻的姑娘跟他行礼,脸上莫名涌起一股红潮,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溪赶忙上去招呼:“絮莲姐姐要是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我们这里很忙,每天的工钱为十二文钱,等以后做好了还可以加工钱……爹,没问题吧?” “哦。” 沈明钧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 絮莲听到每天有十二文钱很开心,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有三百六十文,比起重体力的长工也差不了多少,当下揖礼道:“多谢掌柜的还有少爷,之前我在裁缝铺帮忙绣花,每个月最多才能拿两百文,大多数时候还没活干。我做事勤快,不会辜负老爷和少爷的信任。” 沈明钧面红耳赤,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沈溪看出老爹没有跟女子沟通的经验,没有难为他,亲自带着絮莲到铺子里逛了一遍,指导她该做些什么。 几个人齐心协力把铺子打开收拾好,辰时已经快到尾声,沈明钧匆匆离开上工去了。又过了一会儿韩五爷到了,一天的说书便要开始。 沈溪看到韩五爷坐在竹椅上仔细看着说本,嘴里不断嘟囔着分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排练,心想这伙计一个人不够,说书人一个显然也不够。要是韩五爷生病或者是家里有个什么急事,那这铺子的生意可就好不到哪儿去了,最关键的是还得防备别的茶楼看这边生意好过来挖人,难保韩五爷不会为了绳头小利跳槽。 当然这些话得闷在心里,现在茶肆生意刚起步,不能疑神疑鬼自乱阵脚,进而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事情可以一步步解决。 沈溪决定回头试着跟韩五爷说说,看看他能否推荐个同僚过来,又或者是收个徒弟什么的。话说这说书也算是一门行当,韩五爷说书水平不错,现在有自己专门提供说本,韩五爷收几个徒弟说不定还能名满天下,当个祖师爷什么的。 铺子开门营业,那些老早便赶到码头做苦力的人涌过来喝茶,却不是听书的,不过是贪图茶肆的茶水便宜。 无论是宋小城,还是新来的絮莲,做事都很勤快,茶肆内外打整得井井有条,接下来就看韩五爷书说得怎么样。 沈溪临走的时候有些不放心,交待道:“五爷,我先上学去了,要是有事的话,您暂时支应着,我爹回来会处理好的。” 韩五爷笑道:“沈家小郎不用太担心,这铺子有我,不会出什么乱子。就怕生意不好,没人来听书。” 正说话间,已经有闲散的人三三两两过来,显然是昨天的《说岳全传》听得不过瘾,准备来听后续了。 ************ ps:第二更送上! 感谢名单会在稍后的第三更送上,请大家继续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章 火爆中的困境 沈溪走的时候,韩五爷开讲《说岳全传》。 等到下午沈溪放学回来,韩五爷还在讲,听书人可真不少,很多坐不到位置的,干脆不要茶,围在铺子外面听白书。 刚开始的时候,宋小城一个人在外面招待,但后来客人实在太多,絮莲除了要在后院烧水沏茶,还要出来帮忙递水和收拾桌子。 沈溪没想到茶肆才开张第三天,生意就如此火爆,可见老百姓对于精神生活的需求是多么的旺盛,就算宁化县不富庶,但城里的闲人总归要比乡下多,又没到春播时节,城里人时间相对宽裕所以趋之若鹜。 “太累了太累了,容我先缓口气。” 韩五爷说完一场,趁着下来休息的时候,对沈溪叫苦,“没想到来听书的人这么多,休息不了多久又催着我讲……看来仅仅只有我这个老家伙,是应付不了这么多人了。” 宋小城正好掀开门帘进来,闻言眉飞色舞地问道:“五爷,您看我怎么样?要不您就收我做徒弟,以后我帮您说书如何?” “你?” 韩五爷瞥了宋小城一眼,摇了摇头,“人倒是挺机灵,口齿也伶俐,但长相稍微寒碜了些,很难让听众代入故事……再说了,掌柜的雇你回来是让你端茶递水的,你怎么跑到后面来偷懒了?” 宋小城讪讪一笑:“这不跟您老一样出来休息一下吗?有絮莲在外面照顾,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些听书的,见到絮莲就好像蜜蜂见到花蜜一样,我去倒茶人家还不乐意呢。” 韩五爷咋舌道:“嗨,你怎么舍得这么好的姑娘出去抛头露面?以后肯定是个不顾家的后生,这等不负责任,我教你才怪。” “别介……” 宋小城想跟韩五爷讲理,以便挽回恶劣印象。毕竟说书是门真本事,赚得多不说,光是动嘴也不累,宋小城这两天一直琢磨怎么才能让韩五爷对他高看一眼。就在这时,絮莲进来让宋小城端茶出去,宋小城只好悻悻然离开。 目送宋小城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沈溪对韩五爷道:“五爷,您用不着一直说《说岳全传》啊,您手里不是还有《童林传》吗?也换个新鲜点儿的……或者以后咱这样,上午讲《说岳全传》,下午讲《童林传》,轮着来,那些人也不用每天都耗在这儿……您老看怎样?” 韩五爷点头道:“也好,我试试吧。《童林传》这故事蛮不错的,就怕听众不买账,毕竟江湖绿林是个什么玩意儿,怕是没多少人知道吧?” 沈溪咧嘴笑道:“那还真指不定听众就喜欢这口呢?” 韩五爷受到启发,出去后宣布不再说《说岳全传》,而是要讲一出新故事。 外面正眼巴巴等着听《说岳全传》下文的人不由扫兴,很多人干脆使性子一撩袖子起身走了,其实这些人从上午来便霸占着位子,买上一碗茶基本一耗就一天,想赶走都难。 这让沈溪看到了经营茶肆的困局。 喝茶和听书是捆绑销售的,茶水钱则是收钱的形式,听书是大头但没个正经的收费渠道,必须得想办法改变才好,不然总会有人来蹭免费书听,或者把好位子占着不用花太多钱一坐就是一天。 韩五爷摆开架势,开始讲《童林传》第一回。 且说童林在家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坑爹货,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虽有几分蛮力但好赌成性,一赌起来便六亲不认。 这故事的开篇显然不走寻常路,通常说本里的主人公,要么是历史上的英雄豪杰,要么是道德楷模,人中龙凤,听众还真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听了让人恨得牙痒痒想一把捏死的不肖子来当主人公的。 但越是离奇的开头,越容易引起人的兴趣。 最开始在得知韩五爷不讲《说岳全传》改说别的后,很多人愤然离开,但走出没多远细细一想不对,折身回来想听听是怎么回事,这一听便迷到里面去了。 童林与人赌牌九,结果得意忘形,将老爹摔个半死好不容易活过来,听众那叫一个唏嘘叹惋,要是主人公上来就把老爹给打死,这可是有违人文礼教而会遭到世人唾弃。 果然有人大喊:“这等不孝子,不要也罢。” 旁边应和者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童林的老爹一气之下将儿子逐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从此童林踏上漫漫未知的旅途,冰天雪地中坐下休息时险些冻死,好在被人所救,故事很快便到了童林奇遇后拜师学艺的情节。 故事讲到这儿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沈明钧也从王家那边下工过来看茶肆的经营情况。 这时候韩五爷摆摆手,道:“这一回就先说到这儿,诸位想听,明儿过了晌午请早。明天头晌还是继续说《说岳全传》,讲一代英雄岳元帅的故事。” 这就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带来的不爽是一样的,听书人骂骂咧咧陆续散去,最开始大家都想听《说岳全传》,现在《童林传》刚开了个头他们就已经代入到了故事里,想看看那个差点儿摔死老爹出了家门又惨遭不幸的浑小子将来是怎么个下场。 等人走完,韩五爷和沈溪负责算账,沈明钧则帮助宋小城和絮莲打扫卫生,收拾桌椅板凳。 “掌柜的,这两天生意可真不赖。”账算完,韩五爷高兴地对沈明钧道,“这么下去,咱这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可能要换个大点儿的门面才成。每天来听书的人根本就挤不进来,这生意想做大都难。” 沈溪道:“我看是有些人霸占着座位才是真的。要不这样,明天咱把靠近五爷案桌的位置摆放两张好点儿的椅子和桌子,供上好茶,干果、点心样样俱全,让他坐一天也可以,但是每天要花上二钱银子,爹和五爷觉得怎样?” 韩五爷笑道:“沈家小郎,你这是想银子想疯了吧?光是个座位就收二钱银子,谁肯来?到时候还不是要空着?” 沈溪撇撇嘴:“我看未必,那些士绅还是想听故事的,之所以不来是觉得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既然如此,咱就给他机会,让他既能占好位子听书,还能有脸面,坐得舒适没人跟他争跟他抢,这才叫做享受。” “退一步说就算没人愿意买这个座位,左右也就两张椅子,咱也没亏多少不是?” 韩五爷仔细琢磨一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头天偶尔还有穿绫罗绸缎的人来听书,但此后两天见到铺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人,品流复杂,人家坐一会儿就走了,而这些人是最不介意花钱的。 若是不想办法从那些士绅身上赚钱,光靠普通来喝茶听白书的力夫身上获利是很难的。 “掌柜的觉得如何?” 韩五爷看向沈明钧,“要不咱按照小掌柜说的,试试?” 沈溪用他的智计让韩五爷这样的人精也为之折服,刚开始称呼沈溪为“沈家小郎”,到此时竟用“小掌柜”这种尊称。 沈明钧本来就没太多主意,当即点头允诺:“试试也好。” ************* ps:话说当年茶铺火爆的时候,天子也想开一家。那时候走遍城里各处,终因为转让费以及人手等问题无奈放弃。 现在回想,当初茶铺的火爆主要是由于放录像,许多茶铺从早放到晚,那些瘾大的茶客也是泡杯茶就坐上一天。 后来茶铺改变了规矩,上午放两场,下午放两场,晚上放两场,终于实现了增收的目的。但由于vcd的盛行和网络的逐步兴起,茶铺生意其实已经不好了,又再熬了两年,终于烟消云散。 哈哈,以上都是天子的一些感触,让大家见笑了。 谢谢孤独寂寞黑暗、安心的眸子、潜水老虎、繁华老道、飞翼武者、企鹅店、天下纵横有我、徐伯离、雲水般、维他、魔女麾下、老衲失羞、baly、百里夜雨、那句我愛你、亲吻热豆腐、定风波0328、~夏天的鱼~、漫长囸青春、盖世妖道、赵子艾、lp001735、黎山仔、个性呢啊、月光微尘和书城书友95085000大大的打赏! 第三更已经送上,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一章 贵宾桌 当天临走之前,沈溪安排人把地方收拾好,前面靠近说书台的地方摆上了两张铺上绿色桌布并放置花瓶的圆桌,每张桌子各配上一张垫了垫子的太师椅,并特意留下了空位,以便临时加座。 要在这位子听书,得包下整张桌子,这样一来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便不用再与他人拼桌,同时如果要请个朋友来听书说个事情什么的,也能有个相对雅致些的空间。 第二天一大清早茶肆门刚打开,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等着听书。小小的茶肆名传宁化县城,尤其是昨天听过书的,都想知道岳飞和童林的后续如何,听了后好回去跟人炫耀,同时茶余饭后也多了许多谈资。 本来很多人看到有好位子,抢着要去坐,却被沈明钧和韩五爷拦住了。 “诸位,规矩是这样的,我们摆这两张桌子,是想让韩五爷说书的时候清静一下。” 沈明钧把之前沈溪教给他的话当众说了,“人多嘴杂,离韩五爷太近,这说书容易被打搅。但若是有哪位喜欢清静的人想要坐在前面听书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会好茶好点心招待,只是坐这个雅座需要两百文。” 一众茶客不由哗然。 一杯普通的茶水是一文钱一碗,好点儿的是两文钱一碗,昨天在这里听书,叫点儿零嘴边听边吃也花不了十文钱,没想到今天这前面的桌子,一下就要收两百文,那价格实在是贵得离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宝蓝色襕衫、体态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笑道:“那我先包一张桌子,来人,把两百文奉上。” 话音刚落,他身后立即站出来一个人来,奉上铜板,然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旁边人一瞧,马上认出这是城东的吴员外,吴员外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区区两百文钱,人家来听书图的就是清静和独具一格的品味。 吴员外穿着低调,但坐下来后却派头十足,旁边一张桌子暂时没人坐,这样吴员外就更显得身份尊贵,在众人围观下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贵客,您请,您请。” 韩五爷自然认得吴员外,赶紧上前倒茶。 吴员外笑着道:“五爷以前说书,我也听过不少,昨日听人提及你说岳武穆的故事很是精彩,今天特前来捧场。” “吴员外赏脸前来,老朽怎担当得起?” 韩五爷回到案桌后坐下,正要开讲故事。这时候又有人走进茶肆,手里提着串着两百文钱的钱串,丢在柜台上,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 “另一张桌子,我包了。” 来人身着绫罗绸缎,同样是个胖子,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住在城西的大地主孙家老爷孙和乐。 这孙和乐祖上有人做官,在本县一向跟吴员外不对付,来听书碰上了老对手居然较起劲儿来。 登时场面有了几分火药味。 沈溪赶紧推了沈明钧一把,让他上去帮忙说和两句。 沈明钧哪里懂得如何圆场,还是韩五爷圆滑世故,见到两位大主顾争锋相对,赶紧说道:“今日来的都是客,老朽这就开讲了。” 只要故事开讲,再多的争执也得放下,怎么也要等听完书再说。 沈溪去学塾前,韩五爷滔滔不绝讲《说岳全传》,等沈溪下午回来,这时候已经在说《童林传》,只是吴员外和孙和乐都已经离开。 看得出来这二人对岳飞的故事更感兴趣,或者说是因为斗气,要听一起听,一旦另一人不听那索性都走了。 老百姓对于这两段故事都很感兴趣,就算前面两张“贵宾桌”都空着,也不影响听说书的热情。 等下午散场的时候,银钱一统计,除了盈利一千二百文外,吴员外和孙和乐居然还给韩五爷打赏了三百文。按照之前说的,韩五爷在茶肆说书,不用任何本钱,分得净利润的一成,至于旁人打赏这种事,都归韩五爷所有。 但这次韩五爷却怎么也不肯把这三百文钱揣进自己腰包。 “五爷,咱不是说好了么,这钱既然是两位贵客赏给你的,如果算在总账里,就有些不合适了。” 沈溪作为小掌柜,自然要表明态度。 不是说这钱该给谁的问题,是之前既然有过协定,就必须按照规矩办事,这是生意场上的诚信问题。 韩五爷笑道:“人家来捧场,听的是故事……说书人遍地都是,可这故事不是我写的,所以这钱我受之有愧,倒不如算在一起,按照商定的分了,我拿得也心安理得。” 沈明钧不太会说话,既然韩五爷坚持,他也就点头应允了。 最后这三百文钱按照九一开的比例分账,但还是沈溪机灵,提醒沈明钧如果员工做得好应该有“勤工奖”,于是多分给了韩五爷和下面做事的宋小城、絮莲一些。 回家路上,沈溪兴高采烈,茶肆生意日益火爆,终归是帮老爹赚到钱了。现在茶肆规模还是小了些,若是能把铺子扩大,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两人刚落屋,周氏看到沈溪便破口大骂。 虽然沈明钧这几天都很顾家,每天都回来,但早出晚归忙活个不停,根本就没心情跟周氏尽鱼水之欢,惹得周氏的脾气也跟着上来。还有一点,沈溪这几天放学后都没见影子,每次都借口跟沈明钧到王家去玩了。 “……你个臭小子,书不好好读,就知道玩,这是准备跟你爹一样一辈子给人当长工?以前没书读的时候成天苦着脸,让老娘无比心疼,现在有书读却不勤奋,以后怎么指望你有出息?” 周氏还是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丈夫她只能埋怨几句,心中有了不痛快就骂儿子,甚至打几下那也是家常便饭。 沈溪求助地看向便宜老爹,可这时候沈明钧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在周氏骂过之后气差不多消了,沈明钧抓紧时间上去说了两句,事情总算是揭了过去。 一家人吃过晚饭,沈溪心里琢磨最近做事确实有些不靠谱,总是去帮老爹打理铺子的话,药铺这边和家里就无法兼顾了,前几天生意没上轨道去看看无可厚非,若以后天天去肯定会被周氏怀疑,还不如专心写说本。 现在《说岳全传》和《童林传》正火热,但他都只是写了前二十回的内容,后续的故事尚需要他补充。同时他还得拿更多的故事交给韩五爷说,这样才能让茶肆的生意蒸蒸日上。 ************ ps:第一更送上!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侠热 之后几天,茶肆照常营业,不过沈溪这个小掌柜却开始老老实实上学放学,回到家后便投入到他的创作大计之中。 即便茶肆那边有什么事,也只能等沈明钧回来,两人偷偷凑在一起小声商议。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突然兴起了一股听书的热潮。 不但沈明钧的茶肆在说书,城里的茶楼酒馆也开始说书,毕竟这时代没有版权保护一说,而且说书这东西没什么难度,才刚说出来的故事,就有人收集整理,过了几天,别的说书人开始完全照搬《说岳全传》的故事,在各个场合说书。 岳飞算是这个时代家喻户晓的人物,有了前面的故事打底,后续的情节总能编出个大概来,甚至比韩五爷说的进度还要快一些,一时间倒也抢走茶肆不少生意。 凡事最怕比较,听来听去,人们觉得最纯正的还得数韩五爷说的,其他人说的《说岳全传》,前面部分尚可,但后续的根本就是狗续貂尾,越听越不对劲儿。人们大失所望之下,慢慢又都回来继续听韩五爷说书,导致茶肆的生意越来越火爆。 为了避免其他说书人把说本听全了跟着讲,韩五爷改变了策略,上午说两回《说岳全传》的新故事,然后再把故事从头说,方便那些不知道前面情节的人。 到了下午,韩五爷则开讲《童林传》,这个故事其他说书人只能老老实实模仿,要想赶上甚至超过茶肆这边的进度那就实在难为他们了。 武侠故事在这个时代依然还是很冷僻的,在此之前,别的说本提到一些于武打场面,只是粗略来个“大战三百个回合昏天暗地”这等粗浅的形容词,而沈溪编写的《童林传》,里面的武功,都是有详细套路的,书中人物动手较量的一招一式无不清清楚楚,所用招数的名目是什么,手脚应该怎样配合,这一招对方怎么攻过来,那一招又该怎么反击、防守或是躲避,让人一目了然。 说本中大大小小数百场打斗,每一场都不雷同,普通练武术的有普通的打法,剑侠有剑侠的打法,少年英雄之间怎么过招,成名剑侠彼此怎么较量,老者与年轻人又是怎么动手,全都别具一格。 沈溪这两天放学回家,巷子口或者是街道边,不时看到一群孩子比划,打拳踢腿有板有眼,嘴里喊的都是什么“鸳鸯腿”、“长拳”之类以他们年岁根本不知是何路数的东西。 二月十九,在茶肆开业十天后,由于生意火爆异常,铺子里仅有一个说书人外加两个伙计已经无法照顾好生意了。 最初茶肆主要是给人喝茶顺带听听书,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以听书为主,茶肆不得不几次加座却依然供不应求,有人甚至愿意花上两文钱进门钱挤在角落里听书,甚至连茶水都不用供应。 就算这样,也需要人从早晨就去抢位子,去晚了只能在茶肆外头连猜带蒙听个大概……因为人太多根本就挤不进去。 最后一合计,沈溪决定再请几个伙计帮忙,同时商量把茶肆左右两家铺子租下来,让韩五爷请几个同行过来一起说书。 为了保障韩五爷的权威性,沈溪建议新故事还是由韩五爷来说,说过的内容则可以把说本交给请来的同行说。这些人过来说书,领的只是工钱和勤工奖,不分红,赏钱也跟韩五爷一样全数归公。 二月二十这天,沈明钧很早就去跟周围店铺商量租铺子的事,但却没什么结果,因为茶肆生意好,连带周围别的店家生意也都兴旺起来,谁都不愿把铺子租出来。 就算茶肆生意好,但也就开了十天,小打小闹赚了不到十两银子,拿不出太多钱扩大店铺的规模。 扫兴而归后,沈明钧把详细情况告诉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沈溪带去茶肆,晚上收铺子后把韩五爷和宋小城叫拢来,商量茶肆扩张的事。 韩五爷有些发愁:“看这情形,要过这风头起码得有段时间了,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啊。我问了下说书的同行,确实有几个愿意过来,但若是咱只有这一间铺子,可安不下那么多人。” 沈溪道:“那就干脆延长营业时间,到点后咱继续开门做生意,再做两个时辰的书,到更鼓敲响前半个时辰准时关门。现在开春了,以后天气会越来越热,城里的夜市不也挺热闹吗?把人请来,分开时间段讲,这样五爷也能轻省些。” 韩五爷笑道:“还是小掌柜会心疼人,不知道大掌柜怎么看?” 既然有小掌柜,沈明钧就理所当然是“大掌柜”,但其实他这个大掌柜有自己的生意还要跑到王家去做工,总让人觉得怪怪的。沈溪曾不止一次让他把工作给辞了,但沈明钧舍不得,觉得在王家做习惯了,突然丢掉“铁饭碗”有些不适应。 沈明钧点头道:“小郎说的是,咱现在没法租别的地方,只能在营业时间上想办法,晚上我看城里人也有时间,来听书的人应该不少。咱头更敲响就关铺子,等到暮鼓敲响时大家都在家里了,这样官府那边也不会追究。” 明代是要实行“夜禁”的,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古代晚上七点到九点为一更,一更又分为五点,一点相当于现在的二十四分钟,因此一更三点便是晚上八点十二分。 按照《大明律》规定,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疾病、生育、死丧则可以通行。正因为如此,铺子必须在头更鼓敲响后关门,这样人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回家。 有沈明钧首肯,事情便定了下来。 接下来沈溪把铺子的经营好好规划了一下,既然要增加营业时间,那就得再请两个伙计,这样才能减轻宋小城和絮莲的工作压力。 沈溪处理事情井井有条,首先写了张告示贴到门口,让人们知道茶肆傍晚会继续营业,以便人们过来听书。 本来两张贵宾桌,也增加到了四张,因为前来听书摆阔的士绅越来越多,两张桌子已经不能满足需求。 第二天茶肆开晚市,沈溪没有办法过去帮忙,因为药铺这边周氏不是很忙,看他看得很紧。到黄昏的时候,沈溪很担心铺子那边照应不过来,有事情的话他没办法临场调度。 “憨娃儿,在门口做什么?功课都写完了?”周氏把药铺的门关上,发觉沈溪在后巷里溜达,不由蹙眉问道。 沈溪眼睛骨碌碌一转:“娘,功课我早就做完了,爹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我去王家看看?” 周氏白了沈溪一眼:“你爹在王家很忙的,没事总去打搅他做什么?他提前找人捎话回来,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哦,对了,这几天娘听说城里有家茶铺,每天有专人说书,讲的是宋朝岳爷爷的故事,我跟你孙姨也想去听听,但时间不讨巧,咱关铺子人家也关铺子,好在今天那茶铺晚上开夜场说书,我跟你孙姨合计了一下,今天吃过晚饭就带你们去听一出。” 沈溪一听就慌神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茶肆说书的事在城里传得这么快,居然连老娘和惠娘都知道了,偏偏她们还要带着家里的孩子和丫鬟去听书,这分明是赚了钱想丰富平时的娱乐生活。 可若是去了,见到老爹在那儿当掌柜,那不什么都露馅儿了?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419026392、企鹅店、天下纵横有我、邱上秋叶、临汾阿郎、徐伯离、godeyes123、baly、百里夜雨、魔女麾下、老衲失羞、定风波0328、孤独寂寞黑暗、安心的眸子、潜水老虎、繁华老道、飞翼武者以及书城书友1685259570、微信用户尾号274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三章 一层窗户纸 周氏要去听书,沈溪想方设法阻止,现在沈明钧的事业尚属于起步阶段,没有步入正轨,一旦周氏阻挠的话,那就等于前功尽弃。 不过沈溪又一想,周氏知道丈夫在外有本事应该高兴,犯不着阻拦,难道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眼前还能不赚? 但问题是这层窗户纸没捅破,沈明钧搞副业本来就瞒着周氏,这夫妻之间最重信任,一旦直接撞破,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为了家庭和睦着想,沈溪觉得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娘,书有什么好听的?有我说的《红楼梦》好听吗?咱别去了,夜黑风高的,要是有什么拐子出来就不好了,爹又不在身边,咱身边没个男人护着怎么行……” 周氏不以为然:“去听个书,而且还是在城里,有什么不行的……现在城外乱贼给平了,你看前两天大郎和六郎都平安到了学塾读书,咱出去怕什么?又不是深更半夜回来,头更就结束了,趁着散场人多的时候一起走,能出什么问题?” “娘,我肚子有些疼,要去的话等明天吧。” 沈溪见讲理没用,只好上点儿手段,他料想自己身体不好,周氏怎么也不会坐视不理。谁知周氏似乎是铁了心要去听说书,蹙着眉头:“肚子疼你就在家里待着,晚上哪儿都不许去,我和黛儿跟你孙姨她们过去。” 沈溪实在没办法,回到家后他想找个机会溜出去跟沈明钧通风报信,但周氏偏偏让他到厨房烧火添柴,沈溪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溜出来,迎头撞见惠娘带着陆曦儿来到小院,却是她知道沈明钧不在家,过来串门儿。 “孙姨,娘说要去听书,可现在天还没暖和,去听书可能会让曦儿冻病。”沈溪说服不了老娘,只好从惠娘身上着手。 惠娘笑着安慰:“没事的,我特意给曦儿添了衣服,你出门的时候也多穿两件。你不知道,这几天总听来买药的人说起茶肆那边听书的事,难得现在人家晚上也开门营业,咱不去开开眼可惜了。总在家里闷着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惠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来她对听书向往不已。过年那阵惠娘曾提及,去年《杨家将》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时没机会听,现在有了亲眼见识的机会怎么也不愿放弃,是以沈溪放弃了说服她的想法。 终于吃过晚饭,两家人连同三个丫鬟,集体出动往城中茶肆方向而去,路上不少人也在往茶肆赶,就好像城里过节看戏那般热闹。 但沈溪知道说书跟看戏区别很大,说书的嗓门儿再大,能听到的也仅仅是靠近说书人附近一块区域,而去看戏很多时候不是听人家唱什么,而是看戏台上比划的一招一式还有生末净旦丑等扮相,就算离得远了,看出个大概意思就成。 一行人中身高体重的宁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如今天还不怎么黑,所以灯笼没有点亮,但回去的时候用得着。 周氏一手牵着沈溪,一手牵着林黛,怕两个小的路上走丢,而陆曦儿却由秀儿背着,兴高采烈的,一路上都在唱惠娘教给她的小调,非常动听。小姑娘家很少有机会举家出来玩耍,就算现在天已经暗了下来,走到哪儿也开开心心的。 沈溪心里只希望老爹窝在店铺里不出来,这样他好有时间进去通知,反正周氏又不认得韩五爷和茶肆里的伙计,只要沈明钧没露面,窗户纸就不会被捅破。 终于到了地方,眼前黑压压的都是人。 沈溪没料到茶肆说书会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也是城里人吃了晚饭没事情做,听到有书听,干脆拖家带口出来,无论大人、小孩都带着根小板凳,这样隔得远些坐下听也不用花钱,于是小半城的人都过来蹭免费书听。 人越多沈溪就越放心,这说明茶肆里挤得不可开交,老爹一旦忙起来便没有机会到外面,这样也就避免了跟周氏碰面。 西溪河岸边的街道,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周氏叹息一声:“这儿人真多,早知道咱也拿几张凳子来,现在就看看能不能挤进去,若是茶肆里有座位最好,咱也不听白书,该怎样就怎样。” 沈溪赶紧道:“娘,靠得近了有什么好?还要花钱……你看,在外面就可以随便听。” “小郎,你别给孙姨省钱。” 惠娘听了不由笑道,“这次说好了是我请你娘来一起听书,咱要是一点钱都不花,那人家说书人靠什么过活?姐姐说是不是?” 周氏点头道:“这臭小子就是喜欢抬杠,难道我们连几杯茶水都吃不起?咱去了,多吃他几杯茶,难道就把你孙姨给吃穷了?” 一大家子欢声笑语到了茶肆外靠近门脸的地方,再想往前挪动一步已经很困难了。 这时候宋小城和刚来的两个伙计正在外面布置长椅,这是茶肆特意为开夜场准备的,坐在长椅上听书哪怕没茶水供应也要收四文钱,但要到里面去听,价钱就得翻倍。 惠娘看到茶肆里坐得满满当当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可惜咱来得晚了些,不然到里面去,听得也清楚些。” 说话间,惠娘和周氏招呼一家人坐在长椅上,大人抱着孩子,三个丫鬟坐在两旁防止有人过来毛手毛脚。 沈溪坐在林黛旁边,抬头往茶肆里面看了眼,灯光稍显昏暗,但隐约能看到沈明钧和韩五爷正在忙活搬动案桌,这时候他也只能在心里祈祷别让周氏注意到。 一大家子坐下没多久,整条街道已经被陆续赶来的人给塞满了。 宁化县城地处偏僻,城里居民也就两三万人,平日里娱乐活动甚少,像这种聚集起来一起凑热闹的事本来极为难得,这也是沈溪在上元灯节后第二次见到城里同时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挨着座位收过钱,夜场说书终于开始,茶肆外面随之安静下来。 韩五爷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听到他说书的内容,将沈溪提前准备的简易扩音器拿了出来,这样他说书的时候只需要讲好内容,连一般说书人的表情动作都省略了。 “咦?” 就在韩五爷跟众人打招呼的时候,惠娘看着屋子里走过的沈明钧,有些诧异地道,“里面的掌柜好像是姐姐家里那位呢。” 周氏闻言站了起来,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距离太远,加上光线暗淡,瞧得不是很真切,随着身后的起哄声响起赶紧坐下,她摇了摇头,笑着对周氏道:“他哪里有那本事?现在还在王家做事,今天都不会回来。” 沈溪闻言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剩下就看他能否找到借口,以闹肚子或者撒尿的名义从茶肆后门进去通风报信。 ************ ps:第一更! 照例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上,请大家继续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四章 纸终抱不住火 韩五爷终于开始说书,他没有讲《童林传》,而是讲《说岳全传》,这也是为迎合大众口味,因为岳飞的事迹家喻户晓,无论从哪里开讲,听众都能接上茬,但若讲《童林传》的话,不知道前面内容的人根本接不上,听了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韩五爷的故事并不是从头讲,而是从岳飞讨伐钟相杨幺起义而金兀术进犯朱仙镇开始说起,这已经是整个故事中后段了。 外面的百姓听得很认真,因为听得不是很清楚,全都侧着耳朵仔细辨认说的到底是什么,整条街道清风雅静,蔚为奇观。 几次沈溪站起借口撒尿准备离开,以便从茶肆后门进去通风报信,都被周氏按住让他不许动。也是看到周围人太多,周氏担心有个什么意外,最后发狠话说实在忍不住就尿裤子里,沈溪才无奈放弃。 说本本是沈溪所写,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故事上,既然没法报信,他就想方设法吸引周氏的注意力,免得让她发觉沈明钧的身影。 一共说了四回书,从“岳元帅大破五方阵、杨再兴误走小商河”到“述往事王佐献图、明邪正曹宁弑父”,可以说每一回都无比精彩。听到高兴处,听众无不拍手称快,欢声雷动,但听到秦桧弄权汤怀自刎时,所有人无不恨得牙痒痒。 上更时分,韩五爷四回书讲完,宁化县城难得的热闹集会终于散场。到最后周氏也没发觉沈明钧的存在,沈溪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赶忙催促周氏回家。 就在这时,一个邻居家的妇人走了过来,笑着向周氏恭维:“沈家媳妇真能干,不但照料药铺是把好手,相公也有这么大的能耐,看来是天生的富贵命。” 周氏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什么。 倒是惠娘心细,问询一下,那妇人惊讶地问道:“沈家媳妇你不知道?你相公是这茶肆的掌柜。” 一句话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沈溪真想一头撞死,一晚上都在努力不让老娘发觉秘密,到最后还是被个不明真相的妇人坏了好事。 惠娘惊讶地问道:“怎会如此?姐姐别着急,可能是旁人看走眼了……不过,我刚才也觉得里面的掌柜好像姐夫……”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氏便急匆匆挤开人群往茶铺门里去,进到里面,正好沈明钧出来跟韩五爷搬桌子,被周氏逮个正着。 “娘子……” 沈明钧见到不但妻子在,连儿子和惠娘一家都在,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一直有意隐瞒,被揭破后不由羞愧难当,面红耳赤之下,讷讷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做的好事!” 周氏掩面而泣,回过头就往铺子外走,走出几步才记起儿子和未来儿媳妇不在身边,回过头拉着沈溪和林黛就往家里赶。 沈溪被周氏扯着,根本就没力气挣脱,只能不断回头对老爹施眼色,让他赶紧回家跟媳妇道歉。 回到家周氏连院门都不关,放开儿子和未来儿媳的手,呜咽着冲进屋子,沈溪心中暗急,站在院门口探头向外看,沈明钧的身影正好出现在巷口,赶紧大步迎上前:“爹,快去跟娘道歉,不过你可千万别说事情跟我有关哪!” 直到把沈明钧推进院门,沈溪依然连连嘱咐……要是沈明钧把他给出卖了,那他以后别想在周氏眼皮子底下过好日子。 沈明钧推开堂屋门走了进去,顺手掩上。 沈溪吐了吐舌头,几步跑到墙根儿,很快听到屋里传来激烈的吵骂声,大多是周氏在破口大骂,而沈明钧只是咿咿呀呀似乎是作揖求饶。 沈溪站在窗户下,听得心里有些发慌,就在思索对策时脚步声响起,连忙转过头,却见惠娘由院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她应该是把陆曦儿送回家后就赶到后巷来看看,也是怕老爹老娘两口子出什么事。 沈溪见到惠娘,正准备打招呼,惠娘却把左手食指放在樱桃小口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堂屋门外侧耳倾听。 随着周氏哭骂的声音不断传出,惠娘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也知道就算平日跟惠娘关系好,别人的家事她也不该随便插手,更何况她还是寡妇。 “小郎,你怎不进去?你爹你娘见到你,或者不会吵得这么凶呢?”惠娘轻言细语地对沈溪道。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爹出来开茶肆是我的主意,孙姨可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娘,不然她会打我。” 惠娘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小郎这么乖,你娘疼你还来不及呢。我一听说书人说的那故事,就情不自禁想起去年年尾时你说的《红楼梦》,都很好听……你是从哪里听来那么好的故事?” 这问题沈溪没法回答,只能搪塞:“老先生讲的。” “你不说算了……唉,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的儿子该多好啊。” 惠娘有些感慨,心中更多的却是苦楚,毕竟她没有给陆家留下子嗣。这年头,生女儿只能嫁到别人家里,根本就没办法为陆家开枝散叶。惠娘非常羡慕周氏,虽然周氏性格泼辣了些,但人家有丈夫有儿子,一家其乐融融,岂是她这个寡妇能够比拟的? 沈溪听到这话赶紧发挥他年龄小的优势,拉着惠娘的手安慰:“姨,你就当我是你儿子好了,将来我跟曦儿一样孝敬你,就好像孝敬我娘一样。” 惠娘听了脸色大为好转,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等你长大,姨也老了,不过你的这份心姨领了,真乖。哦对了,你给说说,岳爷爷最后怎么样了?刚才人多嘴杂,我都没听清楚。” 沈溪惊讶地问道:“姨,你不知道岳爷爷的事情?” “我一个妇道人家,以前只听说岳爷爷是大英雄大豪杰,但具体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你快给说说,不然的话,姨回去之后可能还会想着事情,睡不着觉。” 沈溪心道,你哪里是因为听故事没有结尾睡不着,应该是身边无人做伴才辗转难眠吧。 若是黄花闺女,就算二十上下,因不知床第滋味,日子照样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可惠娘却是初解风情的妇人,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年纪轻轻身边便无丈夫相伴,那种午夜梦回孤零零的感觉最是愁煞人。 “姨,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今天说书没说到岳爷爷的结局,那是七回后的事情了。岳爷爷被宋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回临安,冤枉下狱,最后惨死在风波亭,可以说是千古奇冤。” “姨,你也不用多想,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岳爷爷早就平反,世上很多人给他建祠祭拜呢。” 惠娘想到什么,轻轻一叹:“这世上的好人,果真都没有好报吗?唉,真是可怜。” 却不知最后,她在说岳飞可怜,还是说世间做好事不得好报的人,又或者是在感怀她自己的身世。 望着惠娘那黯淡忧伤清丽脱俗的面容,沈溪只恨自己是个小孩子,不然趁着这时候将她揽进怀里,好生安慰她该多好? ************* ps:第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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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胆子小,不可能在堂屋里……唉,怎把黛儿给忘了,不要听到爹娘吵架,把她吓着了,离家出走吧。” 沈溪一边说,一边走进偏房,发现林黛正坐在里间的床边吃炒豆子,这是听书时惠娘买的,一份四文钱,林黛嘴馋,沈溪便把自己那份给了她。 “在这里干嘛?我还担心你走丢了呢。”沈溪带着责备的口吻对林黛道。 “哦……” 林黛应了一声,停止吃豆子,脸色微红。不过沈溪刚转身出去,她又开始吧嗒吧嗒吃起豆子来,却不敢吃得太大声,宛若小耗子夜深人静啃桌脚一般。 沈溪回到院子,看到惠娘脸上涌现欣慰之色,好奇之下也凑到堂屋门前,透过门缝往里面瞧,周氏似乎已原谅了沈明钧,这会儿正坐在相公腿上,脸上依稀还能见到泪痕。 “……银子要收好,别丢三落四的,以后这个家,妾身还有小郎,都要靠着你……” 语气出奇的温柔,那软绵绵的话语沈溪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周氏终归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还对沈明钧破口大骂,到后面却变成了小女人。 在沈溪看来,这时候的老娘是幸福的,知道老爹为了家在外面奔波劳累,以往受过的苦都值得了。 “女人健忘,只记得别人的好,别人是怎么待她的转眼就抛到脑后……” 惠娘掩口一笑,手指轻轻点在沈溪头上:“你个小鬼头,懂得不少嘛。好了,既然你爹娘没事,我也能放心回去睡觉,那说本……改天记得给姨送来,姨给你买零嘴吃。” 沈溪很想说,你光用那零嘴就把我收买了?但似乎惠娘确实只当他是孩子,陆曦儿和林黛这两个小萝莉虽然看起来挺懂事,但只要有零嘴就忘了别的,自然以为他也是这样。 心态不同,追求的东西就不同,对于沈溪来说,惠娘就好像一座高山,永远攀登不上去,既然不能攀登,那根本就用不着白费力气,可他偏偏又有些不甘心。 看到惠娘回去,沈溪也收拾心情,把院门关好栓上,然后把林黛叫出来,就着灶上铁锅里的温热水,洗过脸脚。二人回屋上床,正要睡下,这时候正屋那边门开了,周氏出来漱洗,顺带催促两个小的睡觉。 “晚上别闹腾,门窗关好。” 周氏进屋来看沈溪和林黛的时候,一点儿哭过的模样都没有,身为一家主妇,周氏懂得如何在小辈面前保持仪态。 等人走了,林黛吐了吐舌头,悄悄看了沈溪一眼,然后从枕头下拿出豆子,又窸窸窣窣吃了起来。 “别吃了,吃多了会多喝水,夜里起来得勤,要是尿床的话,娘一定以为是我干的。”沈溪带着埋怨的口吻道。 “你……你说什么?不理你了!”林黛被说中糗事,不由恼羞成怒,头别了过去不再理睬沈溪。 沈溪躺在床上,想的不是老爹老娘的矛盾,而是那个伫立深夜院子里等着调解别人家事,最后却只剩下满腹愁苦哀怨的无奈女人。 半晌后,林黛终于把豆子吃完,转过头来来,轻声细语:“谢谢你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沈溪侧过头看向林黛。 “我说你很讨厌,知道吃多了会喝水,晚上会起夜,你还把你那份给我吃,哼……你没安好心。” 林黛嘟起嘴一脸责备,但其实小姑娘是在耍花枪,跟沈溪久了,她也被沈溪感染,这腹黑的小萝莉多了几分慧黠和开朗。 沈溪没好气道:“吃多了撑死你。” 林黛下去把茶碗里的茶水喝了,回来后坐在床沿边,把扎起的头发解开理顺,又推了推沈溪的肩膀,道:“喂,那故事后来怎么样了?我想听岳爷爷抗金的故事。” 惠娘想听,沈溪非常乐意讲,因为那是惠娘的精神寄托,可林黛想听的话,他就不太愿意说了,因为说了小妮子也未必听得懂,回头还要问这问那影响睡觉。 回避的最好办法是装睡,沈溪闭上眼轻轻打起了呼噜,林黛恨恨地甩了甩头发,也躺下来入眠。 一张睡塌上的两个人,好像是夫妻一样吵架,相伴。 ************** ps:第一更! 下一章送上感谢名单,请大家继续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六章 新官到任 得到妻子理解的沈明钧,做起事情来更加卖力,只可惜他依然不肯把王家的工作辞去,要做到面面俱到,往往几日才能回一趟家。 周氏偶尔会到茶肆那边看看,她在药铺当半个家,渐渐地有了点儿颐指气使的气势,茶肆的韩五爷和几个伙计都不敢得罪这位老板娘。 沈溪根本就没问沈明钧有没有把之前在外面搞养殖场的事告诉周氏,当然他也不会多嘴,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到茶肆走走,把说本送去的同时,顺带听上一段书……有了韩五爷的演绎,比起他原来说本里的内容更加精彩。 二月底,新县令终于到任。 这位县令名叫叶名溯,不像之前的韩县令那样人老成精,而是弘治三年的进士,这宁化县令应该是他履职地方的第一个差事。 在沈溪想来,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尚未被官场磨去棱角,会显得急功近利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情况下估计会有所动作。 韩县令到南直隶履新,具体安排什么差事无人知晓,但夏主簿却留在了宁化县城。如今汀州府周边匪患平抑下去,道路畅通之下,去年没有被瘟疫伤了元气的汀州府,比起周边府县更加兴旺。 随着水路和官道恢复畅通,南来北往的客商渐渐多了起来,宁化县城每天都很热闹,各种营生都好做许多。城里的百姓手头有了余钱,生了小病不再像以前一样苦苦熬着,来药铺问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三月初四早上,沈溪和以往一样到学塾读书,不过到点了先生苏云钟却没有出现,临近中午的时候,学塾突然来了很多人,原来是新县令前来视察。 这是沈溪第一次见到叶县令,三十岁左右,在官员中属于少壮派,一米八的个子稍显魁梧,看起来倒不像是读书人,口音带着浓重的北方腔,周边人说话时,很多时候这新县令需要侧过头问随侍身边的夏主簿,经过夏主簿“翻译”,他才知道说的是什么。 苏云钟带着叶县令参观学塾,无论是刚开蒙的孩子,还是那些等着考童生试的青年,都出来列队行礼问候。沈溪站在人群后面,默默观察新县令的一举一动,推测这个人的性格以及喜好。 叶县令参观完很快离去,他还要去城里别的地方视察。这天下午学塾放学很早,因为苏云钟受邀陪同考察,无人授课。 回到药铺,周氏看到沈溪以为他逃课,蹙眉问道:“憨娃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县令大人在城里各处考察,先生前往陪同,故此早早就放学了。”沈溪放下书包,来到柜台旁,“娘,我帮你筛药吧。” 周氏面色不善:“做你的功课去,做完功课教黛儿和曦儿读书认字,筛药这种事用不着你,免得被你弄洒了了还得老娘捡起来清洗晒干……嗨,让你做点儿事怎么那么麻烦?” 沈溪笑嘻嘻地到了后院。 其实以他的智商以及身体的协调力,就算力气不济也不至于把药材弄洒了,却是之前他有意为之,故意在周氏面前捣鬼,好让周氏气恼之下把他赶回家,他能趁机去茶肆那边看看。 现在茶肆逐渐步入正轨,那边就算没人看着也运营得很好,他就有了更多供自己支配的时间。 平日里先生布置的功课,无非是抄写,对于初蒙学的学生,最重要的就是把圣人之言翻来覆去的写,写多了自然就理解了,还能练得一手好字。沈溪深谙书法要领,写功课对他来说不要太容易,写完之后,沈溪便教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读书写字。 开始的时候,陆曦儿学写字只是为了好玩,后来惠娘觉得让女儿多学一些东西对她将来有好处,便跟周氏商量让沈溪好好教。 沈溪前身是大学教授,专业对口,在他的调教下,两个小萝莉学业进步很快,拿她们去跟学塾里苏云钟教出来蒙学一年多的孩子相比也丝毫不弱。 沈溪开课的时候,后巷里总会有半大的孩子过来旁听,私人课堂由此变成了露天讲堂,谁愿意来听都可以来。 后院孩子多了,周氏就会出来赶,毕竟后院的房间放有许多药材,大批孩子涌进来人多眼杂,丢了东西可不好。 “到外面玩,憨娃儿,你带黛儿和曦儿出去,别走远就在后巷。成天招这么多人进来,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周氏叉着腰凶巴巴地把人赶出院子,把院门关上却没闩上,方便沈溪和两个小萝莉进出。 沈溪只好把他的露天讲堂搬到后巷,这样过来听课的人更多了。 虽然沈溪年岁小,但因为他聪明伶俐又在读书,孩子们都服他。后巷大多数家庭孩子都多,毕竟夜里老早就上床了,不造人也没其他什么事情可做,往往一家都有五六个,大的小的一堆。 就在沈溪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的时候,药铺隔壁字画店的徐掌柜从后门出来,神神秘秘地把沈溪拉到一边:“沈家小公子,最近那老先生有没有让你卖什么好东西?” 沈溪打量了徐掌柜一下,对方分明是从他这里赚了钱,想还继续。可宁化县城这地方,越是名家的字画越没市场,唯一一个懂得字画的韩县令也走了,徐掌柜这么急着找他要字画,肯定有原因。 沈溪笑着问道:“掌柜的可是有好生意介绍?” “好生意说不上,刚才衙门里来人,说是新任的知县老爷想到字画店淘点儿好东西,可我这里没一件能拿上台面,要不你去问问那老先生,让他拿幅字画来,在价钱上我绝对不会亏待他。” 沈溪心想,这宁化县令一年俸禄才四十几两银子,在折色之后可能还不到四十两,靠这点儿钱想买名家字画回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溪抱歉地笑了笑:“掌柜的,那位老先生总是过一段才来找我,时间不定……要不,我下次见了他面问问?您老可不能太心急!” 徐掌柜叹道:“能不急吗?知县老爷到任,这位爷可是京城世家子弟,你说人家一来就寻字画,咱要是整座城池都拿不出,不让人觉得寒碜吗?”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难为人,这些天他忙着写说本,还要上学,回家又得给两个小萝莉开课,根本无暇摆弄字画。 现在徐掌柜急着要,他若是临时作赝,即便赶工做出来,成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人看出是赝品就不好了。他才没那么傻因小失大,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没必要再用作赝这种有风险的事来改善家境。 沈溪摇了摇头:“如果掌柜的急着要,那我就爱莫能助了,掌柜的另请高明吧。” 徐掌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指着沈溪道:“臭小子,什么爱莫能助,谁教你寒酸人的话?你等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等知县老爷来了,看他找谁的麻烦。”说完气呼呼回字画店去了。 沈溪撇撇嘴,这徐掌柜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如此算来到他字画店里寄卖的那两幅画,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 这种人,沈溪不太想搭理,但想到若新县令真跑来跟他要画,甚至让他去找杜撰出来的老道士,也挺麻烦。 “今天就教到这儿吧,你们好好温习,我有事出去一趟。黛儿,一会儿娘问你就说我去茶肆那边听书了。” 沈溪心情烦躁,但还是得赶去王家大宅后面的破猪舍,不过却不是对付着弄张赝品,而是准备即兴发挥。 “不是要画嘛,那就由‘国画大师’沈溪给你作一幅,百年字号仅此一家,你爱要不要!”沈溪恨恨地想。 **************** ps:第二更! 谢谢魔女麾下、~夏天的鱼~、顺风的鱼、庞府9527、草木成灰、红舱、拔牙不出血、米虫一只、天下纵横有我、老衲失羞、魔女麾下、大猫猫眼、baly、飞永、百里夜雨、潜水老虎、離藏、心跳crazy、明眸清胜雪、定风波0328、草木成灰、我真是二公子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七章 画中美人 沈溪来到破猪舍,将他的宝贝取出来摆放好。 纸张早就压制好了,但尚需准备笔墨,因为事情仓促,他作画后根本没时间做旧,干脆就在新纸上画,算是临场发挥。 提起笔,沈溪没有过多考虑,前世今生他作过不少画,但基本是模仿前人笔迹,毕竟他自己没什么名气,作出来也无人欣赏。 现在权当是集众名家之所长,自创一路。 从最初的勾斫皴擦,到后面的点染润色,基本是一气呵成,仍旧是山水画,不过却并非峰峦深厚,势伏雄强的自然山水,而是力求精工莹洁的湖塘小景。 湖边亭楼中,立着一名侧身少女,少女手执小扇,观望湖塘的风景,脸上涌现淡淡的愁思。 沈溪只用寥寥数笔,就在景致中添加了人物,人物活灵活现,气质和神色跃然纸上。 成画之后,沈溪细细端详,心中还算满意……这仓促下赶出来的作品,他没准备赚多少银子,主要是应对不时之需。 如果派不上用场,就当拿来消遣好了。 画虽作好,但有些不协调,空白的地方很多,这就需要上印,要落款,还要有题跋。沈溪突然觉得作画容易首尾难,想了想前人的诗句题上去终归不好,于是挥笔而就: 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写完才想起这是明朝四大奇书之一《金瓶梅》中的诗句,沈溪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又一想《金瓶梅》成书要到百年后,此时题来应无不妥。最后落款,沈溪把名字随便写上,兰陵笑笑生。 看着眼前完成所有工序的小景人物画,沈溪心里非常满意,但他知道古斋的徐掌柜不一定会买账。不过沈溪没那么多工夫理会,再次收拾好他的宝贝,便拿着作品回家。 来到后巷,却见人头攒动,许多百姓正在围观,似乎出了什么事。沈溪个头矮,自然瞧不见人堆里是个什么情况,只好拉住一个探头瞧热闹的年轻人问道:“这位兄台,里面出了何事?” “小屁孩,谁是你兄台?没老没少的……告诉你吧,知县老爷来了,大家伙儿都来瞧热闹,没事快走开!” 年轻人喝斥一句,沈溪讪讪退下,心中却在揣测难道是徐掌柜推卸责任,把店里没有名家字画的事赖到他头上了? 沈溪从人缝中挤进去,到了药铺后门,却见之前见过的叶县令在一众乡绅的簇拥下,立在陆曦儿和林黛身前,手上捧着本小册子仔细看着,周氏站在他前面,把两个小萝莉挡在身后,显然是怕知县老爷责怪。 沈溪拎着画卷上前,周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回院子去。 就在这时,侍立在叶县令身后的夏主簿上前,小声禀报:“知县大人,您要找的沈家小公子回来了。” 叶名溯抬起头,连手上的小册子都未顾及合上,四下看了一眼却一无所获,最后低下头看着个头不及他腰的沈溪,脸上颇为惊讶。 “你就是……沈家小公子?这……这岁数未免太小了些吧!”叶名溯哑然失笑,随后摇了摇头:“我且问你,这小册子上的内容可是你作的?” 沈溪把画卷藏在身后,眼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不好回答。无论说实话还是撒谎,都要惹来麻烦。 就在这时,陆曦儿挺身而出,竭力维护沈溪的权威:“这些都是我沈溪哥哥写的,这位大叔,你把书还给我吧!” 话刚说完,人已被周氏拉到身后。 “放肆,什么大叔?” “知县大人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胡乱称呼的!” 叶名溯周围的人吹胡子瞪眼,对于陆曦儿的无礼大声呵斥,小丫头藏在周氏身后,眼里闪烁着泪花。倒是叶名溯非常大度,笑着摆了摆手: “童言无忌,无妨的,无妨的。说来这上面的内容写得也算是通俗易懂,且全部用对偶句写成,容易诵读,不失为稚子启蒙上选之书。” “金马玉堂,羡翰林之声价;朱幡皂盖,仰郡守之威仪……妙,妙不可言,将来为人师表者,当令稚子诵读。” 话语中带着赞誉,周围马上有人应是。 到底是新任的一方县令百里候,这宁化县就属叶名溯最大。 站在叶名溯身后的苏云钟,脸色有些发黑……才在他那里蒙学不到一年的学生,居然被县太爷当着他的面夸奖,这本是好事,但夸的却不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好,而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能为人师表,仿佛是嘲讽他不能为人师一样。 叶名溯说话间,没有把沈溪编写的《幼学琼林》归还,而是顺手将小册子放入袖子中,在夏主簿和周氏的引领下,从后门进到前面的药铺,等来到正堂,听到讯息的惠娘正好匆忙赶回。 “听闻谢老奉陛下旨意到闽、浙以及岭南公干,曾拜访此地,看来此处颇有紫气东来、瑶池西望的祥瑞之气。这位想必就是就是陆孙氏了?”到正堂后,叶名溯看着周氏,显然把周氏当成是药铺的正主。 周氏赶紧解释:“民妇没那本事,这位才是我们掌柜。” 说话间周氏把惠娘推了出来,惠娘突然接待这么多人,脸色有些拘谨。叶名溯视线刚一接触惠娘的娇颜,面色僵了一下,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点点头,似是赞许,却让沈溪看出他这笑容有些虚浮,蕴带惊艳觊觎之色。 夏主簿道:“知县大人到字画店和药铺看过了,还去别家走走吗?” “不急,不急!思古斋的徐掌柜不是说沈家小公子有名人字画吗,想必便是手里这幅,不知我可否一观?” 叶名溯看着沈溪,语气似乎是征询意见,但一身威仪却不容人拒绝。 沈溪老老实实把字画呈上。 徐掌柜这时笑盈盈过来,笑道:“这沈家小公子,背后有位收藏家,手里有不少前人的……” 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本来他是想向新知县献媚邀宠,趁机卖弄一下他对字画的了解。可当叶名溯把卷起来的画纸摊开,徐掌柜见到洁白的纸面和上面的墨迹,话音戛然而止。 明眼人一瞧这就不是前人的字画,也不是什么收藏家珍藏的名家大作,根本是一张成画没几天的新画。 徐掌柜瞪着沈溪,眼里满在威胁,沈溪当作没看到,这徐掌柜贪图小利还不想担责,居然把事情推给一个小孩子,那他也没必要客气。 夏主簿见字画是新画脸色也不太好,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他的调令吏部已经下达,过不了多久就会前往南直隶,据说是担任一个富庶县的县丞,官阶为正八品,可谓连升三级,临走之前他不想有任何差池。 “知县大人,这画看来并无特别之处,我看还是不用看了,下官带您到城中各处走走,说不一定那些大户人家手里有好东西。” “不用了。” 叶名溯目光紧紧盯着画纸,脸上一片迷醉之色。 沈溪个头矮,抬起头正好瞧见叶名溯的神情,心想这新县令不会对画里的女人感兴趣吧? 叶名溯打量许久,才看着沈溪问道:“却不知这是何处风景?可是在宁化县境内?” 见沈溪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所问非人,又看了看旁边的夏主簿等人。夏主簿凑上前看过后老老实实摇头,叶名溯再问旁人,仍然无人得知。 本来就是沈溪提笔而就的小景画,没有任何参照物,若说这湖塘的风景,倒更似西子湖畔,只是没有对应的景致,毕竟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此画颇有韵味,可惜不知这画中之人是为何人哪?”叶名溯无端感慨起来,似乎对于不能遇到画中美人深感失落。 这个时代作画,通常都要有真实景物作参考,沈溪想来叶名溯真当世间有这样的风景、这样满含愁绪的女人,才会有这样一副画。沈溪再联想叶名溯先前面对惠娘那浮夸的笑容,心道这家伙莫非是个风流种子,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 沈溪一时想不起弘治朝有没有个显赫的叶家,但叶名溯这名字,沈溪确定从来没有听闻过。 叶名溯小心翼翼地把字画收好,然后跟旁边的徐掌柜交待一番,意思是他很喜欢这幅画,要将其买下来,但身上没带银子,回头会把银子送到铺子上,竟然连画价值几许也未曾问及沈溪这个主人,就强行把画给“买”下了。 沈溪不在乎他给不给钱,县令毕竟是一方的土皇帝,要让一个家破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在自己没中举前最好少接触为妙,早走早好。 自叶名溯看了那幅画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出门的时候甚至没跟身边人打招呼,等他出了门,那些士绅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 ps:家中有事,今天就这一章! 谢谢天下纵横有我、飞翼武者、百里夜雨、企鹅店、允说、米虫一只、baly、老衲失羞、顺风的鱼、城管很委屈、dss、定风波0328、魔女麾下、~夏天的鱼~、庞府9527、草木成灰、红舱、拔牙不出血和书城用户尾号81的大大的打赏! 明天继续两更,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八章 红袖添香 等满屋子人离去,惠娘和周氏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是妇道人家,根本就不习惯招待这些她们眼中的大人物,而且还一次来这么多。 “臭小子,不是让你在后巷别走远吗?你又死哪儿去了,居然还带了一幅画回来?当老娘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人一走,周氏又恢复她一贯的泼辣,对着沈溪就是一通臭骂。 沈溪没想解释,麻烦本来就是他惹来的,虽然隔壁字画店的徐掌柜才是罪魁祸首。 “娘,我知道错了。”沈溪乖乖认错。 周氏还要继续责骂,惠娘突然问道:“小郎,那幅画你是从何得来?” “这……” 沈溪脑子里飞快转着,要是他说这幅画是那老先生画的,惠娘和周氏必然会逼着他去把人请来,可若说是别人画的,以惠娘的精明未必会相信。沈溪盘算再三,说道:“那画是我找人画的……徐掌柜使坏,要求我再拿出一幅画来,可我一时间找不到老先生,只能事急从权……却不知为何知县老爷会喜欢那幅画?” 惠娘想了想,道:“我看他不是喜欢画,而是喜欢画中之人。”惠娘眼明心亮,刚才也察觉到叶名溯看向她的表情不对,待后来见到画后,那意乱情迷的神情越发掩盖不住。 周氏骂道:“管你臭小子做什么……新知县到了宁化县,以后咱好好过日子,没事别去招惹官府,那些当官的咱惹不起。晚上跟你爹说说,让他在茶肆那边也小心些,别没事又讹上咱。” “娘,咱又不是大富之家,人家官府的人为何要讹咱?”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脑门儿上:“跟你说话不听了怎么着?讹咱也未必是要讹钱,要是他喜欢听书听曲,成天到茶铺里霸着不走,旁人谁还敢去?茶铺的营生还做不做了?” 惠娘点头道:“小郎,你娘说得对。咱因为那老先生的事,跟前任韩知县有过几次交往,以后咱小心些,新知县到底是怎样个人咱不清楚,能不招惹就尽量避开吧。” 沈溪乖巧地点头:“我明白了。” 周氏还想训人,但见到沈溪噤若寒蝉的模样有些不太忍心,恰好这时惠娘向她交待事情稍后便要回新铺子那边,于是挥了挥手示意沈溪离去。 沈溪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走了,来到后院,只见林黛和陆曦儿就像做错事一般站在院子中央,低下头满脸都是担心和沮丧。 “谁的书被县太爷拿走了?”沈溪问道。 “是我的,沈溪哥哥。” 陆曦儿抬起头,扯着沈溪的衣袖,小脸楚楚动人,“再给我写一本吧,以后我保证不会被人拿走……好不好?” 沈溪硬不下心肠责备这既可爱又对他痴缠的小萝莉,整件事跟她们无关,上一任知县韩协因为治理瘟疫有功而官运亨通,继任者要到药铺来视察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出现在后巷,多半是隔壁“思古斋”徐掌柜背地里耍阴招。 “不打紧,以后咱尽量少出门。回头我给你再写一本,你可要好好收着,以后作学问就要靠它,明白吗?”沈溪摸着陆曦儿的小脑袋,疼惜地嘱咐。 “嗯。”陆曦儿终于眉开眼笑。 回到后巷家中,沈溪给陆曦儿编写《幼学琼林》,因为成书时他曾有许多改动,他一边回忆一边写。 林黛进到屋子里,把她那本小册子递上:“喏,要是你记不得,就抄这本。”她见沈溪写得慢,以为他不记得以前那本的内容。其实以现如今沈溪强大的精神力,已有过目不忘之能,更何况《幼学琼林》本身就是他删减编写的,怎会忘却? “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曦儿年纪小不懂事,你比她大,娘也总让我教你学问,别辜负娘的心意。”沈溪随口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书写。 林黛在旁边默默看着,遇到墨水干涸,便主动为沈溪研墨。在沈溪教导下,她研墨的水平进步很快,如今墨汁已不会沾染到袖子上了。 沈溪原本心无旁骛,写了一会儿嗅到淡淡的少女体香,侧过头发觉林黛在研墨,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温存,笑道:“没想到有美人为我红袖添香,以后研墨的事就交给你吧。” 林黛一脸迷茫,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是红袖添香?” “呃,是一种美好的境界,你年纪小,给你解释不清楚。” 林黛听到沈溪说她年纪小,不由撅起嘴,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总说我年纪小,你比我还小呢……哼,就会装大人。” 沈溪笑着不跟她理论,有林黛给他研墨,心情大好,速度也快了许多。但饶是如此,也足足用了两三个时辰才把陆曦儿的课本写好。 为了防止陆曦儿不爱惜,弄脏弄皱,沈溪特别用很厚的牛皮纸缝在扉页,然后写上《幼学琼林》四字。林黛看了表情略有些不满,大约是气恼沈溪对陆曦儿更疼爱,对她却有些忽视。 晚上沈明钧回来的时候,周氏把下午知县老爷到药铺的事说了,提醒沈明钧注意茶肆那边不要让县太爷抓住痛脚。 沈明钧大大咧咧地道:“娘子不用多虑,咱那小铺子在城中西溪旁,本身小巷子也不起眼,知县老爷平日公务繁忙,怎会有时间到我们那种小铺子转悠?娘子你看,今天又赚了不少。” 沈明钧把背回来的小包袱打开,周氏见到里面满满都是铜钱,脸上挂满欣喜的笑容,随即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正在饭桌上吃饭的沈溪和林黛一下:“两个小的在,我先把钱收好,等临睡前串起来。要好好存着,以后攒够钱咱也买个院子。” 沈明钧突然道:“明天我准备找人把这个月的月钱稍回去……” 周氏略微有些沉默,进城这大半年来,她跟沈明钧都在奔波劳碌,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但有一个回避不开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分家,赚再多也不是自己的。 “还是留下一些。”沈明钧又道,“铺子那边需要钱周转,小郎也要读书。回头我看看怎么把铺子扩大规模,再跟娘子你说的一样,咱买个院子,相信娘能理解。” 周氏听了不由满脸欣慰,到底丈夫还是惦记着她跟儿子,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柔情。 沈溪感觉自己好像电灯泡一样,赶紧把最后几口饭扒拉进嘴里,拉着林黛出门漱洗,准备回屋睡觉。 “我还没吃饱呢……你每次都这么急,拽我出来干嘛?我还想跟娘好好说说话呢。”林黛先洗完,站在井口边抱怨。 沈溪用浸湿的布巾擦着手臂,埋怨道:“没个眼力,你看不出娘觉得咱们在屋子里碍眼了?做儿女的要有觉悟,不能让娘什么事都催着赶着。” 林黛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着紧闭的屋门,疑惑地问道:“是呀,娘关着门在里面做什么?” “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 沈溪擦洗完,把布巾挂在晾衣绳上,顺带把木盆的水泼出去,“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将来你跟我有了孩子,你也嫌会他们没眼力总烦着你。” 林黛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不害臊,谁要跟你生孩子。”说完有些害羞,先跑进屋里去了。 ************** ps:第一更送上! 感谢名单照例在下一章送出,天子求下收藏和推荐票!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八十九章 生意难保 沈溪回到屋子里,先把门窗关好,随后上床。 这时候林黛已经先钻进床榻里边,坐在那儿,手提着被角,樱红的小嘴噙着被头,用明亮的眸子打量着他。 “别让我讲故事,心里烦着呢,想听故事明日请早。”沈溪没好气地道。 林黛眼睛眯了眯:“我才不要听你讲故事呢……你说你大,那你说说看,到底怎样才能生孩子?” 沈溪一听,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林黛,林黛丝毫也不退缩,深深地凝视着他。 眼神中空气中碰撞,过了半晌,还是沈溪率先败退,侧开脑袋后他不由摇头笑了笑,到底是个好奇心重的小萝莉,但十岁左右不正是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岁吗?虽然对爱情懵懵懂懂,但心中已经隐约开始有了希冀…… 小孩子连爱情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时便拥有的朦胧感觉,不正是人世间最纯真、最美好的情感么? “以后你我行那巫山云雨之乐,我就告诉你。”沈溪脱掉衣服躺下,把被子夺过来一半盖好。 抢被子的时候,沈溪发觉林黛里面只穿着个红色的小肚兜,虽然小丫头已经隐约有了男女之防的概念,但毕竟跟沈溪睡一张床久了,对沈溪没有任何防备。 林黛见沈溪先躺下,坐在那儿不满地噘嘴抗议:“你连什么是巫山云雨之乐都不肯告诉我……哼,你不说我明天亲自去问娘,娘肯定会说的。” 沈溪侧过头,笑着劝道:“你可别去,小心娘打你的屁股。其实跟你说也无妨,不过你要先等几年才明白,因为你现在尚不具备生儿育女的能力。” 林黛眉宇间呈现细小的皱纹,眉头蹙起来却让整个人显得越发娇羞可爱:“我跟娘一样都是女人,娘也总说我长大后自然便会懂,可为什么娘能生娃娃,我却不能?” 好奇心害死猫啊! 沈溪心道,就算你过两三年具备了这能力,也要等我长大再说。 “这么说吧。” 沈溪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暗示,“等过两年,有天早晨起来你发觉自己和以往不太一样了,甚至出了什么事也不想告诉我,偷偷把床单和被褥藏起来不让娘知道,那时候不用我说,你自己就会清楚……” “到时候娘也会找你促膝长谈,告诉你一些关于女人的常识。那时候我的小黛儿,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 …… 新知县叶名溯履任宁化后,只是前几天在县城里转了转,算是考察风土人情,之后就很少露面了,并未对百姓的生活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沈明钧的茶肆每天依旧是宾客云集。 开张仅仅一个月的铺子,已迫切需要扩大规模才能满足城中居民日常娱乐生活的需要,但沈明钧为了让家里的母亲高兴,把赚来的第一笔银子,随同惠娘从药铺得到的分红一起找人稍回乡下,茶肆的资金用度再次显得紧张,根本就没有扩张的条件。 三月中旬,沈溪的祖母李氏从乡下找人带话过来,说是即将跟随长子沈明文到城里,说是要督促沈明文的岁考。 中秀才后,只有廪生才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其定额甚严,需要岁考名列一等才能保有食廪资格,今年适逢考核之期,由此沈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李氏亲自出马并不奇怪。但这其中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上个月沈明钧两口子破天荒捎回去二十多两银子,李氏觉得这么多钱维持一大家子用度足够了,想把家迁回到城里,此番进城主要是查探下沈明钧赚钱的营生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沈明钧得知消息后,马上回家跟周氏商量。 在沈溪看来,这全是沈明钧捎回去的钱闹的。夫妻二人在城里各自有了营生,让李氏觉得沈家复兴有望,却不知小两口在城里的忙碌和苦楚。 药铺的生意毕竟是惠娘母女的,沈家想参与进去也难,所以李氏只能从沈明钧的茶肆入手。不出意外的话,李氏会盯上茶肆这棵摇钱树,把属于沈明钧这一房的生意变成家族生意,今后沈明钧继续在王家做工,茶肆却要交给别的儿子打理。 “……相公,你辛辛苦苦才从无到有创下茶肆,要是被娘收走,那不是以后赚的钱都会悉数充公?” 周氏听到消息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不过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沈家毕竟是以李氏为尊,本来周氏还想攒钱在县城买个属于自己的院子,就此在城里安家落户。可现在别说买房了,连攒钱的门路都有可能丢了。 “这……这不太可能吧?” 沈明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娘毕竟是一家之主,她决定的事情我也不好反对。还是等娘和大哥进城了才看看是个什么状况,咱不能疑神疑鬼,自己乱了阵脚。” 周氏抹着眼泪:“我就怕娘偏心……当初小郎读书,咱们夫妻也是苦苦哀求,若不是小郎有那位老先生先教授了些学问,打下根基,就算咱在城里赚再多钱,小郎都没资格读书。” “现在相公的生意刚有起色,若是娘又盯上……我看娘是怕咱在城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提出分家的请求吧?” 沈明钧看了看屋门,压低声音提醒:“娘子,到底是一家人,有些话不能这么说。” “闭着门说有什么不行?现在娘把所有心思都寄托在大伯身上,根本不考虑咱的意思,她觉得对的,咱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怎么想我怎么不甘心……” 沈明钧之后又劝解几句,周氏仍旧不断抹眼泪。 沈溪从门缝里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他能理解老娘的心情。每个人都有私心,何况茶肆生意本来就跟李氏和他那些伯父伯母无关,是他跟沈明钧一起努力得来的,这么被收走他跟周氏一样不甘心。 之后两天,周氏因为李氏跟沈明文要进城的事一直闷闷不乐,沈溪也小心防备着别撞到枪口上,但周氏一直都在生闷气,并不怎么理会沈溪。 茶肆生意火爆依旧,韩五爷的《说岳全传》已经说完一遍,正准备润色之后说第二遍,至于《童林传》,因为韩五爷说得较晚,加之篇幅较长,尚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完结。 沈溪已经把后续的说本给增补上。 故事仍旧是一个历史演义一个江湖儿女情仇,历史演义沈溪选择了颇具神话色彩的《封神演义》,而江湖故事他则选择了武侠小说开山鼻祖的《三侠五义》,其中《封神演义》成书于大约一个甲子之后的嘉靖、隆庆年间,第二部出现手抄本已经是清代嘉庆年间的事情了。 就算茶肆的生意会被李氏分配给沈家其他人负责,沈溪还是觉得应该先把他小掌柜的职责履行完,他不想背地里使绊从而与祖母撕破脸,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大不了他再给老爹想别的出路。 ************** ps:第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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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曾经给过他脸色看的茶楼掌柜,现在也阿谀奉承希望他回茶楼说书。但韩五爷心里却很清楚,这说本是沈家茶肆特供,一旦离开茶肆,就没人再给他写说本了,之前的名声再高很快也会降下去,还不如留在这小小的茶肆中,不但可以创下偌大的名声,而且还可以第一时间说各种新说本。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拥有茶肆一成的干股,茶肆生意做大对他大有好处。 “五爷,有件事不知您听我爹说过没有?” 沈溪想到桃花村的老祖母李氏要来县城,就有可能产生的各种变故准备跟韩五爷商量一番,“我祖母在乡下,听说我爹归弄了茶肆的营生,想到城里来看看……我父母都担心,我祖母会让我那些伯父来打理茶肆。” 韩五爷叹息道:“大掌柜的跟我说过,不过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好插手啊。” 沈溪点了点头,看来韩五爷也担心茶肆掌柜换人会给他带来影响,毕竟沈明钧这人好说话,平日里对于茶肆又基本不多管,给了韩五爷足够的自主空间,换了别人来当掌柜,可就未必有沈明钧这么开明了。 “五爷,还有件事,我想把之前您说的故事都整理下,回头咱找人刊印了,看看能否当个营生来做,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沈溪对韩五爷还是比较信任的,这事他没跟老爹、老娘说,先跟韩五爷商量,看看老江湖的韩五爷有什么意见。 韩五爷稍微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这主意挺不错的,回头的确可以通过印刷成书册的方式,把这些优秀的故事往外推广扩散,或许可以把茶肆的名声传扬开,对咱以后的生意有所助益。” “可是,咱宁化毕竟地处偏僻,至今为止也没见谁创办过印刷作坊,这种事要去汀州府城那边才好办……宁化自古便文风不盛,就算洪武二十四年张名远大人殿试得太祖亲渝‘特赐状元’,并担任国子监祭酒、工部右侍郎、交趾左布政使等职,但情况并未得到改观。就算把说本刊印出来,你说识字的有多少?到最后也未必能卖出去!” 沈溪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之所以很多人来听书,正是因为城里的人就算生活富足了一些,也因为识字少或者干脆不识字而无法从书本上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于说书人讲出来的故事就越发地神往。 如果把想出版说本的生意做大,最好是要在大城市里,识字的人多,有闲钱的人更多,赚的钱自然就多。 回去之后沈溪也在仔细斟酌和考虑,因此接连几天精神都不太好。 眼看到了三月二十,这天下午沈明钧匆忙回到家中,告诉周氏说第二天母亲李氏跟大哥沈明文就会到城里来。 毕竟涉及到沈明文的岁考,若沈明文在岁考中不能考得一等,就算侥幸保住廪生名额,但俸禄、俸米可能会不保。 沈明文等于是被软禁在阁楼里近一年时间,李氏对长子的期望值非常高。但沈溪却觉得李氏这种强灌儿子知识的办法不可取,恐怕会适得其反。 周氏脸色很不好看,皱着眉头问道:“娘和大哥来,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娘过来会跟上次一样住在堂兄那边,至于兄长则会在县学落脚。就看娘是怎么处置咱的铺子,若娘执意让几位兄长来打点,我想的是……就由着娘吧。”沈明钧抱歉地看着妻子,“娘子,你觉得呢?” 周氏埋怨道:“你不争怎么行?大伯要科举,娘肯定不会让他来碰茶铺的事,至于四伯,则要留在家里照看,顺带着做木工赚钱,料想娘是想让二伯、三伯来打理,可二伯和二嫂到底不是勤快人,三伯为人太过憨直,哪里是照料生意的里手?” 沈明钧回不上话。 周氏说这些的主要目的,是想表明就算茶铺生意让李氏收归家族所有,也该让沈明钧来作掌柜,至于王家的工作干脆给辞了。但周氏也知道,李氏肯定不会允许凭白少了王家做事的收入,事情没那么容易如愿。 第二天,沈明钧没去王家上工,过了中午就会去城外接母亲和兄长。 沈溪依然跟以往一样上学,临走的时候,周氏在药铺里跟惠娘商量事情,大致意思是她想茶铺和药铺的生意两边兼顾,既然她觉得丈夫的几个兄长都不具备做生意的本事,她想亲自来当茶铺掌柜,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就算争取,李氏那边并不太可能同意。 “姐姐要做,妹妹只有支持的份儿。这药铺姐姐不用太挂心,就算姐姐不多做,妹妹也照样把原来的盈利分润给姐姐,要不是姐姐一家照看,这铺子早就没了。”惠娘对周氏倒也不是客套和敷衍,“不过姐姐毕竟是女人,想让家里支持姐姐出来抛头露面恐怕没那么容易。” 周氏脸色带着几分愤愤不平:“那也不能让相公辛苦创立的铺子,就这么毁了。我好在也做了几个月的营生,懂得一些经营之道。” ************** ps:今天就这一章,明天三更! 谢谢西方之猪、郭福生、潜水老虎、黑夜的孤傲、wangwang1973、顺风的鱼、天下纵横有我、定风波0328、平崖石刻、老衲失羞、0838220136、自掛西北枝、百里夜雨、个性呢啊、除盖障、那情,很伤人、修身养性之礼大大的打赏! 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一章 老太太进城 祖母李氏和大伯沈明文于下午未时三刻抵达宁化县城,刚进城李氏就让沈明文先到县学报到,而她则跟沈明钧到药铺。 沈溪放学回到家时,李氏刚刚抵达不久。 老太太时隔半年后再度进城,感觉并不见衰老,精神头反倒比起以前好了许多,身上衣服的料子也是崭新的,看来沈明钧和周氏在城里做生意赚钱对家境的改善非常明显,这或许便是李氏想把沈家迁回县城的原因。 周氏和沈明钧陪着李氏在药铺里转了转。 惠娘这个东主不在,周氏要留下来照看铺子,所以接待李氏也在药铺中。李氏逛完一圈便显得有些踌躇:“别人家的地方,在这儿谈家事总归不好,不如咱们回去说话吧。” 沈明钧解释道:“娘,荷儿她如今在药铺做掌柜,平日里东家不在,她回家的话就没人照看店铺了,耽误生意可不成。” 李氏看了立在柜台后的小玉一眼,指了指道:“那儿不是还有个伙计吗?” “那可不是伙计,是家里的丫鬟,平日里念念药方,同时帮忙算算钱记记账……娘又不是不知道荷儿不识字,要打理铺子总需要有识字的人辅助才行。”沈明钧继续介绍,其实是想让李氏放宽心。 李氏叹了口气:“别说为娘的啰嗦,就是觉得你们夫妇俩都没读过书,想经营铺子短时间尚可,若长久下来必然会出现亏空。” 李氏说话态度并不是很强硬,可见她在来之前是有所准备的。 毕竟沈明钧和周氏小俩口这半年多时间对家里贡献太大,她就算觉得让儿媳妇出来抛头露面有辱门风,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只能暂时容忍。 沈明钧扶着老太太在药铺后堂的太师椅上坐下。 周氏赶紧奉上茶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娘毋须太过挂怀,我们在城里过得挺好的,茶肆那边有人打理,每天相公只是在下工的时候过去看看,把铺子稍微归置一下。” “那怎么行?自家的铺子,却让别人来打理……那些人到底不是一条心,若是背地里坑你骗你,怎生处置?” 李氏脸孔板了起来,“娘来之前想过了,让你二哥和三哥进城来帮忙,最好一家人都一起搬回县城……” “沈家怎么说二三十年前在宁化也曾风光一时,就算现在破落了,可破船还有三斤钉,以咱沈家的人脉,只要稍微整饬一番,重新兴旺起来指日可待。” 沈溪刚走进药铺大门,就听到老太太发出豪言壮语说重振沈家,言辞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要要把沈家各支脉的人重新整合起来,而她似乎是准备做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家主。 周氏苦笑道:“娘,这些考虑是否太远了?咦……憨娃儿,你这么快就放学回来了?快回去把功课做了。” 李氏也瞅见掀开门帘进得后堂的沈溪,笑着招招手:“看你这当娘的,孩子刚从学塾回来,也不知让他稍作休息……小孩子爱玩是天性,成天管着像什么话?过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哎呀,比上次来的时候又长高不少。” 李氏亲热地把沈溪揽在怀中。 怎么也是亲生的孙子,虽然家里的孩子多,李氏不能做到一视同仁,但许久未见,李氏看到沈溪依然很高兴。 这一高兴,关于茶肆的事暂时也就顾不上了,正好这时前面药铺有人来买药,周氏便出去打点。 周氏刚掀开帘子出去,李氏看了沈明钧一眼,道:“老幺,你让你媳妇出来做事像什么话,这药铺里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就算不怕出事,街坊邻居的闲话也不好听。我看不如让她留在家中带小郎,为沈家开枝散叶努力,你在王家做事不是也能更放心?” 沈溪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李氏显然希望沈明钧跟之前一样在王家做事,而且不准备让周氏继续在药铺里做工。 这也不能说李氏的看法是错的。 这年头的普世价值便是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稍微抛头露面就容易被人说闲话,只能说李氏受老思想老传统荼毒厉害。 “祖母,我娘亲在药铺里做事能赚好多钱呢。”沈溪在李氏怀里,童言无忌般自豪地说了起来,“孙姨对我娘亲可好了,我们就像是一家人。” 李氏笑了笑,道:“你个小猢狲,哪里懂得这些?你也有长大的一天,等你成婚生子之后,自然希望自家娘子在家里老实呆着,出来做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老幺,上次那小丫头……黛儿怎没出来?” 沈明钧哪里知道林黛在哪儿,赶紧到前头店面问过周氏,才知道林黛留在后巷家中没到药铺来。 “小郎好福气啊,这才多大就有小媳妇儿?嗯,对黛儿好一些知道吗?等她长大了就会一心一意跟着你,男人待女人好,那是女人的福气。” 李氏像是回想起自己的丈夫,面含幸福的微笑。 沈溪赶紧对沈明钧打眼色。 沈溪曾在私下教了便宜老爹一些话,想让沈明钧在李氏面前争取茶肆的经营权,但沈明钧见到李氏就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面红耳赤,在沈溪目光示意下几次想出口却又羞于言辞,最后干脆讷讷地不声不响,让沈溪看了干着急。 等周氏忙活完,继续回来招待李氏,李氏非要坚持回后巷家中。周氏抽不开身,只好让沈明钧和沈溪陪李氏回家。 进到院子,林黛正跟陆曦儿围在一张小木桌边写字,李氏上去把林黛手上的书册拿了过来,瞥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道:“要不得,要不得,女娃子读这些有什么用?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得多了心浮气躁,如何相夫教子?” 沈明钧苦笑了一下:“娘,小孩子多识几个字,没有坏处的。” “跟你们说了也不懂,娘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很多事都比你们看得透彻……你看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就算修养再好,也没有说进学读书的,就是知道将来到夫家后人家不喜,娘当初家世也不错,可你外公从来不让我碰这些东西。” 听到李氏的话,林黛站在那里很委屈,但她知道老太太这一家之主的话不可忤逆,低下头不敢吱声。 李氏让儿子扶着她往正屋里走,嘴上道:“走,进里面去,你把近来如何做买卖的事,跟娘好好说道说道。真是不容易,可能是你爹在天有灵,想让你振兴沈家,才会有此番际遇……” 说着话,李氏和沈明钧进到屋子里,顺带把门关上,看来是不想让外面的小辈听到。 “祖母为何不让我读书识字?” 林黛抚着胸口轻舒了一口气,随后拉着沈溪的袖子问道。 陆曦儿抱着自己的新课本递给林黛:“黛儿姐姐,你的那本不能读了,读我的不就行了吗?” 沈溪笑着安慰:“祖母的意思,是让你以后只负责生孩子,为沈家传宗接代就行了,其他没必要学那么多。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祖母不答应你读书识字,我也会教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小媳妇儿呢?” 陆曦儿又展开她的天真攻势,眼巴巴地问道:“沈溪哥哥,什么是小媳妇儿啊?” 沈溪摸了摸陆曦儿的头,笑而不语……不相干的知识他才不会灌输给比他还小上两岁的小萝莉呢! ************* ps:第一更送上! 今日三更,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么么哒!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二章 无言以对 下午周氏收了铺子回到家里,李氏已经对沈明钧灌输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思想,沈明钧进屋之前目光清明,神情间显得有些犹豫,似乎还在纠结该不该向李氏提出由他或者是周氏经营茶肆,但等他出来时便已经完全是耳提面命,唯唯诺诺了。 “娘今天就不多留了娘还是到你堂兄那边住,那边的老宅子宽敞。过两天你大哥就要岁考,娘要时常过去督促,你们夫妻不用太忙……等你大哥考完,再带娘去茶肆那边走走看看。” 沈明钧要护送李氏往沈溪堂伯那边,周氏出门目送李氏走远后折了回来。这次李氏来,倒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霸道,追根究底还是她跟沈明钧在城里闯出一点名堂,在家里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换作以往,沈明钧在家里排行老幺,无论是李氏还是沈明钧的那些兄嫂都不会给他们夫妇太多说话的机会。 “娘,看来爹被祖母洗脑了,回头茶肆的掌柜肯定得换人。” “没老没少的,什么叫洗脑?” 周氏没好气地喝斥:“茶肆没了就没了吧,娘还能在药铺这边做事,能饿着你不成?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这几天要好好读书,祖母来了肯定会到学堂请先生考校你的学问,若是被六郎比下去,你这憨货可就没书读了。” 周氏心里就算再委屈,也不想让小的看到她对婆婆有何不敬,毕竟这个时代孝道深入人心,不孝的人天地不容。 而且根据《大明律》,父母拥有教育惩戒子女的各项权利,子女有非礼行动,父母均可动用家法惩戒,严重者送交官府处以二年以上徒刑,财产一应由家长支配,子孙如果另立户口私存资财要被判处三年徒刑。 等沈明钧回来,夫妻二人又在房里商议,沈溪半夜醒来的时候正屋依然点着灯,小俩口应该是没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沈溪大概明白沈明钧的艰难处境,他这便宜老爹平日里最孝顺不过,一边是老娘的谆谆教诲,一边却是媳妇的苦口婆心,这个时候他倒宁愿没有经营茶肆,也省了现在心烦意乱。 之后两天,李氏果然没有过来打搅。 在李氏心目中,茶肆即便再重要那也只是营生手段,而沈明文的功名才是家族中兴的希望。 在沈溪眼里,大伯已经是虚岁三十六的人,儿子都不老小,进城岁考身边还要带个娘,恐怕连跟同窗见面都会觉得掉面子。 三月二十四,福建学政派来提学官在宁化县学内考核宁化县一干生员,最后以成绩定优劣,这便是秀才必须要经历的岁考。 这天城里非常热闹,毕竟是城里读书人的一件大事,就连学塾的先生苏云钟也要参加考核。 不过对于年龄偏大的秀才来说,提学官通常都不会刻意为难,成绩给个二等,在头衔上不升不降基本也就过得去了。 可对于沈明文这样在老娘督促下必须要考一等保住廪生俸禄的人来说,这考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需要在全县几百个新老秀才中出类拔萃才行。 岁考一共进行两天,三月二十五岁考结束,次日官府便会把考试成绩对外公布。 这天下午沈溪终于见到有近一年时间没见过的大伯。后世三十多岁的人正年轻,但此时大伯双鬓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鱼尾纹,脸上虽精心修理过,但仍显得苍老,跟在李氏身后缄默无语,眼里充斥着无奈和忧愁。 进到院子,沈明文甚至没对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妇打招呼,最后还是李氏交待一声:“这也算自己家里,坐就是。” 沈明文稍微清理了下嗓子,用浑厚沙哑的声音道:“娘,趁着回村前,孩儿想去拜访同窗。” “去吧,去吧,就当给你放半天假,明早之前一定要按时回来。”李氏摆了摆手,对沈明文说话的口吻,就好像在教训没长大的孩子。 李氏给沈明文放假让他去拜访同窗,是要留下来跟沈明钧商议茶肆的事。 在老太太心里,长子是家里的脊梁,将来沈家中兴要靠沈明文金榜题名,至于做买卖赚钱这种下九流商贾做的事,她是不想让沈明文接触到的。 读书人志向高洁,就应该不食人间烟火,远离赚钱养家这些凡夫俗子的事。沈溪想想也觉得这理论太过荒诞不经了些,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到底读书人还不是要吃五谷杂粮? “……为娘先回乡下一趟,安顿好家里,把你二哥和三哥都带来城里,看看谁适合当这茶肆的掌柜。至于老幺你,还是留在王家那边做工,也算是没亏待你。”李氏最后笑盈盈地把她一直要说的话,当着幺房一家四口的面说出来。 周氏咬了咬牙,争辩道:“娘,这茶肆到底是相公亲手创立,铺子上下伙计都是相公亲自请来的,如今生意刚有起色,掌柜却说换就换,恐怕那些人不会好好做事。” 李氏有些不满,她跟儿子说话,照理说儿媳妇是没资格插嘴的,换作以往说不一定会直接掌嘴。但看在小俩口进城不到一年就创下个不错的营生面上,她还是耐着性子道:“不好好做事,留他何用,干脆辞了算了。要说当年沈家在这宁化城里,那可是豪门望族,向来说一不二……” 也许是李氏老了,总爱提及当年的事情,尤其是她初嫁到沈家时,那时的风光和现在的落魄形成了鲜明对比,说着说着总要抱怨一句长房那边的人不争气,这基本上已经算是老套路了。 沈溪看情形便知道沈明钧没法保住茶肆了,不过据实而言,这茶肆有没有沈明钧这个掌柜差别还真不大。 李氏既然把话说出来,就不想让儿子和儿媳妇反驳,她是铁了心要把茶铺收为家族所有,这样算是免除了沈明钧夫妇开小金库将来谈分家的隐患。 随后李氏便起身准备回沈溪大堂伯家去……虽然沈家落魄了,但老宅子尚保留着,李氏对那里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感。沈明钧想跟上搀扶但被拒绝,看来是想让小俩口好好谈谈。等李氏离开,沈明钧和周氏都沉默不言。 沈溪看这情况便知道夫妻二人心里不痛快,周氏对丈夫听之任之非常不满,沈明钧则觉得愧对妻子还有儿子的一片良苦用心,但又不敢忤逆母亲,所以气闷难当。 沈溪眼看茶肆是保不住了,那他只能筹划别的生意,之前他想过的刊印说本的事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但这次要重新经商没了本钱,可能还要沈明钧从茶肆那边克扣下一些作为经营用度,但以沈明钧对李氏言听计从来看,怕是没那胆量。 沈溪也陷入了沉默中。 ************** ps:第二更送上! 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出,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三章 离家出走的大伯 第二天清早,院门口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周氏以为是药铺有急事惠娘来寻,匆忙披了件衣服到身上便出去开门,待打开后才知道是李氏上门。 待把李氏请进院子,沈明钧才穿好衣服裤子出屋,看到李氏雀黑的脸,夫妻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里面说话,赶紧赶紧。”李氏催促道。就算有急事,她也很顾及体统,在公开的场合从不商量正事。 “娘,何事惊慌失措?可是长房那边出事了?” 沈明钧简单整理了下衣服和仪容,以便接待李氏,但李氏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根本不用他招呼就已进了堂屋。 李氏到堂屋看了看,直接进了沈明钧两口子的房间,看到床榻上凌乱的被褥,才回过头问道:“你兄长昨天下午出去后,彻夜未归,到现在依然没见到他人,可有到此处来?” “没……没来。”沈明钧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说这儿也是他的家,沈明文没事怎会上门来? 李氏来回踱步:“出事了出事了,你大哥肯定是在外面出了岔子,快跟娘出去找找,你大哥是全家人的希望,切不可有何意外。” 周氏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婆婆大清早直接跑小儿子家里来说大儿子的事情,分明是不把自己一家老小看在眼里。 “娘,大伯他昨日说要去拜访同窗,现在时间还早,迟些时候就该回来了……娘何须担心?”周氏把床褥整理好,有些不以为然。 李氏有些恼火地应道:“就算拜访同窗,这时候也该回来了,难道他不知课业重要,丝毫耽搁不得?原还想着成绩一公布就与他回村,现在躲起来不见人算是怎么回事?老幺,跟娘出去找。” 沈明钧看了看周氏,周氏还来不及表态李氏已经冷冷哼了一声,当下只得赶紧应了,跟在李氏身后出了门。 沈溪被外面敲门声吵醒,躲在门后往外看,待李氏带着沈明钧匆忙离开,他才揉着眼走出房门。 “憨娃儿,时间还早,回去睡觉。别人的事情咱少管。”周氏晃眼看到沈溪,面色不善,迁怒般喝斥。 沈明钧心想平日老娘都催着他早点儿起床,今天却一反常态,看来老娘因为茶肆被夺有气没处撒,只能找他发泄了。不过沈溪没有顶嘴,他知道在这个处处以孝道为先的时代,做儿媳妇的根本就不可能跟婆婆撒气抱怨,受了委屈就得忍着,早晚憋出病,宣泄出来对身体好。 沈溪没把大伯沈明文的失踪当回事,心想大约是大伯在阁楼里被关久了,好不容易进趟城,想多一点自由空间就索性晚些回来,反正回去就要在阁楼里吃喝拉撒,李氏再惩罚他也不过是打他一顿戒尺。 等沈溪下午放学回到家,才发觉气氛有些诡异,本该在药铺打理生意的周氏待在院子里,而沈明钧和李氏则在屋子里说着什么,像是出了什么事。 “娘,大伯还没回来?”沈溪走上前询问。 “嗯。”周氏微微点头,“你大伯可能是觉得考的不好,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这时候屋子里李氏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为娘辛辛苦苦打理这个家,让他在阁楼发奋读书,这一年下来他学业不但没有丝毫进步,反倒考了个二等,难道是想说为娘做的这些全是白费功夫?” 李氏当着小儿子的面数落大儿子的不是,有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但也许是李氏真的气昏了头。 这年头秀才参加岁考,考二等算是中规中矩,对于声名没有多大影响,要说影响最大的还是停俸停米,虽然银子和米粮本就不多,加上各种克扣和折色,发到廪生手上的那点儿钱粮根本就不足以养妻活儿,但那也是一种无形的荣耀。 沈明钧的声音传来:“娘,您别着急,现在找到大哥才是正理。” “去哪里找?我看他还不如找面墙一头撞死算了,这没良心的孽畜,就当没生过他……” 沈溪穿越沈家差不多一年半了,从没见过老太太有如此生气和失态之时,可见老太太确实是气不过。 她本来想让儿子关在阁楼两年,回头能考中举人从此光耀门楣,这才不到一年时间她就等于是被晴天霹雳劈中,儿子学业不但没进步反而大幅倒退,半辈子都把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的她岂能接受? 沈溪却觉得事情合情合理。 大伯沈明文毕竟是三十好几的人,成天被老娘逼着读书振兴家业,一天两天尚且可以忍耐,长久下去没被逼疯已经算是他性格坚韧了,现在还想让他在这种被压迫到极致的环境中学业有成,就跟赶鸭子上架差不多。 李氏也是辛苦一天实在找不到人,又累又饿,只好回来休息一下,简单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便又带着沈明钧出去找人。 药铺那边不能离开太久,周氏摇头叹了口气,也回去继续上工。 一直到日落时分,仍旧不见李氏和沈明钧的人,倒是关了新铺子的惠娘早早回来了,这天是陆曦儿的生日,她想抽点儿时间多陪陪女儿。 “姐姐,人还没找到?”惠娘上午的时候听说沈家的秀才公沈明文离家出走,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关切问道。 周氏苦笑道:“是没找到人,不过找不找得到与我们何干?相公他不辞辛劳才开的铺子,老人家一句话就要别的儿子来做掌柜,实在是让人心寒。” 惠娘点了点头:“其实做小辈的不都是这样?当初我刚嫁过门时,相公也是因为家里的絮叨才带着我出外经商,好不容易在宁化落脚,但回去报讯时才知道家中父母兄弟相继染病亡故,相公好生懊悔,此后便郁郁不乐。” “老人家在的时候,总嫌做长辈的管着心里不自在,等真的失去了,却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悔不当初。” 周氏以为惠娘是在感怀身世,笑了笑打趣:“那妹妹是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再找个人嫁了?” 李氏白了周氏一眼,嗔怪道:“亏姐姐还有心情拿我取笑,这都入夜了,茶肆那边总该有人过去打理……姐姐还不快去?” 周氏无奈地摇头叹息:“等相公回来自己去管罢。想想我就觉得不甘心,连过去走走的力气都没有。看来我们一家以后还是要指望妹妹过活,不能有别的念想。” “妹妹求之不得呢。” 惠娘说着,拉着陆曦儿进后院准备晚饭。 早些时候惠娘便让宁儿从药铺那边回来买好菜并蒸好沥米饭,原本是想趁着陆曦儿的生日两家人好好聚聚。 可沈明钧没回来,周氏有些魂不守舍,饭菜摆好大家伙儿都围坐在餐桌前了,周氏却依然站在门口探望,就像是望夫崖一样。沈溪才拈了两筷子到嘴里,惠娘便扯着他的衣服道:“小郎,快叫你娘过来吃饭。” “娘她心情不好,肯定不想吃。”沈溪嘴中塞满了鸡肉块和牛肉片,说话含含糊糊。 “怪不得你娘总骂你,看你娘心情不好也不懂得去安慰她?” 沈溪犯难,周氏是因为茶铺子保不住,加上丈夫一切都听婆婆的而不争取,觉得委屈才心情不好,这该如何安慰? 但被惠娘催着,沈溪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走到门前扯了扯周氏的裙子。 “憨娃儿,过来做什么,快去吃饭。” 沈溪裂嘴一笑,道:“娘,茶肆没了就没了,我想到个主意,可以让爹再做别的营生,肯定比茶铺子赚钱多。” ************* ps:第三更! 谢谢~夏天的鱼~、鱼心、徐伯离、傻娃娃、自掛西北枝、天下纵横有我、东四十、银小鬼、眯胡熊、书友bong、百里夜雨、baly、山有木木下水、一路怒向前、魔女麾下、潜水老虎、个性呢啊、天然卷、老衲失羞、五陵先生、顺风的鱼、定风波0328、明眸清胜雪、木木三寿1、西方之猪、郭福生、黑夜的孤傲、wangwang1973和书城书友夢無痕、一只学**、allurelove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四章 刊印说本 周氏听了沈溪的话,眼前一亮,带着几分惊喜和渴望,但很快脸上的神采又黯淡下去,轻轻一叹:“就算让你爹去做别的营生又如何,回过头来,生意还是会被你祖母安排给别人经营。” 惠娘走了过来,笑着劝解:“姐姐先别悲观,听听小郎怎么说。小郎,快把你的主意告诉你娘。” 沈溪一脸天真的笑容:“之前咱茶肆最卖座的其实并不是茶水,而是听书,正因为城里人都想听书所以才会一窝蜂涌去茶肆,我想如果咱们把韩五爷的说本都编辑成册刊印出来,卖到城里和四周的乡镇,生意一定不错。” “而且这行当咱不用出面,只需要找一些懂行的工匠,再租个地方就可以开工了。” 周氏蹙眉沉思,惠娘先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可刊印出来,不租个铺子又怎么卖掉呢?” “我想过了,城里虽然没有印刷作坊,却有几家书店。平素他们都是从府城和省城那边拿货,咱们可以选择跟他们合作,把书寄放在他们那里卖,所得钱两跟他们对半分。这样咱的铺子就不需要公开亮相,只需要爹和娘偶尔过去看看……娘只要不对祖母说,祖母又怎会知道?” 惠娘对周氏道:“姐姐,我看这事儿能行。连妹妹这样识字不多的人,听了岳爷爷的故事,也想去买本书回来自己看,可惜却没地方买。而且去听书通常都是半道听起,未必能接得上前情后果,谁叫咱没太多时间呢?可书就不一样了!” 周氏嘀咕道:“最好连你爹也别告诉……” 见儿子瞪大眼看着自己,她才微微清了清嗓子,“这主意倒是不错,可你懂得这些吗?要是那些人懂行的人欺负咱,坑咱怎么办?就算不坑咱,咱去哪里弄银子来开这作坊?” 惠娘在旁边笑道:“姐姐,你看这样可好?药铺近来生意不错,城里的同行又都给面子,估计以后都没什么忧心的事情,不妨让妹妹也加入进来,跟姐姐一起开这印刷作坊……到时候姐姐占大头,妹妹除了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还能将刊印出来的故事先睹为快,岂不两全其美?” 周氏有些迟疑:“妹妹出钱,却只是占小头,怕是不怎么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主意是小郎出的,故事也是小郎找来的,相比而言这点儿场租和人工伙计钱就算不得什么了,我也是平日里太过寂寥,想找些事打发时间,最好能天天有新故事看,想想都觉得那日子挺美的。” 惠娘脸上带着几分憧憬。 自丈夫死后,漫漫长夜她只能一个人渡过,要是没点儿精神寄托还真不行。现在钱赚得是越来越多,可内心却越来越空虚,而且做刊印说本的行当,她也算得上是老板娘,说本她能先别人一步看到。 周氏这才点头:“好,那咱就先试试,要是赔了钱妹妹可别怪我。” 沈溪笑嘻嘻道:“娘多心了……咱又不是开铺子,根本就用不着支付门面以及进货的钱,就算亏也只是亏场地租金以及一点儿雕版和油墨,最多再加些人工钱。” 听到这些,本来愁容满面的周氏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很快便被沈溪拖到饭桌上一起吃饭。 等吃晚饭,周氏特别交待:“小郎,这件事情在有进展之前千万别跟你爹说,免得他又告诉你祖母,她老人家肯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挠咱。” 惠娘道:“其实姐姐告诉姐夫也无妨,咱对外就说,这铺子是妹妹出资的,旁人如何也干涉不得。” 周氏略一沉吟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就好像李氏进城就能把茶铺那边归家族生意,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干涉,就因为这是沈明均自己经营的产业。老太太有根深蒂固的家族思想,只要没有分家,家里的一切都应该由她来做主。 与之相对应的,就算周氏在药铺里地位超然,老太太却连药铺的大门都不怎么愿意进,因为药铺是别人的,就算分红有沈家一份她也没有任何权利干涉。 这年头可没有股东和股份一说,东主是东主,掌柜是掌柜,伙计是伙计,东主可以兼任掌柜管着铺子,而掌柜却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东主分润权利。就算有时候东主主动给下面的人分红,店铺也是东主所有。 吃过晚饭,惠娘非要拉着沈溪,让沈溪把岳飞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周氏要等丈夫和婆婆回来,如果早早地她便带着两个孩子上床睡觉,也会被人认为不孝。因此,两家人又难得地聚在一起听沈溪讲故事。 沈溪毕竟不是职业说书人,说的故事不像韩五爷那样抑扬顿挫,扣人心弦,但这故事终归是他写出来的,他知道哪里是高潮哪里是低谷,有意扬长避短,因此听起来更加地让人热血沸腾。 直到二更时分,后院传来敲门声,周氏知道是丈夫回来,匆忙带着两个小的回家,故事会才暂告一段落。 等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进到院子里,却只看到沈明钧一人,并不见李氏和沈明文的身影。 “相公,可有找到大伯的下落?” 周氏见丈夫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边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漱洗,紧忙问道。 沈明钧脸色有些难看:“问询了许多人,还是没找到,不过有人说看到大哥晨钟敲响后不久便在城门口转悠,城门一开就出城去了。娘很担心,托了堂兄那边的人出城打探,我回来说一声,等会儿要去大房那边陪着娘。” 周氏叹道:“大伯也是的,在村里的时候很少说话,看起来挺诚恳的一个人,谁知道进城人就给弄丢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小郎,黛儿,你们赶紧擦洗过进去睡觉,娘今晚可能要跟你爹去你堂伯家里看看情况。别忘了今天跟娘说的事,明天让孙姨带你出去走走。” 沈明钧有些惊讶地问道:“娘子,小郎那边有事?” “没事没事,小孩子家能有什么事,就是想让他孙姨多照看他点儿。” 周氏随便搪塞了一句,脸上带着些微笑容。沈溪估摸老娘现在这时候已经在憧憬赚大把银子了,不由哑然失笑。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五章 新鲜出炉 第二天沈明钧仍旧没去王家上工,而是继续陪老太太找大哥,沈明文离家出走异常坚决,出了城就没半点儿音讯。 老太太虽然嘴上骂得凶,但心里比谁都担心,转念一想觉得儿子可能回乡下去了,特意派人回桃花村询问。 沈溪根本就没管这些事,每天放学便直接去新药铺那边,惠娘直接放下手里的工作,带着他去寻懂得印刷这一行的人。 根据沈溪所知,明代中叶,由于商业、手工业的繁荣及社会文化的发展,民间对书籍的需求量大增,从而促进了印刷业的发展,南京、杭州、苏州以及闽北建阳等地充斥着大量印刷作坊。 此时的雕版印刷技术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木活字、铜活字也得到广泛应用,同时一种横平竖直、横轻竖重、字形方正的字体,广泛使用于印刷,这就是后世所称的宋体字。 宁化地处偏僻,精通印书的人极为稀罕,不过既然决定要涉足这一行,那就不能找旁人代印,印刷作坊要请行家里手来操办,工具也需要现买,主要是活字和油墨,再就是一些简单的架子,还有便是纸张。这个时代的成品书全部是线装的,印刷完之后还要安排人排列页码进行装订。 上次开茶肆,沈溪跟沈明钧出去,经常需要沈溪出面说和,可这次开印刷作坊,有能言会道的惠娘出面,沈溪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后面当个小跟班就行了。 因为惠娘是宁化药铺商会的当家,在城里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听说是“女神医”出面,就算是不懂行的也都会推荐人过来试试。 惠娘一一见过,最后选了几个曾在“图书之府”、“理学名邦”的建阳从事过印刷这一行但因为各种原因返乡的熟手。 人选好,接下来便是选定作坊的位置和商量购买工具。 前后不过三天,事情就差不多全搞定了,这天把一切处置好惠娘和沈溪回到药铺跟周氏一说,周氏大为惊讶,没料到新生意筹备这么快。 “还是妹妹有本事,要是让我家那没良心的出去做这些,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行。”周氏由衷夸赞道。 “姐姐取笑了,毕竟不需要开有门面的铺子,租的地方只需要干净整洁光线好就行了,小作坊嘛,规模暂时不会太大,按照妹妹的意思,先印一些说本出来试着卖,若是好生意好的话,咱再加印。” 沈溪心说还是惠娘会做生意,就算觉得这生意有利可图,也不会盲目一次投资太多,先印一些看看市场的反应,这样才好确定需求到底有多大,即便亏损也不会赔太多钱。 之后几天,沈明钧都没回过家,毕竟兄长失踪,他担心的同时还要安慰老娘。 李氏因为大儿子丢了,对于接手茶肆的事只得暂时放下,周氏觉得生意已经归了家里,那她没道理去管,这一来茶肆那边便出现无人照料的状况。 最后韩五爷觉得事情不妥,亲自到药铺这边来询问周氏这个老板娘的意思。 “……我说夫人,您再怎么说也是茶肆的掌柜,您这么两手一撩,让我们这些人怎生是好?这些天铺子的进项没人管,客人又多又杂,乱成一团,这可真是难煞老朽了。” 韩五爷满脸的无奈,就算茶肆他有分成,但终究还是打工的。 以前沈明钧虽然放权,但每天早起开铺晚上关门,都是沈明钧亲自来做,每天收钱算账,加上发工钱分红,沈明钧也做得有模有样,现在沈明钧和周氏不去,什么事都要韩五爷来做,韩五爷把账算完,又担心掌柜这边怀疑他私下克扣,连自己那份分红都不敢拿。 下面的伙计虽然每天工钱不少,但以往沈明钧觉得伙计做得累,总会发一些安慰性质的“勤工奖”,这也是沈溪提出来让伙计做事有动力的方法。 现在没人做主,韩五爷可不敢随便发钱,宋小城和新来的几个伙计都颇有微辞。 “韩五爷,不是妾身不想过去,您老也看到了,这药铺也忙,我还要带孩子……要不这样吧,每天里的进项,您老算好了送过来,我亲自再算算,没问题的话,茶肆就暂时交给五爷您来打理。” 韩五爷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赶紧道:“沈夫人,您不但要难煞我,还要折煞我。我就是个说书的,这茶肆的掌柜,可是万万做不得的。小掌柜呢?怎不见他,小掌柜平日里最有主意。” 遇到为难的事情,韩五爷终于记起还有沈溪这个“智多星”,四下观望,最后听到后院传来一阵琅琅的读书声,原来沈溪在教林黛和陆曦儿读书。 韩五爷把沈溪请到前面来,想听听沈溪的意思。 在茶肆里,沈溪这个小掌柜还是很得人心的,连韩五爷这样人老成精的人也佩服沈溪的智计。 “五爷,既然娘说由您老来管,您管着就是了。生意本来就是您老人家帮忙一起操持的,您当得起。” 沈溪带着几分恭维道,“再者,茶肆的生意,赚多了您老也分得多,赚少了您荷包也空瘪着,想我爹我娘就算不相信旁人,还能信不过五爷您?” 沈溪对于经商颇有头脑,并不局限一隅,自家的生意,可以请别人来管理,就好像公司请职业经理人一样,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幕后出资者来完成,在他的理念中,日常营运和决策完全可以分开。 有了沈溪的话,韩五爷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最初茶肆开张时候,就沈家父子加上他跟宋小城四个人,现在伙计数量增加,但他好歹也是元老,且赚多他分得也多。 韩五爷留下来跟周氏合计一番,根据沈溪的建议制定未来一段时间茶肆的发展策略,为了避免韩五爷说书跟管理铺子二者一肩挑太过疲劳,干脆决定他一天只说两个时辰的书,早上和下午各一场,主要负责新说本的内容,剩下的时间,则请其他说书人来说。 韩五爷来的时候愁容满面,走的时候脸上满是轻松和愉悦,在沈家老太太正式派人来接手茶肆之前,他就是茶肆的掌柜,甚至连发勤工奖也只需要回头在账册上列明,告诉沈明钧或者周氏就可以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一,沈明文失踪七天了。 在这七天时间里,不但沈明钧忙着找大哥,连县里沈家大房以及旁支的人也被李氏上门烦了个遍。 以往沈家有什么红白事,沈家人聚在一块,李氏嘴里总挂着他那争气考上秀才将来前途无量的长子,惹来别人不快,现在沈明文失踪,别人根本爱搭不理,毕竟从沈溪爷爷那辈已经分家,各家过着自己的日子,互不相干。 终于在四月初一这天下午,沈明钧打听到有个游学的秀才曾经遇到过大哥,说是在往北去邵武府的官道驿站里照的面。李氏二话不说,让沈明钧雇了马车,不辞辛劳往北边追去,一走又是两天杳无音信。 周氏非常生气,以前丈夫总是借口做工太忙没时间回来陪她,现在为了他人的事情连工都不做,更是把家丢在一边。 每天沈溪都小心翼翼免得点了老娘的火药桶,除了上学,他就是帮惠娘弄印刷作坊的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查缺补漏,刊印说本的工具材料终于准备齐全,这年头要印什么书,不用找什么部门审核,甚至连去官府报备都不需要。 作坊规模不大,两个印书的师傅加上两个帮工,一共四个人,先要印的说本是《说岳全传》和《童林传》,选用铜活字,两本书的第一册都印一百五十页。沈溪看过样稿,字体太大,句里行间没有标点符号,读起来颇为拗口。 沈溪虽然知道中国早从先秦时代就已经有标点符号了,但一直没有统一标准,同时也没有运用的习惯,绝大多数古籍都是没有标点符号,只能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等断句。 之前他给韩五爷写说本的时候,除了排头两个字空格外,还有意在两句话之间留白。写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在印刷书籍的时候留白,就需要大量空白活字,书印出来会显得不伦不类。 这年头印书大多是经史子集及医书等“教科书”,小说毕竟是给市井之人看的,语段之间没有间隔会带来听读障碍,影响故事的可读性。 最后沈溪决定冒险,当作是印书业的一次变革,把一些常用的标点符号加入到其中,主要有逗号、句号、冒号和引号,这基本已能令一部说本读起来通顺流畅易于理解,在断句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当沈溪把他重新校对好的《说岳全传》和《童林传》拿给印书的师傅看过后,他们也觉得不错,虽然感觉稍显“另类”,但沈溪毕竟是印刷作坊的负责人,连请他们来的惠娘都明言,但凡是沈溪让他们做的,一律照做就行了。 四月初三下午,《说岳全传》第一册印刷完毕,全书十回共计四万二千字,沈溪把样书拿回去给惠娘过目。 惠娘看过后喜不自胜,她赞成印书的主要原因是方便自己看书。 拿到样书后,惠娘吃晚饭时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吃过便让宁儿和小玉收拾,自己则在柜台前照着桐油灯专心致志阅读。 因为沈明钧没回来,周氏带两个小的回去差不多要等到二更天,本来周氏留下来会跟惠娘聊些女人的私房话,彼此都可以舒缓郁结的心情,可惠娘眼下只顾看书,就连平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姐姐也给晾在了一边。 夜深人静周氏带两个小的回去,惠娘也没心思出去送送,周氏回到家连说惠娘魔障了,沈溪听了笑而不语。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高山流水5、梦也许在飞、zdthaw1、天下纵横有我、老衲失羞、米虫一只、顺风的鱼、拾山m、天下纵横有我、乄上邪灬、来自大海的石头、潜水老虎、老衲失羞、东四十、米虫一只、百里夜雨、bong、明眸清胜雪、魔女麾下、yyjcxpjf、寒冰vs天宇、~夏天的鱼~、鱼心、徐伯离、傻娃娃、自掛西北枝和书城书友唯一、曾經蒼井、户微风}}绿草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六章 惠娘的牵绊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去了药铺。 以往清晨只要破晓,惠娘一定早早地便起床做事,要么在院子里筛药晒药,要么准备开铺子,可这天早晨却不见惠娘的人。 沈溪问过正在做早饭的宁儿才知道,原来惠娘昨夜熬到很晚,宁儿半夜起夜听到四更鼓响,惠娘都还没入睡。 贤惠勤快的惠娘居然破天荒睡懒觉到日上三竿,还是周氏过来开铺子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惠娘才扶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 “辛苦姐姐了,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惠娘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坐下来后整个人仍旧没精打采。 陆曦儿走过去拉住惠娘的手摇晃:“娘,娘,您是不是生病了?” 沈溪把她拽回来,道:“你娘身体不舒服,别去烦她,吃过饭跟黛儿姐姐玩,等我下午放学回来一起玩丢沙包好不好?” 陆曦儿刚萌生的孝心,迅即就被玩耍的童心给取代。 等陆曦儿跟林黛手牵手去了后院,惠娘才轻叹道:“昨夜看书看得太晚了,故事正到精彩的地方却没了,让人好生着急,心里想着一时难以成眠。” 周氏马上一巴掌拍在沈溪的后脑勺上:“都是你这小子没事印什么书,让你孙姨没休息好。” “怎能怪小郎?是我心里想着故事,还有别的事情才睡不着。小郎,这第一册印完,下一册快些印好才是,不然姨心中总有个疙瘩。” 沈溪摇头苦笑:“姨,这第一册刚印出来,还没拿到书店去试卖,这就印第二册是不是快了些?” 惠娘这才反应过来:“说的也是,那今天咱就去书铺看看,每家都放上几本,希望能多卖些出去。” 惠娘心中牵挂已到夜不能寐的地步,等成书肯定来不及,沈溪笑道:“姨既然喜欢看,其实不用等第二册印好,我以后每次先把稿子给姨看过就是了。” “对啊!” 惠娘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还是小郎聪明,不过就怕翻看的时候把稿子弄脏,影响后面排版。” 沈溪咧嘴笑着:“没事的,弄脏了再镌写一份就是。” 惠娘想到晚上回来就能接着看故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虽然昨夜看书看得很晚,白天不怎么有精神,但惠娘是个勤奋之人,说到做到,药铺生意忙却犹记挂卖书的事。因为沈溪要上学,去书店谈寄卖之事只能惠娘亲自出面,按照计划,每家书店放上几本看看行情。 但涉足一个新行当,刚开始的时候很容易碰钉子。 这时候的书店,大多是读书人光顾。他们到了店里,大多是为了买跟科举有关的经史子集以及时文,自然不会主动去问说本。沈溪下午放学后,先去各家书铺看过,送去的《说岳全传》第一册都原封不动摆在那儿,碰都没人碰。 这天黄昏的时候,沈明钧终于回来了,与他同时归来的还有李氏和失踪了十多天的沈明文。 沈家院子里,沈明文蓬头垢面一身邋遢站在那儿,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斯文,而李氏也顾不得体统了,坐在井沿边一句话不说,脸上的怒色已说明她此时的心境。 “大哥,要不您给娘陪个罪,娘或许会原谅你。”沈明钧本来就不太会说话,见母亲跟兄长不言不语,便想说和一番。 李氏怒斥:“这个孽障,我怎把他生下来?不顾礼仪体统,居然因盗窃而被人殴打,可是想把咱沈家的脸丢尽?” 沈溪刚进门就见到这一幕,突然感觉似乎来错了地方,周氏赶紧过来把沈溪拖了出去……祖母要教训父辈的人,必须得先把孩子带走,免得影响父辈在孩子心目中崇高的地位。 沈溪没走远,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沈明文离家出走早有预谋,他进城之前跟妻子要了一点碎银,说是进城后准备买些东西回去。结果岁考结束次日,他就拿着这笔钱离开宁化,想一走了之。 可能是沈明文没有太多见识世面的机会,为人又抠门小气,一路上都靠两条腿走路,餐风露宿,就连什么时候别人将他身上的钱给偷走都不知道。沈明文饥不择食,在建宁南部的乡镇偷别人卖的馒头,被人当街殴打,好在李氏和沈明钧赶到把他救了下来。 “你说,你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回去后给我好好反省!”李氏教训完就准备收口,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沈明文做得再不对,也要回到桃花村以后再罚,现在得先交待完这边的事赶紧上路。 沈明文却支吾几声,最后用坚决的口吻道:“我……我不……不想回家。” 沈明文成婚生子多年,大儿子都快长大成人了,但他依然活在母亲的阴影下,这是他第一次喊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沈溪透过门缝看了进去,此时李氏老脸气得通红,她苦心培养出来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公然跟她顶嘴。 这种场面多看无益,沈溪决定还是赶紧回药铺那边。 到天完全黑以后,沈明钧到药铺跟周氏简单交待两句,他要陪李氏到长房那边,以他为难的脸色看,问题并未得到解决。 “……大哥赌气去城里客栈暂住,房钱我先给他出了,娘气得说不出话来,看样子娘明天回乡不想再管大哥了。” 沈明钧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无奈,其实整件事都跟他没关系,李氏进城,茶肆的生意他没法打理,王家那边也没去上工,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到头来,他却两边不讨好,老娘不领情,兄长又觉得他是母亲的帮凶。 周氏这时候没泼冷水,甚至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叮嘱丈夫要保重身体,然后温顺地送他出门。看到沈明钧走远,周氏才突然来了气,把手上的簸箕重重扔在地上。 “姐姐,好端端跟簸箕置什么气?姐夫不过是为家事所累,他也不想冷待你,姐姐还是看开些。”惠娘劝解道。 不劝还好,一劝之下周氏抹起了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周氏情绪才稍微缓解,姐妹二人相携进到后院堂屋,坐在饭桌旁,周氏却没有提筷子之意。 惠娘往周氏碗里夹菜,劝慰道:“小郎现在逐渐长大了,夫妻间再有什么不快也不该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唉,咱们还是焦心一下新的营生吧,书都送到几个书铺一天时间了,可一本都没卖出去,实在愁煞人。” 周氏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卖不出去也罢,这么多糟心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瞧姐姐说的,感情不是姐姐出的钱?别忘了这营生姐姐可是占大头,要实在是咱做得不好,生意亏了,妹妹也认了,可若是因为姐姐心不在焉不搭理生意而蚀本,妹妹还不依呢。” 惠娘的话很管用,周氏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生气。沈明钧虽然听老娘的话,但平日里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她希望李氏明天就走,最好是别回城来。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七章 好吃懒做的新掌柜 老太太说不管儿子要回乡下,只是气话罢了,而且她还不敢把事情公开,要是被人知道沈明文这个秀才不孝,那很有可能会被革除功名。 沈明文的功名在李氏心目中,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沈明文铁了心住客栈,就算沈明钧还有沈家的亲戚去劝解也无济于事,到后来两边索性就僵持下来。 四月初六,在沈明文回来后的第三天,李氏一咬牙回村去了,她准备把二儿子和三儿子带到城里来,顺带把沈明文的妻子王氏和两个女儿也带过来,别人劝不动,老婆女儿来劝总该有效吧。 沈溪却知道,李氏主要还是想回去把他二伯沈明有和三伯沈明堂带过来接管茶肆生意,杜绝幺房一家独大后出现分家的苗头。 李氏进城的时候是长子作陪,回乡自然也要有人陪伴,沈明钧依然不能回家。 到初九,沈家一大家子乘坐牛车进了城。 李氏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王氏和沈明文的两个女儿送去客栈,发动亲情攻势,让沈明文妥协。 随后李氏带着沈明有和沈明堂去了茶肆,从韩五爷手上接过茶肆的管理权。 “……跟你们说,但凡我活着一天,这家就不能散了。” 沈家小院里,李氏把除了沈明文和在乡下的老四沈明新之外的三个儿子召集起来训话。 另一边王氏带着两个女儿去客栈一整天,没个什么结果,天黑之前灰头土脸回来跟李氏复命。 李氏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相公都看管不住……居然要闹到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平日里你们是怎么过的日子!” 王氏本来就不高兴,婆婆为了振兴家族,居然把她丈夫锁在阁楼里整年不下来,令她守活寡。王氏在乡下的时候就对婆婆很有意见,只是迫于李氏的淫威不敢反抗,现在有了沈明文起头,此时听到婆婆训斥,她壮起胆子回了一句:“娘,这件事我站在相公一边。”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明有赶紧拉住李氏,陪笑道:“娘,您看这是城里,还是老幺家,街坊四邻听到可不好,咱有什么事进去说,先消消气。” 沈明有在几个兄弟中最是懒惰,也最圆滑世故。他知道这次李氏让他跟老三沈明堂进城便是要从中选一个人出来管理茶肆,他自然要在母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一家人走进堂屋,李氏四下看了一眼,摆摆手:“芊儿、曼儿,你们两个跟小郎出去,这里没你们小辈什么事。” 沈芊和沈曼是沈明文和王氏的女儿,沈芊过了年已十四岁,沈曼才八岁,却都比沈溪大。看到祖母赶自己走,沈芊和沈曼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沈溪对她们点点头:“大姐,四姐,咱们先去吃饭吧。” “好。” 沈芊这个年纪,基本已经晓事了,她拉着妹妹的手,跟着沈溪出了院子,快到药铺后门时正好周氏出来。 周氏本来要回家看看,见到沈溪她也省事了,直接把儿子拉进去问了一下,知道没结果就不想搀和进去。 当晚李氏等人都去沈溪他大堂伯家借宿,沈芊和沈曼一起跟着过去,由于身边照料的人多了,沈明钧终于获准留在家里陪周氏。 翌日晨鼓刚刚敲响,沈明钧就赶去照顾母亲,待沈溪吃过早饭准备上学,沈明钧折了回来,带来李氏的最终决定:茶肆掌柜交给沈溪的二伯沈明有。 周氏听了之后很不满:“二伯这人,平日里好逸恶劳,在家中连农活都很少做,他哪里是管钱的材料?” 沈明钧无奈道:“这是娘决定的……娘现在为大哥的事烦心不已,回头见了娘别跟她老人家说什么。” 周氏黑着脸,把茶肆的账本交了出来,让沈明钧带去给沈明有看。 沈明有出生的时候,沈家家境尚可,所以他上过学塾识得一些字,这大约便是李氏让他接管茶肆的主要原因。 沈明有上任掌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账目看了一遍,然后邀功请赏般对李氏说这账目他核算过没问题。 沈明有觉得韩五爷到底只是茶肆聘来说书的,茶肆赚多少利润都要分出去一成,实在是太亏,所以干脆决定把分成变成固定的月钱,数量上没有增减,基本是按照现如今韩五爷每天的分成定下的月钱。 韩五爷本来对于沈家的家务事就不想过多干涉,浮动的分成改成固定月钱,又没减少收入,他也乐得接受。 沈明有当上掌柜的头几天,在茶肆里做了不少动作,主要是针对如何克扣给下面伙计的月钱,至于勤工奖,他干脆取消了,认为这种钱属于打水漂,没半点儿意义。 李氏对于沈明有的决定倒很支持。 四月十三,李氏带沈明有到沈溪家的小院,当着周氏和沈溪的面数落沈明钧:“……看看你二哥,才刚接手茶肆,生意就做得有模有样,能省的地方不少,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沈溪心想,按照沈明有这种经营思路,的确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节流,但却没有任何开源,反倒令韩五爷和下面的伙计心有怨言不好好做事。 这些话就算沈溪心里清楚,也不能当面跟老太太提。老太太跟沈明文的冷战依然在持续,原本被她带到城里来劝说丈夫的王氏,现在干脆搬到客栈跟丈夫过起了小日子,这让李氏更为气恼。 “瞧娘说的,这营生到底是咱沈家的,我身为沈家人能不上心?”被李氏表扬的沈明有显得特别谦虚,“回头生意做好了,家里日子也能轻省些,我准备拿这笔钱在城边置几晌地,然后起一个大宅子。” 沈明钧提醒:“二哥,留着钱不该把铺子做大做强吗?” 李氏脸色很不高兴:“本末倒置的事咱沈家能做吗?生意再大,也有黄的一天,只有多买地咱沈家才能恢复以往模样。老幺,别总是跟人不学好。” 这话就好像是在说儿子跟儿媳妇学坏了一样……周氏在药铺帮忙,而药铺老板惠娘赚了钱就是把一家药铺变成两家。 在古代,生意就是末,而田产是本,古人崇尚以末逐利,以本守之,说白了就是做生意赚钱,然后用赚来的钱买地当地主,这也是为何古代大商贾很少的原因,资本不用来扩大生意而一味想当地主盘剥别人。 周氏听到后左耳进右耳出。 但等周氏回到药铺跟惠娘说起这事的时候,嘴上却有诸多抱怨。 惠娘先当倾听者,听完周氏的话才把盛满米饭的碗递过来:“姐姐说累了吧,吃了饭咱接着说……今天妹妹在城里几家书铺逛了一遍,咱的书卖得很好,现在想在城里再买一本都难,妹妹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几天加班加点多赶印些话本出来。” 周氏摸了摸胸口,道:“这一天下来,就妹妹你这句话让人听了心里觉得舒坦。” 沈溪默默地吃着饭,心里也在揣摩说本销售突然火爆这件事。 这时候的读书人闭门苦读,很难跟外界联系,所以通常也会看一些杂书打发时间。以往那些书店从来没有销售过说本,所以刚开始谁也不注意。待一个人偶然接触并买下后,立即沉溺到书里,迅速形成广告效应,很快其他人也都知道了,争相抢购,所以才会出现书刚摆到书店时无人问津,但突然销售火爆并迅速售罄的状况。 说本一出,对于茶肆的经营将会产生巨大影响。 之前茶肆生意红火那是因为新说本刚出来人人想先听为快,后面书摆上架公开销售,等识字的人买去看过,就会在坊间跟人讲,毕竟街坊邻居聚在一起更有氛围,比去茶肆花冤枉钱听书实在多了。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魔女麾下、潜水老虎、西方之猪、君逸明、飞腾的小黄鱼、君逸明、顺风的鱼、红舱、乄上邪灬、东四十、萍水相逢2016、田大榜、百里夜雨、~夏天的鱼~、老衲失羞、ggbong、高山流水5、梦也许在飞、zdthaw1、天下纵横有我、米虫一只和创世书友鱼跃大海111、书城书友与我相关大大的支持! 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八章 火锅宴 四月里山花烂漫,虫鸟欢快鸣叫,柳树披上盛装,连续几场大雨下来,穿城而过的西江水也恢复了以往的高度。 随着地方安定南来北往的客商增多,加上城里百姓游玩踏春的人不少,城中几条商铺林立的街道跟着变得熙熙攘攘。 印刷作坊刊印出来的《说岳全传》和《童林传》卖得很好,之前韩五爷说书带来的轰动效应,很多人都知道故事的详细内容,拖家带口去听书终归不怎么方便,不若自己买一本回去看。 从最初只是读书人去买书,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整个士绅阶层的事情,最后城中那些富户或者是识字的人也会省下钱去买上一本算是跟上潮流,城中书店着着实实大火了一把。 随着书籍的畅销,带来的却是茶肆生意的相对冷清。韩五爷仍旧跟以往一样每天说书,而且说的都是新故事新内容,但城里说书的不止一家,一些大的茶楼、酒肆同样说书,并以此为卖点。 别的茶楼酒肆,讲《说岳全传》的有之,讲《童林传》的有之,就算没有韩五爷讲的《封神演义》和《三侠五义》故事新颖,但人家也是照着沈溪印出来的书讲的,对于没听过的人来说同样精彩。 百姓可选择的地方多了,去茶肆听书并引以为时髦的风潮渐渐过去。 沈明有当掌柜后,雄心勃勃想大干一番,觉得贵宾桌赚钱多,干脆由四张桌子增加到十二张,又将店铺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兴高采烈等着贵客盈门。 但随后他才发现,这城里人也不是谁都挥金如土的,每天花两百文钱坐在贵宾桌听书还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到后来,十二张桌子别说坐满了,慢慢竟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就算以前那些出手阔绰来听书的,也觉得贵宾桌设得太多,坐下来听书并不能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坐惯了贵宾桌的士绅自然不会自损身份去坐普通座位,最后那些老主顾竟然一个都不来了,干脆去别的茶楼听《说岳全传》和《童林传》。 大型茶楼干净雅致,虽然没贵宾座但人家有雅间和包厢,花钱少不说,得到的服务还更加优良。 事前谁也没料想到,那些原本一场不落的有钱人竟也学得精明,新掌柜沈明有上任后的几把火全部宣告失败。 随着《说岳全传》和《童林传》两本书在城中热销,说书这门当也从茶楼酒肆发展到坊间市井,本来作为听书消费主力的普通老百姓,也因为邻里之间讲这两个故事的人多了,慢慢失去了光顾沈家茶肆的兴致。 到四月底,沈明有接手茶肆不到一个月时间,生意就从高朋满座变成门可罗雀,每天仅能靠夜场勉强维持运营。 沈明有本来就不是勤快人,最开始也是一股脑热情,以为能赚大钱,干劲还算足,等发觉茶肆生意不好后,他就开始从账上支银子供自己挥霍,对于经营茶肆开始听之任之。 李氏进城后便借住在沈家大房那边。 李氏决定让沈明有留下后,便将老实巴交的三儿子沈明堂送回乡下务农,随后让沈明有在茶肆旁租个地方住,少了对沈明有和茶肆的监督。 老太太心里最记挂的还是肩负一家人希望的秀才公沈明文。 对于为人精明看起来似乎挺能干的二儿子沈明,李氏还是很信任的,茶肆生意完全放手,可到了月底交账的时候,数目跟她的预期大相径庭。 原本一个月能有二十两银子净收入的茶肆,在四月里一共才收入七八两银子,这还得益于前半月韩五爷打理。 四月二十八这天下午,李氏来到沈溪家,把沈明有和沈明钧夫妇叫了过来,也是想问问为何茶肆收益降低。 “娘,这不是因为大哥住客栈,咱要从账上支银子给大哥一家,再者我刚接手,之前添置桌椅板凳,还要租地方住……这茶肆生意讲究细水长流,不能着眼于一时。” 李氏一听,觉得沈明有这解释合情合理,小财不出大财不入,之前沈明有添置桌椅和粉刷店铺的事她也知道,其实这些用不了几个钱,但老太太住在乡下二三十年,对于城里的物价不太有概念,以为会花不少银子。 等李氏跟沈明有离开,周氏才对丈夫提了一嘴:“不知这月茶铺营收是多少?” 以前茶肆是周氏管账,她就算不识字,但为人精明,对于账目向来熟记于心。 沈明钧则太在意这些,以前都是韩五爷把账目做好交给他,他让沈溪看过后就给周氏保管。 “账上七八两吧,确切的数字娘没告诉我。”沈明钧也不太确定。 沈溪本来跟林黛在屋子里偷瞧,这时候他出来说道:“爹,咱把铺子交出去的时候账上可有二十多两银子,如果说现在只剩下七八两了,那就不是营收,而是亏大了。” 周氏蹙眉:“臭小子不懂别瞎说,毕竟是你二伯,生意赚了钱也是沈家公有的,说他坏话没你的好。” 沈溪只好道歉,说了两句软话,周氏才不再训人。其实周氏自己心里也怀疑,账目她没接触,这大半个月下来茶肆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她没过问,账册都是沈明有做的,其中难保没有猫腻。 等沈明钧再去沈溪大堂伯家看老太太的时候,周氏提醒让丈夫跟老太太把账目要过来看看,结果李氏管账管得严实,怎么也不肯把账本交给沈明钧。 老太太担心沈明钧夫妇不甘心把生意交出来,会趁着沈明有当掌柜收入少的时候就着账册诋毁沈明有的办事能力,进而怀疑她的决定。 李氏人老,想得也复杂,她没曾想其实沈明钧夫妇只是不想让沈明有做事没人监管,进而肆无忌惮地占为己用。 老太太不肯交账本,周氏自然不会多嘴,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现在沈家少了沈明文廪生的廪饩银和俸米,若是茶肆那边经营再出现问题,生活恐怕比起以前还要艰难,不过这一切都老太太决定的,既然她相信二儿子那就等着结果出来再说吧。 周氏更愿意打理手头上的生意,药铺这边顾客盈门,加上印刷作坊不断地推出行说本,如今《说岳全传》和《童林传》都已经出到了第四册,销售火爆,她两头跑竟有些忙不过来。 印刷铺子月底结账,才卖了半个月的书,刨去请人还有买工具和书纸油墨的钱,已经开始盈利。 第一个月就拿回投资并赚钱,这让周氏和惠娘非常开心,月底这天,沈明钧在王家那边不回来,两家就聚在一起吃饭,其实算是摆庆功宴。 这天下午惠娘老早就让宁儿去买回青菜、菇类和肉食,但药铺忙到入更才关门,天黑了现做的话显得太过仓促,估计还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吃上饭。 沈溪提了个主意,干脆不那么麻烦,就用小锅灶来“涮火锅”。 “小郎,咱正经吃饭,你说用汤水就这么把肉和菜涮一涮,能吃吗?”惠娘向来都觉得沈溪脑子灵光,只是这次涉及到吃的方面的问题,她可没盲目赞同。 沈溪笑道:“姨没吃过怎知道好不好吃?姨和娘都太忙了,咱可以先试试,如果好吃的话,以后做饭可以省不少时间。” “憨娃儿,你哪里学来这些东西,咱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野菜经常煮着吃,这好肉好菜的煮熟了不能吃才怪,但光吃这些不吃饭哪儿成?妹妹,我看这样,咱以后早点儿收铺子,让宁儿和秀儿轮班回来做,别忙到太晚。” 宁儿的本职工作原本是留在后院打杂兼看顾陆曦儿,可在两边药铺生意都上了轨道无比繁忙,宁儿也被拉去新铺子帮忙。 惠娘点头:“这样也好,大不了咱回头看看再买两个丫鬟回来,这样她们几个也不用太过辛苦。” 秀儿为人憨实,听到这话赶紧申辩:“奶奶,俺不辛苦,是奶奶您辛苦才是。” 这话倒是两家人都同意,要说这药铺里谁最忙,肯定要数早出晚归甚至晚上经常熬夜核对账目的惠娘,其实这主要是因为她没了丈夫,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了生意上,以便让自己不多想。 “是你们辛苦,我是掌柜的,赚了钱都是我的。” 惠娘笑盈盈道,“这样吧,今天先试试小郎说的吃法,不好吃的话,你们都赖小郎,可别怨我啊。” 两家人开始乐融融地准备晚饭。 其实早在南北朝时期,人们便使用火锅煮用来涮猪、牛、羊、鸡、鱼等各种肉食,到北宋时汴京的酒馆冬天已有火锅应市。但宁化地处偏远,饮食文化非常匮乏,所以惠娘和周氏都不知道有这种吃法。 涮火锅最重要的是小锅灶,这满屋子的人总不能围在灶台你一筷子我一碗地在大锅里涮肉。 沈溪把之前冬天用来取暖的火盆端了出来,从后院柴房找来木炭加了进去,再支起一个小锅,简单的火锅就成型了。 吃火锅肯定要摆在桌子上,惠娘怕在后堂生火引起火灾就麻烦了,索性把八角桌摆到院子里,两家人坐着凳子围坐在八角桌周围。沈溪到厨房把他配好的作料拿出来,也就是葱、蒜、豆腐乳、芹菜末以及盐、香油等简单调味品。 这时候没有辣椒,火锅锅底也只是简单地在白水里加干虾仁、大枣、枸杞、姜、蒜、葱段等。 周氏见状不由骂道:“你个臭小子,感情早就想好这一出了?” “娘,我看你跟姨都忙,所以想方设法给你们省事,如果觉得好吃的话,以后你们回来,咱生上火就可以吃不是?最多就是提前烧些米饭,就着菜吃就行。” 一桌子几乎都是女人,这次轮到沈溪这个男人当家,吃火锅是他提出来的,别人不会做,因此他指挥宁儿和秀儿去把菜和香菇洗干净,再把买来的羊肉和猪肉切成片,盛盘上桌。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九章 会疼人的小姐姐 不多时炭火生上,趁着锅底煮沸前沈溪把调料调好装进一个木盘里供大家自取,随着锅里嘟嘟冒起气泡,火锅宴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看着沈溪,想知道到底怎么弄。 “小郎,这么吃可有什么讲究?”惠娘打量沈溪,不解地问道。 “没讲究,想吃什么就往锅里夹,煮沸一会儿就可以吃……别争着吃肉,以后最好提前把肉分分,这样就不怕抢了。” 惠娘抿嘴一笑:“还是小郎想的周到。” 第一次涮火锅,满桌子女人都有些不太习惯,等把羊肉片、猪肉片和几种青菜加进锅里,周氏拿起锅盖便准备盖上。 沈溪赶紧拦住老娘,笑道:“娘,吃这个不用盖盖子,很快就会熟的。” 周氏埋怨道:“这不是想省点儿炭火吗?开着锅烧总归太浪费。” “无妨的,姐姐,既然小郎说要这么吃,咱就按他说的来。”惠娘继续往锅里加东西,最后坐下来,跟别人一样等着菜熟。 没等多久,沈溪就动了筷子去夹锅里的青菜出来放到装了调料的瓷碗,略微蘸了一下就往嘴里送。 “憨娃儿,你慢点儿吃,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这才下锅没十成熟呢。” “娘,只有这么吃才有味道,不信您也试试。” 在沈溪的提议下,惠娘和周氏拿起筷子。 惠娘是一家之主,三个丫鬟都要看她开动才敢动筷,沈溪和周氏既是客人又是半个主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惠娘夹了菜出来,沈溪把装了调料的瓷碗送了过去:“姨,这是你的碗,蘸着里面的调料吃。” 惠娘依言做了,等放进嘴里嚼了嚼,却没觉得有多好吃。周氏在旁边看着惠娘的反应,最后她自己试了试,在她看来这第一口的感觉非常一般。 “臭小子,还说有多好吃,跟家里吃野菜一个味儿。”周氏骂道。 秀儿开动了就顾不了那么多,一筷子夹出不少青菜,塞进嘴里还没等嚼烂便咽了下去,又去夹第二筷子:“婶婶说的不对,这可比俺在家乡吃的野菜好吃多了。” 惠娘看秀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轻笑:“夹几块肉吃吧……咱家里就靠你做重活,多吃肉才有力气。” “谢谢奶奶。”秀儿眉开眼笑,她憨厚老实,要是没惠娘的许可,她真不敢去碰锅里的肉片。 两家人围着火锅,各自涮自己想吃的东西,锅里热气腾腾,场面一片火热。 沈溪作为桌上唯一的男丁,也是药铺和印刷作坊的小掌柜兼智囊,惠娘不时把肉片夹到他碗里,催促他多吃些。 “姨,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还是多夹些给曦儿妹妹吃,她吃了也好快快长大。” 沈溪从自己的碗里把肉分给陆曦儿和林黛,最后夹给周氏时,周氏用筷子拦住:“要吃老娘自己涮,用得着你?” 沈溪笑了笑,正好他右手边坐着的是小玉,沈溪把肉片送到小玉的碗里。 小玉平日沉默寡言,很少跟沈溪说话,沈溪夹肉到她碗里的时候,小玉本来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 另一边坐着的宁儿看了一眼,目光里嫉妒之色一闪而过。 最开始周氏说涮火锅不好吃,但满桌子的菜和肉到最后却被吃得一空,周氏自己也吃得不少。惠娘笑着问道:“姐姐可吃饱了?要不叫宁儿去厨房再洗些菜过来?” “不用,吃得太饱睡不安实。” 周氏摸了摸肚子,笑道,“够饱了……你还别说,这涮出来的东西味道不错,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试试。” 惠娘也点头笑道:“还是小郎机灵,总有好点子。难得姐姐今日不用陪姐夫,就留下来陪妹妹可好?妹妹还想跟你说说账目的事,再说点儿知心话。” “那感情好,回去了,一个人还睡不着。” 吃过饭,周氏张罗着把饭桌收拾了,秀儿赶紧出门往新铺子那边去守夜。 眼看惠娘要拉老娘进房,沈溪拽着周氏的裙子,装可怜道:“娘,我怕黑,不敢跟黛儿回去。” “臭小子,多大人了还怕黑。妹妹,你等着,我先送两个小的回去。” 惠娘拿着账本正准备进房,闻言不由莞尔:“不用了,一起留下来过夜吧……让黛儿跟曦儿一起睡,小玉去宁儿那边挤一挤,让小郎睡小玉的床就好。” 周氏点了点头:“真是麻烦你了,憨娃儿,还不去后院洗过?晚上睡觉一定要老实,别尿床知道吗?” 沈溪没想到老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尿床。林黛直接闹了个大红脸,毕竟尿床的事是她做出来的,被周氏硬生生赖到沈溪头上。 “娘,这我可没办法,有些事忍不住,我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沈溪没有揭破林黛的糗事,坦然接受。 周氏无奈地摇摇头,惠娘笑着对宁儿交待一会儿把夜壶送到沈溪房里,这才与周氏一起进房叙话。 沈溪先到后院漱口洗脸,就在沈溪准备把布塞进肚子擦拭的时候,宁儿走过来:“小少爷,我帮你吧。” 沈溪有些尴尬:“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娘说,自己的事不能麻烦别人。” 自从惠娘把这三个丫鬟买回来,沈溪就发觉宁儿有意无意接近他,刚开始他以为是宁儿因为身世想找个人说话,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屁孩,就算宁儿要交朋友也该找小玉和秀儿,反观宁儿对两个小姐妹态度却很冷淡。 “小少爷说哪里话?我是奶奶买回来的奴婢,奴婢既要伺候奶奶和小姐,也得伺候好小少爷。”说着竟真的要动手帮沈溪解衣。 沈溪心里顿时觉得异样。 宁儿刚买回来不起眼,但养了几个月后,随着营养跟上人也长开了,有了七八分的颜色,放到后世稍微打扮一下绝对是个校花级别的存在。但在三个丫鬟中,他更欣赏的却是不苟言笑的小玉,但这不代表他对小玉有非分之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溪现在还不到八岁,就算有一颗成熟的心,奈何身体不给他为非作歹的机会。 “宁儿姐姐,你自己洗吧,我先回房睡觉了。” 沈溪几乎是逃着回到房间……跟宁儿这个比他年长一倍的小姐姐在一块,他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惠娘在选择三个丫鬟的时候,秀儿是因为力气大要买回来做力气活,玉儿则是识字能帮周氏算账管账,至于宁儿,则是惠娘看她聪明乖巧,好帮忙带女儿做家务。 宁儿并非是林黛那样的小萝莉,以她的岁数和人生际遇,可能要比成年人更有心机,沈溪没法用对付林黛那套去哄她。 小玉睡在西厢,房间不大但是很整洁,足见平素很喜欢干净。沈溪来到床边,把被褥摊开,然后脱掉衣服裤子上床。就在他准备躺下睡觉时,门突然“吱嘎”一声打开了,却见宁儿一手拿着夜壶,一手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宁儿先把灯吹灭了,这才施施然走到床边,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暧昧的笑容。 “宁儿姐姐,你把夜壶放下就行,我晚上起夜的时候自己会用。我……我要睡觉了。”沈溪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姐姐,他已经感觉到宁儿恐怕对他是有“想法”了。 “小少爷,你不是说怕黑吗,奴婢过来陪你睡。”宁儿说着便开始解衣带,竟然就这么当着沈溪的面宽衣。 沈溪心中别提有多尴尬了,或者是他在饭桌上给小玉夹菜刺激到了宁儿,让她意识到要改变命运,非从沈溪身上着手不可。 毕竟陆家没有男人,惠娘平日里对沈溪言听计从,只要套牢沈溪,将来或者可以从丫鬟变成主子。 “姐姐先别脱衣服,娘说,男人和女人是有区别,圣人也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沈溪支支吾吾说着,已经准备套上衣服开溜回家,怎么说也不能“失身”给这个大他八岁的小姐姐,他还要等长大跟林黛双宿双飞呢。 宁儿笑道:“有什么关系呢?要睡觉总要脱衣服的,难道小少爷平日穿着衣服睡觉?” 说着话,宁儿襦裙和中单都解开了,露出里面诱人的红色亵衣……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yyjcxpjf、自掛西北枝、米虫一只、君逸明、潜水老虎、zdthaw1、郭福生、东四十、老衲失羞、信阳柯震东、梦也许在飞、魔女麾下、田大榜、ggbong、jenny、定风波0328、西方之猪和书城书友唯一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〇章 白雪公主 “砰——”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宁儿受到惊吓,赶紧合拢她还没宽解落地的衣服。 等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宁儿稍微松了口气,进来的并不是惠娘和周氏,林黛和陆曦儿这两个小萝莉手牵手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两位小姐,你们……” 宁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快速把衣服归拢好。 林黛撅着嘴气鼓鼓地指了指门口:“你……出去!” 这时候的林黛,颇有一家主妇的威仪,沈溪瞧这架势,好像他和林黛老夫老妻了,被河东狮发觉自己这个老爷正在跟家里的丫鬟私通。 宁儿红着脸,讪讪地拿起灯笼走出屋子,连门都来不及带上。林黛走过去关上,回过头恨恨地瞪着沈溪。 “黛儿姐姐,宁儿姐姐过来做什么?”陆曦儿眨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林黛。 林黛腮帮子鼓鼓的,气呼呼道:“她是来勾引你沈溪哥哥,以后你沈溪哥哥就不会跟你玩了。” “不要啊。” 陆曦儿松开林黛的手,跑到床边捉着被角,“沈溪哥哥,我以后要跟你玩,你别不理曦儿。” 沈溪暗暗庆幸两个萝莉来得及时,听到这话捏了捏陆曦儿的小脸蛋:“我怎么舍得不理曦儿你这个小可爱呢?” 陆曦儿这才释然,跑过去把林黛拖了过来:“黛儿姐姐,我们一起到床上听沈溪哥哥讲故事好不好?”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林黛和陆曦儿过来是要听他说故事,当然也有可能是林黛晚上吃火锅后喝了不少水,聪明地跑过来跟沈溪一起睡,免得真尿床了让周氏知道之前是她干的好事。 “哼,我才不要跟坏人一起睡。” 林黛一副生气的模样,甚至背过身去,等沈溪道歉。 沈溪下床后拖着木屐走了过去,从后面抱着林黛的小蛮腰,笑道:“小媳妇,别生气了,我跟宁儿姐姐真没什么。你别误会,我心里只有你。” 林黛被沈溪抱着,并没有挣脱。平日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对于沈溪的“侵犯”她早就习以为常,何况她自己也知道长大后要嫁给沈溪。 “谁要你心里惦记了,不害臊。” 林黛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却好看许多。 小女儿家已有些许情愫,但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只是单纯想多跟沈溪相处,而不要被别的女人抢去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陆曦儿高兴地拍着手:“噢,听故事喽,沈溪哥哥,黛儿姐姐,我们到床上去吧,我有些冷。” 沈溪这才注意到两个小萝莉只是穿着单薄的中衣进来,显然在屋子里脱了衣服,又想听故事才相约跑过来,并非是专程过来“捉奸”。 沈溪跟两个小萝莉上了床,三个人同时钻进被窝,林黛自然贴到沈溪旁边,陆曦儿只能隔着她看向沈溪。 “沈溪哥哥,我也想靠着你,我到那边睡好不好?”陆曦儿很快发觉位置上的劣势,贝齿咬着小嘴唇道。 “好。” 有沈溪的许可,陆曦儿兴高采烈地迈过林黛想到里面去,跨过去却被沈溪给绊着了,身子直接摔在床板上。 “呜,好疼。” 陆曦儿摸着被床沿磕着的脑袋,差点儿哭出声来。 沈溪赶紧给她揉额头,这小萝莉每天都要摔几跤,也是她莽撞天天跑来跑去不知疲惫所致。 “我给你揉揉,以后别那么粗心大意,娘不在家,摔坏了没人知道。”沈溪让陆曦儿头靠在枕头上,手摸了摸她额头,陆曦儿马上开始哼哼着撒娇。 林黛在旁边看着有些吃味:“喂,说不说故事了?” “小媳妇,你着急了?曦儿,快坐起来,咱们开始说故事了。” 沈溪想把陆曦儿扶起来,不过小萝莉很滑头,直接就钻到沈溪怀里,仰头看着沈溪和林黛:“我躺着听故事就行。” 沈溪突然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他和林黛是夫妻,而陆曦儿则是讨人疼的女儿。或者,两个小萝莉都是他的小妻子,可这画面实在太美,他都不敢多想,免得心中涟漪晚上睡不着觉。 “你们想听什么故事?”沈溪笑着问道。 “我要听《红楼梦》。” “还是猪八戒好。” 两个小萝莉几乎是同时出口。 林黛对于《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一直很向往,她听过后整个人都带入了进去,对沈溪的依恋也多了起来,好像是《红楼梦》教会她怎么珍惜身边人。 至于陆曦儿,也是沈溪之前讲了孙悟空大闹天宫以及随后陪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但奇怪的是小丫头对孙悟空和唐僧、沙和尚都不怎么感冒,唯独对那只“会走路的猪”很有兴趣。 沈溪叹道:“你们想听的故事不一样,我该说什么好呢?” “沈溪哥哥不疼人家……” 陆曦儿开始撒娇,另一边的林黛也不甘落后,两个小萝莉同时拉着沈溪的手,一个表情委屈,另一个眼里满是幽怨,令沈溪难做取舍。 顺得哥情失嫂意,选择说哪个故事都会让另一个不开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两个小萝莉都喜欢的新故事。 “这样吧,我给你们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怎么样?” 沈溪笑着说道,心里开始盘算,这故事既有林黛想要听的爱情,也有陆曦儿喜欢的妖魔鬼怪,非常合适。 陆曦儿和林黛却不领情,依然坚持让他讲《红楼梦》和《西游记》。沈溪板起脸拿出男人的气势:“是我讲故事还是你们讲?我要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等说完,你们觉得不好听,我再说别的。” 两个小萝莉虽然平日里贪玩任性,但沈溪的话很好使,陆曦儿和林黛见沈溪不高兴了,都乖乖住口不说话。 沈溪一脸严肃地开始说他的故事:“从前,有一座城堡,里面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 沈溪语调很慢,两个小萝莉听得很仔细,当沈溪说到公主被老巫婆乔装的小贩迷惑,系上色彩鲜艳的鞋带昏迷了过去,两个小萝莉眼睛瞪得圆圆的,待讲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长睡不醒装进水晶棺材中,两个小萝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白雪公主的故事不像《西游记》和《红楼梦》那么长,沈溪为了哄住两个小萝莉,增加了许多临时编造的内容,包括英俊帅气的王子骑着白马而来,还有天上的神鸟会给凡人实现愿望,反正是各种离奇古怪内容的整合,令两个小萝莉听到后面都有些迷醉了。 “后来怎么样了?” 沈溪越讲越累,毕竟辛苦一天下来,他整个人已经很疲劳了。 沈溪原本想讲故事把两个小萝莉哄睡着,到后来发现两个小萝莉精神越来越好,仔细一想,她们白天没事情做,困了想睡就睡,而他则可不能随便在课堂上趴着睡觉,苏云钟的戒尺随时会落下来。 “后来王子骑着神鸟,把公主救了出来,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沈溪又拿出他以前讲故事常用来结尾的桥段。 林黛蹙眉:“不是骑白马的王子吗?怎么骑神鸟了?” 沈溪想了想,道:“白马被老巫婆施魔法给变没了,王子只能骑神鸟,这不是地上跑得没有天上飞得快吗?” 那边陆曦儿也有她的问题:“沈溪哥哥,那七个小矮人呢?王子和公主把他们给扔了吗?” 沈溪很想说公主跟王子还有七个小矮人同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这样会教坏小萝莉,给她们树立不正确的人生观和爱情观。 “七个小矮人最后合成了另一位美丽的公主,跟王子同时生活在了一起,三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沈溪脑子一转顺口说出,反正故事是他讲,爱什么编就怎么编。 林黛很不满意:“怎么能这样?王子和公主是相爱的,你却让另一个公主来跟王子一起,哼,分明是你瞎编的。” 那边陆曦儿却兴高采烈:“不是啊,这样王子一次就有两位公主了,好像沈溪哥哥,有黛儿姐姐,还有小曦儿,所以沈溪哥哥就是王子。” 林黛气呼呼转过头不看沈溪,似乎又在生气,但整张床只有一个枕头,她不得不跟沈溪共枕眠。 “曦儿听话,故事说完该睡觉了。今天就让王子,同时陪你们两位美丽的公主入睡,行不行?” 沈溪用手指拨弄着陆曦儿的小鼻头说道。 “嗯嗯。” 陆曦儿很高兴,平日里她一个人睡,今天却有林黛和沈溪两个人陪她,在她心目中,她的沈溪哥哥无所不能,她干脆就直接用手抱着沈溪,非要赖在沈溪的怀里睡。 沈溪这觉没睡安实,半夜的时候因为被陆曦儿缠得太紧,几次都要松开陆曦儿的手,谁知道侧过头刚睡一会儿儿,又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状态下醒来,再次推开陆曦儿。 “活该,让你说两个公主。” 第二天醒来,林黛看着沈溪黑黑的眼圈,带着几分小女人的怨怼。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小萝莉的精力就是旺盛,待他醒来时床榻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溪刚穿好衣服想出门漱洗,这时候陆曦儿抱着惠娘平日里看的说本进屋来,欢喜地道:“沈溪哥哥,娘喜欢看这些书,可我看不懂,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沈溪心里叫苦不迭,这才刚起床,小萝莉又要嚷着他讲故事,好像他除了讲故事不做别的似的。 “不好,哥哥还得上学啊!这样吧,等我多教你几个字,你自己看。”沈溪想安慰一下陆曦儿,却惹来小家伙的不满,小嘴抿成一团,就差撒娇了。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两个小萝莉都能认识更多的字,那他会省心许多,她们想看什么故事,只要刊印出来让她们一次看个够就行,但读书识字可非朝夕之功。要实现让两个小萝莉独自看书,怎么也要等几年。 “要是有漫画就好了,不管多大的孩子都能看懂大概意思。”沈溪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如同看到滚滚财路。 让他画漫画自然不行,以《说岳全传》和《童林传》这样的故事蓝本来作漫画,篇幅实在太长,他力不能及,但若是连环画,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连环画每页只需要一个场景一幅画,下面作出文字叙述,让故事内容顺着画里的内容发展下去,就算不识字的人,看到连环画后大致也能猜到在说什么。 而且连环画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寓教于乐,可以拿来作为教两个小萝莉读书认字的课本,有图画和故事的内容,要比单纯学《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甚至比他编写的《幼学琼林》更能激发小萝莉读书的兴趣。 “曦儿,你太聪明了。”沈溪心里高兴,不管不顾凑上去就在陆曦儿的脸上亲了一口。 陆曦儿瞪大眼睛,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人强吻,但她也没觉得不妥,只是摸了摸被亲的脸蛋。 沈溪急忙进去把他的构想告诉即将去新铺子开门的惠娘,惠娘听过之后也觉得有趣,但她脸色有些为难。 “小郎,虽然姨接触刊印这一行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印文字相对简单些,用活字就可以完成,可这印图画,该怎么印?” 沈溪很想说这是你少见多怪,这年头印春|宫图早就有成型的技术,只是要用固定的刻板来完成就行了。 “姨,您放心,有我在,技术方面的事肯定能解决,只要姨觉得这主意好,回头咱可以试试。” 第一〇一章 早熟的小萝莉 得到惠娘同意,沈溪马上投入到连环画的原画创作中。 因为连环画必须要切合故事的内容,在创作上不像山水画可以随便写意地画,贴近故事内容的同时用一幅画来描绘场景,起到一眼看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作用。 这对沈溪来说算是不小的挑战。 沈溪并未看过《说岳全传》和《童林传》的连环画,只能根据他的想象来创作原画,他暂时打算先拿《童林传》来练手,因为这种武侠故事,听众对于画面感的需求更大,那些用文字表达的招式和动作,还有声势浩大的比武场面,用图画出来会更让人觉得身临其境,更有代入感。 一连几天,沈溪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别的时间几乎都投入到创作连环画中,连林黛和陆曦儿央求他讲故事都被他回绝了。 好在画连环画不用像作赝名画那样需要躲着藏着,就算周氏和沈明钧发觉他在画画,也不太理会。 最初沈溪用毛笔来画,但发觉毛笔很多时候不能勾勒细小的线条,沈溪就用竹枝画,到后面用炭笔,仍旧觉得不趁手,之后又试验过鹅毛笔,还是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无可奈何之下,沈溪干脆多种笔一起上场,第一次画连环画原画没经验,先完成试试效果,至于技术,回头可以改进。 经过几天的辛劳,沈溪终于完成第一册《童林传》的连环画原画,他把画拿给惠娘和周氏看,惠娘和周氏各自拿去翻阅,一时间爱不释手。 周氏咋舌道:“憨娃儿,你这是怎生画出来的?老娘不识字,也能看出个大概意思,下面写的什么字,你给念念。” 惠娘抿嘴笑道:“姐姐想听,回头妹妹讲给你听好了,小郎劳苦功高得好好休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连画画也如此优秀,回头印制成册出来,一定能卖得很好。” 周氏骂道:“我让他去读书,他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憨娃儿,你最近学业可有退步?” “没有啊。” 沈溪赶紧打哈哈,“娘说的什么话,我这都是用课余时间画的,功课一点儿都没耽误,不信回头您问问先生,先生最近总夸我好。” 在这件事上,沈溪说谎了。他成绩是没退步,因为已经铭记在大脑里的内容,想抹去很难,但塾师苏云钟最近却没给他好脸色看,原来叶知县看到原本要明末崇祯年间才会成书的《幼学琼林》,越看越喜欢,竟有意在县里各学塾推广,令苏云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老先生是有头有脸的人,犯不着为难一个稚子,但依然对沈溪冷淡了许多。 惠娘赶紧安慰了下周氏,稀罕地把连环画放进怀里:“我看小郎平日功课做得挺好的,连曦儿和黛儿学业都有进步,姐姐毋须担心。等明日我把画送给那些印刷师傅,让他们雕刻印版……却不知这雕刻起来是否容易?” 沈溪笑道:“孙姨放宽心,如果那些师傅不会雕,我自己来也成。” 周氏终于忍不住了,抓起笤帚就要往沈溪身上打:“你个憨娃儿,真以为什么都会?你画画都已经耽误学业了,还去雕刻印版,看老娘不打你这不务正业的臭小子!” 沈溪早就学精灵了,毕竟年长一岁,腿脚更利索,周氏想打到他还真挺难。等沈溪逃到后院去跟林黛和陆曦儿汇合,周氏才收起笤帚,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姐姐好福气,小郎乖巧懂事,还那么孝顺,以后姐姐有福享了。”惠娘带着由衷的羡慕说道。 周氏笑呵呵道:“妹妹说错了,这小子总是调皮捣蛋,长大了未必有出息。再者说了,就算他成才,也是妹妹你栽培的功劳,要不是妹妹收留我们一家,我们都要回乡下去,哪里有机会让他读书?” 惠娘叹道:“可妹妹总觉得事情是反过来的,要不是遇到你们,妹妹带着女儿日子才过不下去。” 两个女人都是一脸感慨,兼带着对彼此的感恩。 两人在药铺里一合计,等晚上吃饭前,周氏郑重其事地把沈溪带到惠娘的房间。 “小郎,我跟你孙姨商量过了,想让你孙姨收你为义子,以后你就把孙姨当成是母亲一样对待,你同不同意?”周氏站在惠娘身旁,一脸严肃地说道。 沈溪瞳孔放大,以为自己听错了。义子义母的关系他很不喜欢,到底他对惠娘有些想法,如果真磕了头,岂不是说以后长大了永远也没机会? 沈溪苦着脸:“娘,我有您一个就够了,干嘛要两个娘?” 周氏一听火冒三丈,骂骂咧咧:“臭小子,老娘刚说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现在就打老娘的脸?就问你愿不愿意,要是你不同意,老娘可不认你这儿子。” 惠娘赶紧劝说:“姐姐别着急,咱不是说好了,让小郎自己决定吗?” 沈溪赶紧陪笑:“娘,您没听懂我的意思。其实我是想说,就算不拜孙姨当义母,我也会把她当作是最亲的人供养,我心里可喜欢孙姨呢!” “这还像句人话。” 周氏这才放弃去揪沈溪的耳朵,但依然不满,“既然你对孙姨敬重,可随着年龄变大,总归男女有别,你怎么供养孙姨?只有拜了义母,小时候有孙姨疼你,长大后你才可以名正言顺孝敬她。就这么定了,磕头吧。” 沈溪心里别提多为难了,惠娘这人,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奈何很多事由不得他,惠娘是寡妇,嫁过人生过孩子,而且二人的岁数相差太大,差不多到了“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的地步。 最后想了想,沈溪道:“既然是拜义母,那我们是不是也得问问曦儿的意思?看看曦儿愿不愿意接受我这个哥哥……” 惠娘点头:“是该问问,曦儿平日里跟小郎要好,知道有这么个哥哥一定会很开心。” 周氏也同意了,二人出去把陆曦儿唤了进来,小萝莉蹦蹦跳跳进了屋子。 惠娘矮下身子,手揽着女儿的小肩膀,问道:“曦儿,娘想把你沈溪哥哥收为义子,以后你跟他兄妹相称,好不好?” 陆曦儿脸上的笑容马上淡了下去,小嘴撅起来,目光楚楚,眼泪“吧嗒吧嗒”掉落:“我……我不要沈溪哥哥当哥哥……呜……” 小妮子挣脱惠娘的手,哭着跑出屋子,头都不回走得异常坚决。 这让惠娘和周氏大感意外,她们怎么也没料到小妮子非但不同意,还这么伤心。 惠娘顾不上再说收沈溪为义子的事,赶紧追出去看女儿的情况。 等惠娘出门,周氏打量沈溪:“你对曦儿做了什么?” “娘,您可真冤枉我了……刚才您也见到了,孩儿只是想让孙姨问下曦儿的意思,真没做什么。”沈溪一脸无辜。 惠娘到了女儿的房间,哄了半天陆曦儿仍旧哭闹不止,直到惠娘答应不提收沈溪为义子的事,陆曦儿的眼泪才止住。 惠娘抱着陆曦儿好半天,毕竟在她心中女儿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事她也不想多想了。 晚饭的时候,惠娘和周氏凑在一起嘀咕,觉得事有蹊跷。 周氏低声问:“难道是两个小的吵架了?” 恰好这时陆曦儿端着自己的小碗,走到沈溪面前,用筷子把碗里的羊肉片夹到沈溪面前:“沈溪哥哥,给你吃。” “嗯。” 沈溪一脸苦笑,直接用嘴接了。陆曦儿眉飞色舞回到惠娘身边,坐在板凳上继续吃从火锅里捞出来的涮肉片。 看两人亲密无间,哪里像吵过架的样子? 这下惠娘和周氏更糊涂了,怎么看陆曦儿好像都很喜欢沈溪,但却不知她为什么不答应惠娘收沈溪为义子。 到晚上,周氏和惠娘依然一起睡,沈溪在小玉的床榻上刚躺下,门打开,两个小萝莉又牵着手过来。 “沈溪哥哥,我们听故事来了。”陆曦儿跳上床榻,一头钻到沈溪怀里,嬉笑着在被窝里撒娇。 “哼,不知羞,让你的沈溪哥哥给你当哥哥都不好,又哭又笑。” 林黛有些不满,但还是跟在后面上了床,这次她抱着枕头过来,免得跟沈溪再睡在同一个枕头上。 沈溪疑惑地问道:“曦儿,之前你娘想让我当她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同意?” “才不要呢。” 陆曦儿眸子里露出一丝慧黠,“沈溪哥哥说过女娲娘娘和伏羲的故事,他们是兄妹,所以别人都不同意他们当夫妻,不能做夫妻就不能永远在一起,曦儿想长大以后嫁给沈溪哥哥,这样就能陪着沈溪哥哥一辈子了。” 沈溪一时无语,他没想到陆曦儿小小年岁,看上去天真无邪,竟然会藏着小心思。又或者是他所说的故事太贴近现实,让陆曦儿从这些故事中悟出些道理,帮助小萝莉心理上快速成熟。 林黛听到这话,又生气了,这次她干脆跳下床榻,抱起枕头就走。 “小媳妇,你要干嘛?”沈溪赶紧问道。 “跟你的曦儿妹妹睡吧,别叫我小媳妇,哼,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心里难过,抱着枕头就往外走,刚到门口便被沈溪追上拦了下来。说和一番,林黛才撅着嘴满脸不情愿回到床榻上,连听故事的时候都背对沈溪,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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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可不管别人抄写能不能完善作品,这两部书虽然不是他原创,但到底是通过他才传播开的,高尚些说是为了丰富人们的生活,但主要目的却是赚钱。要是别人把印书利润摊薄,实在非他所愿。 不过沈溪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能做的就是赶紧推出这两本书的连环画。 连环画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盗版起来非常困难,不是说识字或者懂得一点儿绘画技巧就能抄。 印刷连环画,最重要的是雕版,把原画印在木质雕版上,然后对原画进行雕刻,一块板对应一页故事内容。 而且连环画分正反面,需要一些厚的纸张,在沈溪无法改进造纸技术的前提下,只能用传统方法,就是把几张宣纸合成一张,再把宣纸剪裁成后世三十二开大小,最后印上连环画的内容,逐页校对和装订。 要雕刻雕版,花费的人力物力很大。 最开始作坊请了两个师傅来做,一天才刻出六页的内容,后来惠娘又去请了两个师傅回来,进度才快了许多。 虽然周氏不同意沈溪碰雕版,但沈溪却悄悄回家雕刻,由于他擅长雕印章,而且画也是他创作,雕刻起来是得心应手,时间比起其他师傅少得多,但速度差不多。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童林传》第一册共一百五十块雕版终于雕刻完毕,在试印几本后效果不错,只是油墨方面尚有改进的空间。 印刷铺子那边把印好的《童林传》第一册样板拿过来给惠娘和周氏两位掌柜看,两人脸上都带着欣喜。 “……栩栩如生,比憨娃儿画得还要生动。”周氏笑着夸奖。 惠娘轻轻一笑:“姐姐这是说违心话,就算印得好,原画却是小郎画的,这功劳怎么都要算在小郎身上。” 周氏撇了撇嘴,瞪了洋洋得意的沈溪一眼。 惠娘对送来样书的师傅交待两句,要他们一边印刷,一边雕刻第二册书的雕版,这样等第一册销售热潮过去,差不多就可以推出第二册了。 等工匠师傅出门,沈溪追了出去,他必须防患于未然,找个可以信任的人把雕版保管好,印完一批后就把雕版送回药铺存放,这是为防备印刷作坊的人跟外人勾连,拿雕版出去盗印连环画。 沈溪相信,只要把雕版保管好,其他人短时间内想盗版他所创作的连环画会非常困难,这就可以保证足够的利润。 沈溪回到药铺的时候,周氏和惠娘手里一人拿着一本,正喜笑颜开地看着。惠娘看的是画面和内容,而周氏只是看画,通过画大致知道说的是什么,她就很开心了,到底是自家作坊里生产出来的,怎能看怎么顺眼。 这年头除了戏曲和春|宫图,暂时还难以见到其它带画面感的娱乐方式,连环画非常新颖和别致。 “小郎,这故事稍微有些短,以后加长些你看如何?”连环画不是书,一册一百五十页的连环画,惠娘很快就看完了,有些意犹未尽,和沈溪商量。 沈溪无可奈何:“孙姨,不是我不想加长,这连环画每一幅画都是雕刻出来的,咱人工不足啊。” 周氏不屑地道:“臭小子,你孙姨的意思是画的内容不变,下面的文字加多些,这样不就能多看一会儿了?” 沈溪很想解释,人家既然来买连环画,就是为了看画的,不然去买本书自己脑补就行了。但终归是惠娘和周氏的意思,沈溪还是应了。 惠娘很高兴,印刷作坊这门生意她几乎一窍不通,有任何想法她都要跟沈溪商量,沈溪觉得可行她才会去做,而沈溪自己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很多事情要跟惠娘商量,就好像这作坊是惠娘和沈溪联手经营的一样。 “姨,我有个想法,不如咱在以后印的说本里面,也加上几幅插图,这样就能让书里的故事生动有趣些,同时也可以让顾客辨别书的真伪,不然他们买了假货还不知道,反倒诋毁咱印刷质量不过关。” 惠娘笑着点头:“就由你这个小掌柜拿主意吧,孙姨哪里懂这些?不过想来加几幅插图极好,读来更有趣味。” 沈溪的点子加上惠娘的开明,以及两家人的精诚合作,还有下面伙计的日夜劳作,带来了印刷作坊的兴旺。 有之前卖书渠道的支持,连环画印出一百册之后开始发货销售。 不到半天时间,一百册连环画就已经售罄,由于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以连续的图画叙述故事、刻画人物的形式,各家书店的掌柜爱不释手之下都私藏了一两本。本来定价五十文钱一本,到第二天城里就有人炒卖,价格升到了一百文乃至一百五十文,仍旧买不到。 连环画上市的第二天晚上,几名外地行商来到惠娘家里,商量买雕版回去自行印刷的事。 这些行商却是标准的盗版商人。 之前看到《说岳全传》和《童林传》销售火爆,他们便买了书拿回去自己印刷,如今汀州府以及周边的府县,乃至省城福州都已有这两本书在销售。 这些人见连环画非常受欢迎,也想买回去自行印制,结果发现这东西想盗版实在太难,所以干脆相约来买雕版。 “这种事,小妇人可拿不定主意。” 惠娘面对这些势在必得的行商,表现得不卑不亢,“这印书作坊的大掌柜,乃是这位夫人。” 惠娘把责任推给周氏。 周氏本来在旁边凑热闹的,听到惠娘这么说不由傻了眼。 “不知道这位夫人如何称呼?”那些行商用恳切的口吻询问周氏。 周氏平日里泼辣,但从无跟人谈生意的经验,最后她在人堆里寻摸一圈,把沈溪给拉了出来。 周氏道:“民夫沈周氏,我们家是小掌柜做主。有什么事情,问他吧!” 一众行商脸上齐齐变色,都觉得惠娘和周氏跟他们开玩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管理一家炙手可热的印刷作坊? 惠娘跟着点头:“你们不用怀疑,这位小掌柜什么事都可以做主,只要他同意,我们没有意见。” 一名中年行商不屑地看了眼沈溪,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客气:“小掌柜,我们要买这画书的板子,您开个价吧!” 沈溪仰起头,用生硬的口吻拒绝:“我们的雕版不会卖的。每一页画对应一块雕版,卖给你们,我们拿什么赚钱?” 中年行商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之前他已找过人计算雕版连环画的成本,实在太高,而且连环画的关键技术无法掌握,比如说如何裁纸,如何能做到画面和文字的和谐统一,还有画面下方的文字如何拓印上去。 他们原本想买印版自己回去研究,但现在印版买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印刷作坊东主手里,自己分不到油水。 中年行商赶紧说:“小掌柜,您别急,咱好生商议一下……嗯,您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开个高价,这印刷铺子我们盘下来,你们能从中大赚一笔,如何?” “我们赚钱的营生卖给你,等于是杀鸡取卵,我们才没那么笨呢。” 沈溪在外人面前,拿出了小孩子说话的风格,“不过你们要诚心合作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可以低价把印好的连环画批发给你们,你们拿到别处去卖,是赚是赔,赚多赚少是你们自己的事。”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三章 扩张的野心 沈溪要做的是杜绝盗版,充分保证印刷作坊的利润,他可以作为发行商,把销售终端定价的权力交给书店和商人,让他们做代理。 中年行商听到后脸上满是迟疑,心里暗自盘算,若是印刷和发行没控制在手,他们仅作为经销商,处处会被发行商掣肘,最终的售价也不好确定,高了别人不想买,低了利润少,真不如做盗版一本万利来得实在。 “陆夫人是否同意小掌柜的说法?”中年行商见沈溪很难缠,又想从惠娘身上着手。 原本大家都觉得这一家孤儿寡母,应该很好对付,谁知道上门就碰了硬钉子。 惠娘笑着点头:“小掌柜的话,就是我们的话,你若不愿意,那就毋须再谈了。” 中年行商回过头跟人合计一番。 这些行商走南闯北,做的是低买高卖的营生,结交广泛,在问明各家的意思后,中年行商作为代表再次问道:“却不知这一本画书,批量卖给我们,售价几何?” 沈溪伸出手小巴掌晃了晃:“五十文。” “那不跟城里书铺卖的价格一样?”中年行商非常不满。 沈溪侃侃而谈:“如果这位掌柜觉得书店便宜,可以去书店买,但书店也是从我们这里拿的货……我们以后所有连环画出货都按照五十文,不会提供零售业务,同时批发量少了,我们还会定五十五文甚至是六十文。至于你们运到别的地方卖多少,跟我们没关系。” 中年行商冷笑:“你就不怕旁人不进货,最后烂在手上?” 沈溪笑容更灿烂了:“这位掌柜却是说错了,我们卖的是书,又不是茶叶米粮这些货物过冬就会生霉,而且有陈旧之分。只要保管得当,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不会腐败变质。再说了,要是没人来进货,我们可以开铺子自己卖,或者找人把书卖到别的地方,到时候我们赚得更多。” 中年行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觉得严重低估了眼前这一家老小的经营能力,就沈溪这番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谁会相信? “那我们把画书进回去,销售不出去是否能退货?” “当然不行,书已经卖给你们了,你们平日里发售出去的货,若是人家赔了,你们会把货按照原价收回去吗?” 沈溪针锋相对,“但我们可以保证,只要你们交了定金,同一个地区内绝不会有第二家得到我们授权,以后你们经营的地区,就算是独家经营,利润不小。” 沈溪提出的是经销商和垄断经营的概念,虽然这时代没有,但这些走南闯北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如果真能在一个地区垄断画册营生,的确可以保证利润,但问题就怕别人能盗版,或者模仿的太多。 “以后我们的画册会有防伪防盗标志,就是印上一种特别图案,别人想伪造非常困难,一旦我们把画册的名声打出去,普通百姓只会认我们的画册是正版。再者我们的技术先进,就算别人模仿,也是邯郸学步不得精髓。” 沈溪的一番话极为中肯,也为这些行商指点了一条生财之道,这些人一合计,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 当晚便签订订货合同,虽然总共也就十多个行商,但一次就预定了两万多册连环画。 按照沈溪的要求,每本要交五成定金,作为印刷成本和防止反悔所用。 随后这些行商便派人回去取银子,为了防止意外,惠娘也把作坊的师傅请来帮忙。 银子送到,既有现成的官银银锭,也有成箱送来的铜钱,合起来一共五百多两银子,连见惯世面的惠娘看了都不由心潮澎湃。 “诸位,因为你们预定的是不同册的画册,我有必要提醒你们,可能你们预定的货物要在一个多月后才能完成。不过我们既然接受了你们的订货,在完成你们的订单之前,不会再另行售卖,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沈溪很有掌舵者的风范,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些个行商怒形于色,被迫先交定金,还要接受延迟交货,似乎太窝囊了,但毕竟是卖方市场,天下能印连环画的仅此一家,有好的故事作为蓝本,不怕以后连环画卖不出好价钱,在商人逐利的大前提下,只能忍气吞声。 等这些行商走了,两家人以及被召唤过来的几个印刷师傅看着那一堆银锭感觉置身梦中。 惠娘赞叹:“这印刷作坊本来是小打小闹,没想到这一下就收了这么多银子。” 沈溪道:“孙姨,这笔银子主要是用来扩大经营,再者是多给印书师傅奖励,好让大家伙有动力做事。” 惠娘见几个印刷师傅见到银子后眼睛闪闪发光,有的甚至嘴角都流口水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点头道:“小郎说得对,咱不能亏待师傅和工人。吕师傅,你这就拿钱回去给大家伙分了,明天开始,咱加班加点开工,工钱也会跟着上涨。” 几个印书师傅都是千恩万谢,领了银子回去分钱。 沈溪心中忧虑,毕竟他年纪太小,有些技术不能亲自实践,只能教给这些印书师傅。要是他们见利忘义投靠那些行商,那之前的所作所为就白费了,所以拉拢这些技术人员是当务之急。 等沈溪把他的担心说给惠娘听之后,惠娘脸上也挂满忧色。但眼下只能给那些师傅多加工钱,笼络住他们,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小郎,你不用太过担心,那些印书师傅是有被人拉拢的风险,但你可别忘了,画是你画的,咱印连环画,不还是要你来画原画?只要你这个小掌柜不反水,这些人走了咱铺子照样红火。” 惠娘笑着用食指点了点沈溪的额头,带着几分宠溺说道。 沈溪拍了拍胸口:“哎呀,孙姨说得我都有些心动了,要不他们以后再来,我跟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干脆把我收买过去得了。” 周氏笑骂:“臭小子,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有胆子你尽可试试!” 买卖说完,剩下的就是坐下来核算成本以及如何完成订单。有了这个订单,接下来肯定得增加印刷作坊的规模。 沈溪分析道:“按每册一千本起印计算,以现在纸张和油墨价钱,刨去雕版和印刷的人工和每月作坊院子的租金,差不多是六到七文钱的成本。如果印数多了的话,我们的成本还会降低。我们卖五十文,盈利颇丰,只是增加人手这个有点儿困难。” 能盈利一倍,就已经算是赚得盆满钵满,而沈溪提议建立的印刷作坊,居然有七八倍的盈利,惠娘和周氏听了后脸上都是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欣喜。 激动归激动,惠娘还是保持足够的冷静,她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明日里城西大行药铺的李掌柜要去府城,让他顺带帮咱看看?” 沈溪摇了摇头:“不好,要是宣扬出去,别人就知道我们缺工人,就会趁机派卧底混进来。” 周氏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卧底?” “就是来偷学我们技术的人,他们在我们这儿做几天活,学会技术后,就会给那些无良的商人做事,咱就没得赚了。” 周氏大急:“咱才刚赚了这点儿银子,要真有这样的人,该怎么预防才好?” 惠娘严肃地道:“姐姐还是听听小郎的主意。” 沈溪笑道:“还是孙姨信我……我想的是,咱不用非要找那些行家里手来做,完全可以自己培养技术工人,而且就从咱县城周边老实巴交的百姓中找,都是本乡本土的,只要咱不亏待他们,他们就跟咱一条心。谁若是出卖了咱,那他还不被街坊四邻的戳脊梁骨?” 惠娘一拍膝盖:“小郎说得对,姐姐觉得呢?” 周氏苦笑道:“妹妹还说我来当这大掌柜,可我什么都不懂……唉,算了算了,你们决定就好。” 有了沈溪的智谋和惠娘的大力支持,印刷作坊第二天就开始扩张,先是找木匠做印刷工具,再就是惠娘出马请人。 惠娘对于印刷作坊甚为看重,连药铺那边都交给小玉她们打理。 等人请回来,又是大批量购买油墨和纸张。 在所有购买的物资当中,油墨是最重要的,毕竟纸张和木板卖的人多,不会被人刻意哄抬物价。 油墨则不同,需要懂行的人来调配,而现下的油墨质量参次不齐,沈溪的意思,回头既然要做这行当,就不能在原材料环节掣肘于人,短时间内无法自行调配油墨的情况下,先趁着低价购入一批,回头具体的油墨配置则由自家建立的油墨作坊来供应。 随着宁化以及周边府县印书热,油墨价格跟着上涨,纸张也比以往贵了两成。 好在纸张的供货商本来就多,这边的纸张一涨价很快就有外地客商带着大批货过来,迅速平抑了物价。 但在涨价之前,沈溪已经提前判断出价格趋势,早就把该买的东西买了回来,并没有影响作坊的日常运营。 第一〇四章 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到了六月,印刷作坊印制的第一批预定连环画完成交货,两万多册连环画等于是同时推向市场。 这两万多册连环画是《童林传》的第一集和第二集,内容不多,但因为形式新颖,早就有不少人想购买观看。 但根据约定,这些行商不能把这批连环画放在宁化销售,只能运到汀州府城以及周边府县,更远的要运去省城福州乃至南京出售。 大批量的连环画虽然推向市场,但宁化县城内仍旧只有最初投放的那一百本,私底下有人愿意收藏,价格已从最初的五十文钱一本,涨到四五百文,仍然是有价无市。 第一批连环画赶制完,尾款收了回来,前后盈利差不多有八百两,但因扩大作坊规模以及聘请新员工,真正的利润也就六百两左右,但这仍大大超过了惠娘和周氏的预期。 到底才做了不到两个月,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比起药铺的盈利更高。 等把银子收回来,周氏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是印刷作坊的大股东,能分得利润的六成,这一个多月下来家里就有三百多两银子的积蓄,令她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但她又怕银子放在家里被人觊觎。 事情是她瞒着丈夫做的,心里七上八下,高兴后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去找惠娘商量。 没钱有没钱的苦,有钱有有钱的烦恼。周氏只是个普通妇人,之前在药铺的分红不少,但大多数都上缴给了老太太,现在赚了大钱,却瞒着家里面,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姐姐,要不这样……咱暂时不分红,把银子留下来继续扩大作坊的规模,这样就能赚更多钱,姐姐觉得如何?” 惠娘是有扩张野心的女强人,她平日里生活没有寄托,只能把心思放在经营上。赚到银子,她的想法不是去买田买地,而是扩大生产,从之前经营药铺上,沈溪已经看到惠娘的优秀特质。 周氏不知怎么回答,沈溪则说出他的意见:“孙姨,现在咱印刷作坊的生意是挺好,但不能盲目扩张。现在孙姨和娘赚了银子,最重要的是把药铺的门面和印刷作坊的场地买下来,我们要打好基础才能继续扩张,如果连地方都是别人的,很容易被人背后使绊子。” 惠娘陷入沉思,她早先也想过这个问题。 宁化县城沿街的店铺价格不贵,但一处像样的宽敞店面,最少价值一百两银子,而印刷作坊的场地虽然不临街,但经过几次扩充后占地面积不小,加起来也得有一百两银子。惠娘原本只是想租地方做生意,这样手头就会有更多的流动资金,但听到沈溪的话,经营理念一时间有所动摇。 “那行,反正这次盈利不少,就算把地方买下来,也有资金周转。” 惠娘点了点头,看向沈溪的眼里满是慈爱。一个人能赚钱不可怕,可怕的是赚钱后还懂得步步为营,不会因为一时的盲目而导致大厦倾覆,在她看来,沈溪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眼光,非常难得。 沈溪冲着她笑了笑:“姨,今后资金只会越来越宽裕。您看现在作坊那边,每天都在印书,回头再把连环画卖出去,有的是银子赚……咱们先把隐患清除,以后发展起来才不会瞻头顾尾,束手束脚。” 周氏带着几分担心,道:“妹妹,这银子扎手啊,若是不跟家里那没良心的说,总觉得对不起他,但若是跟他说了,他肯定把银子拿去填补茶肆的亏空。这样吧,钱还是留在账上,能用就用,回头知会我一声就行。” 惠娘赶紧推辞:“姐姐说哪里话,这可是姐姐辛辛苦苦赚来的。” 周氏面有愧色:“妹妹分明是取笑我……我一个寻常妇人,没有力气做不得重活,只能看看铺子。这药铺和印刷作坊本没我什么事,你却两边都给我银子,我拿着心里不踏实。可惜自家经营的茶肆归别人掌管,不然姐姐好歹算是茶肆掌柜。” 惠娘抿嘴一笑,用柔和妩媚的目光瞥了沈溪一眼:“要说最大的功劳,还是要记在小郎身上。当初药铺半死不活的,若非瘟疫时给人种痘,百姓怎会记得咱们的好?进而光顾咱的生意?” “这次印刷作坊,也是小郎出主意,随后忙里忙外才终于有今天的成功,要说不好意思,应该是妹妹才对,没来由就收了姐姐一家如此大礼,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沈溪在旁边撇了撇嘴,心道,干脆你以身相许好了。但这种话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说得出口的。 周氏羞赧:“若非我们一家人走投无路时为妹妹收留,也不会有今日。说起来,全是缘分,可能是上天让我们两家人相识相知相守。” 姐妹互相感恩,场面异常温馨。 随后沈溪又与惠娘和周氏商议连环画在宁化县城铺货的问题。 随着订出去的连环画印刷完毕,接下来印刷作坊要印制一批连环画到城中书店出售,满足地方百姓的阅读需求。 沈溪对宁化百姓的购买力做过调查,认为每册连环画,宁化县城以及周边乡镇能消化的数量不超过六百本,之前已经印制了一百本,现在只需要再印五百本,市场就基本饱和了。 等沈溪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周氏率先表达不满:“憨娃儿,咱之前每一册都订出去一万本,现在咱为自己印,一次才印五百本?” 沈溪点头:“娘,咱宁化是个小地方,不想亏本咱就要少印。这东西市面上一下子涌现太多,就会造成积压的假象,书店方面就会降价,清空库存。等宁化的连环画降价,早前高价买我们连环画的行商就会觉得亏,再找我们订货就会压价……那些行商才是咱们连环画生意的大买家,咱不能因小失大。” 周氏蹙眉:“既然这样,你小子之前跟那些人说话还那么冲?” 惠娘却很理解:“姐姐别怪小郎,小郎做得很对,若是被那些人占据主动,那咱的利润就会摊得很薄。现在确实需要外地商人来给咱出货,但明面上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咱要靠着他们。” “这……这……” 本来周氏很想狠狠骂沈溪一顿,听惠娘这么一说,她脸顿时红了起来,“还是妹妹会做营生,那就先印这么多吧。” 惠娘微微一笑,看向沈溪问道:“那小郎你觉得,咱这行当还能兴旺多久?”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只要那些行商把连环画运到别的地方后卖得好,有钱赚,他们肯定还要回来找咱印,咱在宁化本地出货量保持供不应求的状态,维持价格稳定,那些行商回来后见到这种情况,便会以原来的订价跟我们预定,甚至很多人看到这笔生意好赚,也同样会跟过来,到时候咱们还可以把订价再提高一些。” “什么!?你小子还想再提高?咱印一本册子才六七文钱,你已经收人家五十文了依然不知足,这不是坑人吗?” 周氏虽然觉得赚钱多是好事,但却觉得赚得太多会遭报应。 沈溪一本正经地说道:“娘,这叫做卖方市场,连环画只有咱们才有,他们爱买不买。如果画印出来没人看,他们卖不出去,哪怕求着他们他们也不会搭理咱。这门技术毕竟经不起钻研,趁着别人还没摸透,咱索性一次性把钱赚够。” 周氏咋舌:“你个臭小子,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么多鬼点子。”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五章 彩色连环画 自那天过后,周氏便不再过问作坊的事,她决定一心一意做好药铺工作,偶尔惠娘去印刷作坊,周氏两个药铺都要兼顾。 同时经营药铺和印刷作坊,周氏和惠娘都很忙碌。 惠娘遵从沈溪的意见,把新药铺的店面以及印刷作坊的场地给买了下来,两边的房契和地契加起来一共是二百七十四两银子,加上给房牙以及官府过户的手续费用,三百两就这么没了。 由于在买房产的时候周氏出了钱,惠娘把地方买下来后,当天晚上就跟周氏商议,想把沈家现在住的院子过户给周氏。 周氏听了大为吃惊,她没想过自己能在城里安家落户。 惠娘郑重地把院子的房契和地契拿出来,放在周氏面前。 周氏连连摇头:“妹妹,你这样可不行,你这院子,卖出去怎么也能有个几十两,就这么凭白给我,我哪里受得起?” 惠娘笑道:“姐姐说得不对,姐姐出钱帮妹妹买下店面和场地,现在妹妹回报的只是个小院子,其实这笔买卖,赚的是妹妹。” “可是……这我可不敢做主,要不等晚上我那没良心的回来,跟他好生商议一下?” 惠娘略一沉吟,问道:“姐姐跟姐夫商量不是不行,就怕姐夫知道这院子归了姐姐,便以为变成了沈家产业,进而告诉家里。若是老人家不让姐姐一家继续住在这边可如何是好?” 周氏一愣:“不……不会吧?” 沈溪心中给惠娘点了一个赞,立马接过话茬:“娘,祖母把茶肆交给二伯经营,好像也没征得您的同意吧?你的东西就是家里的东西,而祖母是一家之主,现在她自己还住在大堂伯家里,你说她知道房子的归属后会怎么办?” 沈溪这一说,周氏马上明白其中的关键。 要是惠娘把院子过户给周氏,就等于是把院子过户给沈家乃至老太太李氏,李氏就有足够的理由搬过来住,甚至让在外租住的二儿子沈明有也搬过来,惠娘的一片好心反倒帮了倒忙。 沈溪见周氏明白过来,不由再提醒道:“其实现在孙姨能把院子租给我们住就很好了……若是孙姨把院子转让给我们,爹和祖母就会怀疑其中是否有猫腻,很快娘和孙姨合伙做印刷作坊的事就会被他们知晓。或者祖母还会把茶肆生意清淡的责任归罪在娘身上。” 惠娘之前也没想这么多,听到沈溪这番话后连连点头:“还是小郎想得周全,那……妹妹无法报答姐姐了?” 周氏笑道:“看你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只要以后生意做得好就成。” 虽然惠娘没把院子送给周氏,但彼此关系却更亲近了。本来两个人就好到如胶似漆的地步,现在只要沈明钧不回来,周氏肯定过来陪惠娘一起睡。 沈溪倒是很乐意,若是在家里,他身边只有林黛一个,而过来到惠娘这边,每次林黛都会跟陆曦儿一起过来听他讲故事,晚上就睡在他身边。相比于林黛的内敛,陆曦儿可不管那么多,对沈溪的痴缠表现得更直接,沈溪每次都能抱着香喷喷的小萝莉睡觉。 之后几天,印刷作坊那边不是很忙,把《童林传》连环画第一册和第二册各印制五百册后,印刷作坊已经恢复以往的经营方式,主要是印制文字内容的说本,唯一的区别是根据沈溪提议,在中间加上几页配图。 随着韩五爷把《封神演义》的故事说完,这部说本也进入到刊印状态,推出市场之后,反响不错,只是没有印连环画利润那么高。 随着宁化县城也有《童林传》的连环画开始售卖,城里百姓对于后续画册的渴求度直线上升,沈溪除了趁着空余时间创作第三册、第四册连环画的原画,还开始进行一项新“试验”,调配更为耐久有效的油墨。 沈溪最初设想刊印连环画的时候,就希望能刊印彩色连环画,画面内容呈现五颜六色,就算不是特别逼真,看上去效果也会比普通连环画好太多。 沈溪明白,连环画现在只是起步阶段,所以别人想模仿会很困难,但也不能低估民间匠人的本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仿制成功,到时候他们的印刷作坊再印制单调的黑白连环画,就不会有太大市场。 只有印出彩色连环画,那其他工匠就需要很长时间进行研究破解,印制连环画的效益才会持续和最大化。 但沈溪毕竟是文科出身,对于油墨的调配没有太多经验,何况许多化工原料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只能一点点摸索完成。 沈溪首先想到的就是偷师印染作坊,让惠娘请来印染方面的匠师,用草药配合染料进行兑色。待沈溪把色彩调配好后,却由于黏度、粘着性、触变性、干燥性都有问题,无法用来印书。 沈溪综合前世看过的关于油墨配方比例的书籍,又经过多次试验,才勉强配出合格的油墨。 有了适用的油墨,沈溪接下来便试验如何增加色彩,从最初只有黑、红、蓝三色逐渐发展到后面基本上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还有几个相对鲜艳一些的杂色,能够充分满足印制彩色连环画的需求。 沈溪用彩色染料,给《童林传》第一册和第二册的原画上色,等把上完色的画交给惠娘看时,惠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增加色彩后,连环画的可看性更强了,翻阅完惠娘还久久沉浸在强烈的震撼中。 “小郎,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才弄了多久,怎就完成了?快把你娘叫过来,咱好好参详一下,什么时候把这色彩加进连环画里?”惠娘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沈溪的技术变成产品,从而带来丰富的利润。 沈溪笑道:“姨看来比我还着急呢……现在研究只是起步阶段,咱先印以前那种连环画,反正有足够的利润,当市面上开始出现盗版的时候,估计我已能把色调增加到更多,技术更为全面,那时候我们再把彩色连环画推向市场。” 惠娘点点头,脸上满是憧憬。 沈溪几乎每一次都能给她带来巨大的惊喜,这让她越来越喜欢和离不开沈溪,许多时候都把沈溪视为可以作为商量对象的大人,甚至言听计从。 沈溪道:“姨,为了防止泄密,这次我都是跟不同的人商议调配方法,他们来自不同行业,基本杜绝了旁人掌握这门核心技术。以后咱调配彩色油墨,配方由我全权掌控,作坊的人只负责印刷,这样就算有人高价把他们挖走,咱的技术也不会外泄。” 惠娘点头应允,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小郎,就算你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可咱毕竟要购买原材料,旁人见了自然会猜出咱用哪些东西调配出的油墨,那不是照样得露馅儿?” “孙姨尽可安心,虽然松香、桐油、石蜡,还有黑炭灰这些咱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但有很多材料,诸如植物……就是草药,我却是从药铺后院的仓房里直接支取,具体用的什么我连孙姨你都没告诉。就算他们能弄来染料,也只能作为书写所用,印制彩色连环画的关键技术依然掌握在我们手上。” 惠娘一听糊涂了,斜着头看着沈溪:“小郎,这些东西真的都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 “是啊,所以请孙姨放宽心,咱有了印彩色连环画的技术,旁人最少要用几年的时间来破解,有这几年,咱们足以占领市场,就算他们研究出来,咱的连环画早就创下了偌大的名声,他们想争也争不赢。” 沈溪又给惠娘画出一张大饼,这张饼会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惠娘初时觉得自己经营一门生意就行了,她毕竟守着药铺有些年头,加上种痘的事得到朝廷的褒奖,别人称她为“女神医”,似乎就该在药铺这门行当上扎根下去。 可现在她发觉开印刷作坊前景更为辽阔,这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到底是该坚持做药铺生意,还是做印刷? 二者总不能兼顾吧! 当惠娘有了这念头便想找人商议,她想到了好姐姐周氏。 可这几天沈明钧天天晚上都回来,她没机会跟周氏促膝长谈,只好憋在心里,闷闷不乐。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信阳柯震东、看不个有、拾山m、潜水老虎、西方之猪、百里夜雨、西杀、bong、天然卷的家伙都是好人、君逸明、东四十、魔女麾下、易乐、kalel3641、清鱼613、心跳crazy和创世书友舞随风变、书城书友美丽神话大大的打赏! 明天是周一,按照惯例会三更爆发!请大家踊跃支持,收藏和推荐票天子都要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六章 小财迷 六月底,之前那些把两万册连环画运到外地售卖的行商相继又来到宁化县城,他们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再订更多的连环画回去卖,同时也是来催促印刷作坊赶紧印制后面几册连环画。 六月二十九这天晚上,这群行商齐聚惠娘的药铺,惠娘又把上次叫来的师傅请了过来扎场子。沈溪作为谈判的负责人,坐在柜台前,像大掌柜一样跟这些外来的行商洽谈订单的细节。 这次行商已经不止之前那十几个人,他们交游广泛,甚至带来一些北方客商。这些人身穿绫罗绸缎,带着粗粗的金项链,一看就知道财大气粗。像这些大商人,平日里根本不会到宁化这种小县城做生意,这次为连环画的事不得不特别跑一趟这闽西小县。 上次出面说话的中年行商,来自南京,名叫苏遮柒,据说在南直隶各府以及杭州等地都开设有店铺,生意涉及衣食住行以及药材、文化用品等方方面面,实力雄厚,所以依然作为行商的谈判代表。 苏遮柒笑盈盈地走到柜台前,招呼道:“小掌柜,又见面了,这次我们谈生意,想多购进一些画册,不知在价钱上是否可以有所减免?” 沈溪笑了笑,回答:“如果量实在太大,而且能付足订金的话,价格是可以谈谈的。” 沈溪上来没把话说满,虽然看起来给出了优惠,但却有苛刻的前提条件。 “我们这次进购,对于之前的两册,每册购买一万本而言,这次有很大的增幅。之后出来的画册,我们每册购进两万本……不知小掌柜,这画册已经出到第几册了?” 沈溪一听,这生意实在不小。 之前一次购买两万本已经算是非常大的生意,即便扩建作坊后依然给周氏和惠娘带来六百两银子的收益,而按照苏遮柒所说的每册两万册计算,仅仅第三册和第四册就是四万本。 “我们连环画一共出到第六册。” 沈溪狠了狠心,故意多说两册,反正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画原画,再用几天时间就可以把第五册、第六册画好,加上现在雕刻印版的师傅有经验了,最多半个月就能完成印刷前的准备工作。 这样一来,光是订单就会有八万本,按照一本留下书费的一半也就是二十五文钱订银计算,光是这笔金额就达到两千两银子。 苏遮柒等人合计了一下,争吵很激烈,过了许久才达成统一,看来他们对这生意非常看重。 “价钱如何,何时可以交货?” 苏遮柒谨慎地问道,若是交货期限太长,过了连环画火爆热销的热潮,或者后面有盗版出来,他们这些中间商就没油水可赚了。 沈溪算了算,经过连续扩充产能后,眼下作坊的印刷能力,一天能印刷一千五百本左右,印刷完这八万本,就需要五十多天,显然交货的时间太长了。 “我们可以采取分批交货的方式,每批一万本。你们可以选择每批次优先印刷哪一册,但在前四批中,我们不会供应第五册和第六册。总的来算,一个月内就可以完成你们的订货。” 沈溪的想法,就是再次扩大作坊的规模,反正现在技术工人已经饱和,需要的是请木匠多做雕版以及增添些做力气活的人,负责搬搬抬抬以及装订书册。 苏遮柒一听,在交货时间上虽然不合意,但也不算很迟。他赶忙问道:“在这期间,你们不会供货给别人吧?” “那是当然,我们言而有信,难道你们上一批连环画出售时,有人跟你们抢生意不成?”沈溪针对性地问了一句。 苏遮柒笑道:“自然没有,只是如今订单增加了一倍,这价钱方面……” 沈溪非常清楚这些行商最注重的是利润,眼下连环画运到别处好卖,自然趁热打铁,他们希望印刷作坊的批发价降得低一些。 “如果你们仍旧按照以往交五成订银的话,那价格维持五十文钱不变,但若先将所有货款付清,价格可以降到四十五文……如何选择,由你们自己决定。”沈溪提出方案。 苏遮柒等人听到这话,首先便询问书坊掌柜惠娘的意思。惠娘在宁化县的药材生意做得不错,加上她又是宁化药铺商会的当家人,这些行商涉猎甚广,大多有贩卖药材的经历,跟惠娘多少有生意上的往来。 惠娘笑了笑,道:“连环画册的生意,一律由小掌柜负责。” 苏遮柒又回去跟同行的人商议。 虽然沈溪听不清这些人说什么,但大致看得出这些人还是有意见的。先就把银子交出来,最怕的是到时候拿不到货。做生意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因为目前连环画完全是卖方市场,他们很难推翻沈溪的决定。 “小掌柜,能否再商量一下?我们愿意一次出三十文钱的订银,而画册的价格维持在四十五文钱。做生意讲究互利互惠,以后咱们肯定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何不互相让一步?” 沈溪摇了摇头:“苏掌柜,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在我们这里订货,我们负责组织人力物力全力印刷,若是印出来你们不要了,或者中途反悔不给银子,你们不是宁化人,我们可没地方说理啊。” “所以,还是干脆一点儿好,你们先付钱,我们也可把心放进肚子里,价格方面也有优惠。只要画册能按期如数交上,运到外地售价完全由你们说了算,要知道这门生意的利润大头可都是你们的。” 苏遮柒算算八万册连环画能省下四百两银子,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只好叹道:“那行,我们先把钱付清。唉,你这小掌柜可真是十足的财迷……既然敲定了,那我们就签订契约,也好派人回去送银钱过来。陆夫人,可有异议?” 惠娘摇头笑道:“没问题。” 苏遮柒马上跟后面的人商量过,回去叫人取了银子过来。上次送钱不过是找了几个人搬搬抬抬,这次钱全都放在箱子里,直接用马车运来。 一共三千六百两银子,分成十二口大箱子装运,其中近半是铜钱,需要点数,银子方面也需要比对成色。 之后双方签订契约,交货的时间明确予以标明……苏遮柒等人极为精明,怕印刷作坊不能按期完成,若出现延迟交货的情况,每天都会有数额不等的罚款,每多延迟一天罚款金额就会大幅度增加。 把人送走,周氏有些着急:“妹妹,这些人来者不善啊……要是咱不能按时完成当如何?” “大不了赔点儿银子,现在重要的是加班加点把订单完成。吕师傅,你看如何?” 几位应邀前来的印刷师傅非常为难,生意刚刚接下来,若是马上回答东主说无法完成肯定不行。 沈溪道:“不妨这样,今晚就开始赶工,咱把人手分成三班,每班四个时辰,这样工人也不会太累,最多晚班的两班人咱们开双倍工资。现在银子就摆在面前,我们没有不赚的道理,等明日再聘请人手和工具,应该赶得及。” 惠娘点头:“那好,现在就回去开工,吕师傅,跟伙计们说,全天十二个时辰,分成三班轮换,至于工钱,轮到夜班咱就翻倍给,只需把这个月忙过去,等完成订单再给大家充裕的休息时间,此外还会再发一笔奖金。” 听到有钱赚,这些印刷师傅精神为之一振。 之前印刷作坊每天需要工作五个时辰,如今一个班只要四个时辰,看起来工作时间还减少了。至于夜里交接的两个班,由于宵禁下班后无法回家,但好在作坊经过几次扩充后场地很大,到时候只需要在其他房间增添些床铺对付着睡觉就行。 吕师傅等人匆匆应了,赶紧回去开工,惠娘也连夜把印版送了过去。 沈溪虽然不用去作坊,但却要抓紧时间绘制第五册、第六册尚未完成的原画,这笔生意很紧,但却涉及到印刷作坊能否一举做大,紧迫感同样是催人进步的动力。 惠娘很晚才回来,这时候沈溪还在挑灯夜战,有了前面几册原画的绘画经验,现在沈溪画起来已经得心应手,速度提升了许多。 ************** ps:今日爆发三章,现在是第一章!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七章 年画(求收藏) 惠娘做事干净利落,三天内就把再次扩张印刷作坊的事办完,仅仅雕刻印版就请了十多个木匠回来帮忙。 至于印刷铺子那边,则是日夜开工,按照一个月内完成八万册计算,每天必须完成二千六七百册的任务量。 至于具体的工作,则是采用了流水线作业,调墨、刻板、压纸、上墨、印刷、剪裁、校对、订册、归置、仓储都有专人负责,每个人只负责一样,务求做到效率最大化。 前两天,三班轮换以及流水线作业便显示出巨大的威力,产能一举由之前的一千五百册跃升到了二千五百册。三天后,随着作坊规模再次扩大,新的伙计也熟练了各自负责的程序,每天的印刷量顺利冲上了三千册。 为了赶工,不但印刷作坊那边如火如荼,忙得不可开交,药铺这边也出现了人手不足的情况,毕竟惠娘经常不在新药铺那边,更多的时候是去印刷作坊督促。 很快到了第一次交货期,首期一万册的数量堪堪达标,那些商人拿到货后,立即马不停蹄通过水路和陆路运出宁化,基本都是往北方而去。 沈溪的忙碌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月,画好原画后便是帮着雕刻印版,等忙完这些就撒手不管了。毕竟他身板小,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好好休息一下。而惠娘和印刷作坊的师傅、伙计则持续忙碌。 银子在手,所有人工作起来都干劲十足,终于到了七月二十八,最后一批一万本画册顺利交货。 苏遮柒等人验过货后便把所有书册运走,所有人松了口大气。 “大家辛苦了。” 惠娘虽然非常疲累,但却觉得累得值,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赚了两三千两银子,没有什么生意能比这个更赚钱了,“诸位,等下我就派发工钱,每个人还有额外的奖金鼓励。大家伙儿好好休息两日,其他事情等休假完回来再说。” 这时候刚把货物送出门的苏遮柒却折了回来,笑盈盈道:“孙夫人,我这边刚过来两位来自关中的朋友,他们也想订购一批,不知道……” 惠娘刚说给师傅和工人放假,话才出口马上就有新的生意上门,惠娘感觉这幸福来得一茬接一茬,有些应接不暇。 “这……恐怕要问这些师傅和伙计愿不愿意了。”惠娘脸上带着为难之色。 吕师傅等人立即站了起来:“掌柜的说哪儿的话,只要有钱赚,我们巴不得每天都忙呢。” 惠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诸位只需保持白天印书即可,每天下来有个两千本就差不多了……不知苏掌柜是否觉得少了?” “不少不少,本来这两位关中的客商订得也不是很多,每册订两千本,六册的话一共是一万二千本。但关中地区要交给他们独家经营,否则的话,以后他们可能不会再过来进货了。” 惠娘颔首微微一笑。她越来越佩服沈溪提出的这个“代理商”的点子,让这些行商一人负责一个地区,相互之间不会产生竞争,这样一来连环画就属于独门生意,利润会维持在很高的水平。 商人逐利,见有钱赚自然会有更多地区的行商过来洽谈生意。 沈溪这天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经把订单契约签完,跟以往一样四十五文钱一册,一万二千册就是五百多两银子。 看到惠娘和周氏正在高兴地数钱,沈溪有些惊讶,待问明情况后,他摇头苦笑:“姨,你们这笔生意做得不对。” “怎么不对了?不是按照你说的来吗?四十五文钱一本,一万二千册就该这个价啊。” 沈溪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了上次是量多才给予的优惠,现在每册两千本就四十五文,那回头苏掌柜他们再来,又是大批量进货的时候,肯定得跟咱压价……您说到时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惠娘和周氏无言以对。 沈溪又道:“以前我们印一本的成本是六七文钱,现在油墨由我们自己配置,材料成本略有降低,可工人的工钱却涨了不少,一本的成本大约要八九文。这样下去,利润可就被大大摊薄了。” 周氏气鼓鼓地道:“臭小子,用得着你来教训老娘和你孙姨?” “姐姐别这么说,小郎也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这生意可是小郎一手操办出来的,我们岂能怪他?” 惠娘劝解周氏,心里既惭愧又有些彷徨,看着沈溪,“小郎,你快说说,后面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沈溪无奈摇头。 其实这次苏遮柒带关中商人来谈生意,非常聪明,趁着印刷作坊刚赚了钱正在热乎劲儿上,把连环画的价钱压低到了四十五文,这样就形成固定价钱。后面再来大笔订单就可以趁机压价,偏偏按照道理来说还得让利。 如果再次屈服,这就会泄露印刷作坊要靠这些行商来盈利的事实,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了这些奸诈的商人面前。 周氏有些气恼:“那你说怎么办才好?这儿可是五百多两银子,难道我们还收错了不成?” 惠娘非常自责,懊悔地道:“要是等小郎回来再谈生意就好了,以后这些行商过来,咱们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算了算了,事情既然发生,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再者,他们爱买不买,咱们可还有杀手锏没亮出来呢!” 沈溪握紧拳头,自信地说,“咱们有彩色连环画,这事连印刷作坊里的师傅都不知道,若他们再来压价,那咱回敬他们,以把彩色连环画的代理权交给别人作为威胁,怎么都可以保证连环画四十五文钱的批发价不变。” 惠娘和周氏的脸色这才好转,心中宽慰许多。 “小郎,你总说你的彩色连环画,可到现在还没送到印刷作坊那边开印,不知能不能维持咱这印刷作坊的利润?” 惠娘看着沈溪,想套他的话。 “孙姨这是不放心我?”沈溪慧黠一笑。 “没有,你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总故作神秘,连我和你娘也只是看过一次你弄的彩色原画。却不知这东西成本如何,要是太贵的话,可能还不如印现在这种黑白连环画赚钱。” 沈溪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有好的东西,不能总藏着掖着,老百姓还是更希望看到彩色连环画。以后随着作坊的规模再一次扩大,还能印制彩色的年画,市场就不仅仅局限于连环画这一门生意,就算断了跟这些行商的业务往来,咱的印刷作坊也能继续红火下去。” 印制年画,是沈溪提出的又一构想,也是他为印刷作坊找到的另一条赚钱门路。 ************** ps:第二更送上!打赏感谢名单天子会在下一章更新时送出,这儿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第一〇八章 大脚丫鬟 在这个时代,过年贴春联,是家家户户除旧迎新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家境稍微好点儿的,还会张贴门神画。 最早的门神画是神荼与郁垒,唐代出现了新门神钟馗,到了前朝,秦琼和尉迟恭这两个与民间传说息息相关的门神开始流行。 这种门神通常都是请人来画,只是简单的黑白色,要是印刷作坊能批量印制颜色鲜艳的门神画,必将开时代先河,引为潮流。 至于彩色大张且带着故事性的年画,这个时代尚未出现。 眼下印刷作坊盈利主要靠印制并批发连环画给外地客商,毕竟宁化县内的市场太小,以如今印刷作坊的规模,一天的产量宁化县城以及周边乡镇都消化不了。由于外地客商掌握了销售渠道,那些人刚开始估计还没什么,时间久了一定会回味过来,慢慢地就会通过压价等手段来压缩印刷作坊的利润。 按照沈溪的意思,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必须坚决予以回击,让那些人知道,就算印刷作坊离开他们,仍旧能实现盈利。 惠娘听到彩色的年画,不由带着几分希冀问道:“小郎,你快跟我们说说,这彩色的年画是何模样?” “彩色的年画就跟那些普通的门神画差不多,只是颜色丰富许多。而且我们可以改进,把连环画的内容加到年画当中,一整幅年画,上面五颜六色,不仅有连环画故事,下面配上文字,又或者年历也行,普通百姓买回去后贴在墙上作墙纸。” “你这憨娃儿,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不印几张出来让我们瞧瞧?”周氏一听彩色年画这么好,不由急声催促。 “姐姐太着急了,这只是小郎提出的设想,现在咱们的印刷作坊生意挺好的,而且距离过年还早,不用急着做年画生意。咱有了彩色连环画和彩色年画作为未来经营的方向,就算那些外地商人想联手打压我们,咱也不怕了。” 惠娘本来因沈溪提到暴露其短会被外地行商压价的事而揪心,这时候终于缓了过来,脸上涌现轻松的笑容。 沈溪赶忙道:“孙姨,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单从生意讲,咱是不怕苏掌柜那些人,但他们毕竟走南闯北交游广阔,就怕他们背地里耍阴谋诡计。比如说背后挖人,或者是给咱的作坊捣乱放火……不过最担心的还是他们跟官府的人勾连,或者干脆就是达官显贵摆在明面上的代言人,到时候咱们就有麻烦了。” 权钱勾结之事自古有之,官员手里有了权力,便想以权生财,贪赃枉法并不是好主意,因为按照《大明律》,贪官是要遭受剥皮酷刑的。 按照朝廷规矩,官员不能经商,他们便会将权力出租,又或者把银子交给旁人,充当幕后金主,同时给与这些商人政治和政策上的便利,只要这些商人背后的官员背景够大,那他们无论把生意做到哪里,都会有官府支持。 民不与官斗,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原本不如农民和工匠,但由于官员的庇护,实际上商人的地位要比想象中高得多。一旦真的与之对上,以药铺和印刷作坊的现状,明显是螳臂当车。 惠娘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以后防着点儿就是了,左右这单生意已经接下来了,还是先做着,毕竟这一万二千册的订单也可以赚四百多两银子。” 惠娘和周氏将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把这几个月来的盈利清点了一下。从创立印刷作坊开始,前后三四个月时间,带来的利润却超过两千五百两,刨去之前买下药铺店面和印刷作坊场地以及后来连续扩充投入的银子,剩下的仍旧有两千两左右的净利润。 “姐姐,这笔钱实在太多了,你先把你那份拿走。” 按照之前的分成比例,印刷作坊的利润惠娘和周氏四六开,周氏出力少但是赚得大头。上次只是三百多两分红周氏已经觉得了不得了,这次却是创纪录的一千二百两,她已经没法保持冷静,怎么也不肯收下。 “……你说手头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银子,我该如何处置?要是被人发现,还不得充公交给家里?到最后讨不了好不说,说不定反会指责我藏匿私产。妹妹,你先收着吧,搁你那儿我放心。” 周氏表现出对惠娘的充分信任,就算是大笔银子,她也更愿意寄放在惠娘这里。 惠娘略微有些迷惑:“妹妹本来是想,赚到银子应该扩大经营,把印刷作坊做大做强,但以现在的规模似乎已经足以应付,再扩大反而有铺张浪费之嫌……唉,这可真是愁煞人。小郎,你平日主意多,可以说说这笔银子怎么用么?” 沈溪笑道:“孙姨和娘现在每天都那么忙,为何不找些帮手?至于这笔钱,根本就没必要马上花出去,咱们先观望一下,若是有门路再投资也不迟。” 周氏摆手道:“还找门路啊?这同时经营药铺和印刷作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若是再经营别的行当,这身子骨先垮了。” 惠娘浅浅一笑,露出两边的小酒窝:“姐姐不觉得忙也是有福气的事?还是小郎说得对,咱有钱不急着花,或者回头去城外买些田地也可。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去找牙婆买两个丫头回来,早知道上次多买一两个,这些日子也不用这般劳累了。” 惠娘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便会雷厉风行实施。 第二天惠娘去找牙婆,经过上次沈溪提醒,要去见这些人,首先要雇几个力夫随行,免得出什么意外。 以惠娘现如今在城中的地位,几乎所有生意人都要逢迎巴结她,无论是做药铺生意,还是做米粮生意,甚至是经营文房四宝,见到惠娘都客客气气。因为惠娘不但是药铺商会的当家人,还是炙手可热的印刷作坊掌柜,更加重要的是,惠娘手头有不少外地客商资源,跟惠娘搞好关系,他们以后做生意会方便许多。 地位高了,连买卖人口的牙婆也恭恭敬敬把惠娘供着,上次去买丫鬟,有什么好货色都要给豪门大户留着,这次惠娘去,牙婆几乎将所有好人家的闺女都找了个遍,甚至有宁化本地的丫鬟。 这年头女娃子地位低,很多人家养不起,就想送到大户人家做事,卖身投靠,以后在大户家当个滕妾,或者是几年后当家人恩许嫁给府里的家丁或者伙计,算是恩典。 惠娘选了两个时辰才回来,这次她带回来两名少女。 跟之前秀儿三人来的时候不同,这两名少女身上的衣着虽然破旧但很干净,并非是从灾区逃难而至的难民,却是宁化本乡本土人。两名少女看上去都很瘦弱,目不识丁,但模样却清秀可人。 “看着喜欢就把她们买下来了……其实也不算买,最多是过来帮着做几年工,等她们长大些,我一定给她们选户好人家嫁了,还要嫁得风风光光的。”回到药铺,惠娘打量两个新丫鬟,越看越喜欢。 周氏瞅了一眼,叹道:“就怕两个丫头片子中看不中用。” “没事儿,咱也不用她们做重体力活,妹妹我就是看中她们脚大,这样走路什么的也方便,能稍微帮咱分担些活计就好。”惠娘说着,心里有些感慨,因为她是缠过足的妇人,平日里进出多走几步就会累,她自己也体会到这份苦楚,就算陆曦儿到了缠足的年岁她也没去勉强女儿。 弘治年间,并非所有女子都会缠足,尤其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需要从事农活,很多都是天足。沈溪知道,从宋朝以后缠足便开始流行,但不同时期社会的开明程度决定了缠足女人的多寡,要到全民女子都缠足,那是清朝鼎盛时期的事情。 “小郎,现在轮到你了。” 就在沈溪看着两名少女的脚发呆的时候,惠娘的一声轻唤让他回过神来。 “嗯!?”沈溪不解地看着惠娘。 惠娘迈着她的三寸金莲,来到沈溪面前:“你忘了?上次秀儿她们来,是你给起的名字,我早前也问过,这两个丫头在家里没个正式的名字,还是你来取吧。” 沈溪没多想,脱口而出:“就叫绿儿和红儿吧。” 惠娘看了看两名少女身上的旧衣服,的确是一个绿一个红,只是因为褪色基本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她笑着点头:“挺好的,很贴切。你就是绿儿,你就是红儿,以后这家里,除了我和你们这位沈家婶婶做主外,小郎……你们可以称呼小少爷或者小掌柜,他的话也必须听从,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 两名少女都是十三四岁,闻声低着头应道。 惠娘把她们的包袱拿了下来,交给旁边的宁儿帮着收好,随后又道:“家里的屋子不多,你们过来,一个先去药铺那边跟秀儿一起守夜,她每天晚上一个人总要有个伴儿才行,另一个,我会给你们再添置一张新床和被褥,回头每一季都会让你们回家看看,到底是咱宁化人,离家近也方便。” 绿儿有些着急:“夫人,我们离家时,爹娘说走出家门就跟家里无关,要是回去会打断我们的腿。” “哦,这样啊……” 惠娘想了想,“那也无妨,等你们长大几岁,成婚生子以后,家里对你们的态度就会淡下来。你们跟秀儿她们一样,也是每个月一百文月钱,吃住不用你们发愁。但若谁偷懒的话,我可不会轻饶你们。” 惠娘平日里好说话,但依然在新丫鬟面前表现了一下她的威仪。 “奴婢不敢。”绿儿和红儿一起行礼。 等说完事情,惠娘让宁儿带着两个新来的丫鬟去后院熟悉环境。 目送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惠娘摇头感慨:“年轻真好啊,什么都不懂,什么事都不用发愁,想想不过才几年时间,已经回不到当初的心境了。” 惠娘感怀身世,话语中带着几分凄楚。沈溪看了大感怜惜,可惜现在的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山有木木下水、老衲失羞、信阳柯震东、西方之猪、毛毛:)、~夏天的鱼~、君逸明、企鹅店、兰殇璃、xjie06109334、天下纵横有我、郭福生、魔女麾下、王羲之的鹅、书友160217005854000、百里夜雨、梦也许在飞、心跳bong、圣战之雄狮、东四十、来自大海的石头、定风波0328、看不个有、拾山m、潜水老虎和创世书友鱼跃大海111、书城用户_______荒城旧梦、samuel-fl皓天大大的打赏! 为了激发大家的热情,天子搞两个活动吧,第一个活动是请大家在起点中文网的《寒门状元》书评区发书评,特设一等奖一名,奖励18888起点币,二等奖两名,奖励5888起点币,三等奖四名,奖励1888起点币。第二个活动是视每日的打赏人数爆发,起点、创世和书城加起来打赏超过50人,便会在两更基础上加更一章,如果能超过100人,便会加更两章。 最后,请大家继续踊跃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〇九章 茶肆危机 家里添了两口人,一下子变得热闹许多。 绿儿和红儿到底来自宁化本地,不管是口音还是生活习惯都与惠娘、周氏等一般无二,很快就适应了丫鬟的新身份,虽然她们不识字,很多东西要慢慢学,但最重要的是她们能分担药铺的部分工作,让周氏和惠娘这两位掌柜轻省不少。 一众女人中,识字的只有惠娘和小玉。 惠娘是药铺大掌柜,很多时候不都在,小玉在五个丫鬟中的地位变得突出。不过小玉平日不太会说话,也不喜欢使唤别人,见此状况宁儿主动站了出来,有什么都是她带着做,俨然成了丫鬟中的领班。 很快到了八月,盛夏逐渐过去,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虽然进学已经一年了,但沈溪的课业并没有变得繁重,他每天有大把空闲时间完成连环画的原画,还可以进行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 老太太李氏接管并让沈溪二伯沈明有经营的茶肆如今已入不敷出,陷入倒闭的边缘,就连之前还能依赖的夜场说书,到后面百姓也不再买账,城里到处都有说书的,甚至也添加了夜场搞起了竞争,此消彼长之下,茶肆的辉煌就此一去不返。 八月初四,老太太带着沈明有到沈溪院子,由于提前打过招呼,沈明钧早早地便下工回家,就连周氏也被从药铺唤了回来。 “……你二哥不太会做生意,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但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主动分担和帮衬过吗?如今你大哥在外面租客栈住,每天都要花银子,老幺和老幺媳妇就不能帮忙分担些么?” 沈溪拉着林黛的小手,躲在院子门外,听老太太数落老爹老娘。 生意好的时候李氏觉得这是家族生意,应该让她这个一家之主接手交给“能干”的二儿子沈明有来经营,让沈明钧这个茶肆的创立者专心在王家做工,一个月赚来五六百文钱来贴补家用。 现在生意黄了,老太太终于承认二儿子“不太会做生意”,却把事情往沈明钧夫妇身上推。 倒不是说李氏厚此薄彼,老太太心如明镜,头一个月赚的钱减少还可以说是投资导致,但接下来两三个月交到她手里的钱越来越少,她便请大房那边的人帮忙查了下账。当她发觉二儿子好逸恶劳还贪污账面上的钱,心中顿时后悔不已。 但碍于一家之主的面子,她不愿服输,到底她重振家业的大计要寄托于茶肆上。自那以后,李氏便加大了对沈明有的监管,有时候甚至亲自去茶肆坐镇,但随着时间推移,生意依然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撑不下去了。 李氏怕沈明钧夫妇拿这事来质疑她当初的决定,所以过来就先用话把小儿子夫妻的嘴给堵上。 也是李氏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沈明钧对老娘孝顺到言听计从的地步,连当初茶肆的经营权被拿走都没吱声,更别说现在对李氏有什么不满了,而周氏则完全把精力放在如何管理好药铺上,偶尔关注下印刷作坊,心态放得很开。 沈明钧听了李氏的话,苦着脸:“娘,我和娘子每月从王家和药铺挣来的工钱,都上交给您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来帮衬茶肆和大哥一家。”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后李氏马上来脾气了:“那你的意思是……娘为难你了?” 周氏赶紧说和:“娘,您千万别误会,相公他没顶撞您老人家的意思,其实……媳妇和相公每月赚多少钱,娘应该清楚,不该再对我们有更多要求。” 沈明钧和周氏申辩两句,想让李氏放过他们一家,但这话入了老太太耳后很不受用。 李氏黑着脸:“是,知道你们两个有本事,茶肆在你们手上,就算管得少,也能每天都赚大把的钱,现在交给你们二哥,天天都赔,还要你们拿钱来填补。本来我以为生意只是暂时的困难,可现在既要养活那些伙计,还要交租金,早已是入不敷出,我看不如直接关门了事。” 沈明有一听急了:“娘,您就这么把铺子关了,不是把咱家的希望给断绝了吗?” 沈溪心想,好吃懒做的二伯绝对不是为了家族着想,而是怕铺子关门后他又得回乡下务农,从此又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要不怎么样?”李氏对沈明有发起了脾气,“你倒是说说,为何茶肆到了你手上,这生意就每况愈下?” 沈明有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城里说书人多了,竞争大为加剧,加上说本和连环画的印制,百姓有了更多的娱乐方式,不用再眼巴巴地去茶肆听书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但沈明有根本就没做过市场调查,以他的能力和见识,仅仅是归责于城里的士绅大户学得精明,不肯去他那里包贵宾桌听书。 “老幺媳妇,如今你在药铺做得不是挺不错的吗?说到底这是别人的营生,太过卖力对自家人没什么好处,不如你抽空多去茶肆那边走走……咱们再坚持一段时间,看看能否熬过去。” 李氏的话稍微有些软,其实是想让周氏去茶肆那边看看,能否把生意收拾起来。 这下连沈明有都不说话了,老太太一向治家严谨,他这次在经营茶肆上表现得异常糟糕,早已没有了发言权。 不过,只要茶肆存在一天,他就不用回乡下,哪怕当个伙计也比回村好许多。 周氏一听心里就不乐意了,当初茶肆赚钱如流水的时候,老太太进城就执意把铺子收走,现在眼看亏本经营不下去了,又想让她回去管,那回头倒闭了不是还要赖在她头上?说是她管理不善才导致的? 周氏如今管理着一家药铺,暗地里还参与经营印刷作坊,本身就已经很忙了。 “娘,媳妇如今在药铺干得还不错,每个月交给家里的钱也不老少,不想多过问茶肆的事情,我看还是让二伯继续打理吧。”周氏试探着说道。 李氏听了这话很生气,站起身嚷嚷:“行了,行了,你们都长大了,一个二个翅膀硬了,娘说的话你们也不遵从。宁可给外人做事,帮别人打理铺子,也不帮家里,那家里养着你们何用?” 老太太气呼呼地站起来,摔门而去,沈明钧赶紧追上去解释。沈明有看了周氏一眼,哼了一声,跟着离开。 周氏心里非常委屈,等李氏走了,她还在院子里抹眼泪。 沈溪和林黛躲在门后,探头见李氏和沈明钧、沈明有两兄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走了出来,跨进院门。周氏见是两个小家伙,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道:“今天你爹大约不回来过夜了,今晚我们还是到你孙姨家里睡。” 以前周氏有什么委屈,都会跟丈夫说,毕竟丈夫跟她是一家人,她把沈明钧当成唯一的依靠。 但在出了李氏把铺子夺走,丈夫没帮她说话后,她对沈明钧开始有了嫌隙,于是经营印刷作坊的事便没跟丈夫提。 如今她私存下来寄放在惠娘那里的银子足足有二千两,这些钱虽然不足以让沈家恢复以往的荣光,但至少能在县城里买处很大的宅子,还能在城外置上一百多亩田地,就此过上地主的生活。 可惜的是,老太太和丈夫一次次伤她的心,所以她也就没了把钱拿出来的兴趣,决定继续保密下去。 *************** ps:第一更送上,看大家的表现了哦!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〇章 香饽饽 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到药铺,惠娘刚好从新铺子回来。 惠娘善解人意,上前仔细询问一番,见周氏两眼通红,热泪盈眶,忙连声安慰,过了好一会儿周氏的情绪才稍有好转。 “你说我为沈家忙里忙外图个啥?把我们铺子收走也就罢了,现在眼看做不下去了,却想让我重新接手,是个人心里能好受?我只不过说不想去,结果就大发雷霆,就好像我这个媳妇做了对不起他们沈家的事一样……” 周氏又开始数落和抱怨起来。 沈溪已经见怪不怪。 老娘虽然为人泼辣,嘴上不饶人,但她心地还是善良贤惠的,可惜她生在一个女人没有社会地位的年代,就算做事做得再好,也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要不姐姐把存放在我这儿的银子拿回去,买个院子,再置办些田地,让老太太高看一眼,以后她就再也不会对姐姐挑三拣四的了。”惠娘试探着问道。 周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摇摇头:“我才不会这样做呢……就算要买院子,也要等将来小郎长大了结婚生子才买。现在就买给老太太,肯定要留给她那些儿子、孙子,我们恐怕连住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我家那没良心的在家里是老幺,小郎在同辈里也是老幺,老太太怎么也不会把院子传给我们……何苦来着?” 惠娘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姐姐还没有被怨恨冲昏头脑,这就好。” 周氏摇头叹息:“可这事一直不告诉家里那没良心的,总觉得亏欠他什么,这些天他问我为何这么忙,我都不敢告诉他咱铺子的事。” 惠娘没有再说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多时候她只是劝说周氏看开些,真正涉及到沈家的家事,惠娘一个外人还真不好随便插嘴。 “不说这个了。” 周氏终于岔开话题,“这两天没问作坊那边的情况,也不知现在怎样了?苏掌柜那些人,走了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啊?” 惠娘摇摇头:“这个妹妹也不知道。要说这印刷作坊,小郎比我们两个都清楚,他每天放学回来都会过去看看,作坊需要添置什么,又或者安排人事,都由他一言而决,他做得很好。” 周氏埋怨道:“妹妹,你怎能全相信那臭小子?你看他鬼头鬼脑的,咱在说话他却在门后偷听……憨娃儿,你过来,你怎么能偷听娘跟你孙姨说话?” 沈溪苦笑着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看了看惠娘,再看向老娘,其实他只是想知道老娘心里对于刚才的家事是怎么个态度,并非有意想听私房话。 “小郎懂事早是好事,但的确不能让他多接触杂务……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书读好。”惠娘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小郎,我看以后这样吧,作坊那边你先不用管,好好读书,等过两年你长大些,再过问也不迟。” 沈溪连忙道:“孙姨,现在作坊正是赚钱的黄金时期,如果不抓紧时间,等以后别人钻研透咱们的技术,再想象现在这样赚钱就不可能了。此外,要是我不画画,莫非后续画册也不推出了?” “你的前途比赚钱更重要!小郎,你确实很聪明,但要把这份聪明劲儿用在正道上,姨不想害了你……若你以后只是个商人,走到哪儿都矮人一头,姨就算进了棺材也会自责。” 好人呐。 沈溪心中暗暗感慨,为了他的前途,甚至连有着大好前景的生意都可以放下,这样明事理的女人去哪里找? 不过,沈溪可不想把自己每天都禁锢在学习的囚笼之中。 沈溪脑海中的知识大多是现成的,再世为人后,他的记忆力变得极为惊人,看过的书本基本上能做到过目不忘,在学堂里他除了学习《论语》外,私下里基本上把四书五经都看了一遍,闲着没事还看看时文,结合前世研究古文尤其是八股文的心得,或者他对科举不能做到驾轻就熟,对于通过童生试并无多大把握,但这并不妨碍他一心多用。 “孙姨,您放心好了,我学习好着呢,每次学堂考核我都拿第一……我做这些不会耽误学业的。”沈溪赶紧对惠娘表明他的态度。 周氏道:“小郎,别辜负你孙姨的一片好意,以后你少管作坊的事……至于连环画和年画,你倒是可以继续画。” “是是,娘说得在理,我画画不会耽误太多工夫,大不了我以后不去印刷作坊那边就是。” 沈溪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之前他一直盯着作坊,才保证印刷的各个工序没有出错。饶是如此,很多伙计因为不识字,经常把连环画的页数排序弄错,又或者把画面弄得上下颠倒。直到沈溪提出设立质检人员,对马虎而弄错的伙计进行惩罚,印刷的质量才提升上来。 若是后面他不去监督,那些伙计见不到管事的人,就会糊弄了事。 印刷作坊赚钱是多,但却很忙碌,不三班倒的话,伙计一天要做五个时辰的工,中间非常疲累,敷衍是随时可能出现的事,而其中有很多伙计又是那些印刷师傅请来的同村人甚至是弟子,碍于面子,那些印刷师傅不太爱管下面人偷懒的事。 “孙姨,以后我可以少过去,不过作坊那边必须得找个人看着,经营和账目上的事,也要有专人负责。”沈溪提出他的设想。 这年头,不管是店铺还是作坊,东主通常就是掌柜,负责作坊的运营,人事账目一把抓,毕竟没有职业经理人的概念。 沈溪提出的,就是专门找人到作坊总负责,就好像现在周氏扮演的角色,兼着掌柜、工头等差事,专门负责照看作坊,避免出现人浮于事的情况。 惠娘有些为难:“小郎说的倒也不是不行,但想找个懂行的人来管理作坊,还是太难了。要请人可能要到府城去找。” 沈溪笑道:“孙姨,不用去什么府城,就在宁化县内找就行,不用他懂行,只需要识字,懂得管人和理清账目就行,印刷作坊咱可以交给这个人负责,只是对外洽谈业务,必须要由咱们负责。” 惠娘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现在之所以这么忙,是因为她经常要印刷作坊和药铺两边跑,安排这样一个人到作坊,能省不少事。 “就按照小郎说的,回头我就去请个人回来。” **************** ps:第二更送上! 额,看来是我心急了,昨天看到有三十多个人打赏,所以以为冲一冲就可以有五十个人。不过还是谢谢大家的热情,昨天到今天又有三十多个人了,所以天子还是加更一章,具体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出。 第一一一章 捆绑销售 早在一个多月前,沈溪便已经开始着手试制彩色连环画。 为了能令彩色连环画形成规模化生产,沈溪逐步改进印刷技术,添加彩色油墨不再采用从墨盒蘸墨的方法,而是将彩色的油墨分区域涂在印版上。 第一次涂墨最复杂,等印版成色后,就可以根据颜色区域来添加彩色油墨。 刷墨的每个步骤,几乎都是沈溪一个人完成。根据试验成果,沈溪决定以后正式开印后,找不懂行的人,最好是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负责刷墨这个关键步骤,以达到保密的目的。 八月初六这天下午,沈溪在作坊印了几页彩色画,回家拿给惠娘和周氏看,两人非常满意。 按照惠娘的意思,既然现在已经可以印制彩色画,那不如先试着印一批彩色连环画,不大规模生产,仅仅只是试探一下市场的反应。 但沈溪担心事情泄露,引起前来批发连环画的行商的注意,决定先印些彩色年画推向市场。 沈溪让惠娘去请了画师回来,画出样稿,由沈溪上色,再找人雕刻印版,然后亲自刷墨染色,再拿到印刷作坊刊印。 一共是两张年画,一张是钟馗捉鬼,一张是福娃抱鱼。 每张年画都印了二百张,投放到城里的书店,结果才两天时间,所有年画便销售一空,市场反应非常好。 虽然距离春节还远,但毕竟快到中秋了,宁化县内这大半年百姓生活相对安逸富足,手里闲钱多了,人们不但愿意出钱买说本回去看,见到花花绿绿的年画非常喜庆,也都会买上一两张,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一张年画成本不到两文钱,沈溪最初定价十文,书店从中抽三成,这样印刷作坊就可以从每张年画上赚五文钱,非常划算。 没想到市场反应这么好,到后面甚至有人出到五十文求购,可惜书店的货全是从印刷作坊这边进的,作坊不生产,他们没什么办法。 看到不时有人上门问彩色年画的事情,城里各个书店的掌柜坐不住了,赶紧来找惠娘,想商量大批量进货的问题。 惠娘拿不定主意,只好找沈溪商议。 “……眼看中秋节快到了,家家户户都想挂几张彩画沾沾喜气,我跟城里这些书铺掌柜商量了一下,这次咱可以十五文一张出货,他们卖二十文一张,咱们的利润非常可观。” “那按孙姨的意思,应该印多少?”沈溪问道。 “趁着八月十五之前,能印多少是多少,反正苏掌柜他们没回来,咱铺子里现在仅仅只是印说本的话,收益不是很好。” 惠娘也是看到进入八月后,因为印刷作坊没了大批量的连环画订单,而许多工人需要维持,这才想多开经营门路。 沈溪盘算一番后,说道:“姨,咱不能印太多,现在城里连环画基本上饱和了,咱们的仓库里也积压了一些货,看样子要卖出去有些困难。我看不如这样,在城里搞一个卖连环画附送年画的活动,连环画书店卖六十文钱一本,买一本送张年画,咱只限量送五百张,送完就结束,您看怎么样?” “这能行吗?” 惠娘神色间有些迷茫,“总感觉直接卖要好些,咱连环画不急着卖出去,回头看看苏掌柜他们要不要。” 沈溪笑道:“这叫捆绑销售……也算是未雨绸缪吧,要是苏掌柜回头不继续订咱的连环画,咱就得用年画来维持印刷作坊的运转。咱们先得让城里的百姓知道,连环画和年画都是出自咱家的作坊。” 惠娘看向沈溪的目光里满是信任:“小郎你说怎样便怎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操作。” 如今惠娘对沈溪已经有了一种盲目的崇拜,就算不明白他说的“捆绑销售”是什么意思,还是认定沈溪说的一定是对的。 在惠娘跟各个书店的掌柜打过招呼后,买连环画送年画的活动便在宁化县城以及周边乡镇展开,市场反应良好,几天下来就把印刷作坊仓房里积压的几百本连环画给卖了出去。 小赚一笔,惠娘和周氏又商量加大生产的事情。 按照她们的意思,趁着现在作坊没什么活计,先印一批出来,等苏掌柜那些人回来再购买连环画时,不用仓促赶工。 沈溪却认为这样太过冒险。 沈溪的意思,作坊必须要接到订单后再进行生产,不能盲目乐观。 如今连环画风头正劲,苏遮柒等人把连环画这种暴利的新鲜事物运到南京、苏州、杭州等大城市贩卖,那里印刷作坊多不胜数,能工巧匠不知几许。 只需要对照现成的画面便可雕刻出印版,要不了多久盗版连环画就会出现,虽然最初质量肯定不尽如人意,但只要长期研究便一定会找到诀窍。而受到盗版冲击,连环画的利润会大幅度降低。 之前跟苏遮柒那些行商的两单生意,一本连环画作坊可以赚三十多文,有了竞争后,可能连五文都赚不到,甚至可能亏本。毕竟宁化地处偏远,很多材料都要从别处运来,在成本上无法跟大城市的印刷作坊竞争。 惠娘听过沈溪的分析之后很赞同,她自己也感觉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变得有些急功近利了。 八月十四,就在城里买连环画送年画的活动即将结束时,苏遮柒再次来到宁化县城,这次他没有带同行来,只有他自己一个。 这天晚上,苏遮柒跟以往一样过来谈生意,但进门后说话的态度变得冷淡许多,沈溪揣测应该是别处已经出现连环画的盗版,或者盗版干脆就是苏遮柒自己找人研究并印制的,以达到压价的目的。 “陆夫人,沈夫人,还有小掌柜。”苏遮柒笑里藏刀地说道,“不瞒你们,这次来在下本想进购一批画册,但这画册生意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好做,赚的钱远没有第一次多,其他商人都不愿过来,就我还念着旧情……” 沈溪冷声道:“苏掌柜有话请直言。” 苏遮柒脸上涌现几分气势凌人:“明人不说暗话,这画册生意,已不是一家独大,外面已有人做这个,价钱要比你们便宜许多,若是你们能把每本画册的价格降到二十文的话,那在下还是愿意订购一批回去。” 苏遮柒这回压价压得非常狠,上次就算打折也是四十五文钱一本,这次他直接降到二十文,虽然这样作坊仍有赚头。 沈溪笑着反问了一句:“既然市面上不止我们一家印小画书,苏掌柜为何不跟那些人谈?或者价格能更低呢!” 苏遮柒脸色有些阴冷。他说外面有盗版是事实,但盗版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估计是印版出了问题,画面出现重影字迹不清楚不说,油墨还非常容易褪色,翻几下就变得模糊一片,甚至会把看书人的手染黑,只能看个新鲜而不能收藏。 反观印刷作坊这边印出来的,不但纸张和油墨质量上乘,画面异常精致,让人翻阅后爱不释手,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信阳柯震东、利市来临、leod、读书狂058、~夏天的鱼~、落落生、金大爷、天然卷的家伙都是好人、拾山m、末雨雷、山有木木下水、白色旗帜、习惯成性、君逸明、xjie06109334、奇迹/九月、天下纵横有我、风月无边1976、百里夜雨、十字斩首、潜水老虎、自由的汝、郭福生、忘记忘记忘记忘记、ggbong、老衲失羞、潜水老虎、10o甲、神龙翔云、魔女麾下、清鱼613、ぁ倚楼映秋影、西方之猪、毛毛:)、企鹅店和书城书友用户tse、_______荒城旧梦、samuel-fl皓天大大的打赏! 差不多已经有四十位大大打赏了,其实天子不在乎金额多少,只是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真心支持,看到大家这么热情,天子非常感动,再次谢谢大家!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二章 技术决定一切 苏遮柒以为拿市面上出现盗版的事来压价,十拿九稳,但没想到一上来就遇挫。 不是苏遮柒自己不想找人盗版,或者是大批进购盗版的连环画,实在是那些画粗制滥造,市场反应极差,本身买连环画回去看的又是相对富裕的阶层,他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名声给毁了。 “小掌柜,咱做买卖的,最重要的是合情合理,当初你们把画册交给我们贩卖,可曾说过这门行当不会有别人做,现下苏杭那边,甚至是这汀州府,都有人印画册,这让我们如何盈利?” 苏遮柒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依然很强硬,“这么着吧,我苏某人也算是顾及情面,这画册每本价格最多到二十五文,若是你们还不同意,那这生意以后我们就不做了。” 沈溪笑嘻嘻地问道:“苏掌柜,你这是欺负我是小孩子,想拿不进货作为要挟咯?” 苏遮柒没好气地道:“你爱怎么都行……陆夫人,沈夫人,你们意下如何?总让小孩子跟在下谈生意,是不是显得你们没诚意啊?” 苏遮柒之前跟沈溪这个半大孩子交流,总觉得怪怪的。他回去后仔细想过,沈溪肯定是陆惠娘和沈周氏派出来说话的傀儡,许多话由大人说可能不怎么入耳,但若是通过小孩子的嘴说出来,那就有转圜的余地。 在苏遮柒看来,沈溪所说的话,肯定都是大人教的,提前打好了腹稿,绝非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临机所能说出。 惠娘摇摇头:“印刷作坊一切都听小掌柜的,我们不会插手。” “那好!” “砰——” 苏遮柒猛地一拍桌子,打量沈溪,“你倒是说说,这买卖做还是不做?” 在苏遮柒想来,只要稍微恐吓一番,就能把沈溪给吓住,吓哭都有可能,大人教他说的话估计也很很快忘得差不多。只要小家伙彷徨无助讷于言辞,两个女人自然会站出来跟他谈生意,到时候他就赢了九成。 谁知道沈溪根本就没有受到影响,微微一笑:“苏掌柜说自己是实在人,那我们也实在一次,本来是四十五文一本的小画书,现在每册给你降到四十文,当作是礼尚往来。若苏掌柜觉得不妥,那就另请别家,我们恕不招待。” 苏遮柒瞠目结舌,这小孩子的气魄他如何也料想不到。沈溪把这话说出来,他反而不好应答。 “那就没的谈了,告辞!” 苏遮柒越想越不甘,心火上升,霍然站起,准备拂袖而去。 在他看来,若是不拿出点儿强硬的手段,对方可能以为他只是空口说白话,干脆把事情做绝点。 就在苏遮柒以为有人出来挽留的时候,沈溪却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说了声:“送客。”顿时把苏遮柒气了个半死。 出了门,苏遮柒火冒三丈地往城南的悦来客栈而去,那里是他每次到宁化县城的落脚点。 药铺里,惠娘并没有说什么,让过来帮衬的印刷作坊师傅先回去,等合上门板,她才赶紧问道: “小郎,要不咱还是回去跟苏掌柜好好谈谈,一本连环画卖二十五文,我们仍旧有得赚,还能赚不少,若是失去这大主顾,我们以后生意就不好做了。” 沈溪却坚持道:“孙姨,别忘了咱之前说好的。咱要做的是长久的买卖,不能为一时的经营困难而屈服,现在咱给他一册二十五文,下次他来估计就会出十五文,后面甚至会更低。咱们辛辛苦苦做这行当为的是什么?他们拿出去一本卖七八十文甚至上百文,赚那么多还过来跟咱们纠缠,实在是没道理。” 周氏骂道:“臭小子,你这是诚心拆台……人家卖价高,是因为人家要运出去,送到苏州、杭州等大城市还要找人卖书,让你去你行?” 沈溪反驳:“娘说他要运出去,可运输的成本娘知道是多少吗?他们在闽、浙以及南直隶等地铺货,是跟人洽谈,还是用他们自己的渠道,娘知道几分?” “呃……” 周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只是想到运输成本这环节,其他的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对于她这样不懂经商的人来说,根本无法知晓货物从出产到销售的详细流程。 沈溪回过头对惠娘道:“孙姨,从明天开始,咱们作坊开始印制年画,我趁着空闲又画了两张。咱先把年画卖到城里,等城里货铺得差不多了,咱们再跟府城那边的人谈,把这些年画拿到府城去卖……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求谁。” 惠娘点了点头,心想,好在现在印刷作坊有年画可以印,还有就是印《说岳全传》和《童林传》的新说本,倒也不怕作坊倒闭,相反一天天下来,利润还是有的,甚至比药铺还要挣钱,只是没有之前的暴利了。 …… …… 进入八月后,不知道从何时起,宁化县内开始流行一种叫“彩色年画”的东西,这东西市面上并没有卖的,想得到只能通过购买连环画附赠。 年画拿回去挂在墙上,显得很喜气,那些手上有闲钱的人觉得很有面子。 八月十五这天早上,苏遮柒收拾好东西,带着伙计和随从准备离开宁化。他来宁化之前也曾考虑过,若陆孙氏这边不给他优惠,他宁可回去自己创办家印刷作坊,自己印制连环画。他觉得手头的资源不少,南京、苏州等地拥有全国最好的印刷匠师,或许印出来的效果比这闽西小县的连环画还要好。 临走前,他无意中发现客栈大堂的墙壁上挂着两张彩色年画,不少人正在那儿围观。 客栈掌柜得意洋洋,因为这彩色年画在城里非常少,买连环画送年画的活动也只持续了三四天,后面有人再去买连环画,已经没有附赠活动了。 “掌柜的,这画从何而来?” 苏遮柒看着彩色年画觉得非常喜欢,昨天他刚到宁化县城时就有耳闻,只是并未亲眼见到实物。 掌柜昂着头,笑眯眯地道:“这是宁化城里最流行的彩色年画,我是托人去书店买了几册《童林传》小画书后赠送的。想一次把这两张彩色年画弄到手,还真不容易。” 苏遮柒脸色有些发黑,不用说这东西肯定是陆孙氏的印刷作坊印制出来的,不然为何别的地方没有,唯独宁化县里才有?而且彩色年画跟连环画捆绑销售,稍微一分析,他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诚心跟我叫板啊。” 苏遮柒气得浑身发抖,毕竟事情不会那么凑巧,他八月十四过来跟陆孙氏谈预订连环画,正好城里就有彩色年画出现,就好像是跟他示威一般。 “老爷,咱是否早些起行?”随从见苏遮柒沉默不语,上前询问。 苏遮柒微微摇头:“左右已经没法回家过中秋节,咱们索性再在宁化县城住上两天,看看情况再走。” 如此一来,本来要离开的苏遮柒最终选择留了下来,想观望一下。 苏遮柒并非没见过年画,这些年很多地方都涌现了雕版的黑白年画,也用几种颜色勾勒的年画,但那些色彩基本都是印好后加上去的,呆板单调不说,还缺乏起码的神韵,根本就无法跟眼前这两张颜色鲜艳生动、一看就让人欢喜的年画相提并论。 苏遮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既然陆孙氏的印刷作坊已经能印出这么好的东西,那回头自然不愁没活计,连环画反倒是成为可印可不印的东西,他之前要挟人家有恃无恐,便是看准了离开了他这个大主顾,仅仅靠宁化这么个小市场,印刷作坊维持不下去,但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苏遮柒非常担心,若是他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说不一定一条赚钱的门路就此断了,毕竟南来北往的行商很多,陆孙氏不跟他做生意,还可以跟别人做。 ************ ps:第一章送上,今天有没有加更看大家的哦,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三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等苏遮柒暂时留在宁化县城的消息传回药铺这边,惠娘和周氏都很高兴,在她们看来,只要苏遮柒留下,那就意味着以后还是有做生意赚大钱的机会。 “娘,孙姨,你们犯得着这么高兴吗?之前咱们不过是印了两张尚不成型的彩色年画出去,市场反应就这么好,等回头我把年画的粉彩、水彩和鎏色技术弄好,彩色年画会更好看,干嘛还要辛苦守着黑不溜秋的黑白连环画?” 惠娘惊讶地问道:“小郎,什么是粉彩……鎏色,你又在捣鼓什么?” 沈溪笑着介绍:“就是在彩色年画上面印一层光彩的颜色,比本来的色彩更为鲜艳,在阳光下一照,流光溢彩,孙姨你说那样的年画会不会受欢迎?” 惠娘听了不由莞尔,真有这样的年画,她自己也想去买几张贴在家里。 本来她是半信半疑的,但想到沈溪之前把一样样她闻所未闻的好东西创造出来,于是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沈溪的话。 周氏咋舌:“臭小子,给你个梯子你还真要登天了……你说的这东西那么好,怎么不先印张出来给我们看看?” 沈溪把藏在衣服后襟的卷纸拿了出来,笑着摊开:“既然娘和孙姨都想看,那我就把这张不太成型的画给你们赏鉴一二……” “这是我用特别方法印制的水彩鎏色年画,回头把漆粉调得均匀些,应该会更好看。现在先让你们两位大掌柜先掌掌眼。” 惠娘和周氏瞪大眼睛,看着八角桌上摊开的一副年画。 上面印着一只彩色麒麟,一左一右还有“招财进宝”、“吉祥如意”的吉祥话,画面的色彩从印制前一版年画的六七种颜色增加到十几种,外面一层仿佛涂着粉的颜色很是鲜艳。周氏忍不住伸出手,用指甲在画的表面刮了两下,竟然没将上面的鎏色刮下来。 “憨娃儿,快来说说,这东西怎么印上去的?看着就是一层粉,怎么会刮不掉?”周氏惊讶无比地招呼沈溪。 沈溪吐吐舌头,道:“娘,这东西印起来挺复杂的,我怎么演示给您看啊?都说了现在技术尚不成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善,到时候就可以大批量印制了……咱们的技术对外保密,别人就算是想模仿都不行,您说这买卖是不是比印制连环画更赚钱?” 惠娘喜上眉梢,但她还是有一些头脑,又问:“小郎,这东西好是好,成本如何啊?” 沈溪想了想,回答:“孙姨请尽管放心,这么一张麒麟年画我算过,材料加人工成本不到五文钱,若是实现流水化作业,成本还能再降低一些。一张彩色年画,卖个四五十文钱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能印出好东西,剩下就是看投入多少,成本越低市场前景越好。当听到一张彩色年画的成本可以降到五文钱以下,便连不怎么懂生意经的周氏都笑得合不拢嘴:“若一张这么好的年画只卖四五十文,过年我也想买张回去挂着,多鲜艳,多喜庆?” 弘治年间朝廷吏治清明,就算有灾荒赈灾也算及时,百姓相对富足,这样一来包括衣食住行在内的所有产业都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平常百姓,无论是在家务农还是出来做工,每月都会有二三百文钱以上的收入,若是逢年过节花个四五十文买张年画,算不得什么奢侈之事。 “还是咱小郎有本事。” 惠娘一脸温柔,慈眉善目望着沈溪,目光里满是钦佩和疼惜。 沈溪笑道:“那孙姨有没有什么奖励?” “有,有。” 惠娘伸手摸着沈溪的头,“今晚咱吃火锅……听说城西那边晌午饭过后杀了头牛,咱去弄点儿牛肉回来,今天把肉都给你吃。” 沈溪一听,垂涎欲滴。虽然生活变好后,他已经不止一次吃到牛肉,但平日吃牛肉还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主要是因为牛这种牲口在明朝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平常人家养牛主要是为了耕作,哪里肯拿来杀掉卖肉?需要特定的时间,官府才会召集杀掉一批老得耕不动地的牛,所得牛肉基本为城中大户人家买去,小门小户的就算有闲钱没门路也买不到。 现在惠娘在城中地位越来越高,城里的商人都要巴结她,再加上种牛痘如今在大江南北大力推行,效果非凡,在官府那边算是挂了号。遇上杀牛,人们通常都会提前过来知会一声。 申酉之交时分,惠娘带着秀儿亲自到城西那边,等回来时,秀儿迈着轻快步伐,手里提着四斤牛肉。 “姐姐,我这就让秀儿把牛肉分了,两家人一边留二斤,等姐夫回来,也让姐夫尝尝鲜。” 惠娘随时都会考虑周氏的家庭问题,到底她是寡妇,吃够了孤单寂寞的苦楚,不想让周氏家庭破裂。 周氏虽然平常都吃住在药铺,但晚上只要丈夫回来,还是要带着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回去一家团聚。 “今天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中元节那天都没落家,要是今天还不回来,那可真是没良心。” 日头渐渐西斜,不知道丈夫是否回家,周氏心里记挂得很。 女人在外有了事业,更希望家庭稳定,周氏一直觉得她在印刷作坊的股份构成中占大头的事情瞒着丈夫有些对不起人,她已经跟惠娘商量过了,准备在中秋节这天晚上跟沈明钧坦白。 可等到太阳下山,暮色浓重,才有从城北这边出城的人顺带过来告诉一声,说是沈明钧晚上要留在王家做事不能回来,让周氏好生失落。 周氏骂道:“这死没良心的,中秋节也不回来,现在妻儿老小他一概不管,这算什么事儿?” 惠娘劝慰:“这逢年过节的,大户人家肯定事情多,姐夫不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之事,姐姐还是看开点儿吧!” 倒是沈溪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可能是沈明钧有些不敢回来面对妻子,自从李氏带着沈明有到家想让周氏出山接管茶肆,沈明钧这才知道曾在他手上赚得盆满钵满的铺子,在他二哥的手上已经亏得快要关门歇业了,想到妻子当初跟他提醒的那些话,他觉得没脸回来。 沈明钧虽然为人憨厚,但却有浓重的大男子主义情节,想当初他在外面一个人搞养殖,就是想做一番事业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沈溪琢磨着,回头又该跟老爹好好谈谈了,实在不行的话,再给老爹找个行当,不能让他这么颓废下去。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有些发烧,头疼得厉害,这一章更新迟了,请原谅!第三章我正在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请大家踊跃收藏和投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四章 每到佳节少一人 晚上沈明钧不回家,周氏只得跟沈溪留在惠娘药铺这边,在多了绿儿和红儿两个丫鬟后,这一院子的人更为热闹。 下厨的事已经不用惠娘和周氏来操心了,她们除了白天忙碌些,晚上可以像个少奶奶一样等着吃现成的。 丫鬟们都是卖身到药铺来的,不怕她们不卖力。 烧火做饭有红儿和绿儿,劈柴打水有秀儿,切菜洗菜有宁儿,反倒是小玉,因为平日里做帐很忙碌,基本上不用管灶台上的事。 在这中秋夜准备吃火锅的时候,小玉把账目整理完毕,惠娘便让她坐在旁边歇歇。 沈溪看着小玉有些局促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这女孩大约是怕自己太懒惰回头被主家给卖了,不过她却不知道,前后来的五个丫鬟中,惠娘卖谁也不会卖她。这年头想找个能读书写字,而且还把账目算得清楚明白的女孩非常难的,小玉力气小平日里不用做重活,却在惠娘眼中是最能干的一个。 等火锅上桌,惠娘让宁儿把这两天买来的过节东西都拿出来,有果脯蜜饯,有干果糖果,还有两盒月饼,这对于平常人家来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姐姐,咱切月饼吃,头年中秋节咱两家人才刚认识不久,日子也没今天过得这么舒坦,现在有钱了也不能太刻薄自己,一定要吃点儿好的。” 惠娘把月饼盒子打开,香味随即四散开来,里面的月饼烤得黄灿灿的,几个丫鬟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宁儿把切好的牛肉片端上来,节日的味道更浓了几分。 “牛肉有嚼头,先放在水里煮一煮。” 惠娘用筷子夹出一些牛肉片来放到锅里,又随便放了些菜下去,这才回头看着满桌子的人招呼,“今年人多了,家里热闹,恰好今天过中秋节,我给你们都封了些赏钱,人来的有早有晚,做事有勤有惰,这赏钱的数量也不尽相同。” 说着惠娘从袖子里拿出几个写着名字的红封,里面都装有一点散碎银子和铜钱,看起来似乎份量都差不多,挨个发了。 丫鬟们接过后,赶紧打开来看,无论自己那份是多是少,脸上都满是喜色。到底是白得的赏钱,又是惠娘突然提出来的,算是个意外的惊喜。 沈溪偷瞄了一下,绿儿和红儿来得晚发得最少,一人差不多有二钱银子,秀儿和宁儿那边应该有三四钱银子,小玉应该是最多的,同样大小的红封,小玉红封里面装的都是银子没有铜板,几个小银锞加起来约莫有一两。 “都收好了,以后就当是嫁妆,别乱花。” 惠娘说完,起身到房间里拿出来一个用红布包起来的东西,交给周氏,“姐姐,这是我让人专门给你打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把布揭开,里面竟然是一个金镯子,足足有一两重。 周氏刚拿到手里便吓了一大跳,赶紧推了回去:“妹妹这是做什么,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姐姐说笑了。这金饼成色并不是很好,是城里大户典当的,我给买下来让人融了,重新找匠人打造,花不了几个钱,你别嫌弃就好……姐姐看这里,妹妹自己也有一个。” 惠娘说着把袖子稍微往上撸起,露出她手腕上的金镯子。 周氏淹了口唾沫,作为女人,自然想过将来穿金戴银时的风光,不过她自嫁到沈家后就知道这事情不能指望丈夫,本把这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却没想到经过她自己努力就已经实现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人瞧见,肯定要生出歹念来……” 说着周氏打量一番围坐在桌子边的丫鬟,几个丫鬟赶紧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但她们心里一个比一个羡慕。 “说起来我是你们的主人,可这家里,你们婶婶也同样是主人。你们用不着眼红,做的好,等过几年你们嫁人的时候,我一人送你们个金镯子当嫁妆。” “谢谢奶奶。” 几个丫鬟一听,顿时有了干劲。 惠娘这才回过头对周氏道:“姐姐若是觉得太晃眼,别戴在外面就是了,袖子藏好了谁能看见?或者干脆收着,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随后她笑盈盈看了旁边不明所以的林黛一眼,意思非常明显,这金镯子可以被周氏作为家传的宝贝,等沈溪和林黛成婚的时候,周氏可以将金镯子送给儿媳妇。 “是是,最后都便宜这些小家伙了,等回头我也给咱小曦儿打造一对……”周氏开心得已经顾不上吃饭,把镯子戴到手腕上,一直忍不住垂头观赏。 沈溪有些不满:“送这送那的,还吃不吃饭了?” 惠娘笑着打趣:“哎呀,我们小掌柜有些急了……来来来,我们先吃月饼。” 惠娘亲自把月饼切开,一个月饼一人只能能分一小口,人多月饼少,尝尝味道吃个意思就行了。之后惠娘把锅里的牛肉夹出来,却都是往沈溪碗里塞。 “小郎多吃些,这是好东西,吃了好长身体……我跟城外养鸡的人说了,以后让他们每过几天送一篮子鸡蛋过来,让你们几个小的天天有鸡蛋吃。” 惠娘高兴地给沈溪夹着牛肉,锅里煮着的牛肉,几乎全部被她夹到沈溪碗里。 沈溪苦笑道:“姨,这也太多了,您和娘也要吃啊。” 周氏骂道:“臭小子,这时候学会孝顺了?这是你孙姨给你的,谢谢就好了,长大了要是你敢不孝顺你孙姨,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溪吐吐舌头,连忙把他碗里堆成小山一般的牛肉给惠娘和周氏夹去,就连陆曦儿和林黛也一个不落,最后五个丫鬟他一人也夹上一片,怕的是多寡不均惹来谁的妒恨,上次宁儿想到他房里试图勾引他的事让他警惕不少。 惠娘让大家把茶杯举起来,笑道:“咱是妇道人家,不会喝酒,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说完仰头喝下茶水,惠娘如娇花般美丽的容颜在烛光跳动之中添了几分红晕,倒好像真喝了酒一般。 周氏经历最初的开心后,又开始唉声叹气。 沈溪知道,老娘这是记挂着连中秋佳节都不回家的丈夫,就算吃龙肉也没什么胃口。 ************** ps:第三更送上!人发烧没什么状态,这章写得不尽如人意,大家凑合着看吧! 这里谢谢山有木木下水、定风波0328、yyjcxpjf、最爱逍遥~~、天下纵横有我、任性ggpd、邱上秋叶、黑夜小凉、郭福生、潜水老虎、信阳柯震东、西方之猪、xjie06109334、读书狂058、天然卷的家伙都是好人、老子晕得很、君逸明、jinyuvip001、圣战之雄狮、合尚、百里夜雨、哥神门下走狗、老衲失羞、魔女麾下、梦也许在飞、午夜小泥鳅、西方之猪、雨下伞中漫步人生、书友150305144214487、清鱼613、leod、五陵先生、离地为王、zdthaw1、岳书超群、利市来临、~夏天的鱼~、落落生、金大爷和创世林圭以及书城书友青鸟的传说、顺从天意、979、loveyoulikeldo、滕芷、176555、鱼跃大海111、samuel-fl皓天、曾經蒼井大大的打赏! 几个站加起来差不多有50个打赏了,多谢大家帮助天子实现了梦想,明天继续三更爆发!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五章 同宗子弟 中秋当晚,周氏一直闷闷不乐,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她还是尽了为人妻的本分,让秀儿把昨日惠娘分给她的二斤牛肉送到沈溪大堂伯家,顺带送去一些礼物,毕竟老太太长期寄居沈家长房那边,总要有个表示。 周氏一直想问沈明钧为何过节不回来,又过了两天仍旧没有沈明钧的消息,她不由紧张起来,生怕丈夫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赶紧到王家去问,这才知道沈明钧是跟王家老爷王昌聂出城收田租去了。 家里没男人,周氏就天天带着沈溪和林黛到药铺睡,晚上沈溪跟林黛和陆曦儿挤一张床,每天讲完故事“左拥右抱”,虽然林黛有些妒恨陆曦儿对沈溪的痴缠,但她跟陆曦儿的关系倒没出现裂痕,陆曦儿也知道这小姐姐不好惹,每次都是用她缠绵的攻势。这招对沈溪好使,对林黛同样奏效。 等沈明钧回来,周氏对丈夫的脾气大了些。 以往周氏总是在外泼辣,但在丈夫面前却小鸟依人,可自从她心里有了秘密,再者沈明钧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她,使得她的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偶尔会跟丈夫冷战,爱理不理。 沈溪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老爹商量下二次创业的问题,但苦于没有机会。 眼看到了八月底,已是秋高气爽树叶凋零的季节,沈溪身上也加了衣服。 随着家境好转,沈溪不用再穿带补丁的衣服,每过两三天都可以换身干净整洁的衣物。周氏和惠娘偶尔会给他零花钱,这些钱他拿着没什么用,悉数存了起来,如今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七八两银子。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 这天沈溪偶染风寒,精神头不怎么好,学塾里先生苏云钟在上面讲《论语》的释义,沈溪听得没精打采。不过,不只是他,旁边的同学也没几个认真听的。这段《论语》,也是两三百年后被编著成《弟子规》的内容,苏云钟讲的东西沈溪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风寒加上休息得不好,他很想趴下来睡上一觉。 “沈元,你起来把下一段《论语》背出来。” 苏云钟突然说了一句,沈溪瞬间六神归位,连周围的学生也都跟着振作精神。 先生让背诵,背得熟练的自然想让先生点名,想好好表现一番,而背得不好的则老老实实,怕被先生拎出来出丑。 同龄人中学习成绩出类拔萃,但却总被沈溪压一头的沈元站起身来背诵,不但熟练,而且吐字清楚,苏云钟老怀大慰地一直点头赞许。 本来苏云钟对于沈家子弟极为重视,但后来因为《幼学琼林》之事,对沈溪有所介怀,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如何培养沈元身上了。 在苏云钟看来,沈家在学塾读书的三个子弟中,沈家大郎沈永卓资质平庸,能通过童生试的几率不大,沈溪才学敏捷但却不务正业,入学才没多久居然就开始编撰启蒙书籍,哪怕写的不错也有卖弄之嫌。 唯独沈元,不但天资聪慧而且虚心好学,是个可造之材。主要也是沈元经常去请教他不懂的知识,沈溪则没有这种虚心好学的精神。 “回去之后仔细诵读,将释义写出来,明日交到先生这里。” 苏云钟听沈元背诵完,看看门口的日晷快到放学之时,便让学生先自习,而他还要去另外两个班走一趟。 等先生离开,沈元坐下来认真背诵,书声琅琅。 沈元旁边一个同学不屑地讽刺:“背来何用,最后还不是要回乡下当耕田的村夫?” 说话的叫林齐,是城中经营米粮铺子的掌柜的孙子,在同龄人中个头稍大,最喜欢欺负人,而沈元就是被他欺负最多的一个。 声音洪亮,就好像是故意说给沈元听的。 沈元闻言不由低下头,背诵声不自觉地小了起来。沈元的自尊心很强,但却胆小怕事,不敢与人争,就算平日里被同学欺负,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喂。” 沈溪打了个哈欠,反唇相讥道,“是,我们回乡下当村夫,那你做什么?你这是公然嘲讽在座的同学吗?” 在座的学生毕竟还是县城周边的人多,虽然大多家境不错,有一小半家里都是地主,但说到底还是要依赖土地生活。沈溪这番话,愣是把林齐对沈元的不满,说成是对全班同学的攻击,他这招转移仇恨做的很到位。 旁边有学生立即反驳:“我们是回乡下当村夫,但士农工商我们好歹排在商贾之家前面。况且,先生说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读书是为了上进,有一天走上仕途,林老六你怎能这么说?” “谁说你们了?” 林齐脸色憋得通红,很快便与同学争吵起来,到后来吵得越来越激烈,也就没人在意沈元了。 沈元继续看书,却也不敢再出声惹来别人的嘲讽。 等放学后,沈溪走过去招呼:“六哥,我娘今天让我带你一起回去吃饭,现在就跟我走吧。” “不……不用了。” 随着沈溪家里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同时沈溪的学习总是压他一头,沈元在沈溪这个弟弟面前开始变得自卑起来,低着头就想回学塾后面住的地方继续复习功课。 沈溪却拉着他的手,道:“要是我不把你带回去,我娘会打我的。” 沈溪拖着沈元便往教室外走,刚到门口就被林齐给拦了下来。林齐推了沈溪一把,怒气冲冲地问道:“喂,你干嘛帮这小子,想打架啊?” 虽然林齐高沈溪半个头,但他却不敢与沈溪正面相对,一来是因为他爷爷和老爹都提醒过他,就算跟谁打架也不能跟沈家小郎动手,二来是因为王陵之经常找沈溪玩,王陵之大他们两岁,过来后有一次竟然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学生打架,那小子被王陵之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从那以后同学都知道沈溪有个打架不要命的“师弟”,谁得罪沈溪都没好下场。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沈元是我六哥,我不帮他帮谁?” 林齐刚才被一众同学数落,觉得面子挂不住,还想继续挑衅,这时候教室门口跑进来个穿着白衣短打的小子,蹦蹦跳跳好像猴子一样:“师兄放学了?走,咱们一起出去玩。”正是算准时间过来跟沈溪学武功的王陵之。 林齐本来都准备上去拿沈溪的衣领了,见到王陵之后他吓得往后缩了缩,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随后目送沈溪三人离开学塾。 回去的路上,王陵之都在跟沈溪讲他在跟老爹去乡下收田租时候的所见所闻,王陵之自小生长在城里,没去过乡下,这回到了村子里,见到的一切都觉得是那么的好玩。 王昌聂两个儿子,长子在牢里还不知何时能出来,所以王昌聂除了培养王陵之读书,也想让小儿子将来能执掌家业。 长子因为做生意坐牢后,王家便主动放弃了这一块,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大一块进项。好在家里田地不少,光靠地租就能令王家上下吃喝不愁。 “师兄,你说你是乡下来的,什么时候带我去你们那里看看?”王陵之带着几分憧憬道。 “乍一看新鲜,景色幽美,但久了就觉得没趣了。”沈溪精神不是很足,随口回道,“乡下地方终归不如城里热闹,而且农忙的时候非常辛苦,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陵之挠挠头,笑道:“师兄说话还是这么深奥,算了,师兄能否再教给我两招?我最近行侠仗义,主持公道很带劲儿,凡是被我教训过的,没有不服气的。” 虽然沈溪一直提醒让王陵之不能跟人动手,但王陵之跟沈溪学了一年多的“武功”,哪能忍得住不试试身手?于是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他就出手教训。 王陵之长得粗壮,再加上沈溪教给他的那些并非全都是花架子,很多都是有实战效果的擒拿格斗技巧,这使得王陵之不过十岁,就已是个小壮汉,平常十二三岁的孩子三四个同时上都不是他对手。 沈溪自然没时间教王陵之武功,只好摆起师兄的架子道:“学武功最重要的是温故,招式不用多新,只要有效就行,你还是多加练习之前我教给你的招数,刀枪剑戟也不能放下,不然拳脚工夫再厉害,你总不能每次都空手入白刃吧?” “师兄高见,那我先回去练习了,等过两天再来找师兄玩。” 王陵之说完一溜烟跑回去练武去了,沈溪不由叹了口气,这小子对武功如此痴迷,长久下去肯定会是个武夫。 带着沈元到了药铺,惠娘还没回来,周氏热情招呼沈溪这位堂兄。 “小郎,去家里拿些吃的过来,六郎看上去比你结实多了,以后你要多吃饭知道吗?”周氏笑着说道,然后便让沈溪带着沈元到后院玩。 到了后院,林黛和陆曦儿正在写字,抬头见到沈溪身后跟着的沈元,她们显然不太高兴。 沈元不是第一次来沈家做客,因为他的自卑和沉默寡言,不太会讨好两位小萝莉,上次来他还把惠娘买给陆曦儿玩的木质七巧板给弄丢了一块。 陆曦儿走上前,叉着腰好像个小管家婆一样,撅着嘴问道:“傻大个,你来干嘛?”林黛不由掩嘴偷偷笑,不用猜沈溪也知道沈元“傻大个”的外号是林黛起的。 “曦儿,不许对六哥无礼,他来家里就是客人。黛儿,你去把娘前两天买的蜜饯拿过来给六哥垫垫肚子。”沈溪板着脸道。 林黛不满地抗议:“我自己还没舍得吃呢。” 沈溪不喜欢吃零食,周氏买回来的东西多半都进了林黛的嘴。林黛也是个小抠门,但被沈溪一瞪,她还是转身开门回自家院子去拿。 沈溪让正在后院晒药材的红儿把小板凳拿过来,沈元坐下后整个人都显得很拘谨。虽然看到同龄的女孩他内心也很火热,但他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卑,沈溪平日对他不错,经常会塞给他一些铜板零用,沈元却不敢随便花,全留着休沐回家时交给爹娘。 等林黛把蜜饯拿过来,她那小嘴里已经塞了不少。到了沈元跟前,把装蜜饯的盒子往前一递,轻声道:“喏,吃吧。” 沈溪又瞪了她一眼,拿过盒子,先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才笑着让沈元一起吃。 ************* ps:去医院输液回来后,人昏昏沉沉地上床便睡,起来时已经三点才码字。这章更新迟了,请原谅! 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出,请大家继续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六章 来自府城的求助 沈元吃过晚饭没有留下过夜,执意要回学塾,周氏见挽留不得,只好让去新药铺那边守夜的秀儿送沈元,怕他在路上走丢。 等人走了,周氏叹了口气:“六郎这孩子读书刻苦用功,将来肯定有出息。” 惠娘笑着问道:“那若是将来沈家子侄中只有一个能出人头地,你希望是谁?” “那还用说?肯定是家里的臭小子……但做人不能太自私,好处都想留给自己!其实在沈家,我们也就跟六郎的爹娘亲近些,不过头年里他们想让六郎住到家里来,我没同意,得罪了他们。” 惠娘微微摇头未作置评。 这些都是沈家的家事,她不好插嘴。等把账目核算完,惠娘把账册拿了过来,同时把识字的沈溪和小玉叫过来: “姐姐,这八月份的账目已核算完,印刷作坊少了苏掌柜他们的大订单,利润不比前几个月,只有五十多两银子的进账,两边药铺加起来有三十多两,合起来不到百两。姐姐让小郎好好算算?” 周氏连忙撇手:“哪里用得着,我还信不过臭小子呢。不过咱这收入一下子变得这么少,也的确该想想办法了。” 两个女人都沉默下来,主要是为印刷作坊的未来考虑,毕竟药铺的收入基本稳定,年初闹乱贼那会儿,生意好的时候,两个药铺加起来每个月能六七十两银子的进账,到后面每个月的收益在二十两到三十多两银子之间浮动。 “娘,孙姨,你们是不是先问问我?关于印刷作坊似乎我更有发言权……”沈溪看着两个相视发呆的女人,忍不住插了一嘴。 惠娘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沈溪,哑然失笑:“罪过,罪过,竟忘了咱家的小掌柜……姐姐,咱也别多想了,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直接问问小郎就是了?” 周氏骂道:“就是这臭小子得罪了苏掌柜,不然咱接了苏掌柜的订单,会只赚这么点儿钱?” 沈溪吐吐舌头,抗议道:“娘可真会赖人,苏掌柜给咱连环画定的价格是二十五文,每本才赚十多文钱,每个月拼死拼活的也就不过多赚几十两银子……何况有了这一次,以后说不一定会被压价到二十文、十五文,赚不到钱不说还很辛苦,何苦来着?” “现在工作轻松,作坊那边印刷师傅和工人都稳定下来了,每个月还有几十两收益,不是挺好的吗?关键是咱没被苏掌柜的气势给镇住,以后做生意咱就不至于落在下风,这分明是赚,不是亏。” “去去去,钱多了就是赚,钱少了就是亏,你个臭小子哪里有那么多歪歪道理?信不信我打你?” 周氏举起手作出要打人的架势,沈溪正要躲开,突然想起,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被周氏真正打过了。 以前周氏举起手,要么是真打,要么是追出去很远直到他逃掉,可现在周氏举起手最多是吓唬一下,就算他在跟前,也不会真的落在身上。 惠娘笑着劝道:“姐姐莫动气,小郎才是印刷作坊的大功臣,他做的事情光凭你我可做不出来……还是听听小郎的打算吧。” “没什么打算,就这样继续印书,印连环画,等我把彩色年画的事情弄好,看看能不能寻个好的代理商。”沈溪咧嘴笑着说道。 惠娘点头:“以目前作坊的运营,算是不错的,回头咱再把那些工具保养和翻新一下,再给下面的伙计发一些奖金,这样他们做起来也更有动力。” 沈溪不得不承认,惠娘在笼络人心上很有手段,无论是周氏,还是她买回来的那些丫鬟,还有印刷作坊的师傅和伙计,惠娘都舍得花钱,因为她知道作为女人,还是个名声不好的寡妇,必须靠利益来拉拢人。 惠娘从来不在穿着打扮以及家居上过多投入,到现在她出入都是荆钗布衣,连盒胭脂都舍不得买。 沈溪摇了摇头,也陷入了沉思。 其实印制彩色年画的技术他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密,他必须要把核心技术藏好,免得被人偷师去。 以他现在的小身板,为了达到技术保密的需要亲自上阵印刷显然是不行的,要想确保技术不外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印刷流程上做文章。 这年头工匠普遍有个缺点,就是自扫门前雪,木匠不懂印刷只会做木工,印刷工匠只懂得活字排版和印刷这些,并不懂如何造印刷工具。沈溪要印彩色年画,最重要的是把几样核心技术分开来做。 他的设想并不复杂,就是再开设一个作坊,与原来的印刷作坊分开运营。印刷作坊负责印刷彩色年画的半成品,再把半成品拿到新作坊进行二次加工,不但两边技术互相保密,新作坊的人最好也要跟旧作坊的师傅、工人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如果两个作坊都开在宁化县城,要想断绝两边的联系是很困难的。 沈溪认为最好是能来个异地加工,初期分成两个作坊,后期甚至每道工序都专门设立一个作坊,彼此之间只负责一项,互不干涉,这样一来,竞争对手莫不清楚虚实,自然就达到保密的要求。 …… …… 转眼到了九月初,秋收到来,沈家仍旧是一家不合。 老大沈明文及妻儿把客栈当成是家,自然不会回乡下帮忙,老幺沈明钧和周氏做事也忙,抽身不得,连沈明有和老太太也都不回去,桃花村里的田地就全部交给三房和四房的人做。 老太太自从上次带沈明有到药铺后巷的院子,商量让周氏去茶肆当掌柜遭到拒绝后,便再就没踏足幺房的门槛,老太太分明是在生周氏这个儿媳妇的气。 到后面惠娘印刷作坊红火的事传到老太太耳中,她自然不会想到,这印刷作坊名义上是惠娘的,但其实幕后的大股东是周氏。 茶肆的生意仍旧清淡,在裁撤伙计,给韩五爷等人降了工钱之后勉强维持着。 这段时间,药铺和印刷作坊也都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澜,银子赚得不少,但却再不会有刚开始印刷连环画时的暴利。 就在这时,府城的一封来信打破了宁静。 信是直接送到药铺给周氏的,周氏不识字,只好等下午沈溪放学回来交给他看。 沈溪看过信后,觉得这封信的意义非比寻常。 其实这算是一封“求助信”。 来信的是沈溪的姑姑,也是他玩伴杨文招的母亲。 这是杨家第二次以杨沈氏的名义给周氏写信,第一次是想找机会亲近一下,毕竟同做药铺这行当,结识后彼此也有个照应。 设想好是好,但双方本身并没有生意来往,加上这边药铺的掌柜惠娘又是个女流之辈,不能到处走,这事也就搁置下来。 这次来信,沈溪的姑姑告之,杨家药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杨家欠下的外债不少,连基本的药材都供应不上了,在苦无出路之际,想到沈家还有个人在宁化县城的药铺当掌柜,于是写信求助。 来信中杨沈氏并未说及太多关于药铺的细节,只是想让周氏亲自往府城去一趟商议,沈溪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出来,杨家药铺已经非常危急,必须要得到外来资金投入才能解决问题。 杨家人之所以没有亲自到宁化县城来,是担心周氏在药铺里占份额不多,没什么话语权,加上不太清楚药铺东家惠娘是否有跟他们合作的兴趣。 沈溪从信中看到的不是杨家的无助,而是看到了今后扩张的方向。 如今不管是药铺还是印刷作坊,经营已经陷入瓶颈。宁化弹丸之地,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如果继续窝在宁化县发展,就算继续赢利也是蝇头小利,缺少苏遮柒这样有实力的商人,做什么都会因市场太小而被掣肘。 但若生意做到汀州府去就不同了。 虽然比起福州、泉州来,汀州府城也不是很大,但市场规模却比起宁化来扩大了数倍。汀州府城处在前往江西赣州的主要官道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明显要比宁化多得多,到那里做生意也更容易寻找到合作伙伴。 沈溪不敢怠慢,赶紧让红儿去把惠娘请回来。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好多水水好多、书友160311150045619、魔女麾下、潜水老虎、君逸明、~夏天的鱼~、老衲失羞、tszy、郭福生、信阳柯震东、山有木木下水、邪乎风云2、习惯成性、书友151220133343659、休克你、拾山m、看见刊物、顺风的鱼、天下纵横有我、梦也许在飞、徐5哥、bong、路上的衣服、在泰河边漫步、百里夜雨、东四十、土云龙、西方之猪、白色旗帜、~夏天的鱼~、书友160307090730708、ykwq、野生鰉鱼、书友160315184031315和天下纵横有我大大在创世的打赏! 加起来又有四十多个人了,谢谢兄弟姐妹们打赏!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七章 合作难 惠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急火燎回来,见到药铺没状况后才放下心来,这时候沈溪把信交给她,看过之后,惠娘脸上的神色略显复杂。沈溪分析她的心理,应该是又想把生意做大,又怕盲目扩张,把之前的积累付诸东流。 “姐姐以为如何?”惠娘转过头看向周氏。 眼下惠娘没有主心骨,有什么事只能跟周氏商量。女人做事总归还是有些谨慎,说难听点儿其实就是畏首畏尾。 周氏摇头苦笑:“这事儿我哪里能拿定主意,不是要看妹妹你的决定吗?杨家到底是沈家的姻亲,他们同样做药材生意,这……不太好帮啊……” 沈溪笑道:“娘这可说错了,大不了咱们把杨家的药铺收购了嘛。” “胡说八道!”周氏斥责道,“那是你姑姑家的产业,咱凭什么说收购就收购?你想让人戳咱的脊梁骨?” 沈溪叹息:“娘,您可能不太理解信上的内容。姑姑是说杨家的药铺勉强还能维持,但欠了外债,没钱进货,该如何维持?债主上门又当如何?与其便宜他人,还不如卖给我们,或许可以起死回生。” 周氏诧异地问道:“有这么严重?” 惠娘轻轻一叹,道:“姐姐或者不太清楚行情,自从去年瘟疫过后,药铺的生意都不好做,各地药材疯涨,药铺倒闭的比比皆是……杨家药铺能支撑下来,应该是靠之前的家底,但恐怕也撑不了几时。” 周氏蹙起眉头,不解地问道:“那为何咱的药铺生意好像还不错?” 惠娘笑着把沈溪揽过去,摸着沈溪的小脑袋瓜道:“那还不是多亏咱们的小神医,要不是去年帮人种痘让县城及周边的人都记着咱的好,咱药铺的生意怎会这么顺利?” 听到惠娘赞扬沈溪,周氏脸上也有光彩,但想到杨家的药铺濒临倒闭,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惠娘想了想,道:“要不姐姐抽空去府城走一趟,看看杨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周氏赶紧摆手:“我一个妇道人家,跋山涉水的去府城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要去的话,还是妹妹你合适。” “我去不是不行,但如今要在药铺和印刷作坊两边走,实在是脱不开身。”惠娘说着话,目光不自觉落在沈溪身上,但这次她没有把事情求助沈溪,连她们都不能去府城,更别说是沈溪这样的小孩子。 沈溪拉了拉惠娘的袖子,道:“娘,孙姨,既然姑父家里想求咱帮忙,为何要咱去府城?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过来不就得了?现在祖母和大伯父闹矛盾,他们正好回来看看,顺便帮忙说和一下。” 周氏眼前一亮,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惠娘,问道:“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妹妹你觉得如何?” 惠娘笑着点头:“还是小郎聪明,姐姐不妨写封信去,可写什么好呢……” “就写咱们愿意出手帮他们渡过难关,但他们要把其中大半股分转让给咱们,以后药铺的决策权也要交给我们,这样才有得谈。” 沈溪近乎是连珠炮一般说出这些话来。 惠娘赶紧摇头:“不好不好,这种话太得罪人了,说不一定以后你们连亲戚都不能做……我看还是等见到人之后再商谈吧。” 惠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把人家祖传的家业窃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但她又想把生意做大,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信是由惠娘和周氏商量着写的,晚上两个女人睡在同一间房里,比起亲姐妹来关系还要亲密。两人躲在房里嘀咕了一夜,等第二天出来时信已经写好了,但担心影响学业还不给沈溪看。 沈溪撇了撇嘴,本来他还想就如何措辞给参谋一下,现在惠娘和周氏不领情他也懒得插嘴。 跟惠娘说把印刷作坊分开、设立分号的事情,他也没对惠娘提及,他想的是先把杨家药铺的事搞定,等有个涉足府城的支点再说。 信九月初四一大早发出去,到九月初十就已经有回信。宁化县距离汀州府城到底不是太远,加上匪患已除,道路还算畅通,由府城来回也算方便。 杨家的回信里,说明杨氏夫妇会在几天后抵达宁化县城,亲自到惠娘的药铺商议,同时带来一封信问沈家人问好。 杨氏夫妇这次过来,名义上是探望老太太李氏,同时说和一下家里的矛盾。 九月十三,杨文招的父亲杨凌和与妻子杨沈氏先乘船到大雪岭,后改乘马车由官道连行两日来到宁化县城,沈明钧亲自去城外迎接,夫妇二人进城后直接往沈家大房那边去探望李氏。 到下午的时候,杨凌和与杨沈氏从沈家大房过来,本来是说到沈明钧家里坐坐,但其实是来药铺谈合作,夫妇二人甚至没把事情原委告诉老太太。 沈溪来到这世界已有两年多时间,他跟杨沈氏这个姑姑见面的次数不少,杨沈氏一旦跟丈夫吵架就喜欢带儿子回桃花村住一段时间,这样一来沈溪便跟杨文招玩在了一起,但姑父杨凌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惠娘老早回来,与周氏一起坐下跟杨氏夫妇在后堂关门商量事情,沈溪想留下旁听却被周氏赶了出来。 沈溪在后院教林黛和陆曦儿识字,心里却记挂里面商量得如何了,毕竟涉及到生意上的事,他希望能参与其中。 黄昏时分,杨氏夫妇离开药铺,前往客栈住宿,同时借机跟沈家长子沈明文说和家庭矛盾。 等把人送走,周氏和惠娘才回到后院,在井沿边坐下,再次小声商议。沈溪从她们的表情来看,事情应该没谈妥。 “娘,我饿了,能不能早点儿做饭啊?”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靠过去,其实是想听清楚两个女人在说什么。 周氏张口便骂:“臭小子就是事多,饿了先去灶台拿点儿东西填填肚子。” 惠娘意识到跟杨家谈合作的事没有之前想象的那般容易,便让沈溪坐下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小郎,之前你不是说咱应该把生意做到府城去?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溪咧嘴做了个鬼脸:“孙姨这时候才想起我……哼,问我还不说呢……” 惠娘赶紧蹲下,脸上带着讨好:“好了,好了,小郎,是姨不对,回头姨奖励你好吃好玩的还不成么?” “哼,姨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动不动就拿好吃好玩的糊弄的,只要姨以后有事情多跟我商量就行了,别跟今天一样,你们谈事情都不让我旁听。” 惠娘笑着点头,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有些迷离,如若从沈溪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周氏催促:“有话快说,不然老娘揍你了。” 沈溪这才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们商谈的是情况,比如说杨家药铺现如今经营的状况,外面有多少银子亏空,还有他们想以何种方式合作。” 惠娘这才知道,沈溪的思虑比她想象的要周详的多,便一一作了解答。 ************** ps:等下天子要去医院输液,早上一早起来赶出一章,请大家踊跃收藏和投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八章 成药生意 沈溪从惠娘的话中,大概了解到一些讯息……以目前杨家药铺的亏空,大约需要投入二三百两银子才能起死回生。 本来按照杨家的家底,卖了祖产勉强能够应付过去,但关键是杨凌和兄弟多人,很多事情他不能一人独断,就比如家里的产业他不能说卖就卖。 这次杨凌和夫妇过来,以他们的意思是想借钱,通过这种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帮助杨氏药铺渡过危机,但这显然不是惠娘心中期待的。 “钱不能借给姑父一家,要是他们渡过难关,最多是把银子还给我们,利息咱还不好意思收下,可若是他们过不去这个坎,那咱们借出去的银子就打水漂了……那可是两三百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沈溪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氏脸色不太好看:“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就这么坐视不理?” 沈溪摸了摸下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既然姑父的药铺经营有困难,如今周转不灵,市场又不是那么好,就算把银子借给他们,也是杯水车薪。就好像家里的茶肆一样,半死不活的,填多少银子进去也是徒劳无功,还不如把药铺交给我们来经营。” “小郎,你有什么话就别卖关子了……就算咱把杨家药铺接手过来,府城那边没什么关系,未必能经营好。” 惠娘板着脸,却对沈溪硬不下心肠,只是一脸幽怨地盯着他,这发脾气的小模样,让沈溪觉得惠娘是在撒娇,心里很是享受。 沈溪笑道:“若是按照现在药铺的经营模式肯定不行,病人有病去找大夫看病,大夫开了药方到药铺抓药,大夫只是张张嘴,就把病人看病的钱赚走一大半,药铺自然赚不到什么钱。” “那怎么办呢?” 惠娘就算聪慧无比,这时候也反应不过来了。 “咱应该卖成药,把药配好,再找一些独特的、有疗效的古方,专门应对病人所患疾病,这样百姓得病后,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到咱药铺来买药就可以了,咱既能多赚一些,还能给病人省去请大夫的开销。” 沈溪把他对于经营药铺方面的见地说出来。 惠娘听了大为吃惊:“配成药……每个大夫所开的药方都不尽相同,病人体质和病因又不一样,药引千差万别,咱岂能随便配药来耽误病人?” 沈溪晒然一笑。 其实中医中药在古代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过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病人进行心理安慰治疗,让病人以为很有效,但其实很多时候,一个普通的风寒方子就能开出几十种来,真正有效的药材只有其中一两味,别的都是拿来糊弄人的,表现出大夫“医术精湛”与众不同的手段,不是为治病而治病。 关于病人体质有异的问题,有时候是对的,但很多时候,只要对症下药,但凡病人对药物不排斥不过敏,什么人都可以用,而无需特别去增加或减少某味药材,只是根据大人或小孩,男人或女人,是否久病耐药性高等等因素,在配药时对药量酌情增减即可。 西医在后世之所以能逐渐取代中医的位置,主要是“对症下药”,准确性高,没有“药引”这些不靠谱的东西,节省病人的开支。 其实说起来,很多西医所用的药物,跟中药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药物中所含治病成分大体相同,只需沈溪好好搭配一番,把药方整合,就能把中药往西药上靠,做到病人感冒发烧等小毛病买药即可,除非是急病、重病或者疑难杂症才问医。 只是长久以来人们形成思维定式,觉得不同人患同一种病,都要有不同的药方、药引才行,所以得病一定要先看大夫,使得求医和问药分开,百姓要花不少冤枉钱。 沈溪眼下就是要改变这种思维定势,只要他能把他知道的一些古方,还有现代西药的药方拿出来,经过调配,就可以让药铺改变经营模式。 沈溪最后中肯地说道:“孙姨,咱要做大生意,就必须要有改革的头脑,我一直相信孙姨是最会做生意的人……若是孙姨心有疑虑,那咱们可以在宁化县这边先作尝试,看看市场反响如何?” 就算惠娘有改革的能力和决心,但她对于做成药生意还是有很大的顾虑,毕竟这是涉及到病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即便谨慎些沈溪也是理解的。 “孙姨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先做一些治疗小毛病的成药,风寒咳嗽的,总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事吧?” 惠娘这才释然。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风寒这种小病本来就不怎么需要看大夫,其实成药在百姓当中并非没有先例,有很多人来抓药也是不用药方的,尤其是在些小毛病和长期病患上,这种现象非常普遍。 本来是谈跟杨家合作在府城里开药铺的事,突然说到卖成药,惠娘一时间更纠结了。 沈溪没有勉强惠娘马上同意,反正杨凌和夫妇还会再上门来谈借钱的事,到时候再慢慢商量细节。 可当晚上回到家中,周氏不满地教训沈溪:“憨娃儿,你孙姨平日待你不错,你有好主意确实可以说出来,但很多事情要考虑周祥知道吗?自从你今天说了成药的事,你孙姨的脸色就不太对劲。” 沈溪疑惑地问道:“难道孙姨以前在这事上吃过亏?” 周氏想了想,道:“忘记你小子不知个中内幕了……大概是这么回事,你死去的姨父之所以要经营药铺,是因为家里流传了个古方是专门给人治疟疾的,至于疟疾是什么病不好给你解释,总之后来这药吃死人了,挨了官司,没办法才背井离乡,从此你孙姨和你姨夫在外面孤苦伶仃,有多可怜你知道吗?” 认识惠娘这么久,沈溪还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之前沈溪一直以为惠娘的丈夫跟家里人闹矛盾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宁化来做生意,没想到还有这等过往。 沈溪摇了摇头:“再好的药方也未必人人奏效,特别是那些疑难杂症,更不能一概而论,所以在一些重病急病上,我们不会做成药。” “既然你知道事情严重,就别胡乱出主意,以后这事儿你不许再提了,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心里却在想陆家流传下来的到底是怎么个药方。要说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沈溪很清楚是金鸡纳霜,也就是后世用来治疗疟疾的奎宁,因这东西非华夏本土所产,想要得到实非容易之事,至于其他一些偏方未必能奏效。 不过听从周氏的吩咐,沈溪暂时没再对惠娘提关于制造成药的事。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zdthaw、定风波0328、2000713、暗黑晨星、山有木木下水、tszy、離藏、天下纵横有我、信阳柯震东、梦也许在飞、潜水老虎、合尚、休克你、巨火、邱上秋叶、企鹅店、郭福生、君逸明、盖世神吉、西方之猪、百里夜雨、东四十、清鱼613、魔女麾下、靖轲、田大榜、老衲失羞、书友160308214050589、西方之猪、好多水水好多、书友160311150045619、~夏天的鱼~和书城书友渴望、滕芷、十年戎马大大的打赏! 这几天天子身体不舒服,更新少了,等到下周或者是上架后会大爆发,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和推荐票一个都不能少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一九章 股份制药铺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的姑姑杨沈氏便单独一人到药铺这边商议事情,显然杨凌和觉得昨天他与妻子一同到来,有很多事没法跟身为寡妇的惠娘商谈,干脆就给妻子交待好,让杨沈氏前来交涉。 谈事的时候,杨沈氏发现沈溪留在房间里写功课,眉头一皱,但看到惠娘和周氏都没赶人的意思,便忍住了。 杨沈氏开口便提借钱的事情,而且一来就是三百两银子,也没说什么时候归还,只是一味地打感情牌,让周氏勉为其难帮忙。 周氏心软,正准备答应,惠娘却抢先回绝:“沈家姐姐,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确实力有未逮。或者你还不太清楚沈家的情况,周姐姐每次从药铺分得的钱,都如数交与沈家老太太,而且我们在县城开药铺,本身也赚不得几两银子,实在是无力相帮。” 杨沈氏心里一沉,她听出这番话的潜在意思……不是不想帮,而是这种没有任何回报的帮忙方式惠娘不接受。 杨沈氏急切地看着惠娘:“孙家妹妹,若非我们两口子走投无路,不会放下脸面过来寻求帮助……府城药铺生意不好做,但杨氏药铺到底是个百年老字号,若就这么毁在我相公手里,我们无颜去九泉之下见祖先啊。” 沈溪算是听明白了,说这么多姑姑还是想借钱,却丝毫也不提关于股份的事。这时代的人对于家族产业看得很重,落在别人手上就跟背祖忘宗一样罪不可赦。 惠娘看了看周氏,怕这么说下去周氏会心软,毕竟周氏在她手里存放有两千多两银子,即便借出去三百两,也不会伤筋动骨。惠娘道:“要不这样吧,沈家姐姐先回去跟令夫商量一番,若是实在没办法,不妨以杨家在府城周边的田契和店铺的房契作为抵押,倒也勉强可以一借。” 杨沈氏脸色有些难看,在家里跟丈夫谈这件事的时候,也曾想过拿房契和地契来抵押,但真到这一步,情感上有些难以接受。杨沈氏极为沮丧,起身道:“那我回去跟相公好好商量一下,就不多叨扰了。” 第二次商谈仍旧没有任何结果,等人走了,周氏叹息:“当初还羡慕孩子他姑姑嫁得好,现在看看,各家都有各家的难。” 惠娘笑着安慰:“姐姐何必羡慕别人?现在姐姐有丈夫疼,有小郎这么好的儿子,甚至连贤惠的儿媳妇都有了,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周氏回过神来,笑了笑没说神马,她不想就着这个话茬说下去,免得勾起好姐妹的伤心事。 惠娘看向沈溪:“小郎,昨日你抱怨没听到商量什么,这次你亲耳听到了,意下如何啊?” “我还是跟昨天的看法一致,既然姑姑和姑父借钱又不说何时归还,要么把房契和田契进行抵押,要么分出股份来,我们只需要得到六成干股,药铺名义上是杨家的,具体的经营也会交给杨家人做,但决策权必须得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 沈溪没继续说下去,因为突然想起老娘昨天说不再提成药的事。 惠娘补充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杨家药铺卖成药?” “嗯……”沈溪点头。 惠娘丝毫也没介怀这事,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道:“还是不够稳妥,就算咱们愿意,杨家人未必肯啊……吃出毛病来,这可不是小事,没有大夫开出的方子,若是闹上官府肯定会承担很大的责任。” 沈溪听出惠娘对于做成药并不抵触,怎么说也算是她逝去相公的遗志,当初瘟疫发生的时候,自己也曾开过药方来为病患调理身体,当时惠娘并未有何过激反应。 沈溪笑道:“孙姨,你可别忘了,本身你就是远近闻名的女神医,孙姨说药方好使,谁敢说没有效果?即便出现问题,那也是个例,本身就是医治小毛病的成药,我们完全可以及时进行补救。” “我听说,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的大药铺都有坐堂大夫,以后去问药之人,咱们直接让大夫给他们定剂量,百姓觉得吃成药比自己抓药配药省钱,慢慢就会习以为常。” 惠娘脸上不由升起笑容,看着周氏:“姐姐觉得小郎的提议如何?” 周氏不知该怎么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妹妹你决定就好。” 惠娘仔细回想了下沈溪的话,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当机立断:“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今晚劳烦姐姐跟我去客栈走一趟,咱们跟杨家人好好谈谈。” 入夜之后,惠娘和周氏带着陪同的秀儿和小玉一起去了客栈,找杨凌和夫妇谈在汀州府城合伙开药铺之事,沈溪没有同行。 去了一个时辰人便回来了,惠娘手里拿着薄薄的几页纸。沈溪正等得心焦,见状赶紧迎上去问道:“娘,孙姨,谈得怎么样了?” 惠娘坐下,宁儿去倒了茶,惠娘喝过后才笑着说:“谈好了,你看看。” 沈溪接过来一看,这几页纸并不是房契和田契,杨凌和夫妇就算准备抵押家产,也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却是惠娘和杨家就正式合作开药铺达成的契约。因为股份这东西在这时代还很新鲜,契约中只是规定药铺利润的六成归陆氏药铺所得,而杨家依旧拥有药铺的经营权。 沈溪心想,杨凌和以为只要他还担任药铺的掌柜,别人就不会认为他把祖宗产业卖给别人,算不得背祖忘宗。 或许杨凌和还暗中欣慰,总算没把作为最后救命稻草的田产和房产抵押出来,签订这样一份没有任何保障的契约便弄来急需的白花花银子,算是空手套白狼。 “……这次帮杨家还掉外债,同时购进一批药材,算算最少要花二百多两银子。根据契约,我们不能对外声张入股杨氏药铺的事,但以后药铺如何经营,由我们说了算。”惠娘一脸振奋地说道。 经过这两年悉心打理,陆氏药铺从入不敷出到稍有盈利,再到大红大紫后从一家门店扩大到两家,现在又把生意做到府城,算得上事业有成。现在她的感情没有寄托,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打理好丈夫留给她的生意上。 沈溪点头:“孙姨以后可是要去府城照看?” “应该不用吧。” 惠娘没考虑过这件事,“有杨家人打理,无论是赚是赔,那边有人照看,我们过去不怎么方便。” 沈溪连连摇头:“就怕杨家人不可信,咱现在把银子给他们,他们也答应把杨氏药铺六成份额给咱,可要是咱把成药的药方和经营理念告诉他们,他们赚了钱,回头不认账当如何?” “就靠这一纸没有公证人的契约,怕是告到官府,官府也只会判杨家那边赔给我们一点儿银子了事,铺子照样是杨家的。” 惠娘脸上的笑容立即凝滞了,仔细回想沈溪的话,并不是没道理。 因为这时代并没有入股的概念,铺子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杨氏药铺就算分出六成股份,依然是杨家所有,杨家赚了钱想要反悔,官府那里因为没有先例可循,按照常理来说,通常会判杨家给惠娘一些钱作为补偿,最后将杨氏药铺判给杨家。 到那时,惠娘花费再多的精力和努力,都只是白白为杨家做嫁衣裳。 惠娘迟疑的时候,周氏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沈溪脑门上:“臭小子,那你是姑姑和姑父,怎能把人想得那么坏?” 沈溪申辩道:“娘,你别忘了咱家的茶肆,当初交出去的时候,您也没想过会变成这般模样,那还是祖母和二伯,姑姑她嫁到杨家就是杨家人,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就算咱无害人之心,但也不可不做最坏的打算。” 这话令周氏无从反驳,想到当初忍痛把茶肆生意交出去时,她心里就觉得悲苦,这是她跟沈明钧产生嫌隙的根源,也是她到现在都没把自己是印刷作坊大股东的事情告诉丈夫的根本原因。 ************ ps:第一更送上!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〇章 府城之旅 惠娘思索半天后,道:“小郎说得对,要是回头真能赚大钱,人家跟咱不是一条心,凭什么要把祖上传下来的药铺赚到的钱一直分给咱们?小郎,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 “若是孙姨能把药铺商会发展到府城,全府八县所有药铺连成一体,共同进退,谁违反规矩就会遭到惩罚……那时候就算姑父的药铺赚了钱,畏于商会的压力他也不敢见利忘义。” 惠娘无奈摇头:“这样是不是太困难了点儿?” “即便困难也要做……如今汀州府城以及周边府县的药铺生意都不好做,但咱宁化县的药铺因为有商会的存在,药材进价相对低廉,但因为每一次进购量都很大,资金回笼快,那些药材商人反倒喜欢跟咱们交易。” “孙姨可以去府城把那些做药铺生意的人联络起来,把这边的经验推广过去。宁化药铺商会虽小,但在府城应该还是有人脉的。” 惠娘释然地点了点头。 诚如沈溪所言,宁化县的药铺之所以没有像别的地方那样垮掉,主要是因为商会的存在。 外地药铺之所以经营困难,是因为药材商必须要留出承担风险的价格空间。药材商人在产地购买大量货物,占用大量资金,为了避免亏本,他们把价格定得虚高,若是遇到药铺跟他们做生意,因为每一次出货量小,利润有限,他们不会降价。 但商会却不同,每次都是几家甚至几十家药铺一起进货,这大单买卖往往会把药材商积压的货物一扫而光,这样一来就消除了药材商的顾虑,只要能跟商会达成交易,就算利润少些,但资金回流快,方便省事,赚到的钱反倒会更多。 商会的形成,对于药铺和药材商人来说是双赢的局面,药材商打消了药材卖不出去烂在手里的顾虑,自然会给予更多的优惠。 惠娘盘算后还是有些忧虑:“就这么到府城,我怕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跟那些人谈。” 沈溪笑道:“又不是孙姨一个人去,您大可带着宁化县的药铺掌柜一起……商会规模越大,药材采购量也就越大,对于经营药铺来说越有好处。” “要是能把商会发展到汀州府,进而把全府八个县一并拉拢进来,你说这商会的规模该有多大?到那个时候,贩卖药材的商人会争着抢着把他们的药材低价卖给商会,所有药铺都会从中获益……白送钱的事,他们为何不做?” 沈溪顿了顿,继续补充,“至于联络府城的药铺掌柜,完全可以交给姑父,杨家在府城经营药铺多年,同行肯定大多认识,由他出面联络再合适不过。” 惠娘经过深思熟虑,脸上踌躇之色不复存在,换上了女强人的自信:“明天咱去跟杨氏夫妇好好谈谈,尽快促成此事。” 本来惠娘就算入股杨氏药铺,最多是把触角延伸到府城,那边人生地不熟很难有所作为,但若惠娘以宁化药铺商会当家人的身份去府城,情况就大为不同。 换作别人,可能没这等号召力,但惠娘因为治疗瘟疫有功受到朝廷褒奖,事情经过宣扬后,汀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了,甚至府城百姓感激她发明种牛痘令百姓躲过一劫,不少给她立了生位。加上惠娘有成功运作宁化药铺商会的经验,她去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溪没把他准备将印刷作坊开到府城的提议跟惠娘说,他觉得现在正是惠娘放开手脚扩大药铺生意的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至于印刷作坊的事,完全可以暂时缓一缓。 等惠娘在府城药铺行业站住脚,那时才是让两家合作的生意全面扩张到汀州府城的良机。 …… …… 第二天,惠娘跟杨凌和夫妇商谈了关于在汀州府城成立药铺商会的事。 杨凌和最初听到的时候是不同意的,因为这会对外暴露他把杨氏药铺股份卖给别人的隐秘,但眼下惠娘并未将银子拿出来,他还得巴结惠娘,只好答应回去后帮忙居中联络,却不保证能否成功。 惠娘马不停蹄召集宁化县药铺商会的各家东主以及掌柜商量此事,本来各家药铺都想让药材进购价再降低些,以便在这个不好的年景依然有赚头,再加上惠娘的扩张计划是把商会从宁化这种小地方扩大到府城,纯属以小博大,他们自然同意,但心里并不认为有成事的希望。 但无论怎么说,惠娘得到了宁化商会所有药铺东家以及掌柜的支持,他们将选派代表,跟惠娘到汀州府城走一趟。 惠娘即将起行,作为寡妇还是有很多忌讳的,比如要去官府办路引,还要准备好人手。家里的印刷作坊以及药铺生意她完全交给了周氏,此行汀州府城,家中她只带了秀儿一人,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临别前,周氏怕惠娘路上出事,多有交待。 惠娘没独自出过远门,以前走南闯北是跟着丈夫,到了宁化夫妇二人选择在这里定居,之后就没出过县域。 这次要远行,她心里还是有顾虑的,同行的除了秀儿外,还从印刷作坊选了几个身强力壮诚恳踏实的伙计当作保镖。 九月十七,惠娘终于上路。 陆曦儿站在药铺门口,目送娘亲走远后,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最后小妮子一头扎进沈溪怀里,赖着不肯松手,连沈溪要上学她都不肯。 “曦儿乖,你娘只是出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她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你。”沈溪苦口婆心地劝解。 “我要娘……” “曦儿乖,你不是总说要快快长大,不让你娘担心吗?现在正是你表现的好机会,让你娘看看,你长大懂事了,不再是那个小鼻涕虫。今天晚上我陪你一起睡,到时候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我要娘!” 沈溪顿时无语,旁边林黛看过来的目光已经带着些许不满。 刚开始陆曦儿因为惠娘出门办事哭喊不止,缠着沈溪林黛尚可以容许。但后面林黛却发现这小妹妹赖在她未来相公的怀里长久不出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跟撒娇无异,分明不把她这个“大妇”放在眼里。 “好了!” 林黛忍无可忍,小脸紧巴巴地说,“你还有娘回来,我爹娘都没了,我去哪里要?呜呜……” 林黛哭着往后院跑去,这让沈溪更加头疼……一个没安慰好,另一个又闹起来了! 周氏在旁边看了半晌,摇头骂道:“臭小子,赶紧去学塾,再晚就要迟到了。” “娘,我上趟茅房,一会儿就上学。” 沈溪说了一句,扯开陆曦儿的手就往后院走,谁知道陆曦儿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甚至沈溪要进茅房她也不愿意松开,彻底杠上了。 小妮子从小没爹,身边就娘疼她,后来多了沈溪和林黛两个玩伴才不再孤独寂寞。本来她应该跟同是女孩的林黛更亲昵才对,但林黛偶尔会发些小脾气,加上林黛岁数要大上三四岁,让小妮子心里只有沈溪哥哥。 沈溪用手捏捏陆曦儿的小脸蛋,道:“曦儿,你再不乖的话,沈溪哥哥就不喜欢你了。” 一听这话,陆曦儿死死攥着的手终于松开,大眼睛眨了两下,又要流泪。 沈溪赶忙又道:“看你黛儿姐姐,从小就没了爹娘,孤苦伶仃的。现如今就我们两个是她的亲人,我们要好好疼她,你说对不对?” 陆曦儿瞪大眼睛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小脑袋点了点。 “既然这样,我们进去好好劝劝她,要是她伤心难过病倒的话,以后谁陪我们玩?” 这下小萝莉终于不再提娘了,乖乖地看着沈溪。沈溪心道还是要用一点“特别”的方法来教育小孩子,其实孩子心中也有责任心,只是很难激发出来,当给她一个崇高的使命让她帮助别人时,她就会暂时忘记眼下的苦楚。 沈溪带着陆曦儿走进房间,屋子床榻上,林黛头埋在被褥里哭得声音都快哑了,可见林黛是真的伤心而不是使小心眼儿跟陆曦儿置气。 “小媳妇,你别哭了,你没有爹娘,还有我们啊。”沈溪走上前安慰道,可是林黛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兀自哭个不停。 沈溪正琢磨如何劝解,这时周氏半晌没见他出来,提着扫帚气势汹汹地走进后院。 “不说了。” 沈溪见情形不对,趁着老娘没找到他,赶紧开溜,“晚上回来给你们讲故事,别到处乱跑。” 沈溪来不及把林黛劝好,回到房间背起书包来到院子里,周氏提着扫帚上来就要打,但见到沈溪伸手阻挡而不是躲开,手里滞了滞,不忍心把扫帚落下。 “快去学塾,黛儿想爹娘,让她哭会儿就没事了,可要是你学业耽搁了,那就是真的对不起她……你要让她当诰命夫人,知道吗?” 沈溪做了个鬼脸:“娘,我看是你自己想当诰命夫人吧。” 周氏着恼,笤帚挥了下去,好在这次沈溪反应及时,早就开溜了。 *************** ps:第二更送到! 谢谢zcb213340、看看景散散步、西方之猪、梦也许在飞、木木三寿1、xjie06109334、天然卷的家伙、天下纵横有我、百里夜雨、休克你、君逸明、啊哦特、白话小说、白色旗帜、高山流水5、2000713、圣战之雄狮、五陵先生、然是疯子、逍遥美酒浪子、郭福生、ぁ倚楼映秋影、ggbong、帅哥潇、老衲失羞、西方之猪、信阳柯震东、定风波0328、郭阳思晨、合尚、弥漫的硝烟味道、最爱逍遥~~、书友151220133343659、春哓年、zdthaw、2000713大大的打赏! 听从大家的建议,以后争取中午12点和下午6点更新,如有加更则在早上八点和晚上八点,请大家踊跃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一章 商会联盟雏形 惠娘一去几天没个音信,周氏担心会出什么事,嘴里时常念叨。 药铺里没惠娘这个大掌柜在,周氏感觉力不从心,毕竟她不识字,所有看药方和记账的事都得交给小玉,而周氏对小玉又不是很放心,所以沈溪便被周氏“委以重任”,新老铺子两边跑,累得够呛。 惠娘不在这几天,周氏因为要照看铺子所以便留宿药铺,陆曦儿天天跟沈溪和林黛睡在一起。白天还好,有得吃有得玩就不会闹,可一到晚上,小妮子就哭着喊娘,谁都劝不住,连沈溪给她讲故事都没用。 陆曦儿哭闹,又会带动林黛的情绪。在人前还好,到了晚上躺下来,林黛就开始呜咽,甚至晚上做噩梦叫爹娘的次数也多了。 沈溪只能当护花使者,让两朵小花尽量感觉到他的关爱,经常是等两个小萝莉睡着很久之后他才入眠,因为天凉了晚上还要时常给两个小萝莉盖被子,做得比当爹娘的还要周祥。 终于在九月二十三下午,惠娘去府城六天之后风尘仆仆回来,乘坐的马车上载满大包小包的礼物,有的是别人送的,有的是兴之所至买的,光是卸车三个丫鬟就忙活了好一阵子。 “……惦记家里的铺子,没敢在府城多逗留,事情谈完就赶紧回来,这一路上可真累人。” 惠娘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一看就知道事情多半谈成了。 周氏赶紧把惠娘拉到里面询问详细情况,惠娘虽然开心,但也没忘了在人堆里找沈溪和女儿的身影,这是她在外面惦记最多的两个人。 陆曦儿哭着扑到惠娘怀里,好一阵撒娇,直到看到惠娘从汀州府带回来的礼物,注意力才转移开。 让秀儿把女儿和礼物送到后院,惠娘坐了下来,手摸了摸沈溪的头,笑着说道:“才走几天,怎么感觉小郎又长高了一截?” 沈溪笑嘻嘻道:“孙姨,您这是心理上的错觉,哪里有长那么快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一直都在长高。” 惠娘开心地把一个盒子交到沈溪手上:“在府城没时间逛书店,客栈附近有一家‘松竹斋’经营笔墨纸砚,看到里面有上好的徽墨卖,掌柜说徽墨是墨中最好的,就给你买了一块回来,你瞧瞧。” 沈溪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块上好的墨,但以他的见识却知道这不是什么“徽墨”,最多是一块仿制品。可能是店家欺负惠娘不识货,便拿赝品来坑骗她。当然沈溪没有揭破,怎么说这也是惠娘的一番心意,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添堵。 周氏目光有些急切:“妹妹你快说说,府城的事情可是谈成了?” 惠娘抿嘴笑着点了点头,参照笑不露齿的淑女标准,就算她想开怀大笑,也只能强忍着着。 “商会的事我到府城召集众药铺东家和掌柜一谈就成了,本来在当家人的选择上,府城那边的意思是要从他们中选择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但我用小郎教我的方法,先跟药材商谈妥当,有了便宜稳妥的进货渠道,所以到后来他们同意由我来当商会的当家人。” 周氏兴奋道:“谁说咱女儿家没本事?看看那些大老爷们儿,到头来经商还不是要听我们的话做事?真是给咱女人长志气啊!” “姐姐不能这么说,毕竟经商图的是赚钱,在利益驱使下出现这种结果并不意外。要说这次最大功劳还是小郎,提出的主意好,还出谋划策让我做上了商会的大当家。” 惠娘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爱怜,神色随即变得有些严肃,“只是……有件事很麻烦,那些药铺东家和掌柜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商会扩大到汀州府各县,形成一个整体。如此一来方便跟药材商谈价……” 周氏诧异地问道:“既然如此,妹妹怎么还发愁,这不是好事吗?” 惠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这么一来的话,我这个商会当家人总不能继续留在宁化县,要常驻府城才行。这样一来就麻烦了,毕竟咱在府城没产业,杨氏药铺最多有点儿份额,平日的经营还是要交给他们……” “再者说了,咱在宁化县已经扎根,想要撒手可不容易。我又不想独身一人去府城,少了姐姐一家,我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周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惠娘把生意扩大到府城,她跟着一起去是应该的,但她从来没去过汀州府,连府城是啥样都不知道。同时,她不愿意跟丈夫分隔两地,只能让丈夫和儿子一起去,可现在情况特殊,就算沈明钧想去,老太太李氏也不会同意。 “妹妹,我回去跟家里那没良心的商量一下。实在不行,我陪妹妹去,不管他了。”周氏咬了咬牙道。 惠娘赶紧道:“姐姐千万别跟姐夫置气,咱两家人能聚在一起那是福气,若真的无法起行,那咱就干脆留在宁化县,现在咱有药铺和印刷作坊,怎么都饿不死,等过两年孩子大一些,我们再商议进府城也不迟。” 说完这些,惠娘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沈溪,“小郎,你给出个主意?” 沈溪苦着脸:“孙姨,你也太高看我了,别什么事都问我,难道我能劝得动我爹我娘?而且这事能做主的,恐怕也不是我爹娘,而是……咳咳,我祖母。” 周氏黑着脸不说话,她也清楚事情的关键,只要老太太不放人,沈明钧夫妇再怎么商议也是徒劳无功。 惠娘笑道:“但事情总有个解决的方法啊,你说说,你祖母怎样才能同意你爹娘离开宁化县?” 沈溪摊摊手:“这还用说,当然是给银子呗……我祖母因为茶肆经营不善,一直责怪娘袖手旁观,如果娘一次能拿出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当然这银子不能以娘的名义出,不然祖母就会知道娘私藏小金库……” “只要银子送到我祖母手上,祖母肯定放人。这事情,最好是孙姨你去跟我祖母谈,就说您现在生意大了,要去府城,身边没个人照应不成,又觉得娘做事辛苦,所以一次多拿一些银子给我爹娘安家。” 周氏听了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依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样能行吗?” 惠娘却重重点头:“小郎说得有道理,就看老太太挽留姐姐和姐夫的决心了,但若老太太明事理的话,应该会被说动……” 沈溪插话道:“不是明事理,是祖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现在大伯一家天天住客栈,茶肆也不赚钱,家里正困难,有了这笔钱,不仅可以解燃眉之急,甚至可以在城里置办宅子。祖母若是不放行,孙姨就没理由拿银子出来,我看祖母怎么都会同意的。” 周氏瞪着沈溪,恶狠狠地喝斥:“臭小子,你怎么能如此编排你祖母?你忘了她是怎么疼你的?这事……回头再说,我先跟家里那没良心的商量下,看看他的意思,不知他去了府城能做点儿什么。” “可以让爹当印刷作坊的掌柜啊。” 沈溪这时候终于把他关于印刷作坊的扩张大计说了出来,“其实我心里早有计划,就是咱把印刷作坊也做到府城,咱在宁化县就印彩色年画的半成品……半成品的意思是只完成整个印刷工序的一半,产品只有最初的一层颜色,咱再把这些半成品运到府城进行二次加工,做上鎏色和描彩,如此就能基本杜绝被别人偷走技术。” 沈溪的话有理有据,条理分明,惠娘和周氏听了连连点头。 沈溪续道:“府城市场大,咱把彩色年画在府城发行,效果要比单在宁化这边推出好太多。到那时,咱在府城的印刷作坊就需要人看管,毕竟孙姨和娘是女人不能经常到作坊,让别人管又不放心,爹去最合适不过。” 惠娘愁眉尽展,开心地道:“好啊,我一直觉得家里生意大有起色,手底下那么多师傅和伙计,却让姐夫在王家做长工赚那么点儿微薄薪资不是个事儿,这下姐夫可以安心跟咱去府城,到时候他工作相对轻松,我和姐姐也少了抛头露面的机会,可谓一举多得。” 周氏叹了口气:“现在就看老太太是否放行了。”刚才她还说要回去跟丈夫商量,但听了沈溪的话之后,她觉得根本没必要再讨论,让丈夫去府城当印刷作坊的掌柜,这么好的事能不同意? “那就让妹妹去跟老太太说……抽个时间吧,姐姐回去还是跟姐夫商量一下,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找老太太。不过一旦事情谈妥,就需要从姐姐存在我这里的银子拿出一笔来给老太太安家,就怕姐姐不舍得。”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那些银子就好像是大风刮来的,总感觉拿在手里不踏实,能拿出来给沈家,再好不过。” 沈溪赶紧提醒:“娘,哪怕您觉得银子来得轻松,也不能浪费啊,能少给祖母一些是一些,怎么说咱们还要用这笔银子在府城做生意呢,要是没本钱怎么能行?” “知道了,臭小子,就你话多。难道你以为老娘真的会笨到把所有银子都给你祖母?真是啰嗦,不知道上辈子怎么跟你这臭小子结的怨,居然这辈子就托生成母子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倒宁可生头猪都比生你强。” 周氏毫不客气,拐着弯儿骂自己儿子。 惠娘掩口轻笑:“小郎这么好的儿子,要是姐姐不喜欢,下辈子不如让给妹妹好了。” ************* ps:第一更送上!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强烈推荐朋友好书《明末国色江山》、《极品败家仙人》,还有自己的老书《越境鬼医》!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二章 顺利解决 把生意扩展到汀州府城,惠娘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沈家老太太李氏那里“买人”。 周氏回家跟沈明钧商议,在征得丈夫的同意后,两口子带着惠娘一起去沈溪大堂伯家摊牌。 沈溪年纪小无法随行,留在家中,心痒难耐,暗自揣测这次谈判是否会跟上次与姑姑、姑父商量入股杨氏药铺一样谈上几轮……关键是看老太太是否愿意放人,又或者说老太太放人的心理价位。 好在李氏还算通情达理,在惠娘上门拜访后,当即就松口同意了,不过却提出两个要求:首先是惠娘得一次拿出八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其次是沈明钧夫妇在药铺和印刷作坊的收入,要按照以前的规矩,每个月都得送回来交到她手里,中间不能过小两口的手。 老太太怕抓不住儿子和儿媳妇,所以把经济大权看得死死的。 以前沈家一大家子在桃花村,唯独沈明钧在县城做工,管束起来很容易,但现在五房人分居几地,甚至小儿子夫妇还要前往府城,那里已经不是李氏够得着的地方,老太太觉得只要拿捏住钱财,就不会出问题。 李氏严重低估了周氏在惠娘药铺和印刷作坊的地位,之前半年时间,印刷作坊的收入远远超过药铺,而印刷作坊周氏又是大股东,两边合起来分得的红利甚至比起惠娘这个东家还要多,而这次拿出来的八十两银子也是周氏从自己的份额中划出的,所以从一开始李氏的打算就落了空。 只要不在一个地方,李氏想继续控制这对夫妻就非常困难了。 人到底是自私的,就好像老太太心里只有能光耀门楣的长子一样,周氏早就渴望着分家了。但这种事由她这个儿媳妇说开无异于忤逆不孝,告上官府甚至有可能被判浸猪笼,所以事情只能一步步慢慢来。 在周氏看来,这次到府城就算无法分家,自己一家总算是脱离老太太的掌控,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李氏愿意放人,事情算是开了个好头……虽然花掉八十两银子,但姐妹二人通过一年多经营药铺和印刷作坊积攒下近三千两银子,并未伤筋动骨。 至于沈溪,原本按照老太太李氏的意思,沈明钧夫妇跟着惠娘去府城,不如把孩子留在宁化读书,以后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即可。 但惠娘知道做生意必须要有沈溪这个智囊在身边,她宁可多给老太太一些好处换得沈溪同行,最后惠娘答应,离开宁化后把沈明钧一家住的院子给老太太住,而且不需要付租金,这才让李氏松口。 出于对沈溪学业的重视,惠娘和沈明钧夫妇带了礼物去苏云钟那里说明情况,退学之事商量完毕,还让沈溪给苏云钟磕头,意思是即便沈溪将来有出息,也不会忘记苏云钟的启蒙之恩。 至于沈溪以后找哪个先生继续学业,要等到了府城安定下来再行决定。 惠娘买回来的五个丫鬟中,秀儿、宁儿和小玉无家可归,无从选择,只能跟惠娘进府城,对于她们来说,到大城市是非常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绿儿和红儿则有所不同,家人就在宁化本地,虽说卖身投靠,但惠娘是明事理的人,不想人家骨肉分离,但也不愿把之前买丫鬟的钱白白打水漂。惠娘让红儿和绿儿找人捎话回家,若两家人不想让女儿去府城,可以把之前卖女儿的钱退回来。 但显然惠娘想多了,人家既然会卖女儿,就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现在卖人的钱早就花光了,怎会有赎人的念头?所以得到的答复无一不是拒绝领回,甚至还询问是不是女儿在主家做得不好,要不要他们来城里代为教训,让女儿懂规矩。 绿儿和红儿心灰意冷之余,忽然觉得在惠娘这里不但吃穿不愁,平日里工作也不是很忙,最重要的是人多热闹,彼此之间一视同仁没什么歧视,很有家人的感觉,就此把药铺当成自己的家。 人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理药铺和印刷作坊。 在惠娘想来,宁化这边的药铺早已打响名头,生意不能中断,将来完全可以作为药铺总号继续经营,不过离开前得聘请个掌柜代为打理。 但在宁化同时开两家药铺似乎不太合适,本着节约人力物力资源考虑,惠娘和周氏简单商量后决定把生意红火的新铺子停下来,把店面盘出去,只留下原来的小药铺。 沈溪却觉得这样做太亏。 如今两家店铺生意都很好,而且作为汀州府药铺商会的大当家,如果惠娘自身仅仅经营个小门脸的药店,会严重损害她在商会中的威望。 别人之所以信服惠娘、让她一介女流来做药铺商会的主事,首先是惠娘有经营思路和为各家铺子开源节流的能力,最重要的却是她同时经营两家药铺,营业额在整个汀州府都算得上首屈一指。如果关掉一家,盈利能力大降,别人自然会说闲话。 沈溪把他的顾虑告诉惠娘,惠娘听了非常无奈:“小郎,不是姨不想维持两家药铺,实在是顾不过来啊。” 沈溪摇摇头:“孙姨,说到底是你不相信外人,其实咱请一个掌柜是请,请两个也是请,干嘛不把两边的药铺都维持着?就算要关停,也要等咱把府城的生意做起来再说。” 此后两天惠娘都没休息好,反复斟酌下她终于决定,听取沈溪的意见,两个药铺都予以保留,但必须得请两个称职的掌柜。 惠娘一连见了十几个候选者,考察他们的谈吐和经营能力,最后终于选出两个憨厚朴实的中年人担任掌柜,一人负责原本小铺子的生意,另一人负责新药铺。 在找到掌柜和新招聘几个伙计后,惠娘又用两天时间对他们进行必要的“职前培训”,将她之前经营药铺的理念传达。 因为惠娘去府城后不能第一时间顾及宁化这边的药店,以后查账以及进购药材,惠娘会派商会的人手过来负责。 有了商会,等于是有了一个联络渠道,就算惠娘人在府城,也能通过商会来统筹宁化县城的两家自营药铺。 药铺的事交待好,接下来就是印刷作坊。 按照沈溪之前的建议,宁化这边印年画的半成品以及黑白连环画,之后货物会通过水路及官道运到汀州府,再在汀州府城进行二次加工并最终出售。 本来印刷作坊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惠娘是否离开影响不大,但惠娘还是从几个印刷师傅中选拔了一个出任掌柜,负责统筹印刷作坊事务。另外因为沈溪这个“技术顾问”去了府城,以后有什么新技术,作坊要派人去府城学习,回来后再把技术教给他人。 十月初二,经过十天的准备,惠娘总算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惠娘生性谨慎,生怕有什么遗漏,用纸笔把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一件件回想,最后还把周氏和沈溪叫来一起合计,直到确定没有遗漏后,终于放下心来。 剩下的,就是到府城后,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再造一片天空。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五陵先生、高山流水5、落落生、axwell、xjie06109334、tszy、小尼姑姑、休克你、书友160130134901912、天下纵横有我、潜水老虎、老衲失羞、信阳柯震东、老男人在黄昏、ggbong、莫內畫裡的薄紫色、君逸明、2000713、白话小说、永恒的米乐、梦也许在飞、白色旗帜、西方之猪、呆熊黑白、百里夜雨、菲哈菲、老男人在黄昏、jjluckli、zcb213340、看看景散散步和书城书友samuel-fl皓天、_______荒城旧梦大大的打赏! 今天晚上更的这章有些难写,需要交代的事情太多,足足用去一下午加晚上两个小时才码出来,并不是天子刚刚做出承诺便违背。 明天是周一,按照惯例会爆发三更酬谢!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三章 最后幸福夜 惠娘跟周氏商量后,把启程时间定在了十月初四清晨。 提前一天,惠娘便找人去府城打头站。因为事情仓促,为了避免到了府城找不到落脚地,按照惠娘的意思,进城后可以先住客栈。 十月初三,惠娘租了五辆马车过来装运到府城的东西,主要涉及到银两、铜钱和一些日常用到的东西,包括药书、账本、衣物和一些常伴身边的贴身物,甚至还有惠娘丈夫的灵牌。 因为两家药铺都由新来的掌柜和伙计接手,一大家子都可在留在后院收拾东西,惠娘忙里忙外生怕漏了什么。 马车停在后巷,出发当天才把贵重物品搬上车。 当然,不但惠娘在收拾,周氏同样如此。 沈明钧一大早去王家辞工,但因为缺人手,王家要求必须忙完最后一天,否则会扣发当月的月钱,无奈之下,沈明钧托人回来捎话说不回家吃午饭和晚饭了。 药铺后院,沈溪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新招聘的伙计帮忙搬东西,他年纪小,这些体力活根本就用不着他,甚至主动上去帮忙都会被嫌碍手碍脚。 沈溪自个儿的东西没多少,因为棉絮这些蓬松物占的地方太多,最后商定只拿枕头和被套,到了府城后,所有东西都添置新的。 到了中午,车装得差不多了,虽然已经是挑拣一番,但马车已经塞满了。 本来计划好三辆马车运东西,两辆马车坐人……沈家一家四口一辆车,沈明钧可以兼顾赶车的活,同时从小玉她们中选两个人过来把位置坐满,而惠娘母女则跟其余几个丫鬟乘另一辆车。 现在看来五辆马车依然不够,惠娘下午又找人雇了一辆,主要运送一些较为笨重的物件儿,较为打眼的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据说是惠娘跟丈夫来到宁化后第一次添置的家具,惠娘念着逝去的丈夫,所以坚持带上。 沈家这边就没那么麻烦了,总共也就两口箱子,有很多旧衣物(主要是沈溪的)周氏不准备带走,说是留下来给李氏,让李氏分给沈家其他房的人。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基本没资格穿新衣服,尤其是长身体的孩子,过个半年衣服就穿不下了,反正家里孩子多,大的穿老的,小的穿旧的,再小的直接穿打补丁的,这么一个个顺下来。 沈溪在桃花村的时候,也没新衣服穿,直到进城家境变好,在惠娘和周氏张罗下才置办不少。 午后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东西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氏来到药铺后院,看看惠娘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日头已经西斜,沈明钧依然没回来,周氏心中记挂,忍不住又抱怨开了:“……人都要走了,还那么认真干嘛?凑合着干得了,时间一到就开溜,这么死命地干活别人能多发他工钱?” 惠娘抿嘴笑道:“姐姐别埋怨了,这说明姐夫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放心吧,姐夫知道事情的轻急缓重,会按时回来的。” 周氏点了点头,凑上前低声问话,就算沈溪侧耳聆听也听不清楚。 不过沈溪知道这对好姐妹是在商量银子运送的事,作为最着紧的东西,这次进城一次要带两三千两银子上路,路上怕出什么意外,毕竟年关那会儿城外闹乱贼的事记忆犹新,若路上被人抢走这笔钱,什么发展大计都要从长计议。 “哎呀,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毕竟这么多钱……”周氏眉头紧皱,声音稍微大了点儿。 明制一斤等于十六两,换到后世一两就是三十一克多,即便三千两银子最多也就是九十五六公斤,当然这其中并不所有都是银子,还有小半铜钱,满满当当装了几大口箱子,所以周氏才会有此语。 惠娘笑道:“为了安全起见,银子分成两口箱子,分别放到我们的座位下面。至于运送铜钱的几口大箱子,上面放些药材、衣服什么的,这样就算路上遇到劫匪,应该也能对付过去。” 沈溪在旁边听得着实有些无语,一看就知道两个女人没什么行远路的经验。 路上真遇上劫匪,碰到劫财又劫人的只能自认倒霉,若遇到只劫财的也未必能讨好,毕竟马车空间只有那么大,人家说什么也会把马车翻找个底朝天,怎么可能漏过座位下这种明显的地方? 但这种事沈溪不好明说,几辆马车一起上路确实很碍眼,沈溪觉得人和财物分开走效果或许更好。 下午没什么事,惠娘核算账目,同时让负责印刷作坊的吕师傅过来,她在经营上有所交待。 周氏一直心烦意乱等着沈明钧回来,这是她跟沈明钧在宁化县城的最后一晚,过了今天就可以脱离家族的束缚,过上舒心的逍遥日子,本想晚上好好亲热庆祝一下,结果沈明钧不解风情地找人来传话,说是王家有事,晚上回不来了,他会在明天一早过来,与家人汇合一同上路。 这让周氏火冒三丈,又是一阵骂一通数落,惠娘也一如往常般劝解。 沈溪面对这熟悉的剧情觉得甚是没趣,他对沈明钧的性格很了解,为人憨厚但也要强,沈明钧最在意的是别人说他想榜上陆孙氏然后人财两得,现在他又是在临出发的节骨眼儿上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吃过晚饭,因为沈明钧不回来,周氏不用回自家院子。之前已经带沈溪和林黛去跟李氏告别,到此时也没什么念想,周氏临进房前一直念叨,说怕沈明钧第二天早晨也不回来,白白耽误事。 沈溪和林黛留在药铺后院的厢房睡,这时候林黛和陆曦儿已经不用先回房间再悄悄过来,漱洗完毕就自觉地抱着小枕头来到的沈溪的屋子。 因为入秋后天气转凉,惠娘特意在床上加了一床被子。 本来按照大人的意思,就算三个小的睡在一起,也要沈溪独自盖一张被子,陆曦儿和林黛盖一张,可陆曦儿才不管那么多,每次都是钻进沈溪的被窝跟沈溪睡在一起,林黛则有些拘谨,自己盖一张。 明天早晨就要上路,本来该早点儿睡觉的,但两个小萝莉却嚷着让沈溪讲故事。 沈溪只好拿出以前的故事旧话新说,到后面两个小萝莉困了,陆曦儿趴在沈溪肚子上沉沉睡去,林黛渐渐地也撑不住,阖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沈溪安静了一会儿,听到没动静,这才停止讲故事。 外面天空繁星点点,峨眉新月若隐若现,怀里睡个好像小猪一样的小妮子,身边还睡着一个如同海棠春睡美人一样的小萝莉,对于前世没有亲情牵绊的他来说,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淡淡的温馨和幸福。 可惜现在两个小萝莉还小,不知道喜欢跟爱情的区别,她们也仅仅是喜欢跟他一起玩,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林黛或者两三年后就明白男女之事,但要等他和陆曦儿长大,那就需要六七年。 时间太漫长,很多事都不能预料,包括这次进府城。 就生意来说,把生意从县城做到府城是好事,意味着生意的扩张,但这年头做生意,很多不能用资本扩张的理念,生意做得再好,只要官府一纸令下就可能家破人亡,又或者被一些市井混混捣乱,生意也很容易垮掉。 光做生意是不行的,必须要转变理念,培植势力,否则只能永远被人欺压。 ************ ps:第一更送上!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四章 上路 十月初四,清晨。 周氏一直忐忑不安怕丈夫又借口不回,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大早就把沈溪唤了起来,回到后巷家中等候。 沈明钧这次倒是没有耽误,卯时刚过就回来了。 回家的同时,沈明钧也将他在王家的一些“家当”带了回来,说起来不过是一套打了补丁的床单和被褥,加上一些平常做工所穿的衣服。 按照沈明钧的想法,这些东西再旧,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也该带去府城,但周氏连家里一些半新旧的被褥和衣服都没带,怎会让丈夫带这些? 沈明钧苦着脸,道:“都穿了好多年,有感情了,能带着还是带着吧。临走前我想去娘和大哥那里看看,给他们磕个头。” 周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沈溪头脑灵活,见周氏脸色难看,赶忙跑过去扯着沈明钧的袖子道: “爹,咱不是跟祖母磕过头了吗?又不是不回来了……家里的钥匙留给祖母了,她老人家也知道我们的出发时间,若是有心她肯定会过来。如果没过来,那就表示她也不太看重,咱们没必要白白耽搁时间……” 沈溪说这些,是想提醒沈明钧分清主次,现在两家人去府城,不能为特意等他而推迟出发时间。之前他跟沈明钧有过“君子协定”,多考虑周氏的立场和处境,做什么事不能让周氏太为难。 沈明钧想了想勉强点头,稍微收拾一下,便带着口箱子跟着妻儿去了药铺。到了地头,沈明钧跟惠娘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什么。 虽然两家人很亲密,但惠娘跟沈明钧之间却基本不怎么说话,惠娘的寡妇身份到底容易招惹是非,无论是惠娘和沈明钧都在避讳这点。 把几口装满银两和铜钱的箱子搬上车,惠娘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下,发现没有落下什么,便准备出发。 两家人上到马车里,负责给惠娘赶车的是专门雇佣的有经验的车夫,这个车夫经常来往于汀州府和宁化之间,可谓驾轻就熟。沈家这边赶车的直接就是沈明钧,毕竟这辆马车要坐丫鬟,沈明钧留在车厢不怎么方便。 本来是五辆马车,惠娘后来又加了一辆,其中四辆负责运货,每辆车各有三名伙计押车。 一行正好二十三人,于辰时二刻正式启程。 马车走得不是很快,在沈溪看来时速不会超过五公里。后世宁化县城到长汀县城公路里程为八十七公里,乘车一个半小时就可以抵达。但现在这个时代,没有柏油马路,没有桥梁隧道,翻山越岭得走盘山公路,所以短短的里程得走上两天。 旅途颠簸,马车里没什么事,于是沈溪又讲起了故事。 在一众丫鬟中,小玉和宁儿负责跟沈家的车,加上依偎沈溪坐着的林黛,沈溪就给这三名少女讲故事,说的却是《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 因为故事大致也应景,只是唐僧师徒没有条件乘坐马车,相比而言他们还是要更幸福一些。 “……唐僧叩齿叩头,受身受命。孙悟空执着扇子,行近山边,尽气力挥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光。悟空喜喜欢欢,又扇一扇,只闻得习习潇潇,清风微动。第三扇,满天云漠漠,细雨落霏霏……” 沈溪的故事大体按照原著讲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到后面实在太过活灵活现,那些鬼怪就好像真的一样,林黛有几分害怕,猫在沈溪肩膀上,却还是稍稍探头想把故事听清楚。 这一路走的是官道,比起从双溪镇到宁化县城的路要好走很多,但福建之地山涧和树林甚多,地势不平,从马车车窗看出去,连绵的都是山峦,但山峦又不是很高,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景色宜人。 “后来怎么样了?” 就在沈溪看着窗外景致发呆时,小玉忍不住问道。 小玉在五个丫鬟中话最少,有时候成天也不说一句,或者是沈溪的故事太动听,竟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就好像沈溪当初用故事逐渐把林黛的心套牢一样,这招对小玉似乎也挺管用。 林黛在旁边撅着嘴,道:“后来一定是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沈溪拿这个“故事结尾”糊弄林黛不是一次两次了,林黛也能摸出规律,但凡沈溪不想讲故事了,肯定用这种话含糊带过。 但这次沈溪却面露狡黠笑容,问道:“他们师徒四个人,怎么过上幸福的生活?” 宁儿想了想,提出她的疑惑:“不是还有白龙马吗?她可是龙宫公主呢!” 在沈溪的故事里,白龙马可是刁蛮任性的龙王女儿,也是沈溪“体谅”唐僧师徒四人的旅途辛苦,专门给他们安排个女性角色一路作陪。 林黛笑嘻嘻道:“那就是师徒四人跟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 沈溪听了面露尴尬之色。 这么纯洁无瑕的小萝莉,在经过他故事的长期熏陶之后,把她腹黑的潜质给挖掘了出来,居然能想到这么“丧心病狂”的故事结尾。 宁儿到底大一些晓事了,听到林黛的话不由偷偷掩着嘴笑,小玉则用很无辜的目光看着沈溪,她显然对这个故事结尾不太理解,也不能接受。 “别胡说了。” 沈溪正色道,“唐僧师徒四人可是有大智慧之人,后来唐僧带着经书回到中土,师徒四人都在天宫寻到自己的差事,孙悟空继续做他的齐天大圣,猪八戒做天蓬元帅,至于沙和尚和白龙马……” 沈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这两个人,毕竟白龙马生生让他给掰弯了。 林黛赶紧问道:“沙和尚和白龙马最后如何?” “当然是过上幸福的生活……你看沙和尚老实巴交的,平日里做事勤勤恳恳,挑着担子也不多嘴,最得白龙马的喜欢,所以最后他们就结成了姻缘。”沈溪对于他编的这个结尾很是满意。 林黛却有些不满:“平日里猪八戒对白龙马也很好呢。” 沈溪撇撇嘴:“猪八戒心里有他的嫦娥,还有高老庄的媳妇在等他,白龙马嫌他能吃,肯定不喜欢他。” 林黛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似乎不怎么满意,但她的身子依旧自然而然地跟沈溪紧紧依偎,到后面沈溪不再讲故事,她便也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来。 只有小玉一人蹙眉沉思,好像还在回味《西游记》的故事。 中午路上吃干粮,车队停下来休息,陆曦儿跟娘呆了一上午有些无趣,到下午时非要到沈家这边的马车。 下午仍旧是讲故事,但这回沈溪就讲得很慢了。终于在快要日落黄昏时,一行人终于抵达计划中要歇宿的驿站。 ************ ps:第二更送上!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五章 惊魂旅途 从宁化前往汀州府城,主要走“官马大道”,这条官道宽两米,是汀州府通往邵武府、延平府的交通要道,也是福建出省的五条主干道之一,沿途要经过石牛驿、馆前驿和临汀驿三个驿站。 日落时分,车队来到了石牛驿,大致位置在后世宁化曹坊镇石牛村。 这个时代的驿站都配有马和驴,经营主要靠征收马银维持。在这里应役当差,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凡是来人拿得出“关符”,也就是官府的介绍信,就得提供吃、住,帮忙运送行李。 沈溪跳下马车,四处看了看,围绕驿站周围形成了一条小街,有出售日用百货的店铺,有供路人解渴的茶水摊,还有供食宿的酒肆和客栈。 车队没有官方身份,自然不能住驿站,好在街上开有几家客栈,倒也不用担心餐风露宿。 当晚投宿的这家客栈很冷清,除了惠娘等一干人再无旁人。沈溪心里有些发毛,可能是前世看过太多的武侠小说,但凡哪个大侠在路上住个店,非碰到黑店不可。 为了安全起见,除了留在客栈院子里看守马车的人员外,其余人等最好三五人住在一起,这样相互有个照应。 沈溪和林黛还有五个丫鬟睡一间房,床不大,需要打地铺,沈溪和林黛作为小主人自然可以睡床。 可还没等沈溪漱洗完毕,陆曦儿跟惠娘嚷了半天,又跑过来跟沈溪一起睡。在小妮子心中,躺在沈溪哥哥怀里听故事是最幸福的事,就算老娘也要抛诸脑后。 熄灯以后,一屋子的女人让沈溪觉得不太习惯,但很快秀儿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宁儿抱怨两句之后也入睡了。 小玉的地铺靠近床榻,她侧着脑袋,竖起耳朵听沈溪讲故事,沈溪给两个小萝莉讲的是安徒生的代表作《海的女儿》。 人鱼公主爱上了陆地上的王子,为了追求爱情幸福,她不惜忍受巨大痛苦,脱去鱼尾,换来人腿。但王子却和人间的女子结了婚。巫婆告诉人鱼公主,只有杀死王子,并使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她才可以回到海里,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人鱼公主为了王子的幸福,自己投入海中,化为泡沫…… 故事非常动人,但由于旅途奔波,两个小萝莉也非常疲劳,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沈溪将两个小萝莉的被子盖好,侧过身时却发现小玉正仰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小玉赶忙把目光避开,拉起被褥捂住了脑袋。 沈溪担心的事情很多,虽然闭上眼但意识却分外清醒,许久后他发现小玉还在辗转反侧,不由哑然失笑。 明天一早就要上路,虽然坐在马车上可以补瞌睡,但就怕林黛和曦儿纠缠自己讲故事,没精神可不行,沈溪强迫自己尽快睡过去。 可是,翻来覆去沈溪依然睡不着,他只好在心里开始默数山羊,不知不觉意识终于迷糊,昏昏沉沉间,却被一阵敲锣打鼓声惊醒。 沈溪赶忙起身,下床后几步来到窗前,推开窗户看了出去,远处山林一片通红,而且火光越来越明亮,显然是天干物燥导致山火爆发并蔓延。 客栈里的人都被惊醒了,沈溪打开房门,这时候沈明钧和周氏刚穿好衣服出来,沈明钧道:“我去帮忙救火。” 周氏喝骂:“你疯了,那么大的火怎么救?再说救火是官府的事,现在火又烧不到这边来……” 惠娘这时候也出来了,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不像是和衣而睡,最可能是惠娘担心随身行李的安全,到深夜还没就寝。 跟客栈的人问明情况,得知驿站已经派人去山里看情况,但因驿站没火龙队,就算发生山林大火也只能是放任火势纵横。 林黛和陆曦儿非常害怕,大人不许她们出门,她们一人拽着沈溪的一条胳膊,浑身瑟瑟发抖。林黛忍不住出声抱怨:“都怪你,说什么火焰山,这倒好,山火真的来了。你就不能说雪人的故事吗?” 沈溪听这意思,林黛是把山林大火的责任归到他头上了。 沈溪撇撇嘴:“下次说雪人的故事,恐怕面临的就是大雪封山,来场雪崩把你们两个小淘气给埋了。” 陆曦儿眨着大眼睛问道:“沈溪哥哥,被雪埋了以后,是不是几百年后被人挖出来,还能复活?” 沈溪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也是他平日讲的故事对两个小萝莉荼毒太深,让她们总有些奇思怪想。 爆发山火的地方距离客栈大约有十多里远,但若顺风的话很快就会蔓延过来,幸好这晚的风向不是吹的西北风,最后火势顺着山脊,烧到另一个山头去了,到黎明时火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一行人在惶惶不安中渡过一晚,第二天曙光刚现,惠娘已经张罗着起行。好在车队人手充足,中间可以换人赶车,押车的伙计可以换班在马车上休息。 车队重新起行,由于官道被烟雾笼罩,许多人眼睛都被熏红了。沈溪一晚都没休息好,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林黛和陆曦儿也都没精打采地倚靠着他的臂膀,很快三人便在颠簸中睡了过去。 因为这场山火,一行人精神都不好,紧赶慢赶之下,太阳下山前终于在馆前驿前方的一个小镇落脚。这个镇子驻扎有巡检司的人,这样既不用怕乱贼抢劫,也不用担心再会有山林大火这种事。 第三天清早,一行人继续出发,此时距离汀州府城不到四十里,算算时间正午时分就能抵达。 最后这段路相对之前走过的要平坦得多,由于晚上休息得好,陆曦儿和林黛都恢复了精神。尤其是陆曦儿,一路唱着惠娘教给她的欢快的客家民谣,像是要把她的喜悦用歌声表达出来。 没到正午,路上行人渐渐稠密,沈溪掀开车窗望去,只见远处城墙巍峨耸立……从宁化县城向西南走两百里,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汀州府的治所长汀县城。 作为府城,长汀县城要比宁化县城热闹得多,还没到北城门,官道两侧的商铺已经是鳞栉次比,人来人往异常嘈杂。 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一点点往城门口挪。 到了城门,惠娘让人呈递上路引和入城的税银,车队过城门洞而入,眼前很快出现一排排临街开着铺子的二层小楼。 因为汀州府南临相对贫瘠的岭南,北往江南富庶之地,呈现北重南轻的局面,相对而言城北一代更为富庶。 提前一步到府城打点的商会中人已过来迎候,因暂时无处落脚,一家人住进城中开元寺旁的福来客栈。 民间相传,“未有汀州府,先有开元寺”,这开元寺为汀州最大的古建筑群,素有汀州第一古刹之称,寺庙周边店铺林立,是城里最为繁华的所在。 等两家人安顿下来,惠娘给一起过来的十二个伙计发了赏银,并为他们在城外的车马店安排好住宿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动身回宁化县。 这福来客栈在长汀县城也算得上首屈一指,比起宁化的客栈要整洁豪华得多,当然价钱也不便宜,每晚每间房要一百文。两家人要了四间客房,沈家两口和惠娘各住一间,五个丫鬟中宁儿和小玉跟沈溪、林黛一起住,剩下的三个丫鬟住一间。 安排好一切,惠娘便与商会的人出去,先头打点的人已经问明城中几处正待出租的店铺还有院子所在,需要惠娘亲自拍板决定。 ************** ps:第三更送上! 转眼已经是三月下旬了,本书将于四月一日上架,到时候会连续爆发,请大家准备好月票哦! 谢谢定风波0328、tszy、小尼姑姑、米虫一只、天下纵横有我、看看景散散步、习惯成性、好多水水好多、郭福生、休克你、信阳柯震东、来自大海的石头、另一个昵称、高山流水5、白色旗帜、潜水老虎、君逸明、水字泽、圣战之雄狮、梦也许在飞、老男人在黄昏、johnsonihk、西方之猪、ggbong、百里夜雨、靖轲、逸品咖啡、老衲失羞、五陵先生、落落生、axwell、xjie06109334和书城brian、滕芷、_______荒城旧梦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六章 男人面子值千金 当晚惠娘回来,与周氏商量事情,沈溪凑在旁边听了听,惠娘主要分析了几处店铺的优劣,涉及到门面的宽敞程度,所在街道的人流量,以及东家是否和善容易说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价格。 在汀州府城开药铺,最好的地点应该是客栈所在的开元寺附近以及城北的几条大街,毕竟这儿人流如潮生意好做,但与之对应的是这两个地方的店面都很贵,一处沿街的铺子就算不是很宽敞,每月租金竟然要二十两左右,这显然大大超出了惠娘的预期。 惠娘在宁化县开药铺,每个月两个铺子加起来收入也就是三四十两银子,分摊开来每个铺子的营业额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两。 惠娘在府城开药铺的预期是能跟宁化县做药铺生意基本持平就可,但如果租这两个人流量多的地方的店铺,那就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亏损,她可不想让县城的药铺来填补府城这边的亏空。 “孙姨,我看你之前介绍的城西那条街道上的店铺不错……周围住的虽然都是普通人家,但胜在人员密集,距离西城门也不远,平日里就算城外百姓要进城买药也很方便。”沈溪忍不住提议。 周氏却摇头:“臭小子别不懂装懂,咱们出来做买卖,当然希望找人多热闹的地方开铺子,你没听你孙姨说,那条街还不如咱县城热闹吗?” 沈溪苦笑不已:“娘,你的意思是……咱把药铺开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更多的人得病?那些得病的人也会到咱们的铺子抓药?” 周氏一时语塞。 惠娘点了点头:“姐姐,当初在宁化选择新铺子的时候我也考量过,人多地段好,未必来光顾的人就多。咱毕竟是做药材买卖,就算今后做成药,主要也是靠口碑,否则,就算把店面设在闹市,普通百姓也不会领情,反而认为门槛高不敢进来买药。” 周氏略一沉吟,笑着道:“还是妹妹你会做生意,这些事妹妹你做决定就好。” 沈溪不由扁了扁嘴,老娘是选择性相信惠娘说的都有道理,他说的话必须要得到惠娘的肯定才会得到老娘的认可。 惠娘把之前看过的几家铺子重新拿出来比对,按照沈溪建议的选择店面标准,最后选定西城门附近一家店面。 这家店铺位于街口,是栋面积颇宽的二层小楼,月租为十两银子。惠娘已经打算好,到时候一楼拿来做生意,二楼两间房安排住人,后院西厢的房间可以改造成库房摆放药材,东厢只要稍微用木板阻隔一番就可以整饬出几间房来,届时安排五个丫鬟住进去,不用再特意为她们租房子。 除此之外,后院古井、灶房、柴房、厕所一应俱全,生活极为方便。 至于沈家,就要单独租房了,好在店铺后门是条小巷,巷子里院落不少,要租个地方住应该不难。 第二天一早,惠娘跟周氏一起去店铺看过,随后又在后面的小巷找到一处有着三间房的小院。 随后,惠娘便跟店铺的东家把租赁事宜谈好,一次交了半年的租金,而后就是添置一些经营药铺必须的木柜、木抽屉,由于旧柜台尚堪使用,只需重新粉刷一道油漆即可。此外就是添置桌椅板凳,加上每人一个衣柜一张床,差不多就齐全了。 沈家这边安置起来相对容易许多,跟房东以每个月三百文的价钱谈妥后,床、柜子和桌椅都是现成的,沈家只带过来三口箱子外加几个包袱,安顿好再添置一些床单被褥,一天后就可以从客栈那边搬过来。 要从无到有地开办家药铺可不简单,事情极为繁琐,除了去城里请木匠做家具,惠娘还得去找之前谈好的药材供应商,跟他们商量先进一批药材应应急。 除此之外,惠娘还得承担起汀州药铺商会大当家的责任,统筹商会事宜,但凡城中药铺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得找她商议。 惠娘进城后一直在忙,平日里小玉和秀儿跟着她进进出出,一个力气大能帮忙搬搬抬抬,一个识字能把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方便惠娘回头整理处置。 周氏留在店铺监督木匠打造家具,反倒是沈明钧这个大男人留在家中,不用再到大户人家做工,轻省下来的他竟然有些百无聊赖。 “小郎,现在印刷作坊没开办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先出去找个活计干干,好歹也赚点儿钱回来帮补家用?” 沈明钧闲不住,实在觉得无聊,便找儿子商议,想让沈溪给出个主意。 沈溪实在不想打击老爹,周氏作为印刷作坊的大股东,坐在那儿一个时辰的盈利都比沈明钧出去辛苦做一天工所得工钱还要多。 “爹,您急什么呀,现在孙姨还在忙药铺的事,等她把一切安排好,自然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印刷作坊上,到时候你就有事做了。” 沈明钧叹息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眼睁睁看着妻子在外忙碌,而他作为一家之主却只能在家里收拾。 新院子他已经捣鼓两天了,屋顶的瓦片重新捡了一下,不用担心会漏水,墙壁通通用白石灰粉刷了一下,屋角还堆了一些硫磺驱赶虫蚁,厨房灶台则按照沈溪的指导装上了风箱,就连厕所都加了个盖子,还在蹲坑旁添置了个装满水的大木桶,方便大解后冲洗,整个院子几乎快被他平整出一层土出来。 沈溪见沈明钧愁眉苦脸,只得提议:“爹,要不这样,您要是实在闲着蛋疼,可以让娘跟孙姨商量下,把筹备印刷作坊的事交给你来做?” 沈明钧虽然不明白蛋疼是什么意思,但后面的话却听明白了,苦笑道:“小郎,你觉得爹能胜任?” 沈溪笑着鼓励:“就算爹您一个人不行,不是还有我吗?当初爹忙着在王家上工,还抽出时间来办了个养殖场,时间这么紧张,咱还不是把茶肆给置办起来了?在爹和娘的手里,茶肆生意多好啊,要不是祖母……哎呀,当我没说。” 沈明钧听到这话不由握紧了拳头,想起当初也是他亲自操持开办茶肆,事情做得挺成功的,相信这回也不会例外。当然,沈溪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他这个当爹的有意无意给忽略了。 男人一旦有了干劲,激发出来的能量相当可怕。 当天沈明钧就让周氏跟惠娘商议,把寻找印刷作坊场地和招聘印刷师傅、工人,包括制造印刷工具的事都交给他来做。 周氏惊讶于丈夫突然热衷于事业,本来她觉得,既然印刷作坊的大股东是她,什么事都得劳烦惠娘有些不太合适,她险些直接就应允下来了,直到被沈溪拉了一把,周氏才意识到这样一来,恐怕会引起沈明钧的怀疑。为了保密需要,哪怕她决定了,还是要妆模作样跟惠娘“商议”一番。 等惠娘回来,周氏把情况介绍了一遍,惠娘不由抿嘴笑道:“姐姐自己做主不就行了?” 周氏叹道:“我是不想让那没良心的知道我能做主……这事儿到现在还瞒着他,我这心中突然有些愧疚。” “姐姐难道一直瞒着姐夫?”惠娘想到之前周氏跟她商量过要对沈明钧坦白,但不知为何到后面周氏却改变了主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看看他能否把印刷作坊弄好,如果真有本事,咱们何必去为印刷作坊的事烦心?我们姐妹大可安心打理药铺,轻省些不是更好?” 惠娘美滋滋道:“妹妹求之不得。现在一切安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药材也会很快到位,药铺就等着开门营业了。” “这么快?”周氏瞠目结舌,对于惠娘办事的效率佩服不已。 “不急不行啊,眼看就要入冬了,一年里最容易患病的时候就要到来……回头还得跟小郎好好说说做成药的事。” 惠娘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姐姐,我们这边安顿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为小郎的学业考虑……咱是不是早些去城里的学塾问问,让小郎尽快入学?” ************ ps:第一更送上!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七章 婷婷玉影 关于沈溪上学的事情,周氏和惠娘合计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先把药铺开起来再说。毕竟此番初来府城人生地不熟,连大人都没适应这里的生活,要让沈溪这样的小孩马上融入其中未免有点儿勉为其难。 两家人初四从宁化出发,初六抵达,初九基本就已收拾停当,随着接下来两天药材进库,再分门别类装好柜子,所有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药铺开张的时间定在十月十三,这个时间是风水先生选定的。本来惠娘并不太信这个,但既然要开铺子,为求心理安慰还是不可避免地请了风水师看期会,除此之外还遵照风水师的指示,把铺子里的家什重新摆了一下。 就在惠娘和周氏在铺子里忙碌的时候,沈明钧也带着沈溪在城里四处跑,打听哪里有赋闲在家的印刷师傅以及便宜场地出租。 如果是惠娘去做这些事,以她在药铺商会的人脉,肯定会事半功倍。沈明钧对府城完全就是一抹黑,没有人帮忙,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沈溪很有头脑,他知道满大街去找印刷师傅是很扯淡的事,其实要解决这个难题很简单,从书店着手即可。 汀州府城这边肯定有印刷作坊,这年头印刷作坊把书印出来之后,会直接送到书店出售,印刷作坊跟书店之间是产销的关系,中间有着利益的纠葛。 在沈溪的坚持下,沈明钧带着他走访了城里的书店。这些书店售卖的,基本都是各种沈明钧听都没听过的书,甚至有几家居然在卖连环画,销路似乎不错,一天下来就碰到十几个人买,可惜其中大半都是盗版连环画。 至于从宁化那边流传过来的《说岳全传》和《童林传》说本,沈溪竟然没在一家书店找到这两本书的正版。 书籍印刷容易,只要有市场人们就会趋之若鹜,在这样一个没有版权概念的时代,做盗版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书店的掌柜和伙计见到沈明钧父子进门,通常都会热情招待,但在沈明钧说明来意后一个个便爱搭不理。 这年头做买卖的人都很市侩,能让他们赚钱的,自然笑脸相迎,一旦知道没便宜可占,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者,沈明钧穿着普通,不像是大财主,更没有文人气质,到书店去问有没有暂时没工作的印刷师傅,人家自然会提高警惕。 连续走了几家书店都碰了钉子后,沈溪想明白一件事,光进书店打听还不行,必须来点儿实际的东西。 好在出门的时候沈溪把之前印制的彩色年画带了几张在身上,跟沈明钧到下一家书店后,沈溪先让老爹把彩色年画摊开,询问这种彩色年画从哪里能买到,马上就吸引了书店掌柜的注意。 宁化出产的雕版年画,已在汀州府全境传播开来,中秋节之后,有人弄了一批盗版彩色年画,仅仅只是以普通方法印好年画,再在上面用简单的颜色二次填充,粗糙之极。可推向市场后,销路竟然不错。 如今府城一些有生意头脑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做连环画和彩色年画的生意,但他们的经营策略不是去宁化县城组织进货,而是自己找人印。 沈明钧拿出来的彩色年画不但线条清楚,颜色鲜艳,最重要的原色印刷后又加上鎏色和描彩,质量远非之前府城流传的那些用几种单调颜色填充出来的年画可比。这家名叫“文房斋”的书店的掌柜见到后,眼睛瞪得溜圆,迅即回过神来,请沈明钧父子到后堂就坐,亲自奉上茶水后问道:“……阁下这幅年画,不知从何而来?” 沈明钧看了沈溪一眼,根据沈溪事前的交待回答:“我们自宁化而来,宁化那边有家印刷作坊专门印制这种年画,准备年底推出。我跟他们的掌柜很熟,他同意我们把这行当带到府城做,但需要懂行的人印刷,我想问问府城这边有没有失业在家的印刷师傅?” 掌柜点了点头,上下打量沈明钧。 早前这位掌柜已从同行口中得知,宁化县城印制彩色年画的作坊,跟之前印连环画的是同一家,幕后大掌柜便是名声在外的“女神医”陆孙氏。他不知道惠娘人已到了府城,只当是沈明钧“偷”来的技术,毕竟彩色年画是陆家作坊的核心机密,保密还来不及,怎会轻易让人得到技术? “却不知这位客人怎么称呼?”书店掌柜看到商机,自然要问个清楚。 沈明钧回道:“我姓沈。” “原来是沈掌柜……说来也巧,鄙人正好认得几个印刷师傅,他们的技术都算得一流,只要稍加指导,相信他们就会掌握这门技术,不知可否由在下引介?” 书店掌柜精明无比,他得知沈明钧手上有技术后,不谈合作,却要引介印刷师傅,分明是想把技术窃为己有。 沈明钧不知该如何回答,立在他身旁的沈溪笑了笑:“爹,娘说我们要早些回去,可不能耽误了。” 沈明钧有些莫名其妙,周氏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但沈溪已经站了起来,他也只好起身告辞。 书店掌柜没料到事情才起个头,沈明钧就不谈了,赶紧挽留:“沈掌柜留步,时间不早了,我们找个饭馆,喝杯水酒如何?” 沈溪客气地回绝:“这位掌柜,我们得来印刷年画的技术不易,不能轻易透露给他人,只能告辞。” 书店掌柜这才知道人家听出他的用意,脸上浮现一丝羞惭之色。见沈家父子去意甚坚,他刚忙跟着出来:“沈掌柜,我们找个地方仔细商谈可好?” 沈明钧想留下来听听这书店掌柜怎么说,沈溪却用力拉着他,分明是不想跟这家书店的掌柜继续谈了。 等走远了,沈明钧不解地问道:“小郎,好不容易人家肯为我们引介印刷师傅,怎么就这么走了?” 沈溪叹道:“爹,您难道听不出来,他根本没心思推荐人,而是想找人把咱们的印刷技术学了去,好自己印刷?” 沈明钧听了大吃一惊,刚才他压根儿就没听出这层意思。细细一想,沈明钧点头道:“确实要防备着点儿……可咱拿着年画去问,人家有这心思也难怪。要不你还是把年画收起来?” 沈溪狡狯地眨了眨眼:“爹不知道,咱这是饥饿营销,说白了就是把好东西拿出来,馋他们一下,但又不给他们供货。他们看着眼热,自然会找我们谈,到时候谈的就不是一起合作开作坊,而是将印出来的成品年画交给他们卖。” “啊?” 沈明钧不解地问道,“现在连印刷师傅都没找到,想这么远是否太早了点儿?” “不早啦,只要这边传个信到宁化,县城里的作坊每天都能印几百数千张半成品年画出来,咱这边再请好人手,没几天就可以投放市场。印刷师傅其实不难找,但要寻给咱出货的人却不那么容易,咱们去书店不全是为了找印刷师傅。” 沈明钧没有太多做生意的头脑,一时间理解不了沈溪的话,但却觉得儿子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之后沈溪拿着彩色年画,跟沈明钧一起走访城里剩下的几家书店,遭遇的情况基本和前面的经历差不多,各家掌柜都对如何印刷的感兴趣,恨不得尽快将这门技术弄到手中好赚钱。 在城里转了一圈,基本所有书店都走过了,已是日头西斜暮色渐重,沈明钧准备带沈溪回家。 这时沈溪指着旁边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道:“哇,好气派。” 沈明钧抬头看了过去,正好三楼有个拿着手帕的女子望了下来,与沈明钧对视一眼。那女子眉如黛,眼若水,瑶鼻柔唇,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加上肌肤如凝脂白玉,让人一看就为之神魂颠倒。 由于距离较远,看不清她的年岁,唯一醒目的是她身上穿着的那袭粉红色衣衫,因为高高站在窗口,也不知是否穿的是襦裙。 沈明钧看了一眼便心跳急速,呼吸也急促起来,目光直直地竟然收不回来,还是那女子避开,抽身离开窗口。 “爹,别看了……你有娘了。”沈溪拉了拉沈明钧的袖子提醒。 “别胡说。” 沈明钧老脸一红,头垂了下来。 沈溪不由埋怨自己,分明是便宜老爹看到那女子后竟然生出旖念来,他这是要当老爹“红杏出墙”的帮凶吗?当下也不管那三层小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沈溪赶紧拖着沈明钧走开。 回去后,一家四口围坐一起吃饭时,沈溪发觉老爹依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回想那窗口立着的娉婷玉影。 对于老爹这样从乡村走出来的朴实汉子来说,那女人就好像她所站的位置一样,高不可攀,令沈明钧只能抬头仰视,可远观而不敢亵玩。 “你们爷儿俩忙活两三天了,作坊的事有进展吗?” 周氏帮惠娘忙药铺的事,没时间理会印刷作坊,但见到丈夫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丈夫在外面忙累了,不由关心地问道。 沈溪替沈明钧回答:“娘,事情差不多了,爹做事您就放心吧。” 沈明钧一听有些惊讶,想解释什么,却被沈溪使了个眼色阻止。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浅笑、合尚、tszy、高山流水5、定风波0328、老男人在黄昏、万里青山万里云、zdthaw1、小尼姑姑、老衲失羞、天下纵横有我、梦也许在飞、寂寞vs云、休克你、老衲失羞、拾山m、君逸明、圣战之雄狮、草木成灰、书迷苦哈哈、百里夜雨、东四十、tufei988、10o甲、潜水老虎、苍鹰逐牧、五陵先生、白话小说、米虫一只、看看景散散步、习惯成性和书城用户brian、彼岸花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八章 请女工 自那天见到那惊鸿一瞥的小楼玉人后,沈溪发觉沈明钧有些魂不守舍,闲下来就喜欢发呆,甚至沈明钧在跟人谈租院子开印刷作坊的时候,居然也走神了。 “……沈掌柜,不知这地方您可满意?” 那院子的东主有些莫不清楚头脑,以为沈明钧对他的院子的风水有所不满,赶紧问道。 沈明钧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憨笑:“很好,很好。” 可能自家老爹连对方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楚,沈溪隐约看出点儿苗头,赶忙掩饰道:“这位东家,我爹可能在考虑生意上的事情,需要请多少人手……您看,一会儿再跟您签契约可好?” 那东主笑道:“自然可以,那某先到里面等候。” 等人离开,沈溪才略带不满道:“爹,咱这是出来谈正经事,您怎能不用心?” 沈明钧老脸烧得厉害,脸红脖子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溪没再多说什么,先跟沈明钧讲了院子租金的问题,虽然要租的这个院落位于城南,距离闹市有些远,但好在周围道路宽敞,马车通行无阻,运货进出很方便,再加上三进的院子宽敞干净,不管是安置机器设备还是堆纸张以及印刷成品都很方便,这些都是选择印刷作坊场地的先决条件。 “如果爹觉得满意的话,那就把契约签了,咱也好回去找娘要银子过来,把银子给人家。”沈溪最后提醒,他几乎把每个步骤都说得都很清楚,也是为了防止沈明钧因为心不在焉忘了什么事。 沈明钧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契约这回事,进去跟东主又谈了几句,便找来房牙和坊甲作中人,将契约签了,沈明钧便带着沈溪回去拿银子。 契约到手,已经是半天后。 院子签了一年,半年一付,一共花去十三两银子,其中一两是付给房牙和坊甲的费用,算下来每个月不过二两银子,比起租沿街的店面要便宜太多。 “小郎,你说咱把家也安在这里多好?院子大,里里外外三进院子,后面两进住人,外面……” 见沈溪抬头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惊讶,沈明钧的话戛然而止。 沈溪摇头苦笑:“爹,以后这印刷作坊您是掌柜,说话做事一定要有气度,不能让人觉得您小家子气……印刷工坊油墨熏天,人员进进出出异常嘈杂,怎么住人?再者娘要看着药铺,到这儿来住有些远。” 沈明钧叹道:“那总该在后进的院子安一些床吧,这样师傅和伙计累了可以休息。” 沈溪点头道:“那是自然,宁化那边的印刷作坊也安排有床铺,两班或者是三班倒的时候用得着。不过我可先声明啊,虽然这边安排了床铺,但爹得准时回家。到了府城,如果您还天天不落屋的话,娘发起脾气来我可没办法帮您。” 沈明钧听到这话,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好在这次他并非是想那楼台玉人,很快回过神:“小郎,我以前常不回家,你娘真有怨言?” 沈溪无言以对。 妻子要是不惦记丈夫,不希望丈夫回家,那绝对是没有感情的夫妻。周氏虽然为人泼辣了点儿,但却心思细腻懂得疼人,正是因为沈明钧的“不作为”,才导致周氏心中积累的怨气越来越多。 但这种事,沈溪作为小辈不好说,只好随便应付两句,说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其实还是想让老爹多回家陪陪老娘,把老娘心里的怨气给化解掉。 印刷作坊场地的问题谈妥,剩下就是请伙计了。 本来在印刷师傅没有到位的情况下,直接请伙计似乎早了点儿。但印刷作坊印的并非是文字书本,而是连环画和年画,技术主要由沈溪提供,且府城的作坊是承接宁化那边已经印好的半成品进行二次加工,如此一来就算找到懂行的印刷师傅,也要手把手地教,未必便比生手有效率。 沈溪的想法,这次招募的伙计中,不但需要青壮,也要招些女工。做惯了针线活的女人通常手脚很仔细,能把彩色年画的描彩和鎏色两个环节做的精致无比,而男子主要负责印刷、校对和装订彩色连环画,以及搬搬抬抬。 两边工作基本分开,女工找专人负责,让大老爷们儿看管一群女人,就算那些女工没意见,其家人也会反对,说不一定还会引来官府的干涉。 等沈溪回到家把设想说给周氏和惠娘听,周氏觉得不怎么稳妥,毕竟这个时代做工的主要是男人,像这样大规模招募女工,做的还不是针线活,人肯定很难请。 惠娘却觉得沈溪说得有道理,她之前曾亲自目睹沈溪为彩色年画描彩,那可真不是粗手粗脚的男人能做的事情,而印刷作坊幕后的大东家又是她和周氏姐妹二人,有她们做活招牌,给出高一些的工钱,肯定能请来女工。 “……我回头就让人在外张贴告示,看看能请多少人回来,小郎,你觉得请多少女工合适?”惠娘看着沈溪问道。 沈溪想了想回答:“最少也要三十人,太多了不行,请回来后要教她们东西,同时还要进行考核,如果做得不好,肯定要筛选掉一部分。咱们培养出来的技术女工,可以给她们开基本工资,规定每天必须完成的最低工作量,超出部分则计件算工钱。” 惠娘对于这种新颖的计算薪资方式有些好奇,仔细想想,觉得沈溪说得很有道理。人都有聪明和拙笨之分,涉及到手脑协调的问题,请来女工来首先便要看她们的领悟力。 “但是……小郎,咱把人请来又无故给辞退,总归不好,人家会说我们的闲话。”惠娘颇为担忧。 按照以往请伙计的模式,只要把人请来,无缘无故辞退伙计那是很没品东家才会做的事,就算人家笨一些做事慢一些,也不该随便就辞退,尤其女孩儿家要面子,今后还要在街坊面前抬起头,可不能无端背上坏名声。 沈溪笑道:“咱先弄一个试用期,把时间规定为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内请来的女工做不到别人完成量的一半,那咱就发她一个月的工钱将其辞退,但若是做得好的话,就可以正式签契约,一次签上一年,在这一年时间里她只要认真做工,就会有月钱,哪怕咱生意冷淡,也不会亏待她们。” 惠娘带着些许欣喜,展颜一笑,两颊现出浅浅的笑靥,更显明艳动人:“这主意好,如此便能让这些女工断了后顾之忧,还能做到优胜劣汰,咱用这契约绑着她们,也不至于让她们被人高薪挖走。一举多得,还是小郎想得周到。” 周氏却不屑一顾:“妹妹再这么夸他,我看这小子都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 ps:第一更送上!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再次提醒,本书下个月1号上架,请大家准备好保底月票哦,拜托啦! 么么哒!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二九章 店招 聘请伙计的事情沈明钧自己就可以完成,但请女工则非要拥有一定声望且自身便是女人的惠娘出面才可以。 十月十二,药铺开业的前一天。这天一早惠娘就让秀儿带着红儿和绿儿到城里各处张贴聘请女工的告示。 告示基本都贴在各条民巷的巷口,非常醒目。 女工试用期满后基本工资为四百文钱,听起来似乎不高,但后面标注做得多赚得多,最高月薪可达一千文,这就非常有诱惑力了。 要知道青壮年男子在外做工,每天最多也就能赚五六十文,但却并非天天有活干,一个月下来能赚六七百文那就算是非常厉害了。若女工比男人还要赚得多,家里就等于多了个劳力,这在重男轻女的时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最初来应聘的只是一些家中穷困的女子,当天就来了十几个,这些女子多半都尚未嫁人,有许多已经十七八岁,因为家里无法给她们添置嫁妆,就算人长得标致也嫁不出去。她们前来应聘的主要目的便是赚上一笔钱,给自己攒嫁妆。 惠娘一一对她们面试,首先是看品貌和气质,再看看手是否灵活,是不是适合持笔描彩。 到下午太阳落山时,惠娘留下十二个看起来挺不错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未婚,年纪从十四岁到十八岁都有。 前来应聘的女子中,那些已经嫁人的听说作坊有男人,吓的赶紧离开,而一些粗手粗脚的则被惠娘婉言拒绝。这十二个女子,个个手指纤细,针线活都挺不错,惠娘让她们回家等候消息,只待印刷作坊开张便过来上工。 毕竟惠娘要忙着明天药铺开张的事情,印刷作坊这边只能暂时缓缓。十二个女工没到沈溪预想女工数量的一半,加上之后有筛选,要招满三十个固定女工,最少要请五六十个女子回来才行。 就在同一天,沈明钧跟沈溪出去招聘了一些伙计,人不多,只有五个,作为印刷作坊最初的班底。 这五人都识字,为人也机灵勤快,沈溪准备把他们培养成帮助沈明钧管理印刷作坊的得力助手。印刷作坊开业后,他们将不用承担印刷、装订等技术活,专门负责监督各道印刷工序不出差错,轮值守夜,以及随同沈明钧出去交际应酬。 这天周氏和沈明钧老早就回到家中。 由于沈明钧把家里整饬得井井有条,无需再做家务,两口子关起房门亲热,而沈溪和林黛早早地就被周氏打发去药铺,美其名曰帮忙。 惠娘把所有事情忙活完,开始张罗晚饭。 跟在宁化时一样,店里忙的时候就用小灶涮火锅,便连灶台铜锅等炊具都是从宁化带过来的。 “小郎,别怨你爹娘,他们在家里有事……”惠娘不知道怎么跟小的解释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能含糊其辞。 沈溪笑着说道:“孙姨,您不用解释,我明白的,就是抓紧时间给我造弟弟妹妹呗……” 惠娘俏脸一红,伸出纤纤玉指刮了沈溪的脸一下,浅笑着责备:“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羞。不过……唉,若是你娘真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可能就没这么多时间照看生意了。” 顿了顿,惠娘有些走神,犹豫片刻,蹙着眉头说,“奇怪了,准备了这么久,总感觉漏了什么……小郎,你想想明天就要开业,店里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沈溪正在锅里找羊肉片,听到这话随口道:“姨,应该缺了店招。” 惠娘一拍腿,满脸都是懊恼之色:“我就说哪里不对,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都给忘了,真是忙糊涂了。看来明天这店开不起来了。” 沈溪笑着说:“姨进城后忙里忙外,百密一疏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郎,你知道也不提醒你姨一声?亏姨平日那么疼你。”惠娘嘴唇稍微一抿,用略带恼怒的神色瞪着沈溪,似是怪责,但语气温柔,更多地却像是撒娇,“算了,你给姨写幅招牌,我就原谅你。” “啊?”沈溪脸上满是惊诧。 惠娘笑着说道:“臭小子,别当姨不知道你字写得好……当初韩知县离开宁化前,见到你写的春联赞叹不已,后来我问过官差,他们说韩知县对书画很有研究,不会看走眼的。” “姨其实早就把匾额准备好了,但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忘记请人写字了……你写完后,姨就拿去给木匠雕刻上漆,说不一定明天能够赶上开业的时间。” 沈溪摇头苦笑。 药店新开业,店招比什么都重要,怎么可能会忘记?分明是惠娘设了个套等他钻,可能老娘和老爹回去亲热,把自个儿赶过来也是惠娘和周氏提前商量好的。 “孙姨,还是不要吧……我毕竟是个小孩子,字写得不好挂出去,会贻笑大方的。”沈溪叫苦不迭。 惠娘一脸得意的笑容:“那你就写得好看点儿啊……这药铺不但是姨我的,也是你们家的,写得难看丢了面子,姨可以原谅你,但你娘绝对会揍人。” 沈溪吐吐舌头,他没想到惠娘也会有这般“偷奸耍滑”的时候。这幅字可不好写,既然要挂出去当招牌,那就必须要表现出一定的书法功底,展现独特的风格和意境。而以他这个年纪,怎么解释这一切? 惠娘起身到外堂柜台后面,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仔细地给沈溪摆好,然后笑着招呼:“小郎,别急着吃,过来先把招牌写好,待会儿我就给坊里的李木匠送过去。” 沈溪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他个子矮,根本够不着台面,惠娘干脆搬了张椅子过去,让他站在椅子上写。 惠娘为沈溪研墨,红袖添香。沈溪拿起毛笔,面对惠娘热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笔。 “不许写得太潦草了……上次你写的春联,人家说那是行中带草,写得极好,但挂出来当招牌却不合适。”惠娘不忘提醒。 沈溪突然想到个借口,嘿嘿一笑:“孙姨,那我就真写不出别的字来了……我跟老先生学的就是这种字。” “再胡说!别以为姨不知你小子的鬼主意……我专门请教过了,他们说能把书法写成那等造诣的,必然是将正体字写得出神入化才可,更何况姨又不是没看过你写的说本,那字就挺好的!” “虽然姨不知你小子何时练就这么好的书法,可要是不把这字用在自家招牌上,姨以后都不疼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说到这里,惠娘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 沈溪无奈,只能乖乖就范,摆好姿势,却没马上下笔,抬头问道:“招牌用何名字?” “还是陆氏药铺吧,当然,要是你有更好的名字也可以,只要是你写的姨都喜欢。”惠娘脸上带着得逞后的笑容,温婉中带着几分俏皮。 沈溪可没心思在招牌上做什么文章,老老实实用楷书写就“陆氏药铺”四个字,写完之后,就连惠娘这样不懂书法的人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脸上挂满了笑容,一点点将纸上的墨迹吹干。 “就知道小郎有本事……啧啧,这字写得多浑厚大气,加上你画又画得好,长大之后说不定能成为书画家,画一幅画写上几个字就能卖掉赚大钱。”惠娘由衷赞叹。 沈溪苦笑一声,他早已经开始用字画赚钱了,只是惠娘不知道而已。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回去吃东西,惠娘小心翼翼地将沈溪的墨宝卷起来,回过头道:“曦儿,黛儿,你们以后可要好好跟小郎学学问,小郎的本事真不小呢。” 惠娘笑着说完,连饭都顾不上吃,赶紧拿着字去找工匠连夜刻招牌。 ************** ps:第二更送上! 亲戚过生做寿,天子下午就出门了,等吃完寿宴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赶紧把未码完的章节完成,现在才传上来。 为表达歉意,明天天子会更新三章酬谢! 谢谢高山流水5、看看景散散步、老男人在黄昏、小尼姑姑、王旭大大、天下纵横有我、青涩忆、清鱼613、西方之猪、君逸明、东四十、百里夜雨、靖轲、信阳柯震东、老衲失羞、定风波0328、浅笑、合尚、tszy和书城用户鱼跃大海、一生有你以及天子在创世的版主?流萤笑语妹妹的打赏! 最后天子诚挚地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〇章 开门不见喜 第二天清晨,沈溪吃过早饭来到药铺,木匠已把雕刻好的招牌送了过来,烫金的大字异常醒目,正是沈溪昨日题写的那幅。 惠娘找人过来,把招牌装饰一番,用红色的绸布将其蒙上,再让人上梯子挂在门楣上,就等开业时将红色绸布揭开。 “妹妹,字是小郎写的?” 做完家务才来的周氏没有看到字,抬起头瞅了瞅挂上去的匾额,虽然隔了层红布看不到什么,但还是一脸急切地问道。 惠娘点了点头:“嗯。小郎的字写得很好,连打造匾额的大师傅都说,城里怕是没人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光是这招牌,就能给咱的铺子增光不少。” 周氏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怕是人家嘴上说得好听罢……那臭小子总共才学写几天字,再好能有多好?” 惠娘也不争辩,抬起头看着匾额,脸上满是笑容。 不多时,鞭炮挂好,惠娘为了热闹还特意请来了锣鼓队,敲锣打鼓,很快便把行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等到了吉时,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在热闹的喜庆气氛中,周氏亲自拉下红色绸布,露出“陆氏药铺”的招牌,这时府城里那些药铺商会的东家,或者亲自前来道贺,或者派人送来庆贺开张的礼物。 药铺开张,喜庆是喜庆,但生意却极为惨淡。 惠娘把商会的人接待完送走,等着宾客盈门,可是整个上午就只有一个来问药的,还是买的最普通的药材,根本没什么利润。 就算惠娘“女神医”的名声在外,奈何药铺生意讲究的是老字号,信誉佳,新开的铺子一时半会儿可不会得到街坊四邻以及进城百姓的认可。 惠娘和周氏对药铺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可是一天不到,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连句话都没有。 沈溪一上午都与沈明钧在印刷作坊那边监督工匠制造印刷工具,不知道药铺的销售情况,但看到大家伙儿闷闷不乐的神色,他便猜出真相,索性连问都懒得问上一句。 临吃完饭的时候,周氏瞪着沈溪喝问:“你爹晌午为何不回来?” 沈溪心说这是要被老娘迁怒的节奏啊!他赶忙低下头,竭力避免接触老娘诘责的目光,支支吾吾道:“爹说印刷作坊需要人看着,他让我回来,中午他在那边随便吃点儿什么垫垫肚子就行了。” “这个没良心的,药铺生意不好,他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周氏心情不佳,就喜欢乱发脾气。沈溪吐吐舌头不说话,心说药铺生意不好那是还没有积累好名声,哪怕老爹回来也帮不上忙啊! 惠娘赶忙劝慰:“生意刚起步,当初我跟相公在宁化城里开药铺,也是许久都没人光顾,直到后来街坊邻居都认识了,知道我们售卖的药材不掺假,才慢慢积累起口碑。姐姐别动怒,姐夫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你该多体谅些才是。” 周氏没有再说什么。 惠娘又看了看沈溪,“小郎,你说说做成药的事吧!本打算先拖拖,但现在看来却是刻不容缓。你之前说知道一些药方,不如一并说了,咱先配药试试?” “好啊。” 沈溪高兴地应承下来,但见老娘瞥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善,马上又把头猫了下去。 惠娘做事极为认真,要么不做,一旦做起来就停不下。当她看到在府城开药铺生意清淡,有很大的可能面临亏损,马上意识到要进行改革,通过其他渠道来盈利。 下午沈溪没有去印刷作坊,留下来默写出十多个药方给惠娘,其中小半都是治疗疑难杂症的方子。生意确实不好做,直到关铺子也没有一个客人进来问药,惠娘有大把时间跟沈溪讨论成药药方。 要做成药,首先要对剂量有所限制,简单说来就是把西药“一天两到三次,一次三到四片”这种用量,归纳到中药配药中。按照一些标准,在一些药材的用量上略作增减,用固定的药方,划出几种用量,这样就算不用找大夫开药,只需要询问病人体质和病因,连惠娘都可以开药。 之后几天,药铺的生意依旧惨淡,每天来光顾的客人寥寥无几。 倒是印刷作坊那边开始步入正轨。 十月十六这天,印刷作坊基本准备完毕,惠娘请了四十多个女工回来,加上伙计,整个印刷作坊有六十多名工人。 惠娘让人捎话回宁化县城,让那边的印刷作坊开始印制半成品年画,估摸到十月底的时候,首批年画就可以运到汀州府城。而在此之前,沈溪会传授那些女工描彩的技术,同时指导男工如何进行最后一步鎏色,这样只要货一到,马上就可以开工。 而随着工序的大幅度增加,使得别人想偷师难上加难。 药铺那边,由于生意不好,按照沈溪的药方配置出来的成药暂时没什么销路,惠娘便让杨氏药铺代售,毕竟惠娘不单单是陆氏药铺的大掌柜,还是杨氏药铺的大股东,她对杨氏药铺的经营有最终决策权。 杨氏药铺再怎么说也算是府城的百年老字号,成药推出后,市场反应良好,这毕竟省去了病人求医的步骤,可以省去病人一大笔开支,几天下来,随着口碑的积累,杨氏药铺的生意有了很大起色。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两家人在城里总算安顿下来,到了给沈溪寻找先生继续学业的时候。 对于这件事,不但周氏和沈明钧重视,连惠娘也颇为热衷。 惠娘请了商会的人,打听府城的学塾以及教书先生有哪些,口碑如何。 消息陆续传回,长汀县境内最好的书院非得属南山钟屋村的繇蕴书院莫属,这个书院已经有近百年历史,其占地约五十余亩,环境幽静美丽,至今已经培育出十多个举人以及二三十名秀才,在长汀名声很大。 但是,繇蕴书院位于府城东南八十余里地,去这个书院读书不怎么现实,因此还是只能在城内找。 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其实就在城西这代就有家名叫“学而”的学塾,塾师冯先生手底下曾教导出三个举人和不少秀才,在整个府城都有极高的威望。 但这个冯先生收弟子条件极为苛刻,不是说送了束脩就能把孩子送到那里读书的,而是要经过考核才行。 在沈溪听来,这就好像后世要进名校必须要进行考试,考得不好名校拒收,收了好学生才能保证“升学率”。 惠娘和周氏一合计,就算沈溪是在县城蒙的学,可能跟不上府城这边学塾的教学节奏,但怎么也要把沈溪送进“学而学塾”读书,一时间不适应那就多读两年,直到跟上为止,哪怕多花些钱也在所不惜。 *************** ps:第一更! 今天发三章,下一章约莫在六点左右更新,请大家踊跃收藏和推荐票支持!再次提醒,下个月本书上架,会连续爆发,请大家提前准备好保底月票哦!拜托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一章 前途不可限量 沈溪在宁化开文学馆蒙学班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但惠娘和周氏仍然担心沈溪过不了府城首屈一指的名师冯先生的考核,带沈溪去拜师之前,先行送去了厚礼。 冯先生同意考核沈溪的学问,但表示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一样会拒绝,之后沈明钧夫妇忐忑不安地带着沈溪到了“学而学塾”。 冯先生名叫冯逐,字话齐,四十出头,给人的印象并无苍老之感,也无严谨治学老学究的作派。他一袭蓝衫负手而立,颇有长者威仪,板起的面孔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沈明钧恭恭敬敬地递上名帖和拜师帖,冯话齐示意让夫妇俩站到一边,转而看着矮小的沈溪,声音中带着几分严厉:“读书人腰板要挺直,头抬起来。” 话说得干净简练,并没有老学究子曰诗云出口成章的深奥,全是简单质朴的白话。沈溪有些无所适从,面对老师不是应该弓着身子表示谦卑吗?昂首挺胸算是个什么事儿儿? 见沈溪愣住,周氏赶紧提醒:“憨娃儿,快挺起胸,抬起头。” 沈溪只好照做,目光正好与冯先生审视的视线碰撞。不过听从吩咐,他并没有转过头,与冯先生对视了一会儿。 “不错,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冯话齐收回视线,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负在身后的双手亮了出来,原来这会儿他手上提着把戒尺。 沈溪心想,就算冯话齐再严厉,也不能到见面就打的地步吧? 冯话齐问过沈明钧关于沈溪读书的时间还有开蒙所学的书籍,沈明钧不太懂,最后冯话齐问沈溪:“你读书一年有余,读了什么书?” 沈溪恭敬回答:“回先生,读了《论语》。” “哦,算算时间,一年也该学了全篇,还有别的吗?” 沈溪想了想,回答:“先生教过《孟子》其中几篇。” “哦?” 冯话齐略微惊讶,“学了全篇《论语》,正该学释义,却转而教你们《孟子》,这先生未免有些太过着急了。你且讲你所学的《孟子》,背上一篇来听听。”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沈溪依言背了,却是《孟子》第一篇《梁惠王》上,这一篇篇幅很长,沈溪背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吐字清晰,朗朗动听。 待沈溪背过之后,冯话齐满意地点了点头:“意思懂吗?” 沈溪不敢表现得太卓越,没有丝毫迟疑便回答:“先生尚未教授。” 冯话齐略微颔首,转身来到案桌前,招呼一声:“过来,把你刚才背的写下来,能写多少是多少。” 沈溪走上前,按照冯话齐的吩咐把他背诵的内容逐字写下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写得太快,也没有写得太好,字体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下笔略带无力,但对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写了大约一刻钟,沈溪已经写下了大约两百个字,冯话齐摆了摆手:“不用写了,这学生,我收下了。” 沈明钧和周氏喜出望外,赶紧过来道谢,让沈溪拜师敬茶,而后将束脩奉上。待拜师礼节过了,冯话齐道:“此子甚为聪慧,我打算让他直接随蒙学三年的学生同读,二位不会有何意见吧?” 沈明钧和周氏大概听明白了这是准备让沈溪“跳级”,对于家长来说,肯定是希望孩子能更早接触到高深些的知识,当然不会反对。 冯话齐没有让沈溪马上入学读书,而是让他回家准备一下,等明天一早再来学塾。 拜师顺利,周氏非常开心,回到药铺后一直跟惠娘说拜师的细节。 惠娘边配药边笑盈盈听着,说到一半周氏突然发觉哪里不对,看着沈溪问道:“憨娃儿,先生让你默写东西,为何写了没多久就让你停下了?” 沈溪随口回答:“大约先生觉得篇幅太长,写一段就可以了吧。” “这先生也太投机取巧了,既然背都背了,就干脆写完呗。居然还让你跟着蒙学三年的娃子一起读书,回头你跟不上进度怎么办?”周氏嘴里又开始抱怨。 沈溪道:“娘,您要是觉得不妥,先前为何不提?” “这不是想让你早些有出息吗?跟着那些大一点儿的孩子一起上学,以后他们十五六岁考秀才,你十二三岁就能去,多好?” 周氏脸上挂着笑容,好像在憧憬沈溪年少有为。 惠娘笑着说道:“姐姐,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若是拔苗助长,反倒会害了小郎。不过,这些都要看先生如何安排了,就怕小郎跟不上进度,进而厌倦上学。” “他要是不认真学,看我不打他……憨娃儿,以后认真听讲知道吗?不懂的就问先生,我最担心这府城的先生不认真教……哎呀,不行不行,回头再送些礼过去,礼多人不怪嘛……” 第二天一大早,沈明钧送沈溪去学塾读书。 学塾离家不远,走两条街就到了。等到了地方,冯话齐亲自带沈溪到教室。 或许是实行精英化教育的原因,冯话齐的学塾比之宁化苏云钟的学塾小许多,这样一来学生就不用分开读书了,全部人都挤在一个大房子里,不同年龄段的人分在不同区域,一部分学生面南而坐,另一部分学生面北而坐。 跟苏云钟将学生分为三个不同层次的班级不同,冯话齐把学生分得更为细致。 沈溪所在的是第三列,这一列依旧属于初蒙学的层次,需要面南而坐,前后跟他差不多程度的学生有十几个,岁数都比他大上两三岁。对于孩童来说,一岁光景都能长不小个头,沈溪在这列人中身高最矮,但他的座位却落在最后。当然,如果换个方向,那他就是第一排了。 上课钟声敲响,冯话齐第一件事情便是把沈溪的课本发下来,除了之前沈溪学过的《论语》上下篇,还有《中庸》和《大学》,但没有《孟子》。 冯话齐先让面北而坐的学生温习功课,他坐到了南边,开始教授那些初蒙学的学生读《论语》,目前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已经学到了《论语》第七篇《述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他念一遍然后让学生跟着念,连续念两遍后便停了下来,让学生自行默诵。 随后,冯话齐便开始教年龄较大的学生,其中就包括插班生沈溪。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出成教于国……” 这回却是从《大学》中段开始教起。 若沈溪不知道《大学》的内容,听冯话齐诵读肯定会云里雾里,恐怕连这一段话在书里哪个位置都找不到。但沈溪对于《大学》早就了然于胸,很快便翻到冯话齐教授的这一页,跟着念诵。 等念完两遍,冯话齐简单介绍了这段话的意思,便让学生自己默诵,然后走到教室的北边,开始教导其他年龄段的学生。 沈溪心思没放在背书上,侧耳细细听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冯话齐的教育生平很高,他对明年要参加童生试的学生讲述的《中庸章句集著》深从浅出,通俗易懂,不仅准确释义还交代了应对科举应试的办法,随后默诵了一篇去年乡试和《中庸》有关的一篇时文,以加深学生的了解。 等下午放学,冯话齐把沈溪留了下来,稍微交待:“你若不懂,可问同窗。” “是,先生,学生记下了。” 沈溪在苏云钟那里读书养成的习惯,凡是先生说的他应着就是,但并不一定就会遵循,毕竟比起所谓的同窗,他的程度要高许多。 冯话齐不知沈溪的习惯,点头道:“你且将今日所学,背来与我听听。” 沈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要说这冯话齐,有先生的威仪,但无先生的架子,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也是平易近人,自称的是“我”。但若学生上课偷懒,惩罚起来却是毫不客气,属于那种刚柔并济的类型。 现在才是沈溪上学第一天,冯话齐就要考他学问,照理说他之前应该未接触过《大学》,稍微不合情理的表现,都会让冯话齐有所怀疑。 “怎么,一段都背不出?” 冯话齐的脸色冷了下来。 沈溪真怕挨打,痛倒没什么,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他干脆把冯话齐白天教的内容原原本本背了出来,冯话齐听过后非常满意,但不出沈溪所料脸上浮起一抹疑色:“你之前的先生,曾教过你这些?” “回先生的话,宁化沈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家里藏书甚众,这些内容是我自学的。”沈溪信口胡诌。 冯话齐笑着点头:“果然聪慧伶俐,不负我望……好好读书,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 ps:第二章送上! 啊啊啊啊啊,天子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码字速度,这章删删改改,足足写了五个多小时…… 不过天子会遵守诺言,赶紧码字,争取12点之前送出第三章,请大家继续收藏、打赏和推荐票支持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二章 转变营销思路 沈溪进入学塾读书,据说还是府城这边最好的学塾,周氏终于去掉一桩心事,做起事情来也更加有动力,可惜药铺自开张生意就很清淡,之前她在宁化时的候从早忙到晚,竟然有些不适应目前这种悠闲的生活。 不过十月底的时候,随着第一批雕版彩色年画半成品的到来,周氏重新忙碌起来。 虽然印刷作坊那边有沈明钧照看,但周氏有些不放心,毕竟沈明钧不能监督女工,趁着药铺这边事情不多,她亲自去作坊那边看着女工守着,看看谁偷懒,或者谁技术不好把描彩给描错。 每个女工都经过沈溪的职前培训,但她们毕竟刚开始接触年画描彩,一个时辰下来最多能描两张,可第一批运来府城的年画就多达两万张,等把这些年画描完估计年都过完了。 而同一个印刷作坊的工人还在等着描彩完的画,进行最后一步鎏色作业,最初几天,女工那边每天从早忙到晚,而隔壁的青壮却很轻松。 但女工心思细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熟练度愈来越高,不到五天,熟练女工一个时辰就能给二十张年画描好颜色,随后由专人把这些年画送到隔壁。 最后的鎏色,是用彩色粉末形成颜色,再刷上一层薄薄鱼胶到半成品年画上,用厚重的机械把这些彩色粉末压上去彻底贴合。 鎏色完成,还需要最后一步烘干,让鱼胶彻底凝固,如此一来一副成品的年画,颜色鲜艳夺目,用手摸上去凹凸有致,里面的人物形象活灵活现,让人一看就赏心悦目,恨不得马上拥有一幅。 眼看就是冬月,距离年关已然不远,印刷作坊之所以急着开工,就是为了趁着春节赶制年画出来售卖。 为了试探市场,沈明钧作为印刷作坊的大掌柜,开始频频初入城里各个书店,与这些书店的掌柜商谈寄卖彩色年画。 沈明钧自信满满地把成品拿过去给这些书店掌柜看过,满心期望能收到大批订单,但出人意料的是书店那边的反应并不是很强烈。 这些书店的掌柜看到了彩色年画的巨大市场,却觉得这桩生意中自己分不到大头,抱着联合对外的心理,想一起对印刷作坊施压,一来可以大幅度压低进货价格,二来则是想要是作坊印制的年画卖不出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技术搞到手,他们就自己找人来印,从而将利益最大化。 书店联合起来不接生意,让沈明钧有种出师不利的挫败感。回来他把事情说明,惠娘和周氏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府城这边人生地不熟,在她们看来,实在不行就被迫让出一些利润来给书店。 惠娘做生意有头脑,但她为人诚恳,不喜欢仗势欺人,在被书店联合打压之后,她觉得应该跟这些书店保持融洽的合作关系,如此才能长久赢利。 可在沈溪看来,这些书店分明是店大欺客,以为惠娘初入府城好欺负,只要他们不接货,印刷作坊就会断了出货的途径。一旦被迫签订城下之盟,那以后印刷作坊路子只能越走越窄,要生存下来会非常困难。 沈溪坚持己见:“姨,若咱想挣大钱,就不能让那些书铺老板阴谋得逞。咱找他们帮忙引介印刷师傅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现在咱凭借自己的能力把生意做起来,他们想白白分得一杯羹,凭什么?” 惠娘脸上满是无奈:“小郎,道理是这么讲,可许多事由不得咱。在府城咱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若自家开家铺子卖年画,要花的银子实在太多,年画这东西,并非百姓一年到头都需要,咱开了铺子,怕是一年中有大半年要闲置,得不偿失啊。” 沈溪点点头,在这点上惠娘考虑得很周祥。 年画是有时效性的东西,虽然平日里也可以买上一张回家挂着,但仅仅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毕竟彩色年画还是很贵的,一张年画至少要卖五六十文,百姓手头再宽裕,最多也是在年底的时候把年画买回去挂在家中,新年图个吉利喜庆,别的时候还真没多少人愿意花钱来买年画这种不能吃不能穿的玩意儿。 沈溪本想说,不卖年画可以卖连环画和说本啊,但最后还是没提,因为印刷铺子和药铺花了太多银子,在没有营收的情况下开书铺太过冒险,就算开了也还要找人管理,两家人实在忙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索性不管那些书店了,自行想办法把年画批发出去。”沈溪突然提出个大胆的构想。 “批发?” 惠娘想了想,这个新名词她不是很理解,“如何个批发法?” 沈溪笑着说道:“批发很好理解啊,就是批量发售,不单卖,与拿到书店寄卖更是有本质的区别。” “咱不一定要卖给谁,就好像当初苏掌柜订咱连环画的单子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现在咱提前把年画印制好,摆出来让所有人都可以进货……咱印的六种年画,每种至少要十五张才开卖,也就是规定一次的进货量最低为九十张,一张咱卖五十文钱,他们买回去后卖多少跟咱无关。” 惠娘看了周氏一眼,目光中满是犹豫:“这……这样能行吗?” 这次反倒是周氏站在沈溪一边,道:“憨娃儿说的这事儿有些谱……当初我们在桃花村的时候,村里没什么人识字,过年换个春联或者桃符,都是那些走南闯北挑担子的商贩路过,吆喝一声后满村人都出来看货,若是看着中意的,就买两张回去,一年一年都这么过来的。” 惠娘对于乡村生活和人情世故不太懂,以为做生意就该把货放到店铺去,等着顾客上门,就好像她做药铺生意一样。 但其实这个时代,那些距离县城较远的村子,人们基本上没什么机会进城,就算要买东西也就是到附近的镇上,即便进城也不会去光顾大店铺,因为他们自来带着店大必然欺客的想法,觉得回去跟那些挑担子的小商贩买会实惠些。 “可这城里的买卖……” 惠娘依然有些迷惑,既然选择进府城,自然想把生意做大,如果单单是做那些小商贩的生意,留在宁化县不是更好?那样还能节省场地和用工成本。 沈溪笑着安慰:“姨,你想得太多了,那些小商贩将彩色年画带到乡下去卖,其实是对我们的一种宣传,一旦乡里乡亲知道咱们有这好东西,今年买了,明年还会买。这可是长久生意,一本万利的!” “另外,这府城也有小商贩,他们平日会趁着墟期到各地摆摊子,把货交给他们贩卖,百姓反而能直观看到,若是放在书铺里,平常百姓怎么会光顾那儿?他们看不到咱这彩色年画,就更谈不上购买了!” 惠娘听到这儿终于被说服了,点点头道:“那咱就试试。” 沈溪再提议:“咱还可以照搬之前跟苏掌柜他们做生意时的办法,量大从优,来批发年画的,设下几个档次,买得越多价格越低,对于小量的批发,最低出货价咱们可以四十五文钱一张,如果遇上千张、万张以上的大订单,咱可以进一步把价格优惠到四十文。” 周氏笑骂道:“臭小子净想好事,现在能把咱印出来的货卖出去回本就好,还想那么长远的事,不怕闪着腰。” 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周氏跟惠娘都有这种憧憬,做生意嘛,总要往好的方向看,设定一个理想的目标,这样做起事情来才会有动力。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信阳柯震东、读书狂058、定风波0328、~夏天的鱼~、高山流水5、佣军王、等不见天亮等时光、ggbong、小尼姑姑、木木三寿1、warrenlin888、天下纵横有我、xtdx199825、潜水老虎、米虫一只、老衲失羞、君逸明、自由的汝、蚂蚁占天下、东四十、河畔漫步、寒门状元、白话小说、蚂蚁占天下、高山流水5、看看景散散步、老男人在黄昏、王旭大大和书城书友天上爱云大大的打赏! 特别指出一下,寒门状元书友是看了本书后特意到起点注册并且充值打赏,在此衷心谢谢! 本书下月一号上架,请大家准备好保底月票哦,到时候天子会爆发酬谢!最后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三章 如火如荼 印刷作坊决定不走书店这条销售渠道,而改为对小商小贩批发,首先要做的便是把消息传开。 用沈溪的说讲,就是大张旗鼓地对产品进行推介。 暂时没有能力把彩色年画推广到普通百姓人家,那就先把彩色年画推广给那些小商小贩看到。 从第二天开始,沈明钧便带着他的“五虎将”,拿着印好的成品年画,到城里几处热闹的街道,还有府城周边各个恰逢墟期的镇子进行宣传。 同时,印刷作坊还派出工人,去各条街道路口张贴告示,让别人知道彩色年画在哪里批发。 当天就有小商贩上门来询问价钱,当得知一张就要五十文,一次还要一次性进购九十张后,大多数人都打了退堂鼓。 普通黑白两色画着镇鬼门神的桃符,在城里最多也就卖十几文钱,他们找人画,成本可能就四五文,而今这彩色年画好是好,但光是进价就要五十文,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这些小商贩本钱不多,最注重的是薄利多销,还有便是眼前效益,这种明显属于“高大上”的彩色年画,他们一时间不太敢接手。 第一天下来,只有一笔订单,不多不少九十张。为了做成这笔生意,周氏还擅自做主给人家降到四十五文钱一张。 沈溪知道后觉得不怎么妥当,但到底是第一单生意,便宜点儿也就算了,反正印一张也就五六文钱……因为是成批量印制,其实在成本上跟那些找人画出来的黑白两色年画也差不了多少。 当晚惠娘就找沈溪商量降价的事。 在惠娘看来,既然推广的事情做了,那些小商小贩来问的也不少,可最终选择进货的却只有一家,这说明要么是经营策略出现了错误,要么就是定价有问题,赚别人太多了,人家不愿买。 沈溪对于惠娘来找他商量降价的事非常欣慰,这涉及到印刷作坊发展大计,惠娘本可自己做主或者跟周氏商量后便做出决定,现在却来找他,先征求他的意见,这说明惠娘对他已经形成了一种依赖。 “不行。” 这是沈溪知道惠娘降价的想法后,非常肯定和直接的回答。 这次连周氏都有些不满了:“憨娃儿,咱印一张彩色年画,才五六文钱成本,即便咱卖十文钱都有得赚,卖二十文就已经很黑心了,你却偏偏要卖五十文,人家愿意来进货就怪了。” 沈溪正色道:“娘,咱卖的可不是生活必需品……年画只有年底才有市场,过了年,就算你卖十文钱一张,都未必有人愿意买回去。” “老百姓手头有点儿闲钱,想买彩色年画回去张贴,大多只是买一张,图个吉利喜庆就行,那些买两三张的是相对富裕的人家。这个市场就那么大,你非要开始就定很低的价格,到后面市场接近饱和的时候,是不是要亏本销售,才能把投资的钱赚回来?” 沈溪说的这些稍显复杂,涉及到市场销售的方方面面,周氏听得似懂非懂,但惠娘却一直点头不迭。 沈溪的分析头头是道,基本把彩色年画的市场前景分析到了。 “可是来买的人终归太少了。”惠娘提出她的意见。 沈溪笑着安慰:“那是因为娘和孙姨都太心急了……现在药铺的生意没有起色,你们就寄望咱们的印刷作坊能重现辉煌,可却忘了做生意都要先打开渠道和门路,得到普罗大众的认可才能兴旺发达。”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普通人家尚未开始准备年货,自然不会想到买年画。而那些小商贩也想等等看作坊这边是否会降价,如果咱们坚持下去,到那时候他们熬不过肯定会来进货的。” 惠娘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小商贩,见到彩色年画这么精致漂亮,比平常的桃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欣然来问价,结果价钱不太能接受,又想到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当然会先回去观望一番。 可一旦得知印刷作坊这边前来进货的人越来越多,而作坊方面却全然没降价的意思,距离年关也越来越近,他们慢慢地就会心慌,怕来得晚了人家把货给批发完了。如此一来,彩色年画的销售就会步入正轨。 惠娘思忖再三,看向周氏:“姐姐,那咱们就继续印着,等等看?” 周氏没什么主意,只能点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之后几天,沈明钧这个印刷作坊的掌柜依然出去到处宣传,务求做到令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有彩色年画这种好东西。 随着时间推移,到印刷作坊进货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最初都是一次进九十张,到后面进三五百张的都有。 所有出货均按照之前的定价严格实施,再没有任何打折的情况出现。 五天后,令惠娘和周氏开心的事情终于出现。 之前批发了九十张彩色年画的商贩第二次前来印刷作坊,一次就要进三百六十张,一问才知道人家最初那九十张按照一张六七十文的价格销售,如今已然售罄,眼巴巴赶回府城补货。 那名商贩在贩卖过程中,发觉其中有三张销售最好,才走了几个村子就卖光了。其余三张是在没选择的情况下,走了六个村落在卖完。这次过来,他一并给惠娘和周氏说了,这等于是免费为印刷作坊做了场市场调查。 此后陆续也有其他商贩前来二次进货,印证了前面那个商贩的话。有了这些市场反馈,印刷作坊印制彩色年画便有了针对性,销路好的自然印得多一些,销路一般的则少印,完全由市场来决定产量。 作为特别的优待,卖给第一个进货的商贩的彩色年画,仍旧是四十五文一张,这名商贩对销路好的彩色年画多选购了些,兴高采烈走了。 之后印刷作坊每天都在如火如荼开工,城里城外售卖彩色年画的小商小贩越来越多,不断有哪些挑着担子游走于各县镇子和乡村的商贩前来进货,供销两旺,市场前景一片大好。 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城里那些书店看不下去了,他们联合起来抵制彩色年画,却被印刷作坊跳过他们直接铺货到零售市场,令他们损失不小。这些书店的东家和掌柜,商量找些地痞流氓到印刷作坊捣乱,惠娘从药铺商会一家掌柜那里得到风声,顿时紧张起来,想去报官,但因事情尚未发生,就算告到官府也没什么作用。 惠娘并非府城人氏,在长汀县这边没有任何根基,就算她拿银钱去走关系,人家也只是说会关照店面,不让人进店铺捣乱。 至于印刷作坊那边,本身并非沿街铺面,之前搞批发又让作坊位置暴露无遗,只要有人捣乱生事,很难提前防备。 自到“学而学塾”入读后,由于塾师冯话齐水平很高,沈溪每天都按时上学放学,自觉学业有了大幅进步。 刚开始惠娘并未将事情告诉沈溪,因为这涉及到打群架以及杀人放火,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触及的。 自来做生意便有冲突,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拼命都有可能。 惠娘本想独自一人把事情扛下,还试着找药铺商会的人在城里联络人手,暗中维护印刷作坊的正常运营,但因为她是外来人,府城那些帮会组织或者是有人脉的地痞流氓,都对她的求助不屑一顾。 两天下来,惠娘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周氏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惠娘因为作坊生意繁忙而累倒了。 倒是沈溪在翻看惠娘记录的账目后发觉一些端倪,两天来惠娘无端花出去一大笔银子,连去向都没说明,这不符合惠娘平时做事谨小慎微的性格。 “小郎,你孙姨可能太累了,你别打搅她。”这天晚饭前,周氏特别交待,怕沈溪在饭桌上说错什么话。 沈溪嘴上应着,私下却偷偷写了张字条藏在袖子里。 晚饭的时候惠娘忧心忡忡,魂不守舍,待吃完饭周氏带两个小的回家,沈溪趁老娘不注意,偷偷把字条塞到惠娘手里。 惠娘打开看过,眼神一亮,但眉头旋即蹙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 ps:第一更送上!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四章 夜半相会无人时 晚上回到家,沈溪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听到外面更夫敲响了三更,沈溪侧耳凝听了一下,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林黛,悄悄坐了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摸出房间。在墙根站了会儿,依然没有丝毫声响,他这才来到院门前,拉开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侧身走了出去,然后又轻轻将房门掩上。 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沈溪才迈开步子,大步来到药铺后院门口。 这时候惠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听到沈溪叫门的声音,惠娘开门把沈溪领进院子,一起走进前面的药铺,上得二楼来到惠娘的房间。 惠娘是寡妇,她的房间属于禁区,平日里只有陆曦儿和周氏可以进去,即便房间的情节卫生也是她自己打扫,不准丫鬟进去。 沈溪半夜偷偷摸摸来,有种“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偷|情的感觉,但很可惜他终归是个小屁孩,只能在心里yy一下,想付诸实际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郎,你怎么知道发生事情了?” 进了屋子,惠娘怕吵到隔壁的陆曦儿,把房门关好,回过身时脸上满是疑惑,“这事儿我连你娘都没告诉。” 沈溪笑道:“姨,事情发生了别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们才能一起想办法面对。其实进城前,我就考虑过咱来到陌生地方会被地头蛇欺负,这次咱搞批发,没给那些书铺面子,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惠娘叹了口气,坐下来有些悲伤:“我们毕竟是外地人,人家欺生是难免的……我在想,是不是妥协一下,把生意交给那些书铺的人做,化干戈为玉帛?” 沈溪摇摇头:“姨,越是这钟时候咱越不能退缩,人家既然想跟咱玩儿阴的,咱也不能服软。要是就此认输的话,他们就会觉得咱好欺负,回头但凡再有什么利益冲突,他们还会继续这么做。” 在沈溪看来,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一味隐忍是没用的,那些书店掌柜之所以没马上动手而是找人把风声泄露,就是想让这边害怕,欺负惠娘这个明面上的东主是个寡妇且是外地人,当惠娘妥协后把生意攥在他们手里,想怎么压价就怎么压价,等于是把印刷作坊当成他们的摇钱树。 惠娘坐了下来,神色黯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丈夫的牌位上,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总希望有个依靠,尤其是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她需要一个男人挺身而出。 “小郎,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惠娘看了丈夫的牌位半天,才意识到逝者已矣,根本无法在天有灵帮到她什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刚才沈溪说他早就预料到了,应该有过一些筹划。 沈溪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笑着提醒:“姨,你可别忘了,你是药铺商会的大当家。” 惠娘摇头苦笑:“大当家有什么用?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城里那些药铺掌柜都没把我太当回事。这次请他们帮忙,没一个施加援手。” 沈溪冷冷一笑:“姨,你不该请他们帮忙,而应该命令他们帮忙,这是药铺商会成立的初衷,一家有难各家支援。”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商会的组织形式太过松散了,只是在进货和药材定价上才相互协作,咱应该把商会纲要和细则一一列出来,各家各户还要交例银,创立商馆,其内有专人坐镇,负责招待来往客商以及处理商会内部事务,并且必须要结交官府,得到官方支持。” 惠娘听了这些话,目光有些发直。 若真跟沈溪说的一样,那药铺商会存在的意义就大了许多。 形成整体后,这将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谁若是得罪商会,必须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小郎,你说的这些很好,可要不了几天那些人就要到作坊捣乱了,没法避免啊。”惠娘愁眉苦脸道。 沈溪脸上带着强烈的自信:“把商会做大做强,有长远的意义。姨,你可先去操办此事,最重要的是走通官府的门路,找人给知府大人送礼,让商会在官府那儿挂上号,这样的商会才有存在的价值。” “至于有人捣乱,听之任之就行了,咱提前把颜料以及鎏色的彩粉、鱼胶和印好的年画运到别处,他们就算把作坊砸了,损失又能有多少呢?” 惠娘眨了眨眼,突然醒悟过来。 这印刷作坊根本是个一本万利的行当,只要工人在,就算场地被人烧了也无妨,府城的作坊根本没有印版这些重要的东西,大多是一些笨重的架子,但这些架子全部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惠娘脸上现出些微宽慰笑容。 之前她是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觉得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生意就这么毁了可惜,但她却没意识到,其实生意的根本在于沈溪的头脑和独树一帜的技术,而不在于作坊本身,只要沈溪人在,这生意就可以长久做下去。 惠娘欣慰之余,依然没有完全打消顾虑:“小郎,作坊被他们砸了,咱是没多少损失,就怕他们一次之后还不罢休,以后再来当如何?” “这就看姨你能否快速把商会整合起来,能否早些走通官府的门路。”沈溪面色有些凝重,“只要商会得到官府认可,咱就再也不算是外地人了,反而比这府城那些形同散沙的书店掌柜更有势力。届时咱再去跟城里那些帮派联络,他们谁敢不给面子?” 惠娘连连点头:“那好,我明天就去跟商会的人说说,趁此机会好好把商会整合一下。” 沈溪心怀大慰,惠娘又恢复了以往那个精明能干女强人的形象,之前的迷茫和颓废一扫而空。 沈溪笑道:“姨,你不用担心,具体商会的章程我会帮你列出来,你只要拿着章程跟商会中人说就行了。现在生意不景气,城里那些药铺的东家也怕遇到跟孙姨你一样的情况,被人联合算计。只要商会能整合好,就可以拧成一股绳再也不怕被欺负了。” 惠娘顿时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在胸臆间涌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是因为那些书店的联合打压,让她越挫越勇。她把之前对这些书店的愤恨,转移到如何把生意做大做强,把商会力量发展壮大上面。 事不宜迟,沈溪马上让惠娘拿来纸笔,由惠娘研墨,沈溪按照后世商会的模式列出具体章程。 沈溪写出一条,便跟惠娘商议一番,对部分内容进行修改,但总体方向却没有变。 用去一个多时辰,沈溪才把章程写好。 惠娘看过后分外欣喜,虽然快到五更天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这几天下来她的担心,也因眼前广阔的前景而彻底抛诸脑后。 “我天亮后就去召集各家药铺掌柜,跟他们好好商议,另外宁化那边,也要派人通知到。”惠娘脸上带着辛苦但兴奋的笑容说道。 沈溪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章程,蹙眉想了一下,道:“还有一条细则没列上去,等我加上。” 沈溪拿起笔,在章程的最后列出最后一条加入条款,以后商会允许别的行当的人加入进来,只要遵守所有的细则条款便可以得到商会的庇护。 沈溪相信,只要商会能做大,就不再仅仅局限于药铺行业,而是会扩大到各行各业,到那时惠娘就不再是药铺商会的大当家,而是整个汀州府商会联盟的话事人。 别人莫说欺负她,巴结她都来不及。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定风波0328、老衲失羞、信阳柯震东、郭福生、小尼姑姑、天下纵横有我、dyp9705、书友150612133222342、zzz1134、书友160318112629667、合尚、君逸明、高山流水5、梦若人生若梦、圣战之雄狮、潜水老虎、baly、东四十、xjie06109334、老男人在黄昏、靖轲、天然卷的家伙都是好人、落寞下导航、西方之猪、读书狂058、~夏天的鱼~、佣军王、等不见天亮等时光、ggbong、木木三寿1和书城用户robinliu、鱼跃大海大大的打赏! 再次提醒,本书下个月一号上架,请大家准备好保底月票,支持天子哦!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五章 商会的力量 沈溪在惠娘处停留到了后半夜,眼下事情处理完他也该回去了,惠娘亲自送他到了院门口。 沈溪心中其实有个构想,若单独经商,很容易为地痞流氓以及官府的人干扰。经商之余跟黑白两道势力搞好关系自然不错,但若是能够培植自己的力量那才是最佳选择。 但惠娘到底是女流之辈,缺乏足够的号召力,而沈溪自个儿年岁小没法担当,回头只能想个办法,看看如何在未来经营所得基础上,把人脉和势力发展起来。 第二天惠娘就把印刷作坊可能会被书店请人来捣乱的事告诉周氏,但并未提沈溪深夜曾过去与她商谈。 周氏知道后很担心,但惠娘心中有了定计,表现得沉着冷静。 遵从沈溪的吩咐,惠娘对印刷作坊作出安排,三进院子储放的原料以及彩色年画半成品、成品,秘密搬到了别处。每天日落黄昏,由沈明钧带人把当天印刷出来的彩色年画运到新仓库存放。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印刷作坊遭到破坏时的损失。 惠娘二次整合药铺商会的事也在如火如荼进行,她把汀州府城以及包括宁化县在内的其余七县所有药铺的东家和掌柜召集起来,把之前沈溪所列的商会章程拿出,让各家药铺的东家和掌柜传阅后商讨。 因为沈溪所列章程主要是从商会的垄断以及排他性入手,主张商会同仁一致对外,利益均占,共同进退,加入商会除了能防止同行之间相互倾轧,也能杜绝像印刷作坊被人捣乱这种事出现。 各家药铺的东家和掌柜看完章程后都表示赞同,但在出例银以及租赁场地建设商会总馆方面,颇有微辞,他们认为这是一笔无谓的开销。 惠娘对此不慌不忙地提出她的意见,商会总馆的场地先由她出资租下来,连总馆的日常开销用度,第一年也由她提供,因为场馆不需要放在显眼的闹市,本身花不了几个钱。 惠娘作为商会的大当家,推出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制度,设立“长老堂”,不是说每家药铺在商会都有同样的发言权,而是根据各家在商会中缴纳的例银,外加推荐、选举来产生“长老堂”成员。 除了惠娘的商会话事人身份是固定的,“长老堂”按照一年一届选举,半年考核一次,若考核中长老不能得到二分之一以上的赞成票,那长老就会被撤掉职务,此时“长老堂”不会再增选新长老,要到年底大会时再统一选举。 “长老堂”完全按照沈溪指定的商会章程来运行,长老们除了拥有对商会重大事情的决策权外,还可以作为商会的代表负责对外谈判事务,地位尊崇。 在目前商会仅仅涉及药铺这个行业的前提下,长老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投票决定药材的涨价和降价,以及对外与药材商人进货谈判上,等于是控制了整个汀州府药材价格。 各家药铺的东家和掌柜听说进入“长老堂”有如此大的好处,自然都想加入,反正按照惠娘所说,在第一年里,就算是长老堂的人也不用缴纳多余的会费。 “长老堂”最初定为六人,加上身为商会当家人的惠娘,等于是遇事有七人投票,惠娘有一票否决权,但即便是她的提议如果长老堂半数不同意也不能通过,不过这已经充分保证了惠娘在商会中的地位。 虽然各家药铺东家和掌柜对长老之位极为眼热,但他们没看清楚商会长老未来所拥有的巨大能量,因而开始只有七八人提出愿意担任长老,最后没有经过选举,而是简单商量便从中推举了六个还算德高望重的药铺东家和掌柜,成立了第一届“长老堂”。 惠娘仅仅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做上了真正意义上商会大当家的位置,她马上找人租下地方,位于城西一处民巷口不远的二层小楼,虽然地方偏僻且不怎么宽敞,但胜在租金便宜,惠娘把商会总馆地址设好,马上开始走官府的关系,通过商会内的人脉给知府衙门送礼。 之所以没有走长汀县衙的门路,在于县衙和府衙同在府城,哪怕县衙这边关系再好,府衙那边一纸公文下来,就有可能翻脸不认账。相反只要和府衙关系良好,即便县衙这边有什么小动作,府衙那边也可以压下来。 所以这个时期的人们有句非常贴切的俗语,“三生不幸,知县附郭”,意思就是县城和府城或省城同在一处的县,亦即知县与知府或巡抚同在一城,知县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父母官”的威风。 成立商会的初衷,主要是为了改变商人有钱但社会地位低下的现状。经过一番努力,惠娘虽然没办法联络到知府大人,但好歹在同知和通判那里塞了钱,两位大人也算是给面子,给官署、有司和吏、户、礼诸房都打了招呼,商会算是正式在汀州府衙挂了名。 虽说此举实际意义不大,却让商会的人感觉惠娘办事能力非同小可,为商会争取到了官方支持。 腊月初二这天,惠娘把商会总馆事务处理好,雇了知客在里面负责招待宾客,二楼设置几间客房,作为来往商人的住所,虽然眼下商会只是个空壳子,但惠娘经营起来还是非常用心。 也就是这天下午,城中书店找来的地痞流氓到印刷作坊寻衅滋事,将作坊内正在印刷的年画毁掉一批,抢走一批,连工具都搬走不少。 好在惠娘早有交待,在事情发生后沈明钧没有带人与这些人械斗,而是掩护女工撤退,这就避免了人员伤亡。 毕竟是一府首善之地,歹徒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是打砸抢一番,并未纵火。 惠娘问明情况后急忙带着周氏、沈溪过去查看情况,最后一合计,损失乍一看似乎挺严重,大部分器械和加工材料都损毁了,剩下的则来自成品彩色年画的溢价,但如果按照成本计算真正损失不到十两银子,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被人打砸抢,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惠娘依然气不过,恨恨地道:“去报官。” 有了惠娘的吩咐,沈明钧去了长汀县衙,过了半个时辰,县衙那边才派来几个衙差。 这年头,官匪一家,城里的地痞流氓在官府也有一定背景,县衙那边不太上心,来的衙差看过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记录下来,说是日后自会处理,简单糊弄过去便算了事。 等县衙的差役走了,惠娘原本想去府衙求助,但却被沈溪所阻止。 虽然明面上府衙确实可以管县衙的事情,但说到底官官相护,府衙不会轻易干涉县衙的事务,要是因此把县衙方面得罪了,以后天天来找麻烦,总不可能事事去找府衙出头。到那时候没从官府借到势不说,反倒会影响商会的威信。 印刷作坊里,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沉默不语,气氛极为压抑。沈溪拉了拉惠娘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惠娘会意地点点头。 到了晚上,又是夜半三更的时候,沈溪偷偷摸摸到了药铺,跟惠娘到她房里商量事情。 “……小郎,你说现在商会整合了,但事情发生告到衙门却是徒劳,怎生是好?回头要是他们拿我们的年画低价倾销,谁肯来进我们的货?”惠娘急切地问道。她心急如焚,加之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越想就觉得前景黯淡无光。 沈溪冷声道:“就怕他们不出手贼赃……若他们明目张胆把彩色年画拿出来低价出售扰乱市场,那商会是吃素的?” 惠娘不解地看着沈溪:“小郎,你说得明白些,姨不太懂你的意思。” 沈溪一脸自信地道:“他们拿年画出来卖,你就通过商会对药材涨价,而且张贴告示,就说因为城中书铺无良,所以不得不通过给药材涨价的方式来回击。到时候官府为了平抑物价,肯定会出面说和。” 惠娘有些发怵:“如此公然跟官府作对,怕是不妥。” “姨,这种事绝不能退缩,咱们又不是正面跟官府为敌,咱们针对的是那些书铺,市面上出现贼赃,谁都知道是书铺的人干的,我们凭什么不能回击?” 惠娘一咬牙:“好吧,反正咱早有准备,被抢的年画也不多,他们真要这么做,那就跟他们硬来。” 惠娘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城里的书店死磕到底。 第二天,城里各个书店果然出现了贼赃年画,售价只卖二十文,摆明了是要压价。因为还没到年底,本来市面上年画的行情就不冷不热,这批年画一出现,很多小商贩见零售价都远远低于批发价,立即提出要退货。 本来这个时代退货基本上不可能实现,可惠娘宅心仁厚,咬咬牙便应承下来,但每张扣下五文钱的折旧费,其实也就是把成本收回来,这样就算烂在手里也没什么损失。 可在那些书店掌柜看来,他们的阴谋得逞了,不懂行的人都以为,既然普通黑白年画成本都要四五文,这种描彩鎏色压粉的精美年画,成本怎么也要二十文钱以上,他们抢走一批,再加上市面上退回到印刷作坊的数量,足以让印刷作坊因为入不敷出而倒闭,回头他们就能把技术捞到手。 但这些人显然大大高估了批量化印刷彩色年画的成本,一来一回,印刷作坊这边根本没什么损失,但市面上便宜的彩色年画却越卖越少。 随后就是按照沈溪提出来的,药铺商会“长老堂”经过商讨后,决定对全府所有药材进行涨价,对外广而告之说明是城里书店仗势欺人,联合打压商会成员,商会方面不得已之下予以回击。 目前商会虽然仅仅限于药铺行业,但商会的宗旨是但凡入了商会,一律对会员实施保护,共同进退。 对于全府八县生意不好做的药铺来说,涨价是好事,以前不敢涨是因为你涨了别人不涨,肯定销售不出去,只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但现在由商会出面,要涨一起涨,有本事你别生病,否则只要是汀州府境内,所有药铺都是这价。 药材是百姓的必需品,涨价后民怨沸腾,加上药铺商会舆论做得好,让百姓把矛盾转嫁到那些无良书店身上。 临近年关,官府知道民意沸腾不能不作为,否则考察民生风闻言事的官员会把地方上的事上告朝廷,官员们便要断了升迁之路。 尤其是除了府城长汀县之外的其余七县,纯属殃及池鱼,立即把事情反馈到府衙这边,这就给了府衙插手事件的借口。 为了赶紧平抑药价,解除百姓怨言,在知府大人的首肯下,汀州府同知、通判赶紧召集长汀县令协商。 事情明摆着是城里那些书店先去招惹别人,但县衙却不可能承认自己不作为,于是一合计,叫来各家书店掌柜签订承诺书,不得对商会商家有所侵犯,同时私下里赔偿给陆孙氏印刷作坊的损失。 印刷作坊被打砸,损失不到十两银子,得回来的赔偿却足足有四十两之多。也是两级官府都出了面,那些书店掌柜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在得到赔偿之后,惠娘等于是获得了官府的背书,于是承诺将药材价格下浮,事情才算暂告一段落。 ************* ps:第一更!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六章 我是她的男人 在官府出面调停下,惠娘和她背后的商会的反击行动获得圆满成功。 社会地位低贱的商人,感受到联合在一起的力量,商会所有成员精神均为之一振。 书店赔钱认怂,连带着城里那些地痞流氓也跟着消停。 事情结束后,城中不少经营其他生意的商铺,看到商会带来的改变,很多老板亲自到商会总馆来询问加入商会事宜。 在沈溪所制定的章程中,商会并不仅仅局限于吸纳经营药铺的商家,只要愿意接受商会章程,满足“准入制度”,各行各业都可以申请加入。这次商会所有商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的事意义重大,很多商家都想加入其中受到庇护。 惠娘经过开始的欢欣鼓舞后,很快又发起愁来。 在事情了结后的几天里,仅仅府城就有不下百家商铺派人到商会询问是否能加入,本来商会能扩大是好事,但问题是申请加入的商铺实在太多,甚至还有之前那些联合起来与她作对的书店也要加入进来。 这些商铺无论是规模还是经营方向都很复杂,虽然准入制度定得很好,但她根本没那么多精力和人手去考察这些店铺是否满足条件。 按照沈溪之前所说的,但凡来请求加入商会的人,她都发了一份“申请表”,要求这些商家把自己店铺的具体情况,经营门类以及大概的规模,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等等内容填好交到商会进行审核。 当惠娘拿着上百份申请表的时候,两眼一片迷茫,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跟沈溪私下里约定好时间,再次于夜班三更时聚到药铺二楼的房间商量。 惠娘上来就把这几天收到的申请表全数拿给沈溪看,说出眼下商会的为难之处:“……商会成立之初,总馆请一个知客就够了。虽然整个汀州府有两百余家药铺,但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来府城,本地不过二十余家,有时候我还带着丫鬟帮忙,总能应付过来。可如今同时接纳如此多的商家,以现有的人手,看顾总馆都不够更不要说派人考核了。” 沈溪想了想,道:“之前不是有章程吗?根据章程稍微考察一下就行了,若实在没有人手,干脆就选择那些有口碑的老字号加入。” 惠娘还是摇头,本来她打算趁着年底多印刷一些年画,大赚一笔。可因商会这边的事太多,令她焦头烂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选择谁都不好,这些商家有的是走‘长老堂’的关系,有的则是商会中别的药铺东家引介,既然我来主持商会就不能厚此薄彼,要保证公开公平公正,否则无法让人信服。我跟商会的长老谈过,他们不管不问让我一人拿主意……这几天真是忙死了,比之前整合商会还要累。” 惠娘坐在那儿,手扶着额头想休息一下,但事情太多,她刚刚闭上眼便情不自禁睁开,看着面前那么多申请表,一时间心烦意乱。 没有男人相伴,夜深人静时总会觉得孤单寂寞。之前她一直想寄情于工作来令自己不多想,可当遇到困难和麻烦的时候,她依然会感觉孤立无助。 沈溪摆了摆手:“姨,既然不好选,都吸纳进来就是了。” “啊?” 惠娘惊讶地看着沈溪,“都进来?那么多商家,怕是……不好管理吧?” “有什么好不好管理的,商会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做大做强,人手不足就增加人手,场馆不够就租个大点儿的。或者……之前的准入制度可能有点儿问题,不如稍微变通,在商会第一年里,凡是想加入商会的店铺,每家都要缴纳五钱银子的准入钱,而后每年还要缴纳年费。增加这个条款,很多实力不足的商家就会打退堂鼓。” 惠娘想了想,先是点头,因为她觉得沈溪说得对,本来商家加入是不用花什么钱,现在加上这个准入钱和年费的门槛,肯定很多小店铺就不愿加入进来了。但最后她还是摇摇头:“小郎,咱成立商会,可不是为了赚谁银子……” 沈溪道:“姨,瞧您这话说的,商会的总馆不是咱给租赁的?现在做什么不要钱?再者说了,把钱收上来,会记在商会账目上,钱虽然是由您管着,但每一笔进出款项都会有记录,取之于商会,用之于商会,有何不可?” 惠娘这下彻底挑不出毛病来了,但她为人实诚,仍旧有些迟疑。 沈溪继续补充:“姨,你还要跟那些来申请加入商会的人说,这是商会成立第一年的‘优惠价’,等以后商会做大做强,想交五钱银子就加入商会根本不可能。既想得到商会的优惠和保护,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别尽想好事了。” “等姨把这准入钱的事一说,若那些人不愿意出钱,就算是他们的引介人也无话可说不是?” 惠娘最后终于打定主意,看着沈溪一脸坚决道:“行,那我明天就试试。” 正事说完,惠娘心中的压力稍微排解了些,不过她并不急着送沈溪离开。沈溪前两次过来,她都没准备,这次她心中有烦忧,亲自邀请沈溪,便准备了些吃食犒劳,还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沈溪刚认识惠娘的时候,尝过她的手艺,后来随着生意日渐兴隆,加上找来几个丫鬟,渐渐地便不下厨了。沈溪看到惠娘亲手烹饪的小菜,色香俱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等惠娘把碗筷拿来,便迫不及待品尝。 “喜欢吃就多吃些。” 惠娘看到沈溪吃得津津有味,她也很高兴,“小郎,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现在就这么有本事,等长大后,恐怕就更不得了了。” 沈溪抬起头,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惠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姨,不让旁人欺负您。” 惠娘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摸摸沈溪的头,带着嗔骂的语气:“瞧你这张嘴,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家,姨不被你欺负就好了。” 惠娘以为沈溪听不懂这带着些许暧昧的话语,感慨着摇了摇头。 但沈溪怎会不懂?这话,确实显得有些过火,但若细挑的话,却听不出惠娘是有意暗示还是无心之失,又或者是惠娘仅仅只是想调侃他一下。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惠娘看着停下来的沈溪。 沈溪回过神,勉强一笑:“姨,我渴了。” 惠娘这才恍然:“噢,看我,光顾着做菜,忘记煨汤了,好在有茶水,姨这就给你倒。” 惠娘好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端茶递水做得很仔细。 沈溪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慌。 喝了口茶水,沈溪又吃了几口菜就说吃饱了。惠娘从袖口拿出条带着幽香的手帕给沈溪擦嘴,正是她平日贴身的那条。 沈溪擦过嘴,突然把手帕攥在手里:“哎呀,弄脏了,我回去洗好后再还给姨。” 说完拿着惠娘的手帕一溜烟出房门下楼去了,惠娘有些莫名其妙。 沈溪来到下面的院子,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手帕上由惠娘亲手绣的一个“清”字和一朵梅花,不知具体含义,心想难道是惠娘在丈夫亡故后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要“清心寡欲”?做人要像梅花一样孤寒傲立,一尘不染? 沈溪想了很久,有件事想明白了,既然惠娘没有男人,那我就是她的男人,一定要保护好她!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信阳柯震东、天下纵横有我、zdthaw1、阿汤zz、小尼姑姑、晒太阳的鱼a、青弋2308、白色旗帜、百里夜雨、东四十、天然卷的家伙、老男人在黄昏、还裁决、西方之猪、君逸明、我不想有昵称、ggbong、鄂人闲高壮、逸品咖啡、老衲失羞、定风波0328、拾山m、郭福生和书城书友与我相关、安静的僷仔、fbi大大的打赏! 今天26号了,距离本书上架还有五天,请大家准备好保底月票,助天子一臂之力哦!拜托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七章 实验室 等第二天沈溪到药铺再见到惠娘时,对于手帕他只字不提,惠娘也没非要把手帕讨回去的意思。 或许在惠娘心里,本来就是一条普普通通手帕,并无什么特殊的含义,沈溪拿去也就罢了,根本就不打紧。 倒是周氏发觉惠娘精神头很好,笑着问道:“妹妹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可是昨天睡得不错?” 惠娘看了旁边正在收拾书包的沈溪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之前确实有些烦心事,不过昨夜想明白了,所以睡眠很好。” 周氏欣慰地点头:“想通了就好,就怕妹妹你有事藏在心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这几天家里那没良心的天天准时回来,我也没时间陪妹妹你说说贴己话,今天我特地让他留在作坊那边守夜,晚上我带着憨娃儿和黛儿过来睡。” 惠娘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陆曦儿拍手欢呼:“噢,又能听沈溪哥哥讲故事咯。” 林黛瞪了陆曦儿一眼,情不自禁地嘟起了小嘴,心里隐隐有几分不满。每次在药铺这边留宿,三个小家伙就会睡到一张床上,夏天天气暖和倒没什么,入冬后夜里冻得厉害,不但要抢被子,连枕头、毛巾什么的都会抢,她跟陆曦儿乐此不彼。 沈溪和以往一样去学塾上学。 临近年关,终于快到放年假的时候,沈溪心情不由好了许多。周氏留下来照看店铺,惠娘则会去商会总馆那边,把沈溪提出来的准入钱和年费的事传达下去。 先前要加入商会的上百家店铺,在这两项收费标准公开后,马上有小半实力不足的打了退堂鼓,毕竟很多人只是想得到的商会的免费庇护,涉及到银钱他们就乐意了。 但还是有五十多家店铺,在城中并非是那种根基深厚规模宏大的字号,多少受到一些竞争对手的欺压,觉得非常有必要加入商会以保护切身利益,没有丝毫犹豫便把准入钱和年费缴纳了。 商会的成员数量从两百余家,一句发展到近三百家,虽然从数量增长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关键是把商会的影响力扩大到了各行各业。以后商会可就不仅仅只是药铺商会了,而可以冠之以汀州府商会更为妥当。 随着规模扩大,商会声势一时无两。 为了安老会员的心,“长老堂”再次开会修改了部分条款,规定新加入商会的店铺无论字号历史有多悠久,规模有多大,在头半年内都不能作为“长老堂”的成员,以彰显老会员的优越性。 不过,毕竟在此之前“长老堂”的成员都仅仅只是经营药铺,对于别的行当不是很了解,惠娘提议后经过“长老堂”表决,决定从这五十多家店铺中增加两名长老的名额,将原来六个长老席位扩大到八席。 加上惠娘这个商会大当家,遇事投票表决时将会有九票。 商会有了一定的规模,制度也逐渐完善,逐渐开始发挥其对外扩张的优势。 印刷作坊因为遭到打砸抢,从十一月底到腊月上旬基本上处于歇业状态,在事情结束后,年关也越来越近,年画的买卖生意逐步恢复正常。 市面上流传的贼赃年画,很快就被市场消化掉了,老百姓仍旧对彩色年画抱有极大的热情,大批订单纷涌而至。 即便是面临这种情况,印刷作坊的彩色年画批发价也未上涨,每一章仍旧按照单笔订单数量的多少,单价从四十五文到五十文不等。 每天沈明钧都在印刷作坊忙碌个不停,作为印刷作坊的掌柜,沈明钧第一次拥有属于他个人的事业,做得非常用心。 进入冬季后,因为杨氏药铺和陆氏药铺均开始做成药,效果显著,再加上商会事件的发酵以及后续炒作,使得城里城外的百姓都知道惠娘这个活人无数万家生佛的女神医,连带着药铺的生意跟着变好。 惠娘和周氏每天的生活都忙碌而充实。 周氏主要负责药铺经营,她身边有五个丫鬟打下手,将药铺打理得井井有条。惠娘则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商会那边,除了不断吸纳全府八县慕名而来的新商家加入商会,还要为商会寻找物美价廉的稳定货源,同时寻找出货门路,很多时候都不在药铺。 …… …… 腊月十二,“学而学塾”开始进行年终学业考核。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溪故意藏拙,只是把冯话齐平日教授的《大学》的内容表现出来,并没有进行延伸,在同级十多名学生中,被冯话齐定在了第四名,这也为他日后的“进步”留下了充足的空间。 第二天沈溪把考试成绩带回家,不出意料,沈明钧夫妇非常高兴,他们在冯话齐让沈溪跳级的时候,担心的是宁化县城的教学质量比不上府城这边,沈溪跟不上学习进度,但现在沈溪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总算是没有落后。 两口子坚信,只要沈溪逐步适应府城的学习方式和方法,肯定会再次像在宁化一样,重新登上第一名的宝座。 随着年终考核结束,学塾开始放年假,沈溪终于迎来了漫长的假期。 放假后,沈溪基本可以心无旁骛地玩耍,以他的心理年龄,对于玩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有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纠缠不休的时候,他才会陪着玩一会儿。其余时间,他更愿意去钻研和促进印刷作坊技术革新。 以往沈溪要做实验得偷偷摸摸,可现在家里人都知道所有技术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事关印刷作坊的前途,还有大家腰包的鼓胀,所以采取了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沈溪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的工具拿出来,惠娘心疼他,还特意在作坊后院特别为沈溪准备了个光线通透、通风良好的房间,作为“实验室”。 在沈溪的实验室中,除了文房四宝和印刷雕版这些基本工具,也有之前他所调配的各种颜色的油墨,再加上他找秀儿去城里买来的各种化学品,这里基本上算是个真正的化学实验室了。 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刚开始还喜欢进去找沈溪玩,但在碰洒几个罐子,把地上腐蚀了几个大窟窿后,沈溪严禁她们进入实验室,因为沈溪的试验台上包括装有硫酸、盐酸、硝酸和烧碱、纯碱等危险化学品的瓶瓶罐罐。 明弘治年间,民间已经能买到一些制作粗糙的玻璃器皿,这些玻璃器皿基本不透明,从外型上看跟瓷器差不了多少,但比瓷器昂贵许多。实验室之所以会采用玻璃制成的用具,在于玻璃器皿相对瓷器来说更为厚重,不容易打破。 沈溪本想好好研究一下纯净的平板玻璃,但几经努力后,并没有太多进展,到后面只得放下一切,继续研究他的油墨。 ************** ps:第一更!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八章 先进技术你学不来 腊月十六这天,陆氏药铺来了一位特殊客人,他就是曾在几个月前与印刷作坊断了生意往来的大行商苏遮柒。 苏遮柒这一年多时间都在南京和福建之间倒腾货物,八月中旬与沈溪谈判破裂,又在宁化滞留了三日,才憋屈地启程前往印刷技术极为发达的闽北建阳,准备自起炉灶。 到了建阳,苏遮柒立即招聘印刷师傅,开始破解陆氏作坊的连环画。经过一个多月的摸索后,终于成功将雕版连环画的技术掌握。苏遮柒本想大干一场,结果市面上雕版连环画突然变得稀少,宁化的陆氏作坊已经不再印连环画,使得他就算掌握了技术也没处盗版。 苏遮柒灰头土脸,不得不再次南下宁化,想高价收购《童林传》连环画的原画母本,到了地头才知道陆孙氏已把生意做到府城长汀县去了。 等苏遮柒到了汀州府城,满大街都见到有人卖彩色年画,他看了一眼后就知道这年画出自惠娘的印刷作坊,不过比起几个月前看到的更为精致。 因为临近年底,苏遮柒想订一批运到南京去贩卖都来不及,为了生意,他只好服软,亲自上门造访。 苏遮柒这次单独前来,并未带他的那些行商朋友。到了陆氏药铺,见铺子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苏遮柒大为感叹,这陆孙氏果然厉害,没想到她把药铺开到汀州府城生意竟然也如此好。 苏遮柒询问了正在柜台上卖成药的丫鬟,被告知只能去商会总馆那边才能找到人。 等苏遮柒到了商会总馆,才知道原来汀州府数百家商铺联合成立了商会,越发地惊叹陆孙氏的大手笔。可是在总馆这边,依然没找到陆孙氏,听那里的知客介绍,陆孙氏出去了,但去了哪儿就不清楚了。 苏遮柒来来回回好几趟,心中有些无奈,心中认定陆孙氏或许是无意与他谈什么生意,这才有意回避。 到了晚上,惠娘终于回到药铺。 得到消息的苏遮柒赶紧觍着脸,带着礼物杀了过去,一进门就连声告罪,恳请得到惠娘的谅解。 “……苏掌柜太客气了,之前我就说过,小妇人不会过多去敢于印刷作坊的事情。现如今,府城这边乃是沈家相公担任掌柜,但要谈生意的话,您还是跟小掌柜谈,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惠娘其实并不想跟苏遮柒这个大主顾摆脸色,但沈溪却提醒她不能给苏遮柒好脸,不然这家伙要不了多久就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拼命压价。惠娘硬着心肠,按照沈溪的吩咐,对苏遮柒表现出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时候布帘后面,周氏拨开一条缝隙悄悄打量,见惠娘和苏遮柒谈得不怎么愉快,不由有些紧张,拉了拉沈溪的衣领,低声问道:“小郎,若是这苏掌柜翻脸走了怎么办?他以前可带给咱不少生意呢。” 沈溪闻言笑了笑。 苏遮柒对于印刷作坊的发展的确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和他介绍来的客商,给印刷作坊带来好几千两银子的订单,现在苏遮柒再度上门,难怪周氏会这么紧张了。 “娘,您别担心,一切有我和孙姨……这次保管拿下他!”沈溪自信满满地说。 苏遮柒赔罪后,听到惠娘的话,拱手行礼:“可否劳烦陆夫人请小掌柜出来叙话?” 惠娘点点头,回身掀开布帘到了后院,很快把沈溪和周氏“请”了出去。 再次见到沈溪,苏遮柒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在宁化渡过了一个无趣的中秋节,他黑着脸拂袖而去,当时他想的是陆孙氏肯定会后悔,但现在看来,没了他的订单,人家印刷作坊不仅没有倒闭,买卖反倒是越做越大了,而且现在惠娘还成为了汀州商会的大当家,不可小觑。 “若鄙人早来一段时间,见到这汀州府城随处可见的年画,必然会下大批订单,运到江南和中原地区销售,可现在抵近年关,想做这生意也不成了……唉,也怪鄙人之前太过目中无人,竟不知这小小作坊竟是卧虎藏龙之地。先有连环画,后有这种精致的彩色年画,鄙人自愧不如。” 苏遮柒又是感慨着行礼。 沈溪摆了摆手:“苏掌柜客气了,远来是客,您现在知道我们有年画,就算过了年,也可以预定一批回去卖,相信喜欢的人还是会买的。” 苏遮柒笑了笑道:“总归是过了年,不会像年前这般好卖。当然这年画,鄙人确实要买购买一批,也好让江南的老百姓知道,汀州府有如此精美之物。但鄙人这次前来,主要目的是想……跟你们商谈购买连环画的母版原画,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沈溪这才弄明白苏遮柒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客气,感情是有事相求,而求的事还很“过分”。 苏遮柒当初不肯与印刷作坊商谈继续订购连环画,是他觉得技术可以破解,完全没必要花大价钱从印刷作坊买印好的成品,只要等印刷作坊刊印出新的内容后,他拿着现成的连环画,找人刻印盗版就行了。 可之后宁化的印刷作坊主要经营彩色年画,《童林传》的雕版连环画自第九册开始就不再印制,苏遮柒就算掌握了技术也没处盗版。刚开始苏遮柒也试着找人绘制连环画原画,把故事补上,但货发往南直隶和浙江、江西后,市场反应极为平淡,根本没掀起任何波澜……沈溪对于连环画内容和故事的把控非常独到,别人根本就模仿不来。 “苏掌柜见谅,我们不打算把连环画的原画给您,因为我们要等年后自己印。”沈溪笑着说出印刷作坊年后的经营方向。 年前印年画,年后印连环画,各有侧重。 苏遮柒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你们自己印?怕是赚不到太多钱,倒还不如把母版原画卖给我,一本万利……” “哦?” 沈溪故作惊讶,“可是苏掌柜觉得手下有能工巧匠,我们印好后你可以照着印,把市场给我们分薄了,再故意压我们的价,这样我们的连环画就卖不出去?” 苏遮柒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沈溪说中他的心事,就好像自己的阴谋被人当面揭穿一样,老脸有些挂不住。 但其实就算他能盗印,但质量终究还是有所不及的。 “是又如何?”苏遮柒冷声道,“你们会印,我们同样会印,到时候倒要看看,谁印出来的更物美价廉。” 沈溪摇了摇头:“看来苏掌柜的还是缺乏诚意,说是来请罪,但其实是仗势欺人。” “不瞒苏掌柜,我们年后要印的连环画,可不是原来那种单调的黑白两色,而是加上彩色的连环画,相信苏掌柜见识过我们印制彩色年画的能力,彩色连环画或者不如彩色年画那么精美,但比之原来的连环画却好太多了。等我们印制出来后,还要请苏掌柜多多指正。”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就要管理书评啦,请希望精华的朋友,赶紧发评论,只要言之有物,通通都可以得精华! 谢谢合尚、信阳柯震东、君逸明、小尼姑姑、白色旗帜、潜水老虎、郭福生、天下纵横有我、我不想有昵称、ggbong、圣战之雄狮、东四十、老男人在黄昏、老衲失羞、baly、潜水老虎、西方之猪、书友160326064951334、定风波0328、zdthaw1和书城书友滕芷、溢香农业大大的打赏! 明天是周一,按照惯例天子会爆发,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三九章 又是大订单 苏遮柒听到沈溪这番话,马上变得灰头土脸,脸色黑中带着一股青紫,瞪着沈溪的目光中情绪复杂。 以他二十多年的经商经验,本以为在商场上可以无往而不利,却偏偏在惠娘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面前屡次吃瘪。 若沈溪的话属实,那他之前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研究雕版连环画的技术,还雇请那么多工人,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彩色连环画推出来,他的黑白连环画很快便会变得无人问津。 苏遮柒仍旧不肯认输,几乎咬牙切齿道:“以你们印制年画的技术,来印制连环画,还要找人填色,成本就需要几十文钱,售价肯定高昂无比……就算是推出市场,也不会有人买账!” 沈溪笑着说道:“苏掌柜这点说得好,印彩色连环画成本确实很高,不过我们要看看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人……有意愿购买连环画的,家里肯定不缺钱,相同的连环画,一个是黑白两色的,一个是彩色的,哪个更吸引人?” “况且,我们一本彩色连环画仅仅只卖六十文,我们图的是薄利多销,苏掌柜您认为这个价出手,有人愿意前来进货吗?” “六十文钱?亏死你们!”这时候苏遮柒情绪有些失控,“我苏某人就不信,你们能长久经营下去!” 沈溪笑着说道:“要不这样吧,苏掌柜,我们把彩色连环画六十文一本卖给你,你看如何?” 苏遮柒虽然热血上涌,但听到具体生意细节,头脑还是略微冷静了些,反复斟酌把彩色连环画进购回去后是否真有市场。 “没看过成品,谁知你们的彩色连环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苏遮柒心下怀疑,他只知道有彩色连环画这种东西,但究竟如何心中却没底。 沈溪微微一笑,让秀儿去印刷作坊他的实验室,拿来《童林传》前几册连环画的彩色版本,交到苏遮柒手里。 苏遮柒只是翻看几页,就不断咽唾沫,当他看到彩色连环画栩栩如生的精美画面,还有怎么抹都不掉色的纸张,便清楚地预感到彩色连环画到底有多大的市场。相比而言,他的黑白连环画就好像一堆破纸般不值钱。 “现在我以六十文来订你们的连环画,把订银给了你们,回头你们交不出货当如何?”苏遮柒抬头看了看沈溪,随即又看向惠娘,因为他始终认为,印刷作坊的东家是眼前这个莫测高深的陆孙氏。 惠娘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沈溪身上,意思是什么事都由沈溪做主。 “苏掌柜要与我们合作,心有疑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作为生意场上的伙伴,我们有义务告诉苏掌柜一些具体事情。” 沈溪镇定自若,一副见惯场面的风范,“我们的彩色连环画采用铜板印刷,质量要远远好于市面上别家的印版,一块印版能用上好几年。且我们的颜色是直接印上去而非找人填色,效率很高,苏掌柜下得起订单,我们就能按时印出来。” “当真?” 苏掌柜再三思虑,这么好的买卖若是就此失去实在太可惜了。 之前在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等地,连环画兴起过一阵风潮,只是之后没有新的原画出来,使得连环画无以为继,那股风潮才逐渐淡下去。若是这次推出彩色连环画,质量更高而价格却比原来的高不了多少,那这门生意他能赚大钱。 沈溪叹道:“看来苏掌柜还是不太相信我们……若苏掌柜放弃,年后我们印出彩色连环画,只能找别人作为代理商,实在是遗憾啊……” 苏遮柒紧忙摆手:“不必了,鄙人之前得罪的话,暂且都收回。若可以的话,鄙人愿意与你们……再次合作,就按六十文一本,每册五千本,先预定四万册如何?” 惠娘和周氏听到这数字,稍微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顿时心脏怦怦直跳。 四万册就是二千四百两银子,之前沈溪曾给她们算过成本,一册彩色连环画,无非是在印版和彩色油墨上多消耗一些成本,但其实加上人工、房租等在内,出厂价仍旧维持在二十文钱以内。 如此一来,这最初的四万册彩色连环画就可以赚到一千六百两银子,这可比做药铺赚钱多多了。 沈溪点头允诺:“订四万册可以,但需要付全款,而且要跟苏掌柜说明,我们这彩色连环画,对外都是按照七十文以上的批发价格,因为苏掌柜是老客户,才会便宜这么都,以后订单就维持在六十文不变。” 苏遮柒听了后顿时大为放心。这几个月他摸索普通黑白雕版连环画,一本连场地带人工加上原材料,成本得二十文左右,质量上还不及惠娘印刷作坊印出来的黑白连环画。而这种彩色连环画,成本怎么也得要四五十文,回头他准备卖一百二十文甚至一百五十文一本,凭白赚了一倍多。 反正有钱购买连环画的,都是不愁吃不愁穿的主,江南和湖广等地富户甚多,攀比之心甚烈,拥有如此精美的连环画可是件大有面子的事情,相信一定可以再次引发风潮,届时大赚特赚的便是他这个中间商,根本就没必要压价。 苏遮柒又问了《童林传》后续还有多少册,当得知《童林传》一共有二十二册,印制的铜版已经做好到第十二册时,苏遮柒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再加印四册的量,每册还是5000本,这样总数就是六万册,随时可以签订契约!” 数量太大,沈溪先问过惠娘的意思,在得到惠娘许可后,由惠娘出面跟苏遮柒签订下契约。沈溪最后补充说明:“苏掌柜,由于时间太紧,年前我们没时间印制彩色连环画,所以第一批交货时间,定在正月十五,我们会分成两批交货。” 苏遮柒点了点头,在决定做这笔生意前,他已经有心理准备。等双方把契约签好,他并不急着回去,而是让随从回下塔的客栈把银钱搬过来。 这次送来的以铜钱居多,满满四大口箱子,加上两匣子官银,足足清点了一个时辰,才确认三千六百两的数目。 “那我就先回去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苏遮柒告辞,心里带着几分担忧,怕走了之后惠娘这边会赖账,临走前把契约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放好。 等人走了,把门关好,惠娘和周氏这对好姐妹不由拉着手相视而笑。 等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惠娘笑盈盈看着沈溪:“还是小郎有本事,这才说几句话,就让苏掌柜把订单签下来了,而且连银子都已送来。别人做印刷作坊,一次收一点订银都不容易,哪有我们这样提前把所有款子都能收全的?” 沈溪脸上带着强烈的自信,道:“孙姨,咱就是要设定一个行业标准,既然咱的技术是独一无二的,那些商人要来订货就必须得先把所有款子付讫。” “以后咱们可以黑白和彩色两种连环画同时印刷,兼顾社会上中层的富户和普通百姓的需求……普通百姓能有黑白连环画看就很好了,咱一本卖得也不贵,二十五文钱就可以出货,商家拿去加价到四十文售出,这基本跟市面上盗版价格相当,而我们却有质量上的碾压优势,百姓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本来还愁过了年,年画热销的势头过去,这头彩色连环画没有销路,印刷作坊无以为继。 谁想转眼间就收到一张大订单,以目前印刷作坊在宁化和府城两座分号,不用日夜赶工,一天也能印出三千本出来。 六万册看起来数量很大,但实际上二十天就可以完成了。 ************ ps:第一更送到! 昨天管理书评惊讶地发现,关于沈溪与惠娘母女关系的揣测很多,天子声明啊,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想好收不收陆曦儿,更不要说惠娘了。虽然惠娘目前只有二十四五岁,但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惠娘不仅是寡妇,而且还是跟母亲周氏平辈相交的姐妹,逾越一步便是天雷地火,会被人劈得连渣都不剩一个,天子会理智地处理。 当然,大家热烈地讨论情节,这说明本书关注度高,天子感激感动感慨,欢迎大家继续发帖指教。 最后,本书下月一号上架,请大家准备好保底月票哦!么么哒!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〇章 女人缘 大笔钱堆放在眼前,闪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惠娘赶紧让几个丫鬟一起动手,把银钱分批搬到楼上放好。 待一切作罢,惠娘宣布晚饭时多加几个菜,同时让秀儿去印刷作坊那边传话,作坊年底也要继续开工,要持续忙到二十五以后才会停下来,而且年初五就要重新开工。宁化作坊那边,会另派专人通知。 印刷作坊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年底和正月上工会领取比平时翻倍的工钱,如此一来不管男工女工都兴高采烈。 吃过晚饭,惠娘和周氏坐下来核对账目,周氏突然带着几分担心:“若年底还这么忙,恐怕没时间回宁化过年了。” 惠娘想了想问道:“姐姐想回去?” 周氏摇摇头:“以前总觉得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在一起,商商量量做事,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可到底人都有私心,年景无论好不好,都顾着自己那房。现在我和你姐夫每月都把从妹妹这里上工赚来的银子送回去,要不是还有其他进项,恐怕连给小郎添置件衣物的钱都没有!” “如此一来,就不觉得亏欠家里什么了,回家的心思也淡多了。” 惠娘微微一笑:“姐姐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之前我就说过,拥有不知珍惜,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妹妹我倒想,家里若是还有老人让我孝敬一下,那该多好?”说到这里,惠娘陷入沉思中。 当初她跟丈夫千里迢迢来到宁化,互相依靠,可先是传来父母具亡的噩耗,跟着不久连丈夫都没了。好在有陆曦儿这个女儿在,让她的人生稍微有了些盼头。 周氏叹了口气,没有跟惠娘争辩。 并非她对沈家没有感情,她本是一片真心,奈何不管是老太太李氏还是那些兄嫂,都对她极为刻薄,再加上如今连沈明文这个曾经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秀才公,也跟李氏闹别扭,她更觉得家不成家。 反倒是她跟惠娘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两家人亲如一家。 “回去我再跟家里那没良心的商量下,要不年底的时候回去看看……最少要让这个小没良心的知道什么是孝道。” 周氏瞥了旁边闲着无聊正在吃炒豆子的沈溪一眼。 沈溪一听,几乎把嘴里的豆子吐出来,不满地抗议:“娘,您骂爹也就罢了,我什么时候成小没良心的乐?亏我平日那么孝敬您和爹……还有祖母。” “呸!” 周氏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经常惹老娘生气,让你拜孙姨当干娘都不干,还说孝敬?别长大了跟你爹一样没良心……哼,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一定会为黛儿做主。” 林黛有些莫名其妙:“娘,您为何要为我做主?” 周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随口敷衍:“就是这小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尽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回来跟娘说,就算娘老了,照样打得他哭爹喊娘。” 林黛听到这话,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身旁同样吃炒豆子的陆曦儿身上,脸上的神情有些哀怨,好像在说,喏,这儿就有一个,娘你快为我做主。 沈溪眼尖,趁着周氏发觉端倪之前,赶紧一手拽着一个萝莉,拉到一边:“走,我给你们讲故事听。” 周氏闻言一愣,随即看了过去。 只见沈溪刚刚拉着林黛和陆曦儿坐下,几个丫鬟已经围拢过去,满脸热切,眼巴巴地盯着他准备听故事。周氏不由摇头轻叹:“臭小子,小小年岁就这么有女人缘,长大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惠娘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也就是前几天,她曾无意中发出过近乎同样的感慨。 …… …… 到了年底,两家人越发地忙碌,药铺、印刷作坊生意红火,商会到年底事情也多,以至于连年货都没时间采办。 腊月二十二这天早上,药铺门刚打开,惠娘原本正准备去商会总馆那边看看,沈溪的姑姑杨沈氏带着儿子杨文招过来探望。 很快,杨沈氏便跟惠娘和周氏上楼商量事情,沈溪看到后暗自揣测,大概是年关临近,杨氏药铺那边整理出账目,把惠娘入股杨氏药铺后这几个月的收支明细拿过来核对,然后分配利润。 杨文招跟着沈溪,来到后院和两个小萝莉玩耍。 “小表哥,你好厉害,身边有两个好朋友……我好可怜哦,连个能一起玩的伙伴都没有。”杨文招见到林黛和陆曦儿粉妆玉琢,娇俏可爱,羡慕得不得了。 沈溪笑了笑问道:“你家附近就没几个同龄的孩子?再说你现在不是去学塾读书了吗,就没结交到几个朋友?” 杨文招黯然地摇头:“学塾那些同学都欺负我,每次我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再说了……我们那儿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姐姐和小妹妹啊。” 沈溪这才听明白,感情杨文招羡慕的不是他有两个好朋友,而是他有两个小萝莉常伴身边。 沈溪哑然失笑:“要玩,当然找男孩子玩,她们两个笨得很,没什么好玩的。” 林黛对于沈溪的说辞很不满,陆曦儿笑嘻嘻过来拉着沈溪的胳膊,摇了摇不依道:“沈溪哥哥,不许你说人家坏话。” 跟沈元不同,沈元孤僻不懂得如何讨好异性,杨文招到底生于商贾之家,脸皮厚处事手段也圆滑,很快便跟两个小萝莉玩到了一起,但却是以小受气包的身份出现,被林黛和陆曦儿欺负了还乐此不疲。 杨沈氏和惠娘、周氏谈完事情,下楼来带杨文招走。杨文招满脸不舍,好想留下来天天跟沈溪三个一起,最后哭着喊着被他老娘揪着耳朵带走了。 见人走远了,沈溪回到药铺,凑到柜台前听惠娘和周氏闲聊,想知道杨氏药铺那边的经营状况。 惠娘见到沈溪,有意无意地提及:“……姐姐,你还别说,咱们这边做成药刚起步,赚得不多,但杨氏药铺那边生意却好得不得了。” 周氏叹道:“人家是百年老字号,不能比的。不过他们生意再好,也得分给咱六成利润,到底是咱们赚得多。” 惠娘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姐姐,难道您没听出来,杨氏药铺那边这几个月生意大为好转,获利不菲……人家对于咱的掣肘有些不满,想一次还清银子,把之前签订的契约拿回去。” 沈溪听到这儿,立即明白过来。 杨氏药铺那边之所以派杨沈氏过来,是觉得大家都是女人好说话,过来探探口风,看看惠娘这边是否能够撤股。 这也是刚开始沈溪就预料到的。 当初杨氏药铺生意不好,主要是各地药材价格疯涨,杨氏药铺因为资金流出现问题,没有积攒下足够多的便宜药材,跟别的药铺无法形成竞争,加上之前欠的外债,使得药铺举步维艰。 但在惠娘出资入股后,改善了杨氏药铺的经营模式,从卖零散药材到卖成药,再加上商会的成立使得药铺之间的恶性竞争不复存在,杨氏药铺生意跟着好转,慢慢开始盈利不说,而且生意越来越兴隆,日进斗金虽然不敢说,但每天赚一二两银子完全没问题。 *************** ps:第二章! 今天天子家里有事情耽搁了,不过承诺的三更一定会有,打赏感谢名单会在下一章送上!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一章 请个女大夫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之前亏本的时候还没什么,但眼下杨氏药铺开始赚钱了,杨家上上下下就琢磨着想把药铺股份赎回去。 若是惠娘留在宁化那边,自身也没什么地位,杨家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把银子送到,事情就当了结了。 可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 惠娘不但人在府城,而且她还是商会的大当家,杨氏药铺的掌舵人杨凌和也在商会,可连个长老都不是。 杨家人知道得罪惠娘没好下场,不敢轻举妄动。杨凌和琢磨了下,于是派自己的妻子过来,试图打一打亲情牌。 但杨氏药铺未来的利润摆在那儿,既然是门稳稳赚钱的生意,惠娘怎会轻易把股份让杨家赎回去? 周氏问道:“妹妹,你准备如何做?” 惠娘笑着看了沈溪一眼,道:“跟小郎之前说的一样,咱既然选择入股杨氏药铺,自会长久做下去,眼下咱掌握着成药药方,他们暂时还不敢跟咱硬来。过些时候看看情况再说吧……” 沈溪对惠娘刚开始说得那番话还挺欣慰,但听到最后一句,心中暗叫不妙,似乎惠娘也动摇了。 到底这年头人们都有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就连惠娘自己也觉得总掌握着人家家族产业的命脉不太仁义,以后想找个机会把股份送回去。听起来似乎礼尚往来,但这却跟沈溪的经商理念发生了冲突。 “姨,您不是想把股份还给杨家?”沈溪苦着脸问道。 周氏一瞪眼:“小娃子,你懂什么?再怎么说也是你姑姑、姑父家,跟咱们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戚呢。” “娘,亲情是亲情,生意是生意,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也就是娘,大伯母当初跟您借钱不用还,末了人家还不领情,连我上学都不投我一票……别人你问问,就算亲兄弟,借了钱用不用还?” 沈溪有些不爽,干脆说起周氏昔日的“糗事”。 周氏顿时觉得在惠娘和几个丫鬟面前丢了面子,马上想抄家伙揍沈溪。惠娘赶紧阻拦:“姐姐,你别怪小郎,他说的是大实话。很多时候不能总顾念亲情,生意总归是生意,不能亏钱就咱扛着,等到赚钱了就把咱赶走。人,即便不讲亲情,也总该讲点儿道义吧?” 要知道眼下杨氏药铺转亏为盈,就算他们只占四成份额,在收益上也要好过以往最好的年景,这是杨氏药铺想把股份赎回去的主因。若脱离了惠娘这个大股东,少了她决策上的支持,杨氏药铺的生意注定会跌落。其实目前两边合作是为双赢,而不是谁刻薄了谁。 等杨家人还有周氏逐渐明白这道理,或许就不会再谈赎买股份的事了。 股份制企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互惠互利,互相监督,能有效避免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利和内耗、倾轧。况且现在惠娘是汀州商会大当家,只要杨氏药铺继续依托在惠娘这面大旗下,别的药铺就得敬其三分,可以享受政策上的全方位优惠。 吃过晚饭,周氏和沈明钧早早就回房间去了,而且还不让两个小的留在家里偷听,把人赶走不说还把院门从里面扣上。 如此一来,沈溪和林黛只能到药铺消磨时间。 惠娘把之前杨氏药铺的账目整理好,脸上带着几分欣喜。 入股杨氏药铺不到四个月时间就拿回六十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只需要一年就能把之前入股的三百两银子收回来,到时候等于是白赚了杨氏药铺六成股份。 慢慢地惠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因为她总觉得,回头把投入的银子赚够,最好还是把杨氏药铺的股份完璧归赵。 “小郎,你说要是杨家那边准备多花些银子把咱的股份买回去,咱卖不卖?”惠娘看着沈溪,脸上带着犹豫不决。 沈溪苦笑道:“姨,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亲兄弟明算账,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可我总觉得不太好,你娘面前我总不能太过坚持……”惠娘脸上多有无奈,“毕竟是你的亲姑姑,我怕你娘心里会有疙瘩。” 沈溪笑道:“我娘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有多软姨应该比我清楚,所以姑姑来说情,她总是第一个动摇……” “其实,娘也是有私心的。要不然,她为何不把在印刷作坊有股份的事对我爹说?连分得的银子都不拿回家,而要放在姨这里?我想她也就嘴上说说罢了,但真要还回去,未必会舍得……” 惠娘想了想,突然抿嘴一笑,用手轻轻在沈溪额头上拍了一下:“真是个鬼精灵……哦,对了,还有件事,商会里那些个药铺听说咱成药买卖好做,也想试着推广,提出想分享咱们的药方,给不给他们?” “啊!姨,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商会确实需要兼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分享,成药药方可是咱药铺和杨氏药铺赚钱的秘诀,你把药方给了他们,咱凭什么赚钱?他们要卖成药,自己配就是了,难不成回头卖掉的药把人吃出问题,还想把责任推在咱的药方上?” 惠娘想了想,那些药铺之所以提这个请求,的确有这层意思在里面。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经营的成药,虽然很多药方出自沈溪,算是“秘方”,但也有很多就是普通的头疼脑热药,一般药铺自己就能配出来,他们不选择自己配,其实跟惠娘最初不敢配成药的道理一样,就是怕药给人吃了出问题不好收场。 沈溪见惠娘蹙眉沉思,久久没有说话,赶紧趁热打铁,“姨,有件事您要抓紧些做了,就像之前说的一样,咱们药铺需要坐堂大夫,这样才能够有效地规避风险。” 惠娘不解地问道:“什么是规避风险?” 沈溪解释道:“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有人吃了咱的药,病没好反而有个三长两短,人家上门来闹可怎么办?风险是存在的,咱们需要坐堂大夫来规避,要不姨你亲自坐堂得了?” “我?我不行……我哪里懂得给人看病啊?” 惠娘连忙摆手,虽然她知道一些医理,但也只是看了看医书,并跟着曾经做过大夫的丈夫学过一些,可是没有系统的医学知识,更无临床经验,让她坐堂实在勉为其难。至于外界盛传她是“女神医”,仅仅是因为种牛痘避免天花泛滥,跟她的医术无关。 沈溪点了点头:“如果姨不肯的话,那就要请人回来当坐堂大夫。可请个男大夫回来总归有些不便,若有个女大夫,而且是医术好的那种,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脸上带着狡狯的笑容,惠娘见了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随即苦笑道:“这天下间的大夫,就没听说有女的……大夫不都是男子吗?” 沈溪回道:“姨,您没贴告示出去,又怎知道招不来呢?”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信阳柯震东、定风波0328、覃本无情、奇迹/九月、休克你、w6584115、老魔小白、辞不语、白色旗帜、醉别青楼、潜水老虎、靖轲、君逸明、百里夜雨、dyp9705、天下纵横有我、小尼姑姑、圣战之雄狮、warrenlin888、东四十、老男人在黄昏、苍老师的好xieshen、baly、办公自动化、西方之猪、看看景散散步、yyjcxpjf、老衲失羞、心若言兮qaq、合尚和书城书友tse大大的打赏! 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第一四二章 来自京城的谢家千金 在这个封建****达到登峰造极的时代,祖传下来的手艺大都有传男不传女的思想,再加上女人社会地位低微,平日里崇尚的是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行为标准,想找个女大夫比大海捞针还难。 但惠娘毕竟是寡妇,要是药铺请个男大夫回来,就算是找个老态龙钟的,对于她的清誉也有影响。 小年这天,药铺只在上午开门营业。 过了正午,合上门板后,惠娘让秀儿和宁儿在药铺外张贴告示,大意是聘请女大夫坐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当然,这些百姓只当是笑话,嘻嘻哈哈调侃一番也就散去了。 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的经营基本是一体的,这边要请女大夫坐堂,那边自然也要请大夫,不过杨氏药铺的条件就相对宽松许多。 因为杨氏药铺和陆氏药铺相继卖成药,加上府城其他药铺也有卖成药的意思,对于靠出诊赚钱的大夫来说,算不得好消息。 这个时候的人得病,但凡不是穷困潦倒到家中揭不开锅的地步,通常都会先看大夫,付了诊金,让大夫开出药方后再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药店卖成药,等于是改变百姓寻医问药的习惯。 汀州府城里的大夫感觉到了生存压力,除了在心底里谴责卖成药的药铺,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眼下杨氏药铺请大夫,算是一条出路。到药铺当坐堂大夫,等于是把原来浮动诊金变成固定的工钱,而且还有病人看病的提成,收入比起以往只多不少。 杨氏药铺自从张贴告示要请大夫,除了杨家人自己找寻有声望的杏林高手外,也有不少大夫毛遂自荐。 陆氏药铺因为点名要找女大夫,告示挂出去两天,仍旧无人应征。甚至惠娘还特别托商会的人帮忙打听,可惜得到的回馈却让人失望……汀州府周围除了惠娘这个“女神医”外,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女大夫。 腊月二十五,印刷作坊最后一天开工。 这年头的人,对于春节和上元节非常重视,需要提前进行准备的事很多,年底作坊只能停工。 腊月二十以后,彩色年画的印刷基本停止,库存已经足够春节期间以及未来几个月所需,宁化和府城的印刷作坊都在赶工印刷彩色连环画。 惠娘这天一早就去了印刷作坊,为年底停工做准备,她指挥人手,把印版和印好的成品连环画,还有未剪裁好的半成品悉数运到另外租的仓库堆放好。忙完这些,工人们领了工钱就可以回家了。 惠娘回到药铺,跟周氏商量了一下年底库房的值守问题。 沈明钧作为印刷作坊掌柜,年关这段时间白天会过去守着,要是回家过夜的话就得雇人看着,防止失窃。 等交流完毕,周氏便回家去跟沈明钧商议年底是否回宁化。惠娘在宁化没亲戚,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趁着有空,她把沈溪叫到一边商议。 “……小郎,你说药铺得找个女大夫坐堂,但眼下这告示张贴出去已经有几天了,没见有人过来应征啊。” 惠娘颇为无奈,若是真能找个女大夫回来,药铺有个懂行的人看着能令她心安外,还能大大提升药铺的档次,这样她卖起成药来也能更安心。 沈溪支着头想了想,道:“我也奇怪为何招不到人……可能是人家嫌咱的庙小,不想来吧。” 惠娘蹙眉问道:“小郎,你在说谁?” 沈溪咧嘴笑了笑,有些事他不能说的太明白。初来府城时,他跟沈明钧在城里四处逛,为彩色年画找销售渠道,曾在城中一处三层小楼见到个亭亭玉立的绝美女子,沈溪当时见老爹魂不守舍,便暗自留心了。 之后沈溪亲自去打探那女子的来历,方知是从北方回乡省亲的杏林世家谢家的千金小姐,名字不知道,但听说谢家一度在京城很有名望。只是这谢家千金的祖父,在京城为一权贵看病时,一味药出了差错,导致病人病情恶化,差点儿一命呜呼,随后谢家两代皆被下狱,谢家就此遭了殃。 谢家往上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到谢家小姐这代,虽然开枝散叶下面有了弟弟妹妹,但年岁都小,谢家小姐在京城到处找人疏通,可惜没有成功。 本来谢家小姐早与人订亲,即将过门,这事发生后夫家那边退了亲,这对女儿家来说,可算是奇耻大辱。 眼看家财散尽,谢家小姐走投无路,只能带着长辈和几个弟妹回到祖籍汀州府。之前沈溪和沈明钧惊鸿一瞥时,却是谢家刚来到长汀府城,找房牙谈租住院子等事宜。听人讲,这谢家小姐医术高明,想在城里开一家医馆,兼顾看病和卖药,可惜几个月下来也没成功。 沈溪私下揣测,除了没找到合适的场地外,估计谢家目前的经济状况也不太秒,银钱不到位什么都难办。 “姨,最近是否有人想开药铺,顺带加入药铺商会?”沈溪没有回答惠娘的话,反而问道。 惠娘想了想,最后摇头:“没听说过啊。” 沈溪叹了口气:“姨,我听说京城有一谢姓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名医,不知是否属实?” “小郎,你从哪里听说的?为何我不知道?”惠娘有些奇怪,她明明跟沈溪说请不到女大夫,沈溪却尽跟她扯一些没用的。 沈溪只得把意思挑明,将谢家的情况以及这位谢家小姐远道回乡的事说了。 惠娘恍然,微微点头:“若真有这样的人,确实得留意一下……人家也不容易,家道中落,想在故乡东山再起,商会怎么也要帮衬一二。” 沈溪着急地道:“姨,你怎么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姨可以去打探一下这谢家小姐的口风,最好把她请回来给咱当坐堂大夫。” 惠娘有些诧异,随即摆手:“不可不可,人家是何等身份,怎能屈就咱这铺子?再者说了,就算咱去请,人家也不会来。” 沈溪看得出,惠娘虽然有魄力,但对自己商人身份还是有些自卑。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可是很高的,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虽然其出发点都是源于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和“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但也可以证明医生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这可是拉人入伙的关键时刻,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算得上是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就算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也得努力争取一把。 再说了,谢家要是财力雄厚,完全可以留在京城开医馆,为何要千里迢迢回汀州府这种偏僻之地?那谢家小姐有祖母、娘和几个姨娘,以及弟弟妹妹要养活,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她一个女人东奔西走操持,人生地不熟,难怪几个月了依然一事无成。 “姨,你可以先拜访一下这位谢小姐,跟她说明来意,她自小在京城长大,对于汀州这边不怎么熟悉,她想开医馆总需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打听清楚。你是商会大当家,主动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是?” 惠娘点点头,沈溪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姨,你可以跟她好好商量下,让她暂时在咱药铺当坐堂大夫,熟悉一下汀州府的情况,等她把情况摸熟,把自己的名头打响,觉得能开医馆了,随时可以离开自个儿单干,这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么?” 沈溪把道理讲明,主要目的还是让这位谢小姐到陆氏药铺来,最好能通过月钱和福利,让这位谢小姐觉得留在药铺给人看病,比回去开医馆自负盈亏更有保障。 惠娘最后说道:“那我就去打探一二,找个合适的时间上门拜访,但这事儿还是得跟你娘商量。” 这天下午,周氏回到药铺。惠娘转头看了看,没看到沈明钧的身影,于是上前问道:“姐夫人呢?” “他到仓库去了,说是今晚不回来,现在还没找到人守夜,只能他多操心了。”周氏叹了口气,“我跟他商量好了,年初五就要开工,回宁化一趟来回至少得五六天……今年我们就不回去团年了,这两天让人捎些银子回去,当作一份心意。” 惠娘点头,因为年底印刷作坊只停工十天,若沈明钧夫妇带上沈溪回宁化,来回时间有些赶。本来惠娘也希望过年的时候能有沈家人陪着,两家人凑一起热热闹闹的,才有过年的氛围。 惠娘把准备去找谢家小姐并请其过来坐堂的事说了,周氏欣然道:“这是好事啊,妹妹决定就好,不用特意问我,再说我也不懂。” 惠娘笑道:“有事情还是要多跟姐姐你商议,不然心里没个主见。那我明日就去打听下那谢家小姐的住处,探访一番。” 沈溪嚷道:“姨,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周氏骂道:“你孙姨要去办正事,你个小娃子跟去作甚?” 惠娘笑着摸摸沈溪的头,怜爱地道:“无妨无妨,有小郎在旁边,妹妹反而安心些。要说这谢家小姐,还是小郎在外边听人说的,妹妹托商会的人打听都不知道有这人。” 周氏自言自语:“这臭小子从哪里听来的?” 沈溪笑了笑,他可不会说是因为沈明钧对这个谢家小姐神魂颠倒,才令他动了调查的小心思。其实商会那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生意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会去留意一个从北方回来的小女人? 惠娘为了去见这位谢小姐,准备了些礼物,包括一匹布和简单的水果点心,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多少是她的心意。 腊月二十六上午,惠娘派秀儿就着沈溪说的谢家小姐的住址,先去探访情况,确定无误后才带着沈溪,让秀儿推着木车,载着几样礼物,三个人一起去见这位从京城回来的货真价实的“女神医”。 ************ ps:第一更! 还有一天半本书就要上架了,请朋友们广而告之,给天子攒点儿保底月票哦!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三章 谈事还是要男人来 年底城里分外热闹。作为闽、粤、赣三省交通要冲,原本汀州府城就极为繁华。到现在随着进城采办年货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摊贩充斥着大街小巷,行人摩肩擦踵,走上一步都困难。 在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沈溪坐到了木头车上,连同惠娘带来的礼物一起被秀儿推着,往谢小姐家而去。 秀儿为人憨厚老实,再加上家里的女人中数她力气最大,平日里搬搬抬抬的活主要由她来做,但她本身也就十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推着沈溪,她一路嘻嘻哈哈地觉得很好玩。 终于到了地方,沈溪看了一下,谢家租住的这个院子还挺古朴雅致。 就算家道中落,谢小姐也没亏待家人,毕竟她上有祖母、母亲以及父亲的几个姨娘,下有弟弟妹妹,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要她照顾。回到汀州后,她到处找房子,终于租下这个三进院子安置家人,从宅院外面看,瞧不出谢家曾经的风光,最多也就和城中富户相当。 惠娘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瞪着眼睛看着门口三个客人,这时候里面传来女子的呼喝声:“你姐姐不在家,别随便给人开门!” 说话间走出来个妇人,年约三十许,围着条围裙,看上去一副贤惠的模样,跟当日沈溪见到的谢家小姐有几分神似。 沈溪料想这位就是谢小姐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谢夫人。 “你们是?” 谢夫人走到门口,用手把女儿拢到身后,小姑娘藏住身子,探出头眨着眼睛看着门口的陌生人,眸子分外清澈。 惠娘微微一笑:“这位夫人,妾身陆孙氏,前来拜会谢家小姐。” “陆孙氏?” 谢夫人想了想,好像家里跟姓陆的和姓孙的都没什么交情,但想到这段时间女儿正在外面跟人谈租铺子开医馆的事,料想来人便是为此上门,略带歉意道,“小女出去有一会儿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若可以的话,请里面坐坐。” 如果来客是男人,谢夫人肯定会提高警惕,但眼前是一个看起来端庄干练的小妇人,身后带着个稚子和丫头,说话很客气,给她留下不错的印象。 谢家在京城遭了难,离开前把家里的仆人和丫鬟都遣散了,千里迢迢回到汀州,也算是孤儿寡母。 惠娘让秀儿把木车停好,带好礼物,三人一起进了谢家的院门。 此时院子里正有三四个孩童在玩耍,都是十岁左右,古井边的木盆内盛着衣服,显然谢夫人正在洗涤。 “家里来客人了,到里面玩去,走走。” 谢夫人驱赶了一下,几个谢家孩子,包括刚才开门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穿过月门到了后院,谢夫人稍微收拾一下,把围裙解下挂到晾衣绳上,请客人到正厅就坐。 到了里面,摆设只有一张供桌、一张茶几、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扶手椅,谢夫人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平日家里没什么人来,所以没怎么收拾,让陆夫人见笑了。” 惠娘笑着回答:“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你们一家,应该是我们赔不是才对。” 言谈间,谢夫人陪惠娘坐下,她很好奇惠娘前来的目的,虽然现在主家的是她的女儿,但很多事她这个当娘的也想问个究竟。 “夫人,妾身经营一家药铺,同时担任汀州商会的大当家……这商会的前身,是由汀州府八县两百余家药铺组成,听闻令千金医术高明,且有意在城中开医馆,所以特来拜会。”惠娘没有把意图说得太明白,只说自己是经营药铺的同行。 同行是冤家,谢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之前听女儿说过,在汀州府开医馆不太容易,因为所有药铺都联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叫“商会”的组织。这商会“欺行霸市”,垄断药材价格,对外也不友好,要加入商会还得给准入钱和年费。 谢夫人听到惠娘的来意,以为来者不善,但她出生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气度雍容,并没有就此摆脸色,只是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 不多时,有人送来茶水。 送茶水的妇人年轻一些,容貌甚是不俗,一看就是谢小姐的姨娘。谢家原本家大业大,算是京城望族,男人三妻四妾也属寻常,现在家道中落,这些原本应该享福的姨奶奶也要出来端茶递水。 “没事,这里有我支应,你进去吧。”谢夫人站起来对送茶水的妇人低声说了一句,她以为声音压得很低,沈溪听得却很清楚。 “姨,看来人家对咱抱有敌意呢。”沈溪凑过去在惠娘耳边道。 惠娘白了他一眼:“那咱也要客客气气的,别丢人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直起身子立在椅子旁,目光看向院门方向,恰好哪儿正有一道窈窕的身影穿门而入。 作为谢家的掌舵人,谢小姐刚从外面回来,发觉家里来了客人便往正厅这边走。 等谢小姐到了门口,正是当日沈溪见到的那位令老爹一见难忘的娉婷玉人,年岁约莫十七八岁,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有举止都有大家气度,更重要的是相貌清丽绝伦,是那种让人一见生怜的美人胚子。 惠娘起身相迎,自报家门来历,这谢小姐也跟她母亲一样有礼貌,就算心里觉得惠娘“来者不善”,也客客气气招待。 “娘,这里交给女儿来处置可好?”谢小姐柔声对谢夫人道。 “嗯。” 谢夫人对女儿言听计从,刚才女儿不在,家里来了客人需要她打点,现在女儿回来了,所有事便由她女儿做主。 等谢夫人进到内堂,谢小姐请惠娘坐下。 既然见到正主,惠娘把来意挑明:“……谢小姐,实不相瞒,妾身此来是想请你到我们药铺坐堂。这个要求可能有些唐突,但眼下我们药铺没有男人,请别的坐堂大夫回去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谢小姐淡淡一笑:“莫不是陆夫人怕小女子开了医馆,抢了城中药铺的风头?” 话说得很直接,带着一股针锋相对的火药味,但语气却是平和而友善,让人无法生气。 好在惠娘与人沟通的能力也不差,她笑着摇头:“谢小姐误会了,妾身前来并非挑衅,就算谢小姐开医馆,将来也可自行选择是否加入商会,若加入,妾身以礼相待,若不入,妾身也绝不刁难,全凭自愿。” “妾身只是苦于眼前无法请到好的女大夫,知道谢小姐医术精湛,特来拜访……想来谢小姐到汀州后人生地不熟,要开铺子难免会遇到些挫折,妾身有能帮忙的地方,也会尽量相帮。” 谢小姐打量了惠娘一会儿,似乎想从惠娘的脸上分辨这话是诚心诚意,还是随口说说。 最后谢小姐幽幽一叹:“谢家迁居京城已有四十多年,汀州府内祖产早已不存,如今想东山再起,小女子料到其中必然会有诸多艰辛……但祖上基业终不能摒弃,只能谢过陆夫人的好意了。” 惠娘听到这话,由衷赞同,脸上带着些许感慨:“谢小姐志向高远,看来确实是妾身冒昧打扰了,但妾身也有足够的诚意,今日不得,来日定会再来拜访。” 惠娘摆出一副得不到你势不罢休的姿态,这也是沈溪之前所言,要表示诚意的话最好来个“三顾茅庐”。谢小姐要开医馆,正觉得商会势力太大,这会儿商会大当家亲自上门,人家没敌意就怪了。 谢小姐微微颔首,正要送惠娘出门,突然她想起一件事,问道:“夫人,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头年里听闻汀州府这边出了个女神医,曾以种痘之法驱除瘟疫,不知夫人可曾听闻此人?” 惠娘稍微一愣,最后微微欠身:“不才,正是妾身。” “啊?” 谢小姐脸上露出错愕之色,定睛望着惠娘半晌,有些难以置信,“怪不得。夫人以女子之身能当得起商会数百家商铺的家,的确是有才有能。” 沈溪在旁边笑道:“我姨有本事的地方多着呢,姐姐你要不要听?” 谢小姐打量沈溪,之前她一直以为沈溪是惠娘的儿子……本来她听说商会的大当家是个寡妇,寡妇身边带着个半大小子,有很多话她不方便问。现在听到沈溪称呼惠娘为“姨”,她才知道猜错了。 “小郎,莫信口胡言,在别人家里做客要有礼貌知道吗?”惠娘以诘责的口吻道。 “不妨事的!”谢小姐微微一笑,随即问道:“夫人,先前不及多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乃是一同经营药铺的姐妹之子,平日里两家人亲如一家,出入经常相随。”惠娘脸上带着会心的笑容,看向沈溪的眼神里多有宠溺。 “原来如此。” 谢小姐点了点头,其实她不太理解“一同经营药铺”是怎么个概念。 沈溪插嘴道:“姨,咱的药铺不是正缺个像谢家姐姐这样能干的坐堂大夫吗?既然姨可以分药铺的干股给我娘,为何不能分些给姐姐,这样以后姐姐也不用辛辛苦苦在外找店面做生意了。” 沈溪的话很及时,同时切中了惠娘和谢小姐的心理要害。 惠娘眼前一亮,道:“小郎倒是提醒我了,若谢小姐肯屈尊到我们药铺的话,除了每月固定的月钱,未来陆氏药铺收入的一成,分与谢小姐如何?” ************* ps:第二更送到! 谢谢定风波0328、海贼有梦想、渣·莫晨、鄂人闲高壮、西山吹血、小尼姑姑、继兴、老衲失羞、树枝头吹风、天下纵横有我、xtdx199825、圣战之雄狮、老男人在黄昏、白色旗帜、我不想有昵称、西方之猪、小泉是色狼、郭福生、419026392、潜水老虎、小月公子哥、水郁森、信阳柯震东、覃本无情、奇迹/九月和书城书友robinliu大大的打赏! 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四章 姐妹是最好的联谊 普通药铺要请伙计,是以远超同济的月钱来诱惑,而惠娘在经过沈溪经营理念上的熏陶后,懂得拿干股来吸引能人异士。 谢小姐闻言瞪大了眼睛:“以如今陆夫人药铺的规模,每月营收当在五十贯钱上下,陆夫人舍得将其中一成分与小女子?” 惠娘微笑点头,道:“谢小姐,其实在经营药铺上,妾身只求将亡夫留下来的产业发扬光大,赚不赚钱倒是其次……妾身同时经营别的行当,利润比之药铺更高。” 谢小姐想了想,问道:“是印刷作坊?” 之前印刷作坊因遭到书店联合打压,后来惠娘凭借商会的力量找回场子,事情早在汀州府传开了。 “嗯。” 惠娘点了点头,“无论是药铺,还是印刷作坊,妾身都与小郎的母亲,也就是沈夫人一起经营。在药铺上,我占大头,在印刷作坊上却是沈夫人占大头。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城中老字号杨氏药铺入股,分得六成利润。” “在生意上,我们的宗旨是互利互惠,合作无间,若谢小姐加入进来,妾身欢迎之至。” 谢小姐略有些迟疑,她知道以其女儿身在汀州府开医馆并不容易。祖父和父亲坐牢后,她撑起一个家,很快便从懵懂无知的女孩,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女强人”,懂得“潜规则”无处不在。她不答应到惠娘的药铺坐堂,等于是得罪了这位商会大当家,以后在城里做营生将会非常困难。 另外,家里的银钱已经不多了,越往后开医馆越困难。坐吃山空之下,等到她不得不出来给人看病时,百姓肯定会怀疑她的医术,刚开始生意不可能会好,要创出名号没有一定的机缘也难做到。就算到时候她想去别的药铺坐堂,估计也有难度。 “若是小女子将来自立门户呢?”谢小姐还是把关键问题提了出来。 惠娘笑道:“同在屋檐下共经患难,那就是朋友,将来谢小姐自立门户,妾身必当全力支持,只是到时候恐怕会将谢小姐手里的一成干股收回来,谢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谢小姐这才放下心来。 无论惠娘说的话是否真诚,但至少在她把自己医馆筹备好之前,能在惠娘的药铺坐堂,不失为考察市场、赚钱养家甚至是宣扬名气的好机会。她虽然祖籍汀州,但自出生就在京城,语言上跟客家人大有不同,返乡后她处处感到艰难,现在惠娘分给她利润的同时,也算是让她适应汀州府这边客家人的风俗风貌。 “那好,不知何时上工?”谢小姐是爽快人,直接答应下来。 惠娘没想到事情谈得这么顺利,与谢小姐重新回到堂前坐下,很快契约谈好,谢小姐每月月钱为二两银子,加上每月药铺里一成的分红……以目前成药的热销势头,月钱至少有七八两,以后甚至可能会达到十余两。 “谢小姐,不知该如何称呼?”惠娘把具体的月钱和分红事宜说好,郑重地问道。 谢小姐望了沈溪和秀儿一眼,才微微颔首:“小女子闺名韵儿。” 惠娘默念了一遍,笑道:“好名字,那以后私下里我就称呼谢小姐韵儿妹妹。” “不敢当。” 谢韵儿觉得有些受不起,到底惠娘是大掌柜,而她虽然在药铺有分红,但说起来只是店里的伙计。 惠娘能把谢韵儿这样出自名门的闺秀请到自家药铺当坐堂大夫,脸上颇有光彩,高兴地说:“若是韵儿妹妹觉得合适,等下就跟我们到药铺看看,关于坐堂时的座椅和摆设,一应由韵儿妹妹做主,姐姐给你添置齐全。” 谢韵儿没料到惠娘如此热情,之前她一直对惠娘充满戒心,刚才答应时也有考虑若贸然拒绝会被惠娘记恨,转眼功夫她就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惠娘根本没有防她的意思。 谢韵儿点了点头。不过虽然已经决定要去药铺,但还是得进后院跟祖母和母亲请示过才行……当然,说是请示,但其实只是知会,表示对老人家的尊重。 等人进去后,惠娘笑着摸摸沈溪的头:“小郎,姨越来越佩服你的本事了,你说一句话,比姨说那么多句都管用。” 沈溪嘿嘿一笑,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自己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知道谢小姐要的是什么。能不花太多力气,只是坐在那儿给人看病就能每个月收到几两银子分红,一般的小药铺也不过就是这等收益,如此好事谁人不想? 等谢韵儿进去跟长辈商量好,再次出来时已换过一身相对朴素干净的衣服,对惠娘颔首道:“陆夫人,我们可以走了。” 惠娘轻轻点头,与谢韵儿一起走出厅堂,嘴上道:“韵儿妹妹若不嫌弃,以后在人前称呼我掌柜,人后叫声姐姐就可。” “是,姐姐。” 谢韵儿知情识趣,惠娘凭白分给她股份,等于是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她手上,她就算再孤傲也要对惠娘客客气气。她不知为何惠娘会这般自来熟,只当她天性热情。 一行人回到药铺,周氏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一趟就把人请了回来。 谢韵儿是客,但受到的招待却像是药铺的半个主人。 药铺本来就挺宽敞,安排个专门的门诊位置不难。因谢韵儿是女子,除了准备桌椅外还得置办屏风,后院也会给谢韵儿留下休息的地方,甚至碗筷也要多准备一份,中午谢韵儿会留在药铺一起用餐。 谢韵儿刚开始有些放不开,到后面由于惠娘和周氏的热情,精神完全松弛下来。 “照顾不周,妹妹别见怪,这几天我就让人准备好,年后开业妹妹就可以过来坐诊。这几天,先给妹妹月钱,至于分红,从正月开始算如何?”惠娘担心自己招待不周,亲自跟谢韵儿说分红上的细节。 谢韵儿恭恭敬敬行礼:“姐姐如此客气,妹妹实在是受宠若惊。无功不受禄,若姐姐从现在就算月钱的话,那明日妹妹就过来坐堂,年前这几天应该是药铺最忙的时候。” “好好好。” 惠娘喜出望外,“干脆这样,这几天的分红先不与妹妹,年底时姐姐亲自送些年货上门,当作是补偿。” 惠娘客客气气,谢韵儿也识大体,才认识一天关系就已经很融洽了。 等谢韵儿走的时候,惠娘包了个红封,里面是她珍藏的金叶子:“妹妹别嫌弃,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以后咱不但一起做生意,还会是最好的姐妹。” 谢韵儿拿着红包感觉没什么份量,以为不是什么昂贵之物,笑着应了,没多想就回家去了。 送走谢韵儿,惠娘笑容灿烂,心里美滋滋的。这几天她一直为请不到女大夫而忧心忡忡,现在不但把人请了回来,还是京城医药世家的名门闺秀,大方得体,以后等于是多了个真才实学的好姐妹,别提有多高兴了。 “姨,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路上捡了钱呢,可仔细想想,好像是丢了钱。”沈溪撇了撇嘴。 惠娘笑骂道:“什么时候学会消遣你姨了?傻孩子,这算不得丢钱,比起捡钱来还要实在,简直是捡到宝了。你说我这辈子,能交到你娘这个好姐姐已经是上天赐下的造化,现在又遇到谢小姐这样的妹妹,老天待我不薄啊。” 沈溪吐吐舌头:“就怕人家把你当掌柜,没把你当好姐妹。” 惠娘有些羞恼,伸手弹了沈溪的脑门一下,道:“臭小子,再消遣我,我以后也学你娘揍你。” 沈溪呵呵一笑,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谢韵儿再次来到药铺时,脸上除了恭敬外也多了几分感激,昨天她回去看过红包,发现居然是片一两多重的金叶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谢家家道中落,她充分地感觉到了人情冷暖。家里的亲朋好友,知道谢家得罪了朝中权贵,没一个施加援手,甚至落井下石,使得她抛售京城家产时吃了大亏,甚至连已经说好的亲事也随着谢家的败落而泡汤。外人却没有鄙夷悔婚之人,反倒是对她这个无辜者冷嘲热讽。 亲朋尚且如此,她更不敢奢求外人会对谢家有所帮助。 带着家人千里迢迢回汀州府,这一路上受的苦自不必说,她为了让家人安心,所有的冷言冷语以及悲惨境遇都藏在心里,谁知回到家乡后又处处碰壁。 原本谢家在汀州府有些远房亲戚和故友,谢韵儿到汀州府城把家人安顿到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广撒请柬,这些人到城中三层小楼“客仙居”饮宴,其一是表示谢家从此回汀州扎根了,希望大家关照,其二便是这些远亲和故友,或多或少都沾过家里的光,其中不少人买房子或者田地曾经找谢家借过钱,这次回来也是想借清旧账。但这些人要么不去,要么去了也只是摆脸色,根本就不提还钱的事情。 再后来,谢韵儿请房牙到“客仙居”吃饭,睹物思情,心情极为落寞,无奈从窗口往外眺望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沈明钧、沈溪父子看到,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她人生际遇的转折点。 “姐姐,从今日开始我就正式坐堂了。”谢韵儿跟惠娘行了个大礼。 惠娘昨晚熬夜算账,此时刚吃过早饭人有些迷糊。她没想到谢韵儿这么早就来了,又行个这么大的礼,一时无所适从,好一会儿才略带歉意道:“桌椅已经备好,但屏风和别的……还在让人准备,妹妹迟些来也可。” 谢韵儿脸上带着平和恬然的笑容道:“姐姐如此看重,若妹妹还不勤快些,那就真是枉为人了。” ************* ps:第一更送上! 嗯,明天是上架前的最后一天,天子会爆发四章酬谢大家的厚爱!四月一日凌晨零点本书正式开通vip,由于同步的原因,估计起点这边会稍微延迟点儿,还请大家给点儿耐心。 最后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五章 稚子无邪 药铺里多了一位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夫坐镇,宛若添加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为了宣传,惠娘根据沈溪的吩咐摆了告示牌在外面,同时店内也会给予优惠。 本来城中药铺都加入了商会,价格是各家药铺通过协商所得,不能任意降价销售。陆氏药铺这次给予的优惠并非是药材以及成药,而是对病人上门问诊给予优惠。通常来讲,大夫上门的出诊费用为五十文,如果是疑难杂症出诊费还会大幅提高,而药铺方面只要二十文、优惠期间半价只要十文就可以看病。 趁着客人尚未登门,惠娘把铺子里对应各种病症的成药拿给谢韵儿过目。谢韵儿是京城杏林世家的千金,自小对药材和药方耳濡目染,基本她看一看闻一闻就知道药材成分,但对于每味药材的具体用量,她没法用眼睛和鼻子做出判断。 刚开始,谢韵儿脸色并无太大变化,毕竟很多都是以常用药方配出的成药,但后面她仔细辨别过治疗疑难杂症的成药后,脸上多了几分惊讶。 “掌柜的,不知这几个药方,从何而得?”谢韵儿看着惠娘,面上带着几分恳切,也有怀疑与不解。 毕竟有好几种成药都是她没见过的方子,用药不拘常理,不但有外用内服的情况,还有几味药有些许毒性,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都不太敢开这种虎狼方子,更别说是没有给人看病资质的药铺了。 惠娘迟疑了一下,勉强一笑:“是家传的秘方。” 谢韵儿点了点头,究根问底道:“不知这几钟成药,病人用过后反响如何?” “妹妹你知道,我们到府城不久,做成药生意才两个月,收到的反馈不是很多。但至少到现在为止,病人用过药之后并无不良反应,回头客不少。”惠娘坦然回答。 检验药方好坏的最佳办法,是临床反应。 一般来说,没有经过实践的药方是不敢拿出来用的。 可出于对沈溪的信任,惠娘觉得沈溪不会害她,更不会置两家人苦心经营的药铺于危险境地,所以在沈溪拿出药方后惠娘没有任何顾虑便按照方子配药,然后拿出来卖,事实上反响也确实不错,信心由此一点一滴地建立了起来。 但现在遇到正经的名医,惠娘心里开始打鼓,要是谢韵儿觉得某个药方不好,她自己也不知是否还应该继续出售与之对应的成药。 “炙百部、炙百合、茵陈、黄精、炙甘草、黄芪、鱼腥草、白及、小蓟、蔓枝子、龙刺花、菊仙子、过沟龙……” 谢韵儿默默分辨其中一味药,不明白其效用,但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未出言质疑,只是若有所思道:“掌柜的能以种痘之法拯救黎明百姓,祖上一定有名医传承的妙方,倒是妹妹孤陋寡闻了。” 惠娘很想说其实药方不是她祖上传下来的,但刚出口的话立马就收回去有些不太好,再加上事情太过蹊跷,药方都是从沈溪拿出来的,她一度认为这是曾教授沈溪读书写字的那位老先生传授,但事情到底显得太过匪夷所思,她自己也有疑惑。 谢韵儿刚刚回到坐诊位,正好有客人到来,却是之前的回头客,一位肺痨患者的家属过来买成药回去治病。 肺痨就是肺结核,在这没有链霉素和雷米封的年代,人一旦得了肺痨那几乎是不治之症,十痨九死,因为病人传染性高,其得病后是不能离家亲自来问药的。 谢韵儿问明病人的病情,心中有些忧虑。按照大夫的习惯,在得知病人病情后应该酌情开出药方,但人家病患家属却根本不是来要方子的。 “这位大夫,我们只是求药。” 病患的妻子不到三十岁,身上穿着得体,但面容异常憔悴,显然在丈夫染病后她操碎了心,“之前那药,我丈夫吃过后身体大有好转,夜里也能睡着了,咳血的状况少了许多。” 谢韵儿提着笔,闻言呆滞在那儿。谢家家传以及她看过的医书中,治疗肺痨的方子不少,但据她所知没有一种见效。 就算是太医,对于肺痨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嘱咐病患家属好好看护,多给病人补充营养,靠自身免疫力来对抗病魔,争取不到一成的生存几率。她没想到,竟然真有药方对治疗肺痨有效果。 本来她还想说什么,可眼前的妇人要急着买药回去,谢韵儿值得让其到柜台前拿配好的成药。等病人走了,谢韵儿才走过去,对站在柜台后忙活的惠娘道:“掌柜,这成药真的管用吗?” 惠娘无奈摇头,不是她不想说,是她也不清楚。 药方是沈溪提供的,药是她配的不假,可因为肺痨病患不能离开家门,就算不怕传染,病患因为体力虚弱也走不远,她作为药铺掌柜并非大夫,自然不会登门诊断病人病情,所以人家来买药,她把成药递上,收钱了事。至于人家还来不来,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真想去看看。” 谢韵儿很有求知精神,越是不明白心里越痒痒,这对她之前所学形成颠覆性的挑战,作为大夫,不知道药方的药理,在她看来是不能原谅的过失。 惠娘一边配药,一边笑道:“妹妹是自己人,很多事不该瞒你,这药方……其实并非家传。” 谢韵儿有片刻的失神,听到这话不由惊讶地问道:“可是某本奇书上所载?” “也不是。” 惠娘笑道,“要说我们这药铺,没什么奇书,倒有个奇人。若妹妹有什么疑问,等你回头问小郎吧,这些成药药方大部分都是他提供的,而且配成成药后效果似乎不错,回头客越来越多。” 谢韵儿本想马上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但念及自己是坐堂大夫,不能耽误病患看病,只能等下工后再问。可接下来问药的人不少,求医的却一个都没有。 毕竟药铺是卖药的地方,病人得病后通常是把大夫请回家,买药也是由家属前来,谢韵儿能做的就是看过方子后问问病人病情,稍微给些调理上的嘱咐。因为她对于大多数病症都有经验,叮嘱的内容对病人康复很有帮助。 惠娘在柜台后,看到这一幕无比欣慰,心想就算再多出些钱,能请个如此精明能干大方得体的女神医回来也值得。 中午吃饭前,沈溪一溜烟跑进药铺,高声招呼:“姨,我娘在库房那边没回来,我和黛儿过来蹭饭了。” “好了好了,就你事多。”惠娘笑骂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过来,什么时候不管饭了?” 谢韵儿终于见到正主,不由自主站起身走了过来。 沈溪对谢韵儿恭敬行礼:“韵儿姐姐好。” 谢韵儿当众被人叫出闺名,粉面飞霞,正局促不安时惠娘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沈溪的脑袋一下,提醒道:“小郎,以后不许这么叫。要称呼谢姨或者是小姨,我跟你娘称呼她妹妹,你唤她姐姐,不是凭白占我和你娘便宜吗?” “哦,知道了。” 沈溪本想跟谢韵儿套近乎,没想到上来就被惠娘把路子给堵死了,不由咧嘴一笑。 因为童言无忌,事情很容易就揭了过去。 这时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也走了进来,陆曦儿摸着小肚子:“娘,我饿了。” “整天没个正经,就知道玩。”惠娘埋怨着,把配好的药让小玉放好,“宁儿和绿儿去厨房好一会儿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吃饭。哦对了,小郎,你谢姨有事情问你。” 沈溪看着谢韵儿,眨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谢韵儿见沈溪一身孩子气,怎么都不信这药方是沈溪这年岁能开出来的,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 惠娘见状摇摇头,抢先问道:“小郎,之前没问你,这药方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段时间来买药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远近的乡亲买回去吃了觉得有效,慢慢积累起口碑,药铺的生意跟着好了起来。” 沈溪挠挠头:“姨,咱不是说好了么,我提供药方,病人吃坏了推在我身上,但若病人吃了有效,却不能问我药方是从哪里来的……” 惠娘板着面孔打量沈溪一会儿,沈溪目光炯炯地与她对视,一点儿退让之意都没有,最后还是惠娘服软:“行了行了,这家里你是混世魔王,姨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妹妹,你看……姐姐不是不帮你,这小子心里藏着太多事,连她娘亲很多事都不知晓,我这个外人,他防备得更深。” 谢韵儿点点头,冲着惠娘笑了笑,算是领情了,但她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对于惠娘来说,她早就习惯沈溪的不拘常理,还有他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谢韵儿毕竟刚来,不知道沈溪究竟有多大本事,要是她知道种痘之法,还有印刷作坊以及药铺几乎所有决策都出自沈溪之手,恐怕更要颠覆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了。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谢韵儿一直打量沈溪,想把这个小孩子看穿。 沈溪眼明心亮,从之前谢韵儿的反应他就知道这个天仙化人的大姐姐在留心他。越是如此,沈溪越喜欢讨巧卖乖,干脆在大人面前完全把孩子的天性表现出来,就在饭桌上跟陆曦儿和林黛打闹嬉戏。 直到惠娘开口责备,沈溪才停下来老老实实吃饭,脸上兀自带着童真的笑容。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老魔小白、定风波0328、信阳柯震东、西方之猪、西方之猪、小尼姑姑、ggbong、奇迹/九月、奇迹/九月、dyp9705、书友160329131937633、浅笑献、冥莫大祭司、东四十、天下纵横有我、百里夜雨、君逸明、老男人在黄昏、我是你峰哥呀、天狐岛主、老衲失羞、师太有毒、安恋的依耶塔、海贼有梦想、渣·莫晨、鄂人闲高壮、西山吹血和书城书友?随?心?、滕芷大大的打赏! 明天大爆发,各位老友是否来个惊喜,看看打赏能突破五十人否?不需要多了,每位10起点币就行了! 第一四六章 最强智计小诸葛 年底这几天药铺很忙,因为百姓怕正月十五之前药铺不开门,家里人有个小病小灾无处买药,加上陆氏药铺卖的是成药,药都是配好的,效果很不错,一些人来买药甚至一次买几种回去,治疗头疼脑热的都有。 因为保密需要,陆氏药铺所有成药都不会留下纸面记录,之前是惠娘和周氏先背清楚每味药的份量,再让几个丫鬟背下来,同一药方根据病情的不同也得配出用量不同的几种成药。 药卖得好,惠娘和周氏配药就有些忙不过来,全家齐上阵,大秤小秤准备了不少,前堂卖药和配药两不误,其实也是把配药的过程展现给病人看,让病人知道陆氏药铺在配药过程中没有掺假,一分一毫的药量差距人家都算得很仔细,虽然这对病人病情没多大帮助,但却让病患家属对陆氏药铺的成药质量格外放心。 腊月二十八,又逢府城墟期,这天是药铺最忙碌的一天。 药铺外面买药的人络绎不绝,到中午后,一些比较紧俏的常用成药均告售罄,甚至谢韵儿也不得不过来帮忙配药。 因为药铺有大夫坐诊的事未及传扬开,很多病人不知道这药铺有一位京城来的名医,谢韵儿这两天日子过得很清闲。也就这天惠娘实在忙不过来,谢韵儿又一再坚持,这才一起配药。 这是谢韵儿第一次掌握药方中一些细节,包括药材成分和配药比例。 之前她只是用眼睛分辨,然后用鼻子嗅味道,虽然八九不离十,但有一些用量很少的药材会被忽略。 谢韵儿毕竟出自医药世家,这些药方她只要亲自配一次就了然于胸,惠娘对她无丝毫防备,倒是沈溪看了隐隐有些担心。 谢韵儿眼下是陆氏药铺的一员倒没什么,就怕她将来自己开医馆,把他浓缩几千年中医精华的“独家秘方”偷走,那就大大不妙了。 晌午的时候,杨氏药铺那边也派人过来“请药”,原来不但陆氏药铺这边生意好,杨氏药铺那边生意同样红火,提前配置好的药基本上卖完了,而杨氏药铺没有药方,完全得靠陆氏药铺这边供应。 正忙得不可开交,商会总馆那边派人说过来了几名北方客商,需要惠娘出面招待,令惠娘焦头烂额……这么多事突然挤到一块,她感觉分身不暇。 “药铺先交给你们,我去商会那边看看,毕竟远来是客,怠慢不得。” 惠娘紧忙把围裙解下,因为在柜台上配药,难免会涉及到粉末状的药材,沾染到身上不好处置,因此她在药铺都会围上条围裙。要去见客,她必须要有商会大当家的威仪,衣衫齐整是必须的。 上楼换过衣服,惠娘整理好仪容后准备独自出门。 周氏急忙道:“妹妹出去最好还是带个丫头……秀儿,跟上你奶奶。” “好咧。”秀儿在几个丫鬟中本来就是手脚最笨的一个,她最擅长的是搬搬抬抬当个使唤丫头。 惠娘摇摇头:“药铺忙,秀儿留下来,让小郎跟我去吧。” 秀儿满脸失望,见惠娘坚持,周氏也不勉强,嘱咐道:“小郎,路上别惹你姨生气,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老娘这话等于没说,他没事惹惠娘生气干嘛?反正周氏也嫌弃他在柜台是捣乱,跟着惠娘去商会见见世面反而是好事。 惠娘带着沈溪到了商会总馆,此时北方过来的几名客商正在喝茶。 这几名客商都是第一次见到惠娘,看到商会大当家是个女人而且精明能干后,都由衷说出几分敬佩的话来。 商会这边来了几名掌柜,主要是城里经营米粮的商家,这次要谈的是来年购进粮食的事情,虽然这事儿与惠娘无关,但惠娘作为商会大当家,很多时候需要她出面。 在场人等中,沈溪属于可有可无,他坐在惠娘身后的小板凳上,跟惠娘好像演双簧一般,惠娘在前面与这些客商商量事情,他在后面听着,偶尔跟惠娘低声交谈两句,给惠娘出主意。 虽然南方人主食稻米,但百姓对于北方的黍米也有一定需求,加上北方主产麦子,百姓要用面粉基本从北方购买,这次便是城中米粮行跟这些北方客商谈购进粟米和麦子事宜。 汀州商会,自腊月开始不断有各行各业的商铺加入进来,但米粮行数量却不多,因而在对外谈价格的时候没太大优势。 在涉及正题后,这些北方客商就显得极为霸道了,态度嚣张,翻来覆去表达的意思是:就定这么高的价,你们爱谈不谈。 沈溪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的客商,做生意居然没有一点谦卑态度,好像别人欠他们钱一样。 价格上谈不拢,这些客商表示那就等年后再谈。 但过了年就是春荒,城中百姓那会儿正好缺粮,也是一年里城中米粮行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些客商分明是把握到这一点,想趁着城中米粮行都希望能早些把事情谈妥,来个下马威,逼着米粮行的掌柜就范。 等几名客商离去,一名米粮行的掌柜叹道:“当家的,不是我们非要劳烦您,实在是这些客商以往都喜欢抬价,在闽浙一代的黍米和麦子生意,基本被他们垄断,我们没处买别人家的。” 惠娘蹙眉道:“米粮乃是关乎百姓生活之大事,就没别的商贾往这边贩运?” 那掌柜无奈道:“不是别人不想运,一来是山长水远运输不便,再者……这些人的背景不简单啊。” 这话一说出来,惠娘马上明白了。说得简单点,这些人其实是给官员做买卖,背后有官府支持,人家就是要搞垄断经营获得暴利。 沈溪暗忖,怪不得这些人一个个都牛逼轰轰的,原来有恃无恐。 惠娘点头道:“不行的话,让人问明他们的住处,今夜我们上门拜访。” 那掌柜赶紧摆手:“不可不可,这些人嚣张跋扈,若我等亲自登门,必会令其更加蛮横……且这些人夜宿青|楼楚馆,当家的去这种地方多有不便。” 惠娘虽然在外精明干练,但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还是微微一变。 作为妇人,连抛头露面都已为人诟病,要是再去青|楼楚馆这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就更会被人说闲话了。惠娘自己不太在乎这些,清者自清,但现在她代表的是商会,她的面子有损,等于是丢了商会的脸面。 “那我回去再思量下。” 惠娘叹了口气,先让米粮行的人回去,她留在商会总馆,想静一静的同时,也想听听沈溪的意见。 等人走了,惠娘把知客打发下楼,这才说道:“小郎,没想到商会的事这般棘手,这些有官方背景的北方商贾……不好应付啊。” 沈溪笑道:“当初成立商会的时候,姨不是说过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困难吗?” 惠娘抿嘴一笑:“你个鬼灵精,现在姨遇到麻烦,你只会笑话姨不成?快说你有没有好主意。” 沈溪撇撇嘴:“我又不是在世孔明,怎么会事事都有主意?以前跟姨出了那么多好点子,姨也没说给个奖励什么的……” 听到沈溪前半段话,惠娘心里哀叹,看来这事儿实在没办法,可听到后半句,她突然感觉沈溪其实已经有对策了,只是想得到一些“好处”。 “那你要什么奖励才肯说?”惠娘凝视沈溪,目光里满是鼓励,“只要你说出来,姨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沈溪支着头想了想,最后嬉笑道:“先攒着吧,等以后我想到了再跟姨你讨。” “鬼灵精,姨答应你了,你快说有什么办法。” 沈溪脸上露出丝狡狯笑容,侃侃而谈:“姨,我看这些人非常自负,目中无人,以为背靠官府撑腰,把市场垄断了,我们就非得买他们的米粮。” 惠娘点点头,沈溪分析的是实情。 “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负,诚然,他们可以阻止别的客商把米粮运到闽浙,但却阻止不了我们亲自去北方进购米粮。” 沈溪继续分析,“以前城中商铺,无论是米粮行,还是药铺或者布行这些,都是小本生意,在货源上只能靠购买行商。但如今商会成立,不能再保持这种经营模式,我们缺什么,就得自己派人去产地买,而不能等别人贩运,这样才能掌握货源以及价格。” 惠娘眸子突然变得深邃,凝眉仔细考虑沈溪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她以往总觉得,就算成立商会,也仅仅是对外谈生意的时候压低价格,但就算再压低,这些中间商也会从中大赚一笔,若直接派人去产地把货物运回来,省去中间商成本,那无论是对产地百姓,还是对于汀州府的商家,都是桩大好事。 ************** ps:第一更! 距离本书上架还有十二个小时,天子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七章 以诈制恶 “小郎,你说得对。” 惠娘脸上带着喜色,“可毕竟事情要付诸实施需要时间,眼下单说跟这些北方客商商谈进购米粮的事情,你可有好办法?” 面对惠娘热切的目光,沈溪感觉惠娘对他越来越依赖,虽然这种依赖只是在智谋和策略上而非男女之情,也让沈溪有些飘飘然。 “主意是有,但可能会得罪这些人,如果姨担心的话,我们还是放长远些,暂时忍让,等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进货渠道,事情自然就解决了。”沈溪说这话,其实是在试探惠娘是否敢于为商会中那么多商铺掌柜担当。 惠娘想了想,道:“如果要得罪,早晚都会与他们把关系弄僵,何惧于一时?小郎,你快说。” 沈溪脸上带着丝欣慰,惠娘果然如他所看到的那样,虽然有一颗女儿家柔弱的心,却也有她的坚强和不屈,这是他最欣赏的地方。 沈溪道:“这些北方客商,仗着背后有官府撑腰,除了目中无人,定然自信不会有人来跟他们抢生意。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跟他们谈,从邻省江西进购米粮回来。” “时间仓促,这怎么可能?我们又不认识什么江西客商。”惠娘有些着急。 沈溪一脸坏笑:“我们是不认识,但那些北方客商怎么知道?这天下间游走的客商有的是,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声,让他们以为我们跟江西客商洽谈,顺带让城中米粮行掌柜,从他们的库房里把能凑出来的黍米和麦子装船,我们可以用一些麻袋装些沙子混在里面,张扬地从水路运几船粟米和麦子回来,就说这些是跟江西客商订购的第一批,后续还会有大批运过来,看他们信不信!” 惠娘没想到沈溪教她的主意不是走正道,而是跟与府城书店起冲突时一样用“损招”,这次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连她自己一时都接受不了。 “这样……能行吗?”惠娘抬头看着沈溪,“要是这些北方客商不跟我们做生意了当如何?” 沈溪笑着摇头:“姨,你不明白他们的经营模式,就算这几个客商再有本事,闽浙两省那么大的市场他们也是吞不下去的,他们背后肯定是一个集体,只不过咱汀州府周边的生意一直是由这些人负责。” “他们眼高于第,自以为没人跟他们抢生意,每年都会提前把黍米和麦子从水路运到闽西,等买卖和价格谈好后,他们直接运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我们不跟他们做生意,这批黍米和麦子运到何处卖?” 惠娘思索了一下,道:“若不是小郎你说,我还真不知其中有这么多门道,看来是我这个商会当家人做得不够称职。” “不是姨不称职,是每个行当都有不同的经营方式,在黍米和麦子生意上,因为这批人处于垄断地位,就算咱创立商会也有恃无恐。但若我们假意从外地运来黍米和麦子,他们就会失去方寸。” 沈溪说到这儿,也有一丝忧虑,“但毕竟他们背后有官府门路,为避免损失他们或许暂时妥协,但回头定然会通过官府对我们进行打压。姨,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惠娘笑着摇摇头:“小郎,你放心,既然要做,姨我就有思想准备。既然是咱发起成立的商会,就要对商会内所有商家负责!” “嗯。” 沈溪坚定地点了点头,惠娘选择支持他,他也会站在惠娘的立场上考虑,就算以后有什么困难,他还是会出谋划策。 …… …… 惠娘跟沈溪商量后,马上开始行动,召见城中各大米粮行的掌柜。 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惠娘没有对大家说明其中关键,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口径一律是她认识江西一代的米粮商人,且这些商人手中有一批粟米和麦子亟待出手,价格方面很实在。 本来城中米粮行都在担忧麦子和粟米价格居高不下,购进后很难卖出去,而不进货的话又没有存货,怎么都得损失大笔银子。听了惠娘的话,本想高价跟北方客商订购黍米麦子的米粮行掌柜开始犹豫起来。 “诸位,江西商人即将抵达汀州府城,首批共四船粮食,若诸位要预定的话,可直接到韩掌柜处写好预定数额。后续还有十几船粮食运来,虽然比之往年少一些,但胜在价格便宜,质量上也能得到保证,各家还是有利可图的。” 惠娘的话说完,城中米粮行的掌柜都很高兴,纷纷把自己想进购的数量呈递上去。 随后惠娘让这些人回去等候消息,留下已经加入商会的几家米粮行掌柜私下开会,把事情原委详细说明。 各家掌柜这才知道原来惠娘做这一切,不过是设了个局,他们做为局中人,得帮惠娘把这场戏演完,其中调运粮草和粮船的事,需要他们暗中进行。 惠娘表明自己的态度:“诸位是我商会一员,这次一切用度开销,包括你们的损失,我一力承担,就算事情败露,事情也是我一手推动,不会对尔等有所牵累。” 这些米粮行掌柜虽然刚开始有些迟疑,但听到惠娘掷地有声的话语,尽皆信服。 惠娘自身并不经营米粮生意,但她可以为米粮行去争取利益,甚至不惜自掏腰包来演这场戏,这些商人加入商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庇护,现在目的达到,他们自然不会有所怨言。 腊月二十八当天,事情就已安排妥当,船只没有用汀州本地的,而是通过关系从别的地方征调,为了演得逼真,惠娘亲自上阵,高价请正好路过汀州府城的几位江西行商客串,这天晚上带着城中米粮行的人跟这些江西口音的行商一本正经谈生意。 除了少数人知根知底,汀州府大多数米粮行掌柜都被蒙在鼓里。 到第二天,惠娘张罗人去汀江码头“接船”。 那些北方客商流连城中青|楼楚馆,花天酒地,待有熟人来报才知道竟然有江西客商到长汀来兜售粮食,时间很巧,分明是针对他们。 这些北方客商大惊失色,赶紧去打听消息,种种迹象显示不像是子虚乌有,甚至连那些已经暗中跟他们定了货物的米粮铺掌柜,眼下也都一律不见,详细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汀州商会的大当家昨日召集城中所有米粮行掌柜商量事情,除了把江西客商请来商谈外,甚至连订单都放了出去。 这些北方客商依然不相信谁敢跟他们抢生意,可惜的是这年头通讯联络极不靠谱,费尽心思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们只好又从商会本身下手,想从内部获取讯息。 惠娘在这件事上显示了她商会大当家的强硬手腕,面对北方客商的示好,她应对的方式是避而不见,昨日还客客气气与这些人谈,翻脸就不认人了,态度转变之快,令北方客商始料不及。 北方客商前往商会总馆示好,本来便是试探,若商会那边马上派人跟他们谈生意,那关于什么江西客商的事他们就根本就不会信。 现在惠娘态度强硬,令这些北方客商心中忐忑不安,只能一边打探消息,一边闭门商量对策。 ********** ps:第二更!距离本书上架还有八个小时,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八章 胜利 腊月二十九,正是城中家家户户准备过年的时候,惠娘却连家里的生意都无法顾及,一心在商会总馆坐镇。除了为商会做年底总结外,主要就是为了促成米粮行这笔生意顺利达成。 北方客商从城中关系紧密的米粮铺子那里得知“江西客商”开出的价格,听起来非常合理,比起原产地高出约四成,扣除运输费用后盈利依然极为可观,但却把他们开出的价格给压死了。北方客商不敢确定,直到这天中午由惠娘和城中几家米粮行亲自导演的大戏开幕,他们才相信确有此事。 四艘船停靠于长汀码头,卸船工人把一包包粮食从船上扛下来,岸上有专人“检验”黍米和麦子的质量,几个江西口音的人在与商会这边的米粮行老板谈接下来十几船粮食的调运问题。 但似乎商会这边有些“霸道”,想继续压价,结果码头上这次“谈判”没什么结果,那几个“江西客商”拂袖而去。 这让北方客商看到一丝机会。 当天下午,北方客商便赶到商会总馆,给惠娘和商会中各米粮行的掌柜赔礼道歉,他们自然不会说他们已经知晓商会与“江西客商”交易的事,只是表示之前商谈中出现了一些错误,主要是他们在进行市场调查时获得了虚假信息,导致双方在价格上不能谈拢。 最后这些北方客商表态主动降价,继续保持与汀州的米粮行合作。 所有在场的米粮行掌柜都看着惠娘,之前与“江西客商”达成的订单由惠娘一手操办,甚至连定钱都交了,若没有惠娘首肯,是不可能改辕易辙的。 “既然如此,我们恐怕还需要三十五船粮食,不知可有问题?”惠娘严厉地扫视几名北方客商。 为首的那名北方客商陪笑道:“粮食其实就在南面的上杭,过几天……就可以运到,绝不会耽误大家的生意。” 事情从筹划到结束,前后只用去两天时间,可谓快刀斩乱麻。这也是沈溪要求的,事情拖得越久,泄露风声的可能就越大。城中各家米粮铺都想在年底前完成进货谈判,于是这天晚上趁热打铁把事情谈妥。 这是惠娘继冬月时凭商会之力对抗书店后,第二次以商会大当家的身份取得对外商业纠纷的胜利。此次交易,她调度得当,帮城中米粮行争取到利益的同时,也赢得各家掌柜的尊重。 消息传开,光是除夕这天,申请加入商会的商铺就有一百多家,除了那些得益的米粮行外,还包括其他各行各业的商铺。 惠娘把所有加盟商会的商家总结了一下,在收纳这批商铺后,商会已经涵盖不同生意的几十种行当。尤其是汀州府城,但凡二十年以上的老字号,基本都加入了商会。 大年三十这天下午,惠娘趁着周氏回家去准备年夜饭的空当,把沈溪偷偷叫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关起门跟他商量事情。 沈溪知道惠娘关注的是什么,没有丝毫犹豫便把他新制定的商会缴纳季费制度拿了出来。在新的一年里,商会的准入钱制度取消,改为设立季费制度。 任何商铺都可以申请加入商会,最低的一级,只要每季度缴纳三钱银子就可进商会,一共设立三钱、九钱、二两和四两银子共四个标准,等于是给商会内所有商铺人为地“分级”。 以后每季度缴纳三钱银子的店铺,仅能得到商会的庇护而无其它优待。 只有每季度缴纳九钱银子以上的商铺,才有选举长老的资格;每季度出二两银子以上的,有参与竞选长老的资格;至于选上的“长老堂”成员,每季度得交四两银子。 商会大当家正式改名为商会会长,每季度所出银钱与长老会成员等同,且商会会长实行终生制,不需要进行选举,但商会会长可以选择自行辞职,将职位交给信任之人。 经过改革后的商会,更像是个******,“长老堂”的成员就是朝中大臣,下面的商铺等于是老百姓,因为有了选举制度在内,长老拥有崇高的身份、地位以及拥有一定特权的同时,也必须讨好下面的商铺掌柜,免得在长老选举时落选。 惠娘看过沈溪制定的新章程后,心神被绕进这略显复杂的制度当中,仔细琢磨后,她觉得很有道理,能把所列款项一一实现,商会将比之前更有号召力。 “……姨,等年后就把制度公开,商会就可以大幅扩张,目前汀州八县加入商会的商家还不够多,希望以后覆盖到每个县城和镇子。” “商会有了根基,就可以按照我之前说的,购进货物时采用采办制度,商会可以在一些重要货物的出产地设立‘办事处’,找当地人专门负责,我们给他们发工钱,而不是让他们收了货卖给咱。” “在运输上,商会最好成立专门的船行和车马行,负责货物运输,而一切营收将为商会所有。” 沈溪把细节说得清楚明白,这也是商会未来发展的方向。 最开始成立商会时,仅仅是把药铺联合在一起方便购买药材时压价,现在商会做大后,凝聚力更强,经营的范围更广。沈溪要把商会树立成标杆,给人一种加入商会的商家就要高人一等的感觉,尤其是商会会长和长老,掌握着庞大的资源,如此便能争取商人的权益,扩大商人的生存空间。 惠娘非常开心,沈溪跟她说了这么多,感觉收获不小。 …… …… 等两人下楼时,已是日落黄昏,谢韵儿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后院里周氏正带着几个丫鬟准备年夜饭。 “妹妹,等下我得回去陪家里那没良心的吃饭,晚些时候才能过来。他说吃过年饭去仓库守夜也由着他了,正好我可以陪妹妹说说话。”周氏笑盈盈对惠娘道。 周氏这两天很高兴。 年底药铺和印刷作坊结算,虽然药铺的分成有大部分要送去宁化给沈家主事人李氏,可印刷作坊那边的营收可全归她所有。 本来周氏觉得印年画就算收益不错,可因为时间仓促赚不了太多,结果到年底结算,光是这两个月批发年画,就已净赚一千一百两银子,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分成比例,她能收入六百多两,这还不算苏遮柒预定彩色连环画全额交付的那笔钱。 惠娘脸上也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高兴主要来自于帮助商会解决困难的成就感,过年这天,城里米粮行基本都送来礼物,感恩戴德溢于言表。 *********** ps:第三更送上!距离上架还有四个多小时,天子继续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四九章 浓浓年味 到黄昏时依然不断有马车运来礼物,全都摆到了药铺后院。惠娘把礼物一一检查过,每样是谁送的,价值几何,以后怎么回礼,都会标注好。 等马车走光,惠娘突然想起什么,向周氏问道:“姐姐,谢家妹妹那边你可送了年货过去?” “什么年货?” 周氏脸上带着不解。 “唉,答应好的,年底除了给谢家妹妹把这几天工钱结了,还要送点儿年货过去,也怪我没跟姐姐你说明。秀儿,快过来,带一些年货送到谢家,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让宁儿和绿儿陪着你,路上别耽搁,尽量天黑前回来。” 秀儿大大咧咧地道:“奶奶放心,路上不会耽误的,俺还想早点儿回来吃年饭呢。” 惠娘亲自从后院库房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年货出来,有布匹、腊肉、鱼和新鲜的猪肉、羊肉,还有瓜果点心,惠娘待人以诚,她把谢韵儿当妹妹看,对于谢家人她没有一点吝啬。 惠娘数了一遍,还怕有疏漏的地方,让周氏帮忙想想。 周氏没什么见地,倒是沈溪叫道:“姨,我看有了这些年货,谢姐姐家过年都不用准备别的了。” 惠娘埋怨道:“又叫姐姐,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叫谢姨。” 沈溪吐吐舌头,就当没听到。 “快去快回!” 等把秀儿三个丫鬟送出门,惠娘回来准备年夜饭,当她把围裙围起准备亲自上阵时,红儿赶紧劝阻:“奶奶,您每天那么忙,让奴婢们做就行了。” “都是一家人,不打紧……今天有些东西离开我不行,今年咱到了府城,过年什么都添置齐全了,往年家里从来没包过饺子,这是北方人最喜欢吃的食物,你们不会包也不知道怎么煮,我来教你们。” 惠娘祖籍江西,家乡的文化风俗与汀州府周边的客家人大不相同,除了做生意惠娘有本事,在见识上也是家里丫鬟甚至周氏钦佩不已的。 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准备年夜饭,沈溪则跟陆曦儿和林黛在院子里玩,就在天色快全黑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正好映衬除夕之夜的氛围。 “可惜雪下得不大,若大一些的话,就能堆雪人玩了。”沈溪抬头看着天空,感慨小冰河期的寒冷,后世闽西一带很难下雪,没想到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下雪天了。 陆曦儿学着沈溪的样子,小脸对着天空,瑶鼻冻得通红,嘴里问道:“沈溪哥哥,什么是雪人?” 林黛得意地说:“没见过雪人吧?以前我跟我爹堆过……”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也是沈溪勾起她童年的回忆,平时林黛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向来都守口如瓶。 沈溪把陆曦儿拉到近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雪人就是用积雪堆砌而成的人形雪堆,堆好后可以用纽扣、胡萝卜、红线给它们做成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后用扫帚做手,若是加上帽子和围巾,看起来就像是个娃娃。这两年雪下得不大,看来没什么机会堆,以后我们若能去北方,每年冬天都会碰到大雪,到时候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陆曦儿咧嘴笑道:“那我们明天打雪仗吧,这个我玩过,我打得可准了。” 沈溪笑着捏了捏陆曦儿的小脸蛋,因为天凉受冻的缘故,小妮子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捏上去很有弹性。 林黛在旁边见了有些吃味,沈溪对陆曦儿越疼惜,她就越不开心,但她跟陆曦儿的感情很好,主要是陆曦儿天真无邪,对她千依百顺,想想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下雪了,天凉,到家里来烤火。” 惠娘围着围裙出来,招呼院子里三个小的,“顺带去门口那边看看,秀儿她们回来记得开门。”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随着外面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春节终于到了。 往往这时候最容易勾起沈溪的愁思。过了年他就九岁了,来到这世界两年多,从最初两眼一抹黑感觉死了再投胎也比苟延残喘强,到后面逐渐适应。到如今,他对这世界多了几分眷恋,感觉留在这里,能陪伴心中记挂的人,也是件幸福快乐的事情。 …… …… 这个除夕对于两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在宁化开印刷作坊,后来又通过入股杨氏药铺,把生意做到府城,惠娘也成为整个汀州府商会的会长,初来乍到就有了崇高的威望。 惠娘是个感恩图报的女人,她对身边人很好,尤其到了年底,不但给周氏准备了礼物,给丫鬟们的红包也都不小。 之前五个丫鬟就期待今天惠娘会发多少红包钱,等到秀儿三个回家,一大家子欢聚一堂,惠娘挨个把红包派发下去,依然是每个人数目都不一样,但每个丫鬟打开后脸上都带着欢喜,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玉儿也难得展露笑颜。 “都收好了,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可别赖我,我能尽到的心意就这么多。咱现在只经营一家药铺,按理本应轻省些,但现在成药生意好起来了,反倒比以前更忙碌。你们可不能有丝毫懈怠,每次配好药后都要仔细检查,让病人吃出问题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惠娘恩威并济,发红包的同时不忘训诫几个丫鬟。 丫鬟们恭恭敬敬应了,这时候沈溪跳出来,兴奋地问道:“姨,我的呢?” “臭小子,没你的份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惠娘这声“臭小子”叫得多了几分亲昵,“回头跟你娘要去,快回家吧,你爹在家,好好吃个团圆饭。” 沈溪笑嘻嘻道:“等发了红包我再走……真不给?唉,姨,你也太抠门了吧?” 惠娘笑骂:“敢消遣你姨,信不信我打你?” 说着做出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沈溪腿脚利索,立马拖着林黛出了院门,往后巷自己家跑去。 陆曦儿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和林黛的背影,委屈地说:“娘,为什么大姨和沈溪哥哥他们不过来一起过年?” “因为人家才是一家人啊……放心吧,你大姨和沈溪哥哥,还有黛儿姐姐,一会儿吃过饭就过来,那时就可以陪你玩了。” 陆曦儿这才释然,不过从门口往回走时,依然三步一回头,看上去行单影孤,楚楚可怜。 沈家一家四口吃过年夜饭,沈明钧就动身前往印刷作坊守夜。 临走前,周氏有诸多交待和不舍。 虽说晚上她已经跟惠娘商量好一起睡,但到底眼前的是丈夫,现在沈明钧做事辛苦,她又不能把在印刷作坊有股份的事坦诚相告,总觉得心里有愧。 当心里歉疚的时候,无形中对丈夫就多了几分体贴,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 ps:第四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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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吐了吐舌头。不过美食的诱惑实在太大,他想停都停不下来,最后还是惠娘直接,把沈溪的碗夺了过去,递给更能吃的秀儿: “小郎,你是在长身体,但也不能暴饮暴食。不然真吃出个好歹,我可没本事赔你这么个能干的小子给你娘。” 沈溪抹嘴笑了笑,本想站起来,但因为吃撑了。居然立不起来,刚刚直起身子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沈溪没办法再吃便只能看别人吃。 惠娘吃饭细嚼慢咽,半晌也吃不了多少,另一边的秀儿吃起来没什么顾虑,在这个家里她的饭量最大。至于其余几个丫鬟却很小心,生怕吃多了会惹来惠娘不高兴。按照人牙的说法,主家都怕下人太能吃,一般吃得多的做事却很懒散。 但她们不知道,惠娘对于她们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绝不会在吃东西上有苛刻的要求,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吃过晚饭,几个丫鬟收拾桌子,惠娘把周氏叫到楼上。 等二人下来的时候,周氏怀里抱着个小木匣。沈溪料想惠娘又送了金银首饰给周氏,不然周氏不会笑得合不拢嘴。 “小郎,过来。” 惠娘把沈溪招呼过去,直接把红包塞到他怀里,恰好周氏转头看了过来,沈溪心中哀叹,惠娘不挑别的时候把红包给他,摆明了要让周氏没收啊。 周氏笑道:“憨娃儿,还不快谢谢你孙姨。” “哦,谢谢姨。”沈溪哭丧着脸。一点儿看不出高兴的模样。 惠娘笑意盈盈,她看到了沈溪表情的变化,却什么都没说。 周氏要回去把木匣放好,叫上林黛一起。却让沈溪留了下来。 等周氏和黛儿出了院门,惠娘又偷偷塞过来个红包:“喏,拿去买零嘴吃。” 沈溪也不客气,打开红包一看,碎银子加上铜板,足足有一两银子。用这钱去买零食还真能买不少。但沈溪的心理年龄,早过了追求口腹之欲的年岁,他笑了笑,突然问了一句:“姨,你给我们都准备了好东西,给自己准备了什么?” 惠娘一时茫然。 年底这段时间她忙里忙外,又是给家人准备礼物,又要给商会的人还礼,甚至连刚认识的谢韵儿都有一份丰厚的年货,唯独把自己忽略了。 “姨,我这里有件小小的礼物,送给你好不好?”沈溪故作神秘。 惠娘笑着点头:“你有心就成……把礼物拿出来看看。” 虽然嘴上说“有心就成”,但内心还是蛮期待的,她很想知道沈溪小小年岁能送给她怎样特别的礼物。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画纸,从外面看平平无奇,内里却似乎有墨迹。惠娘心想,难道写了几句祝福的话? 等惠娘接过沈溪郑重交过来的纸,打开来一看,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吉祥话,而是由沈溪用炭笔画就的一幅人物肖像。 沈溪笔法精湛,素描轮廓清晰,惠娘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自己,惟妙惟肖,比起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还要美丽三分。 “小郎,你怎么画出来的?”惠娘尽管想掩饰心中的喜悦之请,依然忍不住用纤手掩着嘴,激动得差点儿快哭出来了。 沈溪笑道:“就是看姨你平日里忙忙碌碌,但依然很美,我就把我心中最美的姨的形象画了出来,我还担心姨你嫌弃我送的礼物太轻,看不上眼。” 惠娘的眸子里泛动泪光,赶紧转过头用手帕擦了擦,她没想到新年会收到这样特别的礼物。 等她心情平复下来,转过身看着沈溪,用无比疼惜爱怜的语气说道:“小郎,你这份礼物,姨很喜欢。姨会把它藏起来,时常拿出来看看,好不好?” 沈溪感觉惠娘的语气跟平日不太一样,似乎在尽力掩藏什么。他前后两世称得上慧眼如炬,当然不会揭破,马上又表现出孩子的天性,笑着说:“姨,你别告诉我娘就行了,不然她也让我画一副,我还真找不到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周氏回家把木匣藏好,马上又带着林黛折了回来,正好听到沈溪的嚷嚷声。 惠娘赶紧把炭笔素描画揣进长袖里,笑了笑回答:“没事的,姐姐,我就是跟小郎说说闲话。” 周氏并没有怀疑什么,骂道:“这臭小子,平日里就知道瞎胡闹……回头我还得把印刷作坊后面那间屋子好好收拾下,今天我本想去那边放件东西,结果一开门差点儿没把我给熏死,都不知道他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沈溪咧嘴道:“娘,那可是姨划拨给我的实验室,里面全都是好东西,您别乱碰,很多东西要是凑在一起立马就会着火,保管起来可不容易呢。” 沈溪不说还好,说了周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多得惠娘帮忙劝解,她才稍微释怀。 等两家人坐下来,惠娘让沈溪给一屋子女人讲故事。 这几乎是逢年过节两家人聚在一起必备的节目了,不但两个小萝莉和几个丫鬟喜欢,连惠娘和周氏也爱听。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啊。”沈溪支着头想了想,可是选择太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取舍,于是耸了耸肩道。 惠娘望过来的目光,柔和中带着怜爱,她面颊微红,在跳动灯火的映照下,如同酒醉微醺的美人儿。微微将眼睛眯起,惠娘眸子里多了几分迷离:“就说《红楼梦》吧,这里面的故事,姨想再听听。” ************ ps:上架啦,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成绩越好,更得越多,请大家赐予我力量吧!(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大病是灾,小病是福 自沈溪送出那幅炭笔素描画,惠娘平添了几分愁思,对《红楼梦》这小资情调的故事越发念念不忘。 当天故事讲到很晚,快到子夜时,又是陆曦儿先睡着,惠娘抱着她上楼安睡,才张罗到铺子前放爆竹。 尽管已是次日凌晨,府城大街小巷依然很热闹,不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行走。 沈溪一直留意惠娘的神色,发现惠娘有些心绪不定。 放过爆竹后,周氏跟惠娘到楼上同榻就寝,沈溪则跟林黛一道睡到了陆曦儿的床上,夜色深沉,没有两个小妮子缠着讲故事,沈溪蒙头就睡,睡梦中居然全是惠娘的影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溪总算明白这个道理,每天对着惠娘,令他心理起了不少波澜,平时总是不自觉地讨好惠娘,让她无时无刻不注意到自己。 沈溪这般想入非非,并非是放着两个可爱的小萝莉不要,而是他心理年龄太过成熟,连择偶的标准也发生了改变,有些事情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谁让他稚子生就一颗老成的心呢? 正月初一清早,惠娘匆忙收拾了下,就到商会总馆那边去了。 这天城中商铺普遍歇业,忙碌了一年的掌柜和伙计终于有时间走亲访友,好好地休息放松。 以往商贾之间的联络就不少,如今商会成立,更是给商家打造了一个联谊平台,无论是刚开始就加入商会的,还是年底这几天张罗进来的,这天都会到商会总馆走走,不但能联络感情,对各家铺子日后的生意也会有所助益。 沈溪上午在家里补觉,可能是昨夜在外面吹了雪风,这个春节沈溪病倒了。 自从沈溪来到这世界,不时就会染些小病小灾,这也是之前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缘故。不过本身就是农家寒门子弟,沈溪也没对托生的这副躯壳有太多奢求。 以往就算生病,沈溪精神力强大,很容易就挨过去了。可这次却不同,沈溪早晨起来头昏昏沉沉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周氏让沈溪留在药铺楼上休息,沈溪睡了一上午,中午起来病情反而加重了。整个人虚弱不堪。 中午时惠娘从商馆那边回来,马车载满了各个商家送来的礼物,商会中人为了巴结她这个会长,送的礼物都不轻。 惠娘正准备张罗让人把回礼载回去,得知沈溪生病,惠娘放下一切来到楼上,查看沈溪的病情。 当见到沈溪面色发白,整个人缩在厚厚的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惠娘连忙道:“姐姐,小郎生病怎能拖着?赶快去请大夫啊。” 周氏骂道:“憨娃儿从小调皮捣蛋。小病小灾扛一扛就过去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疼得厉害,她就这么个宝贝儿子,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平日里就算再怎么打骂,到底也是心头肉。 沈溪张开嘴,声音微弱:“姨,我们……自己不就经营药铺吗?” 惠娘这才想起来,回头问周氏:“姐姐,可曾给小郎用药?” 周氏点点头:“还是他自己拿的药。让丫鬟煎煮后喝了,但似乎不怎么见效。” “哎呀,别是药吃出问题了吧?咱做成药,那些来买药的病人没事。反倒是小郎自个儿出问题了。”惠娘急得有些乱了方寸,“快,秀儿,去请谢小姐过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请吧。” 惠娘干脆起身下楼,到谢家去请谢韵儿过来为沈溪看病。 大年初一大夫少有出诊的。但毕竟是沈溪生病,还是惠娘亲自去请,谢韵儿赶忙过来为沈溪诊治。 谢韵儿出生杏林世家,医术高明,但在为沈溪把过脉,望闻问切一番后,眉头却紧锁起来。 沈溪的脉搏跳动颇不寻常,微弱而滑,但是很慢,面色和嘴唇发白,还在发高烧。从外相上看,沈溪这是感染了风寒,但切脉后却发觉这不像是风寒之症。 “妹妹,小郎他到底如何了?”惠娘见谢韵儿半晌不说话,仍旧在思索什么,不由紧张地问道。 谢韵儿微微摇头,面带歉意:“姐姐,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小郎的病……有些古怪,倒有几分像是心病。” 所谓的心病,就是因为记挂某件事而日思夜想,到最后茶饭不思身体虚脱,就会产生一些病兆,这时候很容易惹来风寒或者是别的什么疫病。 惠娘听到后不由十分惊讶:“小郎是个孩子,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怎会有心病?” 沈溪躺在那儿,头疼脑热身体难受,入睡都像是奢求。听到谢韵儿和惠娘的对话,他心下暗自苦笑。在他看来,大约是自己的灵魂跟身体并未完全融合,加上昨日他心中对惠娘生出一种特别的情感,夜不能寐,才引致这场大病。 “那该如何医治?” 周氏听到儿子染病,连谢韵儿这样的神医都诊断不出,彻底慌神了。 谢韵儿沉思片刻,抬头看着急切望着她的两个女人:“眼下只有先给小郎准备一副清心火的药,再加上去风寒的姜汤送服,以观后效。” 因为沈溪生病,惠娘顾不上商会总馆那边,跟随同回来的人交待了一下,便留下专心照看沈溪的病情。 两家人都在忙活,为沈溪抓药煎药,然后让沈溪服下。沈溪吃过药没过多久倦意上涌,终于睡了过去。 周氏和惠娘不放心,依然守在床榻前。 惠娘对谢韵儿道:“今日麻烦妹妹过来,现在小郎看起来好多了,妹妹先回去陪家人吧。” 谢韵儿本想留下,但见两家人都在为沈溪忙碌,她留下并没太大帮助,于是轻轻点头,提起药箱下楼去了。 惠娘把谢韵儿送出门,等回来后,她对周氏道:“姐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看就行了。” 周氏叹道:“难得妹妹你这么疼他,这是憨娃子的福气啊。”但她心里记挂儿子,哪里肯走,于是两个女人便一起留了下来。 一直到黄昏时分,沈溪依然没醒,但额头不像之前那么烫了,周氏稍微放心,终于下楼去准备晚饭,而惠娘继续留在房间里陪沈溪。 等上灯后,沈溪才醒了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惠娘窈窕的倩影,心中有种浓浓的幸福感。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明明牵肠挂肚,却知道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无法得到,心中一阵失落,眼皮再次耷拉下来。 “小郎,你睡醒了?快起来,给你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食物,总要吃点儿垫垫肚子才是。”惠娘声音温柔,沈溪听了又是一阵心旌动荡。 周氏端着热茶进来,知道沈溪醒了,连忙过来查看,但沈溪身体仍旧很虚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夜已经很深了,要不送他回家,然后把他爹叫回来……”周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着急,一时没个主意。 惠娘微微摇头:“小郎正病着,外面还在下雪,天寒地冻,路上一折腾肯定会病上加病,就让他留在这儿,我和姐姐夜里轮流陪着他就是。” 周氏迟疑道:“这怎么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把小郎当作自己的亲人,不算别的,就小郎对我和曦儿的帮助,他生了病,我这个当姨的能不管吗?” 惠娘说着这话,心里有些悲苦。本来最近这段时间她心境逐渐开朗,但随着沈溪生病,她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难受。 周氏点头:“那妹妹先帮忙照看,我回去休息,等后半夜过来接妹妹的班。” 惠娘亲自送周氏下楼,回来陪在沈溪旁边,先喂沈溪吃东西,又让沈溪躺下来睡觉。 沈溪很享受这种被悉心照顾的感觉,尤其对象还是惠娘。但随即心里又涌起一股歉意,觉得自己纯属痴心妄想,唐突了眼前贤惠美丽的佳人。越是这样,心里越纠结,头跟着疼了起来,到后面几乎有种快炸了的感觉。 “小郎,你没事吧?” 惠娘见沈溪难受得咧开嘴,赶紧用手贴在沈溪的脸上,“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姨都会陪在你身边。” 这话说得直入人心,沈溪非常感动,一时间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又睡了一觉,沈溪终于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待他睁开眼,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夜深人静惠娘不但没趁机小寐,甚至目光一直盯着他,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小郎,喝点儿热水,对病情有好处。”惠娘马上把热水送过来,扶沈溪坐起,用汤匙喂到沈溪嘴边。 沈溪面色微微一变:“姨,我……我想出恭。” 惠娘见沈溪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心下宽慰:“臭小子,病才刚好些就为难姨了。没事的,我这就去把夜壶拿过来。” 惠娘把夜壶拿进房间,沈溪刚想掀开被子下床,惠娘笑道:“在榻上就行。” 沈溪摇头苦笑:“弄脏了就不好了。” “怎么,你学会心疼人了?”惠娘白了沈溪一眼,面带欣慰之色,“脏了有姨给你洗,快点儿,姨还要帮你送出去。” 沈溪拿着尿壶坐在那儿,一脸尴尬。 到底他也是年过而立的心态,让他对着一位美妇人撒尿,这么不检点的事情他还真做不出来。 ************* ps:第二更! 还有大量章节正等着大家,火速订阅和投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病中见真情(求订阅和月票) 惠娘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沈溪只好坐在床榻边,背过身,半天之后才完成他的撒尿大计,等收拾好正要转身把夜壶放在床榻旁的地上,惠娘已经上前接过。 “都说了姨帮你送出去。”惠娘把夜壶拿过去,转身出了门口,半晌后回来,为沈溪整理被褥。 沈溪这时候已恢复了些许精神,一天下来他只有晚上的时候吃了些稀粥小菜,此时腹中带着几分饥火。 惠娘去厨房那边给沈溪拿来一些饭菜,热气腾腾的,原来灶台那边一直生着火,就是怕沈溪夜里醒来饿了没东西吃。 沈溪吃过后想下床回家,惠娘道:“今晚你留在这里睡,曦儿在我房里,她的房间现在是你的了。” 沈溪听这话有些不对味,笑着问道:“姨,为什么曦儿的房间是我的?” “臭小子,别胡思乱想,姨可没别的意思。” 惠娘解释了一句,旋即哑然失笑,跟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解释这些是不是早了些?惠娘原本的意思,反正沈溪经常过来跟陆曦儿一起睡,这房间自然有沈溪一份,弦外音其实是要把女儿许配给沈溪,女儿的自然也就是沈溪这个女婿的。 沈溪点头:“姨,那我先睡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惠娘摇摇头:“我跟你娘商量好了,今天轮流为你守夜,你病才刚好一些,别受凉。这样,先擦洗下再睡,干干净净不容易被病魔缠着。” 惠娘毕竟是做生意的,相信鬼神之说,她对神明抱有莫名的敬畏,说完便出门准备热水为沈溪擦身。 本来沈溪入睡前,通常都要先漱洗过,不然浑身不舒服,这算是他两世相承的习惯。 惠娘把水盆拿来,里面盛着的水冒出袅袅娜娜的白气。寒冬腊月,用热毛巾擦把脸也会有温暖的感觉。惠娘把沈溪的脸、胳膊和后背都擦洗了下,这才把毛巾交给他:“前面你自己来。” 沈溪嘿嘿笑了下,用毛巾在胸口和小肚子上随便擦了几下。便递了回去。 惠娘把毛巾搓洗干净,端着水盆出去了。沈溪正要躺下,惠娘又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急什么,连脚都没洗。老人都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将来要做大事,睡觉前一定要把脚洗干净,知道吗?” 沈溪应了一声。这时候惠娘把水盆放下,沈溪刚把脚放进热水里,不由“嘶”了一声,水稍微有些烫。 这时候惠娘蹲到地上,伸出纤纤玉手为沈溪洗脚。 “姨,我自己来吧。” 沈溪可不敢麻烦惠娘给自己洗脚,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也有唐突佳人之嫌。 惠娘自小裹脚。蹲在地上很不方便,最后她干脆半跪到地上,伸手抓住沈溪的脚,说道: “你还病着,让我来就好。你平日里爱干净,脚不是很脏……看你这双脚,还不到九岁就比姨的大了,老人都说男人的脚大,无论是走路还是人生都会很稳当,姨不像你。没有这样一双能走路的脚。” 惠娘面色带着一些凄哀。 到底是裹过脚的女人,就算眼下已把脚放开了,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她平日里最难的事莫过于走路。偏偏身为商会大当家走路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惠娘为沈溪洗脚,洗得很仔细。 沈溪低下头,看着惠娘全神贯注的模样,真想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可惜他只是孩子,胳膊又短又细。成不了惠娘的避风港。 等一切完成,惠娘出门把水倒掉,回来把被子整理了一下,这才坐在床榻边的凳子上,笑着看向沈溪:“还不睡?” 沈溪苦笑:“我都睡一天了,怎么睡得着?姨,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哪里会讲故事?要说我知道的,都是从你那里听来的。”惠娘有些感慨,她自以为人生阅历丰富,但在很多事上,她自问不及沈溪这样一个孩子。 沈溪想了想,道:“那姨就把过去的事说给我听听,我想知道姨以前的生活。” “这有什么好讲的。”惠娘顿了顿,“说给你听也可以,听过后就得忘了,连姨自己都不想提……” 惠娘开始把她从小到大的故事娓娓道来,声音柔和而平缓,沈溪听得极为仔细,生怕漏过只言片语。 其实惠娘的童年并没太多有趣的回忆,惠娘的家乡在江西九江府湖口县,家里有良田百亩,算是个不大不下的地主,家境还算可以,所以她才自小就缠足,并且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千字文》。 成化年间,长江流域发大水,村子被洪水淹没,不仅房屋被冲毁,田地颗粒无收,最可怕的是其后长江部分改道,导致惠娘家里从小康之家变得一无所有,她的人生也由此发生剧烈变化。 那时惠娘才十二岁,相继经历母亲和兄弟姐妹离世,最后她和弟弟跟着父亲、叔叔离开九江府,南下到省城南昌讨生活。 到了南昌,父亲和叔叔出去给人做工,但因江西全省均受灾严重,百姓生活困苦,要养活惠娘姐弟二人极为不易,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惠娘被卖到当时在南昌经商的陆家当丫鬟。大灾过后有大疫,没过多久南昌开始爆发瘟疫,惠娘的弟弟、叔叔和父亲先后染病去世。 陆家眼见南昌非久留之地,于是便迁回祖籍所在的赣东建昌府,惠娘被指派服侍陆家大公子陆少博。陆少博刚开始对惠娘不太在意,慢慢地发现惠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不知何时竟然爱上了她。 陆少博对惠娘关爱有加,后来干脆违背父亲的意思,娶惠娘为妻,为家族不容。 因为家里对陆少博迎娶惠娘的事一直不支持,他不敢留下惠娘在家中,出门经商也带在身边,后来因为家里祖传的药方把人吃出问题,陆少博干脆带着妻子搬到宁化县城开起了药铺,远离曾经的纷纷扰扰。 之后很多事,沈溪已经知晓。无非是陆家家乡不知何故也爆发了瘟疫,父母兄妹一一离世,祖产竟为旁支所夺。而惠娘命薄,头胎生下的不是儿子。之后陆少博病死,惠娘做了寡妇,带着女儿经营药铺,勉强度日。直到沈溪避雨,无意中闯进她平淡的生活。 “……小郎。你是不是嫌姨啰嗦,不想听了?” 故事说完,惠娘面上带着笑容问道。 “没有啊。” 沈溪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惠娘,“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姨跟姨父的关系如此好,怪不得姨父死后,姨你都不嫁人。” 惠娘用手指刮了沈溪的脸一下,笑言:“人小鬼大,大人的事岂是你个小娃娃能明白的?” 沈溪不以为然:“姨,你别瞧不起人。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一问,反倒把惠娘给问愣住了,仔细想想这两年沈溪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一介顽童所能做到的。她一直相信命由天定,无论是悲苦,还是幸福,又或者是流落离难,都是注定的,就连遇到沈溪一家也是上天的安排。 “小郎,你为何知道这么多事?” “因为我是上天派来拯救姨你的啊。”沈溪一脸坏笑。“等我长大了,还要娶姨呢,保护姨一辈子……” 惠娘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迅速黯淡下去,听了沈溪的话。她并没有生气,因为她没理由跟个小孩子置气,她也没跟以往一样笑着调侃说“你年纪小不懂事”云云,这一刻,她的脸上满是迷茫。 因为她能感觉出,沈溪这两年为她所做的。比起丈夫还要称职。 最后惠娘摇了摇头,苦笑道:“很多事……你不懂的。你有黛儿,将来有大好的未来,姨是不详之人,会给你带来灾难。” 沈溪琢磨了一下惠娘的话,她没有拒绝,当然也不会同意,反倒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退一万步说,沈溪真的长大了,而惠娘对他有情义的话,二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这其中不但有陆曦儿、周氏以及林黛,包括身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之人的悠悠众口,还涉及到沈溪的前途。 在惠娘看来,沈溪将来是要有大作为的,这个时代的大作为肯定不是经商,而是科举进仕,这世道对于读书人的品行要求很高,不但志向要高洁,礼义廉耻样样皆备,人生不能有任何污点,否则一个小小的过失都能让读书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更别说是在朝中为官了。 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迎娶一个比他年长十几岁的寡妇,这已不再是单纯道德问题了,一旦消息传扬开,沈溪将会名誉扫地,别说是做官,将来做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惠娘比沈溪看得更长远,在沈溪说出“童言无忌”的话时,她立即就把沈溪的念想给堵住了,但这恰恰说明,惠娘不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或者她在心里,也曾想过沈溪长大以后怎么办。 “姨,即便我长大了也不能娶你吗?”沈溪想明白这一切,心里乱成一团。 惠娘笑着摸了摸沈溪的头,道:“我想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辈人,你怎么可能娶我呢?不过将来……若是你娘和黛儿都同意的话,我倒是想把曦儿许配给你,让她给你当个妾也好,你喜不喜欢?” 沈溪没想到惠娘会扯到陆曦儿身上,心想,难道惠娘是想把陆曦儿当作她的替身,将来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说惠娘怕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业,不再管她们母女,想用陆曦儿拴住他的心? 沈溪支吾道:“其实……我只是把曦儿当妹妹看待。” 但这话由他的嘴说出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若真有一天陆曦儿长大了,要嫁给别人,他还舍不得呢。 ************ ps:月票30的加更! 成绩距离天子的预期还有点儿差距,大家帮忙订阅和月票支持啊!(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金钱帝国(求订阅和月票) 惠娘之后便不再提这些事了,而是让沈溪好好休息,就算沈溪睡不着,她也让沈溪闭目养神。 但每次沈溪睁开眼,都能见到惠娘盯着他,只是目光有些空洞,显然之前的话勾起惠娘太多的回忆。 没到半夜,周氏就过来换人,惠娘简单嘱咐两句便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可很久之后,沈溪仍听到隔壁开关门的声音……惠娘照看他累了一天本该好好休息,不想却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上门来拜访惠娘的外地客商不少,惠娘没去商会总馆,他们便亲自到药铺来跟惠娘谈。 惠娘本想把事情放到上元节后,毕竟到那时城中商铺才开门齐全,但这些客商很多都是过年没回家乡,留下来为的便是谈妥生意。跟商会合作,能接到大订单,开张就能吃一年,这些客商想不上心都难。 药铺一时间成为接待这些外地客商的场所,惠娘让秀儿几个端茶递水,简单招待一番,不过最终却以过年家中有事为由,没跟这些人细谈。 商会总馆过年这几天仍旧会接待来往客商,但真正要谈生意,暂时得到初五以后。初五之前这段时间,惠娘想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客商唉声叹气离开,可是走了一批,很快又来一批。 人家是来送礼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惠娘不可能直接把人赶走,那会显得她这个商会会长没风度。 沈溪被关在房间里不允许下楼,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瓜果点心摆在面前,想吃什么都行。 早晨谢韵儿过来给沈溪诊断过病情,确定无大碍后,惠娘和周氏才放心做别的事情。昨日不许过来打扰沈溪的陆曦儿和林黛,聚到沈溪房里,陆曦儿稍微被沈溪逗弄两句就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你们出去玩,小郎要休息。你们总在这里烦他,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快到中午的时候,惠娘上楼来把两个小萝莉赶出门。 惠娘似乎很健忘,对于昨夜她跟沈溪说的事只字不提。 之后两天。惠娘虽说给自己放了假,但依然闲不住,开始为印刷作坊初六开工作准备,找到木匠把印刷工具悉数翻新一遍,又去仓库清点库存。看看什么货需要进。最重要的,是她带着秀儿等几个丫鬟,去印刷作坊伙计和女工家里挨个送米粮等慰问品。 初四这天,府城稍微有些不太平。 据来往的客商说,头年那些乱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汀江河道上又发生两起劫船案子,城里府县两级衙门相继张贴出榜文,让各家各户晚上关紧门窗,免得盗匪光顾。 惠娘听到后很担心,毕竟现在药铺和印刷作坊都挺赚钱。家里流动资金不少,若有贼人上门,损失点儿钱财倒没什么,就怕贼人来个劫财劫色甚至杀人放火。 寡妇人家,一门上下都是女人,铺子和家又是一体的,就在大街上,想想都很危险。 初四晚上,沈明钧留在仓房守夜,惠娘跟周氏聚到沈溪养病的房间。商量怎么处置手里的银子。 周氏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道:“城外的乱贼应该没办法进城,咱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把银子分开放。或者挖个地窖,把贵重的东西通通放到地窖里去。” 惠娘摇摇头:“现在倒是不怕那些乱贼,就怕城里那些地痞流氓纠结起来。现在商会名声在外,知道咱经手的银两多,肯定会打咱的主意。回头是否要租个大点儿的院子,咱都搬过去。再请几个……” 沈溪插了一嘴:“姨,咱要请护院了吗?我觉得挺好的,这样人多热闹。” 周氏骂道:“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咱这一大家子女人,请护院回来,恐怕又要被人说闲话了。现在外面关于你姨的流言蜚语很多,还怕人家不够说的?” 惠娘笑了笑,轻叹道:“我是想再请几个像秀儿这样有力气的丫鬟回来。原本我打算把银子存放在商会总馆那边,可仔细一想,那边似乎也不安全……” 沈溪突然道:“那我们为何不开一家银号呢?” 惠娘和周氏同时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惠娘好奇地问道:“何为银号?” 沈溪想了想该如何措辞,才回答:“姨,我听说江南一些地方,银钱和铜钱要兑换,得去找钱铺。咱开银号,要是百姓用银子兑换铜板,或者用铜板兑换银子,都可以到银号来,咱收一点点手续费或者是折色费,岂不是很好?” 周氏皱眉:“老百姓大多是用铜钱的,哪里会用到银两?” 明朝中叶,盛极一时的大明宝钞严重贬值,虽然到弘治年间尚未废止,但民间对于朝廷发行的这种纸币已完全不认可,加上正统年间以后银禁令松弛,市面上铜钱和银子可以同时流通,各地已经相继有银号的雏形出现,那就是钱铺,给地方百姓和商人兑换银钱和铜币。 闽西地处偏远,这种新兴行业尚未流传过来,加上此时的钱铺并没有存钱放贷的功能,盈利模式很单一,稍微的市场波动就可以令钱铺倒闭。 惠娘听到沈溪的建议后没有反对,向周氏解释:“姐姐不知,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言及,南北两京还有南方的苏、杭等地,都有钱铺的存在,主要是做大客商的生意,毕竟铜板多而沉,商贾运送货物尚且不便,何况要捎带那么多铜钱?来往客商大多以银子交易。现在咱有商会作为依托,倒可以尝试在汀州府城开一家钱铺。” “不是钱铺,是银号。”沈溪纠正。 惠娘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要只是开钱铺,就算能帮人把铜板兑成银子,又或者把银子兑成铜板,可银子折色问题很严重,稍有不慎咱就可能要亏本,这怎么行?不如把钱铺改成银号,我们除了经营日常银子、铜板的兑换外,还接收存款,商贾或者百姓手头有了闲钱存放在我们这里,我们付给他们利息就是。” 周氏脸色登时变得雀黑,以她的理解能力,根本就理解不了开银号有什么好处。 “臭小子,你是嫌咱银子多,想分给别人使吧?先不论人家信不信得过咱,愿意把银钱存在咱这里,就说他们存了,我们还得白填补利息给他们,你是缺心眼儿吧?” 惠娘却摆了摆手:“姐姐,我想小郎的意思,是让咱把收来的钱再放贷出去,收取更高的利息,对吧?” “对,就是这样。”沈溪笑盈盈道。 自古以来借贷和放贷都是平常事,但因没有形成正规生意,私下里借贷要么是不用支付利息,要么就是高利贷,而放高利贷的人必然有深厚的社会背景,不然很难把贷款讨回来。 “这恐怕不行。” 惠娘脸上带着丝丝紧张,“官府不会支持民间放贷行为,再者,咱把银子借出去,不能保证收回,亏的只能是咱。” 沈溪笑道:“那我们就当典当行经营就行了……谁家来借贷都得有抵押,就好像头年里姑姑和姑父药铺经营出现困难,需要银子周转,以前没办法,可成立银号后,他们就可以把房契和地契,放到银号去抵押借款。咱的利息不用定得太高,等他们回头银子周转过来,再把地契和房契赎回去。若实在还不了,到规定期限后,田契和房契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可以自行变卖,填补空额。” 周氏咋舌道:“这主意是不是太损了?” “娘,你总说人家的产业咱不能碰,可有些人经营出现困难,能用不动产抵押借到钱周转,说不定就能活过来,不然债主逼上门,他们的祖产仍旧保不住。咱是在帮他们,不是害他们。”沈溪义正辞严。 惠娘点头:“小郎说的有道理。” 沈溪继续讲述他的构想:“咱毕竟背靠商会,以后商会内部有什么银钱往来,双方都不放心,咱可以用银号作为担保,让一方把银子先存进来,等另一方交了货,双方无异议,咱再从银号把银子付清,这样双方就不会因诚信问题而起纠纷,不但能为银号暂时增加银根放贷出去实现赢利,同时也能给商会树立威信,让别人更信服不是?” 惠娘脸上显现笑容,点头比刚才有力了许多。 沈溪最后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咱日后把银号发展出去,最好是天下各府各县都有咱的银号,这样客商来往做生意,就不用带着大笔钱上路,只要把银子存在银号里,就算是远在京城存了,拿着咱的票单凭证,到了汀州府也能取出来。” “票单凭证就算丢了或者是被人抢了,没有那些客商的画押坐实,也是白纸一张。客商路上不带大量银钱,节省运输成本的同时,也不用担心路上遇到山贼土匪财货两空,可谓一举多得。” ************* ps:这是月票满60票的加更!天子继续召唤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投桃报李(求订阅和月票) 沈溪提出来的已不单是普通钱庄的概念,更类似于功能齐全的“银行”,以商会作为依托和担保,把银号做成存钱放贷的机构,通过以财生财的方式,实现盈利。 沈溪很清楚,无论经营什么实业,都不如做银号赚钱快。 想完成资本扩张,就必须勇于创新,只要银号能做起来,别说是汀州府了,整个大明天下都会有立足之地。 惠娘是有远见卓识的女人,听到沈溪的构想之后,她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蕴含的好处。 就单说为商贾存钱,避免商人在走商途中携带大量银钱之事,这就是很好的概念。商会每日都会接待来往客商,这些人平日里最怕的就是银钱携带不便,恨不得每一单生意收到的都是银两,但动辄几百上千两,想平安把这笔钱带回去,令他们颇为头疼。 一旦有了钱庄,就避免了资金在路途中的各种麻烦,这样商人做生意更有保障。 更重要的是,因为银号的存在,这些行商对于商会的依赖无形中加大,他们会更加愿意与商会做生意。 惠娘在深思熟虑后,摇了摇头:“小郎,这次不是姨不支持你。你的想法很好,咱现在掌控着商会,成立银号的确是最佳时机,但问题是……这银号所需资金甚多,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面临各种麻烦,光以我们的力量,怕是无法应对吧?” 沈溪笑道:“姨是担心投资风险吗?” 惠娘虽然不懂“投资风险”是什么,但她想了想,隐约揣摩了个大概,点头道:“算是吧!” “那姨为何不联合商会中愿意出钱的人一起来完成银号的组建呢?”沈溪继续阐述他的观点,“姨和我娘做生意,能给我娘分红,咱跟杨氏药铺合作,用的则是入股的方式。那咱成立银号,为何不能采用这种方式?” “其实银号主要是靠钱生钱,本钱其实用不了太多。我估摸一下,最初咱把生意做得小一点,一共只需要出三四千两银子就行了,姨你只需要在银号中占据一个相对稳妥的股份。也不用非要到五成以上,反正你是商会的大当家,这银号最终还是由你来做主。” 周氏叹道:“三四千两银子!?这投资可不小,妹妹你能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 惠娘摇了摇头,看着周氏:“若以妹妹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不行,可能需要姐姐你帮忙。” 周氏摆手:“我的钱放在妹妹那儿,妹妹需要只管用就是了,回头能靠这个什么……银号,赚到钱,记得分我一部分就行。” 沈溪本来估摸过两家人的资产能力,才提出这种股份合作的方式,但就算一次真能拿出这笔银子来沈溪还是不支持这么做。 因为银号在成立之初,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要考虑到百姓和商家是否认同。还有烂账坏账的比例。但凡借贷之人,抵押的货物或者是不动产,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变现,可能还有折价等问题,若放贷出去的钱太多,遭遇挤兑,银根不足可能会导致银号破产。 这光靠惠娘一个人的财力,是不够的,最好让惠娘跟商会里的商家一起合作开银号,在比例上。可以让惠娘占据五成,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事,惠娘做不成商会会长,仍旧可以稳稳当当地做银号的负责人。 “姨。娘,咱一次不用出三四千两出来,出个一千五百两,我看就差不多了,剩下的钱等初五商会开会,姨把事情跟那些人商议下。征求他们的意见,把份额放下去,以十两银子为一股,谁愿意入股多少,由他们自己定夺。入股结束,由姨您来签股权书,每家按照现有股份,将来进行分红。” 沈溪把许多现代公司的理念融汇其中,“若是将来银号扩大,可以进行扩股,这样原来的股份会被摊薄,且分红的数量不是由盈利多少来决定,而是要先扣除银号发展所需,留下足够银根,剩下的钱再按照比例分发。” 惠娘就算再开明聪颖,对于沈溪的话她一时也不能全记住,很多概念都是她不曾听闻的。 惠娘打断沈溪的话:“你说这么多我记不住,还是用纸笔写下来,尽可能详细些,晚上我自己好好琢磨。” 沈溪笑着点头,因为他是病号,很多事不用他动手,自然有人拿来纸笔,并把墨研好,最后把毛笔送到他手上。 沈溪提起笔,把他之前所说的关于组建银号的设想尽数写到纸上,不但涉及如何用参股的方式创办银行,还包括成立后一年到两年的发展规划,包括盈利模式,还有一些可能面临的困难的处理模式。 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才刚刚开了个头。 每写完一张,惠娘都会拿起来仔细阅读,但还未等她琢磨清楚,沈溪那边又写好一张。 “混小子,怎么写这么多?晚上你不准备让你孙姨睡觉了?”周氏在一旁骂道。 惠娘摇头苦笑:“姐姐,你别怪小郎,是我让他尽可能写得明白些。” 沈溪没回话,他知道只有把他的构想写得一清二楚,这银号才可能被商会中人接受。一旦惠娘在会议中提出来,面对所有人的质疑,惠娘必须要拿出舌战群儒的精神,用真材实料说服大家。而这些东西,需要沈溪提前准备好。 沈溪一共写了十五页纸,差不多三千字,才把创立银号的诸多细节陈述完毕。 “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可以问我。” 沈溪对惠娘使了个眼色,其实是想提醒惠娘:你有疑问的话,晚上可以找我商量。 惠娘马上意识到,光靠她自己琢磨,很多细节根本无法参悟透。 “姐姐,小郎的病还没好完,今天继续留他在这边睡吧,这小楼暖和,适合养病。”惠娘征求周氏的意见。 “这怎么好意思?” 周氏听到后自然愿意。 原本沈溪在药铺这边住了这么久,她琢磨着该让儿子回去住了。但家里房子两边透风,晚上就算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也很冷,为了让儿子回家不挨冻,周氏还专门让沈明钧把窗户塞了塞,但到底是老旧民房,又是纸糊的窗户,想不透风都难。 惠娘笑着跟周氏热乎两句,没过多久周氏便带着林黛回去睡觉。林黛很想留下来,却被周氏拖着下楼去了。 待周氏离开,陆曦儿也被惠娘赶到隔壁屋子,理由是不能耽误沈溪养病。小妮子小嘴一扁就要闹情绪,却被惠娘严厉喝斥两句,吓的赶紧躲进被窝不再出来。 惠娘折返过来帮沈溪收拾被褥,贤惠得像个小妻子。 “小郎,你写的这些东西,我要一样样弄明白,可能要让你多费心了。”惠娘言语间有些歉疚。 “没事的,姨,我病了,你待我好像亲儿子一样,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沈溪坐在床头,心中暖洋洋的,很享受这种被惠娘依靠的感觉。 惠娘把之前沈溪写好的银号筹备明细拿出来,但凡有不懂的地方,事无巨细一概向沈溪问个明白。 其实在银号筹备上,主要涉及分股和扩股的问题,这是以惠娘的见识无法领悟的。 “……姨,这么说吧。银行创立之初是三千两银子,按照十两银子一股,那是三百股。所赚利润扣除发展所需,分成三百份,谁占几股,就分多少钱。” 沈溪仔细解释,“但在扩股后,比如说扩了一百股,就是多了一千两银子,银号的总资产到了四千两银子,利润分红就要分成四百份。但因为银号股份扩大,资产更为充裕,每一股的收益肯定要比之前高,下面持股的股东,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让他们手上的股份更值钱。” “本来一股值十两银子,但若咱一年营收,可以让他十两银子变二十两,别人听说后,自然都想入股赚钱,他如果缺钱用,完全可以把手头的股份卖出去,一股甚至可以卖到三十两、四十两。” “咱银号做得越大,每一股的价值就越高,而一旦扩股,对所有股东都有益,也不会遇到阻力。明天姨开会时,得把事情讲述清楚。” 惠娘总算把这一细节理清,这也是银号创建中最让她感到头疼的,之前她一直在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 “小郎,这么复杂的事,你怎就理得这般清楚?”惠娘带着恍然的笑容,感慨地说道。 “因为我是上天派来保护姨的使者啊,要是连我都不懂,那谁解释给你听呢?”沈溪笑嘻嘻地说道,脸上满是骄傲。 “好好好,你有本事,姨什么事都要靠着你,总该行了吧?” 惠娘笑着帮沈溪把床铺铺好,听到外面敲响四更,大惊失色:“哎呀,都这么晚了,光顾着问你话,耽误你休息了……来,姨帮你打水擦脸洗脚。” 很快,惠娘用木盆把热水端来,除了帮沈溪擦拭身子,还帮他洗脚,这是沈溪最享受的时刻。 *********** ps:这是月票满90票的加更! 谢谢大家的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每一位书友的支持天子都铭记在心,我们的书还有进步空间,让天子看看最终的极限在哪里可否? 加油!加油!加油!(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筹措银号(求订阅和月票) 夜话的次日便是正月初五,也是印刷作坊休假的最后一天,许多伙计已经主动到作坊帮忙,为第二天恢复印刷彩色连环画做准备。 当天也是商会开会的日子,这可是新年第一次正式谈事情,商会成员无论是元老还是新会员,又或者是刚接受申请还未列席过会议的,只要能赶到的都会聚集商会总馆,商讨新一年商会发展大计。 昨天夜里沈溪把关于商会发展的细节列了出来,连同商会成立银号的筹备事宜,都交给了惠娘。惠娘对于银号没有什么概念,全听沈溪的,她只负责张罗就行了,但对于商会的发展她却有很多见解。 沈溪发觉,惠娘越来越有商会会长的风范,无论是气质还是办事能力。 凌晨时分雨雪停了,清晨早早地太阳便从地平线上蹿了起来,气温急速回升。在药铺这边待了几天,周氏觉得不便再打扰,于是把沈溪领回了家,吃过早饭周氏让他上床养病,不准出门,无论什么事都让林黛帮忙,周氏则去印刷作坊那边帮沈明钧收拾。 陆曦儿闲不住,趁着家里的丫鬟不注意便溜到后巷沈家院子,缠着沈溪讲故事。为了让两个小萝莉不折腾他,沈溪用木头刻了个骰子,又在白纸上画了个大富翁和飞行棋游戏类似的跳棋格子,让两个小萝莉自己扔骰子玩。 两个小萝莉没接触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一上午都玩得都很起劲,这样便不至于干扰沈溪在房间书桌上写写画画。 沈溪乐得不被纠缠,但耳根子想清静下来也挺难,两个小萝莉一上午都在“我退两步”“终于扔到六了”这种无休止的吵嚷声中渡过。 到中午时,宁儿过来叫陆曦儿回去吃饭,说惠娘回来了。沈溪惦记银号的事,起身要跟着一起去。 林黛撅起嘴道:“娘不许你出门,说让我看着你。” “我的姑奶奶,娘今天中午可不回来。不去孙姨那里我们吃什么?”沈溪耸了耸肩膀,不满地反问道。 林黛想了想回答:“那我给你端回来。” 沈溪道:“你端过来饭菜都凉了,我吃冷饭冷菜,病情会加重。到时候娘就会把责任赖到你这个未来儿媳妇身上……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林黛顿时怂了,她可担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最后在沈溪的坚持下,林黛只好把她能从箱子里找来的衣服,全都给沈溪裹上。连头上都蒙了一层厚实的布,这才满意点头:“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对着铜镜看着里面自己包裹得好像阿拉伯妇女一般,不由摇头苦笑,有这样一个“尽职尽责”的媳妇,可真是件令人遭罪的事。 不过到底是要得到这位小管家婆的准许才能出门,沈溪忍了,等到了药铺,他赶紧把身上缠绕的衣服和布解开。林黛连忙叫唤:“干什么?好不容易才穿上,吃完饭还要回去呢。” 这时恰好惠娘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盆走进来,听到林黛的话。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盈盈笑意:“无妨无妨,你们下午就待在这边。小郎要做功课的话,黛儿你去帮他拿过来就是。” 林黛气得直跺脚:“孙姨,他才没做功课呢,整个上午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惠娘笑着安慰两句,把三个小家伙叫到饭桌前,满满一桌人坐下吃饭,和平时相比只少了周氏。 吃过饭,惠娘把沈溪叫到楼上,刚进房间。惠娘就把上午在商会总馆内发生的事大致一说,沈溪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天上午,商会总馆那边主要是接待外地客商,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为了跟商会谈生意。连春节都没回家,可见他们的重视程度。这些客商贩运的货物各不相同,惠娘虽然可以接待,但具体细节还得各行各业的掌柜自己谈。 临近中午,惠娘趁着送走客商的当口,把人召集到一起。将之前所立的一些东西,诸如改准入钱制度为季费制度,再就是商会未来一年的发展计划说了一下。 关于这些,商会成员都没什么意见,唯独在最后提出要以商会为依托,成立银号这件事上商会内部分歧很大。 商会原本是个松散组织,就算成员每年要缴纳会费,可终究商会不是商铺,不会经营具体行当,只是作为中间人的身份出现在商铺和行商之间,或者是作为调解内部纠纷的平台。 但银号成立后,商会就有了自己的实业,改变了商会原本的模式,这是很多人担心的,他们怕若这“银号”有什么风险和损失,回头商会会把亏空摊派到各家商铺头上。 “小郎,看来要以商会为依托,成立银号不太容易啊。”最后惠娘叹道。 沈溪心里很清楚,这年头商人做生意都很谨慎,没把握赚钱的买卖能不碰就尽量不碰,更别说是银号这种他们闻所未闻的新兴行业了。 沈溪笑着安慰:“姨,你尽管放心好了,只要你把股份和股东的事说明白,让他们知道虽然银号挂在商会名下,但除了股东外,别人跟商会不会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等他们将来明白银号的赚钱能力,再看到别人大笔大笔的分红,那时想加入还进不来呢。” 惠娘被沈溪的话鼓舞,点头道:“那我下午过去,再找些人把银号的详细细节说给他们听。” 等惠娘匆忙离开药铺去商会总馆,沈溪觉得惠娘并不缺乏做事的能力,而是缺乏别人的肯定和鼓励。女人总是希望自己得到支持,自己的亲人,或者是爱人,这是她们在外做事的动力,偏偏惠娘在外受到的冷眼极多,让她偶尔会怀疑自己做事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沈溪发觉,自己越来越像是扮演惠娘丈夫的角色,给她出谋划策,同时还给她精神上的鼓励,让她做事更有信心。 下午回来时惠娘手里拿着几十份契约。 惠娘跟商会的人陈述了银号的利弊之后,再把银号的权益责任划分言明,同时惠娘也表态,无论将来商会中人是否愿意把钱存放在银号,商会都不会加以干涉,银号虽然依托于商会,但只是作为商会的附庸,并不涉及影响到本来各家商铺的生意。 在惠娘把话挑明后,商会中不乏远见卓识之辈,他们感觉这“银号”生意大有可为。 这分明是把民间高利贷的行为规范化,民间放贷那是多暴利,作为商人岂能不知?在银号成立后,可以用别人的钱来放贷,光是从中赚取的利息差额,那就是一笔无比庞大的财富,比做任何实业买卖都要有利润。 经过几番商讨之后,几个商会长老以及十多家老字号的东家相继表态,愿意入股到银号当中,但他们为了防止出现大的亏损,一次出资只有几十两银子到上百两银子不等,这样就算有所损失,也不会影响到他们本来的生意。 后来一些商会的普通成员,也入了股,少的就入一股,当作个意思,多的入个三四股,也同样不伤自家店铺筋骨,还能跟在后面分一杯羹。 最后剩下零星的股份没摊下去,惠娘干脆自己收了,这样一共三百股,惠娘占了一百六十八股。 各家商定,第二天会把银子送到商馆,由惠娘全权负责银号的筹建。正月十六城里商铺开市的同时,银号也会正式宣布成立。 “姨,就十天时间筹备,会不会太急了些?”沈溪提出不同的看法。 现在要开的不是作坊或者是沿街店面,而是一家具有银行特性的银号,光是在官府那边报备,再加上租店面请护院保镖这些,都需要花不少时间。 银号可不是普通店铺,里面钱财无数,不但墙体要进行加固处理,周边还得加强戒备,最好能请官府的衙役或者是巡检司的人在周围巡逻,一旦偷抢之事发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惠娘态度却很坚决:“要做,就得快一些,免得别人以为我是在空口说白话。” 惠娘做事雷厉风行,这是沈溪早就知道的,见她坚持沈溪只能点头:“姨的决定我自然支持。在银号选址和雇请人手上,我会尽量帮姨的忙。” 惠娘听到沈溪的话,脸上展现宽慰的笑容。 到第二天,惠娘到商会总馆把各家银子收了上来,同时把股权书分发下去,银号的筹备工作正式开始。 因为商会现在规模很大,再加上跟府衙那边关系不错,银号到府衙报备不会有太大问题。反正是灰色产业,之前没有行业标准,即便有也是由惠娘这样的行业先驱者来制定,府衙方面只要收钱就好办事。 官府的门路正在走,惠娘已经开始谈租场地的问题。 惠娘觉得,既然银号跟商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索性让银号铺子跟商会总馆靠得越近越好,她决定干脆在商会总馆周边选择租赁铺面,反正那边不是闹市,而银号作为特殊产业,酒好不怕巷子深,不用非要开在特别热闹的地方,那般反而会让商会周围人多眼杂,出事之后不好应对。 ************ ps:保底第一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您的每一个订阅、每一分钱打赏、每一张月票对作者都很重要,请您帮助天子征战新书月! 加油!加油!加油!(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开业事前忙 初六这天,天气阴沉沉的。 印刷作坊将于辰时四刻复工,惠娘无暇兼顾,便把开工酬神的事交给沈明钧夫妇做,她专心筹备银号。 再三央求后,周氏终于答应沈溪穿上厚实的衣服前往印刷作坊。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开工前掌柜要带领工人杀鸡还神,祭拜天地,保佑复工后一切顺顺利利,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苏遮柒为了防备印刷作坊在印制连环画时偷工减料,特地派了个人过来,表面上说是监督,但沈溪看出这人其实是想偷技术。 沈溪故意凑上前试探两句,这人对印刷流程颇为了解,但显然这人防备心不高,沈溪恭维两句就有些得意忘形,以为沈溪是个小屁孩开始大发厥词。 沈溪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沈明钧和周氏后,二人简单商量便打发这人回去,让他捎话给苏遮柒,黄昏时派人过来把今天印刷好的彩色连环画运走,到时候自然就可以检验质量是否过关了。 反正两口子对自己作坊印制的连环画品质有足够的信心,运走既省下这边仓储的麻烦,出了事也跟作坊无关。 沈溪在印刷作坊待了半天,回去后病情有所加重,咳嗽不断不说,还有些低烧,惠娘见状立即请谢韵儿过来给沈溪诊治。 此时沈溪已完全是风寒的症状了,再没有大年初一时半死不活的模样。 惠娘问清楚沈溪上午去了印刷作坊,出人意料地埋怨了周氏两句。周氏见惠娘关爱自己的儿子,没有还嘴,笑了笑事情就算揭过了。 两姐妹从认识开始,一直和和睦睦,连意见不合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吵架了。惠娘和周氏相处甚欢,是互相体谅互相关怀的结果。这年头想找个闺蜜可不容易,本来女人天性节俭,容易为一点蝇头小利吵架甚至大动干戈。但因为两个女人合作的药铺和印刷作坊获利颇丰,她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因此特别知足。 惠娘和周氏相互之间记得对方的好,就算有什么意见相左的地方。也懂得体谅,把过错先归到自己身上。 “小郎,宁化那边有信过来,说是叶县令认为咱的印刷作坊有问题,总印说本、年画还有连环画这些东西。有伤教化,勒令咱印一些四书五经之类有意义的书……你说咱印什么好?” 惠娘拿着宁化那边捎来的信,脸色有些难看。 信是早上收到的,虽然身处两地,但惠娘对宁化药铺和印刷作坊并未失去控制,那边的掌柜每个月上中下旬都会把经营状况告之,所有账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现在惠娘在府城风生水起,作为商会会长权柄极大,那边不敢有丝毫欺瞒。所以有什么事情惠娘总会第一时间知晓。 沈溪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 不管什么年代,经商最重要的是得考虑“政策”,一旦你盈利高,就会有人眼红,说三道四,甚至跑到官府告刁状。 府城这边,知府高高在上,不爱理会民间这些小买卖,而知县附郭没什么实权。也不怎么搭理下九流的商人。但宁化就不同了,叶名溯属于京城少壮派下放到地方历练的,平日里闲不住,最关注民情民风。不知怎么的居然把矛头指向印刷作坊。 沈溪分析道:“今年宁化那边主要负责印制黑白连环画,加上些说本,人工相对富余,不如印一点稚子的启蒙读物,送给县衙,由官府组织分发给学塾或者是街边的孩子。以教化民风。” 惠娘点了点头,倒是周氏有些不乐意:“如此一来,咱不是白花钱吗?” 惠娘笑着解释:“姐姐,有时候花钱是为了保平安,不能省的……再说了,钱本是从百姓手中赚得,如今拿一些出来回馈大众也是应该的。而且如此一来,既能让叶县令满意,还能避免别人说闲话,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就不知,咱该印什么好?” 沈溪想了想,既然之前叶名溯很欣赏他编撰的那本《幼学琼林》,那就干脆印制些出来,让宁化的稚子都长长学问。眼看又到岁考时节,福建学政会到各府县组织考试,见到宁化民风淳朴,教化良好,自然会对叶名溯褒奖有加,届时叶家稍微运作,叶名溯就能高升,到时候自然少不了好处。 等沈溪把他所想跟惠娘一说,惠娘自然满口赞同。 之前陆曦儿学《幼学琼林》,读书写字都大有进步,她自己也觉得沈溪编写的这本书对孩子有很好的教育意义,现在推广开也算是为沈溪扬名。 惠娘马上致信宁化,同时将沈溪编撰的《幼学琼林》原稿送过去,让印刷作坊照着印,首批印两千本,送到官府,由宁化县衙自行派送城中学塾或者市井孩童手中,以作教化之用。 事情安排好,惠娘算是了去一桩心事,又把精力倾注到筹办银号上来。 …… …… 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天一早惠娘就带着周氏和沈溪去了银号,准备开业之事。 银号定在正月十六开张,跟城里商铺开市的日子一致。 银号临街,距离商会总馆仅有一百多步远,选用二层青砖房作为营业场所,大堂由高高的柜台隔开,按照沈溪的意思,从银号正门进去,前来兑钱或者存钱的人不能随便进出柜台。若是有大商贾来谈生意,直接请到后堂。 银号后院设银库,象征性存放一些银子,其余银子还得转移到商会总馆存放。如今商会总馆已经把左右几个院子全部租了下来,场地比之刚开始扩充了十倍有余,其中有个院子建有逃生用的地道。到时候将依托这条地道,修建几间地下密室,作为储放银钱的地方。 沈溪到了地头,里面还在收拾。 银号这种行当之前从未有过,沈溪的想法,最初先以银两和铜钱兑换为主要经营业务,等后面再逐渐增加存款放贷项目。 一次吃不成胖子,做银钱买卖,就怕步子跨得太大,在银号名声还没打响之前,民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挤兑狂潮,说不定银号刚开业就可能面临破产的厄运。 二三十家入股银号的大小股东也都过来看场地,毕竟他们在银号中有自己的份额,出了钱心里总惦记着,怎么都得亲眼看看才心安。 惠娘算是第一次把周氏公开引介给这些商会中人。 对于周氏和她相公沈明钧,商会中人早有听闻,毕竟外人都知道惠娘经营药铺和印刷作坊,全靠沈家人帮忙,当然对于沈家人的名声,外面传得就有好有坏了。周氏的精明能干外人都称道,但很多人却觉得沈家在有意无意地蚕食陆家的产业,甚至怀疑沈明钧有将惠娘纳妾的念头,人财两得。 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足为信,周氏听过就当耳边风,常来的顾客也不需要管这些,只要药铺的药能治病就成。 商会中人就算听到外界风闻,当着面也不敢对周氏有所不敬,到底周氏跟惠娘姐妹情深,得罪周氏就等于得罪商会会长,他们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场地看完,惠娘为大小股东引介请来的银号掌柜以及一众伙计。 这些人身家清白,没有作奸犯科的过往,家里都是老实巴交之人。 此外,惠娘请了不少粗通拳脚的护院,并向官府请求,从府衙那边请了些衙役过来帮忙维持秩序。甚至惠娘还跟城中稍有势力的地痞流氓打了招呼,送上拜山头的银子,让他们对银号多加照顾。 惠娘做事面面俱到,几乎把能想到的地方都照顾到了,这样就避免了银号开业后不会因为业务外的事情影响银号的正常运营。 沈溪跟在惠娘身边也就是看看,把他注意到的一些不足的地方记下来,回去后跟惠娘详细说。 既然银号刚开始做的是银子和铜钱之间的兑换,跟钱铺的经营方式相同,在本钱的准备上并不需要太多。 银号背靠商会,到时候商会中接待的来往客商,定然会把所得铜钱兑换成银子,所以在银号设定的经营项目上,主要是把民间百姓所得的银子和银器,兑换成铜钱给老百姓,再把得来的银子银器,经过熔铸后,兑给那些需要轻便银子上路的来往客商。 至于城中各家商铺,若有需要银钱兑换的,也可一律到银号来,但凡商会中人前来兑换,能享受到兑换比例的折扣,也算是对商会中人的特别优待。 看过场地,股东们都很满意,惠娘在准备工作上做的要比男人好太多了,由不得他们不佩服。 之后惠娘把第二天开业的具体流程告知,主要是根据沈溪之前提及的,银号开张首先要大张旗鼓对外宣传,正月十六开市当天,会派人到城中各处张贴告示,让人知道银号的经营范围。 很多百姓手头有银子,但因街市上的摊贩只收铜板,他们本来只能去找一些黑市商贩兑,一两成色很好的银子,有时候才能兑七八百文钱,很不划算,而有了银号后,银号一律会给予近乎官价的兑换比例,对百姓日常生活会有诸多方便。 ************* ps:保底第二更! 周末天子要接送女儿上补习班,时间有些赶,不好意思!不过大家放心,天子承诺的爆发绝不动摇,今天继续五更! 诚挚地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 老员工的重要性 直到傍晚,惠娘才回到药铺,除了把印刷作坊当天的账目整理一番,其他时间便是为第二天药铺恢复营业做准备。 “明天的事不少啊,也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 周氏拿着簸箕走过来。年初这段时间,她跟家里的丫鬟一起,配了不少成药,就等着药铺开门售卖。不过按照年前的火爆销售情况看,这些配出来的成药坚持不了几天就又会售罄。 惠娘这次没有征求沈溪的意见,直接道:“要不这样,回头咱再开个作坊,专门雇一些工人回来配药得了。” 惠娘意识到光靠药铺这几个女人配药,已无法供应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两家铺子所需,只能建一个专门配药的工坊,这样才可以彻底解决问题。 周氏有些惊讶:“没必要吧?咱完全可以买几个丫鬟回来专门负责配药就是,何必弄那么大的阵仗?” 惠娘看了正在教陆曦儿和林黛写字的沈溪一眼,笑了笑道:“其实年底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城里的药铺看咱成药卖得好,有的顺势做自己的成药,其他那些则询问咱有没有批发成药的意思?” “还有那些往来的客商,听说咱药铺有几种治疗疑难杂症的成药很管用,想花大价钱买药方,我没同意。” 听到有人要买药方,沈溪虽然装作没听到,依然悄悄朝惠娘瞥了一眼,不想这一眼正好被惠娘捕捉到了。 “小掌柜,别装作没听到,快过来给我们出主意。”惠娘招了招手。 沈溪苦笑:“姨,你不用什么事都问我吧?这开药厂,可是姨你自己的主意……” “药厂?好名字,如果咱开一家配药的工坊,干脆就叫药厂。”惠娘在那里憧憬着未来,“我跟那些客商说了,想买我们的配方是不可能的。但若买我们配好的成药那就没问题了。这样,咱经营的项目就能增添一个。” 周氏把筛药的簸箕拿起来,边往后院走边道:“这药铺和药厂的大事,还是你们娘儿俩操心吧。你们谈,我不跟你们瞎掺和。” “这可不行,事关重大,姐姐,咱们得坐下来一起商量才好。”惠娘跟着一起出去。等回来时,两人手上都拿着簸箕。 以前药铺的事,不外乎就是把药材分拣好放到药柜的抽屉里,等第二天别人拿药方来抓药,遵照方子把药拣好秤好份量然后给人包起来就算完事。 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药铺里最忙的反而成了提前配好药,一包一包放在那儿等人来买,虽然柜台上能轻省许多,但就算药铺关门,很多时候为了多配些成药出来得忙到很晚。短时间内还可以。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 惠娘把银号开张的事筹备好,心中定下神来,坐下一边分拣药材,一边道:“咱把这药厂开出来,等于是为天下百姓造福。小郎的药方好,病人少花钱,吃了还能快些痊愈,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让更多人知晓。” 沈溪放下笔,走过来问道:“姨。你真打算开药厂?” “那还有假?”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你应该早有这想法了吧?宁儿之前跟我说,你教她们配药,每个药方她们只负责加一味药。几个人配合,速度提升许多。你还说这是什么产业化生产,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沈溪挠挠头:“宁儿把这事告诉你了?” “这么好的方法,你也不跟姨说,是把姨当外人吗?”惠娘埋怨道,“开个配药的工坊花不了多大力气。用你的办法,每种成药每个工人只负责添加一味药,这样他们就不知道总体配方是什么。每种成药最关键的几味药,让宁儿她们添加,这样就算别人收买了药厂的人,也问不出药方。” 惠娘越说越高兴,明显之前她已经把办药厂的事盘算过了,不然这么精明的主意一时间可想不出来。 沈溪看了老娘一眼,这时候周氏正低头拣药,无暇理他。 “问你话呢,好不好?”惠娘热切地看着沈溪。 沈溪点头:“姨,你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我……我没意见。” 惠娘稍微板起面孔:“你没意见可不行,以前无论做什么,都是你这个小掌柜拿主意,我想的自己觉得挺好,不过其中肯定有疏漏的地方,你补充一下,我也好安心。” 沈溪心想,惠娘把药厂的配药细节都想好了,他还有什么能补充的? “姨,我想如果真的要成立药厂,最重要的是对药方进行保密,但如果要做的成药太多太杂,要是一个人负责多种成药的话,很容易在拣药材时出现偏差。这几天我看宁儿她们配药,就出了几次错,好在都及时纠正过来了。”沈溪道。 惠娘点点头:“那我们只做一两种成药?” 沈溪道:“当然不是,不过不同成药需要不同‘车间’,就好像印刷工坊,印年画和印连环画分开做,这样药厂的工人,只负责一种成药的一味药,大致就不会出错了。” “有道理!小郎,你说的这个‘车间’,是不是一间屋子,里面的人只负责一种成药,而隔壁的屋子做别的?”惠娘听明白沈溪的话,试着问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但这其中也有个麻烦,负责向药厂提供药材的商人,会通过分析每个车间的供药情况,总结出药方,对保密不利。要知道咱配的药许多药材都提前研磨成粉末状态,就算谢家姐姐这样的名医都无法将所有药材辨别清楚。” “我们要防止药方外泄,最重要的是从药材进货渠道着手,那些用量少的药材,直接从药铺这边提货,而不能由药厂自行进货。” 惠娘继续点头,她构想的是开一家药厂赚钱,而沈溪提的是关于药厂从供货到生产的细节,侧重点各有不同,不得不承认沈溪所虑非常详尽,几乎堵住所有漏洞。 说开以后。惠娘对于建药厂更有信心,按照她的意思,等银号的事忙完就筹备药厂,一刻都不会停。 …… …… 正月十六这天。不但银号开张,药铺恢复营业,沈溪也得上学了。 因为昨夜出去到汀江上放灯,沈溪吹了冷风。回去后又想了很多前世的事,没怎么休息好。第二天早晨起来头疼欲裂。 但怎么说今天也是开学的第一天,请假可不是好主意,他只能咬着牙,拖着病躯去上学。等下午放学回来,药铺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随着谢韵儿在陆氏药铺坐堂的事传开,很多人慕名而来,毕竟之前药铺方面做过宣传,人们逐渐知道谢韵儿出身京城杏林世家,自小熟读医书,而且有大量临床经验。医术十分高明。 病人前来求诊,谢韵儿通常都能第一时间作出正确诊断,用药上谢韵儿所开药方很讲究,不但便宜而且有效,令病人和病患家属都感觉这比去找别的大夫更有用,连买药都要划算许多,更何况一些常见病干脆买成药就行了。 “憨娃儿,赶紧做功课,完了到楼上去休息,看你脸色那么难看。”周氏见沈溪回来。叮嘱一声,但她没时间顾儿子,因为谢韵儿那边问诊的人很多,柜台前抓药和买成药的人也排起了长队。 沈溪默写完课文到了楼上。上床一觉睡到黄昏药铺关门。 睡过后沈溪精神好了许多,下楼正要问周氏晚上吃什么,就见惠娘从药铺小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封信。 “妹妹,可是宁化那边有事?” 周氏见到信不由带着几分紧张,因为刚通信不久。照理这几天宁化那边不需要再联络,而惠娘又没什么亲戚,这信一来,肯定又是宁化印刷作坊或者是药铺出事了。 惠娘笑着摇了摇头:“信是写给姐姐你的,信封上没写收信人,直接送到妹妹手上,妹妹就打开看了。” 周氏叹了口气,道:“别是老太太嫌弃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懂孝道,连过年都没回去,特意写信来骂我?” “姐姐料错了,这信不是沈家人写的,但多少跟沈家人有关系。” 惠娘坐下来,详细解说,“信是韩五爷写的,说是姐夫一手创立的茶肆,年前彻底做不下去了,韩五爷和几个伙计现在没个出路,想到府城来投奔咱,看看能否收留。” 周氏一听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即连忙摇头,她自己也还没融入府城的生活呢,哪里有资格去收留别人? “唉!要说韩五爷这几位,可真是做事的人,可惜家里那没良心的将茶肆给了他老娘,这倒好,原本生意兴隆的铺子,到现在竟然关门了,让人家凭白丢了饭碗。咱给人希望,又砸人家饭碗,的确不好。可若说收留……咱哪里有那本事?” 惠娘笑道:“未必啊,咱不是要开药厂吗?正要雇佣工人,可重要岗位总得找信得过的人来做。” “虽然我跟韩五爷见的次数不多,但从他之前编排的账目上,我就觉得这人挺有本事,他书说得好,做人也正气,让人觉得踏实。咱不妨把他们请过来,安排到药厂当管事,姐姐以为如何?” 沈溪听得清楚明白,问道:“可是……姨,他们来的话,住哪儿?别拖家带口的,到时候可没处安置。” “这倒不用担心。” 惠娘笑道,“先跟他们说清楚,若是来府城只能他们自己过来,既然是来投奔咱,也别指望刚来就过好日子,暂时让他们住进药厂,回头再给他们租院子。等过些时候,他们领了工钱,是否把家人接到府城,那就由他们去。这些都是老伙计,做事实在,咱用起来也放心。” ************* ps:这是月票满120票的加更! 今天还有两更,请大家踊跃订阅、打赏和投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他们是要私奔 三月里,春暖花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学堂中,阳光从窗棱子投射进来,洒在正在上课的孩子脸上,让人感到一阵微醺的睡意。 沈溪看着课本,跟着同窗一起大声朗读一段文章,慢慢地竟然打起了瞌睡。 年后这段时间,印刷作坊和药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惠娘把银号经营得也是有声有色,虽然银号尚未开始涉及存钱放贷业务,但光是兑换银钱利润就颇丰,给城中百姓及商贾兑钱带来极大的便利。 二月里,药厂跟着开设起来,雇佣了大量伙计和女工。惠娘让韩五爷、宋小城分别担任掌柜和工头,就连曾经茶肆的女伙计絮莲也跟着宋小城到了府城,在药厂专门负责管理女工这一块。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先生冯话齐面北而坐,他突然伸手示意学生们停止诵读,然后摇头晃脑吟了首诗,在一片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你们要做学问,同时也要学习诗词歌赋,这些都是文人所必备的素质。今天为师就教你们诗词韵律。” 冯话齐先让所有学生都把方向转到面向他,随即把刚才吟的诗写到纸上,让学生们相互传阅。 毕竟这时代没有黑板,先生要教授学问主要靠纸笔,不过这其中也有侧重点,主要是给中年龄段的学生看,蒙学的孩童就不说了,听了也是懵懵懂懂,而那些准备参加童生试的学生,前几年就已经接触诗词方面的知识,现在不过是温故知新。 传阅结束,冯话齐突然道:“现在,你们所有人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一遍。看看是否认真审读。” 这下可难住大多数学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刚才传阅更是敷衍了事,光是扫几眼。怎么可能把全诗默写下来? 沈溪没精打采的,到底是首再普通不过的古诗,他没必要把自己肚子里所有学问都藏起来,当即提起笔,在纸上很快把这首杜甫的《小寒食舟中作》默写好。 冯话齐让学生把名字署上。统一交到他手里。冯话齐逐一看过后,脸色很难看:“让你们仔细品读这首诗,你们竟然如此敷衍,去年清明踏青时,为师不是曾教过你们一遍?你们读《五经》的,怎连读《大学》的都不如?” 最后一句话似有所指,许多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冯话齐的分班原则中,是没有一年级、二年级又或者是小班、中班、大班这些概念的,他按照学生学的什么来划分层次。四书五经,最小的学《论语》,之上是《孟子》、《中庸》、《大学》,再学集注,年龄再大些的开始学《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等全部学完,差不多就该考科举了。 至于历史、地理、人文,一概从《四书》、《五经》上涉猎,《四书》和《五经》中没有的,只能自己找书看。这年头要做学问。非常不易,知识面通常都很窄,许多时候都得自己找门路自学,普通家庭的孩子想接触《唐诗三百首》这样的读物。非常困难。 冯话齐慢慢消气了,他拿出一张纸,点头赞许:“读《大学》的沈溪,默写无错,字迹工整,再接再厉。” 一时间很多人目光落在沈溪身上。他们对于沈溪能得到冯话齐的赞赏颇为嫉妒。 冯话齐治学严谨,轻易不会去贬损哪个学生或者是表扬哪个学生,不轻易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同时也不会让学生骄傲自满。 沈溪入学半年,除了第一天被冯话齐单独考核时受到表扬外,之后就再未有过如此“殊荣”。 之后,冯话齐开始教授高年龄段的学生一些诗词平仄韵律,中、低年龄段的则被要求把冯话齐刚才写的那首诗在心中默背记熟。 沈溪穷极无聊正犯困,坐在他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喂,你这呆子,真够厉害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沈溪在读《大学》的这些学生里算是年龄最小的,按照同龄人一起玩的原则,沈溪属于“高不成低不就”,比他年龄大的不欢迎他,而同年龄的才刚蒙学,举止都极为幼稚,沈溪不愿与之为伍。 加上沈溪刚进学塾不到半年,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玩,课前或者是午饭前后,一个人找个地方发发呆时间就过去了,这样一来,不知什么时候沈溪在同学中落了个“呆子”的外号。 “这……好像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吧?” 沈溪苦笑着说了一句,前面那个同学比他大两岁,名叫李郁,父辈中有人中了进士,目前在云南那边做官,属于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正因为如此,李郁平日从不把沈溪放在眼里,骨子里带着一股高傲,对于商贾出身的沈溪不屑一顾。 李郁笑道:“以你的年龄,算是不错了!哦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叫了别的同学放学后一起去,你呢?” “我不去。” 沈溪回答得很干脆。李郁这些士绅子弟,最喜欢捉弄同学,沈溪才没那么笨跟这些同窗出去,指不定被带到什么鬼地方呢。 李郁悻悻然,正要发火,恰好这时冯话齐走了过来,虽然临窗的位置比较安全,但若是被发现上课不认真,少不得挨先生戒尺,李郁不得不把头调了回去。 下午放学,李郁带人把沈溪围住了,但却不是来找茬打架的,只是缠着沈溪要他跟他们走。 “喂,我要急着回家,没时间跟你们玩。”沈溪知道自己的小身板打不过这些人,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李郁道:“呆子,等下要带你去个好地方,知道吗,那儿经常有小丫头洗澡,光着屁股到处跑,咱过去把她们衣服偷走。看她们着急的样子,多有趣?哈哈哈……”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班人是准备到城郊闹春汛的河流捉弄人,汀州府城周边汀江小的支流众多,春暖花开后。山上积雪融化,各条河流水量增多,沿河总有妇女洗衣服,或者孩童玩耍。 但若说三月里就有人下河洗澡,沈溪是不信的。 捉弄小女孩的事也就小男生才喜欢做。他们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觉得欺负小姑娘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喂,呆子,你去不去?” 李郁最后恶狠狠地威胁,“你去了,以后我们玩的时候叫上你,要是你不去的话,别说我们欺负你啊。” 李郁举起胳膊,好像在显摆他的体格有多壮实。 但其实家庭遗传的缘故,李郁根本就是读书人弱不经风的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跟以练武为志向的王陵之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娘让我放学后早些回家。”沈溪低下头道。 “你这呆子,原来还没长大,赶紧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李郁不再管沈溪,匆忙跟几个同学往城郊方向去了。 沈溪无奈摇头,如果他是一个称职的好学生,应该这时候去通知先生,这几个学生跑去正在发春汛的河流,很容易出意外。 想了想,沈溪决定不多嘴为宜。告状的话。出发点是好的,但会让先生和同学觉得他有心机,这跟他之前制定的在学堂里中庸安分的计划不符。 回到药铺,依然一片忙碌景象。进进出出的客人把房子塞得满满的。沈溪随便逛了一圈,却见一个衣着光鲜但略带风尘的年轻公子哥,正立在谢韵儿为人诊治病情而隔着的屏风前,苦口婆心说着什么。 “……谢家妹子,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你说我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容易吗?如果你愿意,你我就此双宿双栖,不问天下事,岂非美事一桩?不说话我可当你答应了,我要掀屏风了啊……” 沈溪见情形不对,正要上前阻止,却听一向温婉贤淑的谢韵儿高喝一声:“滚!” 这一声娇喝把正在屏风外等着看病的人们吓了一大跳。 公子哥愣了愣,脸上多有无奈,继续啰嗦:“谢家妹子,我对你真没变心。是我父亲,他逼我退婚的,我虽然竭力劝说但无济于事,这不是我特意来找你了吗……” 沈溪大概听出是怎么个意思了,原来眼前便是退了谢韵儿的婚事,让谢家上下无颜在京城立足的那位。 这毕竟属于谢韵儿的私事,沈溪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但也理解谢韵儿心中之痛,就算这公子哥再怎么解释,怕也无济于事。 “小郎,快过来,没看你谢姨正烦呢?”周氏从柜台后走出来,把沈溪拉过去,眼睛却盯着屏风那边看。 沈溪故作不解:“娘,怎么回事?” “小孩子家家打听那么多干嘛?人家的家事,咱别理会,到后院做功课去!” 沈溪应了,背着书包往后面走,等把功课做完想出去看看那人走了没,惠娘也得到消息从商会那边赶了回来。 “姐姐,怎么回事?是韵儿妹妹以前的……”惠娘回到药铺,先把周氏叫到后院,试探着问道。 “嗯。”周氏点头。 惠娘叹息:“本来还说过段时间,为韵儿妹妹张罗一门婚事,到底她年岁不小,该嫁人了。可这事一闹……真不知道来人是怎么想的,当初把谢家的婚事退了,现在还逼上门来,这不是诚心让韵儿妹妹难做人吗?” 沈溪笑了笑,道:“姨,那人好像是背着家里过来的,想跟谢家姐姐私奔,不是要正正经经迎娶谢家姐姐过门。” 周氏骂道:“混小子,年纪轻轻就知道私奔?记住了,你谢姨的事不许你掺和!” ************ ps:这是月票满150票的加更! 天子努力了啊,大家也不要吝惜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五九章 理想爱情与现实 等天黑沈溪才溜进药铺正堂,此时药铺已关门,那位前来烦扰谢韵儿的京城公子哥终于走了。 谢韵儿杏眼含泪,在惠娘和周氏的劝解下,她显得很坚强,没有太过激的表现。 “……妹妹,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咱汀州府可不缺年轻才俊,我就不信找不到更好的。” 惠娘和周氏都是热心人,本来她们商量着给谢韵儿张罗婚事,如今正好借机试探谢韵儿心声。 谢韵儿擦擦眼泪,道:“就怕他日后还会来药铺捣乱,影响药铺正常营业,那我可就是罪人了。” 惠娘笑道:“不打紧,回头找几个人在门口盯着,他再来,赶他走就是。妹妹被他一家人给坑苦了,他这都还要缠着妹妹,实在有些太过分,若他滋扰太甚,就告上官府,让官府为我们撑腰。” “不……不用了。” 谢韵儿听到惠娘要告官,略微带着心软,“只要不见他,他自会走。我们谢家不欠他洪家的,之前连彩礼都退了……” 沈溪听出一些隐含的韵味。 谢韵儿在面子上没给这洪家公子好脸色,但她心里,或多或少对洪家公子千里迢迢追到汀州府有些感动。 男女****之事,本不该外人插手。 沈溪正要回家,却在后院门口遇到了便宜老爹,此时沈明钧脚步蹒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沈溪心里哀叹一句,谢韵儿出事,居然把老爹这头给忘了。 “爹,娘在里面跟谢家姐姐说话,一会儿就回家,我们先回去吧。” 沈明钧凑过来,小声问道:“你谢姨那边……那个人……她还好吧?” 沈溪不由咳嗽一声,老爹因为谢韵儿的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兜了个圈子,还是把问题问到了他最关心的地方。 沈溪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分明是要闹家变的节奏啊!” 自从沈明钧知道药铺来坐堂的女大夫就是当日他曾仰头一望的玉人后,就经常魂不守舍。沈溪知道那道倩影成为自家老爹心头割舍不掉的美好记忆。 但沈明钧还算是安分守己,这几个月他甚至没跟谢韵儿说过一句话,就算偶尔碰到,也是匆忙擦身而过。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谢韵儿心中未曾对仅有一面之缘的沈明钧留下任何印象。沈明钧也知道自己有了妻儿,不该多想。就好像单相思的两人,一个相思而不能说出口,另一人则全不知情。 “谢家姐姐没什么。孙姨说,找人在药铺门口看着,那人再来的话,把人直接轰走。” 沈明钧点头不迭:“对对,一定要找人看着,这种人分明不怀好意,不能让你谢姨再想起往事。” 沈溪脸上满是怪异之色。 眼前的老爹。脸上全是遇到情敌以后的反应,慌乱中带着强烈的敌意,似乎跟那洪家公子杠上了。 “爹,那是谢家姐姐的私事,跟咱有什么关系?”沈溪苦着脸道,“回去吧,娘一会儿就出来了。” 沈明钧好像做错事被人知道一样,稍显慌乱,等反应过来,马上拉着沈溪回家。生怕被妻子发现端倪。 晚上一家人坐到饭桌边,沈明钧才装作无意提及谢韵儿的事。 周氏心下并未怀疑丈夫的动机,轻叹道:“谢家妹妹也是命苦,家里遭了难。自己又被人退了婚,颜面无存,而今回汀州府躲个清静都不成。那人一来,居然想带谢家妹妹私奔,真是笑话……谢家上下全靠谢家妹妹撑着,他可以不管家里。谢家妹妹能丢下一家人?” 沈明钧面带忧色,周氏正有些奇怪,沈溪适时插嘴:“娘,我看要让那个人彻底死心可不容易,就算不让他进药铺,他还可以到谢家那边捣乱。谢家如今都是孤儿寡妇,要是那人来硬的,找人强抢,又当如何?” “啊……那小子没这么大的胆子吧?” 周氏听了不由愕然,仔细想了想,“还真说不定呢,不行,回头定要提醒谢家妹妹,让她和家人把门窗关紧,这人据说家里有些背景,要是相思不得,铤而走险……” 周氏越这么说,沈明钧越担心,以至于饭桌上氛围极为诡异。 翌日一早,那洪家公子果然又来了,却被秀儿和宁儿两个丫鬟挡在门口,洪家公子到底知书识礼,不敢当街跟两个女子拉拉扯扯,只能急得在外面团团转。 “谢家妹妹还没上工,若他们在门口遇上,出点儿什么事,外面的闲言闲语不知道怎么传呢。”周氏担心道。 惠娘微微点头:“是啊,看来我得让绿儿去半道知会谢家妹妹一声……若不然,干脆让她休息两日也可。” “不用了。” 谢韵儿的声音突然在后堂响起,原来谢韵儿已绕开药铺前门,从后院进来了,“实在抱歉,让两位姐姐多有烦忧……哼,他今天不走,我也要打他走,当初什么面子都丢尽了,今天也不怕再丢脸。” 沈溪一看这架势,谢韵儿是准备当街跟洪家公子摊牌,当着乡里乡亲的面,彻底撕破脸皮。 若真如此,洪家公子自然没面目留下来纠缠,可谢韵儿的名声也毁了,以后别说嫁人,连做人都难。 惠娘和周氏显然也想到这一节,赶紧劝说,她们还想给谢韵儿张罗婚事,到底谢韵儿名门闺秀出身,又是京城回来的,知书达礼,只要过往被人退婚的事没人知晓,想找个好人家嫁掉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们可不想谢韵儿自毁人生。 沈溪趁着几个女人不注意,偷偷从后院溜出门,绕到药铺前面,从背后扯了扯洪家公子的衣襟。 “你……干什么?”洪家公子有些气恼,但见身后的少年郎昨日曾在药铺见过,语气便没那么强硬了。 沈溪微微一笑:“我跟谢家姐姐很熟稔,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我今天见不到她人,别想让我走!” 洪家公子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这也是沈溪能理解的,人家跋山涉水来到汀州府城。目的就是为了再续前缘。 沈溪冷笑:“阁下要留在这里也可,不过要不了多久,谢家姐姐就会拿着扁担出来赶人,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把你们洪家背信弃义退婚之事公之于众。阁下认为,到时候你们的关系还有转圜的余地?” 洪家公子一听大惊失色:“谢家妹子她……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吧?” 沈溪心说,这家伙可能自小就被家人关怀呵护,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不知世间辛苦。做事竟如此不顾后果。 “若有人把阁下害得家破人亡,甚至远避数千里回到汀州府重新做人,惨到如此地步还为人纠缠不休,怕是不会说出如此轻松之言。” 洪家公子不以为然:“又不是我们洪家害得她家破人亡……” 沈溪厉声道:“但是你们洪家退婚,令她和谢家颜面无存,甚至无法在京城立足,这总该是事实吧?” 洪家公子哑口无言。 “走吧,找个地方谈谈,说不定你们还有机会,若你继续在这里纠缠。一段姻缘可真要就此玩完了。” 沈溪这次没有再留下劝说,沿着街道便往远处走,洪家公子看了紧闭的药铺大门一眼,稍作斟酌,决定跟沈溪一起去听听他说什么。 沈溪来到隔壁街的一个茶摊上,叫了两杯茶,此时洪家公子跟上来,同桌坐下。 “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洪家公子问道。 “鄙人姓沈,还未请教阁下?”沈溪先回答再回敬。 “哦。在下姓洪,名浊,激浊扬清的浊……你年岁小,应该不知何意吧?” 沈溪冷声道:“激浊扬清?《尸子.君治》云:扬清激浊。荡去滓秽,义也。不过我看你却是满心污浊,居然想与谢家小姐双宿双栖……你可知谢家小姐如今要养活一大家子,每天从早忙到晚,可会跟你浪荡天涯,风花雪月?” 洪浊惊讶地问道:“谢家在京时不是很风光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料想如今谢家家境不至于太差吧?” “看来洪公子还不清楚谢家的现状,谢家散尽家财,返回汀州,家中无撑起家业的青壮,满门孤儿寡妇。洪公子自问有担当,能悖逆家族意愿迎娶谢小姐,但敢问洪公子,准备以何来养活这一家人?” 这下洪浊彻底无法应答了。 沈溪继续道:“我看洪公子不妨回去考虑清楚,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再至此处商量,若你能想出个养活谢家人的办法,我倒不介意为你出谋划策,暗中相助。否则的话,劝洪公子趁早死了这条心,回京做你那安逸的公子哥吧。” 说完,沈溪“啪”的一声把两文铜钱甩在桌上,起身离去,将洪浊吓了一大跳。 沈溪走到街道转角处回过头看,洪浊还杵在那儿,一个人喃喃自语。 这公子哥可以一怒为红颜,与家里闹翻只身来到汀州府,可惜红颜有家人要养,无法跟他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现在洪浊要为现实好好谋划一番了。 理想中的爱情,跟现实终究是有区别的。 沈溪料想洪浊今天应该不会再纠缠谢韵儿了,回去后发现药铺已经开门,周氏立在门口四处打量,嘟哝道:“人去哪儿了?” 沈溪笑嘻嘻道:“娘,你说的是哪个?哦,京城来的那个公子哥吗?可能是觉得谢家姐姐不想见他,暂时回去闭门反省了吧!” 谢韵儿也走到门口看过,确定洪浊没留下纠缠后,宽慰地拍了拍胸口,点头道:“希望他早些回京……洪家传到他这一代,就他一个独子,还等着他传宗接代呢。”言语之间颇多感慨,看来她心中多少有些放不下。 ************* ps:这是月票满180票的加更! 谢谢您的订阅、打赏和月票!如今的成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天子会努力码字,不让大家失望!(未完待续。) 第一六〇章 一无是处的男人 沈溪到了学塾,发觉教室里氛围诡异,许多住校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李郁跟昨天那班一起去河边看小姑娘洗澡的同学,一个都没来。 直到上课,不但这些人没来,连先生冯话齐也不见踪影……冯话齐找人传话,让学生们自己温习功课。 等中午的时候,沈溪在同学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几个同窗去河边玩耍时出了事,有人被突发的激流卷走,今天早晨才在下游找到,人早已经没了气。 李郁等人被家里扣起来暂时不让上学,死去学生的家属要追究冯话齐的责任,据说事情已经闹到了官府。 生老病死之事,沈溪两世为人见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死过一回,可这种事突然发生在身边,昨日里还活蹦乱跳的同学,今天就阴阳相隔,沈溪顿时觉得心情压抑。 接下来沈溪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稀里糊涂过了大半天,下午上课许久,先生冯话齐才走进教室,脸色苍白而憔悴,看样子骤然遇到这种事情他心里也不好受。无论怎么说,学生到河边玩耍,他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可整个学塾就他一个先生,事情还是发生在放学后,他想管也管不了。 死者家属那边告官后,县衙那边挺重视,县太爷升堂问案。事情其实非常清楚,因此最终也不过就是判冯话齐把之前所收的那名学生的束脩退还回去,事情就算彻底了结。 “沈溪,放学后过来找我一下。” 临近放学时,冯话齐突然说了一句,令沈溪心“咯噔”一下,莫不是跟昨日李郁让他一起去河边有关? 放学后,沈溪惴惴不安地到学塾旁边冯话齐的家门前,敲了敲门,一名妇人给沈溪开了门。 沈溪恭敬行礼:“师娘安。” “快进去吧,你先生在里面等着。” 师娘是个憨厚的妇人。因为冯话齐住在学塾隔壁,许多住校生的屋子都是她帮忙收拾打扫的,跟学生的关系很好。 沈溪到了里面,发现冯话齐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本书在看,沈溪一眼就看到封面上赫然是《幼学琼林》四个字,却是年初在宁化知县叶名溯督导下,由自家印刷作坊印出来的那批书。 沈溪没想到这么快,《幼学琼林》就已传到府城来了。 “先生。” 沈溪行礼。权当是提醒冯话齐他来了,因为冯话齐看书看得很认真。 “哦。” 冯话齐把书放下,看了沈溪一眼,微微点头,“近来我仔细留意过你,用功不说进步很快,我想明日让你父母来一趟。” 沈溪听到前半段还挺好,最后一句,简直跟****被呛着一般。学习不好叫家长可以理解,学习好叫家长算几个意思? “先生。我……” “这次请你父母来,是想跟他们商议,让你转读《五经》,虽然以你的年岁读《五经》小了些,但你天分很高,好几次我考核《四书》的内容,你都很好地完成,如果早些学《五经》,就可以接触科举方面的内容。”冯话齐的目光中带着欣赏和鼓励,“不过总要先问过你父母的意思。” 沈溪听了这话才放心。恭敬道:“是,先生,学生知晓了。” “你回去吧。” 冯话齐摆摆手,“昨日他们让你去河边玩。你没去,这是对的。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跟先生说,防患于未然知道吗?” 沈溪再次应诺,总觉得冯话齐话语间多了几分沧桑。 这次的事情,对冯话齐打击最大的不是死了学生。而是很多人选择疏离他……昨天一起去河边的李郁等人,今天家里都提出退学的请求,受此影响,刚才课堂上陆续有学生提出明天不会到学塾上课,从种种迹象分析,估计明天退学的人数还会增加,这让冯话齐对自己教书育人产生了严重怀疑。 沈溪可不管那么多,对他来说,读书只是他科举进仕的跳板,这年代,但凡挂上读书人的名号,多么有见识也会显得理所当然。不是有句话,叫做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吗?这就是现如今真实的写照! 但若是普通白丁,哪怕说出、写出有见地的话,别人要么是不信,要么当他是怪物。 而科举,是这时代唯一能让普通百姓子弟跻身上层社会的机会。别的方式,诸如从军和经商,就算能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也会为人鄙夷。 在读书人统治天下的时代,崇仰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等沈溪回家把此事跟周氏一说,周氏眉开眼笑,她恨不能把这事传扬开,让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 等高兴过后,周氏却带着几分忧虑:“小郎,听说你们学塾昨日有人掉到河里淹死了,你认识吗?” 沈溪点了点头,要说同一间教室里读书,怎么可能不认识?但却不是很熟稔,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沈溪不敢把昨日李郁让他一起去河边的事告诉周氏,免得周氏担心。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去危险的地方,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可淘气了,上蹿下跳,六岁时差点儿从桃树上掉下来摔死,娘抱着你,哭了好几天呢……” 沈溪听了不由感慨,他没继承原本身体主人的记忆,一个六岁的娃娃,对世间的印象本就不多,但对于那次受伤他却记忆犹新,毕竟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点。 “憨娃儿,快去做功课,明天我和你爹就算再忙,也会抽空到学塾。你以后可要用功啊。” 周氏很开心,趁着药铺里无人光顾的空隙,把这好消息告诉了谢韵儿。 谢韵儿这两天闷闷不乐,哪里有心思听这些?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但笑容背后却满是忧心忡忡。 晚上惠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氏商议,原来她也听到沈溪同学溺亡之事,想商量给沈溪转学,到别的学塾就读。 “……冯先生挺看重憨娃儿的,就这么转学,怕辜负了冯先生的期望。”周氏想到明日沈溪又能“跳级”读书,舍不得让沈溪转读别家。 惠娘道:“我听说,这次的事连官府都被惊动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准备离开‘学而学塾’,咱也没对不起冯先生,多送些束脩感谢就是了。” “不行。” 沈溪正在房间里看《四书章句集注》,细细揣摩朱子“天人合一”、“心理合一”、“心性合一”的理学思想,听到惠娘和周氏的对话,赶忙走了出来,大声回绝,“冯先生对我很好,而且他教书很有一套,我刚适应他的教学方式,到了别的地方,肯定跟不上,到时候耽误学业怎么办?” 见沈溪这般坚持,惠娘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本来沈溪去哪儿读书不关她的事,但能主动提出来,足见她对沈溪的关心程度。沈溪虽然心里领情,但让他离开冯话齐的学堂,他还有点儿舍不得。冯话齐的品德和教书方式,沈溪都很认同,这样的先生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到路边茶摊去等洪浊,过了好半晌他以为洪浊打退堂鼓不来了,正要离开时才见这位京城公子哥挂着两个黑眼圈,面容憔悴,蹒跚而至。 “……小兄弟,你说得对,昨天我回去想了一整天,若真要娶谢家妹子,我还真不知怎么养活她一家人。我带的盘缠不多,早知道,从家里多带一些就好了。”洪浊满脸自责。 沈溪撇嘴道:“洪公子,你没听说过坐吃山空?无生活来源,就算你有再多的银子,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挥霍干净,可只要有稳定的收入,哪怕再少,也可以积少成多养活一家人。” 洪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打量沈溪:“小兄弟,高见啊。” “洪公子想到做什么营生养家糊口啊?”沈溪眯着眼打量洪浊。 洪浊马上又摇头苦笑,老实地摇头:“难道我与谢家妹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洪公子就该准备启程,回京城当你的大少爷。汀州府,不是你待的地方。”沈溪冷声道。 洪浊拍拍胸脯:“我堂堂男子汉,为心爱的女人不远千山万水而来,岂能为小小的挫折而低头?我……决定暂留几天,好好想明白,再者……我还想跟谢家妹子单独谈谈,或者她……” 豪言壮语最后说成了嬉笑之言。 “或者她根本用不着你养活,反过来还能靠她行医养活你,是吧?” 沈溪恶狠狠瞪着因为羞惭低下头的洪浊,“刚说男子汉要有志气,这是好男儿应该想的么?她一介女子,都要出来抛头露面赚钱养家,你呢,却在这里空想与她长相厮守,怎就不能落到实处?” 洪浊坐在那儿,耷拉着头,就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没了士气。 “小兄弟,你年岁小,懂的大道理倒不少,那你给说说,我有什么办法能跟谢家妹子在一起?” 最后洪浊发觉自己的脑袋还不如一个孩童好使,只好求助眼前的沈溪。 沈溪不屑道:“谢家姐姐要的是有担当的男人,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模样。等你想明白了怎么赚钱,再来找我,我随时可以给你出主意。若你肯放下身段去做苦力,也能赚几个钱……你没见河岸上那些人,他们累死累活也只是为养家活口?” 洪浊大惊失色:“你……你让我去当苦力?咳……就算我肯,也没那副身板啊。” 沈溪心里暗叹,这天下唯有读书高不假,可百无一用也是书生啊。(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为人师表 沈明钧夫妇见过冯话齐后,沈溪正式跳级读书,之前《四书》有所遗漏的部分,按照冯话齐的意思沈溪回头自行补上,《集注》方面遇到不懂的地方,冯话齐会详细教导。 沈明钧夫妇千恩万谢,同时带去一些礼物,却为冯话齐拒绝。 按照冯话齐的意思,每年该收多少束脩是有规矩的,不能无端多收,不然于学生品德教导无益。 沈明钧夫妇暗自惭愧,把带来的礼物原封不动又带了回去。 沈溪这次跳读,直接跟比他大四五岁的学生一起学习。在冯话齐所有的分级中,已经属于仅次于那些即将考童生试的学生。沈溪因为个子矮得太多,坐在这些学生中间,就好像一只耗子混在一群猫里。 等沈溪领到新课本,通读一番,前后不到五天,就基本已经掌握《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五经的内容。 沈溪基本是过目不忘,加上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前后两世不知道钻研过多少遍,并不需要额外花时间,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同学一起按部就班地学习,空闲时间就看《小学》、《孝经》、《周礼》、《春秋三传》、《战国策》、《仪记》、《国语》、《性理》、《五经》传注、《文选》、《文章正宗》、《八家文集》等书籍,充实自己的理论知识。 三月十五,距离汀州府城长汀县的岁考还有两日,冯话齐这天特别交待了一些事情,给学生放了四天假,因为冯话齐自己就是秀才,需要参加岁考,他让所有学生都回家,这样就免除学塾没人看着学生逃课出现危险的状况。 “……给你们安排的功课,要如数完成,若有怠慢。将受戒尺惩罚。” 冯话齐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回来后,适逢清明,我带你们去城北卧龙山踏青。到时候教你们一些山水画的技巧。” 一众学生因为放假能够回家玩,再加上听到假期结束还能出城踏青,一个个面带喜色。 沈溪老早就发现,冯话齐教书育人的方式跟其他因循守旧的老学究不同,他讲究的是因材施教。灵活机动,不但会教授书本上的知识,连琴棋书画的内容也会穿插在教学当中。 学生陆续离开,有的往隔壁的住处收拾东西,趁着天黑前出城回家,路远的则要留在宿舍等第二天家里人来接。 因为有学生溺亡,冯话齐手底下的学生少了许多,很多位子都空了下来。那些暂时用不上的桌椅,冯话齐在放学后亲自动手,搬到学塾后面的柴房堆放。 “先生。学生有事打扰。” 沈溪趁着没人,走上前行礼。 “哦,沈溪啊,你刚学《五经》,不懂的地方只管问。”冯话齐回到讲桌前,想坐下来,但因刚才搬东西闪着了腰,一阵剧痛,身体晃了两下。 沈溪连忙上前搀扶,冯话齐摆摆手笑道。“不用,先生身子骨可结实了,身为读书人,一定要挺直腰杆。你还记得我这句话吗?” 沈溪点头应了:“先生,我不是来问问题的,我是觉得,平日上课的时候,您说什么,都要写在纸上。这样稍显浪费。” 冯话齐不解地打量沈溪:“所以呢?” “我想,可以找人做块黑色的板子,可以挂到墙上那种……先生教学的时候,用白色的石灰块在上面写字,等写完后,擦掉就可以循环使用。” 冯话齐没想到沈溪居然说的是这事,摇头苦笑:“沈溪,要做学问,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总是研究这些奇淫技巧可不行。为师听说过你的一些事,你们沈家与陆家一起经营印刷作坊,印出的连环画开时代先河,引发轰动……据说印制连环画、年画全是你出的主意,沈溪,你是很聪明,但我担心这份聪明没用对地方。” 沈溪面带愧色,他没想到冯话齐不但对他的学业关心,连他的家事也如此了解。本来沈溪是看冯话齐每次弯腰给学生讲解,待直起腰时显得滞缓吃力,便想帮他省些力气,以后传道授业时在黑板上写写就可以了,方便不说还不用那么累。 “先生,学生记住您的教诲了。”沈溪诚恳认错。 冯话齐笑着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长者的慈爱:“我生平教过不少学生,他们中很多人现在都有出息了,但若论资质,你远在他们之上……你要用心,只要勤学肯学,将来必大有作为。” 顿了顿,冯话齐又道,“你说的黑色板子,听起来倒也不错,这些天你师娘总数落我,平日在课堂上花费的纸张太多,要省些用,你且说说看,这黑色的板子该如何弄?” 冯话齐到底是“识货”之人,以前学塾学生多,束脩收得也多,平日里多用几张纸写给学生看,也不如何心疼。可这次溺亡事件导致学生大批退学,不是将来交不交束脩那么简单,人家一旦退学,都会把之前半年的束脩要回去,这使得冯话齐的那点儿积蓄迅速被掏空。 现在冯话齐恨不能把一文钱拆成两半花。 沈溪把黑板的大致模样形容了一下,这年头要制造粉笔需要技术,成本高不划算,粉笔完全可以用石灰块来代替,反正早在春秋战国时中国就开始使用石灰了,到明代已经非常普遍,随处可见。石灰块同样可以在黑板上写字,只是在使用前稍微得打磨一下,有个尖锐的凸起部位就行。 “先生,印刷作坊里本来就有黑色的染料,让木匠拼一块木板,染上涂料就成。若先生需要,我回去让木匠稍微帮忙弄弄,让他们送过来。”沈溪自告奋勇。 冯话齐赶忙阻止:“不可不可,你只要把如何造的说清楚就行,要做也是先生找人做。你以后也要如此,凡事亲力亲为,切不可假手他人,知道吗?” 沈溪笑着点头,但他还是想帮冯话齐渡过难关。 难得有人欣赏他的才华,还不吝指教。现在正是冯话齐落魄的时候,沈溪自然想多帮些忙。 沈溪主动退了一步,说给冯话齐引介木匠,这个冯话齐倒是欣然接受了。 等沈溪回去后。把印刷作坊的木匠找来,告诉他们如何制造黑板,这些木匠要做这点儿活还是轻而易举的,本来印刷作坊就需要很多宽大的木板,这些木板都是用木材拼出来的。材质要比普通木头好许多。 沈溪拿出之前惠娘给他的压岁钱,叮嘱这些木匠回头只象征性收冯话齐一些费用,反正冯话齐对于木工活不熟悉,应该不知道一块黑板到底要花多少钱。 等黑板造好,沈溪等着冯话齐过来搬。 这时候冯话齐正在岁考,因为一直忙着教书育人,其本身并非廪生,他所求不过是考个二三等及格就好。 在此期间沈明钧收到家书,原来长汀县这边岁考结束后,很快就要轮到宁化县的岁考。现如今一家老小都在盯着沈家老大沈明文,希望他能考个好成绩。 毕竟入秋后,就轮到三年一度的秋闱,这次考试等于是为乡试预热。 “……娘说,让我这几天回宁化一趟,最好带小郎一起。现如今一家人分居几地,甚为不便,娘想在宁化城里买个院子,让我回去帮忙看看。” 沈明钧接到家信后左右为难,这边印刷作坊很忙。订单一批接着一批,苏遮柒把定制的彩色连环画运到江南,再次引发轰动,仅仅南京一地就轻松将这批货消化掉。尝到甜头。后面苏遮柒不但连续增加四笔大额订单,还介绍他人前来预定。 印刷作坊忙得不可开交,作为掌柜,沈明钧每天起早贪黑,甚至很多时候晚上还得去仓库守夜。 周氏叹道:“相公要回去,我不阻拦。可小郎只放四天假,眼看马上又要读书了,如何走得?相公这次回去,正好到县城那边的印刷作坊看看,每次都是书信沟通,不亲眼瞅瞅如何能放心?” 沈明钧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也舍不得离开府城,这边不但有妻儿,还有个他日思夜想的谢韵儿,可老太太李氏勒令他必须回去,他有些无可奈何。 沈溪扯了扯周氏的衣服,想提醒老娘,老爹希望得到她的挽留,而不是送行。 沈明钧两口子平日关系融洽,唯独提到家人的时候,二人之间总有嫌隙。沈明钧知道妻子心情不好,撂下两句话,趁着天没黑动身去了仓房那边,其实是想避开周氏。 等惠娘从银号回来,周氏把沈明钧要回宁化的事一说,惠娘立马问道:“姐姐就没留一下姐夫?” “留什么。是老太太让他回去的,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的为人,这几个儿子,除了她捧着供着的老大,谁敢忤逆她?”周氏没好气地道。 惠娘轻叹:“其实老太太只是想找个借口,光明正大使用姐姐之前寄回去的钱,在宁化城里安家落户,姐夫是否回去影响不大……要不我托人多送些银子回去,就说这边离不开姐夫,老太太肯定不会为难。” 周氏摇头不迭:“这是沈家的事,哪能总让妹妹费心?他自己也想回去,索性由着他,正好让他回去看看宁化那边的药铺和作坊,虽然每次来信都报平安,但谁知道实情是怎样的?” 惠娘笑了笑没再多言,本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则,她很少搀和沈家家事,尤其是李氏和周氏这对婆媳的紧张关系,可不是说她三言两语能调和的。 沈溪坐在门口,埋头阅读南朝梁武帝长子萧统编选的诗文总集《文选》,突然感觉光线似乎有些暗,于是从门缝看出去,只见洪浊伫立门前,犹豫不决,像是要敲门进来,但又迟迟不敢下手。 “娘,我记起来还有功课没做,我先回去了。” 沈溪说完,却不是从前门离开,而是从后院出门,他准备看看这个洪浊又有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术业有专攻 沈溪从后巷绕到前街,一眼就看到洪浊正灰头土脸立在那儿,徘徊不定,几次想上前敲门,又鼓不起勇气。 “咳咳……” 沈溪略微清了清嗓子,洪浊转过头来,急忙迎上前。 “小兄弟,我想见见谢家妹子,她可在里面?”洪浊言辞间有些急切。 “嗯。” 沈溪点了点头,他不确定洪浊是否把谢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洪浊到汀州府后每次只是到药铺门口转悠,沈溪料想他从外界打听到谢韵儿在陆氏药铺坐诊,谢韵儿每日进出都是走的后门,并未给洪浊跟踪她知道谢家住址的机会。 洪浊望着药铺大门,神色中充满一种壮志未酬的感怀:“今日我去了汀江码头,本想试试以我的身躯能否扛得起谢家一门重担,谁知……我站在那儿两个时辰,连个请我做活的人都没有。” 沈溪上下打量洪浊一番,咋舌道:“阁下就穿着这一身去的码头?” “嗯,有问题吗?” 洪浊把自己重新审视一番,丝毫没觉出有何不妥。他一身华贵行头,虽然几天没洗脏了些,可怎么也不会被人当作是苦力,因为他这一身绫罗绸缎,苦力就是做两个月工也买不起,就算买得起,在大明没有功名之人也是穿不得绫罗的。 沈溪没有明言,避重就轻:“你看你身子骨单薄,一看就像是没力气的,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担柴之能,大概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那怎么办?我可是读书人,让我去做苦力,实在是有辱斯文,要不……我先娶谢家妹子,来日金榜题名,也好让她过上好日子。” 沈溪心说,难怪谢韵儿对这个洪浊又爱又恨,要说以洪浊官家公子的身份。将来很有机会跻身朝堂,就算他不做官,以洪家的家底儿,要让谢韵儿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没问题的。 可问题是。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洪家,但洪浊却离家出走,背着家里的意思想跟谢韵儿成亲,这样一来不仅得不到家族的助力,说不一定还会有反作用。至少谢韵儿没名没分,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 这个公子哥怎么看都只是个“理想主义者”,不知世道艰难,更没有为将来考虑。 “洪公子,你要让谢小姐过好日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总要有银子才行,敢问洪公子如今可中举?” 洪浊摇了摇头。 “那离金榜题名有些远,洪公子乃是京城人士,要考科举得回京城,留在汀州府却是徒劳。” 洪浊终于听出来了,沈溪拐弯抹角就是想让他早点离开汀州府回京。他不满地抗议:“小兄弟。我听你话说的在理,才一再跟你商讨。可到头来,你连个主意都没有,感情你只是想让我离开谢家妹子,我……我这就进去跟她说清楚。” 沈溪赶紧拦着他:“洪公子切勿心急,敢问一句,阁下身负功名吧?” 洪浊略带几分骄傲:“不才,在下十六岁已为附学生员。” 沈溪点头,府学和县学除廪膳生员、增广生员外,尚有取附学生员之制。说起来大小是个秀才,在府学生员中处于最末,但以洪浊十六岁就考中秀才来说,也算是不错了。再加上其家世背景。来日高中也未可知。 “如此说来,洪公子倒是可以在城中设馆授徒,做一名塾师,或许能养活谢家上下。” 洪浊眼前一亮,右手拳头握起颠在左手手掌上,略带欣喜:“小兄弟说的极是。我之前怎未想到?” 沈溪心说,你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架势,被你想到就怪了。 “现在洪公子手头上必然有些盘缠,从现在开始就得选好场地,置办摆设,择期开馆,想来以洪公子北直隶生员的身份,来入学的汀州子弟应不在少数。” 沈溪眯着眼,一脸坑你没商量的架势……他可不是在给洪浊出什么好主意,完全是想设个圈套把对方的银子坑完了事。洪浊身为京城人士,跟客家人语言不通,他开学塾,哪家会把孩子送来给他“祸害”? “好,那我回头就办。”洪浊顿时有了精神,“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跟谢家妹子说清楚。” 沈溪紧忙摆手:“不可不可,洪公子应该给谢小姐一个惊喜,事情还未成功,谢小姐看不到出路,定不会答应你。” 洪浊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那行,我这就去办。这汀州府人生地不熟,小兄弟,不知可否引介几人帮忙?” 沈溪摇摇头:“大丈夫做事当亲力亲为。” 洪浊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兴冲冲走了。 看着洪浊的背影,沈溪心想,接下来几天这家伙应该都不会来药铺捣乱了。 洪浊这一去果然没了动静。 他不来,药铺上下一片和谐,谢韵儿也似乎将洪浊来汀州府的事给遗忘了。倒是三月十九晚上,周氏在念叨回宁化的丈夫时,无意中提了一句:“……这两天没见那京城的公子来烦谢家妹妹了。” 惠娘埋头整理账目,闻言笑道:“大约是觉得韵儿妹妹不搭理他,悻然而去。” 周氏笑道:“这人,一点儿耐性都没有。就说我家那没良心的,当初嫁他之前,他天天缠在我们家门口不肯走,结果我娘一心软,才答应下这门亲事。” 沈溪眨眨眼:“娘,你和爹还有这么浪漫的事啊?” 周氏骂道:“混小子,说什么怪话,老爹老娘的事是你能听的吗?” 沈溪吐吐舌头,拿着本《性理》到内堂去读。这《性理》又名《性理大全》,与《五经四书大全》同辑成于永乐十三年九月,明成祖亲撰序言,冠于卷首,颁行于两京、六部、国子监及国门府县学。此书为宋代理学著作与理学家言论的汇编,所采宋儒之说共一百二十家,对于儒生了解理学有一定的帮助。 周氏和惠娘还在说女人的私房话,沈溪却在想第二天开学的事,预计到时候冯话齐会来把黑板搬回去。 想到以后就能见到冯话齐在黑板上写字,不但教学方便。学生学起来也容易,他不由带着几分成就感。 三月二十早上,沈溪来到学堂,正式上课前冯话齐匆忙而至。上来就一人发了一本书。 沈溪拿在手上一看,居然是他之前编写的《幼学琼林》,但却不是自家作坊所印,而是标准的盗版。 “……为师有事,你们今天自习。最好把这本书上的内容背全,回头要考核,知道吗?”冯话齐声色俱厉说道。 学生们老老实实应了。 冯话齐匆匆忙忙离开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对于刚开蒙的孩童,《幼学琼林》上很多字他们都不认识,那些读《四书》、《五经》的中高级班的学生,也不能把字认全。这个上午,学生拿着书本诵读,虽然磕磕巴巴,但刚开始读得很大声。到后来却都有气无力,勤奋好学的还会拿着书本去问别人上面字该如何读,而那些贪玩的早就离开座位,嬉笑打闹了。 中午休息时,沈溪发觉冯话齐家里来了几个客人,看其穿着打扮,并不像官府中人。等冯话齐送人出门的时候,沈溪在拐角处听了一下,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冯话齐办学的场地是租的公地,虽然公地无主。但冯话齐每年都得交租金给坊甲,而今年又到学塾续租时,因之前学生溺亡之事,坊甲跟士绅商量后决定不再把地方租给他。冯话齐只能另择地方开学塾。 这对于一个开馆二十多年并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先生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沈溪没有露面,因为这些事本不该由他管,怎么说冯话齐也是城中的名师,带出好几个举人,关系人脉都有。东家不做做西家,即便他不再开私塾,也可以被人聘请到公塾任职,或者受聘到家馆教书也有可能。 但这似乎意味着,冯话齐跟沈溪的师生情谊就此终结。 当天沈溪回去就对惠娘和周氏说了此事。惠娘叹道:“要说这冯先生,门下成才的弟子不少,连举人老爷都有几位,可他自己却还是个秀才。或者不做先生,回头考科举,也能有一番成就。” “姨,我是想让你帮忙出主意,别泼冷水啊。”沈溪急道。 “憨娃儿,你也是命苦,前后已经跟了三位先生,要说这里面学问最大的,还是那位教你读书识字的老先生……这位冯先生是不错,可人家学塾都做不下去了,咱能有什么办法?”周氏带着几分唏嘘。 沈溪道:“可以由咱把冯先生聘请回来,开一家公办的学塾啊。商会里不是有很多正在读书的子弟吗,把他们聚拢过来……我们可以同时请几个先生回来,按照不同的年龄段设立班级,到时候冯先生是学塾的掌柜,咱们可以称之为教谕或者校长,别的先生是学塾的伙计,我们可以称之为训导、嘱托或者老师。只要分工协作,那咱的学塾教学质量一定很高,来日考出的秀才、举人也比别家多。” 惠娘听到后习惯性思索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小郎,你别把什么事都往生意上归拢,做学问是做学问,做生意是做生意。你……唉,不跟你说了,此事姨不会答应的。” 周氏也皱眉:“你这混小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端端非要把学塾弄得跟咱的印刷作坊和药厂似的,你当自己是成药,旁人挨个往你脑袋里加药粉子,你就成材了?” 沈溪却坚持道:“娘,姨,任何时候,分工协作都是有进步意义的,这不但体现在做生意上,做学问亦然如此。” “你们想那冯先生,手下那么多弟子,从刚蒙学的到已在教做文章八股破题的,他一个人怎有精力兼顾全面?若是多请几个先生回来,术业有专攻,他们自己的教学水平会有提升,学生学得更踏实,成材的就更多……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惠娘很想反驳沈溪的话,可她毕竟是明理之人,沈溪所说条条在理,一时哑口无言。 ************* ps:这是月票满210票的加更! 天子先谢过大家的厚爱,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还会有两章,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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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别埋怨小郎,小郎所想跟咱不一样,或者他想多几个同窗一起读书吧。”惠娘起身来到柜台前,拿起账本仔细看了一遍。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重重点头:“这几个月来,咱几家铺子盈利不少,既然小郎说要开私塾,那就应了他,再请几个先生回来也未尝不可。姐姐以为呢?” 周氏气得直摇头:“总不能事事都由着这臭小子吧?” 惠娘却笑道:“姐姐,你说是小郎的学业重要,还是姐姐一口气重要?” 周氏气呼呼不应声,不过现在沈溪也犟着口气,面对儿子的前途。周氏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与以往沈溪提议成立商铺和作坊不同,这次办学塾,惠娘和周氏都属于被迫答应,因为她们有自知之明。觉得不该把铜臭沾染到志向高洁的读书人身上。 可惠娘在商会开会时,把创办私塾接纳商会子弟读书之事一说,却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商会中人大多数都是识字的,他们也希望自家子弟能够出人头地,从社会地位低下的商人变成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既然是商会办学。对于商会子弟还有优待,比他们请先生回去要划算得多。 最后一合计,单单在场各家呈递上来的子弟便有五六十名,岁数从六七岁到十五六岁不等,若真是让冯话齐一个人来教,显然力所不及。 “那我就多请一些先生回来,诸位没异议吧?”惠娘当着商会中人的面,把之前沈溪提出的办学理念笼统说出来。 因为惠娘没有言明“多请几个先生”是怎么回事,各家商铺的掌柜理所当然地选择同意,在他们看来,先生多了,就不会发生僧多粥少的事,对学生有益。 “既然事情是会长亲自提出,那就交由会长办理吧。” 与会的商铺东家和掌柜都精明无比,要办学,肯定得要花银子,现在让惠娘来做这些,那银子自然由惠娘垫付。为惠及商会子弟,回头还要减免学费。各家想的是,把子弟送到学塾读书,一文钱都不出那才好呢。 惠娘本来担心的就不是花销问题,而是别人是否赞同全新的办学理念,现在有这些商会中人支持,她在办私塾这件事上就少了后顾之忧。 之后惠娘亲自去见了冯话齐,此时冯话齐退掉大部分学生的束脩后,穷困潦倒,连房租都交不起了,正准备搬到城外的农舍住。得知惠娘要成立一家私塾,请他回去当先生后,一时老怀大慰。 “冯先生,实不相瞒,这次请您回去当先生……跟以往不太一样。”惠娘坐下来,脸上满是难为情。 冯话齐带着几分诧异,问道:“有何不同?” 惠娘把沈溪之前提议的办学理念详细说明,根据年龄层分班,私塾不但要教授《四书》《五经》,还会开琴棋书画等方面的课程,另有专人传授八股破题,由冯话齐担任学塾的教谕,也就是“校长”。 “校长”统筹各方,同时也教授学生某一方面的学问。惠娘准备让冯话齐教授《五经》,因为沈溪目前正在读《五经》。 “倒是很新颖。” 冯话齐听完介绍后,开怀一笑,“陆夫人,实不相瞒,在下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惜人单力薄,单凭老朽一人,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多的差事?若陆夫人可将此事落实,倒是了却某生平一愿。” 惠娘大感惊奇,本来她担心冯话齐听了这些“荒唐之言”会勃然变色。没想到冯话齐答应得不但爽快,而且似乎还挺高兴。 惠娘心想,果然是什么样的先生教出什么样的弟子,她甚至怀疑。沈溪所提的怪异办学点子,原本就是冯话齐的主意。 “那冯先生,筹备学塾之事,要由您来负责,在下一介妇人。许多事不懂也不方便出面。” 惠娘在冯话齐这样有身份有学问之人面前,显得很谦卑,“至于银钱方面,小妇人会提前支与先生,若是不够用,另行知会便是。” 说完,惠娘让秀儿把手上抱着的木匣子拿过来打开,里面全都是上好的银锭。银锭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沈溪的学费,另一部分是给他办学租场地和置办桌椅、案头甚至是文房四宝所用。 冯话齐见到惠娘出手如此阔绰。老脸有些挂不住,到底读书人注重气节,不齿于为银钱折腰。可现实不由人,眼前正是他困窘之时,这么多银子却是他生平仅见。 “若先生不弃,我们商会总馆后巷有几间宽敞干净的院子,先生不妨先过去落脚。”惠娘左右看看,发现冯话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便主动提议。 冯话齐紧忙行礼:“多谢,多谢。” 冯话齐突然从人生巅峰跌落谷底。却没想到得到惠娘的大力支持,当然他也知道这背后主要是沈溪在出力。 冯话齐带着夫人和两个幼子搬到新家,马上开始张罗创办学塾。场地和摆设方面说是冯话齐出面,但很多事惠娘能帮上忙。有商会庞大的关系网在,冯话齐做事如有神助,城中士绅不给他这个读书人的面子,也会照顾商会和惠娘面子。 至于另请先生之事,就要惠娘找人谈了。 惠娘打听到城中一些落魄文人的住址,亲自上门拜访。说是请人回来,其实也是去考察一下这些人是否有为人师表的做派,并愿意与其他先生一同教书。 到三月底,惠娘已经找到六七位学问和为人处世都挺不错的先生。 这些人普遍年岁都不大,从二十岁到四十许不等,年岁最大的反而是冯话齐。而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秀才,有育人子弟的经验。那些出口之乎者也,欺负惠娘一介妇孺什么都不懂的,她听了就烦,干脆送上一点礼物然后告辞。 遇到中意的先生,惠娘还要跟人家详细讲明学塾的教学模式,免得对方不愿纡尊降贵。 随着冯话齐租到办学场地,而惠娘这边也把先生招募齐全,学塾开学就剩下置办摆设和招募学生这两方面。 置办摆设,对惠娘来讲非常容易,有钱好办事,找木匠定制一批桌椅、案头,几天就能送货上门,经营文房四宝的店铺,光是商会内就有好几家,内部出售都是成本价,物美价廉。 惠娘第一次到府城时给沈溪买块徽墨都是假的,眼下她是商会会长,若再有店铺以次充好,那这家铺子就不要想在汀州府立足了。 招募学生方面,之前商会中各家已经呈递名单上来,惠娘回头跟商会的人一说,他们都表示只要学塾开学就把自家子弟送来。 三月二十九,冯话齐作为学塾“校长”,第一次面见“同事”。虽然这年头读书人普遍有文人相轻的毛病,这些先生对冯话齐并不是很敬重,但在表面上,互相之间还算客客气气。 冯话齐是学塾东主陆孙氏钦点的教谕,就连以后发工钱,也由冯话齐负责。这改变了以前学塾先生靠“束脩”过活的传统,改为每月领固定的月钱,在收益上远比他们自己开班授徒收到的束脩多得多。 ************ ps:这是为新盟主三舍堂2大大加更! 有人说本书每天一更是什么鬼?天子从早上七点起来码字到现在,中间也就吃饭耽搁了点儿时间,每天都码足15000字并及时更新,以天子每小时1000字的手速,五更已经算是敬业了好吧? 天子诚挚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算计(求订阅和月票) 惠娘筹划成立专供商会子弟读书的学塾,府城同样有一家学塾在紧张筹备中,这就是洪浊在沈溪提议下成立的那家。 三月下旬这段时间,沈溪不用去学塾读书,平日就在家里自习,除了继续看跟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外,其余时间他便教陆曦儿和林黛读书识字。 两个小萝莉进步很快,这一年多来,沈溪已经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幼学琼林》教完,除了生僻字之外,她们已经能读会写,且明其意。 沈溪开始教授她们一些新知识,不是别的启蒙读物,也非四书五经,而是算数,从基本的加减乘除教起,甚至连四则运算、图形和长度的计算也准备教给她们。 或者女人天生都对数学不感冒,读书识字她们学得快,可遇到数学问题,两个小萝莉经常要扒拉着手指头算数,对于图形更是理解不能,让沈溪束手无策。 三月三十,洪浊又来到药铺,这次他突然造访,药铺的人都没什么反应,直接被他闯了进去。 周氏见到洪浊不怒反笑,本来她以为这个京城公子哥已走了,现在出现,倒显得其有些耐心。 秀儿和宁儿连忙上前阻拦:“奶奶有吩咐,公子若来,直接请出店门。” 洪浊往屏风后看了眼,可惜屏风厚实,他根本瞧不清楚谢韵儿是否在里面,他回过头道:“几位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是要找……你们家那位小公子,不知他可在里面?” 周氏在柜台后稍微讶异了一下,她想不出这事情跟沈溪有什么关系,心想可能是洪浊找借口。 “我家憨娃儿跟你认识?”周氏冷声问道。 洪浊俯首作揖:“自然认识,在下与小公子交情莫逆,如今他让我开办学塾,我遇到一些麻烦。想过来请教于他。” 这番话说出,屏风后面发出些微的声响,显然谢韵儿也大感意外。 周氏摆摆手,宁儿便到后院把沈溪叫出来。 沈溪见是洪浊。眉头紧皱,要不是洪浊自己找上门来,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了。 到了门口,沈溪脸色阴冷:“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有事来寻,在门口等着就是。我肯定会出来相见,你进去分明是把我挑到明处,以后我没法给你出主意了!” “小兄弟,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着急才冒昧前来吗?” 洪浊一脸焦灼之色,“我按照你说的,租了地方,连木匠都找了,把地方收拾好就等着开馆授徒,可……这没门路。学塾无人问津,连一个学生都没有,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溪心想,这洪浊真是个急性子,让他开学塾,也不考虑清楚,如此风风火火就把事情做了。 “不能总等着生意上门,阁下在汀州一无人脉二无名声,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学塾要招收学生?应该做一些推广和宣传,雇请几个人。到城中各处张贴告示,最好请本地有名望的读书人饮宴,联络一下感情。” 沈溪继续给洪浊出“损招”,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洪浊早点儿把银子挥霍干净。老老实实回京。 洪浊仔细思索后点头:“小兄弟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办。” 洪浊一路小跑而去,显得很上心,但沈溪看着他背影却不禁摇头叹息,这洪浊空有学问,可惜并无太多处世经验。做人太过实在,如此轻信别人早晚要吃大亏。 等沈溪回到药铺,却是连谢韵儿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药铺的女人直视沈溪,让他感觉似乎自己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憨娃儿,过来!” 周氏厉喝一声,等沈溪到近前,一拍桌子,“说,怎么回事!” 沈溪低着头,表现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低声道:“前些天见那人总缠着谢家姐姐,我就去劝了他几句,就这样了……” 周氏骂道:“混小子,还想撒谎?你只是劝上两句,他这些天就没露面了?” 谢韵儿又羞又气,道:“小郎,快说。” 沈溪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做了隐瞒。谢韵儿听了后不由叹道:“他一介北方人,人生地不熟,开什么学塾,这不是白花银子吗?” 沈溪看着谢韵儿有些自责的模样,心说莫非她对洪浊“余情未了”? 谢韵儿知道人生地不熟生意难做,这可是她屡屡碰壁后自行摸索出来的,本来她想开家医馆,可在遭遇种种困难后便知道世道艰难,她现在已安心在陆氏药铺当坐堂大夫。 “其实……我是想让他早点儿回京。”沈溪坦然道。 周氏骂道:“混小子,你当娘和谢姨这么好骗?你让他开学塾,明明是帮助他在汀州落脚,跟回京有何关系?” 沈溪笑嘻嘻道:“娘,您想啊,那洪公子连咱们这儿的话都听不太懂,他开学塾,有什么人会送学生去读书?等他把盘缠花干净了,不是得灰头土脸离开?” 这话令谢韵儿愕然,她之前总是听惠娘夸沈溪聪明有本事,但到底多有本事,她还真没见识过。在她想来,沈溪跟她的弟弟妹妹同龄,她的弟弟妹妹稚气未脱,沈溪再神也神不到哪儿去。 可这次她亲眼看到沈溪不但聪明,而且一肚子阴谋诡计,明着是帮洪浊追求她,其实是想害得洪浊盘缠用尽无奈回京。 “嘿。”周氏听到沈溪的计策后笑道,“你小子倒是有办法。谢家妹妹如何看?” 谢韵儿脸色黯然:“我与他情分已尽,他非要来缠着,我也没办法……但若要令他知难而退,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大不了,临行前我送他些盘缠就是了。” 沈溪本来还担心谢韵儿心疼洪浊,会找人告诉他及早收手,现在看来,谢韵儿算是足够理智,知道跟洪浊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在得不到家人祝福的情况下,就算勉强凑在一起,来日也会以悲剧收场。 这年头的女人,在考虑婚姻大事时更为谨慎,因为她们中大多数一生只有一次婚姻,若谢韵儿真嫁给洪浊,将来洪浊抛下她回京城,那她一辈子就完了。 周氏听出谢韵儿话语中的决绝之意,安慰一番,事情就当揭过了。 晚上惠娘回来,周氏把白天的事一说,惠娘笑着摸了摸沈溪的头:“小郎到底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想事情比别人都复杂周祥,很多时候我们这些大人都自愧不如。” 沈溪耸耸肩:“孙姨谬赞了。” 随后,惠娘笑着介绍筹备学塾的事,她怕时间太长耽误沈溪学业,把学塾开学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二。 听到这消息,周氏非常高兴,随后幽幽一叹:“真想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那没良心的,他一走就是半个月,连个音信都没有,难道不知我们娘儿俩为他牵肠挂肚?” 惠娘安慰:“姐夫忙完了事情自然会尽早回来。” 姐妹二人感情很好,周氏没丈夫在身边,就跟惠娘一起睡,两个人已不单纯是闺蜜,简直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另一半。 吃过晚饭,惠娘把银号经营两个多月来的账目拿出,除了对周氏解释一番,也是让沈溪知道具体经营情况。 最后她带着遗憾道:“如今银号的生意步入正轨,可近来老是收到成色很差的银锭,令银号损失不小。” 沈溪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银号刚开始是以钱铺的模式存在,钱铺本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因为收的是折价的回扣。 但钱铺经营最大的问题是来自于民间铸币和铸锭的成色,眼下南北两京以及江南、中原等地,几乎每座大城都会开设铸造厂铸币,名义上是官办,但很多为私人所设的铸造厂,为了追求利益,其铸造出来的银锭和铜币成色很差,随着商贸流通逐渐流传到闽浙之地。 沈溪道:“既然问题出现了,我们就要面对,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在银钱兑换这一条道上走到黑,而是应该走存款、放贷的途径,才能将银号做大做强。” “这样是否太过激进了?”惠娘蹙眉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沈溪笑道:“姨,做什么行当不需要冒险?之前咱经营印刷作坊,别人不看好,到头来不也做起来了?” “银号有了这项业务,百姓能从存款中获得利息,而商家也有了低息借钱的途径,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利民之举。咱先期放贷,只针对商会内的商家,对于抵押之物审批严格把关,只要能把这一环节落实好,就算有什么风险我们也能应付得了!” ************ ps:这是月票满240票的加更,同时也是今天的第五更! 大家的热情我都看到了,天子再次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敬意! 在天子心目中,状元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而是世事洞明皆学问的人精!读书写八股不是生活的全部,家长里短也是状元生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至于各种批评和建议,好的天子欣然接纳,恶语相向的一笑置之,写书十多年了,这点儿雅量还是有的! 再次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逆水行舟(求订阅和月票) 银号发挥银行功能,进行存款和放贷业务乃大势所趋。 如今弘治年间私铸钱币种类之多样,以银号之前所经营,所有制钱都按同一比价兑换显然是不行的。 就算要继续银两和铜钱兑换,也必须要提高折色回扣,这样才能保证银号的良性发展。 银号是“股份制企业”,眼下要增加业务,得先开股东大会征求各位股东的意见。 但是在股东大会之前,惠娘把所有不清楚的地方跟沈溪问明,免得开会时被股东们问得哑口无言。沈溪把展开存钱和放贷业务的流程,包括业务展开后的一些风险评估,都详细列出来,交与惠娘审阅。 “有了这些,我一定能说服各家掌柜。” 惠娘看过后非常满意,对银号未来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四月初一,惠娘召开银号第一次股东大会。 在这次会议上,除了把银号扩大经营范围一事公布,惠娘还根据沈溪的提议进行“扩股”,从本来的三百股增加到四百股,本金达到四千两。 惠娘跟周氏商定后,又增加了五百两的投资,使得她在银号的原始股份中,牢牢占据五成以上的份额。 剩余股份,或者为股东认购,或者为商会其他会员买去。总的来说,汀州商会中人对于银号前景颇为看好,怎么说也是以钱赚钱,这些人比惠娘更清楚放贷的利润有多丰厚。 四月初二,惠娘筹备的学塾正式开学。 第一批前来读书的学生不多,三十多人全都是城中商贾子弟,岁数有大有小,先生加上冯话齐有七位之多,班级六个。 各班除了主讲老师外,还有其他先生负责课程,说不定上节课还是这个先生教,下节课就换了别的先生。 惠娘对于学塾的期望很高,她希望沈溪能早些成材。沈溪也不辜负她的期望,既然冯话齐是个懂得因材施教的好老师,沈溪也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学问,适当表现下“进步”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会让他接触到更高深的知识。 冯话齐考核沈溪的学问后惊讶地发现,沈溪在读书上有着令他难以置信的“超高天分”,才接触《诗经》和《尚书》几天时间,沈溪已能熟练背诵,冯话齐逐一考核。涉及晦涩的经义沈溪都能对答如流。 甚至沈溪对于《尚书》还有独到的见解,沈溪提出的一些观点,连冯话齐这个老师都需要思索良久。 作为学塾教谕,每过几天冯话齐就会向东家惠娘汇报情况,顺带也将沈溪的进步坦然告知。 惠娘和周氏获悉沈溪学业突飞猛进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原本担心沈溪总是兼顾生意和商会的事,心有旁骛,不好好读书,谁料想结果却是沈溪大有凤鸣岐山一飞冲天之势。 沈溪的进步,令惠娘对学塾有了更高的期望。她再次托人聘请名师,即便不能常驻,也可以作为学塾的客座先生,偶尔光临点拨下学生的学问。同时,学塾还开设了琴棋书画课程,又给沈溪买来古筝和围棋,让他好好钻研。 甚至学塾放学后,惠娘还专门把冯话齐请到家中,传授沈溪八股文的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精要。 沈溪感觉自己被凝聚太多的希望,学业一下子变得有繁重了许多。此时他方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他就不会在冯话齐面前卖弄学问了。 随着商会子弟逐渐加入,学塾学生数量从开学时的三十多人,慢慢增加到六七十人。 因为学塾教学模式新颖。加上其中几位都是闻名汀州府的“名师”,府城以及周边乡镇许多士绅家庭也想把子弟送来读书,但因学塾并不对外,这些申请为冯话齐一一驳回。 四月中旬,回宁化县一个多月的沈明钧终于归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沈溪大伯沈明文在今年的岁考中。以一等的成绩顺利保住了廪生名衔,恢复了俸米和廪饩银。 沈家如今已在宁化县城落脚,除了沈溪的四伯沈明新这一房留守桃花村,其他几房都搬回了县城,老太太用沈明钧夫妇平日寄回去的钱,在宁化城中买了一处四进的院子,加上修整,前后花去一百五十多两银子。 “……娘在二进院子的西厢给我们留了两间房,说我们以后可以常回去住主,娘她很想念小郎。” 沈明钧见到周氏,面上挂满憨厚的笑容。 “小郎学东西快,冯先生夸他天分极高,学业安排得很紧。冯先生还说,过两年就准备让小郎试着参加童生试,这段时间已经开始学习制艺,怕是无暇回去看娘她老人家……相公,你先去洗个澡,清清爽爽的我们一家人好吃个团圆饭。” 周氏虽然总埋怨沈明钧,但心里对丈夫还是颇为依恋的,知道丈夫要回来,接连两天都没睡好觉,沈明钧回来这天更是放下手头事亲自到城外迎接。 沈溪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情意缠绵的两口子,心中颇为感慨:周氏事业取得一点成就后,对家庭分外看重,可惜老爹不解风情,总是有意无意做出一些让妻子心塞的事。 晚饭时,沈明钧把从宁化带回来的印刷作坊账本拿出来。滞留宁化期间,他大刀阔斧地整治那边的印刷作坊,将机器设备悉数维修翻新,还添置了不少新器具。按照之前周氏和惠娘的打算,印刷作坊需要再次扩充,原来的场地已经不敷使用,因此印刷作坊周边的几个院子也一并买了下来。 吃过饭,周氏准备把账本送给惠娘查阅,沈明钧突然问道:“娘子,我听宁化印刷作坊的人说,娘子才是大掌柜,不知他们为何如此传?” 周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她一直把自己是印刷作坊大股东的事瞒着丈夫,连从印刷作坊赚来的钱也放到惠娘那里,免得为丈夫所知。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汀州府这边的印刷作坊上上下下都当惠娘才是东主。可宁化县那边,却有不少人清楚周氏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掌柜。 “爹,外面的人最喜欢嚼舌根了,他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这分明是在说您的坏话呢……” 沈溪见周氏神色不太好看。似乎想对丈夫坦白,赶忙打圆场,“印刷作坊从开始就是姨在打点,你想想啊,娘怎么可能是掌柜?” 沈明钧这一路上也在思考这问题。周氏虽然常到作坊去,可主要是帮他做事,印刷作坊出资和具体经营,一直是由惠娘负责。再想到外人谣传自己要娶惠娘作小妾,人财两得,沈明钧不由摇头苦笑,歉意地抓过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算是表达歉意。 等周氏往药铺那边去了,沈溪才拉着老爹的衣襟:“爹。你别听到风就是雨啊,你知道的,娘很介意外面那些闲言闲语。” “我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小郎,就是县城的那些师傅和伙计都这么说,我才试着一问,以后不说就是了。”沈明钧表态道,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听这些谣言,以免破坏家庭和睦。 周氏送过账本就回来了,其实她心里很自责。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她把在印刷作坊和银号都有股份的事隐瞒下来,本想在合适的时候说出,但前后一年时间。再坦白未免有些晚了。 抱着愧疚之心,周氏对于丈夫越发千依百顺,至于沈明钧做过的那些“没良心”的事,迅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那以后,沈溪发现老娘在惠娘面前提及沈明钧时,一律是“我家那位”或者“相公”。再没加过“没良心”之类的前缀。 四月里,银号展开存钱和放贷业务,刚开始是来借贷的多,存钱的少,普通百姓对银号依然抱着观望态度。 虽然银号开出的存款利率是年息一成,一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有一百文的利息,这对手上有些闲钱的百姓诱惑很大,可他们又不想自己赚来的辛苦钱打了水漂。 整月下来,在宣传做得全面细致的情况下,银号也只收到两百多两银子的存款,但商会内部提出借贷数额就有两千两。 银号有四千两的本钱,惠娘没有贸然悉数放贷出去,只是从中选择几单生意,借出去的钱财都很小心,借贷的利息统一都是半年息两成,六个月归还,但需要每月收取利息。 在市场波动很大的情况下,半年两成的利息其实算不上多,因为现如今行商做生意,靠本钱能在几个月内翻上几番的情况屡见不鲜,一些有志于扩大经营规模的商铺,对借贷很热衷,况且在有正规契约保障,只要按时还款,所抵押之实物或者田产地契也能保全,比抵押当铺,或者从外面借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要划算许多。 惠娘对于抵押的田产和地契一律小心保管,生怕有什么错漏影响银号声誉。 在银号生意缓慢发展的同时,这时候年初时由沈溪提出的建立商会采办制度的事,也提上议程。 城中经营茶叶的商人,为了能买到价格便宜实惠的春茶,想以商会为依托,到茶叶原产地西湖、太湖、洞庭湖和信阳等地直接采购,从而跳过中间商环节。 但惠娘对此却心存疑虑。 经营茶叶的中间商,跟去年年底与汀州米粮行做北方黍米和麦子生意的客商是同一批,这些人在吃过大亏后,得知由始至终都没有“江西客商”,只是商会使出的“障眼法”,导致没赚足利润,一直想找机会对商会进行报复。 惠娘虽然掌控了汀州府商会,但毕竟没有官方背景,对这事始终抱着谨慎的心态,不想与这些人发生正面冲突。 但商会内的茶叶商若不亲自采购的话,被行商贩卖新茶过来,到时候肯定会狮子大开口,而且这些人现在已经学精了,知道商会可能使手段,人家肯定会提前给茶叶寻好下家,若是价格不如意,就算是亏本也不会再卖给商会的商家。 在汀州商会蓬勃崛起的同时,一股针对商会的抵制力量也在逐渐形成。(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朋友妻不可欺 为了帮助商会中的茶商采购春茶,惠娘这段时间都早出晚归,通常入夜后才返回药铺,甚至晚上还要熬夜制定采购计划。沈溪本想帮她,可惠娘这次非要坚持自己完成,按照她的说法,不能事事都依靠沈溪。 药铺的成药生意很好,近来来往于汀州府的行商又多了一样转运的货物,那就是陆氏药铺的成药。 沈溪特别为自家药厂生产的成药定制了能密封的陶罐,内置药包并添加带有防伪标识以及对应编码的说明书,并在外面打上“陆氏”的印记,除了预防有人栽赃陷害,也希望招牌能在外打响。 五月上旬,汀州府接连下了几场大雨,街上行人不多,药铺生意也清淡许多。 这天沈溪从学塾放学回来,见药铺来了三名手拿折扇、身着儒衫的年轻公子,围着谢韵儿坐诊的屏风指指点点,嬉笑不已。 三名公子哥举止轻佻,手不断去碰屏风,往里推推,又向外拉拉,像是诚心找事。 周氏见情形不对,让宁儿上前赶人,但三名公子哥又对长得越来越漂亮的宁儿毛手毛脚,宁儿一路退到墙角脸上满是恐惧。 “娘,这些是什么人?”沈溪到柜台前问道。 周氏懊恼不已:“鬼知道。在这里半个多时辰,把客人都赶跑了……别是那姓洪的找来骚扰谢家妹妹的吧?” 沈溪心想,洪浊怎么说对谢韵儿也是“一往情深”,他想的是如何挽回与谢韵儿的关系,而不是找几个纨绔子弟过来调|戏他的前未婚妻。 此时正好有病人进来问诊,刚刚坐下,把手从桌子边缘屏风的孔隙伸进去,谢韵儿搭脉时,纤纤玉手恰好能从缝隙中看到,三名公子哥顿时眼睛都直了,往前一推攘。屏风顿时往里倒去。 谢韵儿突然站起,一把将屏风推倒。 “砰!” 屏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谢韵儿横眉竖目瞪着眼前三名浪荡公子哥,喝问:“尔等若非问医,请自行离开!” 为首那名身材高挑的公子哥嘻嘻哈哈道:“谢小姐何必动怒?在下听闻小姐花容月貌。且是妙手回春的女神医,今日特来拜会。” 旁边两个连声附和,其中一人道:“这屏风可是谢小姐自己推倒的,莫非谢小姐急着嫁人,想一览我三人英姿?哈哈哈……” 言语轻浮。哪里有半点斯文可言? 沈溪听了心里发怵,难道是同行派来捣乱的? 谢韵儿在陆氏药铺坐诊之事早已传遍汀州府,但百姓提及都带着一股敬意。医者父母心,谢韵儿医术精湛,治好不少疑难杂症的病人,再加上陆氏药铺成药的声名越来越响亮,连同谢韵儿也被冠以女神医的名头,令其他府县也有不少病患慕名而来。 陆氏药铺生意越好,其他药铺生意自然就会受到影响,虽有商会统筹。但难保不会有小人作祟。 有人专程来药铺捣乱,这是继洪浊之后的第二次。 但洪浊跟谢韵儿有婚约,千里迢迢过来为见一面无可厚非,这三名公子哥一听就是本地口音,其用心值得揣摩。 “这里是药铺,若你们再继续对小女子不轨,小女子这就告上官府。”谢韵儿咬牙切齿道。 “官府?呵呵,不巧了,这位何公子,他父亲就是长汀县令。却不知何县令是帮你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子,还是帮他亲儿子?” 高个子的公子哥兀自调笑不休,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居然是官宦子弟,连身旁跟班的父亲都是长汀县令。沈溪暗忖,莫非说话的这家伙家世更为显赫? 就在谢韵儿如花似玉的俏脸憋得通红,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出去!” 所有人侧目而望,却见惠娘一脸威仪地立在门口,怒不可遏地瞪着三人。 “你……你说什么?”面对惠娘的叱责。高个子语气稍软,一时为惠娘气势所夺。 惠娘怒道:“这药铺里都是孤儿寡妇,你们前来寻衅滋事,如此有伤风化体统,莫非是想激起民变?” 任何时候,有伤风化都是大事,更不要说激起民变了。宁化地处三省交界,近来岭南之地频频爆发叛乱,连带着汀州府也不太平。陆氏药铺毕竟名声在外,尤其陆孙氏还是朝廷公开表彰的女神医,在汀州可谓万家生佛。若真是因伤风败俗激发民众怨恨导致民变,哪怕家里有些背景也扛不住。 “谢小姐,那我们回头再来一叙情谊。”三名公子哥临要走了,依然伸出出手想去摸谢韵儿一把,却被谢韵儿闪身避开。 三名公子哥嘻嘻哈哈离开,等人走远,惠娘才稍微松了口气。 当众斥责据称其中有县令家公子的恶徒,她也是鼓足了勇气。人善被人欺,刚才若她不直接出言威吓,而是上前好言相劝,这三名公子哥只会更加放肆,连她可能都会遭到轻薄。 惠娘跟周氏问明情况,方知这三名官宦子弟毫无征兆而来。 “以后咱要小心了,到底是女儿家,出来抛头露面要懂得避忌。” 惠娘话是对谢韵儿和周氏说的,其实也是在提醒她自己。 沈溪在旁边沉默不做声,他还在思索这事情背后隐藏着什么。 照理说,就算这三名公子哥再目中无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来药铺调|戏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行医女子,在这汀州府,真正见过谢韵儿样貌并知道她身份的人屈指可数。 …… …… 第二天,适逢学塾每旬一日的沐休。 每旬一休是沈溪根据劳逸结合的原则提议设立的。人一旦面临长期高压的状态,学习效率反而不好,如果中间能稍微休息放松一下,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对于沈溪的提议,惠娘和冯话齐都觉得有道理。加上学塾接纳的都是汀州府商会子弟,全是走读生,就算一旬休息一天也不会出什么事,因此也就允诺下来,就此逢九沐休。成为学塾新规。 药铺后院,沈溪做完功课,又温习了一下《四书集注》,刚刚准备教两个小萝莉算术。耳畔传来敲门声。 沈溪以为是沈明钧有事过来,从门缝看出去,却是洪浊。 此时的洪浊,一身绫罗绸缎不知去了何处,略显寒酸的蓝布儒衫衣领袖口有些污渍。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洪公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沈溪打开门,上下打量一番,心想莫不是阴谋得逞,洪浊的盘缠快要用尽了? 洪浊脸上满是风尘之色,比之以前憔悴了许多。他冲着沈溪笑了笑,道:“这几日按照小兄弟的吩咐,到城中宣传在下要开私塾之事,但收效甚微。后来请人帮忙,结识了几位汀州府本地士子。他们对我与谢家妹子之事……深表同情,表示愿意玉成好事。” 沈溪心道,原来症结在这里。昨天那三名衙内,应该是从洪浊这里得到风声,跑来药铺缠着谢韵儿。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沈溪皱着眉头问道。 洪浊略带感慨:“我只是将我与谢家妹子的遭遇如实告知,谢家妹子家门不幸,不得不远走汀州,我千里迢迢前来相会却形同陌路……那些人对我与谢家妹子之事分外关心,其中几位与我结成知交,他们告知昨日已到药铺帮我说和。今天只要我来面见谢家妹子,必能拿到定情信物……所以,我这就来了。” 沈溪听了不由汗颜,这洪浊得多缺心眼儿啊。把他心目中记挂的美丽大方的“谢家妹子”告诉一群狐朋狗友,导致爱恋对象惨遭调|戏,事后还捉弄他,让他前来找骂。谢韵儿若是知道昨天那三个登徒浪子是他找来的,非赏给他一巴掌不可。 “谢家妹子可在里面?”洪浊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只能瞧见陆曦儿和林黛拿着笔打量他。 “在是在。不过今天你最好别进去。”沈溪拉着洪浊出了门,回头招呼林黛一声,让她把门闩好。 洪浊满脸不解:“小兄弟,我那几位知交好友,已为我和谢家妹子复合铺好路,你怎拦我?莫非你是想让我从前门去光明正大跟谢家妹子提亲?” 沈溪骂道:“亏你说那几个纨绔子弟是你什么知交好友,他们妄为读书人,可知朋友妻不可欺?” 洪浊默念一遍,问道:“小兄弟,你说的明白些,这……有何关联?” 面对这种书呆子,沈溪有种深深的无奈,叹了口气:“昨日你那几位朋友过来药铺捣乱,令谢小姐颜面无存,若非药铺掌柜及时赶回,你的谢家妹子被他们动手动脚占尽便宜也未可知。” “岂有此理!” 洪浊羞恼之下,一拳打在街边的墙壁上,却疼得他赶紧把手缩到嘴边哈气,眼泪都痛出来了。 半晌之后,洪浊才一脸愠色:“小兄弟,我这就去跟那些家伙讨回公道,你可愿与我同去?” 沈溪当然不想去凑这种热闹,连忙摆手:“叫上我做什么?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洪浊被当作冤大头,为本地恶少骗吃骗喝,那些人拿他的糗事开玩笑,更是公然调|戏其念念不忘的女人。现在闹翻了,那些人肯定不会给他面子,打他一顿都有可能。 “小兄弟,我不远千山万水而来,本为换得谢家妹子真心谅解,如今我钱财耗尽身无长物,即将返回京城,已不能为她做什么。如今她为人所欺,我定当为她讨回公道,就当是临行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希望小兄弟你能帮我。” 洪浊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沈溪听了这话,不由对他态度有所改观。 沈溪苦笑:“洪公子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小孩子去了能帮上什么忙?最多你上去讲理,我在旁看着,若你们一言不合……咳咳,有什么事的话,我去叫人帮你。” “好……好……” 洪浊笑着点头,“就等小兄弟这句话了。” 沈溪哑然失笑,感情洪浊要去“讲理”,又怕挨打,想找个人在旁边看着,以防不测。 这是多么熊的一个男人啊! ************ ps:今天呕死了,wps连续白屏几次,导致这一章重重复复写了六七个小时!(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讲理不成反被揍 沈溪跟着洪浊出来,一路上都在听洪浊絮叨。 洪浊讲述他与谢韵儿的过往,说当初洪、谢两家关系是如何之好,订亲后他爬上谢家的院墙,远远朝谢韵儿打招呼,说什么谢韵儿“回眸定情”。 故事烂俗而老套,令前世看过太多狗血言情剧的沈溪不忍再听下去。 “洪公子,你怎知这些人现在何处?”沈溪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们约我今日晌午到城北一家……酒楼饮酒,说是为我求婚成功庆贺,我本以为他们是好意,谁知……”洪浊叹了口气,“是我识人不明啊。” 沈溪又问:“一会儿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当如何?” 洪浊想都不想,回答:“那小兄弟就赶紧回去请人,顺带告诉谢家妹子一声,我为替她撑腰被打,并非我有意跟那些恶人狼狈为奸。” 沈溪本想说,让我去找人恐怕一时也找不到,要知道此番面对的可是府城挂得上号的衙内,我可招惹不起。可见到洪浊那副熊样,沈溪心想还是让他挨顿打吃个教训,最好等洪浊被打了,他找几个人把他抬到客栈休息,连谢韵儿那边也不通知。 两人一路从城西走到城北,那里是城中官宦人家聚居之所,老远就看到一座二层小楼,一群身着长襟的年轻公子,正在临街的二楼楼台饮酒,身旁有妙龄女子作陪。 “真是有伤风化!”沈溪看到后不由感慨。 这时代民风淳朴,男女在外同行都非常少见,而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公子哥却在临街的酒楼上一边饮酒一边与妙龄女子调笑,也算是奇闻一桩。 “虽是酒楼,不过也有暗|娼在里面。”洪浊似乎熟门熟路,“到了晚上,留宿的人不少,里面花红柳绿……那叫一个快活。” 沈溪瞥了洪浊一眼:“洪公子也在里面快活过?”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听这人说及。我心里只有谢家妹子,怎会流连烟花之所?小兄弟回去可别对谢家妹子提及啊。”洪浊自知失言,紧忙对沈溪解释。 沈溪撇撇嘴,他连跟洪浊见面的事都不想提。至于洪浊是不是寻花问柳,他更懒得理会。 眼看到了楼下,沈溪躲到柳荫中,对洪浊道:“洪公子这就上去吧,我在外面。如若发生冲突,我马上回去叫人。” 洪浊有些迟疑:“此处距离你家……是否远了些?” “无妨,这附近我认识些人,其中就有做力夫的,如果真动手,我叫上他们,一起上去给你解围。”沈溪笑着胡诌。 洪浊信以为真,整理了一下衣衫,腰杆挺直,气势汹汹走进酒楼。 洪浊进去后直接上了二楼。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为几位公子倒酒的女子看到后,招呼道:“哟,这不是洪公子吗?又来光顾奴家生意了?” 沈溪听到后撇了撇嘴,看来洪浊不是一次两次上门了。 洪浊微微清了清嗓子:“云姑娘,今日我来不是为买醉,而是……” 昨日带头去药铺调戏谢韵儿的高个子公子哥站起来,笑道:“洪兄,你来迟了……来来来,先罚酒三杯!”说着让人把酒水满上,亲自把酒呈递到洪浊面前。 沈溪本以为洪浊会把酒杯扔在地上表示愤慨。没想到他拿着酒,一仰脖子把酒全喝下肚。可能是酒劲儿跟心火相冲,脸色通红……居然一杯就上了头。 此后洪浊又连饮两杯,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 “洪兄好酒量。今日不醉不归……云姑娘,记得酒钱记在洪公子账上,哈哈……”这群公子哥找到冤大头,洪浊送上门,不宰上一刀他们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 洪浊突然一拍桌子,怒喝:“结账可以。不过要把话说清楚!” 言语怒不可遏,但咆哮中却带着些微惧色……毕竟独自一人上楼讲理,气势没那么足。 “洪兄,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洪兄今日去见过谢小姐了?”高个子公子哥笑道,“这是好事……莫非在高某和何兄几个说和下,洪兄与谢家小姐化干戈为玉帛了?” 洪浊被人羞辱,热血上头,拿起桌上的酒壶,把盖子打开,直接把半壶酒泼到高姓公子哥脸上。 高公子脸色大变,旁边几人见状,上前把洪浊按到桌子上。高公子哥用妖艳女子递过去的手帕,擦了擦脸和衣领上的酒水,顺手将手帕扔到地上:“姓洪的,我们给你脸,你可别不要脸!” 洪浊是北方人,身架子大,有点儿蛮力,可被几个人按着,他挣扎几下无济于事。 沈溪在下面看了不禁有些着急,他不是为洪浊着急,而是替那群官家公子着急。你说人家往你身上泼酒水,你把他按在桌上就算完事了?怎么也要打上一顿,不打个遍体鳞伤,揍个鼻青脸肿总不过分吧? 就在沈溪幸灾乐祸的时候,昨天与高公子一起去药铺的何公子道:“高兄何必动怒?可能是洪公子在谢小姐那里受了气,所以有此过激之举。不如我等饮酒后,一起去把场子找回来如何?来来来,喝杯酒化干戈为玉帛。洪公子,还不帮高兄把酒满上?” 在何公子说和下,旁边人把洪浊松开。洪浊脱得身来,马上朝高公子扑了过去:“高崇,你个阴毒小人,我请你喝酒,与你诉说心事,你居然带人去调戏我的谢家妹子……我……我跟你拼了!” 这下矛盾激化,沈溪看到也就放心了。 上面稀里哗啦打了起来,洪浊心头的怒火彻底点燃,豁出老命也要跟高崇“讲理”。但毕竟是一个打一群,而且洪浊身子骨单薄,也就最开始抓住了高崇的领子,很快就被一群人按倒在地上,旁边人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今日我等吟诗作赋,饮酒消遣,上好的心情都被你这浑人给搅了!” 高崇把衣服整理好,上去提着领子把洪浊从地上“拎”起来,脸色阴冷,“你说。怎么赔?” 洪浊被打得呲牙咧嘴,眼睛不住往窗外瞟,像是要找什么人。 沈溪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正要逃跑。却听洪浊嘶哑的声音传来:“小兄弟,帮帮忙啊!” 楼上几个人同时朝楼下看来,正好瞧见沈溪立在树荫下瞧热闹。 高崇昨天去过药铺,曾见过沈溪,一看之后登时明白了什么。喝道:“快,把人抓……请上来!” 沈溪拔腿就跑,可惜他身子骨太弱,还没等跑出一条街,就被高崇的几个家仆追上,几人把沈溪架到了楼上。 洪浊见到沈溪,脸上带着些许期冀:“小兄弟,你可算来了。” 沈溪怒骂:“姓洪的,说好了事情跟我没关系,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高崇一巴掌打在洪浊脸上。喝道:“听到没,连个小孩子都瞧你不顺眼。”说完转过身,笑盈盈对沈溪拱手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昨日在陆氏药铺你我有一面之缘,可有印象?” 沈溪一脸孩童的纯真模样,点了点头:“我见过公子,公子高大英俊,卓尔不凡。一见难忘啊!” 高崇一听别人赞他“高大英俊”,马上哈哈大笑起来,个子高再加上有一副俊朗的外表,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事。 “小公子。不知你今日过来是要作何?你与这位……洪公子,是何关系?”高崇慈眉善目问道。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个姓洪的,总是到我们药铺去纠缠谢家姐姐,谢家姐姐都说跟他一刀两断,他还不死心。我娘说,让我见到他就赶他走。以后谢家姐姐要找婆家,一定要找汀州府本地的官家公子,好像公子这样潘安再世的。” 说两句好听的也不用上税,这群人再不讲理,沈溪不信还能打他一个小孩子? 高崇高兴道:“说得好。来,赏你两文钱,拿去买零嘴吃。” 沈溪拿过钱,可怜兮兮地道:“谢谢公子,我……我可以走了吗?” 高崇想了想,怎么说沈溪也是陆氏药铺之人,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听家里说陆氏药铺创立的种牛痘之法活人无数,皇上龙颜大悦,叮嘱福建和汀州地方暗中关照。这陆孙氏在朝廷挂了号,轻易不要招惹。 不过,昨天高崇被陆孙氏当众喝斥,面子上终归有些挂不住,但若是跟一个孩子置气未免有失身份。 “小公子,昨天骂我的那位……可是你娘?”高崇神色转冷。 沈溪故作不解,想了想:“那是我们掌柜,也就是闻名汀州的女神医。我娘一直站在柜台后,没跟公子说过话啊。” “那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这姓洪的……”高崇怒喝道,“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何公子有些不情愿:“高兄,这么扔他下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洪浊这时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艰难道:“高兄,饶命……” “想让我饶你?容易。” 高崇把放在桌上的笔提了起来,“这春日将尽,我等今日在此吟诗作赋,未曾想为你所扰,这顿酒钱你是少不了了,就罚你作首诗出来,若做的好,我们就放你一马。否则,阁下就自己从这里跳下去,摔不死事情就作罢!” 洪浊从二楼楼台往下看,虽然不是很高,但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跳下去最后半条命能不能保住着实难说。 本来南下是来找他的谢家妹子再续前缘,现在不但恋人没原谅他,还无端惹上这么一群惹是生非的“知交好友”,纯属自讨苦吃。 “写不写?”旁边的人押着洪浊,喝问。 “笔……给我笔,我这就写。” 洪浊接过旁人递来的笔,连笔都拿不稳,更别说是作诗了。 沈溪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发怵,要是洪浊写不出来,从楼上跳下去,估计真会一命呜呼。 沈溪不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怎么说也是他把洪浊害成这样的。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270票的加更! 谢谢大家的打赏,每一位天子都铭记于心,感激不尽!明天恢复五更,请大家支持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唐兄,对不起了先 洪浊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体颤抖之下手里握着的毛笔也跟着抖,还没等挨着纸已先掉了几个墨点下去。 等提笔再写,纸上出现的不是字,而是一块很大的墨迹。 “怎么着,不给我们高公子面子,想从楼上往下跳是不是?” 高崇还没发话,他那群狐朋狗友倒先发难了,把洪浊拉到二楼围栏前恐吓,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他推下去的意思。 洪浊大叫:“我……等我平复一下再写!” 高崇冷笑:“松开,若他写不出,让他自己往下跳,这样断胳膊断腿,甚至死了,与我等无干。” 楼上这等热闹,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街道上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到洪浊脸贴着护栏的狼狈样,人们自觉让开一块空地,免得一会儿他掉下去砸到自己。 沈溪本已获得自由,原想下楼就此离开,但见洪浊手抓扶栏软瘫在地的模样,别说是读书人的骨气,连男人基本的尊严都没了。 沈溪设下阴谋诡计本来是想让洪浊知难而退,洪浊现在这副惨样,他反倒觉得自己成了罪人。 “高公子,我能不能帮他作诗?”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所有人目光转了过来,高崇嘴角轻轻一挑,道:“小公子,你想帮他?”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点头道:“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洪公子,千里迢迢从京城来见谢家姐姐,而今落得这般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不过若就此摔下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不免良心不安。相信高公子也是‘有大慈悲’的人,不会逼他走上绝路。” 沈溪说话时顺带捧了一下高崇,说这衙内“有大慈悲”。也是想让对方生出那么一丁点怜悯心。 高崇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沈溪的说法:“那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你随便写首诗出来。跟春日有关。若得体,本公子今日就饶过姓洪的唐突之罪。” 几个高崇的跟班帮闲不屑地看着沈溪,其中一人道:“看你年岁小小,过来写吧。” 沈溪有些为难:“桌子太高,我够不着!” “把笔墨纸张挪到地上。连这点眼力儿劲儿都没有,以后怎么好意思带你们出门?好了,这位小公子,等回去见到谢小姐,记得在她面前多为我等美言两句啊。”高崇脸上带着坏笑说道。 “嗯。”沈溪点头应了。 何公子嘴角涌现一抹轻浮的笑意:“高兄,你莫非真对昨日见到的谢家小姐有意?” 高崇摇头晃脑:“那谢小姐的模样你也见过了,姿色实乃上上之选,身材虽然高了点儿,腿也长了那么一点儿,但娶回来当个小妾总是可以的。不但能防病治病还能赚钱,可谓一举多得。回头你何老弟到我府上作客,我让她陪你喝上两杯,让你享受下温柔的滋味……哈哈。” 当着洪浊的面,这二人言辞龌龊不堪,引狼入室的洪浊恨不能马上从二楼跳下去一死了之。 但此时他瘫坐在围栏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沈溪叹了一口气,形势逼人强,虽然他也很想骂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渡过这一关再说。 沈溪提起笔,琢磨该写首什么诗好。 要说写首唐诗宋词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现如今已是大明朝,诗词名家辈出的时代已经过去。要说拿得上台面且在历史上数得着号的,实乃屈指可数。 但与沈溪同时代的,就有这么一位。 沈溪想到的是唐寅,这位在明朝诗画界享誉盛名的大家,就算过个几百年也是盛名不衰。但现如今,唐寅尚在苏州家中苦读诗书准备应付科举。不能做到远离功名利禄问情于山水的放荡不羁。 沈溪提起笔来,心中暗道一声:“唐兄,对不起了先……” 连语法上,也受到某位“唐伯虎”的影响。 沈溪蹲在地上,提笔开始写就:“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是唐寅一生诗作的最高点,一首《桃花庵》诗,却也是唐伯虎晚年心态的真实写照。 当沈溪写下第一句,那边几个人看过来,刚开始并未当回事。远远一看许多“桃花”,当作是春日之诗也不为过。其实沈溪现在写的是什么他们已经不在乎,高崇能把谢韵儿意淫一番,让洪浊痛不欲生,已经令他感到心满意足。 谢韵儿美则美矣,但这个时代崇尚的佳人是小巧玲珑型,谢韵儿几乎一米六八的身材首先就不达标。另外谢韵儿的瓜子脸虽然也很好看,但脸如银盘满月的富贵相才是官宦大户人家的最爱,更不要说谢韵儿有一双天足,在这些官家子弟看来绝对是致命伤。 沈溪笔锋不停,洋洋洒洒逐渐把一张纸写满,慢慢吸引人们的注意。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高崇走了过来,先看了看沈溪的字,点头一笑:“这位小公子的字,倒是写得不错。” 沈溪完全没有被干扰,笔下的诗文逐渐成句,继而成段。 寄情于诗词,沈溪慢慢地有了唐伯虎写这首诗时豁然浩荡的心境,一笔一划都带有一种悠然物外的神韵。 当沈溪把全诗最后一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写完,高崇已将前文通读了一遍。 见沈溪落笔,高崇口中的默念声,与身旁几名公子哥的轻读声混在了一起。 “我写完了。” 沈溪把毛笔放下,脸上保持着天真的笑容,“洪公子可以走了吧?” 高崇把诗读完,摆手道:“且慢。”他先征询身边人这首诗的来历,可没一人能答出来。这些官宦子弟,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自小耳濡目染,对诗词涉猎甚多,一个孩子写出来的诗竟无一人知晓,让高崇有些着恼。 “小公子。这诗……不会是你作的吧?”高崇脸色不太好看。他本来是想让沈溪随便写首带春景的诗,然后找个由头把洪浊放了。 该打也打了,该罚的也罚了,现在洪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成人样。高崇的气早就消了。但现在沈溪突然拿出一首“惊世骇俗”的诗词出来,令他觉得很没面子。 沈溪摇头苦笑:“高公子,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还不到九岁,怎能作出这等好诗?这是一位行走江湖的老道士写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哦,原来如此。” 高崇释然,他想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作出这么一首经典绝伦的好诗,“既然你是抄别人的,总该把那人的名字署上……这幅字在下收藏了!” 沈溪走过去,重新提起笔,却不知该属谁的名。 诗是他抄的不假,但要把原作者唐寅的大名挂上却不妥当,唐寅就在苏州,回头还不得露馅儿?何况现在唐寅还没到做这首诗的年岁。如今这首诗的版权已归他所有,就算唐寅将来再作,那也是抄他的。 真是尴尬啊! 沈溪没法,只好随便署名,就像当初他写说本时署名一样,挥毫写就五个字:“兰陵笑笑生。” 沈溪心想,虽然我不能确定你是谁,但我现在替你扬名了。 沈溪写好后,高崇看了有些诧异,五个字的名字他从未见过。但大明刚经历蒙元一朝,或者有外邦之人作诗也说不定,再者这名字更像是个笔名。左右这首诗意境绝妙,字体更佳。也就不计较了。 “好,今天给小公子你个面子,事情我们不再追究。” 高崇把诗作收起,“姓洪的,早点回京去吧,你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想在这汀州府混,也该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高崇说完,带人下楼而去,把结账的事留给了洪浊。 楼下的人见热闹结束,各自哄笑着散去。这些人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虽有同情心,但世道险恶,事不关己都当作热闹来瞧。 沈溪想上去把洪浊扶起来,洪浊却死赖在那里不肯起来,本来只是暗自垂泪,此时却已然嚎啕大哭不止。 “老板娘,能不能找个人,帮我把他扶回去?” 沈溪从洪浊腰间把钱袋拿出来,先把酒钱结了,然后带着几分恳求对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道。 “哟,小公子,你这声老板娘听得奴家心肝乱颤……对了,却不知‘老板娘’是何意啊?” 沈溪嘿嘿一笑:“就是夸赞你漂亮的意思。” “是这样啊,这称谓好,看你小小年岁,不但诗写得好,连说话都这么幽默风趣。姐姐最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小机灵鬼了。”女人用手在沈溪脸上摸了一下,让沈溪感觉十分尴尬,女子又掩口笑了两声,笑容妩媚中透出一抹诱人。 沈溪心想,果然是做暗娼的妈妈桑,连个小男孩都不放过。 女人从后院叫来店小二,帮沈溪一起扶着洪浊下楼。 走在路上,沈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洪浊平日里何处落脚他都不知。 “洪公子,现在送你去何处?” 沈溪问了一句,没有得到洪浊回应,此时洪浊浑浑噩噩就好像丢了魂一样,沈溪叹道,“算了,还是先送你去看跌打大夫吧。” 本来自家就是开药铺的,要找大夫也该送到陆氏药铺去。但沈溪可不想把洪浊被打的事让家里人知晓,只好送他去别处找大夫。 府城的大夫,在药铺卖成药之后生意都冷清了许多,沈溪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个跌打医生。 进去后,那大夫一瞧,连忙道:“若是惹得官非,这伤我可不治。” 沈溪赶紧解释:“大夫尽管放心,不是官非,只是在酒楼与人殴斗,被打伤了。” “身子骨弱成这般模样还好勇斗狠,真是找死。”等大夫给洪浊敷好伤药,又开了药方,让沈溪去药铺抓药。 大夫最后特别提醒道:“别去陆氏药铺,哪里心黑着呢。” 沈溪有些迷糊:“大夫怎知那里心黑?莫非您老在陆氏药铺被坑过?” 大夫冷笑一声,并未出言解释。 沈溪心里一叹,城里这些大夫也知道为何自己的生意不好做,开始在背后毁坏陆氏药铺的名声。(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洪浊经此一事,精神彻底崩溃,一病不起。 沈溪没把洪浊被打的事告诉惠娘等人,只是趁着上学放学时去客栈看望他一下。洪浊一直萎靡不振,沈溪担心他出事,每天都给他把脉,并亲自配药,然后送到客栈让店小二煎药给他服下。 虽然洪浊被打有沈溪推波助澜的原因,但沈溪觉得自己所做已仁至义尽,洪浊客在异乡,如今遭遇人生打击,能帮到他的也只有沈溪了。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洪浊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但他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整天窝在床上不出门,整个人都有些馊臭了。 “这位小爷,您看是否把洪公子的房钱和饭钱给结了?” 这天沈溪放学后过来看洪浊,却被店小二拦住。店家的意思很明确,洪浊赖在客栈不走,不但房钱不结,连吃饭也是白吃白喝。虽然之前洪浊出手也算阔绰,但如今钱已耗尽,客栈又不是善堂,需要开门做生意的。 沈溪询问了一下,洪浊一共欠客栈四两多银子,这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那等我明天过来结账可以吗?今天我没带钱。”沈溪本想拖上一日,回去跟惠娘说说此事,料想惠娘应该不会不管。可那店小二脸色马上转冷:“没钱?没钱那就住柴房去,等明日送来银子,再给他把行李搬回客房。” 店小二也不客气,亲自去楼上给洪浊搬行李,让洪浊挪到柴房去住。 沈溪到柴房里看了看,周围都是砍好的柴堆,靠边的角落里有张床,连被褥都没有,随便铺上些茅草,幸好是初夏时节,住人不会成太大问题。 “洪公子,看来要让你在这里委屈一下了。”沈溪刚说了一声。洪浊一头扎到床上,对着墙壁“面壁思过”。 沈溪无奈摇头,这洪浊实在太没志气,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又被人讽刺一番,就好像天塌下来一般。高崇那伙人就算再跋扈,也断然不至于会公然到药铺去抢人,他的“谢家妹子”不是好好的? 沈溪回到药铺,药铺里出人意料地竟然没有客人。 周氏和谢韵儿坐在柜台后分拣药材。两个女人难得闲下来凑在一起说话,丫鬟们都在后院晾晒药材。 “小郎,这几天你放学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周氏皱眉看着溜进门的沈溪,板着脸问道。 “娘,这不夏天了吗,日长夜短,您感觉晚了些,其实挺早的。”周氏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很快回味过来,骂道:“混小子。还想糊弄你老娘?日长你该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早才对,你看看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 沈溪赶紧解释:“这不日长先生想多教我们一些学问,放学晚了些吗?” 周氏想了想,似乎在逻辑上没问题,也就释然。 沈溪趁机跑到柜台前,本想看看能不能顺四两银子出来去给洪浊付房费,但一想老娘把钱那么紧,一次少四两银子,这罪状还指不定要落到哪个丫鬟头上。还是不要祸害人了。 虽然家里零花钱给得多,但沈溪用处也挺多的,除了买各种和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还得悄悄给林黛和陆曦儿零花钱让她们买零嘴。所以现在手里也就几百文结余。眼下他也没生财的门路,就算想再作赝一副名画拿去卖,前后也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到那时,洪浊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沈溪决定还是等晚上回来,单独把这事跟惠娘商量一下。由惠娘出钱,把这个洪浊打发走。 把事情想明白,沈溪坐在柜台旁边做功课,顺带也能听听谢韵儿和周氏的对话。 周氏和谢韵儿旁若无人地说着话,经过四五个月的相处,谢韵儿跟周氏和惠娘的关系已经极为融洽,谢韵儿知书达礼,主动把姿态放低,并未有出身豪门颐指气使的傲气。 她这样一个要扛起一家重担的女人,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呵护,而惠娘和周氏都是那种将心比心对人实诚之人,这让谢韵儿找到两个知心姐姐,有什么不方便跟家里人诉说的话,她也会拿来跟周氏和惠娘说。 “……妹妹你是读书人,懂得诗词,我就不懂,这诗好在哪儿……在我看来,只要是字就差不多,反正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就妹妹拿它当宝贝。” 谢韵儿跟周氏好像在说诗词的事,谢韵儿听到周氏这么一说,不由抿嘴一笑:“姐姐,要不要妹妹把诗里的内容念给你听?” 周氏点头:“那妹妹就给念念,我看这诗有个啥好的,能让妹妹一直跟我念叨。” 谢韵儿从她所带的医书里,拿出一张折的很整齐的纸,上面写着娟秀的小字。沈溪伸出头看了眼,因为柜台有些高,他不站上椅子根本瞧不清楚。 “桃花坞里桃花庵……”谢韵儿刚念出一句,沈溪就知道这是他用来救洪浊的那首《桃花庵》诗。他没想到谢韵儿居然会喜欢,看她读诗时候认真的模样,应该是很喜欢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 沈溪当众写下这首诗后,在汀州府引发轰动,文人墨客争相传诵,连在药铺为人诊病的谢韵儿都能得悉。 估计是太过喜爱,她甚至把全文抄写回来品读。 等她读完,周氏微微颔首:“这又是桃花树,又是桃花仙的,可真绕口,不过听起来挺顺耳的,这诗谁写的?” 谢韵儿笑着摇摇头:“城里人都在传是个小孩子写的,不过又说那小孩子也是听来的,写这诗的人,用的并非真名……兰陵笑笑生,这名字听起来蛮诗情画意的。” 周氏没觉得怎样,沈溪却有些啼笑皆非。 兰陵笑笑生作为明朝一代大文豪,作出《金瓶梅》这般名流千古的名作,成就不小,但就事论事,兰陵笑笑生也只是个写********的,连自己名字都不敢署,怕影响自己声誉的假正经。 “娘,我功课做完了,先去后院找黛儿和曦儿玩。”沈溪提着他的书包往后院走。 “这么快?算了,去吧去吧,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别吃零嘴,留着肚子晚上吃饭……” 周氏的唠叨很多,以前她总喜欢有人没人的时候数落沈明钧,现在她跟丈夫如胶似漆,就把这股唠叨劲儿用在身边人身上。 等惠娘下午回来,谢韵儿尚未离开,但见惠娘面色有些阴沉:“今日听商会的人说,见到洪公子在客栈住柴房,一问才知前些日子他被打了,大病一场。” 沈溪没想到惠娘的消息如此灵通,得了,现在不用私下商议了。谢韵儿欲言又止,周氏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惠娘叹道:“据说是酒后失言,他把韵儿妹妹的事说与城中几个官家纨绔子弟知晓,结果那些人到药铺来捣乱,他听说后气不过,便去找这些人理论,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 “活该!”谢韵儿愤愤不已。 涉及到谢韵儿和洪浊的一段恩怨纠葛,惠娘和周氏都不好插嘴。 惠娘试探着问道:“我准备回头找人送他些银子,让他离开汀州府。韵儿妹妹可要与他再见上一面?” “他这样的人,不知世间艰辛,总以为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如今他走汀州这一遭,总可以让他长些记性了。我与他之间无任何关系,去见的话只会让他平添臆想。此番要劳烦姐姐,一切花销,但从妹妹的月钱和分红中扣除便是,了结这一桩,我以后再也不亏欠他洪家什么了。” 沈溪感觉谢韵儿嘴上说能放下,但她内心未必真的放下了。惠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点头道:“妹妹今日就别回去了,留在药铺,晚上我们姐妹三人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近来生意不好,我们也商议一番。” 谢韵儿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回去难免被家人察觉她的情绪波动,便点了点头。 惠娘马上让秀儿过去谢家那边知会一声。 趁着晚饭前惠娘独自在柜台前算账时,沈溪跳上惠娘身边的椅子上,这样看起来似乎比她还高一些:“姨,知道为何近来药铺生意不好吗?” 惠娘侧目一望,微笑道:“不知,你知道?” “嗯。” 沈溪有些愤愤然,“我听说,城里城外的大夫都恨咱做成药抢了他们的生意,在背地里抹黑咱,说咱的药质量不好,还很贵,让那些病人到别处去抓药。” “什么!?” 惠娘本来在拨弄算盘,听到沈溪的话不由停下来,惊讶地问道:“小郎,此事你听谁说的?” 沈溪咧嘴笑了笑:“姨,那天洪公子不是被打了吗?是我找人把他扶去看跌打大夫的,那跌打大夫不知我身份,特别提醒别来咱的药铺买药,后来我让韩五爷去城里别的大夫那里假装看病,那些大夫也都这么说。我才知道,不是一个两个大夫在背后抹黑咱。” 惠娘一听震惊不已,这些天药铺生意渐渐冷清下来,她正在找原因。 陆氏药铺生意好,是药铺通过长时间积累的口碑,但眼下口碑正被那些大夫抹杀,因为平常百姓对于大夫的话还是很信服的,一旦百姓认为陆氏药铺的药不好,而药又直接关乎病人的病情甚至是生死,他们怎敢光顾? “这些人,也太没口德了,我们又没得罪他们……” 沈溪苦笑:“还没得罪啊?咱就快让这些大夫混不下去了,砸的是人家的饭碗,人家作出反击,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未完待续。) 第一七〇章 神童(求订阅和月票) 几百年后,药房卖成药,与医生之间并无太多利益冲突。可这年头,没有手术刀,也没有验血、化验这些先进技术,大夫为人诊病,只是单纯地看过病后开出药方,这是唯一的盈利手段。 药铺里销售成药,剥夺了大夫开处方的权力,使得其生意受到严重影响,盈利也大幅摊薄。 惠娘得知实情后,决定作出应对。 要让药铺继续保持之前的兴旺势头,就要树立品牌优势,让百姓知道,陆氏药铺所配的成药,选用的是上好药材,而按照大夫方子抓的药材和汀州府各家药铺销售的药材质量相当,价格也是一致的。 沈溪提出让病人“现身说法”,由惠娘出资,在城中举行几场南戏专场演出,顺带在演出的间隙,找病患家属为陆氏药铺的成药和药材进行宣传。这种被沈溪命名为“打广告”的宣传方式,让惠娘觉得颇为新颖,本来她就觉得既然赚了钱就应该回馈百姓,沈溪的提议得到她的热烈响应。 惠娘开始联系府城的南戏班子搭台演出,为了吸引观众,所用戏本由沈溪创作,务求每场演出都能引起轰动。 五月二十二,惠娘亲自前往客栈,为洪浊把之前所欠店钱结清,还送给洪浊十两银子,让他用这笔钱回京。 沈溪没有再去见洪浊,但回头听惠娘讲,洪浊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汀州,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 学塾这边,一切按部就班。 冯话齐为了表现他对沈溪学业的重视,每天放学后都会给沈溪加半个时辰的课程,学塾成立至今,沈溪已将《五经》内容背诵得滚瓜烂熟,冯话齐决定正式开始教授沈溪关于作文及八股方面的知识。 以前冯话齐所教学生,最少也要到十二三岁才能接触这一层面的知识,因为作文已关乎科举,再加上八股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方面的内容。一个学生要接受大约三到四年这方面的教育,才可以参加童生试,经过县、府、院三道考核成为秀才,功名在身。 就是说。普通人起码要到十五六岁才可能考秀才,至于能否考上另当别论。但如今沈溪不到九岁,若直接接触作文,沈溪可在十二三岁便参加科举考试。 冯话齐谨慎地找沈明钧夫妇和惠娘商量此事。 虽然沈溪现在表现出的是刚能背诵《五经》,距离把经义彻底掌握尚需时日。但这已让冯话齐感觉他是不世出的“奇才”。 冯话齐希望弟子中有一人能高中进士,这是对他一生教育事业的肯定,而沈溪则是他实现宏愿的最佳人选,由不得他不上心。 等冯话齐把他的意思说了,不但沈明钧夫妇,连惠娘脸色都有些迷惑,事情来得有些太突然了。 “……先生,我家小郎他刚学《五经》,这么快就又学别的,怕他吃不消啊。”沈明钧有些迟疑。 以前他们希望儿子能早点儿接触更高深的知识。但眼下沈溪才刚学《五经》两三个月,先生就跑来告诉他们,准备让沈溪继续“跳级”,这让沈明钧夫妇和惠娘觉得,冯话齐是因为新学塾东主是惠娘,所以才会对沈溪用“拔苗助长”的方法来讨好东家。 惠娘虽然对沈溪的能力很信任,但关于学问的事,她却不敢抱有急于求成的心态。 面对沈明钧夫妇和惠娘质疑的目光,冯话齐叹道:“几位,在下一介老朽。从刚接触沈溪这个学生开始,就发觉他天分非比寻常,说是神童也不为过。” “这半年多下来,凡四书五经。他过目不忘,凡经义集注,他可出口成章。在下教书多年,如此天赋的学生,生平仅见,我只怕资质愚钝。耽误他的前程,唯有对他多加教导,悉心栽培。” 沈明钧夫妇对望一眼。 对于做学问他们一窍不通,冯话齐把沈溪的天分说的那么好,他们不懂这话到底是实情还是恭维。 惠娘倒有些见地,点头道:“先生既如此说,可否当着我们的面,考核一下小郎的才学?” 冯话齐笑着点头:“也好。这是前几天我教给沈溪的《春秋左氏传》,此书乃儒家十三经之一。昨日我曾两次考核,其中内容他无不对答如流。今日就请陆夫人监督。” 冯话齐递上来一本《左传》,惠娘拿过来看了一眼,这种隐晦难明的儒家经典,她从未接触过,只是稍微读一下都觉得语句生涩,头晕脑胀。 沈溪到后,冯话齐的考核正式开始。 冯话齐让沈溪背诵《左传》部分内容,沈溪仰起头便开始背诵,没有平常学生摇头晃脑的习惯,背的速度比惠娘看的速度还要快。惠娘用手指头点着书上的文字,到后面跟不上,连翻页都赶不及。 等背过之后,冯话齐满意点头,再道:“通背全文,不知其义,终究不妥。沈溪,你且将此段经义注解。” 沈溪一一回答。 之后冯话齐好像有意继续为难,续道:“颍考叔其人如何?” 沈溪答道:“颍考叔乃郑国大夫,郑庄公继位,其兄弟段罔上谋逆作乱,郑庄公举兵平之,觉其母武姜氏与段暗中有谋,遂以‘不及黄泉,不再相见’为誓。颍考叔闻之,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令庄公与母亲睦如初。世人谓之纯孝,后颍考叔为公孙子都暗箭伤人而死。” 沈溪回答得很干脆,对于历史典故驾轻就熟,冯话齐不住点头嘉许。 冯话齐看着惠娘:“陆夫人可有异议?” 师徒应答,惠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苦笑道:“这些事,我一介妇人如何懂得?若先生觉得好,那就如此吧。” 冯话齐再征求沈明钧夫妇的意思,得到准允后,正式让沈溪半年内第二次跳级,从学习《五经》到学习作文要领。 从这个时候开始,沈溪可以正式可以作文章,他腹中很多学问,也能发挥作用,不用再一直藏着掖着了。 …… …… 五月二十四,洪浊启程回京。 一大早洪浊就来到药铺门口,等沈溪上学路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洪浊伤病痊愈,此时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脸上少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添加了些许阅尽世事的沧桑。 “……小兄弟,你说得对,我现在没本事,实在没脸去见谢家妹子。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这就回京,今年秋闱,我定要中举,明年会试争取金榜题名。到那时,我再来汀州府,用八抬大轿把谢家妹子迎娶进门。” 洪浊发出豪言壮语,似乎立下了大志向,但在沈溪听来完全是空口说白话。 举人倒是有希望,但进士岂是那么好考的?洪浊二十不到,以科举的难度,五十少进士,学到老考到老,恐怕真等洪浊高中进士,谢韵儿孙子都已经能上街打酱油了。 不过沈溪还是不准备打击洪浊的积极性,当下用鼓励的口吻道:“我看好你!” 洪浊多了几分自信,笑道:“小兄弟,与你相识不过两三个月,但感觉你为人实在,来日我再赴汀州府,必当厚礼以报。” 沈溪笑着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以如今交通之不便,洪浊十有八九不会再踏足汀州之境了。但沈溪却觉得自己有机会跟洪浊再见面,因为他是有大抱负之人,大明朝的京师,怎么也要闯一闯。 二人言笑甚欢,洪浊没把沈溪当作孩童,更像是平辈相交的朋友。 临行前,洪浊目光往药铺门口瞟了一眼,心中不舍,眼下他最希望谢韵儿能出来为他送别,这样他不但能诉说衷肠,还能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心中牵挂之人。 但到最后他也未见到佳人一面,洪浊来汀州府一趟,与谢韵儿最近之时也不过是隔着屏风相对,终究无缘无分。 洪浊背着包袱,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城西而去。 来汀州府一趟,洪浊成熟了不少,多了这一番阅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人生有了遗憾,未来或许会促使他发奋图强。 看着洪浊的背影,沈溪若有所思,是否他的出现改变了洪浊的人生轨迹? 或者曾经历史上的洪浊,来到汀州府后得到谢韵儿的原谅,过上双宿双飞的幸福生活,但在历史上这洪浊却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经此一事,说不定洪浊将来能有一番作为,成为一代名臣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沈溪不由无奈摇头,他的出现的确是异数,历史已经因为他的出现悄然发生变化,从此时开始,历史出现了分岔口,将来的华夏文明,或者不会再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下去。 ************* ps:第三更,同时这也是月票满300票的加更! 友情推荐《盛唐霸业》:笑看江山万里,美人如歌。汉家儿郎在西北,千军万骑踏胡门。城破翘首望长安,可怜关中父老泪。 这是一个铁血儿郎将家国天下抗在肩上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金秋(求订阅和月票) 八月初,盛夏刚过,秋高气爽,沈溪在新学塾里学习也是如鱼得水,不到九岁的他,已跟着十四五岁的学生一起读书。 同班人中,他的座位排在最前面,为的是方便看清黑板。 有了黑板后,学塾的教学效率大幅度提升,别的学塾听说有这好东西,也都找人造上那么一块。 以前沈溪在同学中属于个头矮容易受欺负的对象,但在新学塾,他的地位可不一般。学塾东家惠娘是商会会长,教谕冯话齐和几个先生对他分外看重,这里的学生又都是商会子弟,沈溪在所有同学中,就算年岁小那也是大哥级别的,没人敢招惹。 这天放学,坐在沈溪后面名叫李琦的同学拍了拍他肩膀:“沈溪,今天我们几个准备去酒肆一醉,你去不去?” 李琦大沈溪五岁,今年十四,再过两三年就该成婚了。 这些人现正处在少年叛逆期,他们不喜欢去河边抓鱼又或者上树掏鸟蛋这些只有孩童才喜欢玩的东西,专门学着做成年人的事。 “我们还在读书,买醉不合适吧?” 沈溪直接回绝。这年头只要是读书人,几乎都会喝酒,连冯话齐平日也会让妻儿去买几两酒回去,邀请几个老友小酌,吟诗作赋。 李琦笑道:“怕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堂堂七尺男儿,只有千杯不醉那才叫本事……你放心,我们不对外人说,你酒量浅,喝两盅尝尝味道就好。” “我现在被家里看得严,你们自己去吧。”沈溪依然摆了摆手,拒绝了李琦的好意。 李琦也不勉强,他们几个都是大孩子,本来带上沈溪是想对这个学塾少东家表示友好,但他们也清楚沈溪年纪小,太早接触酒不太合适。 等沈溪把书包收拾好要出门。杨文招流着鼻涕等在门口。见到沈溪,杨文招嘴巴一咧,招呼道:“小表哥,我想到你家玩。” 杨凌和是商会最早一批会员。他让儿子来新学塾这边读书,为的是省下给先生的束脩。在惠娘这家专供商会子弟入读的学塾,每家送过来的孩子只用交一些基本的书本费即可。办学所需资金,要么是从商会的季费中划拨,要么是由惠娘承担。 半年下来。学塾学生的数量已有九十多名。 杨文招虽然跟沈溪年龄相仿,但杨文招此时还在读蒙童班,除了读《论语》,再就是读《三百千》和《幼学琼林》这些启蒙读物。 “放学不回家,不怕你爹揍你?” 杨文招身体缩了缩,嘿嘿一笑:“只要回头说在小表哥家,我爹我娘才不会揍我呢。” 沈溪想到这小子每次去家里玩,都会被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萝莉欺负,而他却还屁颠屁颠乐此不疲,就像个小受虐狂。有时杨文招被欺负得太惨。沈溪都有些看不下去,偏偏他还趋之若鹜。 沈溪叹道:“你去不怕被揍成猪头?” 杨文招乐呵呵地道:“两个姐姐对我都很好啊,不仅陪我玩,还给我吃好东西,怎会欺负我?” 沈溪心想,感情是一点好吃好喝就把这小子给收买了。本着为杨文招身体着想,沈溪婉拒了杨文招到家做客的请求,沈溪要把两个小萝莉打造成淑女,杨文招的存在,却有把两个小萝莉往魔女的道路上引。这个口子决不能开。 从学塾出来,宁儿已在门口等候。 以前沈溪上学放学都是一人,但夏天城里出现拐子,接连掉了几个男孩后。惠娘和周氏慌了神,自那以后沈溪上学放学都要宁儿和秀儿轮流过来接送,就是怕沈溪路上出什么意外。 “小少爷,一会儿回去,能不能帮我跟奶奶说一声,让奶奶放我一天假?”快回到药铺的时候。宁儿突然带着恳切的口吻道。 沈溪瞥了宁儿一眼:“姐姐有事?” “没……没事,我……我有个亲戚来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宁儿有些慌张。 沈溪心说可能是去会情郎吧。 宁儿算是在五个丫鬟中最有心机的一个,从最初想“勾引”他,他就知道宁儿懂得一些笼络男人的手段。但沈溪仔细一想,宁儿除了接送他上学放学,似乎没机会走出药铺,想出来认识有钱的公子哥不太可能,或许是某个公子哥去抓药的时候,被她“勾搭”上了。 “这两天药铺挺忙的,少你一个可能转不开,你怎不等过几天中秋时再请假?” “他……”宁儿支吾了一下,“过两天就走了。” 沈溪撇撇嘴,宁儿这借口太差劲了,还亲戚呢,先不说她不是本地人,而是被牙婆从外地卖过来的,就算她真有什么亲戚,也不可能打听到她人在汀州府城。 沈溪道:“那等姨回来,我试试吧。” 毕竟宁儿也快十六了,正是春|心萌动的年龄,人家想找个对象嫁人也不能说是错的,当初惠娘把她们买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将来会把她们嫁出去,而不准备留在身边当老姑娘。但宁儿签了十五年的卖身契,这才来两年就想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若真有富家公子看上她,也不会把她娶回去作正妻,最多是当个妾侍,到时候任人欺凌,还不如留在药铺赚钱养活自己,等将来赚够嫁妆嫁个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有个着落。 回到药铺,却见惠娘老早就回来了,让沈溪有些意外。 药铺生意只有一段时间冷清,在之后惠娘通过请戏班子演戏,顺带找病患现身说法做“广告”后,药铺的生意比年初最红火的时候还要好。 平日惠娘基本都在忙商会和银号的事,就算回来得早,她也会到印刷作坊那边巡视一番。 年后印刷作坊收到苏遮柒几批彩色连环画的订单,基本上就没停工过,现如今作坊不但印彩色连环画,黑白连环画也没停下。作坊几次扩大,现在光汀州府城这边印刷作坊的连环画日印数就保持两千册左右,那一架架印刷工具就好像生钱的机器一般。 过了八月,印刷作坊将会开印年画,以备年底销售。 可以说印刷作坊已经步入正轨,在银号还没有做大做强之前,这基本上算得是汀州府最赚钱的行当。 “小郎,你回来得正好。” 惠娘把沈溪叫到柜台前,顺带给沈溪搬来张椅子,让他踩上去,“这是苏掌柜找人送来的彩色连环画,说是南京那边出现了盗版,还说可能是从我们这里偷去的技术……你看看。” 沈溪随便翻看了一下,眼前这本连环画除了封面和封底有所不同,纸张颜色也较淡外,其他在做工上跟正版很相似,连纸张厚薄都差不多。 “姨,苏掌柜是什么意思?” 沈溪一直觉得苏遮柒是个老狐狸,现在彩色连环画生意合作了大半年,这老狐狸说不定又准备耍花样了。 “想让咱降价。” 惠娘的话没有出沈溪预料,“如果市面上大规模出现盗版连环画,对出货影响很大,不降价不行……但连环画的事素来是你做决定,这次姨还是听你的意思。” 沈溪直接摇头:“不行。谁知道这是不是姓苏的自己搞的鬼?” 周氏插嘴道:“咱钱赚得不少,有个老主顾不容易,现在少赚一点儿也不是不行。” “娘,姨,咱现在只管负责印制连环画,真正掌握销售渠道的是苏遮柒,而最有可能在背后捣鬼的也是他,之前咱跟他做生意,他就曾找人照搬我们的黑白连环画……这种盗版的彩色连环画,我看分明就是咱的印刷作坊印制的。” 惠娘惊讶地道:“这怎可能?这做工……这颜色,远不及我们……” “姨,你可能不知道,咱印的连环画用的都是咱福建本地的纸,南京那边盗印连环画,不可能千里迢迢从福建运纸过去,你看这纸,跟咱们作坊用的纸一样,连压制工艺都一样。姓苏的能在印刷上做手脚,可这纸张他是做不了假的。” 惠娘仔细看过,却根本不懂分辨纸张的品质。 “小郎,你是说苏掌柜用咱卖给他的连环画,找人采用褪色以及其他工艺做差后,冒充市面上盗版的,借机来跟咱压价?”惠娘想了想道。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 惠娘有些担忧:“那咱若是不加理会,苏掌柜就此断了咱的订单,损失的终归还是咱。” 沈溪笑道:“他断了订单最好,姨难道忘了,咱现在背后可是商会……自从几个月前商会从洞庭、西湖、太湖、岳阳等地直接采购春茶后,夏天又分别联系到陕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地主,有了稳定的秫米和小麦供货渠道。如今大明各地的土特产咱都能自行采购,为何咱生产的东西,不能通过这条渠道销售出去呢?咱不能总靠着苏遮柒销售咱的连环画,现在应该自己开拓市场了。” 印刷作坊毕竟是几家铺子和作坊中最赚钱的,突然说断了渠道自己去开拓市场,惠娘不太有底气。思索半晌后,她才道:“此事还是姐姐决定好了,毕竟姐姐才是印刷作坊的大掌柜。” 周氏却摇头,印刷作坊几乎所有重大决策,都是由沈溪和惠娘商量后决定,她不想过问。 惠娘最后道:“若苏掌柜真的要断订单,那回头就问问那些经常来往汀州府的客商,看看他们是否有意承接生意……”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330票的加更! 继续拜求订阅、打赏和保底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 负心人(求订阅和月票) 印刷作坊的事说完,惠娘放下账册,准备去后院库房清点药材,此时宁儿在后面拽了沈溪的衣服一下。 沈溪想到既然答应宁儿,提一嘴也是可以的:“姨,宁儿姐姐家里来亲戚了,能不能让她明天休息一天?” 惠娘转过头诧异地打量沈溪,再瞧瞧宁儿,蹙眉道:“还是上次来的那人?” 沈溪眨眨眼,看来这中间似乎另有隐情。 “是的,奶奶。” 宁儿低下头,“他是我表哥,说想带我走……求奶奶成全。”说完宁儿直接跪在地上给惠娘磕头。 惠娘脸色不太好看,可能是对宁儿口中的“表哥”有不好的印象,她转过身,没有搀扶跪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的宁儿:“你且说,他真的是你亲戚?” “是……” 宁儿话语间带着些微犹豫,沈溪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我与表哥青梅竹马,后来我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就分开了。此番重返,他……他说他要娶我。” 惠娘有些不耐烦,显然她也不相信宁儿的话。她买这几个丫鬟回来时,把她们的家世都打听清楚了,宁儿曾说过自小孤苦伶仃,根本没什么亲人,现在突然冒出来个表哥,还要带她走,其中肯定有问题。 “那明日你让他来见我,若他真心待你,我不会为难你们。”惠娘说完气呼呼往后院去了,其实她倒不是为身边少个丫鬟生气,就算是年景好的时候,卖儿卖女儿的事也不少见,要买个丫头回来做工并非难事。只是她觉得跟宁儿相处这么久了,怎么也该有感情了吧?这丫头说走就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惠娘没理会宁儿,周氏却充当好人,把宁儿扶起来,乐呵呵道:“起来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遇到我家相公呢。你这妮子,福气可真好,呵呵……等你嫁人时。婶婶也送你一份厚礼。” 周氏是个热心人,因为宁儿平日里在周氏面前总拣好听的说,周氏对宁儿的印象一直很好。 沈溪追到后院库房,拉着惠娘的手:“姨,你真要把宁儿姐姐嫁出去?” 惠娘坐下来。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宁儿也是爹生娘养的,现在年岁大了,要嫁人,咱该成全她,回头再买个丫鬟就是。” “姨,如果宁儿真嫁人了,怕是秀儿她们心里会有异样的想法……你想啊,她们以后都惦记着找个人嫁了,还会好好干活吗?” 惠娘无言以对。 现在就是羊群效应,本来宁儿跟其他丫鬟一样。安分守己干活,每个人想的是多赚钱积攒嫁妆,将来能找个好人家嫁掉,可一旦开了宁儿这个先例,别的丫鬟就会觉得,做再多的活,还不如着眼于找个男人,反正惠娘心善,只要她们有了意中人就可以出嫁。 “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了,现在拒绝。是否有些不近人情?”惠娘脸上满是踌躇之色。 沈溪道:“明天还是让那人过来,只是姨你得提出‘赎人’,当初咱买宁儿回来不是花了银子吗,现在既然宁儿表哥说要娶她。不给咱赎身银子怎么成?就算拿到钱,咱也可以悄悄送给宁儿当作傍身之用,将来这人对她不好,她能用这笔银子找到出路。” 惠娘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不管怎么样,明天见到人再说吧。” 沈溪特别交待。要等他回来后再商量宁儿嫁人之事,惠娘答应了。 第二天,沈溪放学,是秀儿在学塾门口等他。回到家,药铺门口已经停了一顶轿子,据轿夫说是来接什么“少奶奶”。沈溪心想,宁儿这个“表哥”也算是舍得下本钱,却不知这人到底什么目的。 沈溪到了后堂,这时候事情已经开谈了,一个穿着华丽,但衣服却显得有些不合身的二十岁左右年轻人,正在跟惠娘商量事情。 宁儿立在那人身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意中人。 “……至于赎人的银子,自不在话下。待会儿我就叫人送来二十两纹银,当作是对陆夫人照顾宁妹她这些日子的酬谢。” 惠娘当初买宁儿,只花去十两银子,现在这公子一次就开出一倍的价钱,诚意很足,她没道理拒绝。 就在这时沈溪走上前来,笑道:“这位公子看着好生面善。” “嗯?” 那年轻人看着沈溪,仔细打量一番,根本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沈溪,“这位是?” 惠娘刚要回答,沈溪却笑道:“表哥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宁儿姐姐的弟弟啊,她没跟你说起过?” 年轻男子一听不由一惊,侧目看着宁儿问道:“宁妹,这……” “不……不是的……” 宁儿脸色立变,“小少爷,您别乱说,奴婢怎有福气有您这样的弟弟?” 年轻男子这才松了口气,感情是乱认亲戚,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 沈溪笑道:“这位公子见谅,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跟宁儿姐姐是青梅竹马吧?” “当然。” 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得笔挺,“我与宁妹乃姑表兄妹,宁妹的母亲,我叫她姑姑。” “哦……那宁儿姐姐的母亲贵姓?”沈溪追问。 年轻男子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说出这话,他自己也觉得失言,刚要改口,沈溪故作惊讶:“公子的父亲不是与宁儿姐姐的母亲是兄妹吗?莫非公子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是的……”年轻男子咽了口唾沫,拼命解释,“只……只是两家不常走动,宁妹她……母亲,远嫁他乡……” 沈溪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极度不靠谱的说法:“那不知公子小时候称呼宁儿姐姐什么?” 年轻男子心中一松:“我都称呼她宁妹,其实宁儿她小时候就很乖巧。” 这下连宁儿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认错一般把头低下来。 她显然没告诉这年轻人,她本不叫宁儿,是在惠娘买她回来后,由沈溪给她起的名字。她觉得“宁儿”这名字听起来温柔贤淑。再加上平日里身边人都这么称呼,她就说自己叫宁儿,以她的智计,没想到沈溪会想出这么刁钻古怪的问题。 沈溪笑道:“公子。我有必要提醒你,宁儿姐姐本不叫宁儿,而叫徐青,她在到我们家之后,才改叫宁儿的。” 当沈溪说出这番话时。不但那年轻人惊讶,连惠娘和宁儿也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沈溪。 宁儿瞪大了眼睛:“小少爷,您怎知……” “宁儿姐姐有一块私藏的锦帕,平日里都不让秀儿她们碰,上面有个‘青’字,那应该是宁儿姐姐你母亲在你出生后亲手为你绣的,是苏绣的缎面,而曾经有苏州的客商来种痘时,宁儿姐姐一直打听一户徐姓人家的状况,想来宁儿姐姐是因为自己姓徐。且祖籍苏州,所以才会相问。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宁儿又低下头,微微颔首:“小少爷说的没错。” 惠娘听到沈溪的分析,哑然失笑:“小郎,你可真够细心的,连我这个做奶奶的,都不知道宁儿原来有这般经历。看来以后该称呼她为青儿才对。” 沈溪再看那坐立不安的年轻人:“这位公子不但不是宁儿什么人,而且还不是什么富家人公子,我看阁下根本就是帮人打工,识得几个字……嗯。应该是在药铺当帐房,不知我说的可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年轻人已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这种状况说明沈溪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亏宁儿姐姐当你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却不知你只是想利用她,得到我们药厂的成药药方。” “你的背后,应该有人指使,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些人应该是江浙一代的药材商人。所以你的口音才是那边的。宁儿本是苏州人,所以听到你的口音会觉得无比亲切,你也以此来获取她的好感,并跟她商量用这样的方式,让姨放她跟你远走高飞。” 那年轻公子脸色又青又红,被沈溪点破“阴谋”,让他颜面无存。而他本身就是个出来跑腿的,把宁儿接走后,宁儿的卖身契到手,还不得任凭驱使?宁儿这大半年来为药铺配药,早就对各种成药药方无比清楚,得到一个宁儿,就等于是得到陆氏药铺的“祖传秘方”,还有比这更方便快捷的途径吗? “你!” 宁儿也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此人,她不相信,原来之前那些甜言蜜语,只是为了套取她所知道的成药药方。 年轻人行礼:“对不起,在下还有事,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默认,事情败露,年轻人匆忙离开药铺,带着他的轿子狼狈离开。 宁儿一直追到门口,见那人走远,不由扶着门框痛哭。 惠娘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结果,本来她还想成全宁儿,让她有个好归属,至于沈溪说的等他回来再谈婚事,她也没有太过留心。 不想险些酿成大祸。 若不是沈溪慧眼如炬察觉出端倪,她不但把自家药铺经营的成药药方泄露出去,连宁儿终身幸福也给毁了。那些人从宁儿身上套取药方后,宁儿就等于是没有了任何价值,将她转卖去青楼妓所都有可能,宁儿再想回到药铺来纯属痴心妄想。 正在药铺前堂做生意的周氏和谢韵儿不知是怎么回事,等她们跟惠娘问明情况,周氏不由叹道:“怎会如此?” 惠娘后怕地道:“多亏小郎,要不然的话,我可就成罪人了。” 秀儿、玉儿和红儿等几个丫鬟过来,把宁儿搀扶起,这时候宁儿已经泣不成声,她本以为就此可以成为少奶奶,享受荣华富贵,到最后却是过眼云烟,对她的打击分外巨大。 *************** ps:第五更!同时这也是月票满360票的加更! 今天订阅和打赏都比往日略少,请兄弟姐妹们顶起哦!(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 画娘 宁儿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小丫头,虽然是个丫鬟,但心里梦想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当个衣食无忧不用做活的少奶奶,但可惜她的情郎看中的并非她的人,而是她脑海中的成药药方。 惠娘很担心,生怕宁儿会想不开轻生,接下来不但让宁儿放假休息,还让绿儿和红儿轮流照看,真把宁儿当作是少奶奶一样供着。 但宁儿失魂落魄两天后,还是重新振作起来做工了,因为马上就要到中秋,惠娘每到佳节都会发红包,她很清楚惠娘赏罚分明,她要是继续偷懒,估计红包里赏钱会少许多。 这几个月来,银号生意迅速扩张,存款数额从最初只有一二百两,到八月初时已有六千多两,银号收纳的存款已经超出了银号本身的资本。 有了钱,就要涉及到放贷,惠娘对此非常重视,每次有人来借贷,她都要严格审查对方的背景和抵押物的价值,找专人估价后才会商量借贷的具体事宜。银号开展放贷业务不到半年,第一批借出去的钱还没收回来,惠娘担心市面上会出现挤兑,所以留出的银根非常充裕,这样反倒制约了银号的发展。 这个八月,沈家最在意的事不是生意,而是在省城举行的乡试。 沈溪的大伯沈明文,在历经三年“折腾”后,再次踏入考场,他本来是沈家中兴希望之所在,也是老太太李氏一辈子的心血,只要他能中举,沈家地位将不同以往。 李氏毕竟年老体弱,不能陪沈明文到省城考试,她也不允许沈明文的妻儿跟着,只是让二儿子也就是把茶铺子从盈利做到亏损破产的沈明有陪同。 尽管时隔一年,李氏依然在跟沈明文置气,但涉及到家族中兴的大事,她还是非常慎重,为防止大儿子“携款跑路”。所有银钱都交给沈明有掌握,随后李氏也就放心地留在宁化县城,等候儿子桂榜高中的好消息。 乡试在八月举行,考三场。每场三天,福建的考试地点是在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驻地福州,自从两个月前沈明文和沈明有兄弟二人去了省城,沈明钧就天天盼着好消息传来。 沈明钧现在工作顺心如意,每个月的工钱大约有二两银子。每逢节假日还会有奖金,年收入直追七品县令,加上周氏从药铺分到的红利,每个月寄回家的钱多达五两,几乎凭借两口子之力把沈家给撑了起来。 但作为家中的老幺,沈明钧从小就形成一个思想,只要大哥出人头地,那他就能跟着沾光享福,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一律为沈明文的科举服务。 沈明钧就好像被李氏洗脑了一般。就算现如今他住在府城,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哪怕沈明文中举也不会对他们生活产生多大影响,他还是在日思夜想,连手头的工作都有些懈怠。 “……娘子,要是大哥中举当了官,那咱以后就算做生意也不怕被人欺负了。”初九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明钧又跟周氏唠叨起来,算算日子,这天沈明文已经进了考场。 周氏笑着点头。她一介没读过书的妇人根本就不懂这些,但料想家里多个做官的总有好处。 可沈溪却觉得沈明钧想得太过简单。 做官的前提是沈明文中举,这种可能性本身就不高,如果说这年头秀才属于珍稀动物。那举人就属于濒危物种,否则为何举人能当官?而且就算沈明文侥幸中举,要当官也需要人脉和钱财疏通,沈明文在朝中又不认识人,家境也不宽裕,凭何中举就能放实缺的官? 就算沈明文能当官。他也要当汀州府城的官才行,不然他也庇护不到如今惠娘和周氏合作经营的生意。 “爹,大伯这两年都住在宁化的客栈,恐怕没怎么认真读书,要中举太难了吧?”沈溪想给便宜老爹泼点儿冷水,让他认清现实,好好当他的印刷作坊掌柜更有前途。 周氏却先骂起来:“混小子,你懂个屁!你大伯今年岁考考得好,连你祖母都觉得,不该总关着他……能考取一等的廪生,证明你大伯是有真才实学的!你小子先给老娘考个秀才出来,让老娘也好天天盼着你能中举行不行?” 沈溪放下碗筷,吐吐舌头,回自己屋去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很多时候他想出言警示一下,可老娘却率先跳出来给老爹撑腰,人家到底是夫妻,就算平日里有争吵和怨懑,可在面对事情时却是一条心。 沈溪回到房里,把灯点着,随便从书架上抽出本宋代翰林学士真德秀编著的公文大全《文章正宗》,翻了几页,谁知道怎么也看不进去。 若说以沈溪现如今的才学,比一般秀才要高上许多,但科举考试并非是有真才实学就一定能中的,这涉及到考官喜好,以及对于部分刁钻考题的理解和运用。 像经义集注这些,有相对固定的答案,并不难;但对于八股行文,那就纯属看临场发挥了,而且最后也没个固定的录取标准,考官勾一笔让你过了就过了,考官不让你过,你就是写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很快林黛走进房间。 小丫头进屋前已经漱洗过了,光着小脚丫,踩着木屐“吧嗒吧嗒”走进来。 小丫头是幸福的,因为不用裹脚,走路很稳。如今她正在十一二岁快速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她就比沈溪高了小半个头,现在沈溪跟她站在一起,头顶都不及她的肩膀。 “快出去洗脸洗脚,不然臭死了!” 林黛蹙着眉头说了一句,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 这天是初九,正好沈溪休沐不用上学,她跟陆曦儿缠着沈溪一天,现在人有些疲乏,没再要沈溪讲故事。 沈溪看到林黛并膝坐在床沿,好像等丈夫一同入睡的娇妻,心里不由慨叹,现在就是自己年岁太小,若是再长几岁。做什么事都容易了,不但能跟林黛成婚,把她变成真正的小女人,还能光明正大地考科举。用真才实学出人头地。 “娘说,我们以后不能再睡在一起,过两天我就要搬回隔壁屋子。”林黛撅着嘴说了一句。 沈溪侧过身,继续拿着《文章正宗》看,嘴里应了一声:“哦。” 林黛不满地道:“喂。我要去隔壁睡了,你晚上睡觉不害怕?” 沈溪笑了笑,道:“是你自己怕黑吧,别把什么事都扯到我头上。” 林黛从床榻上跳下来,踩着木屐走到沈溪面前,一把将书夺了过去,用一副幽怨的目光直视沈溪,小脸别提有多委屈了:“你好没良心,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没有一点儿不舍得吗?” 沈溪摊摊手:“黛儿。你不过是搬到隔壁屋子睡,中间就隔着一道门,以前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一样睡两张床?就算你想我了,可以过来找我嘛。” “坏死了!” 林黛直接把书摔到沈溪怀里,“没良心,没良心。” 说完林黛回床榻那边,直接钻进被窝,稍微发出一点动静。沈溪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料想小妮子应该不会这么脆弱。这么点儿事就要哭闹,那就不是坚强的林黛。 沈溪继续读了会儿书,才试着走到床边查看情况。 林黛卧在床榻里面,裹着被子发出啜泣声。沈溪把头探过去一看究竟,因为有鼻息,林黛转过头来,正好与沈溪眼鼻相接……小妮子果然脸上梨花带雨,哭得好像很伤心。 “黛儿,你要是舍不得跟我分床睡。又不想跟娘说,大不了我去说就行了。反正我们年纪小,有些事……还不能做。”沈溪用柔和的声音道。 林黛擦擦眼泪,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事不能做?” 沈溪笑了笑:“就是大人的事,你不懂。” “呸,就你懂。” 林黛嗔骂道,“谁舍不得你,我只不过想起了我娘,不知道娘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娘过得肯定好啊,她可能也在思念黛儿你哦,或许这个时候她就在说:我的宝贝女儿,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念娘亲啊?” 说着,沈溪自然而然地把林黛揽进怀中,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林黛撅着嘴想了想,摇头道:“我好想娘亲,最怕记不得她的样子……” 沈溪继续温柔地劝慰:“有句话说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你娘肯定也不太记得你的相貌了,但血浓于水,将来见面,你们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彼此来。” “是吗?” 林黛小脸上又有些委屈,“你骗人,我现在都快记不得娘的模样……” 沈溪心想,又该是我发挥自己绘画天赋的时候。他松开抱着林黛的手,在林黛不解的目光中,笑盈盈道: “只要把咱娘的模样画出来,不就行了?趁你现在还记得,你就把她的模样形容出来,你来说,我来画,等画好之后,你时常拿出来看看,就算将来再见面,你也能对着画认出她人不是?” 林黛稍微惊喜了一下,但马上想到一个问题:“你都没见过我娘,怎么能画出来。” 沈溪拉林黛下来,走到桌子前,沈溪在凳子上坐下,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仪道:“爱妻,为为夫研墨。” “不害臊,谁是你爱妻。” 林黛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把墨研好,可沈溪却从他自己用木头雕琢而成的“铅笔盒”里,把炭笔拿了出来。 “你说,我画,不对的地方修改,直到画出你心目中娘的模样。” 林黛觉得新奇,可又不知怎么形容娘的模样,她只能记得母亲的美丽和慈祥,别的什么都形容不出来。但沈溪已经动笔开始画,先完成一副美女的肖像画,再看向林黛,问道:“像不像?” 林黛头摇晃着,好像个拨浪鼓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才女的情怀 沈溪要彻底把林黛心目中娘的样子画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先从简单的发型入手,再就是脸型,然后是眉毛,鼻子,这些体貌特征都是容易留在人的脑海中。 最后才是最难画的眼睛和嘴,然后再进行局部微调。 形成一副人的轮廓后,沈溪还要加上一些必要修饰,诸如面部的表情和光影的对比,务求做到画中人跟现实相仿。 在忙活两个多时辰后,林黛终于惊喜地道:“是的……是的……这就是我娘……” 小妮子把母亲的肖像画拿在手里,喜极而泣。 沈溪松了口气,光是在一双眼睛上,他就尝试了不下百种,最终还是把一副肖像画给“拼接”好了。 看着林黛幸福的模样,沈溪心中略带感慨。真是个可怜的丫头,只是见到娘的画像就激动成这样。但仔细一想,恐怕小妮子一辈子也无缘与母亲见面了。 林黛的母亲是逃犯,与林黛在宁化县周边走散,若她母亲尚在人世,也不知道被押解到哪儿去了,这大明天下地域如此之广,想要重聚何其艰难?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林黛的母亲就在汀州府以及周边府县,以现如今惠娘的人脉,或许可以通过商会秘密探访下。 但这件事沈溪并不准备让周氏知晓,林黛心中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生怕说出来后为周氏嫌弃……毕竟林黛是犯官的女儿,原本是要被发配教坊司的。 林黛有了母亲的肖像画后,人突然变得开朗起来,对沈溪笑的时候更加甜美动人。 林黛把画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没事就喜欢瞅上一眼。但在睡觉前,她却可怜兮兮地看了沈溪一眼,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画放到书本里夹好。沈溪看得出,她很想“抱着娘”睡觉,可又怕睡觉的时候把画弄坏,心里无比纠结。 “喜欢的话。就把你娘的画放在枕头边就是。” 林黛摇摇头:“我把娘弄丢了,不能再把娘的画弄坏,不然我再也没有娘了。” 沈溪想了想,道:“我记性好。已经把咱娘的模样记在了心里,你弄坏了,我再画一幅就是。” “真的?” 林黛眉开眼笑,匆忙下床把母亲的肖像画从书本里取出来,拿在手里。也不放在枕头边,直接贴在胸口,满脸幸福的模样。 半晌后她似乎想起什么,把头凑过来,深情地在沈溪的脸上亲了一下,含羞带怯的小模样让沈溪觉得分外迷醉。 到了第二天,沈溪老老实实又画了两张肖像画,他可不敢保证以后还能把丈母娘的模样画得惟妙惟肖,画好后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让林黛知道。否则小妮子下次求他画的时候,他就得不到香吻的奖赏了。 从那以后,林黛经常把肖像画带在身边,跟陆曦儿显摆她也是有娘的人了。陆曦儿于是跑来缠着沈溪,非让沈溪也给她“画娘”。 “……曦儿,你天天能见到你娘,还用我来画?” 陆曦儿年岁小,最喜欢跟林黛攀比,但凡林黛有的东西,她非要有不可。 陆曦儿哭嚷着道:“不行不行。我就要沈溪哥哥帮人家画个娘出来,以后我能时刻见到娘了……” 沈溪实在无法,只好顺手画了一张惠娘的肖像画给陆曦儿,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 得到画出来的娘。陆曦儿这才破涕为笑。 林黛看到这一幕,眼睛鼻子小嘴挤在一起,轻哼道:“什么都要跟我抢,真是个小坏蛋。” 陆曦儿才不管那么多,拿着她的“娘”就往门外跑,还没到门口。“娘”就已经掉在地上,她赶紧拿起来吹了吹,画纸已经裂开了。 林黛保管东西可比陆曦儿细致多了,她自己动手做了个画框,把画夹在中间,这样就算晚上抱在怀里睡觉也不担心被压坏。 自从有了这张肖像画,小妮子晚上睡觉做恶梦的时候少了,很多时候沈溪半夜醒来,见到林黛脸上挂着的都是笑容,甜美而安详,好像个睡美人。 …… …… 转眼到了中秋,惠娘虽然平日事务繁忙,但还是为这个中秋节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印刷作坊、药厂和银号的工人伙计,过节都会发奖金,商会那边也是礼尚往来,此外还要准备礼物送给那些来往客商,感谢他们照顾商会的生意。 八月十三,药铺后院库房里堆放的礼物,比起去年年底准备的年货还要多。 这天自辰时开始,学塾组织考核,不同的班级有不同的试卷,沈溪所在的班主要考贴经、墨义题各二十道,最后是制艺文一篇。 所谓贴经,就是把四书五经贴去几字,令考生填补,类似于后世语文考试中的填空题。而墨义,便是让考生笔答经义,相当于后世语文考试中的简答题,考生只要熟读经文和各类注释文字就能回答。 唯一有难度的是制艺,也就是写八股文。 这次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沈溪清楚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篇,是孔子对他最好的学生颜渊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八股文”又叫作代圣人立言,就是主要文字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沈溪的破题是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此后洋洋洒洒六百字,一气呵成。 考试时间三个时辰,至未时结束。冯话齐优先看了沈溪的卷子,贴经和墨义题都给了满分,当看到沈溪的制艺文时,忍不住拍案叫绝,引来几名先生围观,最后一致给了个优等。 考完试。学塾放假三天。 沈溪回到药铺,看到后院堆满了惠娘买回来的礼物,一时间童心大发,把这些礼盒逐一拆开再合上。由于没有吃午饭。看到好吃的便拿出来尝一尝,然后给陆曦儿和林黛分食。惠娘知道后埋怨了两句,让沈溪把礼盒归置好,并没有多管。 商会于八月十四、十五、十六休馆三天,期间不接受业务洽谈。银号方面也宣布休市,要到十七会才会恢复营业。 按照沈溪的提议,银号每旬逢五、六休市两天,逢年过节也会进行闭市。一者方便银号内部完成银钱的清点和储存,再者是让百姓能合理筹划存钱和取钱,就算遇上挤兑,也能通过这两天的休市完成资金的补充。 之前第一次休市时,有百姓以为银号倒闭了,引发一波小的挤兑潮,但随后银号正常营业。百姓才知道原来银号不过是正常的休整。这次风波反倒形成一定的宣传效应,来存钱的人比之原来更多了。 八月十三晚上,惠娘提前给药铺的人发礼物,丫鬟们都有红包,周氏和谢韵儿则各收到一份“大礼”,又是金银首饰。 周氏收了两次已经习以为常,而谢韵儿却还是第一次收,当她拿到金镯子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每月的分红和月钱都没少我的,我……怎好意思再收这等贵重的礼物?”谢韵儿赶紧推辞。因为她要养家,从来没在药铺的分红上少拿一文,这让她有些愧疚,毕竟只是坐诊。而药铺的主要营收其实来自于成药的销售。 惠娘笑道:“这半年多来咱药厂的生意很好,接连接到好几个大订单,盈利颇丰。药厂其实也算是药铺的一部分,如今赚钱了,理应分些给妹妹才是。” 谢韵儿这才诚惶诚恐地把金镯子收好。 惠娘给她的金镯子,足足有二两重。按照现如今金银的兑换比例,相当于她在药铺两个月的收入。 因为八月十五谢韵儿要回去陪家人,周氏也要一家四口单独过节,所以药铺的节日提前了两天。 惠娘当晚准备好月饼和一些吃食,还备了火锅,邀请谢韵儿留下来一起吃饭,晚上在药铺过一个团圆夜。 谢韵儿没吃过火锅,有些不太适应这种饮食方式,但在尝过后却赞不绝口。 等吃过饭,丫鬟们把饭桌收拾好,惠娘、周氏和谢韵儿坐下来,除了说说闲话,也是把未来药铺的一些发展大计相商。 闲聊的时候,谢韵儿手上还拿着她抄写的《桃花庵》诗。惠娘笑道:“没想到妹妹喜欢这些诗词歌赋的东西,却不知是否喜欢说本?” “何为说本?” 谢韵儿生在大户人家,这两年为了家事东奔西走,根本无暇去接触市面上的新奇事物。 惠娘笑道:“就是一些故事,若是妹妹觉得无趣,不妨拿去打发时间。我这里有几本,都是自家作坊印的,我让小玉拿给你。” 惠娘把小玉叫过来,让小玉上楼把她之前早就看完的《说岳全传》、《童林传》拿下来,交给谢韵儿。 厚厚一摞书,谢韵儿随便拿起一本,翻看了几页,觉得很有趣,于是决定拿回家慢慢看过。 “这些都是小郎写的,真不知他的小脑袋瓜里是些什么。”惠娘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充满着宠溺,“妹妹要是看完了,我这里还有,目前还没推出市场。若妹妹觉得看文字太累,还有连环画。” “嗯。” 谢韵儿点点头,不自觉又把目光落在手头那首诗上,随口问道:“两位姐姐,你们可曾听说过兰陵笑笑生这个人?” 惠娘略微思索:“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却不记得从哪里听过。妹妹为何有此一问?” 谢韵儿叹道:“这段时间,这首《桃花庵》诗风靡全城,传说是个孩子写的,而诗的原作者却是个叫兰陵笑笑生的人。此人诗作得极好,应是有大才之人,可我却从未听闻他的名字,因而觉得好奇。” “孩子写的?”惠娘情不自禁看向沈溪,马上记起来了,“那恐怕就要问问小郎了。你翻看下那些说本的扉页,每一本应该都是署的这个名字,以前小郎给宁化的叶县令作了幅画,也用的是这名字。” 谢韵儿把说本翻开,看到扉页上赫然有一枚章印,因为是篆体字,她先前翻读时没怎么留意,现在仔细辨别,可不就是“兰陵笑笑生”? “小郎,你认识这首诗的作者?”谢韵儿抬起头,欣喜地看向沈溪。 沈溪咧嘴装糊涂:“我不认识啊。” 惠娘没好气地道:“臭小子,还不过来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你谢姨知晓?” “我真不认识。” 沈溪苦着脸上前,“可能是凑巧吧,我怎么知道这个兰陵笑笑生跟我的那个兰陵笑笑生是不是同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来投奔的大伯 沈溪说不认识兰陵笑笑生,倒也没说谎,他的的确确是不认识这个历史上作出一代传奇小说《金瓶梅》的大文豪,甚至此人是谁,历史上也有诸多争议。但如今汀州府内出现的兰陵笑笑生,却实实在在就是他自己。 惠娘蹙眉道:“小郎,既然你不认识,为何要以他的名字著书?” 沈溪无言以对。 惠娘见到沈溪的窘态,不由笑着调侃:“别这个兰陵笑笑生,根本就是你自己吧?” 沈溪赶紧摆手:“姨,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本事写出连谢家姐姐都喜欢的诗词?兰陵笑笑生这个人的确存在,不过素昧平生。我一个小孩子,写出说本总不能挂自己的名字吧?只好用这位先贤来顶名!至于那首诗,应该是他写的……谢姐姐,我怎么可能骗你?” 沈溪发觉自己想为这件事圆谎很困难,怪只怪他把“兰陵笑笑生”的名字用习惯了。 沈溪平日经常有不循常理之言,惠娘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没有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谢韵儿以后对沈溪平日的言行举止多了几分关注。 这天晚上,难得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按照老规矩,依然是由沈溪给大家伙儿讲故事。 沈溪这回讲的是《封神演义》,从女娲降香开书,哪吒闹海、姜子牙下山、文王访贤等故事都很精彩,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谢韵儿心不在焉,她似乎一直在想兰陵笑笑生的身份问题,之前她觉得这个人离她很远,但在知道印刷作坊印出来的说本署的是此人的名字后,她隐隐有些期待,似乎随时能见到此人一样。 这个碧玉桃李年华的女孩,完全是个诗迷,对诗人有着发自心底的崇敬。在《桃花庵》这首诗中,描绘的是一种洒脱忘我的境界。令谢韵儿悠然神往。谢韵儿把这样一个人当作偶像,纯粹是找精神寄托,忘记她人生所遭受的磨难。 过了中秋,天气逐渐冷起来。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沈溪老早就换上厚重的衣服,甚至放学回来后,因为风大也不能出去玩,给两个小萝莉专设的课堂从院子搬到里屋。 乡试在八月中旬结束,福建乡试的卷子要征调到南京批阅。放榜差不多要两个月,到省城乡试的秀才通常会返乡等候消息。 八月底,沈明钧突然收到宁化来信,说是沈明文和沈明有两兄弟自从乡试开考前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后面就再无音讯。 沈明钧很着急,到底是他的大哥和二哥,到省城去过的次数极为有限,六年前和三年前的乡试均是由沈明有陪同沈明文前去,李氏觉得这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居然在乡试结束后出了事。 宁化那边乱成一团。毕竟宁化县那边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只有老实巴交的老三沈明堂,老太太心里没个主意,只得把留守桃花村的老四沈明新和在府城打工的老五沈明钧一起叫回去,商量对策。 但在周氏看来,老太太十有八九会让沈明钧到省城走一趟,先不说路上的危险,至少她起码得有一两个月见不到丈夫。 “……大伯和二伯早过而立之年,做事自有分寸。相公这般回去无济于事,不如去信给娘,让娘寻人去省城探听情况。至于银钱,大不了我们出就是。” 周氏这次怎么都不想放沈明钧回宁化,她总觉得丈夫受婆婆管制太多,只要李氏有话。沈明钧无论怎样都会做到,这是典型的要老娘不要媳妇,周氏就算对丈夫千依百顺,心里也会介意。 “如今福建地面不太平,若大哥和二哥出什么事……” 沈明钧态度很坚决,他顾及的是整个沈家……还是他从小被灌输的“沈家荣我荣”的思想作祟。认为但凡沈家之事,他都要拼尽全力去做。 周氏心中着恼,又不能对丈夫发脾气,转身出门去了药铺那边。沈溪见老娘怄气,心里也能理解,哪个妻子希望丈夫长久在外不归?何况现在沈明文和沈明有只是晚了几天没回去,就被老太太当作是顶天的大事,连之前沈明文闹情绪分家之事都不再介怀了。 沈溪走进屋子,见沈明钧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还乡,叹道:“爹,您真的要回宁化去见祖母?” “小郎,你大伯是咱全家人的希望,他有什么事,咱沈家就毁了。放心,一旦有你大伯消息,我立马回来。” 沈溪心想,真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可惜老娘和媳妇无法两全,若以后他娶了媳妇,可能也会在周氏和妻子之间难以抉择吧。本来沈溪还想奉劝沈明钧两句,但欲言又止,沈明钧孝顺母亲,本无可厚非。 这或许就是做男人的悲哀吧! 九月初一清早,沈明钧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周氏就算昨天生气过去跟惠娘睡了一晚,早晨还是恋恋不舍地过来给沈明钧送行。 周氏带着沈溪一起送沈明钧往北城门的方向走,还没等走出两条街便遇到个蓬头垢面的男子。 一家三口正欲避开,那男子突然上前一把抓着沈明钧,高声招呼:“老幺,可算找到你了。” 这话把沈明钧夫妇吓了一大跳,打量一眼,沈明钧惊呼:“大哥?” 沈溪仔细辨认,可不,不是别人,正是大伯沈明文!而且是独自一人,并不见二伯沈明有与他同行。 周氏有些哭笑不得,本来要送丈夫回宁化,现在人找到,也就意味丈夫不用走了,可沈明文来府城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汀州府城所在的长汀县城,位于宁化县南边,分属两条不同的水系。从省城福州回宁化县并不用路过长汀县城,这说明沈明文压根儿不是路过,而是专程来找沈明钧。 沈明钧夫妇赶紧把沈明文带回去,先让沈明文洗头洗澡,再找衣服给他换上,穿戴一新后沈明文总算恢复了几分神采。 “大哥,您怎到府城来了?你不知道这些天娘有多着急,我这就找人给娘写信。给她老人家报平安。”沈明钧正要出门,却被沈明文一把拉住。 沈明文嗓音深沉:“五弟,你别告诉娘,我……这次想留在府城不走了。” 这话说出来。沈明钧夫妇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为难之色。 沈明文和老太太这一年多闹矛盾,让沈家有种分崩离析的感觉,老太太把对长子不争气的恨,全都转嫁到其他儿子、儿媳妇身上。可以说周氏跟老太太关系不和睦,主要也是因为沈明文“惹事”。 沈明文现在要留在府城,还想瞒着老太太,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肯定会以为沈明钧夫妇是沈明文离家出走的帮凶,老太太对长子溺爱很深,回头说不定只恨“帮凶”,而对沈明文这个“始作俑者”法外开恩。 周氏有些为难:“他大伯,您这才刚考完试。榜还未发,怎么不回去跟娘报一声平安,想起到府城来?” “唉!” 沈明文长叹一声,“我考得不好,怕回去被娘责罚,又被关到乡下的阁楼里。二弟他拿着银子跑了,我没处去,只好来府城投奔你们。” 本来沈明钧夫妇还不知道沈明有去了哪里,听沈明文这么一说,他们才知道老大老二同样不靠谱。 沈明文摸了摸肚子。接着道,“我这段时间风餐露宿,昨日进城,寻不到你们。只能在街口对付一夜。可有……吃食?” 周氏不由苦笑,却还是点头,去厨房把昨夜剩下的一些剩饭剩菜拿出来。 沈明文狼吞虎咽吃完,才抬头看着周氏:“还有没?” “只能现做了,大哥先等着。” 周氏顾不上去药铺那边开门,反正她昨天跟惠娘说了今天要送沈明钧。那边会有谢韵儿和小玉几个人应付。 等周氏去了厨房,沈明文才有些歉意看着沈明钧道:“五弟,我想跟你学做生意,不知可否?” 沈明钧心慌意乱,无法应答。以前他觉得做工和经商是很低贱的事,他盼望的是大哥能中举做官,带他脱离苦海,可现如今,大哥居然要“自甘堕落”跟着他经商,这完全颠覆了沈明钧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若五弟不同意,那就算了,不知可否将我安顿在城中,且不要告诉娘,最好把你大嫂接过来,我……我不打算回去了。” 沈溪一直跟在后面,回到家也在旁边看着。他心想,这大伯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想脱离老太太的控制,还想过不劳而获的日子。过去一年多时间,他在宁化一直住客栈,花了家里多少银子?现在趁着去省城考试,故技重施又来离家出走这一套。你走也就罢了,还想把妻儿都带在身边,何来这么多好事? 若他肯自食其力还好,来了说一句“我要经商”,他一个读书人,连柴米油盐都不知价值几何,他有那经商的本事? 到了府城,只能是当寄生虫,让沈明钧夫妇养着他。 沈溪想到当初在乡下时连口野菜都吃不饱的时候,沈明文的妻子王氏过不了多久便跑家里来借钱,周氏为了能让他读书,每次都忍痛把钱借出去,到头来王氏在沈家第三辈孩子中选读书之人还是不留情地将沈溪无视。 沈溪觉得很不甘心。 沈明文两口子非常自私,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沈溪决定,就算老爹老娘由着沈明文留在府城这边不通知李氏,他也会想办法找人告诉老太太,这世上能压得住沈明文的也只有李氏了。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390票的加更! 今天应该还有两章,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你安心去吧 沈明文来到汀州府,自然不能住在沈明钧家里。 周氏特别张罗给他租了个独门独院,说是让他有个清静的地方读书,但在府城这几天,沈明文没一天留在家里,一大早就到印刷作坊去了,说是准备跟沈明钧学习怎么印刷彩色连环画。 九月初四,周氏暗中将沈明文来到府城的消息托人通知在宁化县的婆婆,料想用不了几天,老太太李氏就会从宁化赶过来。 九月初六,沈溪放学回家,得知苏遮柒当天来过。 从八月中旬开始,苏遮柒中断了彩色连环画的订单,主要因上次他拿市面上出现盗版彩色连环画为由头压价,被惠娘断然拒绝,于是怀恨在心。 苏遮柒以为只要他断了订单,惠娘这边肯定屈服,但没过多久他得知汀州府有两批彩色连环画于八月底流入南昌、杭州等地,零售价比他之前定的一百二十文要低十文左右,这让苏遮柒恼羞成怒,特意找惠娘“讨说法”。 买卖自由,你情我愿,本来惠娘答应把江南的连环画销售交给苏遮柒,可苏遮柒自己中断合作,惠娘才通过商会的门路把连环画运到各地销售。 惠娘并没有违背之前的承诺,但苏遮柒背后有背景,他这次来是有恃无恐。 “……苏掌柜跟江南一代不少大商人都很熟悉,他们这次准备跟咱们打价格战,以如今商会的规模,恐怕无法与他们抗衡。” 惠娘脸上满是担心。 一府之地,就算是把所有商家都整合起来,但在竞争力上还是不及苏遮柒这样经营了几代的官商。 苏遮柒背后有源源不断的财力作为支持,还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走南闯北经营几十年,手上积累的财富和人脉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沈溪问道:“姨,姓苏的到底怎么说的?” “他说,除非我们把彩色连环画以三十文的价格卖给他。之后彩色年画的生意也得交给他来做,否则不但让我们经营不下去,还会在米粮、酒类、官盐、药材等供应上,给我们抬价……他们将截断所有运往汀州府的物资。同时阻断水路运输,到时我们下场会更惨。” 惠娘有些想妥协的意思,“我考虑,不能为咱一家的生意,耽误商会所有商家的利益。” 沈溪连连摇头:“可惜咱建议的采购渠道还不完善。其实在货物运输上,我们所缺的主要是船队和车马行。以商会如今的财力,或者无法跟他们抗衡,但若把银号中存的钱拿出来,应该差不多了……” 惠娘大惊失色:“小郎,这怎么可以?银号的钱,都是用来放贷的,如今收了大约一万多两银子的存款,若就这么拿出来用,若遇百姓挤兑当如何?” 沈溪叹道:“姨。您难道没看出来?现在姓苏的就是想趁着咱生意没做大做强之前,联合那些对商会有意见的外地客商,对我们进行围剿,若我们选择屈服,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有了第一次的威胁,就会有第二次,我们不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那商会成立的意义何在?” 惠娘无言以对。 其实她也明白,印刷作坊算得上是所有事业的根基,毕竟比起盈利来。目前连银号都比不上。 若就此屈服,那意味着印刷作坊大部分收益都会落到苏遮柒手上,印刷作坊将彻底沦为廉价加工作坊。到后面苏遮柒会更加放肆,把技术偷走自己印。甚至卷土重来再逼迫商会,让更多的利给他。 “姨,你应该召开商会全体会员大会,把现如今的情况说明。商会的各家掌柜,现在他们或许觉得印刷作坊的生意与他们无关,最好是让咱让利。以保证他们的利益,但姨不妨对他们说,有了这一次妥协,商会名存实亡,之后肯定会遭到那些大行商的打压。姨可以允诺拿出印刷作坊的部分利润来作为这一战的基础,让商会上下都知道姨破釜沉舟的决心。” 惠娘握紧拳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周氏,道:“印刷作坊到底姐姐才是大掌柜,姐姐以为如何?” 周氏没什么主见,点头道:“妹妹做主好了。” 有了沈溪和周氏的支持,惠娘终于恢复了信心,决定大干一场。 …… …… 惠娘根据沈溪的提议,于次日召开商会全体会员大会,提出拿出印刷作坊一个季度的利润作为给各家支持此次与江南行商打价格战的补偿,获得长老堂以及下面各商家掌柜的支持。 既然苏遮柒要截断所有运往汀州府的物资,那就得半道高价收购,汀州府商会则针锋相对从周边府县,以更高的价格收货,至于银钱方面,比之本来成本价高出的部分,统一由银号和惠娘支付。 惠娘这两年通过经营印刷作坊、药铺、药厂和银号,手头积累起六七千两银子,其中半数是周氏的,再加上银号里的存款,以及各家商铺所能提供的资金,前后凑出四万两银子,与苏遮柒等江南行商打价格战。 这场针锋相对的商战,主要涉及的货物是官盐和药材,因为相对而言,茶叶、酒类和米粮供应渠道多,使得江南客商无法实现对汀州府“断货”。而官盐和药材这两种商品,虽然是百姓日常所需,但供货渠道相对单一,很容易被苏遮柒这些江南客商垄断货源。 九月中旬开始,汀州府的官盐和药材供应量大幅降低,城中这两种商品价格开始上涨。而商会成立之初,官府就严令必须保证全府八县物价稳定,惠娘对于商会的要求也是,无论进价多高,不能把成本所转嫁到老百姓身上。 就在这场商战爆发的同时,沈家这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沈家老太太李氏,生平第一次进府城,带着三儿子沈明堂和四儿子沈明新,一起来找沈明文“算账”。 信是周氏所写,但在之前她跟沈明钧商量过。 虽然沈明钧不想出卖大哥,但周氏所提出的一家人“和气为先”,他也同意,加上沈明钧不想眼睁睁看着沈明文继续“堕落”下去,所以对周氏写信告知李氏这件事,他持默许态度。 沈明文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李氏带着两个儿子堵在家门口。 这天傍晚,沈明文刚从印刷作坊回来,刚打开院门,一眼看到老娘和两个弟弟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转过身拔腿就跑,但却被同行的沈明钧拦住了。 “……老幺,你误我,你误我大事……” 沈明文看起来壮实,但其实空有皮囊,因缺少锻炼显得体态痴肥,力气哪里及得上年轻力壮的沈明钧? 老太太不想丢人现眼,让三个儿子把沈明文拉扯进院子。李氏坐在周氏搬来的椅子上,大喝:“说,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留下?” 沈明文被按着跪在地上,双手被绳子捆住,却拼命昂起头来,一副不屈的架势:“儿子宁死不回。” “那你就去死吧……唉,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来人,把这个孽障扔进井里!” 院子中间是口井,井口窄但里面很宽。随着李氏一声令下,沈明新和沈明堂马上把沈明文往井口拽。 沈明文大惊失色:“老三,老四,你们疯了?” 老三沈明堂不善言辞,但老四沈明新却早就跟李氏商量好了,这时候他发话道:“大哥,见谅,娘说你把二哥害死了,所以才不敢回家……与其把你送到官府砍头,还不如自行了断,免得污了沈家名声。” 沈明文被拖到井口,他双手死死按着井沿,大声申辩:“二弟他卷银子跑了,扔我独自在省城没个着落,我怎知他是死是活?” 李氏怒道:“你们兄弟二人同去,如今你一人回来,还不肯归家。这不明摆着,你把老二害了吗?” “我没害,我没害啊……”沈明文这时候哪里顾得上气节,头被两个弟弟按着往井口塞,虽然还不至于一头扎进去,但他的气势早就弱了,一个劲儿地解释,到后面呜哩哇呀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李氏摆手,一副忍痛诀别的模样:“死了算了,这等孽子,留来何用?儿啊,你死了别怨娘,娘会替你好好照顾儿女……至于你妻子,娘会让她改嫁,亏不得她。你就安心去吧,争取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 沈明文吓得魂飞魄散。 这年头,老娘认为儿子不孝,把儿子杀了也不用吃官司。沈明文六神无主,根本无从分辨其实这从开始就是针对他的计谋。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420票的加更! 家里的水龙头突然坏了,耽误了几个小时码字,下一章更新时间未定……天子已经很努力了,请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敲山震虎 听到消息,沈溪从药铺那边赶了过来,正好瞧见大伯沈明文在被三伯沈明堂和四伯沈明新往井口里按。 平时沈溪可不会到沈明文小院这边来,因为大伯这个人不但极度自私,而且欺负他是个孩子,总是找借口骗钱和支使他做事。 看着儿子被死死按在井口,老太太李氏连看都不看一下,感觉上老太太是真的准备“忍痛杀子”,但沈溪一眼就看出这不过是让沈明文回心转意而设下的一个局,只是用得极为巧妙,让沈明文根本反应不过来。 “娘啊……我没害二弟,他真的是自己走的,老三老四,你们别推大哥,要不你们把我送去衙门,让我跟官府的人说清楚……” 沈明文彻底慌神了,他身上那股非要跟家里决裂的劲头荡然无存,这时候他只能拼命解释,但老太太充耳不闻。 沈明文只好继续哀求,“娘啊,你放开我……刚到福州,老二就带我去烟花之地,想来是他拿着钱跟那些窑姐儿跑啦……这事真不赖我,求娘明察秋毫,儿回去一定听您老的话,认真读书,再也不出来撒野了……” 听到这话,李氏脸色果然发生变化,欲开口让两个儿子把沈明文拉回来,但她思虑周祥,若沈明文刚开口说要认真回去读书,立时就放了他,沈明文回头肯定能琢磨出其中门道,还是会离家出走。 “现在想认真读书?害了你二弟,这才幡然悔悟,晚了!你这孽子,我可不想留你继续害人!” 李氏态度决然,让沈明文感觉无比绝望。 沈明新和沈明堂除了单纯地把他往井里按,还想制住沈明文撑住井沿的手,沈明文挣扎了两下,但他一个读书人,哪有做惯了农活的沈明堂和沈明新力气大? 李氏又道:“你这孽子,怎么劝都不听。扔进井里,看看老天爷饶不饶你!” 李氏态度决绝,令沈明钧夫妇也以为她真要痛下杀手,赶紧上前劝阻老太太。周氏道:“娘。现如今二伯下落不明,不妨饶过大伯,等事情查明再惩罚也不迟。” 沈明钧跟着劝解:“是啊,娘,大哥他到汀州府时。落魄不堪,几天都没吃饭,不像是携款私逃……娘还是问清楚好。” 沈溪在院门口无奈摇头,看来老太太这招不单止震慑沈明文,可能还顺带有恐吓沈明钧夫妇的意图。 儿子大了难管,尤其儿子有了媳妇,在老娘心里,儿子肯定是要媳妇不要老娘,李氏借惩戒沈明文,让沈明钧夫妇知道。只要我不乐意,要儿子死,儿子就不能活,你们想分家单过?没门儿! 李氏从椅子上站起,怒喝一声:“扔进井里!”端的是一身威仪,虽然李氏是小脚,可她这般拂袖往门口走的气场,却一点不比七尺男人来得弱。 沈明堂和沈明新听到吩咐,一个提头,另一个直接去拽脚。准备来个“倒栽葱”,把沈明文从井口塞进去。 不过,沈明新之前曾得到过老太太的吩咐,这时候他手头故意泄去些力道。一个“没抓稳”,让沈明文挣脱开双脚。 生死关头,沈明文力气分外大,一把将沈明堂推开。 沈明文身体恢复自由,他知道跑是跑不掉的,两条腿肯定没身边三个弟弟快。他蹬蹬两步跑到门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老娘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娘啊……您相信儿啊,儿真的没有加害二弟,是二弟他坑我,拿着钱跑了……我原本想在汀州府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就回宁化……我舍不得娘和妻子儿女……娘,我回去之后一定闭门思过,好好读书,您饶了儿子吧……” 李氏见沈明文这副怂样,心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但她也不是真把沈明文给投井淹死,眼看效果达到,她冷笑一声:“你二弟如今下落不明,暂且饶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四,找棍子来!” 沈明新在院子里打量一番,从角落里找了根扁担,交给李氏。 李氏喝道:“按着他!” 沈明堂和沈明新重新把沈明文按倒在井沿边上,沈明新更是直接去解沈明文的裤腰带。 周氏一看这架势,这地方已不是她一个妇人能待的了,赶紧低着头走出门口,却发觉沈溪在门外看热闹,她一把拉着沈溪往巷口方向走去。 沈溪被老娘拽着,身后仍旧能听到沈明文杀猪般的嚎叫:“啊!疼啊,娘,轻点儿啊。啊,啊……” 沈溪听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沈明文每喊一声,周氏身子也会跟着颤一下,显然李氏惩罚沈明文的方式对她的影响很大。 周氏一直在想如何能向老太太提出分家,经此一事,她感觉到老太太的权威,她这个儿媳妇接下来恐怕很长时间不敢再去挑战李氏了。 …… …… 日落时分,沈明钧还不见人影,周氏在药铺里有些魂不守舍,连来买药的都是小玉这个“帐房”招呼。 甚至惠娘回来,周氏都没留意。 惠娘对从屏风后走出的谢韵儿露出个询问的眼色,谢韵儿微微摇头,表示她也不是很清楚。 “姐姐,我回来了。”惠娘上前跟周氏打招呼。 周氏六神归位,笑了笑,回到柜台后继续发呆。 苏氏把沈溪拉到后堂问道:“小郎,你娘这是怎么了?” 沈溪叹了口气,把沈家的事大致一说,惠娘这才点头。她跟周氏是好姐妹,周氏有很多事不对丈夫说,对她却没有丝毫保留。周氏一直希望能早点儿脱离沈家老太太的控制,今天老太太惩罚沈明文,可谓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把周氏吓得不轻。 “你娘心情不好,别去招惹她,知道吗?”惠娘提醒了一句,自己却要去开解周氏。 这次反倒是沈溪把惠娘给拉住了:“姨,你让娘自己想想吧。这几天咱不是正在跟姓苏的那些人抢夺货源吗,你把具体情况告诉我行不行?” 惠娘掀开帘子。看着发呆的周氏,不由叹了口气,这才回过身,把如今面临的情况详细告知。 苏遮柒和他那些行商朋友。这次做得很绝,把各地运往汀州府的药材和官盐给垄断了,今天一个价,明天又高出一个价,惠娘派人去收。只能收到很少一部分,因为苏遮柒有言在先,无论汀州府商会开价几何,他都能多出一个价码。 “小郎,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咱的银子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恐怕要血本无归,城里那些药铺和盐铺掌柜,都开始打退堂鼓了,因为这根本就是在烧钱。那些药铺和盐铺已在私下联络。有的想对苏掌柜妥协,有的则准备脱离商会,然后自行涨价。” 周氏有周氏的烦恼,相比而言,惠娘更加忧虑。 沈溪摇摇头:“姨,现在可不能打退堂鼓,不然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药材和官盐在汀州府这边价格居高不下,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周围府县,甚至是浙江和江西一代的行商耳中。到时候自然会有大批官盐和药材运来,到时候看苏遮柒能否全吃下去!” 惠娘点头,因为沈溪的话很有道理。 这种事,只要能坚持住。肯定会取得胜利,因为苏遮柒那伙人资金再多,也无法持续半年以上。 商会固然是在烧钱,苏遮柒花掉的钱更多。 “可小郎,就怕商会先坚持不住。城里的药铺和盐铺,眼看就要卖断货了。若真到断货时,苏掌柜就会把货物运到城里来,定个高价出售。到时官府那边肯定会出面,逼着咱妥协,那时既要赔钱,还得对苏掌柜他们认输……” 惠娘再次提出她的顾虑。 沈溪一脸严肃:“姨,我有个办法,不知你是否愿意去做?” “嗯?”惠娘看得出,沈溪的计策一定不怎么光明正大,不然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你说。” 沈溪拿出一张他所绘制的汀州府地形图,这也是他通过参考前世看过的地方志,以及曾经在福建一代考古时掌握的地理资料,这几天逐步绘出并完善的。 “姨,你看,汀州府北面是邵武府,东面是延平府,东南是漳州府,南面是广东的潮州府,西面是江西的赣州府,周边各府靠着咱汀州的都没啥大城镇,虽然境内有几条官道,但物资主要通过汀江、闽江运达。” “现如今,苏遮柒在与汀州府交界的汀江和闽江上设置了接待处,把各地运到汀州的药材和官盐都拦截了下来,这样就算我们从陆路调运药材和官盐,也无法满足全府八县供应。” 惠娘仔细察看,之前她可从来没用这么一种方式去打量自己脚下的土地,地图非常详细,不但城镇以及主要河流和其支流清清楚楚,连接各府县的官道一览无遗,连卫所、巡检司、驿站、河泊所的位置也标注出来了。 惠娘甚至忘了正在谈论的事情,沉浸在“一览众山小”的震撼当中。 “姨,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沈溪见惠娘聚精会神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惠娘歉意一笑:“姨听着,你继续说。” 沈溪这才接着道:“苏遮柒跟江南商人垄断了货源,其实那伙人跟我们商会一样,内部肯定有争执,苏遮柒为自己的利益联络这些人一起干,但就算最终他们获胜,那也是惨胜,他未必能给这些人补偿。” “我们可以先从江南客商内部入手,他们从汀江、闽江上高价买来的货,总不能一直捂在手里,只能送到下游或者干脆从陆路运到广东、江西等地亏本出售。我们暗中跟这些江南商人联络,或者用咱的采购渠道暗地里收购,然后再通过水路运到汀州府。” “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我们并不直接运回汀州府城销售,而是再次半道高价卖给苏遮柒。这样苏遮柒就要一边高价买货,另一边低价出货,回头还要再高价把他卖出去的货再收回去……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450票的加更! 对于一个手残党来说,每天五章差不多17000字意味着什么,大家知道吗?天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各位老友也请帮忙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 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老娘怀孕了 沈溪提出来的,类似于兵法中“以战养战”,在战争中掠夺资源,再把资源发挥到战争中掠夺更多的资源扩大战争。 沈溪的计策虽好,可惠娘听了却摇头:“小郎,现在咱没法确定这些江南客商是否愿意跟我们合作,一旦事情败露,于商会名声有损。” “姨,您或者不太清楚姓苏的那伙人的运作模式。” 沈溪仔细分析,“姓苏的名义上是跟他那些江南客商朋友一起来对咱打压,可那些江南客商都不傻,这种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出钱出力?” “所以,姓苏的用了一个办法,让这些江南客商顶着跟他合作的名头,由他全额出钱,购买回来的货物平价卖给这些江南客商,运到别处出货,等卖光了再从姓苏的手里接货,周而复始,使得姓苏的有本钱继续跟咱斗。” 惠娘黛眉轻挑,显得很疑惑:“小郎,你从何处得知?” “我是用这里,不是用耳朵。” 沈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这些客商才不管运到别处卖给谁,就算知道姓苏的运营模式,也不敢牵涉太多,谁都不知道姓苏的何时停止收购,把这么一大批无用的货买下来,哪怕平价也容易砸在手里。” “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收购回来,暗地里卖给姓苏的,咱们能从中大赚一笔,就算姓苏的不再收购了,咱们商会正好缺货,把货分发到各大商铺要不了多久就能消化掉,怎么算咱都不会有损失。” 惠娘细细一想,觉得沈溪的提议非常精妙,她一拍大腿,笑着道:“这主意甚好,我这就去跟商会的人细说。小郎,姨没了你可真不行。” 这两天惠娘都在为资金和供货渠道的事烦忧,听了沈溪的话。突然间整个人焕发出生机和活力,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明明才刚从商会总馆那边回来,转眼惠娘又匆忙赶去商会。 等沈溪回到前堂,周氏看着门口的方向。嘀咕道:“妹妹刚回来不久,怎又走了?” “娘,咱是不是该过去看看祖母和爹他们?”沈溪提醒道。 周氏叹道:“刚才你爹回来知会过了,你祖母和三伯、四伯,今天住在客栈。你爹今晚过去帮忙,明天送他们离开府城。你好好读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沈溪眨眨眼:“娘,您好像有心事。” 周氏苦笑:“娘的心事,就是你能早些成材,至于别的娘也不敢想,等你长大有了出息,娘就能跟着享清福,呕……” 说着说着周氏突然一阵作呕。 这让沈溪感觉很奇怪。 沈溪心想,难道老娘因为念着沈家的事。这两天在休息和饮食上出了问题? 沈溪情不自禁去搀扶老娘,顺带给她把了一下脉,才刚接触,沈溪立时感觉不太对劲,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周氏没发觉沈溪的异状,冲到后院呕吐,谢韵儿跟到后面,不多久就传来惊喜的声音:“姐姐,您这是滑脉……有喜了啊……” 周氏哭笑不得:“怪不得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原来是肚子在作怪。” 谢韵儿把周氏扶回来。仔细诊断,然后详细问询了些情况,这才抿嘴笑道:“姐姐有孕事应该快两个月了,以后要多休息。我这就给姐姐开两副药。最好能平心静气,多调养。” 周氏毕竟不是头一胎,算得上是“过来人”,很多事并不需要谢韵儿提醒。等晚上惠娘回来,周氏把自己怀孕的事一说,惠娘欣喜道:“姐姐。这是好事,看来沈家又要添丁了……姐姐有小郎这么个好儿子,将来生出来的肯定也是人中龙凤。” 周氏无奈道:“有憨娃儿这一个我都快照顾不过来了,若是再生家里怕是不得安宁。” 惠娘笑道:“瞧姐姐说的,就好像姐夫不管你了一样……这不有姐夫,有我,还有宁儿、秀儿她们?保管姐姐把孩子生出来,不用姐姐你多操心,连奶娘都到外面请,姐姐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周氏因为沈家的事,就算怀孕也不是很开心,照理此时丈夫应该在身边陪她高兴,可现在却是惠娘安慰照顾,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秀儿几个丫鬟很是雀跃,她们平日对周氏敬重,有的还念叨过为何周氏再没给沈溪生下弟弟妹妹?到底是黄花闺女,对于女人分娩的事并不是很懂,晚上吃过饭,几个丫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都是周氏肚子里的孩子。 林黛脸色不太好,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过来坐在沈溪身边,一脸天真好学的模样:“喂,为什么爹和娘睡在一起,就会怀孕,我们却没有?” 沈溪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因为你还小。” 林黛啐道:“呸,你比我还小呢,以前还骗我……说亲亲就会怀孕,哼,你肯定知道却不告诉我,然后偷偷让我怀孕……” 沈溪心想,我现在是有心无力,等我再长几岁,不用你提醒,我就会让你大肚子,当个幸福的女人。 另一边陆曦儿也跑了过来,她比林黛还直接,一屁股坐在沈溪的大腿上:“沈溪哥哥,为什么我没有弟弟妹妹?” 沈溪真不好解释,林黛在旁边做了个鬼脸:“因为你没爹。” 本以为陆曦儿会介怀,没想到陆曦儿学着林黛的模样还了个鬼脸,再吐吐舌头:“黛儿姐姐,你也没爹。” 两个小萝莉天天黏在一起,对于彼此的事非常了解。说来也奇怪,二人明明刚开始充满了敌意,但现在,她们虽然也常拌嘴,却很少吵架,更没有大打出手,就算稍微有些矛盾,过一晚就化干戈为玉帛,手拉手一起玩了。林黛未欺负陆曦儿年岁小,陆曦儿也不会拿出对宁儿那些丫鬟的姿态耍大小姐脾气,一对小姐妹如胶似漆。 周氏当晚在惠娘房里过夜,沈溪留在药铺二楼,跟林黛一起睡在陆曦儿的床上。 这年入秋后迅速降温,才九月就开始降霜了。林黛虽然跟沈溪睡一张床,但总是背对沈溪睡,陆曦儿可不懂得什么叫做矜持,上了床她就拼命往沈溪怀里钻,身子好像个蝉蛹一样,翻过来拧过去。 “喂,还闹腾,睡不睡觉了?”到后面林黛怒了,翻过身一脸幽怨地看着正在她这个大妇面前偷|情的“狗男女”。 陆曦儿嬉笑着说:“黛儿姐姐,今天沈溪哥哥还没讲故事呢,着什么急睡觉啊,嘻嘻,沈溪哥哥的怀里真暖和,比我娘的都暖和。” 陆曦儿赌气一样使劲把被子一扯,陆曦儿登时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陆曦儿在沈溪怀里撒娇:“沈溪哥哥,你看黛儿姐姐,她欺负我。” “好了好了。” 沈溪只能赶紧说和,“都是好姐妹,平日里一起玩,生什么气?如果黛儿你觉得不满,我这边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你靠过来就是。” 林黛嗔骂:“谁稀罕睡在你怀里?哼。”脸上看起来还在生气,但绷着的嘴角已经松开。 因为陆曦儿晚上睡着了还张牙舞爪,沈溪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起来,沈溪和林黛跟老娘回到自家院子时,沈明钧已经回来了,一问才知道沈明钧昨晚没在客栈过夜,把老娘和兄弟安顿好,帮忙守了前半夜就回来了。沈明钧到家时已经是子时四刻,当他发觉妻子不在家,知道妻子又去了药铺那边睡,也没过去找。 “娘和大哥他们,过了晌午就走,到时候我去送送。”沈明钧精神不太好,昨夜他在客栈守夜,怕沈明文再来个离家出走,休息得并不好。 周氏点点头,让丈夫跟她一起进屋,除了给丈夫一些盘缠送李氏回宁化,还有就是把自己怀孕的事告之。 等夫妻二人出来时,沈明钧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憨厚笑着,周氏脸上也终于多了一点小女人幸福的神色。 等沈明钧匆匆收拾过往客栈那边去,周氏才拉着沈溪的手问道:“小郎,娘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喜不喜欢?” 沈溪想了想,道:“喜欢,也不喜欢。” 周氏面孔一板:“憨娃儿,说什么呢?什么喜欢又不喜欢的?” “不喜欢,是因为娘以后生了弟弟妹妹,对我的疼爱就少了,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也不会只记得我一个,我嫉妒得慌。但以后多个弟弟妹妹,我就有人能欺负了,所以……有利有弊吧,哈哈。”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脑袋上:“混小子,要是老娘给你生个弟弟,你敢欺负他,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溪耷拉着头,嘀咕:“娘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弟弟?” 这年头根深蒂固的思想,重男轻女,生个儿子那是家里的功臣,家里多了个劳动力。以周氏现如今的身家,怎么也能把这个二儿子培养成读书人,将来就多了份指望,不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沈溪一个人身上。 但若是生个女儿出来,这一胎就等于白生,反正女儿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属于“赔钱货”。 生个儿子,能让周氏在沈家的地位更高,而生个女儿,周氏在沈家的地位不会有丝毫改变。 沈溪叹了口气,不是老娘重男轻女,只能怪这时代生产力落后,妇女没办法自立自强,看来前途任重道远啊!(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银票(求订阅和月票) 李氏进府城第二天中午就动身回宁化,这次她把沈明文带回去,是准备将其关起来闭门读书。 倒也不必非把沈明文送回桃花村祖屋的阁楼,因为李氏现如今也搬回宁化县城住了,她更想把沈明文留在身边,方便看管。 老太太到府城来,最忙的人是沈明钧,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说,老太太走他还得去街上买礼物,府城比之县城繁华不少,许多都是宁化那边没有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塞满了马车。 除此之外,沈明钧还把这个月的月钱,以及妻子周氏从药铺得到的分红,悉数上缴李氏。 李氏进府城一趟,其实也是想来看看儿子、儿媳妇是否有背着她私藏银子,在她去过沈明钧一家租住的小院看过,发觉摆设陈旧,连衣服都没添置的时候,这才放心而去。 其实在周氏给老太太写信时,她就把近半年来给家里人添置的新衣服收拾好,装箱后搬到惠娘房里,准备等老太太走了再搬回去。这几天,她也严格要求一家人都穿旧衣服,为的就是麻痹老太太。 李氏进城的事,算是给周氏一个警告,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在印刷作坊、药厂和银号有股份的事说出来,否则很可能财产不保。 若老太太得知后再找个儿子来接手印刷作坊,那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转眼到了腊月上旬。 入冬以来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天气显得格外寒冷,商会跟苏遮柒等江南客商的商战终于落下帷幕,城中药铺和盐铺在经过几个月的萧条期后,终于在寒冬腊月迎来春天。 苏遮柒几番调运资金南下,准备跟汀州府商会死磕,让惠娘为此折服,独霸彩色连环画和年画生意。 但苏遮柒不知道的是,他高价买回去的那些货物,被他信任的同伴转手卖给汀州府商会寻找的中间商。这些中间商没有直接把货运回汀州。而是送到汀江和闽江,再度卖给苏遮柒。这一来一回,毫不知情的苏遮柒损失惨重,而由于他这个冤大头的存在。周边各地运往汀州的药材和官盐越来越多。 惠娘则从广东潮州府和江西赣州府,由陆路运来药材和官盐应急,汀州府八县这两三个月虽然药材和官盐短缺,但价格却未有大的波动,甚至苏遮柒在城中散播谣言让百姓去抢购。药铺和盐铺都用曾经应付北方米粮商人的那招,以招摇过市的方法运大批货物进仓,让抢购潮只持续几天便戛然而止。 以后再有同样谣言出现,城中百姓都已不相信。 苏遮柒苦苦支撑三个月后,终于后继无力,仓皇离开闽西地界,连他本来想在商会屈服后运到汀州贩卖的药材和官盐,也为了偿还债务被低价折给“江西客商”,而这些客商其实也是惠娘找人假扮的。 这也是沈溪想到的点子,在得知苏遮柒资金紧张的情况下。一方面让惠娘假意派人去与苏遮柒谈判,让苏遮柒以为汀州商会已到崩溃边缘,又找人提出借贷给苏遮柒,大度地接受以他的货物作为抵押。 苏遮柒这样经商多年的老狐狸,在简单调查过这些商人来自江西而非汀州后,就答应抵押货物借钱,结果越陷越深。 从冬月下旬开始,由于连续的高价,大批药材和官盐开始运进汀州,苏遮柒知道无力回天。趁着没有彻底弹尽粮绝之前选择逃离战场。 腊月初四,惠娘开始算账,在详细计算后,她惊讶地发现。与苏遮柒的这场商战,商会不但没有蒙受损失,反而净赚了近一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都是苏遮柒的老本,被惠娘用空手套白狼的方式获得。 如此一来,惠娘就不用拿印刷作坊的收入来抵偿城中药铺和盐铺在这三个月的损失,这笔银子不仅弥补超支的钱绰绰有余。商会还额外多了一大笔收入。 惠娘在这一战后,没有私自截留一两银子,除了补偿商会药铺和盐铺用去的三四千两银子外,剩下的钱全都挂在商会账目上。 瞬间商会成为拥有大量资产的民间组织,加上早前被惠娘买下来的商会总馆房契和地契,商会有了自身的价值,对外更有竞争力。 …… …… 进入腊月,在没有苏遮柒一伙对汀州商会的威胁后,惠娘可以放下心来打理自家生意。 在这几个月里,银号进一步做大,分号已从一家扩大到了八家,汀州府治下的所有县城都有了分号,惠娘甚至计划把分号做到周边府县,这样主要是为方便接纳更多的存款和放贷业务。 印刷作坊生意很好,主要体现在年画的销售上。年画因为投百姓所好,到年底家家户户都需要,加上之前制定的批发制度,使得小商贩也能到汀州府城来进货,这让印刷作坊在年底这段时间盈利颇丰。 反倒是连环画的销售出现了一定问题。 苏遮柒在江南等地人脉广布,加上商会自身销售渠道没有完全铺开,无论是汀州府地方的土特产,还是连环画这些商品,基本只能在福建和两广之地卖卖,一直没办法打开江南市场。 “……姨,趁着年底,最好在南京也设立汀州商会分馆,同时在那边开办银号,联络南京各地的经销商,取代姓苏的在江南一代的地位。” 腊月初四晚上,沈溪又趁着家里人都睡过去了,来到药铺在惠娘房间商量事情。 惠娘坐在铺了毯子的椅子上,面前的书桌摆满了商会的账目,沈溪坐在惠娘侧后的床上,下身搭着被褥。虽然外面寒风阵阵,但沈溪却在这里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惠娘回头一望,柔声道:“商会才成立一年多,想让江南一带的人认可,怕是不那么容易。” “所以我们才要先成立银号分号,等到来银号存钱的人多了,咱的资金就越发宽裕,南京城所在的应天府和下边各府县的人才更愿意与我们合作做生意。” 沈溪掀开被子跳下床,走到惠娘身旁,抬头看着桌上一角堆得高高的契约。这些契约是各地商人在银号中存款和贷款的凭证,“姨,看来我们以后要印制银票,来取代现在这些契约了。” 惠娘蹙眉:“何为银票?” 沈溪笑了笑。跟惠娘大致形容:“就好像宝钞一样,不过是咱自己印制的,用的材料是牛皮纸或者桑皮纸,咱有印刷工坊,用彩色印刷。比起官府印的宝钞质量应该好上许多,再加上特殊的明印和暗记,加上两边签字画押,出问题的可能不大。” “客商存钱得到银票,这些银子咱不放贷,只作为保管,要收取一定比例的保管费,让他们可以跨地域取钱。他们甚至可以用银票来与商人做买卖结算结清,银票正确,咱的银号就要兑钱给人家。” 惠娘仔细想了想。按照沈溪的意思,就等于是银号在没有得到官府许可之下,已开始印制纸币,作为市面上流通所用。 银票,从宋朝开始就已存在,但这种银票基本属于“契约票”,除非是官方印刷的纸币诸如“交子”、“会子”和“大明宝钞”这类,否则只能作为兑换凭证,不能作为钱币在市面上流通。 而官方印制的纸币,又因为背后没有实体银两和铜钱作为依托。会随着时间大幅度贬值,在市面上并不会得到太多认可。 “这恐怕不妥。” 惠娘面对如此重大的问题,怎敢轻易冒险,“若有人造假。我们无法分辨,损失将会很大。” 沈溪笑道:“那姨是不相信我们印刷作坊的技术咯?” “技术再好,总会被人破解,再者说,就算别人仿造不出,官府那边……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虽然惠娘嘴上拒绝。但无可否认沈溪的提议对她具有极大的诱惑。 在之前筹备银号的时候,沈溪的确提出过可以“异地取款”的设想,但在如今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想要实现很困难。 契约是很容易造假的,在某地存款,到别处很难辨别存款人的签字画押还有契约的真伪。但若是用固定“银票”的方式,那事情就容易多了。但必须要保证“银票”是别人伪造不出来的,眼下市面上仍旧在流通官方印制的大明宝钞尚且不能保证不被伪造,更何况民间印的“银票”? 沈溪继续推销他的构想:“咱若要印银票,会在其中增加许多暗记,再有编号制度,每一张银票都有固定的编号,同一编号的银票,一旦兑换过银子就会被销毁,不可以在银号中兑换两次,每个编号的银票都会有不同暗记,除了咱派到各处银号的大掌柜,别人不可能掌握印记的规律。” 惠娘仍旧很犹豫,因为之前明朝纸币大明宝钞的泛滥,到如今大明宝钞已快被市场淘汰。 沈溪也知道,等再过十几年到正德年间,大明宝钞就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正因为如此,市场上更需要一种有公信力的纸币来作为流通所用。 银号印制银票与官方纸币最大的不同,是银号不会滥造银票,每印制一两银票,必然要在银号中存下一两银子,而银票兑换所用银两,本身与银号存钱放贷的银两分离。 银票的发行和兑换,采用收取保管费的方式,并不会给予利息,这样就保证了每一张银票的固定价值,既不会增值,也不会贬值,该多少就多少,一目了然。 *********** ps:武侠小说里常见的银票来了! 实际上,宋代的交子,明代的宝钞都不算银票,真正的银票出现在清朝嘉靖年间,由山西平遥的日升昌票号首创,所以《鹿鼎记》里韦小宝随时都拿着几万两银票只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 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推荐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八〇章 难测江湖事 惠娘因为思维的局限,很难理解一些新事物的好处,纸币之所以能在几百年后成为世界通用的货币,主要因其便捷性。沈溪现在没法去跟惠娘详细解释,他只能希望惠娘足够开明,能逐步接受他的设想。 最后惠娘只是让沈溪印制几张银票的小样出来看看,再决定银号是否发行银票。 至于把商会生意发展到南京,则要等年后了。 眼看年关临近,印刷作坊天天都在忙,而沈溪的学业也很繁忙。 这段时间,冯话齐主要在讲制艺,传授应试之道。 八股文的题目必须从《四书》、《五经》中摘取,且要摹仿圣人语气,根据程颐、朱熹的传注来阐发题旨。 为了让题目中蕴含的义理得到深入、全面的阐发,八股文设置了特殊的程式,即必须先破题、承题,再起讲,其标准体式的正文,必须用有声律要求,两两相对的四个有逻辑关系的对偶段落来阐发题旨的精义奥旨,在规定的起、承、转、合的逻辑程序中将题旨阐发无遗。 八股文最重要的是破题,所谓破题就是破说本题的大意,也即是将题义点明。 按照规定,无论题目字数如何多,或数句或数节,或一章或几章,也不管内容如何复杂,破题都只能用高度概括的几句话破开题字或题意,否则便为违式,考官会判为不合格。 破题要先将题意融汇于心,弄清题目在经文中所处位置及与上下文关系,抓紧题目主旨,肖题之神,用几句话,破尽命题之意。 破题有明破、暗破之分。明破就是照题字而发明题意,暗破是照题意去破而不出题中的字眼,换言之,即时将题目的字眼,暗中用同义词换掉。如题目中有“孝弟”二字。直接去分剖“孝弟”二字之意义即时明破,如用“伦”去代替“孝弟”二字,就是暗破。 破题又有正破、反破之别。正破是指按照题目意思直接去破,反破就是按照与题意相反的意思去破。如《学而时习之》这个题目。若按照学习应该“时习之”去破,则为正破,如破时以学而不“时习之”去破,则为反破。 冯话齐又讲了破题的顺破、逆破和题前、题后的区别,还有破题的各种方式方法。虽然这些沈溪前世都了解,但此时听到,对于他系统掌握八股文的写作,还是很有帮助的。 按照新学塾成立之初的构想,新学塾每当放假前都会来一场考核,其中年底的考试叫做“期末考试”,算是对一年学习的总结。 周氏和惠娘对于沈溪这次考试抱有很高期望。 腊月十四这天,陆氏药铺突然来了一伙人,这些人手持棍棒,冲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打砸。不但将谢韵儿坐诊的屏风打烂,连柜台都被掀翻,药柜和抽屉被砸得乱七八糟。 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匆忙撤离。 这把药铺里的女人吓得不轻。 惠娘闻讯匆忙从银号赶回来,但那些人已经逃走了,惠娘看着药铺一片狼藉的样子,还有秀儿因为上前抵挡胳膊上挨了一棍子的瘀伤,不由无比心疼。 “报官吧。” 周氏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这伙人来势汹汹。她因为怀孕不敢上前去与之争执,只能躲到后院去了,眼睁睁看着这些歹徒把药铺砸得稀巴烂。 惠娘叹道:“报官有何用?上次我们还知道是谁做的,这次连幕后元凶是谁都一无所知。还是等小郎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吧。” 惠娘已经本能地想依靠沈溪,好像没有沈溪什么都干不成。 因为药铺出事,此后便没有再营业。 下午沈溪放学,从来接他的宁儿那里得知家里的情况。 “小少爷,您说会不会是当初……那些想得咱药方的人……做的?”宁儿有些担心,她怕是上次骗婚之事的后续。如此的话,她可能会被惠娘迁怒。 沈溪安慰:“宁儿,你不用怕,就算是也没什么,那些人存心不良,你也是受害者嘛。” 宁儿一路上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精神恍惚差点儿被路上经过的马车撞着。沈溪看得出来,宁儿遭受骗婚的打击后,外表上已经没什么了,但内心还未平复过来。 等沈溪回到药铺,惠娘和周氏把他叫到二楼,甚至把谢韵儿也一并叫了上去,商讨到底是谁这么嚣张,明目张胆前来砸店。 “没报官吗?” 沈溪听完大致情况,开口问道。 惠娘微微摇头:“想等你回来商量后再决定是否报官……这次来人虽然仅仅针对药铺,但难保他们不会继续作恶……我已经叫人通知药厂和印刷作坊那边,叮嘱他们小心些。刚才坊甲来过,说是那伙人已经出城,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让咱不要到官府捅娄子。” 沈溪不屑道:“坊甲是怕咱给他惹麻烦吧?” 惠娘没有言语,等于是默认。因为上次印刷作坊被砸,惠娘先是报官,后面又联合商会悍然发起反击,事情闹得很大,以至于到现在,无论是官府还是坊间,都对惠娘心生忌惮,生怕她闹事。 周氏道:“憨娃儿,你说是谁做的?” 沈溪摇摇头:“我又不是诸葛亮,什么事情都知道……但料想也就那么几拨,姓苏的,北方米粮商人,苏杭药商又或者城里那些纨绔子弟……” 一屋子女人脸色都不好看,这四拨人都不好惹。 一个苏遮柒,就把汀州府闹得天翻地覆,而北方米粮商人和苏杭药商似乎背景很深,至于高崇和何公子那些人,他们父辈本身就是汀州府的父母官。 “那怎么办?” 惠娘面带焦虑,“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怎么麻烦又临门了?如果恢复营业的话,药铺里都是妇孺,哪里抵挡得住?咱这里距离县衙、府衙稍微有些远,就算出事报官,那些官差也赶不及啊!” 谢韵儿倒是很冷静:“两位姐姐,要不这些天。我们请人回来照看?” 沈溪想了想,道:“请人不是不可以,但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及早查明到底是谁在捣乱。从官府那边获知讯息很难。看来得走城里那些三教九流的门路……别小看这些人,他们混迹于黑白之间,有什么风吹草动休想瞒过他们。再者,我们不能总这样被动挨打,该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三个女人同时看向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周氏蹙眉:“憨娃儿,你在嘟囔些啥,老娘怎么听不太懂?” 有些事,沈溪没法跟她们解释,就比如培养江湖势力,沈溪早在宁化时就有过类似的想法,其实说白了,就是商会不能跟三教九流脱节,要充分利用地痞流氓的势力,最好把他们整合到一起。出钱养他们,除了能防止这些人捣乱,有什么事的话,还能召集起来充当打手,这样商会对外扩充时也有底气。 明的不成,咱还有暗着,想通过歪门邪道欺负咱?没门儿! 沈溪这时候只能看向惠娘:“姨,还是跟上次一样,你去跟城里那些帮派组织联络一下,打听究竟是谁干的。我们也好应对。” “那这几天,我们还开不开门?” 谢韵儿有些焦急地问道。惠娘和周氏家大业大,不在乎药铺这点儿收入,但谢韵儿却不能不着紧。谢韵儿于药铺所得。是谢家一家收入的源泉。时值年关,正是药铺一年里最赚钱的时候,谢韵儿不想就此歇业。 惠娘想了想,道:“该营业还是要营业,不然外面不知道会怎么瞎传……找人收拾一下,争取明天就开门。” 事情商量完。周氏和谢韵儿下楼去收拾东西,沈溪则趁机把他关于整合府城三教九流势力的构想说给惠娘听。 惠娘苦笑:“小郎,你的主意好是好,就是……我如今有些应接不暇,年底事情多,我太忙了,这些事还是等年后吧。现在要先弄明白,究竟是谁做的,咱防着点儿就是。” …… …… 药铺于次日下午重新开张营业。 惠娘特别找了人在门口盯着,一旦有事,马上飞奔去县衙、府衙报官。可一连两天,药铺以及作坊都没人前来捣乱,惠娘心中一松,暗念阿弥陀佛,以为灾难就此过去了。 沈溪却有些不放心,让宋小城去城里打听,很快便获悉那些人其实根本就没走,就躲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虽然这批人是谁派来的尚不清楚,但据宋小城说,这些人都是“北边”口音。 宋小城由宁化来府城后,认识了几个“大哥”级别的人物,都是宁化过来讨生活的。宋小城原本就交游广阔,到府城担任印刷作坊管事后,希望得到这些“江湖大佬”庇护,于是跟这些人有些联络。 但这些人看起来人五人六,其实并不是汀州帮派组织的核心成员。汀州府因为有河运,所以江湖组织分成“水路帮”和“旱路帮”,“水路帮”中包括漕帮和船帮等组织,而“旱路帮”则多少跟城外之前闹过的乱贼有牵连。 相对而言,“旱路帮”这些人更为凶残。 “旱路帮”的人,主要靠鸡鸣狗盗手段生存,而“水路帮”则通过押船、组织力夫拉纤以及到渡头给人扛包等活计过活。 宋小城认识的这些人,都在“水路帮”中做事,这些“水路帮”中人有个共性,就是不怎么爱管闲事……只要事情没欺压到头上,那就算天大的事也不会出面。 上次书店指使人打砸印刷作坊,就是找“旱路帮”帮忙。 沈溪把城里的江湖组织大概了解清楚,盘算怎么才能把这股地下势力引为己用。 眼下惠娘经营的行当中,只有银号雇了几个护院打手,但若银号遭人惦记,以现在银号那点儿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这年头,抢银号可比几百年后抢银行风险低多了,难保那些“旱路帮”的人,不会铤而走险。 ************ ps:大爆发开始!第一更! 今天保底十更,如果成绩好甚至可能二十更,大家订阅和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 期末考试 沈溪仔细盘算一番,要整合城里水路和旱路帮派人马,必须要找个镇得住场子的人,用财力和武力把府城所有地下势力归拢一起,统筹道上事务。 “六哥,你有没有兴趣当汀州道上的龙头老大?”沈溪突然问了一句。 宋小城就算为人机灵,也听不懂沈溪这没头没脑的话:“小掌柜,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溪笑道:“如果有一天,汀州府的水路和旱路帮派整合到一块儿,总该有个人出来主事,你可有勇气担当?” 宋小城终于听懂是怎么回事了,紧忙摆手:“小掌柜,您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那本事?这汀州府跑船拉纤卸货的人那么多,光是咱宁化同乡手下就有百十号人,全部加起来几百上千号,如果再算上旱路那些……乖乖,不得了啊。” 沈溪笑了笑,却没解释。他的确有意把城里势力整合起来,而以现在商会的财力和物力,并非不可能。 眼下商会没有固定人手,平日所用不过是雇请来的“临时工”,令商会无法发展船运和车马行这两个相对赚钱的行业。若是能把汀州地下势力悉数归置到商会名下,再以商会名义建立船队和车马行,那商会货物的采购和运输就没有阻碍了。 沈溪即将面对年底学塾组织的期末考试,但这并不影响他筹划整合城中地下势力。 城里的“水路帮”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大多是苦力,没有自己的船只,靠的是帮汀江上来往的货船押运、拉纤和卸货赚钱,出多少力赚多少钱,很容易为那些船只的东家和船老大克扣。 而“旱路帮”多是鸡鸣狗盗之徒,在城里专门靠小偷小摸,又或者帮人打架斗殴以及收取保护费过活。 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性,就是社会地位低贱,生活没有保障。聚众闹事的时候,容易为官府或者更强大的势力弹压,而他们无权无势,只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这跟商会中那些商铺老板的情况相似……商人社会地位低。成立商会的主要目的,便是抱团为商人在社会上争取话语权。 若商会可以给这些朝不保夕之人一个保障,由商会养着他们,提供工作给他们做,那情况将截然不同。 商会有钱。而这些人有人脉和力气,合作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沈溪把思路理清,就对惠娘言明。 年底惠娘忙着银号的事,对于前几天来捣乱的那伙人,她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态,心想只要人家不再来闹事,那她就不追究了。可当沈溪说,那伙人依然滞留城中,很可能下一步会动手抢银号的时候,惠娘彻底慌神了。 “小郎。你可别吓唬姨,目前印刷作坊虽是咱命根,但印刷作坊主要靠的是技术,砸了咱很快就能重建起来。可这银号……一旦出事的话,咱之前那点儿基业可就全毁了。” 这一年沈溪都在长个子,现在他的身高基本跟惠娘坐着一样。如此一来,只要惠娘坐下,他就能跟惠娘平视,不用再仰头去看惠娘。 沈溪没有上来就说他那套整合汀州地下势力的长远计划,而是先说他的短期目标。主要是涉及如何打击报复这伙歹徒。 既然知道这些人在城里,那就有了反击的对象,但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因为尚不清楚这些人是否跟官府有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暴制暴”,通过请人的方式予以报复。 这让惠娘左右为难。 沈溪怂恿:“他们耍横来咱药铺打砸,可有想过王法?咱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着他们没动手抢银号之前,让他们知道这汀州府城不是他们可以胡作非为的。” 惠娘一直把自己当作是“守法良民”,所以对沈溪提出的以恶制恶的方法不怎么热衷。可沈溪说的对方可能抢银号一事令她非常担心……就算她能坐视银号被抢,那些股东也不会答应! “那咱去请什么人出面?”惠娘满腹疑问。 “最好是到城外去找人,而且不能明着找,要暗地里筹备,这样就算出了事,也赖不到咱头上。” 沈溪提出的方法,就是江湖事江湖了,不通过官府,你来打砸我的店铺,我就找人去把你们给打一顿,就算双方有死伤,那也是江湖之事,官府不会过问。 惠娘有些踌躇,因为她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和人脉,事情又不能跟银号其他股东说,最后还是沈溪指点,安排宋小城去城外找。 宋小城来汀州府城不到一年时间,但他对城里城外的江湖势力摸得门清,有钱好办事,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 …… 腊月二十一,学塾的期末考试正式进行,这次贴经、墨义题仅各十道,但时文却有两篇,一大一小。 大题的题目为“女与回也孰愈”,小题为“不以规矩”。 沈溪略一思索,大题出自《论语·公冶长》篇第八章,全文是“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问一以知十;赐也,问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最著名的教育方法是循循然善诱人,特别会按次序诱导弟子。这是诱导启发子贡的一段话,让他和最好的学生颜回比较,是否比得上颜回。子贡实事求是地认识自己,说明比不上颜回,而且回答很形象具体,一是“问一知十”、一是“问一知二”,差距很大。孔子肯定了他回答的正确,极为赞许。 这章书在朱熹注解中,除“女”注音“汝”、“愈、胜也”等文字注解外,后面总注解说:“……问其与回孰愈,以观其自知之如何?闻一知十,上知之资,生知之亚也。问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资,学而知之之才也。子贡平日以己方回,见其不可企及,故喻之如此。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许之;此其所以终问性与天道,不特问一知二而已也。” 沈溪斟酌再三。先用草稿纸把大题的破题写好:“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沈溪抓住两个要点,就是“孰愈”、“自省”。前者是题中的实词,后者是朱注中的意思,即“观其自知之如何”?“孰愈”是比较子贡与颜渊。“自省”是启发子贡的认识,为什么要启发他等,然后全文就这个范围内展开。 而小题“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篇,章句上有这句话,原章云:“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问,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离娄》是孟子充分论述仁政、也就是儒家政治制度对国家的重要性,反其道而行之,甚则身弑国亡,不甚亦身危国削,虽孝子贤孙不能改。一上来用“规矩”作个生动的比喻,而且反复强调这一比喻。这里原文重在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而此文题只出“不以规矩”四字,作此题不能连下句一起说,只能在此四字上思维发挥。 沈溪心中有了个大概。不过并没有动笔,先把大题用草稿纸写完,誊抄到卷子上后才开始继续,他的破题是:“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破题只有两句,沈溪先抓住“以”与“不以”正反两面。以靠规矩,不以靠什么,只是“明”与“巧”,用一“恃”字,这样一来便有文章可作了。 整场考试从辰时三刻开始,下午未时三刻结束,前后三个时辰。这场试考完,意味着一个学年的结束,学塾将从明天学生考试成绩出来后正式放年假。 等沈溪考完试回家,看到宋小城鬼头鬼脑地在药铺门口等着,沈溪上前,宋小城一脸振奋:“小掌柜,我人已经找好了。” “哦。”沈溪点了点头,“多少?” 宋小城想了想,道:“二十来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听说其中有几个……之前当过乱贼。我把价码给他们说了,都愿意干这一票!他们进城前后只要一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溪眯着眼道:“确定没问题?他们计划好从哪个城门进城?几时动手?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若是进出城门遭遇盘查当如何?” “这个……” 宋小城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要做事,首先要筹划好,而且你这个出面者绝对不能漏底,真要是被官府追究,这罪责可不轻,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沈溪声色俱厉地看向宋小城。 宋小城拍着胸脯:“小掌柜,您这是看不起我……我可不是不讲义气之辈!再者说了,两位夫人对我那么好,我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沈溪皱眉:“什么两位夫人对你好,这种话可别在外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孙姨还有我娘有什么呢。” 宋小城嬉皮笑脸,在沈溪引领下来到药铺后门。 沈溪进去,先列了一张行动清单出来,交给宋小城,让其拿给那些即将进城,准备以暴制暴的打手。 计划安排得详细周密,沈溪觉得没什么疏漏,稍微放心了些。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宋小城找来的这群人趁着日落时分进了城,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汀州府周边的百姓,进城时大多推着木车,木车上装满蔬菜或者柴禾,并没遇到巡检司的人刁难。进城后他们直奔汀江码头,点早已踩好,歹徒藏身在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目前正在客栈一楼的酒肆喝酒。 到了地头,这批人拿着棍子冲了进去,见到东西就打砸,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打人。 一顿乱棒下去,人仰马翻。 之前到药铺打砸的那伙人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偶尔反抗的手脚关节被砸断,其他人抱着头,任凭乱棒打到身上。 一通狂揍下来,几乎人人带伤,他们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无法说出来,咬着牙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一刻钟,人就撤退了。 沈溪的计划安排周密,宋小城找来的人趁着关城门那段时间出了城,因为守城的官差等着下班,精神松懈,盘查极为松懈。加上这些人是从不同城门出城,这样就算官府回头追查,也找不到太多线索。 那群外地人本想趁着年底闹出点儿大动静,经此一事,第二天他们就灰头土脸乘船离开了汀州府城。 惠娘得知情况后,终于放下心来。 ************** ps:第二更!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与严嵩比肩的神童 腊月二十二,沈溪到学塾后只上了半天课。 至中午放学时,低年龄段的学生都拿到自己的考试成绩,或者欢天喜地,或者垂头丧气,又或者一脸无所谓,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 可涉及沈溪所在的这个班,成绩却没有当场公布,沈溪一打听,原来冯大校长要挨个“家访”。 沈溪中午回到药铺,周氏一直追问沈溪成绩如何。 此时周氏已经怀孕五个月,肚子隆了起来,她现在已不敢做重活,连柜台上的事,也都交由小玉和宁儿打理。 “混小子,若你考得不好,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周氏没拿到成绩,恨恨地出言威胁。 冯话齐一直没到药铺,直到黄昏时,才跟着惠娘一起到来。 “先生,我家憨娃儿他……到底考得如何?”周氏神色间满是紧张。 冯话齐没有正面回答周氏的问题,略作迟疑,正色对惠娘和周氏道:“二位夫人,明年丙辰年二月县试,老朽想让沈溪回宁化县参加考试,当作对他学业的考核。” “什么!?” 冯话齐的话让惠娘和周氏大感意外。 惠娘连忙问道:“冯先生,这县试是怎么回事?” 冯话齐耐心解释:“沈溪要考生员,必须通过县、府、院三试,县试是他中秀才要过的第一关。” 听了冯话齐的话,惠娘和周氏有些无所适从,她们不知道为何冯话齐会如此看好沈溪,沈溪这么小的年岁就去考秀才。 “先生,我家憨娃儿他年岁还小,过了这年……虚岁也才十岁,怕是没那本事去考县试吧。是不是……再等个几年?” 周氏心中带着期待,但同时也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在她想来,或许是冯话齐看在惠娘面子上。有意抬举沈溪的才学。 她嫁进沈家时间晚,从丈夫那里听说,沈明文从十七八岁便开始考秀才,一直考了十多年才考上。 惠娘也疑惑地问道:“是啊。冯先生,小郎是否年岁小了些?” 冯话齐叹道:“要说沈溪的天分,是老朽教授的学生中最好的。岁末的考试,他的文章我都看过了,以这两篇时文表现出来的才学。要过县试轻而易举……在我看来,他所欠缺的只是试帖诗以及诗、赋、策、论、性理论、圣谕广训等的灵活应用。” “再者,沈溪的年龄其实不小了,话说几年前……恩,应该是弘治三年的事情,江西有严氏子弟年少聪慧,十岁考县试一试即过,为世人所传诵。相比之下,沈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就算不过。也当是为以后他参加科举积累经验。” 沈溪没想到会得到冯话齐如此赞誉,本来这种时候他不该说话,但听到“江西有严氏子弟”时,他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先生,那人可是叫严嵩?” “正是,你从何得知?”冯话齐惊讶地打量沈溪。 沈溪苦笑了一下,嘉靖一朝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首辅严嵩,他岂会不知道?严嵩和他儿子严世藩,在明朝历史中,名声那是毁大于誉。甚至有人将他列为明代六大奸臣之一,称其“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但沈溪以一个历史学者的观点。只当严嵩是个懂得在名利场上争权夺利、打击异己的投机者,而且还是个大赢家,可惜最终仍落得个削官还乡,无家可归,惨死墓舍的悲惨下场。 “我只是偶然听人说及。”沈溪随便敷衍了一句。 冯话齐没有再追问。 严嵩家境富裕,其父久考未成。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悉心栽培教导,五岁启蒙,九岁入县学,自小就被人称颂为神童,而沈溪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但若是沈溪可以跟严嵩一样,十岁就能过县试的话,名声照样很快就会传扬开来,为世人熟知。 在冯话齐提出有严嵩这样一个十岁过县试的神童例子后,之前一直心存疑虑的惠娘和周氏尽皆释然,她们平日里把沈溪的聪明慧黠看在眼里,现在得到先生的肯定,她们自然希望沈溪越早成材越好。 随后冯话齐又与周氏和惠娘商量了一下关于沈溪县试的细节。 按照规定,沈溪得回原籍宁化县,提交履历,再找廪生和乡民具保,等于是为他参加科举考试进行担保,同时还要联络一起参加县试的人进行互结,即考生作弊连坐。 中间整个流程极为复杂,需要时间和人脉,而沈溪考试时也必须赶回宁化,县试的主考官是地方知县,现如今宁化知县仍旧是叶名溯。 “先生,您对小郎教诲甚多,我们没什么好报答的,这是小小意思,还请笑纳。”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惠娘决定厚增一笔银子给冯话齐。师道尊严,为避免让沈溪看到,周氏特别带着儿子回到后巷家中,说是给家中供奉的生位磕头,感谢沈溪杜撰出的老先生的启蒙大恩。 待母子俩离开,惠娘才拿了银子出来。 尽管冯话齐一再推辞,但奈何他需要养家糊口,最后还是收下了。 不过作为报答,冯话齐允诺,放年假这段时间,他会抽空给沈溪补课,专门教授县试中各场考试需要用到的知识。 冯话齐有秀才功名,岁考从他考中秀才后就从未中断,他对如何考秀才可说算是上是行家里手,有他来专门教导沈溪学问,惠娘和周氏还是放心的。 关于沈溪年底考试成绩,冯话齐一直没说。但这次考试过后,除了沈溪外,只有两人被冯话齐看好,推荐参加县试考核,这二人因为祖籍都在汀州治所长汀县,所以准备事项会在府城进行。 这也就是说,这段时间补课,冯话齐会同时教授三个学生。 除了沈溪外,另外两个学生中一个叫米宁,是城中一家布行的公子,年已十五,也是冯话齐看重的学生。 另一人名叫徐山,是城中棺材铺老板的公子,今年已经十六岁,据说家里已经在给他筹办婚事,若他过了县试这一关,就会迎娶新人进门。 等晚上周氏把此事告知沈明钧,沈明钧又惊又喜:“兄长当初考县试之时,年已十七,小郎不到十岁之龄就可以参加县试,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行,我得找人将此事写信告知娘。” 以前周氏不太想跟李氏那边有太多联络,但沈溪要参加县试,这是她生平引以为豪的大事,她不介意把这消息告诉沈家人。 “还找什么人,小郎不就是读书人吗?上次给娘写信让她老人家来府城接他大伯回去,不就是小郎帮忙写的吗?”周氏得意洋洋,“以后咱家里好歹也有个读书人了,要是再生个儿子出来,那以后咱家里就有两个读书人……” 周氏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现在沈溪才预备考县试,但在她眼里,儿子好像已经中了秀才一般。 沈明钧心里同样高兴,迫不及待拿来纸笔,让沈溪当场把信写了,连夜便拿到印刷作坊交给即将返回宁化运货的伙计,让伙计到宁化县后第一时间送到自己家中。他特别叮嘱,请李氏帮忙联络一下桃花村的村民,为沈溪具保。 关于找廪生具保的事,本来沈溪的伯父沈明文是廪生,但在大明朝,具保必须要避开亲属,只能另行找人。 这方面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商会在宁化县发展得也很好,宁化可是惠娘设立汀州府商会的大本营,那些廪生表面上看志向高洁,一尘不染,但实际上人生在世就得吃五谷杂粮,如今商会势大,他们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找一两个廪生帮忙没有任何难度! 看到沈明钧高兴地拿着信出门,周氏拉着沈溪的手,一脸欣慰:“小郎,还记得几年前家中选择从你兄弟六人中择一位读书的时候,他们是如何对你的吗?我求爹爹告奶奶,到最后却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六郎读书……” “那时娘心灰意冷,以为这辈子你只能跟你爹一样,当个只会做力气活的蛮子,恐怕十几岁就要出去做工,给家里赚钱,一辈子没出路。现在你有这机会,一定要好好学好好考,让所有人知道,沈家的千里驹不是别人,而是你沈溪,知道了吗?” 说着这话,周氏已经忍不住抹眼泪。 当初周氏算是贤妻良母的典型,她跟沈家人关系出现隔阂,也正是从沈家推选六郎沈元读书开始,那件事让她认清了人情冷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 ************ ps:今日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480票的加更!(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笼络 沈溪知道初三就要补课,于是趁着年底这段时间,赶紧把他整合城中水路、旱路帮会势力的计划付诸实施。 这对他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以他一副尚未到十岁之龄的小身板,想去“号令群雄”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设想的,是让宋小城来当这个大当家,一统汀州地下势力。 要整合城中水旱两路人马,得先礼后兵……所谓礼,就是让惠娘以商会名义,把城中这些势力的代表召集起来商量事情。 现如今汀州府,各行各业的商家基本都加入了商会,或者“旱路帮”那些人不在乎商会给不给他们生意做,但“水路帮”毕竟涉及到船运和渡头卸货,跟商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商会有货物要运,得先找船东,付订金;船东并不会亲自负责船运之事,他会把事情交给船老大做,船老大去找“水路帮”的人帮忙押船,运送货物到对应的码头,再找人卸货;然后由船东向商会收取运货尾款。 本来跟“水路帮”接触最多的是船东和船老大,商会本身只需要出钱即可。 但现在商会要改变经营模式,下一步会买船和买马、买车,开设船行和车马行,由自己人完成水运和陆路运输。 既然托运货物的是商会商家,而船行和车马行也隶属商会,那船行和车马行的伙计,从船老大到船员,从赶车的车夫到照料马匹的马夫,还有路上押运和卸货的,最好都隶属船行及车马行,归商会统辖。 这是一个合则双赢的局面,商会中的有识之士都很赞成。 如今商会已经开始从原产地直接采购货物,去年的春茶以及夏秋之交的黍米、小麦采购便是通过这条渠道完成。但因为货运一直掌握在别人手里,使得采购和运输磕磕绊绊,并不怎么顺利。 一旦由商会自己开设船行和车马行,那商会就形成采购、运输、批发、销售一体化的格局。今后甚至可以在货物原产地开办作坊,等于是把生产也纳入到这条产业链当中来。 商会做到产运销一条龙,做大做强就不再是空中楼阁,完全可以预期。 …… …… 腊月二十四。惠娘布置人手去汀江码头联络那些“水路帮”的负责人。 这些势力基本是根据地域来区分,汀州府这段水路,势力最大的当属长汀县的“水路帮”,伙计加力夫凑一块儿有两百多人,别的县也有几十人到上百人不等。在各个码头帮人卸货的帮派共有十几个。总人数约在八百人上下。 年底本来是货运繁忙的时候,但因受小冰河期影响,这一年冬天天气极度严寒,年底这段时间部分汀江江面甚至结冰,这在闽西一带非常少见。 如此一来,那些帮会中人无事可做,大多无所事事。 商会以礼相待,邀请他们过来叙事,大多数“水路帮”的当家人算是给足面子,答应亲自造访。 腊月二十五。商会总馆举行了一场较为隐秘的会谈,与会的各“水路帮”当家和跟班,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号人。 惠娘作为商会会长,依然是由她来负责跟这些好汉进行交流,她本身并不太习惯跟这些粗鄙不堪满嘴脏话的人打交道,只能按照沈溪提前给她编排的说辞,相互见礼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诸位,我们商会要成立自己的船行和车马行,想聘请诸位到商会做事,以后按月领取月钱。也会按照出力多少另发赏钱……从此以后,各家吃商会的饭,听命于商会,不知诸位可有意愿加入?” 惠娘的话令在场的一众帮会中人面面相觑。 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出来做活纯属碰运气,有多大力气赚多少钱,有人雇你就能赚钱,没人叫只能喝西北风。 至于跟商会做事,那就不是出来跑江湖了,而是变成端上了商会的铁饭碗。稳定倒是稳定了,但少了几分逍遥自在。 “陆夫人,您这两年在汀州府混得风生水起,我们佩服,但若要让我们跟着您吃饭,恐怕有些不妥。” 其中一名叫李乾的“水路帮”老大率先发言。此人说话还算客气,这商会总馆毕竟不是码头渡口,他们不太敢得罪商会中人。 惠娘笑着道:“诸位听错了,不是跟小妇人吃饭,而是与商会共谋发展。以后船行和车马行,完全可以交给你们来管理。” 语破天惊! 在场这些人,虽然一个个人五人六,在外面被人尊称为老大或者是掌柜,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工头,就算他们这些当家人,也要靠自己的力气讨饭吃,不能让手下的弟兄白白养着他们。 以至于这些看起来威风的龙头大哥,其实大多数都囊中羞涩,根本就无法在府城安家。就算安家,也只是住个小院落,他们当然想找条出路,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们除了有把力气其他什么都不会,既不识字也不懂得记账、算账,甚至连手艺活都没有,谁会聘请他们? 一个中年汉子急切地问道:“陆夫人此话当真?” 不可否认,惠娘提出的把船行和车马行交给他们打理,令这些人颇为心动。今天还是给人做散工的力夫,明天就可以当家作主,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 “你们看我像说笑吗?” 惠娘言语间非常严肃,“但届时商会将安排人手,到船行和车马行记账和管账,诸位就算做了掌柜,也要遵守既定章程办事。” “各家联络到一起,以后这汀州府各大码头渡口,但凡船运和车马行的买卖,就由各位担着。” “商会不会亏待下面的弟兄,生老病死皆有所养,赚了银子,你们的分成高,若亏了,你们也不能袖手走人。”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惠娘提出的构想,正是他们希望得到的。 行走江湖,看似逍遥快活,但这年头三教九流的人社会地位很低,在卸货时经常发生货物砸死人或者是掉进河里淹死这种事,而船家那边不会有任何赔偿,死了、伤了只能自认倒霉。 但若船行和车马行由自己控制,商会还提供资金上的支持,他们的人生就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当场就有人想表态接受,但依然有人心存疑虑,担心商会过河拆桥。 刚才说话的李乾代表各家出来说话:“陆夫人,此事容我等回去再做商议,毕竟门下兄弟众多,众口难调,总得大多数人同意才行,这种事即便我们拿主意了,若是下面不同意,也是行不通的。” “对,对。”旁边有人跟着附和。 惠娘点头,之前沈溪跟她分析过“水路帮”这些帮会的特性,那是既不同同甘也不能共苦,他们看似一个整体,对外矛头一致,但在内部却因为地盘和活计的事争夺不休,大打出手的事不但体现在帮派之间,一个帮派内部也很容易产生纠纷。 主要是这年头靠力气吃饭也不容易,这些人很多时候做事不经脑子,靠着把蛮力,打架斗殴在所难免。 这些帮会的当家人,他们并没有多光彩,下面的人跟着他们混饭吃,其实图的是跟着一个团体谋求保护,当家的又不会发工钱给他们,今天可能跟着这个当家,明天若是吃不上饭他们就得换别人。 如此一来,这些当家的做任何决定都得经过下面的人“表决”,倒有些民主的意思,但其实也是这些当家人没有令手下弟兄信服的实力根基的体现。 “诸位,宜早不宜迟,年底前,各家若是愿意加入进来,请到商会来知会一声,若不愿意,我们也绝不强求。” 惠娘把沈溪特别交待的“最后一句”说出来。 要瓦解这些帮派的联合,就要用离间计,第一次召集起来商量事情,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当众表态,而是让他们分开来决定是否加入,让其相互怀疑。 中间肯定有人率先动摇加入商会,而他们却不知道是谁先走出这第一步的,就会在内部出现矛盾,到后来慢慢就会分化成“加入商会派”和“独立自主派”两个阵营。 届时,惠娘就可以利用商会的金钱,资助投靠商会的这一派,完成对另一派的打压和兼并。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510票的加更!(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美轮美奂的银票 惠娘跟“水路帮”的人商量完事情,有意不跟“旱路帮”的人接触。 “旱路帮”的人,之前曾帮书店掌柜到印刷作坊打砸抢,年底在外地人到药铺捣乱时他们又在背后推波助澜,这让沈溪无比警惕……“旱路帮”的人分明就是一群豺狼野兽,根本就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这些“旱路帮”的人中间不少有乱贼的背景,小偷小摸那是家常便饭,连杀人放火的事他们也能做得出来。 要想让他们彻底归心那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其内部矛盾各个击破。 但惠娘对于跟“旱路帮”展开争锋相对的斗争显得有些胆怯,在她看来,若是得罪这些人,被人上门寻仇,抢劫都算是轻的,若来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两家人基本都是妇孺,根本无从抵挡。 沈溪只能暂时放下整合“旱路帮”的心思,让惠娘先把“水路帮”的人收编。等过了年,再看看如何调动“水路帮”的人去收编“旱路帮”,不过沈溪本人对此也不太看好。 年底这段时间,印刷作坊的年画畅销极为火爆,大批外地客商赶到宁化,大批量采购彩色年画回去售卖。 这个时间段,头年印刷作坊已经停工了,但今年生意格外好,到腊月二十五以后,仍旧有不少人来下订单,大批购进年画,印刷作坊只能加班加点,再次实行三班倒作业。 为了补偿下面工人,尤其是女工在这段时间的辛劳,印刷作坊从腊月开始就施行双薪制,设立加班费和年终奖励制度。年底这几天,更是每天发一次年底奖励,这让惦记着年底回去过年的男女伙计和工人分外有干劲。 能赚到钱,似乎过年也就无所谓了,在年底做一天活,等于平日里做四天。他们想不努力都难。 至于药厂那边,倒是早早就停工了。 一来是药厂生产的成药存货充足,用不着这么赶,二则却是药厂大掌柜韩五爷回乡跟家人团聚去了。 这一年韩五爷丢掉傍身的说书手艺。“背井离乡”到府城打拼,不过好在这一年他也赚够了钱,月银加年底分红足足有四十两,超过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家。韩五爷打算年后回来时,把一家老小带上。到府城这边定居。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惠娘让韩五爷安排其家属到药厂做事,有这些“自己人”,能最大程度保证药方不外泄。 至于药铺这边,年底生意稍显冷清。 也是药铺的成药质量好,很多长期卧床不起的病患已经不用成天抱着药罐过日子,加上年底这段时间外面天寒地冻,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开在街面上的铺子,生意都很一般。 本来药铺是准备开到大年三十。但因生意清淡,惠娘决定腊月二十七就关门休息。她提前给谢韵儿和周氏结算了药铺分红,再置办一些年货,就算完事。惠娘主要是忙商会这边的事,年底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有什么事的话,她会私下里跟沈溪商议。 年关临近,来银号取款的人不少,很多百姓怕过了年以后不知光景如何,不敢把闲钱留在银号。反倒愿意损失些利息,把钱取出来买一些米粮回家存着,积谷防饥嘛。 因为银号银根充足,在跟苏遮柒的商战结束后。银号的存银已超过三万两。 这主要得益于汀州府内商贾对商会信心十足,很多商铺的掌柜,愿意把钱存放在银号里,以财生财。 沈溪因为开了年要补课应对县试,年底这段时间他除了帮惠娘筹划整合城中江湖势力,还在研究他的“钞票”。就是银票样本。 市面上有大明宝钞作为底稿,而在大明之前,唐代有飞钱,宋代有交子、会子和钱引,元代则有通行宝钞,沈溪以一个考古学者对古代纸币的研究,还有对现代钞票的理解,研究出他独一无二,在当下外人根本无法伪造的新式银票,来作为银号将来发行所用。 沈溪所依靠的是成型的彩色印刷技术,他先画了银票的样画,再找人熔铸铜制印版,以印刷雕版年画的方式,进行三道上色工序,在纸张上,统一选用结实的桑皮纸。 沈溪在一张半尺见方的银票上,所用的明印多达五处,用以平常百姓和商家进行辨别真伪。 而暗印则有十几处之多。 而在这些暗印中,沈溪最拿手的是印制阿拉伯数字、罗马数字和拉丁文、英文单词在上面,对应不同的票值和编号,在世人不懂得这些文字意义的情况下,这种暗印别人根本就模仿不来。 沈溪又在每张银票上加“银线”和“金线”,把一正一反两张银票压制成一张,造纸的时候,通过改变造纸原料浓稠度增加暗纹和水印,令银票造假的难度大幅度提升。 沈溪从腊月初开始制作他的银票小样,到腊月二十九这天才算完成,当他拿给惠娘看的时候,连周氏和谢韵儿都把精致得好像图画一般的银票样本拿在手里反复把玩。 “小郎,这东西很有趣,怎的里面好像个人的画像,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孙家姐姐?” 谢韵儿拿着银票,在沈溪讲解水印的时候,对着阳光一看,果然银票上有个活灵活现的女子头像,就好像惠娘的影子被印在上面一般。 惠娘是商会会长,是银号的大掌柜,更是构建商业帝国的灵魂人物,把她的头像以水印的方式印到银票上,是对她成就的肯定,也让天下人知道这银号的主人是谁。 一张小小的银票,论颜色鲜艳程度不及彩色年画,但宛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惠娘、谢韵儿和周氏爱不释手。 惠娘本来担心银票的防伪性能不够,容易被人伪造,但随着沈溪对银票上明印和暗印防伪工艺讲解,令惠娘彻底扫除之前的顾虑,她已迫不及待想在年后推出这种特殊的“存折”。 “小郎,以后你要读书,总不能让你亲手负责印制银票……但若是聘请外人,印制技术流传出去,咱银号的生意,随时都有可能垮掉。” 银票的防伪性能很高,外人想研究技术极为困难,惠娘对于内部泄密问题存在巨大的顾虑。 沈溪笑道:“姨,你尽管放心就好,印银票比印年画的工艺要复杂多了,水印不是之后画上去的,也不是压制上去的,是在造纸之时,需要特别的技术来完成。咱的银票印版一共有四块,分别代表不同的银票价值,但编号印版和暗纹印版有多块,需要分层次压制。” “印刷过程中分工明确,最后几步完全可以由姨亲自来完成,贼人就算收买了我们的印刷师傅,他们也不可能得到我们的印版,还有全套的印刷技术。” 沈溪自问,他所设计出来的银票,比之清朝嘉靖年后流通的银票防伪性能更高,甚至可与后世的钞票媲美。在科技相对不发达的明朝中叶,有人想伪造出防伪性能如此高的银票,难比登天。 惠娘听到沈溪这些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有了银票,以后银号就可以开展异地存款取款业务,商旅在路途中不用带着沉重的银钱上路,只需要在一地兑换银票,到目的地后将银票兑换成银钱来进行交易,甚至可以直接用银票来进行货款结清,就算银票在中途丢失或被劫走,银票也有挂失功能,最大程度保证银票持有人的利益。 银号毕竟是股份制,惠娘对此认可,还需要获得下面股东的认同。惠娘占据银号五成以上的股份,按照之前所约定银号发展方略,关于银号的业务或方针,只要惠娘同意,旁人是没有否决权的。 惠娘把银票拿过去给股东看,更像是礼节性的知会,而非征求股东的意见。 其实股东们见到印刷质量这么好,防伪性能如此之高的银票,他们也希望银号能推行这项业务,除了能方便行商之间的交易,更主要是能为银号带来巨大的利益。 有了银号股东的认可,惠娘对于推行银票更有信心。 年底这几天,她让沈溪先行印几十张盖有样票印章的银票出来,她一一检查过质量,在确定印刷工序上没有问题后,又印制了价值五千两的银票,分别为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面额不等,用以年后发行。 银票施行的是银本位制度,印一两的银票,就必须有一两银子的现银存在银号之中。这五千两银票,惠娘准备交给那些商会中在银号里有存银的各家掌柜,让他们作为先行者,为银票业务的开展投石问路。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540票的加更! 解释下,今天爆更并不是为了参加历史战力榜的征战,而是因为确实觉得该爆发一下,回馈大家!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斗气小萝莉 眼看着要过年了,惠娘依然不能休息,一方面她要招揽“水路帮”成员为商会所用,另一方面她得出面租赁和购买船只、马匹、车辆,为建立船行和车马行而奔波忙碌。 沈溪则安心留在药铺后院温习四书五经,研究时文,同时教授两个小萝莉学问。 沈溪所教的课程,除了“语文”和“数学”外,还有自然科学,就是教两个小萝莉认识脚下的世界。 “……我们所处的地方呢,是一个球,叫做地球。我们生活在地球表面,其中面积最大的部分是海洋,那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水域。海洋里的水是咸的,人不能直接饮用,海里有鱼,体形比较大的是鲸鱼和鲨鱼,他们比起老虎还要大上许多……” 两个小萝莉对沈溪教的自然科学很是热衷,每次听讲时都瞪大眼珠子,像是被那些光怪陆离的陆地和海洋生物所慑服,如同听《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一般。 “它们吃人吗?”每次,这都是两个小萝莉最关心的问题。 两个小萝莉平日都被关在家里,能去的地方,不过就是沈家院子和药铺后院,这两地是两个小萝莉玩耍的天堂。 沈溪给她们制作了一些特别的玩具,诸如沙包、积木、毽子、跳格棋和琉璃球。 沈溪一直在研究玻璃,但他的技术仅能制作出颜色浑浊不清的玻璃珠,没什么实际用处,只好给两个小萝莉当玩具。 “沈溪哥哥,娘说,你年后要去外地,不能跟我们玩了,是不是真的?” 过了这个年,陆曦儿就八岁了,比起以前懂事许多。林黛更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十二岁,开始像个大姑娘了。 可在沈溪眼中。她们却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陆曦儿很黏人,林黛则总是耍小女儿家的脾气。 沈溪笑道:“沈溪哥哥要回宁化考科举,不能总陪着你们……不过等我考完就会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陆曦儿撅着小嘴,面颊红彤彤的,一双眸子楚楚动人望着沈溪,委屈地说道:“那人家为什么不能考科举?” 陆曦儿根本不知科举为何物,觉得那是很奇妙的事物。她对未知充满着向往。 但很多事不是沈溪随便能解释清楚的。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女孩子要学的是女红,将来针线活一定要好,要会缝补,会做衣服……这可是女孩子的科举啊。” 沈溪用柔和的声音误导还没开窍的小萝莉。 “你骗人!” 林黛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沈溪的谎言,“科举就是考试当官,以后可以跟那些官老爷一样耀武扬威,哼,做针线活算什么科举?” 沈溪瞥了她一眼,道:“男孩子的科举考的是学问,你们女孩子的科举考的是女红。若女红不好,将来谁娶你?不是为夫非要难为你,要是你将来女红不好,我会重新考虑是否迎娶你的问题。” “呸,谁稀罕嫁你了!”林黛拧着嘴唇嗔骂了一句。 倒是陆曦儿眼睛突然一亮,如同小耗子般贼兮兮打量了一眼林黛,嘴唇轻轻抿了抿好像心中有所筹划。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陆曦儿已经在央求着惠娘教她做针线活了。 惠娘平日里忙,没太多时间照顾女儿,就放任她在后院玩。反正有林黛,还有几个丫鬟看着,只要不出院子就不会有什么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惠娘自己知道做女人的辛苦。除了不给女儿缠足之外,还让沈溪教授陆曦儿学问,她想让女儿变成知书达礼的淑女,因为她的放任,让陆曦儿缺少了女孩子最基本的一项技能,那就是女红。 “曦儿。你怎么想起来要学针线活了?” 惠娘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奇地问道。此时陆曦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缠在她双膝之间的小鼻涕虫,惠娘坐在板凳上,都不及陆曦儿高了。 小妮子还是颇有智计的,她当然不会说,学女红是为了长大能嫁给沈溪,而是很巧妙地避重就轻:“沈溪哥哥说,女孩子一定要会女红,这是女孩子的科举。” 惠娘笑着看了沈溪一眼,轻叹道:“可惜娘没太多时间教你。” 周氏笑道:“妹妹,正好我因为这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不妨我来教她。这妮子以前学过一点,她那么聪明,一些基本的针法应该一学就会。” 林黛放下饭碗,连忙道:“娘,我也要学。” 周氏如今算是事业有成,夫妻和睦,连带儿子学业进步,连儿媳妇也出落得越发水灵,加上她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心情很不错:“好好,你们都学,我一起教便是。以后家里缝缝补补的事,宁儿她们不用费心,全交给你们好了。” 陆曦儿高兴得又蹦又跳,林黛的神色却好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黛本来就会一些女红,以前无论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是周氏,都教给她一些,她还曾经跟着周氏到缝纫店干过一段时间。这次她提出要学女红,不过是跟陆曦儿赌气,没想到这一争,反倒把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揽到自己身上。 家里多了几个丫鬟后,连做饭的事林黛都许久没亲自动手了,完全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除了跟沈溪学习知识,就是跟陆曦儿一起玩。 这次她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腊月二十九晚上,也是除夕之前的最后一天,因为除夕夜周氏准备跟丈夫一起过,两家人等于提前欢庆春节。 本来应该是一大家子坐下来说些家常话,顺带听沈溪讲故事,不过当夜惠娘和周氏却拿着针线,教两个小萝莉针法。 几个丫鬟中,以小玉的女红最好,但小玉是药铺的账房,她没时间去当女红师傅,宁儿和绿儿女红也还说得过去,至于红儿和秀儿,女红则很马虎了,连几样基本的针法都没学会,当天她们也跟着周氏和惠娘一起学。 “……你们这些丫头,白天做工是很累,但晚上也不能吃饱了就睡,不学学女红,多增一些修养,将来如何嫁人?如何做得了人家的贤妻良母?” 周氏数落着,虽然几个丫鬟不是她买来的,但她也是这几个丫鬟的半个主人,连她说话的口吻,都带着一个家长对儿女的关心。 ************* ps:第六更!同时也是月票满570票的加更!(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临别送画 春节刚过,沈溪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他要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为二月举行的县试作好准备。 虽说论学问,沈溪自问这次县试不会有太大问题,但就怕遇到什么意外。 如同《儒林外史》中的周进,空有好学问但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却靠捐来的监生身份先中举后中进士。 “好考卷难入考官眼”的状况在科举中是经常遇到的情况。 所以这次沈溪的备考,不但要从学问本身入手,更要揣摩考官的喜好。沈溪多少对宁化知县叶名溯有些了解,知道此人喜好新奇事物,或许可以籍此做文章。 年初三,冯话齐的补习班正式开课,沈溪作为三名学生之一,与米宁和徐山一同接受教导。 因沈溪对于试帖诗以及诗、赋、策、论、性理论、圣谕广训接触得不多,需要冯话齐特别教授,但以沈溪的学习进度看,他在这几方面并未滞后。 冯话齐对三名学生的要求,是起码能过县试第一场。 县试考试,以主考官,也就是当地知县来定考四场还是五场,每一场考试基本以四书文为主,夹杂考试五经文、策、论等。明朝及清初生员考试不试诗赋,但诗赋在县试中会夹杂考察,包括算术等,会作为对学生综合能力的考核,若成绩优异可留档,对于府试和院试过关有所助益。 只要县试第一场考过,就具备了考府试的资格。之后的几场,过关的考生可以选择考或者不考。 当年的府试,会在四月进行。 按照冯话齐之意,若三人在县试过关,可尝试今年的府试,过府试机会寥寥,冯话齐对此并没有抱多大指望。 至于童生试的最后一关院试,冯话齐压根儿就没触及。 可以说,在生员三阶考试中。县试是最容易和相对简单的,对学生的要求,仅仅是做到文章无偏颇,语句通顺。引经据典恰当即可。 因县试是童生试的第一场,初考的学生很容易怯场,本来具备的学问也有可能临场发挥不出来。 冯话齐在教育方面颇有建树,他先教授了三人基本知识和应试经验后,便开始模拟县试科场的环境。对三人进行“模拟考”。 接连几次考试,冯话齐对三人的时文水平都大感满意。尤其是沈溪,仿佛天生就会做八股文,破题准确、提纲掣领,承题明暸、圆满,起讲、起比、中比、后比、束股四平八稳,加上字迹清晰工整,让人一看便印象深刻,久久难以忘怀,想不得高分都难。 冯话齐开始教授试帖诗。 本身明朝并不会直接考核诗赋。试帖诗作为学生的特长考试考核,属于“特长加分”。试帖诗五言八韵,其考核内容主要来自于历史典故,要求引经据典必须有出处,不能瞎编乱造。 这既是对学生诗赋的考核,也是对学生历史知识的考察,若学生不会,可以跳过,本身试帖诗的成绩不会记入县试总成绩。 冯话齐对于算术和琴棋书画不太擅长,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试帖诗而已。他对三人在试帖诗的要求格外高。 米宁和徐山的试帖诗,虽然还算通俗押韵,但读起来更像是打油诗,有点儿太过粗鄙了。没有多少文学涵养。而沈溪的诗词则显得太过“晦涩”,冯话齐对沈溪的指导很简单,就是让沈溪尽量把诗词做得平实易懂,不要刻意为作诗而作诗。 补习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六学塾开学,沈溪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但其实有更多的事在等着他。 为了备考。沈溪要在正月底提前赶回宁化县,惠娘联络了商会中人为沈溪寻找到廪生作保,至于乡民具保以及考生互结,需要他回去提前进行联络。 到宁化那边后,沈溪没有先生教授,一切都要靠自学。所以正月底之前,惠娘特别委托冯话齐对沈溪单独进行考前辅导,连沈溪放学回家,冯话齐都会再对沈溪单独教授一个时辰,甚至三更半夜都要熬夜背书。 沈溪的心理早过了学生期,这几年学习下来,他习惯敷衍了事,读书从来没这么辛苦过。 终于熬到正月底,沈溪即将出发回宁化准备考试。 …… …… 周氏怀孕已经六个月,行动不太方便,以她现如今的光景,最好是有丈夫在身边作陪,但她惦记沈溪到宁化后没人照顾,所以只能忍受孤单寂寞之苦,让丈夫陪沈溪回宁化参加县试。 临别之前,周氏为沈溪准备了不少东西,大包袱、小包袱一大堆。 早些时候,家里收到宁化的来信,说是沈明文长子,也是沈家大郎沈永卓也会参加这次县试。 作为沈家长房长孙,沈永卓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头两年家里就在为沈永卓筹备婚事,而宁化县有家姓吕的大户人家,有意想把女儿嫁给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沈永卓。 但吕家人那边有个要求,沈永卓就算不能年少有为中秀才,但最少也要过了县试才行。 沈永卓跟沈溪的同窗徐山的情况有些相似,都是在这次县试之后就要筹办婚事,但徐山本身就是棺材铺的少东家,家境宽裕,就算县试不第,人家也能迎娶娇妻进门。而沈永卓若这次县试不过,那家里为他所准备的婚事等于泡汤,再也没机会迎娶吕家小姐了。 沈家一共四个读书人,沈明文还在跟李氏纠缠关于二弟是不是他谋害的问题,到如今被李氏关在后院毗邻柴房的一间屋子学习,房门从外面锁上,他只能每天对着窗户发呆。至于六郎沈元,虽然也算才思敏捷,但尚不到十一岁,如今《四书》还没学完,苏云钟不打算沈元参加科举。 正月二十八,是沈溪出发前的最后一天,周氏特地跟沈溪放了一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其实,这主要是惠娘特别所请,因为银票印刷技术上有些地方她还没有完全掌握。在沈溪离开汀州府城这段时间,银票的发行不能停止,她需要把不懂的事情跟沈溪问个明白。 另外,惠娘还有关于生意上的事跟沈溪商谈。 沈溪这一个月来起早贪黑读书。甚至连点儿闲暇时间都没有,整个人瘦了一圈。 跟惠娘商量生意上的事,沈溪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虽然是十岁的小身板,但他的心理年龄早已过而立之年,对于这种每天忙碌学习的生活还不能完全适应。本来他不用这么累,毕竟知识都是现成的,并不需要再灌输什么进去,但两家人还有先生冯话齐对他的期望太大,令他不能有片刻的懈怠。 “……小郎,你也别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你要求苛刻,实在是对你有所期望,无论是农耕劳作,还是经商买卖,都是社会底层之人。你要是不能用心学习,将来就不会有出头之日。” 惠娘看出沈溪的辛苦,趁着跟沈溪商量完商会的事情,对沈溪开解。 沈溪勉强笑笑:“姨,这些我都能理解,不过是嘴上叫叫苦而已,我心里有分寸。” “知道你这臭小子人小鬼大,也懂得疼人,等明天你走了,有一个多月见不着。姨心里憋得慌。小郎,你画画本事好,干脆画张你自己的肖像画送给姨,让姨想着念着你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惠娘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沈溪,令沈溪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莫非惠娘真的看上我了?不会不会,她只是把我当成小外甥,或者是把我当成未来的女婿…… 沈溪胡思乱想着,显得神思不属。 “怎么了,小郎。你感到为难吗?”惠娘诧异地看着沈溪。 “没有,就是……我没有参照,怎么画啊?” 沈溪并不想把自己小时候的模样留存下来,因为这时候正在长身体的他,只是个小屁孩,实在称不上英俊。他想让惠娘记住的,是他长大以后英俊潇洒的模样,而不是这副娃娃脸。 惠娘笑道:“那边不是有铜镜吗?你对着画,画得不好也不打紧,只要是你画的,有你的大致的模样就行……姨感觉自己有些老了,就怕记性不好,久而久之不记得你长啥样了。” “姨,你很老吗?” 沈溪有些无语。女人的岁数虽然是秘密,但沈溪早打听过了,惠娘而今不过二十四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就算她经常在外走动,皮肤和容貌都保持得很好。只不过或许是缺少男人滋润的缘故,她的脸上难得见到笑容,也没有成熟女性特有的那股诱人风韵。 惠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把铜镜给沈溪搬了过来,让沈溪坐在椅子上,对着铜镜把他的模样画下来。 沈溪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只恨岁月过得太慢。 “姨,光有毛笔不行,我要画画,需要用到炭笔,我得回去拿。”沈溪灵机一动。 “那你快去快回。” 惠娘不疑有他,送沈溪出门。 沈溪回去后,没有拿了笔马上回去,而是当场就作画。 他的确是把自己的模样画出来,完全不用对照镜子,因为那模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他前生的容貌,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换上身古装,手拿折扇,青衫而立,端的是风流倜傥英俊不凡。 沈溪画得很快,完成后没有太多的修饰,马上拿着画去给惠娘看。 惠娘拿着沈溪画好的画,哑然失笑:“小郎,你画的是自己吗?” “是啊。” 沈溪笑道,“难道姨不觉得画上的我,跟我现在很像吗?等我长大后,应该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姨,你应该记住我最英俊时候的画像,而不是现在的我。” 惠娘苦笑一下,但还是把画仔细收好,嘴里娇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那一声轻唤,含着一股既嗔又羞的娇媚,听得沈溪骨头都快酥了。 ************** ps:第七更啦!这是月票满600票的加更! 天子很努力啊,大家的订阅、打赏和月票呢?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陪太子读书 正月二十九,也是丙辰年正月的最后一天,沈溪跟在沈明钧的身后,一起走出家门。因周氏怀孕不便远送,马车直接就停在家门口。 临别,连一向有意保持跟沈明钧距离的惠娘和谢韵儿也出来相送。 周氏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事忘了告诉丈夫和儿子。 沈明钧不善言辞,此时又面对他心目中的女神谢韵儿,令他更有些仓皇,甚至不敢抬头正眼去看周氏:“娘子,有我在,小郎不会有事的。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走吧,走吧,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记得让憨娃儿写封信回来。这娃子,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我……” 临别之时,周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离别太过伤感,沈溪被这情绪带动,心里也有些堵得慌,但让他为此而黯然流泪那还不至于。 连生离死别都看得很淡的他,对于短暂别离更不会挂在心里。 但不管怎么说,在周氏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出不舍的样子,让别人知道他是个纯孝的好孩子。 等马车出了城,沈溪便将所有不快抛诸脑后。 马车是从商会借来的,同行只有沈明钧父子。沈明钧在前面赶车,沈溪不用刻意闷在车厢里,直接坐在沈明钧身边,甩着腿看风景。 初春的景致,虽然带着一股冬日的苍凉,但处处可见破而后立的勃勃生机,天气回暖,燕儿成群北还。沈溪偶尔在车辕上站起,扯起嗓子高声呐喊两句,颇有将军策马指点江山的豪气。 沈明钧见到儿子这般兴奋,也不阻拦,只是不断提醒要沈溪小心些。 福建之地的官道并不平整,山路崎岖,车马行得并不快,一路颠簸。父子二人沿途也不怎么休息。偶尔跳下车方便一下,连吃午饭的时候都是在马车上啃干粮,老爹和儿子轮流赶车,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与到府城时遭遇山火。接连两天都惴惴不安不同,这次回宁化一路则很平顺。 出发两天后,正月初二下午,马车就已经抵达了宁化县南城门。 进城后,沈明钧先带沈溪去见李氏。自沈家在宁化县城里买了大宅子安家,沈溪还从没回来过。 到了院子目前,一家老小都出来迎接,久别重逢,就算各房以前有所芥蒂,此时也都不去介怀。沈溪进府城一年多时间,个子长高了许多,而他身边那些同辈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样。 李氏作为沈家之主,见到儿子和孙子回来非常开心。不过为了表示她对儿媳妇的关怀,她还是先询问了周氏怀孕的情况。 沈明钧把府城的情形大致跟李氏说了,李氏笑意盈盈,说是中午请邻里过来做客。本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原则,李氏在县城里安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周围的邻居打好关系。 到中午沈家宴请之时,邻里来了一大堆,但都是男子,沈家这边则显得有些人丁单薄,除了李氏出席外。只有老三沈明堂和老五沈明钧两兄弟上了桌。 老大沈明文这会儿还在后院的房间读书,为了让他一心一意,连县试前廪生可以大赚一笔的为应考童生具结保证无身家不清及冒名顶替等弊的收益也不要了。老二沈明有抛妻弃子至今未归,老四沈明新则一家留在乡下。 大人吃饭。没孩子什么事,沈溪跟着家里的妇孺在后堂吃饭,也是满满当当围了两大桌。 李氏不在,沈明文的夫人王氏就是一家主母,她对沈溪倒是挺热情,不断给沈溪夹菜。问东问西。 “……七郎,你年岁这么小,知道科举是个什么玩意儿不?” 王氏故意向沈溪卖弄,她觉得自己儿子十八岁才有资格考县试,而沈溪虚岁才十岁就要跟着凑热闹,心里不无介怀。但现在沈明钧夫妻对沈家的贡献最大,她不可能给人家坏脸色看。 沈溪咧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知道啊,就是考秀才,跟大伯一样。” 王氏点了沈溪的额头一指,笑道:“哎呦,七郎,你还挺有志气的,要跟你大伯一样,那以后是不是还要考举人,当大官啊?” “是啊是啊。” 沈溪继续卖弄他的天真。 旁边二伯母钱氏脸色有些阴冷:“长大以后,别跟你二伯一样没良心才好。” 沈溪马上不说话了,他可以跟王氏嬉皮笑脸地说上两句,但钱氏这边他可不好随便说什么。 沈明有从头年六月陪沈明文去省城,一去就没了消息,钱氏虽然在沈家的待遇不变,可她还是对丈夫心怀怨恨,尤其是在得知丈夫曾经跟省城跟那些烟花女子有来往之后更是如此。 沈明堂的夫人沈孙氏道:“不会的,七郎这么孝顺,料想日后对妻儿也不会很差……他不会没良心的!” 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钱氏冷冷瞪了妯娌一眼,继续吃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她站起了起来,冷声道:“二郎、三郎、五郎,回屋去了。” 从前钱氏因为生的儿子多,在家里地位仅次于王氏,现在情况则有所不同,这两年老三和老四家里都添了丁,连老五沈明钧的夫人周氏都怀孕了。钱氏本来好吃懒做,现在她丈夫跑了,她在家里地位大不如前,再加上她三个儿子没一个有资格读书,她心里对沈家的恨正在逐渐积累。 等钱氏领着她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离开饭桌回屋,王氏才白了沈孙氏一眼道:“弟妹啊,不是做大嫂的说你,知道她脾气不好,你就别乱说话……这不是跟家里人添堵吗?” 王氏这里也有些欺负沈明堂和沈孙氏夫妻二人平日里老实巴交,其实这种事根本不埋怨沈孙氏,究其根源是沈明有离家在外长期不归。 沈孙氏倒是虚心认错:“大嫂提醒的是,妹妹以后不会乱说话了。” 因为钱氏的愤然离席,让这顿饭有些变味,沈溪趁机笑着问道:“大伯母,我大哥他人呢?” 提到大郎沈永卓,王氏马上脸上涌现自豪和骄傲:“你大哥在东厢房里读书呢,连午饭都是专门给他送过去的……你大哥现在有出息,学堂里的先生说他的基础功掌握得很扎实。这次县试,我看你大哥一准能过。七郎,你要多跟你大哥学习,知道吗?” 沈溪笑着点头:“好的。” 王氏颇为得意。嘴上还是继续说着:“你年岁小,既然你在府城的先生觉得你能考县试,就先试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全当陪太子读书。” “这次考完试你别急着走。留下来吃你大哥的喜酒……嘻,忘了,你小孩子家家可不能喝酒,一会儿大伯母带你去见见你八弟。” 沈溪没想到王氏这么热情,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儿子考县试一定能过,马上还能迎娶大户人家的千金,心里得意,就算平日里丈夫被关在后院不出门,她也不怎么在乎。 而沈溪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待遇跟以前有所不同,以前他是家里的“小郎”。而且沈明钧和周氏都没什么本事,所以大伯母总欺负母子俩。但这次回来,沈溪已经从“小郎”升级为“七郎”,就算王氏想讽刺沈溪两句,也要看在一家老小的大金主周氏面子上,给沈溪留点儿颜面。 吃过饭,沈溪去见了三伯母沈孙氏去年生下的儿子,也就是沈溪的八弟,至于四伯家的九弟,因为留在乡下。沈溪一时见不着。 …… …… 沈溪回来的头两天,都没机会见到沈永卓。 王氏似乎是沈溪把儿子“带坏”,连沈溪借口学问上有不懂的地方去问沈永卓,她都不允许这对兄弟相见。 倒是在学塾读书的沈元。沈溪每天都能见到。 六郎沈元年长沈溪一岁,他在苏云钟的学塾本来学习一直排在沈溪之后,但现如今在同龄的学生当中属于佼佼者。 沈家在县城落户,沈元现在已经不再住校,但因他的父母留在桃花村照顾祖业,他身边没有至亲之人。所以显得形单影只。见到沈溪,他好像见到久别重逢的玩伴,一直拉着沈溪问东问西。 沈溪能觉察出,沈元虽然为人孤僻,平日里话语很少,但他内心也有一股热情,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等沈溪把府城的情况都说给沈元听之后,沈元一脸憧憬:“要是我也能去府城看看就好了。” 沈溪笑道:“六哥,有机会的……你学习成绩一直挺好,以后肯定能考上秀才,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考举人,考进士。这样一来,你不但能去府城,还能到省城,甚至去京城开眼界呢。” 沈元想了想,点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但不知为何,沈溪却从沈元这开心的笑容背后察觉到落寞和无助。 或者是因为李氏的“厚此薄彼”,大伯母王氏和二伯母钱氏有意无意出言讥讽,让沈元觉得他获得读书资格的代价,就是爹娘和弟弟、妹妹牺牲自己留在乡下吃苦,不知不觉就有了种负罪感。 沈溪这次回宁化,还有一人他不得不见上一面,那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师弟”王陵之。 一年多不见,王陵之已经变成个壮小伙。 十二岁的王陵之,已经跟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般高大,而且身上肌肉结实,线条清晰,这也是他平日里练武的结果。 “师兄,我可算见到你了。”王陵之见到沈溪后有些感慨,“这两年,你教给我的那些武功我都学会了,连你说的那个很高深的飞檐走壁,我也掌握了,就等你回来把师傅所传绝学再教给我一些。” 沈溪一脸莫名其妙:“你会飞檐走壁?” “是啊,不信我演示给你看。” 当下王陵之就表演了他的飞檐走壁绝学,并不是平地而起一蹿两丈高的那种,而是有些像后世的跑酷,横向在墙面上行走一段距离,然后不怎么费力,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快速掠上屋顶。 沈溪依稀记得他根据以前见过的少林功夫,随便跟王陵之提过比如在腿上绑沙袋,又或者双臂提水行走,以此练习腿力和臂力,没想到王陵之还真上心练了,而且取得了成功。 ************* ps:第八更!同时也是月票满630票的加更!大家订阅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登高望远 王陵之年方十二,刀枪棍棒已样样精通,甚至能违背物理规律,在直立的墙面上走出几十步远,足见他是个练武奇才。 等王陵之表演一番,面不红心不跳,走到沈溪面前得意洋洋:“师兄,你觉得我练得怎么样?有什么可指点的吗?” 沈溪倒吸了口凉气,他还真没想过自己拿来糊弄王陵之的东西,这位小伙伴还真一板一眼地学了,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毅力? “你武功学得不错。” 沈溪首先表示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但你读书方面可有荒废?” 王陵之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师兄,你别提了,那些什么之乎者也的,我平日里最烦了,可我爹总让我读,我就偷懒,反正他现在忙,没工夫管我,那些来教书的先生,来一个我打一个,直到打得他们不敢管我为止。” 沈溪板起脸道:“什么,你敢打先生?” “没……没这回事,我就是教训了一下他们,对,就是稍微教训,用砖头……不是砖头,用师兄的话怎么说来着?对,是板砖,我拿板砖砸了他们几下……” 沈溪感觉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学生啊,不好好学习只喜欢上“体育课”,先生管教居然敢拿板砖拍先生?要是传出去,王家的名声都会有损,但到底是孩子顽劣,想来那些先生为了赚一份束脩,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任由王陵之逃课练武。 沈溪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看来你以后没有科举进仕的命。” 王陵之拉着沈溪的袖子道:“师兄,你快教我点儿新武功啊,你以前教的,我现在学得滚瓜烂熟,最近我还在研究你说的太极拳呢。” 沈溪苦笑:“你现在比我有本事,我哪儿还有能教你啊?” “那师兄你带着我去见师傅啊。让师傅他老人家亲自教我,师兄你这么有本事,师傅那一定是更有本事之人,师兄要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可以考核我。现在学不到新武功,可急死我了。” 面对一个对武功这般狂热的少年,沈溪实在无语,他总不能告诉王陵之,关于师傅和武功什么的都是他编出来的。这会令一个少年的梦想破灭,对王陵之的打击非常巨大。 “你会骑马吗?”沈溪突然问道。 “骑马?” 王陵之明显一愣,“以前我爹也说过,等我大一些可以学骑马。但我总觉得,要练武,在马背上多不方便?又没法施展拳脚上的功夫……” 沈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欣慰笑道:“师弟,你这可就错了,你练武不能白练,无论将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还是为国征战浴血沙场,不会骑马怎么行?那些说本里的大侠,还有历史上的名将,哪个不是弓马娴熟?你光会武功不行,最重要的是,要把武功用在马背上,最好连射术也多加练习。” “哎呀,师兄,你果然不是凡人。” 王陵之一拍大腿,惊喜交加。“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些大侠、将军什么的,可不都是策马而行,日行八百里?那我回去就让我爹给我买匹马,只是那射箭……我不太懂。弓箭能在外面的店铺买到不?” 沈溪心说弓箭还真不好弄,明朝也有兵器管制,想用刀剑弓矢这些东西,要提前去官府报备,只有民团或者是武将世家,才可以搞到这些东西。 “找人做应该可以。” 沈溪想了想道。“就在自己家里练,可千万别拿出去,你又不是猎户,家里藏着弓箭,要是被官府知道,不但要没收,可能还要挨板子。” 王陵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嘿嘿一笑:“师兄说得对,我明白了。” 随着武功进展,王陵之对沈溪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沈溪说什么他都觉得无比正确。 二人难得见面,王陵之亲自带沈溪到宁化县城各处走了走,宁化城里这一年多时间来变化不大,只是城里多了一座有名的建筑,那就是汀州商会宁化分馆。 宁化分馆是年底前修建完成的,由宁化当地商贾和士绅提供的土地,再由惠娘捐钱修建的一座四层小楼,作为城里的公共建筑,暂时“借给”商会作为会馆之用。 四层小楼矗立在河岸,面对滚滚南去的西溪河水。 “师兄,都说登高望远,如果能到那楼上去,应该能看到整个县城的景致,就是那些人不许人随便进去。” 王陵之望着高高的小楼,有些慨叹。 沈溪笑道:“你想进去?那还不容易?” 沈溪在王陵之不解的目光中,往商会分馆的正门而去,来到门口,却被会馆的知客拦了下来。 “小屁孩,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一边玩儿去!” 那知客说话很不客气,因为商会建立得到了官府的支持,甚至知县叶名溯还为会馆提写了“宁化会馆”匾额,使得会馆有了官府背景,以至于宁化这边商会的知客都好像衙差一样眼高于顶。 “喂,叫你们文掌柜出来,他家里出事了,他儿子让我来通知他一声。”沈溪信口胡诌。 宁化商会分会的主事者,正是惠娘聘请的药铺掌柜。沈溪很清楚,他让这知客去叫人,对方肯定不会帮忙,拿出自己的身份人家也不认识。 好在沈溪编瞎话的能力不是一般,转眼就想到个点子。 那知客一听,信以为真,赶忙进去把文掌柜叫了出来。文掌柜四十多岁,家就在宁化城里,听到信匆忙出来,见到是沈溪,不由哑然失笑:“哎呀,这不是小掌柜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到这儿来了?快请进,请进。” 沈溪这才带着王陵之大模大样进到会馆。 等坐下来,文掌柜马上让那知客奉茶上来,详细问过情况,沈溪才把原委道明。 文掌柜笑道:“我正奇怪,早晨从家里出来时还好端端的,这怎的连头晌都没过就出事了。也是这知客没眼力劲儿,小掌柜想带朋友上去看看,只管上楼去。过了晌午,我还要回药铺办点事情。” “不用麻烦文掌柜,我们上去看看就走。”沈溪并没让文掌柜招待他,自己带着王陵之上了小楼四楼。 由于采用了沈溪建议的砖石结构。并且加深了地基,使得房屋的承重能力大幅度增加,所以才有了这四层楼房。 从四楼窗口看出去,大半个宁化县城尽收眼底,王陵之从来没见过这等壮观的景象。不由振臂高呼,好像整个天地都是他的。 “师兄,你说得对,我以后不能窝在这小地方。”王陵之很有志气地说道,“我以后要当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沈溪笑着摇头:“当大侠,你只能扶危济困,所救的不过一两个人,你应该去考武举,然后从军,在疆场上杀敌。做个大将军,到时候你救的可能就是全天下人。侠之大者,应该为国为民!” 这些话,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 “师兄,为何你说的话,都这么有道理?”王陵之赞叹不已。 沈溪笑着拍拍王陵之的肩膀,道:“因为我是读书人,负责讲道理,读书人拿笔杆子,而打架和打仗的事就不行了。扛着刀枪上战场。保家卫国,这是你的责任。” 王陵之坚定地点了点头,被沈溪这一番鼓励,他人生目标有了巨大改变。从原来期望当个大侠,到希望成为为国浴血疆场的将军甚至元帅。 …… …… 沈溪回到宁化,最初两天还能在城里走动,但随着考期临近,沈溪也被关进屋子读书,每天只有日落时分才可以出来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 沈家虽然家境好了许多,但也没多余的银子去聘请先生回来单独辅导,采用的方法,是让沈永卓和沈溪自学。 知识差不多灌输到脑子里去了,连基本的考试流程也已经掌握,剩下的就得看临场发挥。 沈溪一连读了几天书,感觉自己都快有些读傻了。 好在没人管他,他干脆用画画的方式,来调剂读书的压力。他画得最多的,是惠娘和两个小萝莉的肖像画,用炭笔画完,再用毛笔画。 二月初九,考期公布。 县试的第一场将会在二月二十七进行,报名工作随即展开。宁化县到底是小地方,这次县试一共才录取五十人,而报名的人数,却有四五百人。 弘治年间天下太平,百姓送子读书的比往常多了些,这四五百名考生当中,以家在宁化县城的居多,并以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考生为主,其中年长的有五十多岁的老童生,年岁最小的却是虚岁才十岁的沈溪。 等报名工作结束,官府把应届考生的名字张榜公布,沈溪在所有学生中列在最前面,在同届考生得知沈溪十岁就来参加科举考试时,发出的不是年少有为的赞叹和鼓励,而是一阵阵奚落和嘲笑。 虽然之前有严嵩十岁过县试的先例,但严嵩从小就被冠以“神童”的美誉,沈溪的名声根本没什么人知晓。 当然,若说及“兰陵笑笑生”,整个宁化县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宁化是说本和雕版连环画的原产地,但凡城里识字的,基本都看过书店售卖的说本和连环画,并以此拿来当作娱乐消遣。 甚至兰陵笑笑生所作的《桃花庵》诗,也早就从府城传回了宁化,很多人为此而骄傲自豪。因为宁化县的人觉得,这兰陵笑笑生就是宁化本地人,虽然是谁尚不得而知,但料想将来此人肯定会一鸣惊人。 沈溪没有为过一鸣惊人特别准备什么,他想的是,只要能过县试这一关,就可以早点儿回府城,不但能让老爹老娘团聚,他又能朝夕见到惠娘和两个顽皮的小萝莉了。 ************** ps:第九更!同时也是月票满660票的加更!天子求下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 辕门入场 二月里,闽西地界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沈溪窝在屋子里读书,很多时候只是对着窗口,往院子里瞅上几眼,心情寂寥了,就回去写写画画。 虽说沈家人将沈溪关在屋子里读书,但还是给了他一定的自由度,对于他读什么,如何读,并没有特别的要求。 一场春雨一场暖,经过隆冬的洗礼,到二月下旬时,宁化城里城外已完全是春日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象。 二月二十四,县试头两天,沈溪在沈明钧带领下,前去见互结的四名考生。 因为有作弊连坐制度,谁作弊,等于把大家伙儿给害了,最基本互相熟络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这几名考生,有两人是双溪镇的,还有二人是县城商会子弟,年岁都在十六七岁,均属于第一次参加县试。 年岁相仿,又是初考,坐下来谈谈考试内容也有必要。 关于四书文和五经文的押题,各个学生的先生都在做,往些年的考题会让学生仔细审读和作答。 但每届县试,都是由时任知县来出题,四书五经的随意性很大,随便拿出其中一本挑出一句,都可以作为科举的题目。 以沈溪对叶名溯的了解,这是个京城世家出来的履历派,所学应该极为正统,加上本身年岁不怎么大,喜欢新事物,很可能会考一些偏门的知识。 二月二十六,沈溪去考场熟悉场地。 临时搭建起来的考棚,非常简陋。为了防止学生提前夹带小抄进考棚,熟悉场地只能远远看上一眼,让考生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一块就行了,第二天衙差调配考生入场时,不至于忙乱无措。 官府提前将考生的大致考试区域划分出来,具体的座号并不需要列明。到考试时,学生的考卷上会有特别的编号,名字也会被书写在上面。 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在县学外看了看,沈溪年纪小个子矮,之前沈家人担心这次看场地人太多,特别嘱咐不让他们走得太过靠近里面。以免推攘踩踏出什么意外。 沈溪和沈永卓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再度见面时沈永卓唇上多了一点胡渣,人显得成熟许多,不过他眼神飘忽,说话时爱低着头。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等中午从县学那边回来,家里已经给兄弟二人准备好了送考的宴席。 本来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这次却给予特别优待。沈永卓年已十八,眼看要到弱冠之年,再加上这次县试沈永卓若考中,下一步就将迎娶吕家小姐,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饭桌上,家人对沈永卓和沈溪多有叮嘱,大意不外乎便是沈永卓必须要考过,光宗耀祖。而对沈溪则没有立下什么硬性指标。 吃过饭,沈溪和沈永卓便去见给他二人具保的廪生。 这两天沈明钧去了桃花村一趟,找村民证明身份,在亲供之上留有乡邻的手印。亲供主要是保证考生身家清白,并非倡优皂隶子孙,且不能冒名顶替,且不在居丧之期内。 除此之外,还要把考生的体貌特征写上去,要详细到脸型、身高、五官特征,甚至是脸上的特别印记。就好像学生的准考证一般,进场时需要出示,以供衙役检查,考试中也会有人抽查。 廪生是惠娘通过商会请来的。是宁化县城的老秀才。 这样的秀才一年里最少要为几个学生作保。考县试的人多,每家总要宴请他们一顿,还要送上礼物聊表心意。 还没到日落,家里人就要求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回房休息。第二天的考试,会在黎明之前开始,按照规矩。考生应该在后半夜四更末入场。要保证第二天考试顺利,提前一天非要休息好不可。 但不到时辰,沈溪全无睡意,倒不是他对第二天的考试感到紧张,作为一个现代人,大小考试他经历了无数。只是这特殊时候,他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 一直到二更天后,沈溪才睡着,可是还没到四更,家里人已经过来敲门了,让兄弟二人起来往县学那边去。 整理好衣服,连饭都来不及吃。家里给兄弟二人准备了考篮,里面除了笔墨和镇纸之外,还有一些吃食。 因为交卷要到下午临近黄昏时,中午考生要带食物进考场,福建之地,食物多为便携的米团。 一起出家门,沈明钧负责带两兄弟往考场去,一路上的马车和考生不少。越往县学方向走,人聚集得越多。 县学之外,衙役正在维持秩序。 夜色迷茫中,灯火处处,很多考生是独身而来,但更多的是家眷一道陪同,但家眷最多只能送到县学外,不得踏入考场一步。 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来相送的不在少数,使得考场外一片嘈杂之声。 还没到入场时分,沈家兄弟只能先在外面等候,一直到五更,考场正南东西两处辕门才缓缓开启,考生开始依次入场。 因宁化是小县,考试之人算不得多,要维持秩序尚算容易。 此时家属一律被衙役赶到街口,开始让考生分批站好队,每队五十人上下,如此每个辕门外会有四队二百余考生,依次进场时,会有衙役举着灯笼查看来人的模样,并且搜检考生身上是否有夹带。 县试对考生的着装也有一定要求,就算成年冠帽也不得带入场中。 沈溪在甲子号考棚,沈永卓在丙字号考棚,二人在考试时相隔很远。沈溪一介孩童,站在一队中间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就好像后世排队买车票,但这时却绝对不会有人跑来插队,因为插队也无济于事。 沈溪前面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被衙差检查得很是严密,两个衙役把老童生上下摸了个遍,那老童生直叫冤枉:“几位官爷,老朽身家清白,不敢有所夹带。” 衙役不客气地道:“那可保不准。刘老二,别以为我们不认识你,你从二十岁考到四十多,这么多年没考上,就不信你不会想点儿歪门邪道?” 正在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哄闹声。 原来是另一处辕门在搜查过程中,发现一名考生在饭团里藏有纸条,虽然只是寥寥数语,这可是作弊的大罪,人被官差用枷锁套着。此人除了要在院门外戴枷示众,回头还要挨板子,以后再想考县试也难了。 “图个啥?平日里不好好学,这时候想起来要带小抄。”衙役嘴角一挑,带着略微的不屑,“行了,刘老二,你可以进去了。下一个!” 沈溪挪了几步走到前面,那几个衙役一看,不禁乐了。 “行了,这个不用检查,进去吧。”刚才对刘老二冷嘲热讽的衙役不由笑着说道。 刘老二刚走出没几步,听到后不由回头叫道:“官爷,不公啊,怎么到他就不用检查了?” 衙役中有哄笑声,刚才那名衙役笑着回道:“这你都不知?这是咱今年宁化县有名的小神童沈溪,别看他人小,头几年跟咱这些弟兄还有些交情呢。是不是,沈家小公子?” 沈溪摇头苦笑,要说他跟这些衙役,渊源还真颇深。以前韩协当知县的时候,他有几次去县衙,其中几个衙役种牛痘,还是他亲手种的。 刘老二道:“认识归认识,但也要搜,几位官爷不也认识老朽?” “去,你懂个屁,他一个小孩子,让他抄,能过了那就是稀罕。再不走,老子给你两板子你信不信?” 刘老二悻悻然往里面走。 沈溪过了辕门一关,往两边看了看,过辕门没经搜身的好像只有他一个。 沈溪进得比较晚,到了甲子号考棚,能坐三十人上下的考棚里已坐下二十多人,靠近中间的好地方都被人占了,沈溪只能往边上坐,他先算好风向,别等下雨再刮阵风把卷子打湿了。 不长时间,所有考生都入了场。 随后进辕门的是知县叶名溯,以及学署教谕。 宁化县地处偏僻,学署也就一个教谕外加两个训导,想靠这三人来监考是不行的,衙役和六房书办也要一起上阵。 叶名溯身着朝服进门,进场后先环视一周,最后通过过道,往正堂的方向去,叶名溯作为这次县试的主持者,之后几场考试都是由他来坐镇。 随即为考生具保的廪生进场,到正堂,开始点名和唱保。 每唱到一人,考生会到正堂去接卷,叶名溯在检查过考生与“亲供”上描述相符合后,在具保廪生无异议情况下,会亲自把考生的名字写上去。 考生拿到卷子,即可回到自己的座位,等候考试开场。 轮到沈溪,等沈溪到叶名溯桌子面前,叶名溯往下一看,微笑着点头,把沈溪名字写在试卷上,把卷子递过来,却好像鼓励一般:“好好考。” 在所有考生当中,能得到知县鼓励的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拿着“卷子”,加上一叠草稿,差不多厚厚一摞纸回到座位,此时天已蒙蒙亮。随着所有考卷发完,辕门全部关闭上锁,县试的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了。 *********** ps:第十更!同时也是月票满690票的加更! 天子发现自己的极限差不多快到了,写这一章时大脑已经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咬咬牙,看看能否再赶出两章来! 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九〇章 县试 天放亮,却是晴空万里。 叶名溯将第一题四书文的考题写到纸上,再将考题糊在木牌上,一式两份,派人在场地中巡回展示。 这对靠近正堂的考生多少有利,能及早看到题目就能早一步思考、答题。 沈溪的甲子号考棚正好在靠近辕门的地方,距离正堂那边比较远,衙役在考场各通道转了个圈,最后才转到沈溪这边。 衙役好像担心沈溪眼神不好看不清楚,还特别往这边靠了靠,停顿了一会儿才走。 无论哪个衙役见到沈溪,脸上都挂着笑容,沈溪感觉自己好像是考场中的明星一样。 四书文的题目是“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语出《孟子·公孙丑章句上》,按照字面意思,是施行仁政来治理天下,没有谁能够抵御。论的是“仁政治国”,算是中规中矩的考题。 四书不过四本书,寥寥几万字,千百年的科举,每年全国那么多府县的考试,想从中挑出些花头来实在不容易。 从明朝中叶开始,在考试中用“截搭题”的方式来考学生,即从不同的典著中节选一句或几句话,拼凑在一起出题,那是千奇百怪,花样迭出。 但这次叶名溯出题,算得上是“良心题”。 四书文必考,学生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句话只要学过《孟子》的人大概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要把自己的观点贯彻到文章中,那就要靠学问了。 题目公布后,所有考生都在闭目冥想,有的干脆摇头晃脑,像是在那儿默背书本一般。 沈溪把墨研好,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也是昨夜晚睡早起,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因为选考的五经文差不多要到中午才会放题,沈溪想的是。先把文章写好,趴下来稍微眯一下,养足精神,不然以他现在所处考棚的位置。到中午以后阳光正好照射过来,被春天暖薰薰的阳光一晒,必然困顿不堪。 沈溪提起笔,开始写他科举考试的第一篇八股文。 题目很容易,不需要做太多的考虑。遵照冯话齐的意思,县试里引经据典不能引用得太深,适可而止是最好的。 一篇文章,不得少于三百字,试卷每页以红线为界,以黑线为直格,每页纸差不多能写一百字左右。一共十四页考卷,后面还要写五经文,洋洋洒洒写个七八百字的四书文,那后面肯定没地方写五经文了。 沈溪把握得很好。以仁政治国,就以如今弘治帝为例,拿古孝贤君王来作比,以他十岁的脑袋瓜,写起歌功颂德的文字恰到好处,不刻意歌功,婉转之中,还带着对历史上各朝君王功过的检讨。 寥寥不到四百字,沈溪前后用了不过半个时辰。检查好,抄写与卷子上。慢慢把卷子合上,用镇纸压好。 随即沈溪伸个懒腰,趴在桌上小寐。 别的考生多半还都没下笔,沈溪已经完成了他的第一篇科举文章。别人见到沈溪趴在那儿,只当沈溪一个孩子不会作答,趴在那儿冥思苦想。 沈溪睡了大约一个时辰,随后被春日里一股寒风吹醒。等他清醒过来,五经文的题目尚未公布,沈溪可以继续想别的事情。 到中午时。五经文开始放题,一共五道题目,分别出自《五经》,考生可以选择其中一题来作答。 沈溪跟冯话齐主要学的是《春秋》,但先走到沈溪这边展示的题目却出自《尚书》,“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语出《尚书·汤诰》,是商王成汤在灭夏桀之后回来对各方诸侯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万方诸侯有过错,原因在我一人身上;若我过失,与万方诸侯无关。 历史传下来的《尚书》版本多样,但以伪古文孔本尚书为官方定本。 沈溪在学塾只是将《尚书》背熟,冯话齐连经义和集注都没有给他讲全,好在沈溪前世专门研究过几种版本的《尚书》,并结合朱熹对《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差别的论述,对此并不陌生。 沈溪不想弄得太复杂再去看《春秋》的题目,他觉得这道《尚书》题不错,跟之前四书文“仁政治国”算是一脉相承,都是论述君王治国之道。 沈溪提笔破题,直接以“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积不善之国必有余祸”来破题,以论述君王对于天下兴亡有所承担的重要性。 这次沈溪觉得有种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反正他年岁小,就算过了这次县试,他也不能马上去府试、院试,甚至是乡试和会试,他对于这次考试并非十分看重,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他写起一些话来也没太多顾虑。 一篇文章作下来,沈溪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但篇幅所限,必须要收尾。 在八股文中,对于头尾的要求很高,等沈溪完成后,仔细审读一遍,觉得没什么差错,再往正卷上抄写。 一切完毕,时间才刚刚过正午,距离下午交卷尚早。 沈溪上午补了一觉,精神尚可,这会儿没有睡意,便坐在那里发呆,偶尔侧目看看别的考生奋笔疾书,便有种怡然自得的感觉。 吃了点米团,肚子不是很饿,他端坐那儿,等着太阳落山。 到未时末,已到日头西斜的时候,沈溪全身都被阳光包裹。此时叶名溯在正堂前坐得久了,下来巡视考场,顺带看看学生的答题情况。 在县试中,儒学署的人虽然是监考者,但他们不能随便观看学生的考卷。主要因为儒学署的人跟城中的许多童生都认识,尤其是那些考了几届的老童生,在县试不进行“誊卷”的情况下,怕因此而从中有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 但知县作为主考官,要看考卷,虽然说于理不合,但也没人敢阻拦。叶名溯一路巡查考场,中途走到沈溪面前,但见沈溪坐在椅子上,只有小半个身子露在桌子上,而桌上的笔墨摆放整齐,连考卷都已经合上,当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伸手拿沈溪的考卷一观。 “县尊大人,此举怕是不妥……” 旁边跟随的儒学署的训导小声提醒。 叶名溯要探头去看看考生的答题情况是完全可以的,但若是拿起学生的考卷仔细端详,不但会引来考官不公的嫌疑,还会影响学生答题。 叶名溯微微颔首,左右瞥了一眼,离开沈溪旁边,心里却在想为何沈溪如此淡定。 日落西山前,考场将分批进行“放排”,即把辕门打开,让答完卷子的考生出考场。考试到天色昏暗下来放排即告结束,毕竟考场内不供应蜡烛,若真到天黑了还没写完,摸着黑也没法写。 沈溪选择在第一次放排时出考场,与他一起出考场的人不多。等衙役把卷子收上去,沈溪收拾好考篮,把笔墨和没吃完的米团收好,施施然出了考场。 走出考场后,游目四顾,并没有见到沈永卓的身影,沈溪只好耐心等候。 考场外面的空地上,有不少同窗或者同乡子弟凑在一起讨论刚才的考试内容,有的人说简单,有的说挺难,其中以说难的居多。 很多参加县试的学生都是靠“押题”来试图通过考核,背诵以前见过的优秀时文,把八股文当成是背书来考,一辈子若有一次撞上,还真有通过的可能,否则就只能在考场里随便应付,等待来年再撞大运。 到第二次放排时,沈永卓也出来了,沈溪看到沈永卓脸上容光焕发的样子,揣测他考得应该不错。 “七弟,你五经选的哪一篇?” 毕竟是在城里,就算没有家里人来接,二人也熟悉回去的路。走在半途,沈永卓终于打开话匣子。 “《尚书》题!” 沈溪这个时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把中午没吃完的米团往嘴里塞,随口问道:“大哥,你呢?” 沈永卓目光及远:“苏先生教的是《周易》,我就选的《周易》题,感觉苏先生教授的很多都能用上。” 沈溪点头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在要写的是八股文,光靠先生教的那些可不行,需要用生平所学,加上一些独到的见解,才能作好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他料想沈永卓做八股文的方式,大约是引用之前背诵的押题文,再加上一些个人的理解,毕竟很多题是属于那种模棱两可,内容跟君王如何休养和治国有关。 走出不远,沈明钧匆忙从印刷作坊的方向赶了过来,手上提着灯笼。 显然沈家人怕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要考到天黑后才出来,让沈明钧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二人提前出了考场,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你们……回家再说吧。” 沈明钧非常关心沈永卓考试的情况,就好像关心自己儿子一样。 对沈明钧来说,只要沈家人考得好,无论是不是自己儿子都行,这也是老太太李氏平日对他洗脑的结果。 回到家,沈家人全都聚到门口来迎接,好像欢迎凯旋的将士一般。 老太太李氏和大房的王氏拉着沈永卓的手,问东问西,而沈永卓脸上满是笑容,让人一见便知他第一场通过的机会很大。 沈溪这边,则没什么人理会,李氏只是让他进去好好温习,等过两天第一场成绩公布,再决定后面作何安排。 *********** ps:第十一更,同时也是月票满720票的加更! 这章写得没什么状态,感觉对考试的气氛还是渲染得不足,嗯,大家将就着看吧!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发案(第十二更!) 在县试所有场次的考试中,第一场至关重要。 一共录取五十名,第一场就会录取其中二十名考生,而剩下没有录取的学生,也会选择其中几十人到百人,答卷行文还算靠谱的参加之后的“招覆”、“再覆”,也就是补考。 最后三场考试下来,录取的考生最后参加第四场和第五场的面试,以决定考生的名次。 即便第一场考试录取通过的考生,也可以再参加之后两场补考,就好像后世已经保送清华大学还不满意,还想通过参加高考来证明自己。 二月二十七考完第一场,两天后,二月二十九下午就会“发案”,即公布第一场的成绩。 沈永卓反馈回沈家的情况是他自己考得很好,应该不用担心录取问题,而沈家人压根儿就没觉得沈溪会通过考试,所以兄弟二人考完第一场,接下来两天都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此时沈明钧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趁着月底发案之后,与沈溪一道回府城去。 “爹,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儿子?要是我考过了呢?” 沈溪对于沈明钧的行为很不满意,他这才刚考完第一场,就算第一场不录取,还有机会考第二场和第三场。 现在老爹这么急着收拾东西,说明连他这个当爹的都对他没信心。 沈明钧却答非所问,回道:“你娘在家里久了,盼着我们早些回去。” 沈溪撇撇嘴道:“就知道说娘,爹你心里是不是还记挂着谢家姐姐?” 沈明钧老脸一红,却不恼怒,只是将头看着门口:“胡说些什么?我跟你谢……谢姨,没什么的。” 沈溪没有继续这话题。 要说沈明钧也算是开明了,若是换作一般的老爹,说不定这时候一巴掌就过来了。 半晌之后,沈明钧支支吾吾地问道:“你谢姨,她……平日里可有提到我?” 沈溪想了想。老老实实摇头。 谢韵儿跟惠娘和周氏平日里说话,连她自己家里人都很少提及,更别说是沈明钧这样的外人了。 二月二十八,在第一场发案的头一天。老太太李氏让沈明钧准备好礼物,带着沈永卓和沈溪去见苏云钟。 苏云钟是沈家三兄弟的启蒙恩师,虽然现在沈溪已到府城读书,但老太太觉得,就算沈溪另投他人门下。也该记得启蒙恩师的教诲。 当天上午,沈明钧亲自带沈永卓和沈溪到了苏云钟府上,把礼物奉上,然后让两兄弟给苏云钟磕头,敬谢师茶。 临到中午,沈家三人从苏云钟住处出来,正巧有沈永卓的同窗过来谢师。 虽然现在县试的成绩尚未公布,但苏云钟能教的基本都教完了,以后就算沈永卓这些弟子再参加科举,也不用来学塾。完全可以在家自学,这等于是一次毕业后的谢师礼,因而前来苏家拜访的人不少。 沈永卓难得见到同学,不由想留下来跟同学一起说说考试的事,沈明钧急着去印刷作坊,只好把沈永卓和沈溪留下,留了几十文钱让兄弟二人中午在外面随便买点儿东西吃,提醒他们下午早些回去。 沈永卓一直觉得沈溪是个孩童,就算一起参加县试,也不意味着两人有共同话语。因此从来没跟沈溪探讨过考试的内容。 但见到同学后,沈永卓问的问题就多了,结果几个同学一合计,他们不但在五经题上选题相同。甚至在两篇文章用典、套用押题章句、行文用词上,基本都是一样的。 本来沈永卓信心满满,自以为这次考试他十拿九稳,可跟同学讨论过考试内容后,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转而满是迷茫与担忧。 沈永卓跟同学一起。把沈溪丢在一边几乎快遗忘了,让沈溪着实有些无语。在这些十七八岁的青年人眼里,跟他这种十岁的小屁孩没什么好说的,沈溪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当个小跟屁虫。 中午一行人在外面饭馆随便吃了点儿,沈永卓才辞别同学,有些魂不守舍地归家去。 “……苏先生是城里的名师,书教得好,大哥不用太过介怀,说不定你们一起过了呢?”沈溪不知道该劝点儿什么好,一路上沉默无言显得太过沉闷,只好稍加安慰。 沈永卓看了沈溪一眼,继续缄默不言。 回到家中,老太太李氏和钱氏等人发觉沈永卓有些心不在焉,跟昨天回来后神采奕奕的模样判若两人,问他什么也不回答。 王氏脸上带着愠色等着沈溪:“小七,你且说,与你大哥这一路干什么了?” “爹带大哥和我去见先生,出来时大哥见到几个同窗好友,就凑在一起说了昨天考试的事,然后大哥就这样了。” 沈溪本来不想细说,但若不解释下,不但一向对他有成见的王氏,连老太太李氏都以为是他做了什么才让沈永卓魂不守舍。 等沈溪把话说明白,果然家里的女人都把注意力落在沈永卓身上,忙着向沈永卓问东问西。 因为沈永卓在第一场考完后一直很自信,这股喜气也感染到家里的女人,现在已开始着手为沈永卓筹备婚事。可现在连成绩都没公布,沈永卓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让家里人非常担心。 等沈永卓把他心里的忧虑说出来后,王氏释然:“傻小子,苏先生学问教得好,题目被他押中,这是好事。这说明苏先生教的弟子要过县试容易,难道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教上几天,就能轻轻松松做完县试的所有题目?” 沈溪听了这话,感觉王氏是在讽刺他。他很想说,同样都是沈家弟子,你贬低我也不见得能抬高你儿子。 沈永卓想解释一下,这次并不是苏云钟押中了题目,只是考题相对容易,他们这些苏云钟的弟子通通都借用的同样的程文范文。沈永卓虽然年已十八,但其实还是个大孩子,但见到母亲这么安慰他,也就没再多想了。 第二天放榜前。沈永卓跟沈溪一起去县学,路上沈永卓突然紧张地拉着沈溪的手,问道:“七弟,若这次我不中。那该如何是好?” 沈溪被问得一愣。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永卓的老爹沈明文逃避事情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要是沈永卓这次县试不过,他不会也准备来个离家出走吧? “大哥,事情要往好的方面想。就算第一场不过,还有招覆和再覆呢。”沈溪笑着劝慰。 沈永卓此时已经彻底没了自信:“要是连名都没录,那就连招覆的资格都没了,今年不能考中,吕家就会把女儿嫁给别人。我回去后怎么跟祖母和娘交待……” 沈永卓拳头握得紧紧的,距离县学不过一条街,他却不敢再往前走了,“七弟,不妨这样,你去帮我看看成绩。我在这儿等你。” 沈溪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大哥,跟他的老爹一样优柔寡断,考不中还有下次,沈明文这个县里的廪生也不是一榜即中,名落孙山后不照样娶了他老娘?不照样后面连过三关考中秀才,甚至还递补了廪生? 沈溪停下脚步,身子转了过去:“大哥,我可不帮你看……你也知道,我肯定考不过,那时候我自己心情落寞。哪里有心思在榜单上找你的名字?” “顺带,顺带嘛。”沈永卓有些着急。 沈溪眯着眼打量沈永卓:“大哥,其实不中也有不中的好处,我听说这个吕家小姐。虽然以前闭月羞花,可头两年闹瘟疫,脸上有了麻子,哎呀,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要是过了。为了他吕家的嫁妆把人娶回来,遭罪的可是你。” “啊?” 沈永卓听了不由大吃一惊,“不会吧?听城东的宋媒婆说,她见过吕小姐本人,不但年轻还很貌美呢。” 沈溪觉得这招挺好使,继续胡编乱造:“吕家这事,一直对外保密,在媒婆去吕家的时候,吕家找了丫鬟出来顶替。媒婆只是看看姑娘身上有没有毛病,再看年岁相符,就等着编排好话收两家赏钱了,她管你模样几何?至于貌美这种话,跟欺神骗鬼差不了多少。” 沈明钧点了点头,显然觉得沈溪评价媒婆的话有几分道理。 “七郎,你如何知道的?”沈永卓最后带着疑问道。 “大哥应该知道我娘跟药铺的陆夫人关系很好,现在陆夫人是汀州商会的大当家,知道的事情很多……所以啊,大哥不用心存顾虑,只管过去看成绩。过不过对大哥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沈永卓之前担心不已,本来连县学的方向都不敢看,听到沈溪这番话后,他果然多了几分自信。 “好。” 沈永卓点头,“如果我考过了,我就让我娘亲自带我去看看吕家小姐,要是跟七弟你说的差不多,这婚事我说什么都不会接受。” 沈溪笑了笑,扯着沈永卓的袖子一起往县学门口而去。 此时鼓乐手和炮手已经出来了,正准备放炮仗发案。 衙门里的衙差,手上拿着卷好的案纸,在鸣炮之后,吹手吹号,提醒考生可以过去看榜了。 第一场县试的发案,分为两案,共三张纸。 第一张是正案,其中有五十人,以考生的坐号用圆式进行书写,内圈二十人,是为第一场考试通过的学生,外圈三十人,属于名列前茅,但未通过。 第二张和第三张是副案,第二张上面同样有五十人,但不分内圈和外圈,统一以坐号围成大圆圈。 第三张上也有些人的名字,但不足以围成一圈,总共也就二三十位,两张副案加上正案外圈的三十人,一共是一百零几人,有参加招覆和再覆的资格。 不在圈里的考生,一律被称为“出圈”或者“出号”,说白了就是没考过。 ************ ps:第十二更来了!同时这章也是月票满750票的加更! 感觉已经到了天子的极限,现在大脑一片浆糊,连妻说话我都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声嘶力竭地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悲喜两重天 四百多名考生,把县学外面围得是水泄不通。 沈溪个头小,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连方向都辨别不清,只能抓着沈永卓的后襟,一个劲儿地往前蹭。 还没到近前,就听到“我过啦”、“出圈喽”或“等来年……”之语云云。 在拥挤的人群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溪也不记得蹭了多少人的胳膊,闻了多少人的体臭,终于拽着沈永卓的衣襟,挤到了前排。 正案里外两圈人,上面的字不大,加上都是甲乙丙和壹贰叁这些字,没有考生的具体姓名,想从中寻出自己来还真有些困难。 沈永卓跟沈溪一样,到了前排之后,目光首先看的是正案上内圈那二十个人的考棚和座位号。 发案不分案首,内圈二十人有一半字是倒过来的,需要侧着头去看。 沈溪打量一番,很快在内圈正下方倒过来的字里找到了“甲字贰壹号”的字样,那是他的座位号。 沈溪没有声张,马上去帮沈永卓找。 找了半晌,终于在副案的第二张纸上,找到了沈永卓的座位号。 沈永卓从失落到稍微惊喜,情绪再次发生了变化……虽然县试第一场他没有过,但至少有招覆和再覆的机会,并非失去了录取的可能。 “七弟,找到你的名字没?我看这上面,不少甲子的,刚才未详细留意。”沈永卓找到自己的座位号,脸上终于现出笑容,他也开始关心起沈溪的情况来。 沈溪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正不知该不该打击沈永卓的时候。沈永卓道:“大哥再帮你找一遍。” 沈永卓从后面开始找,最开始他找得还很认真,但到正案时,他已经看得有些马虎了,因为沈溪的名字正好是圆圈的下面,字体是倒过来的。沈永卓或者觉得沈溪不可能一场即过,正案内圈只是扫了一遍,没仔细看。 最后沈永卓用略带遗憾的口吻道:“七弟,你年岁还小。后面总有机会。” 说完赶紧带着沈溪回家。明天将举行第二场招覆的考试,沈永卓显得有几分着急。 从县学门口拥挤的人群中出来,很多学生骂骂咧咧,说自己学问好,录取不上那是朝廷的损失。是百姓的损失。 悲喜的人都有,还有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终于在正案内圈找到自己名字,正跪在地上叩谢天地。 沈溪路过的时候仔细一瞧,这不正是入场时被几个衙役责难的那个刘老二? “苍天啊,我终于有中秀才的机会了,我一辈子的辛苦……值得了。”刘老二跪在那儿高声嚎叫,就好像他已经中了秀才一样。 考上的欢天喜地,没考上的或者等来日招覆再考,或者用功读书以待来年。 有落榜的书生。身上有几个余钱的,并不急着回乡,趁着入夜前找个酒肆,买上两壶酒图个宿醉,尤其是那些过了三十岁的考生,这种落寞孤寂的心情尤为突出。 以前沈溪总觉得范进中举中所提的事太过极端,中了举就能把人逼疯有些匪夷所思。但当他真正身处这个只有科举才能改变社会地位的时代,见识到读书人一辈子辛苦只为能科场题名,那种一生为功名所累的感触很深。 “不好了,有人投河了。快去看看……”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突然间西溪河边那边热闹起来。 沈溪心想考不上童生又不是天塌了,真要这么极端不成?等沈溪和沈明钧匆忙来到河边,才知道投河的不是考生。或者说,连个男人都不是,而是个女人。 “……妻啊,你怎么这般想不开,为夫今年考不上,可以等来年啊。” 原来不是落第书生自己投河。而是他的妻子悲愤之下感到前途无望是以投河。 人已经在水里了,这书生只是在河边一个劲儿地哭诉……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妻子跳了河,连个竹竿都不找,就知道在那里絮絮叨叨,听着就让人心烦。 “快快,谁赶紧下河去捞人?这水有几人深,若是再不想办法,人就救不上来了……” 二月天,冰雪消融,水温很低,谁敢在这个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跳到河里去救人?沈溪虽然前世会游泳,但这辈子因为小时候调皮捣蛋摔死过一次,就没学游泳的机会,而且他才是个孩子,就算会游泳,下水救人也不是很明智。 好在这时候,河面上过来一条船,在渔夫的帮忙下,终于把那跳河的女人从河里捞了上来。 要说那女人也有几分姿色,只是身上的衣服极为破旧,许多地方打着花花绿绿的补丁,看上去也就二三十岁,一个挺娴静的妇人。 上了岸边,一堆人围着,却没人敢上去搭把手。 这年头男女大防,妇人的贞洁比什么都重要。街上本来没几个女人,河边看热闹的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儿,女人躺在河边乱石嶙峋的土坡上,嘴唇惨白,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她男人是个读书人,根本不知如何施救,就在那里一个劲儿瞎嚷嚷,好像光靠说话就能把人救醒过来。 “喂,赶紧按按你婆姨的身子,看看还有气没?”有人提醒道。 那书生这才恍然,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哭喊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吾妻,你去之后,我与小女如何过活啊。” 沈溪心说难怪,嫁了读书人的丈夫,等于是半辈子吃苦,加之没生个儿子,将来连盼头都没有,所以才会想到轻生吧! 沈溪在旁边看了干着急,跳河的人,刚救上来没气是很正常的,肺部进了水,气管被水给堵住,能喘上气就怪了。从女子落水,到如今救上来,前后时间并不长,就算因为缺氧晕死过去,也是可以救回来的,但最重要的是时间。时间一长,晕死就变成真死了。 沈溪不管别的,直接走过去,拿起那妇人的手腕。脉搏微弱近乎于无。 那书生喝道:“你个小娃,作何?” “起来!” 沈溪不跟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废话,要是坐视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他还真有种负罪感,但以他男子的身份。给一个妇人做心口按压终究不妥。 “你!按着你妻子的心口,连续按压,快点儿!”沈溪近乎是对那读书人吼着说道。 “君子之德……” 那书生正要废话一通,沈溪怒道:“再君子,你夫人就没命了?君子之德重要,还是你妻子的命重要?” 读书人稍微一愣,便依言过来,沈溪双手压着地面,作出模样给那穷书生看。 穷书生试着按了几下,妇人口中有水流出。但因缺氧时间太长,暂时没有醒过来。 “往你夫人口中吹气!” “你说什么?” 这次那读书人有些愤怒,想要跳起来跟沈溪拼命,但他刚才蹲在岸边喊了半晌,腿早已麻木不堪,人刚站起身子就倒了下去。 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小姑娘跟着娘亲到河边来洗衣服,沈溪上去一把将小姑娘拉过来,仔细教了一番,那小姑娘把嘴凑上去,开始在女子嘴里吹气。但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有那力气能把气吹到妇人的肺里去? 沈溪恨不能亲自动嘴,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这年头女子的贞节可比性命更重要,要他真作出什么无礼之事,别说是女子的家人了。连街坊百姓都不会饶他。 忙活了半晌,那妇人终于一声咳嗽,人活了过来,脸上多了一抹晕红。 那穷书生大喜过望,赶紧过去扶起妻子,半晌之后。夫妻二人相拥而泣,看得旁边的围观百姓直摇头叹息。 就算是沈溪想出的办法把女人救了回来,但那穷书生连声谢都没有,在他眼里,妻子能活过来应该是“上天怜见”,跟沈溪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沈永卓催着沈溪回家,沈溪回到河岸上,正巧见到一身便装的叶县令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沈溪和沈永卓都认得叶名溯,正要行礼,叶名溯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多礼,冲着沈溪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往衙门方向而去。 沈溪觉得这叶名溯倒有几分亲民的意思,这样出身京城世家的官员,应该不知百姓疾苦才对,但这叶名溯从上任伊始,就跟城里士绅、商贾和百姓相处融洽,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知县老爷认得我们?” 沈永卓刚才见到叶名溯对他笑着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之前我们参加考试,他可是主考官,或许有一面之缘吧。” 沈溪不知该怎么说,要说他跟这叶名溯的渊源远没有跟前任县令韩协那么多,毕竟韩协是靠着治理瘟疫有方,从宁化县调到南直隶任职。韩协一直巴结的林仲业,属于李东阳派系,如今李东阳已然入阁,韩协也等于是平步青云。 兄弟二人迟迟没有回家报消息,一家老小都在院子里焦急等候。等二人回来,一大家子围了上来,李氏和王氏的注意力都放在沈永卓身上。 “大郎,怎样?考上了没?” 沈永卓苦笑了一下:“祖母,娘,第一场我没能考上,但也没有落榜,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可以再考。” 王氏听到后虽然有些失望,但总算松了口气:“也好也好,第一场才录二十人,后面还有三十人,这第一场下来,剩下的人也就不多了,考上的机会大增。是不是,娘?” 李氏这时候也不敢打击孙子的信心,立即点头道:“大郎,你娘说的是。哪天考第二场?” 因为之前家里人都觉得沈永卓第一场肯定过,连第二场什么时候考都没留意。 “明天。” 沈永卓支吾了一声。 “那赶紧进房去作准备,趁着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用功补习一下。快。” 一家人都选择性地把沈溪给遗忘了,连个问问沈溪考没考上的人都没有。 等李氏和王氏陪着沈永卓进到正堂,沈溪叹了口气,果然是小孩子没人权啊。 ************* ps:第一更! 昨天差不多有70多人打赏,开创了天子开书以来的新高!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天天子继续努力码字,看看能更多少章! 大家也不要吝惜您的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一门双杰 沈溪跟着一家子妇孺进了屋子,李氏和王氏等人急忙送沈永卓去东厢书房读书。 在往书房去的路中,李氏顺带提了一嘴“七郎考得如何”,见沈永卓摇了摇头,一家人就没再过问了。 沈家人本来就是让沈溪“陪太子读书”,没考上也没多少遗憾。 沈溪回到屋子,刚坐下来不久,沈明钧从外面赶回来。沈明钧说过会赶紧把宁化这边印刷作坊的事安排好,等县试一过便带沈溪回府城。 “小郎,你祖母把你和大哥的成绩跟我说了,明天你大哥要考试,咱也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回去。你娘应该想我们想得紧,你准备一下,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沈明钧进来就催促收拾东西。 沈溪站起身,扯了扯沈明钧的后襟道:“爹,谁说我没考上的?今天发案我已经过了,只是大哥没考上,我没好意思跟他提。” “啊!?你说什么?” 沈明钧惊愕地打量沈溪,一时间竟怔在当场。 半晌之后,沈明钧脸上才带着天大的惊喜,问道,“小郎,你没看错吧?” 沈溪摇头苦笑:“爹,这是涉及你儿子前途命运的大事,你说我能随随便便看错吗?” 沈明钧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哎,快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祖母,别杵在这儿,一起过去说。嗨,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回来也不知会一声,连你祖母都被蒙在鼓里……” 沈明钧兴高采烈带着沈溪,把沈溪初场即过县试的消息告诉了李氏,李氏听到后还未有所表示,旁边的王氏却满脸质疑之色: “小七,你不会是考试考糊涂了吧?就没听说哪家有十岁的娃儿去考县试的,你还说你第一场就过了?可当这县试是个人随随便便就能过的?” 事实胜于雄辩,沈溪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王氏本来对他就有偏见,加上现在连她儿子都没过第一场,心里当然不接受她的宝贝儿子会不如沈溪。 李氏却喝斥一句:“别小七小八的乱叫,以后要唤七郎。” 王氏应了一声。却把脸转向别处,显出她对沈溪的不屑。 李氏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七郎,发案的时候你可仔细瞧过,真的录取了?” “我是甲字贰壹号。就在正案中间二十个座次的最下面,名字是倒过来写的。”沈溪如实道,“我看得真真切切,绝对不会有错。” 王氏冷笑不已:“倒过来写的,那就应该是甲字壹贰号,肯定是你看错了。” 李氏瞪了王氏一眼,王氏马上住口不言。李氏道:“家里识字的,要么不争气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要么圈在屋子里读书。唉!老幺,你出去请个识字的人去那边看看。别弄错了,这可是咱沈家的大事。” 沈明钧匆忙应声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明钧才跌跌撞撞赶回来,连气都还没喘匀和,就急声道:“娘,我找人看过了,小郎的的确确是过了。” 不但是李氏和王氏,全家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溪。 李氏非常高兴,赶紧拉着沈溪去给祖宗牌位上香。把这好消息告诉祖先,只有王氏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进堂屋的时候小声嘀咕:“这县太爷真是个怪胎……” …… …… 祭拜了祖宗,老太太高兴得红光满面。但出来后她还是有些担忧:“大郎明天要继续考试,此事暂且别跟他提,免得大郎想多了分心。” 一家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毕竟怎么也要为沈永卓的面子考虑,若被他知道比他小八岁的沈溪都考中了,而他却落榜,想必会影响他在招覆和再覆中的发挥。 好在现在沈永卓关在房间里读书。别人是不能过去打搅的,只要王氏进去送饭的时候不提,沈永卓到考试结束之前也不会知道此事。 因为沈溪第一场就过了县试,家里人对沈溪的态度有所改观,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特意让沈溪在主桌吃饭。 “……七郎长大了,他以后有前途,若后面好好考,拿个案首回来,以后府试和院试就更顺了,要不了多久咱家里就又多个秀才。” 李氏毕竟培养了个秀才儿子,对于科场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县试在考过最后两场后,会以总成绩来发案,谓之“长案”,届时会以考生的姓名来发榜,这个时候便会厘定名次,考中县试第一名,即获“县案首”。 照理说,考中县试的案首,无重大过错失误的话会照例进学,保送秀才。而考取前十名者,为县前十,至府考时,需提坐堂号。 可现实却因人而异,毕竟知县认可,知府还有一省学政未必会赞同,大多数时候,案首也得参加府试和院试,如果成绩过得去,知府和学政多半会给面子,秀才功名有惊无险到手。 是以,李氏才会有这番言论。 …… …… 第二日,县试第二场举行招覆,隔一日后考再覆,两场属于连考。两场中间不发案,发案会等到再覆考完的第三天,即三月初四下午。 到三月初五,三场所取的五十名考生将会举行附加考试。 在附加考试中,除了考核基本的四书文和五经文,还会考察策、论,以及偏题和怪题,诸如诗、赋、琴、棋、书、画,抑或算术,除四书文和五经文会列入总成绩外,其它考试成绩只会记录,在学生府试和院试考核录取中会获得一些特长加分。 至于这附加考试是一场还是两场,将由宁化知县叶名溯来决定。 这三日里,沈永卓除了去考场考试,回家后就被关在房里苦读。 沈溪被家里要求不许打搅沈永卓读书,他自然不会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先写信给府城那边通知他县试初场即过的好消息,这几天空暇,没人强迫他读书,甚至没人管束他,他可以自由进出家门。逍遥自在。只需等到三月初四下午,第二次发案之后,去儒学署见知县和学官即可。 三月初四,县试第二次发案。 沈家这边极为重视。让沈明堂和沈明钧两兄弟亲自陪沈永卓去县学。因为招覆和再覆考生的数量只有百人左右,县学没有再出现拥堵的情况。 由于之前沈溪说,吕家小姐因天花而满脸麻子,沈永卓内心很纠结,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考过。本来沈溪是安慰他。让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这几天考试中,他总记得这事,反倒成为心中的牵绊。 这天下午,沈溪老早就往儒学署而去,与他同往的是二十名在第一场即通过的考生。 在这些考生中,以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为主,十几岁的少年只有两位,其中包括才刚满十岁的沈溪。 其中最老的是四十多岁的“刘老二”刘禾,这刘禾一来。就笑盈盈地跟在场的同场考生见礼,气氛轻轻松松便被他带了起来。 虽然这些考生彼此都不怎么认识,但到底也是同届考生,若将来其中有谁飞黄腾达,还能有由头攀附一番,说不定能傍上大腿。 沈溪本来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个,因为他十岁即过县试,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 但或者是读书人都有自己的骄傲,觉得跟一个小屁孩套近乎太过丢脸,沈溪反倒是其中最无聊的一个。 直到未时三刻。儒学署门口那边开始有人进来,都是在招覆和再覆中录取的考生,前呼后拥三十人,刘老二等人赶忙上去见礼。 沈溪探头试着在其中找到沈永卓的身影。可他身子矮小,最后没办法,只能站在椅子上往外看,最后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沈永卓在这三十人中排列最后,但到底是考过了。 “大哥。你来了。”沈溪赶紧迎上去。 沈永卓正为婚事迷茫,听到沈溪相问,便“嗯”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嗯?七弟,你为何在此?” “我考上了呀,大哥,不说这个,我老早就帮你占了座位,一会儿县令大人过来的时候,能离他近点儿。” 沈溪推着沈永卓进门,一直到靠近正堂匾额之下,沈溪才拉着沈永卓坐下,而沈溪则坐在沈永卓身后第二排的位子上。 “七郎,你还没说,你……何时考上的?” “第一场就过了,祖母和大伯母不许我对你说,免得你考试分心。”沈溪笑着解释一句,此时儒学署大堂内突然安静下来。 原来是叶县令带着县衙的主簿、书办和儒学署的教谕、训导一起进来。 儒学署的教谕,相当于县学的校长,读书人只有过了童试才准入县学读书,以备参加高一级之考试,进学的士子也被称为秀才。 参加县试的考生见了父母官和县学的校长,自然要隆重地下跪行礼,秀才有见县官不跪的特权,但考过县学的考生,最多算是“预备秀才”,距离真正的秀才还有一段距离。 见礼之后,叶名溯亲自训示,其实不过是拿出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训诫考生,同时鼓励在场的考生能在第二天的第四场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名列前茅。 叶名溯虽然在县学第一场考试时对沈溪另眼相看,但在这次会面中,叶名溯对沈溪视若不见。 在宁化这种小县举行县试,甚至都不用糊名,知县在选定考生时,完全就是看着名字录取的。 以沈溪十岁之龄便过县试,难免引人猜忌,叶名溯故意不跟沈溪有任何接触,也是为了显示清白。 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让人多想,毕竟沈溪一个稚子站在五十人中显得很碍眼。 会见时间不长,儒学署的教谕甚至连句话都没说。 小县的儒学署,还没个庙宇大,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本身儒学署只是名义的县学机构,县学学生最多是府、院两试的时候过来走个过场挂个名,再便是每年祭拜文庙时秀才们跟着儒学署的教谕一起去给祖师爷行个礼。 会见结束,沈永卓和沈溪一道回家,此时沈家门口已经准备好了鞭炮。 沈家两兄弟同时考过县试,这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全县一年才取五十人,结果沈家就有两人录取,如同“一门双杰”。 而沈家另一个寒窗苦读的少年郎,这会儿悄悄站在门口的角落,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暗暗地将拳头握紧。 *********** ps:第二更! 啦啦啦啦啦啦~~~~~~~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啦!(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为荣誉的第四场县试 县试的前三场,已经决定了这次县试入围与否,虽然名次尚未最后定下,但发长案时肯定有自己一个名字,获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第二天就要考第四场,时间显得仓促了些。 为了能在第四场过后排定最终名次时名列前茅,沈家人还是让兄弟二人回去温习功课。但前院那边,过来道贺的人却络绎不绝……都是街坊邻里,之前沈家全家人出门迎接,放了鞭炮,邻里想不知道都难。 沈家早年虽然在宁化显赫一时,但随着家业败落,各支零散,尤其是沈溪爷爷这一脉迁移到桃花村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如今沈溪这一脉回到县城不久,名义上已属于外来户,本为街坊所轻,这次沈家一门双杰同时过了县试,算是给沈家长足了脸面,预示着沈家复兴有望。 就算李氏平日节俭,此时也是敞开大门宴请来客。 当天沈家便在前两进院子里摆起了流水席,进门就是客,道声贺,就可以随意坐下来吃,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人。 沈溪考过县试,在家里地位大不一样,以前他和沈永卓读书分开,现在李氏做主让兄弟二人同在东厢的书房温书,互相提点。 沈溪拿着本《四书章句集注》,有气无力地看着,听着前院的喧哗热闹,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次考过县试,他并没有太多喜悦,年少有为,也意味着以后一举一动都会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旦有什么过错,就会把你往死里整。 这年头,选贤任能不能说没有,但凡事还是脱不掉一个关系,他一介寒门子弟,进了科场,没有人罩着。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一次小小的县试,沈家便办得这么隆重,也是沈家这些年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喜事……眼看着沈永卓、沈溪过了县试,此后还有府试和院试。甚至是过乡试、会试、殿试,再加上长房的沈永卓即将成婚,沈家第三代子弟也都逐渐长大,喜庆事想必会多许多。 “七弟,你说明天第四场考什么?”沈永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来他依然在为自己的婚事担忧。 沈溪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第四场与自己的关系已经不大。白天的时候,沈溪仔细观察了下叶县令的反应,叶名溯有意回避点了个十岁稚子过县试的事。这似乎意味着,无论明天他的文章作得有多好,在特长考试中发挥多么出类拔萃,叶名溯都不会点他作“县案首”。 既然不能保送秀才,那第四场的考试对沈溪来说已没有实际意义,就算能取个前十。对外名声会好听一些,但这意味着考府试的时候会被“提堂号”,即座位更加靠近主考官,反而可能影响下一步在府试的发挥。 当晚,老太太李氏亲自过来给兄弟二人送饭,坐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主要是说一些鼓励的话,让沈永卓和沈溪第二天能好好考,最好连四月份的府试也一并过了。 说是不给兄弟二人施加压力,但她本身过来就是种巨大的压力。老太太年老了话多,唠起来,很容易又提起当初沈家辉煌时的事情,提到沈溪的太爷爷当过一府同知。提到那是多大的官,连本地知县见了都要行礼。 沈溪却很清楚,不是每个举人都能当官的,他的太爷爷之所以能当上同知,是因为当时的特殊情况使然。 正统景泰年间,历经土木之变、北京保卫战、夺门之变和石曹之乱。科举一度中断,加上连于谦这样的名臣也不免身死败亡,殃及的池鱼更是不知道多少,因此空出的官位要比现在多得多,以举人身份做官的不胜枚举。 但经过成化年间休养生息,又有弘治皇帝励精图治,目前一切已经趋于稳定,这几十年间不知道中了多少进士,举人也就不够看了。 以如今沈家的破败模样,就算沈明文或者是沈永卓,亦或者他自己考上举人,也必须要考取进士才能真正改变命运,想从“乙科”进官场可是需要背景的。考中举人,最多是在地方上有头有脸,或者运气好,哪个府县某个官职出缺实在找不到人,方有机会递补一任,不过那么多举人抢夺,这等好事未必会落到自家头上。 到了第二天,兄弟俩又是很早便起来往县学那边赶。 沈溪这次休息得很好,或者是想到考完后就可以动身回府城,心情大佳之下没什么挂牵,睡得也就安实。 因为这次考试的五十人,昨天都见过,所以进考场时,互相间是在问候中步入的,辕门处的搜检也没之前那么严。 本来就五十个人,未必需要在偌大的考棚里考试,但宁化县无论是儒学署还是县衙,都太过狭窄简陋,实在腾不出地方给这五十个人摆案考试。 从四五百人变成五十人,考棚里显得冷冷清清。 沈溪因为是第一场就录取的,所以要坐在前排,偏偏前排的桌子很高,沈溪坐上去,要使劲挺着胸,才勉强能把身子的小半部分露在桌面上,这对他提笔写字有所影响。 很快,叶名溯和儒学署的教谕前来,还是先检查过众考生的“亲供”,防止有冒名顶替者,在确定无误后,考试正式开始。 考试同样在黎明时分即告开始,但会在下午未时左右结束,当天考试次日就会发长案公布县试最后的成绩排名。 叶名溯同样不多看沈溪一眼。 沈溪心态很放松,别人在为一个“县案首”的保送秀才名额而奋笔疾书时,他已经在期待回到府城时与惠娘和两个小萝莉会面时的情景。 但毕竟是考试,不能随意瞎糊弄,如果交白卷或者是在文字中有犯忌的情况出现,就算第一场过了,最后也会被刷下来。 沈溪权当最后一场是荣誉之战,大概发挥一下就可以,也不是真的要去作经天纬地的文章,反而更要注意遣词造句,免得犯了忌讳,让到手的鸭子飞掉。 这场的四书文和五经文。叶名溯出的题目都不难,并无截搭题。 不过考试就是如此,不是说题目简单录取的机会就高,主要还是看大家的发挥。你觉得简单,别人也觉的简单,都考出高分来,但总有更高分。 沈溪没有在第四场的考试中再去议论什么仁政治国这些大道理,引经据典上也尽量避免深奥。这也是他在县试时一贯秉承的原则。 这年头,枪打出头鸟,你要写篇八股文,非要引用古代已经佚失残本的名家名著,考官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以为你胡编乱造,或者是有的考官也是半吊子学问,他不会的你都会,一准嫉妒你的才能,上来一发火不给你过。那你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写文章最重要的是切题,只要没跑题,用典别太偏颇就可。 到中午时,开始放试帖诗、策、论的考题,还有一道出自《九章算术》的数学题: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 这时代的读书人很少有涉猎算术的,就算是叶名溯也是如此,让他杜撰个数学题无比艰难。只好去《九章算术》中找现成的考题,连数字都不带变动,以免答案连他自己都求解不出来。 这道数学题算的是月息,不到一个月。就不存在利滚利的问题,如果把九日变成九月,沈溪相信,就算是那些资深的帐房,要算出这题也非要动用算盘不可。 沈溪跟冯话齐学过试帖诗,本来作首诗没什么难度。但作诗这东西,无论通俗易懂,又或者是辞藻华丽,都不怎么好,想要拿捏恰当实在太难。 沈溪干脆选择了对附加题不加作答,反正不会影响到县试的总成绩,作得好不好,也只是对府试有影响。 再者说了,汀州府的知府在主持府试时,真的有心思去审查各县报上来这些考生的特长,去考虑在府试时给予特别优待? 这种特长加分,最多是给那些士绅和官宦子弟提供一种进学的优待,就算他们在四书文和五经文中考得不好,最后也能通过这种特长加分而通过。 沈溪从中午开始就等着放排,这一场考试的放排会有两次,未时六刻放排一次,未时末放排第二次,前后间隔差不多是半个小时, 沈溪依然是第一次放排就出了辕门,与他一同出场只有寥寥几人……此时别人还在那儿用不成熟的算法计算利息问题,想用草稿纸上“壹贰叁”这些字来算出利息几何,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底不是店铺的帐房,换做惠娘这样精明的女人,都不用拿纸来计算,口演一番就能得出最后的答案。 等第二次放排所有考生都出来,沈永卓也在其内,沈永卓见到沈溪不由感慨:“第四场可真难啊。” 沈溪不知道沈永卓所说的难,是四书文和五经文题目难,还是那些附加题难。毕竟县试是科举的第一关考试,本身所涉及的知识范围不是很广,要说有点儿难度的,也只有附加题部分。 “七郎,你选的哪些题目作答?”回去的路上,沈永卓很关心沈溪对附加题的选择。 沈溪摇摇头:“我一个都不会,所以索性就跳过了,没有作答。” “这样可以吗?”沈永卓心下带着疑惑。 沈溪笑了笑:“明日发长案,只有四书文和五经文会列入成绩。只要大哥把前两篇文章做得好一些,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永卓大概是患有考试焦虑综合征,明明最后一场已经不涉及到录取与否,他还是在路上不断念叨自己因为作答后面的考题而浪费了时间。 回到家,李氏和王氏等人过来问明二人考试的情况,随后王氏高兴地说道:“大郎,吕家那边又派宋媒婆过来说,这次你过了县试,吕家那边正式跟咱谈婚事,连八字都对好了,就等着下聘,迎娶吕家小姐过门。” 沈永卓在这场县试中,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吕家那边看中沈永卓父亲是廪生,而沈永卓又是过了县试的读书人,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准备把女儿嫁过来。 吕家家大业大,嫁女儿肯定不会寒碜,嫁妆必然丰厚得很。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但沈溪在见到沈永卓那漆黑的脸色后,就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沈永卓迟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回道:“祖母,娘,那吕家小姐……我还是不娶罢了。”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780票的加更! 果然是天道酬勤,今天才中午一点过打赏人数就快50人了,天子感激不尽!嗯嗯嗯,天子决定努力码字,一定不让大家失望!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二人归来四人回 沈永卓在家里属于老实巴交的类型,大人的话从来不敢忤逆,如今突然说出不娶吕家小姐的话来,让一大家子着实惊讶一番。 王氏诧异地问道:“大郎,你在胡说些什么鬼话!不娶吕家小姐,那你辛辛苦苦图的什么?吕家可是大户人家,这婚事,还是你外公帮忙张罗的,你当你外公容易吗?” 旁边的钱氏有些不满了:“大嫂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吕家本来就是看中咱沈家是书香门第,跟你王家有何关系?保不成大郎娶了吕家姑娘,还要谢谢你们王家?” 王氏正要争辩,李氏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在场的人没一个敢说话。 李氏冷冷打量沈永卓,眉头紧锁:“当初这门婚事,我也是答应的,若大郎过了县试,吕家那边反悔,那是吕家背信弃义。答应的事不可违背,就算如今大礼未过,这桩婚事也算是定下来的,咱沈家丢不起那人。” 李氏最重门风,她话说得这么坚决,意思是无论沈永卓说什么,这桩婚事都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 沈溪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李氏再追问一番为何沈永卓不肯娶吕家小姐,把他的那些瞎话抖出来,本来王氏对他就有偏见,这事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事情总算是确定下来,沈溪瞅着没人注意,灰溜溜回了房。 反正第二天就放榜了,最好放榜结束就回府城,连沈永卓的婚事他都不想参加。 可到翌日,三月初四当天早晨,沈明钧过来对沈溪说,李氏的意思是父子二人别急着走,因为沈永卓要急着四月的府试,婚事宜早不宜迟,干脆在三月中择日办了。而且最好连周氏也要从府城叫回来,家里许多人已经有两年没照过面。趁着喜事一家人正好团聚一下。 “小郎,咱不急着走,你娘很快就回来了。”沈明钧非常高兴,他既想在母亲面前尽孝。又想跟妻儿团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妻子回来。 沈溪摇摇头,问道:“爹,娘眼看着就要分娩了,她真的受得了来回颠簸之苦吗?” 沈明钧突然反应过来。有些紧张道:“哎呀,看我这一高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跟你祖母说。” 当天沈溪和沈永卓要去看发长案,沈溪对此不抱任何期待,他是有才而不能被取,至于沈永卓那边,中案首的机会寥寥。 果然,到了县学外,看到发的长案。沈溪最后排第十四,算是挺好的成绩,沈永卓则排在四十六,差点儿吊榜尾。 等兄弟二人回来,却是吕家那边派人与媒婆一起过来,商量婚事的具体细节。 家里长辈商量事情,沈永卓和沈溪需要回避,等到吕家人走了,二人才进到正堂,李氏的脸色有些不太高兴。 钱氏先开口道:“这吕家人。说是让大郎安心府试,分明是想把婚事拖着,若大郎府试不过,这婚事还指不定能不能成呢。” 原来吕家那边早早派人去看了发长案。见沈永卓就算过了县试成绩也是倒数,人家那边有点儿意见。 王氏不满地道:“吕家只是说让大郎考完府试再过聘,可没说大郎一定要过府试。” 钱氏冷笑不已:“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现在不成婚,非要等府试以后再成婚,人家不说出口,咱就继续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其实这时候不用家里人说什么。沈溪大概已经明白,这次不是沈家人反悔,而是吕家那边似乎有些想法。 过了县试,终究什么都不是,其实就算是过了府试也不过就是离中秀才更进一步罢了。最重要的还是院试,只要考上秀才,不大不小算是个“公务员”,哪怕领不到廪米,至少能办个学堂当校长。 “既然吕家人坚持,就由着他吧。” 李氏黑着脸,语气不善,“还是大郎说得对,吕家小姐娶不娶的,就那么回事,若大郎这次能一举过了府试,就算吕家要嫁女儿,还要看咱愿不愿意娶呢!” 李氏最看重的是沈家的声誉,这次被吕家那边拖延婚事,令她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也就难免说了句气话。 沈溪听了却很高兴,至少不用留下来等着吃沈永卓的喜酒。 果然,李氏看了沈明钧一眼,道:“老幺,你媳妇有孕在身,的确是行动不便,为娘也不多留你,你收拾好东西,明日里,或者后天,早些回府城去。家里的事,你不用多惦记了。” “是,娘。”沈明钧应道。 王氏却赶忙插嘴:“娘,这不……大郎要考府试,可大郎他从没出过宁化地界,要不……让大郎跟五叔和七郎一起回去,也好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 王氏现在是有求于人,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如今距离府试的考期,也就一个多月时间,显得有些仓促。 因为沈永卓从来没去过府城,而府城那边又有沈明钧一家人在,让沈永卓早些过去,会对沈永卓过府试有所助益。 李氏看了沈明钧一眼,叹道:“大郎年岁也不小了,你让他住到老幺家里,老幺平日里又要忙着作坊的事,不怕外面有闲言闲语?” 王氏嘴一撇,不屑地说道:“大郎是那种人吗?” “是不是的,婶婶跟侄儿共处一室,外面传起闲话来也不好听。”李氏态度稍微一转,“不过让大郎早些到府城去,也在情理之中。老幺,你可否帮忙安排一二?” 沈明钧微微一愣,家里的事一向都是周氏做主,他还真没什么主意。 沈溪见沈明钧不说话,赶紧拉了拉他的后襟,沈明钧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那好吧,让大郎赶紧收拾,后天,让他跟老幺和七郎一起进府城。至于安顿和找先生教导之事。也一并让老幺和他媳妇帮忙安排。” 王氏刚才还低声下气说软话,此时她面色又不太好看了。 本来是想让儿子住在沈明钧家里,这样到底方便一些,儿子也有人照顾。现在听婆婆的意思,儿子进了府城也要住进客栈,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品流复杂,难保儿子有心思好好读书。 “娘。您看我也去……可否?”王氏最后提了一嘴。 李氏皱眉道:“芊儿和曼儿你不管了?芊儿如今虚岁十七,马上要嫁人了,你这个当娘的,就不多教教孩子?” 王氏苦笑道:“家里这不是有娘,还有弟妹她们在吗?儿媳可就大郎这一个儿子,如今他爹……嗯,左右我在家里没什么事,想陪儿子到府城,督促他考试,这有错吗?” 说着居然抹起眼泪来。 李氏想到头两年。她带着王氏进城来劝沈明文回心转意,结果王氏直接带着女儿跟沈明文住进客栈,这等于是有背叛的前科。不过回头再一想,王氏一介妇人,又没丈夫在身边,只是跟自己的孙子去趟府城,没有根基,那边也是站不住脚的,不怕脱离掌控。 “老幺,你怎么看?”李氏打量沈明钧。 沈明钧支吾道:“娘。我……我会照顾好大嫂,还有大郎。” 李氏一听这话摆了摆手,像是不耐烦道:“走吧走吧,最好都走。家里就剩下我这个老太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全家人都看出李氏不支持王氏跟孙子一起去府城,但这时候也没人出来规劝。本来一家人最会说话的是老四沈明新夫妇,可如今他夫妇二人留在桃花村,其他房的人,要么性格懦弱怕事。要么就是心怀鬼胎。 没人反对,事情也就定下来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两天后的三月初六。 沈明钧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毕竟府城那边才是过日子的家,这次不过是以省亲的方式带沈溪回来参加县试。而王氏那边则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口大箱子,就好像是要举家逃难一般。 最后箱子太沉,王氏一个人搬不动,愣是让沈明钧和沈明堂两兄弟帮忙抬出院子。 钱氏见状,阴阳怪气地道:“我说大嫂,你这是准备进了府城不打算回来啦?就算五弟他们一家肯收留你,你也不看看住在哪儿……府城可不是宁化这小地方,一寸土一寸金哪!” 王氏听了心里不爽,反讽道:“没地方住正好,说不一定在大街上能把二叔给弟妹你找回来。” 本来王氏以沈家大妇之身想充当一家之主,之前劝说沈孙氏那边要注意说话,现在她自己讽刺人都不带脏字。 钱氏把手上的簸箕往地上一摔,豆子洒了一地,愤愤然回身往自己屋子去了,进了门,顺手甩门发出“咣”一声,显得怒不可遏。 王氏见状脸上带着冷笑,嘴里小声嘀咕,沈溪猜想应该是“小样,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儿”之类的话。 把箱子抬出门,沈永卓正要上前搭把手,王氏赶紧拉住儿子:“大郎,事情有你三叔和五叔,用不着你,你是读书人,进屋去把你的书读好了就成。” 沈明钧从府城赶回来的马车车厢本来就不大,箱子被放进车厢里,直接占据了车厢的大半个空间。沈溪看了看剩下的位置,要塞两个人进去都难,可这辆马车回去的时候可是要载四个人的。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要是把他这小个头塞到箱子里,地方差不多正好够,但就怕那箱子里塞满东西,他要坐进去还挺难。 初六这天出发,车厢里太过狭窄,实在塞不进两个大人,只好让沈溪和钱氏挤在里面,而沈明钧和沈永卓则坐在外面的车辕上,王氏特别叮嘱不让儿子碰马鞭。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810票的加更! 爆发的感觉真的是……嗯,好极了!大家也给力,订阅、打赏和月票都节节高升,天子非常有动力! 还是那句话,读者才是作者自信心和灵感的源泉,拜托大家给予天子更多的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英雄归来(第五更) 当初从府城回宁化时,沈明钧和沈溪父子欢声笑语马蹄疾。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变成四个人,身边带着沉重的行李,沈溪对着好像老巫婆一样的王氏,缩在角落里身子一颠一颠的,无比难受,连句话都懒得说。 连马都似乎不太满意,一路上总是在哧着响鼻。 坐在马车上赶路还好,只要不说话,倚着车厢壁睡一觉就可以了,可到了沿途落脚的客栈,王氏的那些麻烦事就来了。 一会儿说人家菜咸了,一会儿又指责茶水上得慢了,晚上还非要整热水洗澡,又嫌弃人家洗澡水烧得慢。 最恶心的,洗澡洗到一半竟然让店家换水。 整个客栈,从掌柜到小二都是男子,谁敢在她洗澡的时候进她屋子? 不过有钱的是大爷,王氏花沈明钧的钱不心疼,白花花的银子亮出来,客栈掌柜愣是去后院叫夫人,夫人不肯来,还是掌柜的老娘明事理,过来帮忙换了热水。沈溪跑上跑下在门口听话传话,把他累得够呛。 一行四人,还有个妇人,王氏自己要一间房,剩下三个人挤一间太过拥挤,最后只能再开两间,沈溪和沈永卓睡一起。 晚上因为沈永卓打呼噜,沈溪一宿都没睡好。反正他也不想看那老妖婆的脸,干脆白天就在马车上补觉。 终于在出发两天后,初八这天下午,马车平安抵达府城。 因为提前没找人知会,这次进城直接回家。 到了家门口,周氏在药铺那边没回来,沈溪便自告奋勇过去叫人。周氏见到沈溪后喜出望外,赶紧叫秀儿去银号那边唤惠娘回来。 “小郎回来也不叫人提前通知一声,头两天才刚收到你过县试的信。”谢韵儿笑眯眯地说道,她也为沈溪通过县试高兴不已。沈溪却没时间和她多说,因为家里还有王氏和沈永卓母子需要接待。 刚出后堂,林黛和陆曦儿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了下来。林黛还能保持仪态,陆曦儿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头扎到沈溪怀里,惊喜道:“沈溪哥哥回来啦。” 再之后。就算是沈溪跟周氏回到家,陆曦儿也死死赖在沈溪臂弯里不肯松手,这令二人身后的林黛小脸上一直带着怨怼,凶巴巴的神色像是要用目光把眼前这对“狗男女”瞪死。 “哎呀,这不是弟妹吗。一年多不见,好像丰腴了许多。”王氏见到周氏,说话的腔调有些阴阳怪气。 沈明文半年前投奔府城,本希望沈明钧想办法把老婆孩子接到这边来过双宿双飞没有约束的好日子,结果周氏写信回去给李氏,把窗户纸捅破。王氏也是过后才得知此事,从那以后她对周氏心里就一直怀有芥蒂,就等着找机会见到周氏,好好理论一番。 但这次,王氏陪着儿子来府城赴考。就算心里有根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保持她一贯的骂人不带脏字的风格,连讽刺起周氏来,都让周氏听不出别的来。 周氏因为怀孕,加上家里条件好了,吃得好睡得好,自然是胖了一些,以前说周氏“尖嘴猴腮必为泼妇”的正是王氏,她现在明说周氏“丰腴”。其实也是拿周氏以前的相貌做文章,暗讽周氏为泼妇。 周氏也不知道品味出其中的意味没有,挺着个怀了七个多月的大肚子,笑吟吟地接待王氏母子到里面坐 因为不怎么想听大人叙家常。沈溪没跟进去,留在院子里陪两个萝莉。 “曦儿,黛儿,这一个多月有没有想我?”沈溪捏了捏陆曦儿圆乎乎的小脸,笑着问道。 “想啊想啊,天天都在想……沈溪哥哥。要是你再不回来,我一定让娘带我去找你。”陆曦儿在沈溪怀里撒娇。 林黛轻轻一哼:“才走一个月,谁稀罕想啊,最好是一年都别回来。” 沈溪知道林黛跟老娘一样,都是嘴硬心软,其实这小妮子内心火热得紧,当下哈哈一笑:“就怕我的小黛儿守活寡……想着黛儿漂亮的样子,生怕被外面哪个小贼惦记上,所以我考完试马上就飞奔回来了。” 听到沈溪赞美和想念的话,林黛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作出一副嫌弃的模样,但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正说话间,里面传来王氏不满的声音:“……弟妹,我们母子难得进府城一趟,也是考虑让大郎顺利通过府试,住在你家里又怎么了?你就这么款待我们的,非把我们孤儿寡母赶去住客栈?” 周氏赶紧解释:“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之前大伯在府城的时候,我们帮忙租了一个院子,现在那边院子空着,大嫂和大郎过去住着正合适。我们家里人多,地方小,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 周氏越是好说话,王氏嗓门越大:“别跟我提这事,要不是你,我相公能被娘带回去,关在后院柴房旁边的屋子半年出不来?想想就生气,你有丈夫有儿子,现在肚子里又有了,我呢,这半年跟相公同住在一个宅子里,可娘就是不通情理,连让我进去看相公都不成。这一切都赖你!” 王氏那口气上来,也不管寄人篱下且还有求于人,凶恶地骂起来毫不留情。 本来周氏怀孕,儿子过了县试,现在连丈夫也回来了,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想生气,可王氏却不依不饶,好像是特地大老远跑来跟她吵架似的。 “相公,你跟大嫂说吧。” 周氏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妥协,“药铺那边需要人照应,我得回去上工了!如果要过那边院子住,钥匙在家里的抽屉里。” 说完周氏一脸漆黑地从堂屋走出来,不过见到沈溪后,她脸上还是难掩激动和喜悦之情。 “走,到铺子去……娘可想死你了,给你做了新衣服,还有好吃的。”周氏拉着沈溪的手,后面跟着两个萝莉,四人一起到了前街的药铺。 刚进后院,便见到一身朴素的惠娘站在后堂门口。满脸欣喜地看着门口这边。沈溪还没上前,陆曦儿先跑了过去,双臂环着惠娘的腰:“娘,沈溪哥哥回来了。” “娘知道了。这不特地赶回来看他吗?” 惠娘到底跟沈溪没有血缘关系,就算她心里也想念沈溪,也不能跟女儿一样当众与沈溪有过于亲昵的动作。 到了后堂,周氏一直问东问西,主要是关于沈溪通过县试的细节。 沈溪当然把他在考场里睡觉的事隐瞒下来。添油加醋一番,说考试多么困难,进场的时候遇到什么麻烦,一场考试比一场考试来得复杂,过关难度也逐步升级,听起来好像他历经千难万险才通过县试一般。 最后倒是惠娘慧黠,直接问了一句:“小郎,你是第几场过的?” 沈溪挠挠头,实话实说:“第一场。”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脑门儿上:“憨娃儿,感情编那么多瞎话是想让老娘担心。是吧?你第一场就过了,那后面的考试跟你有啥关系?” 嘴上骂着,但心里却更开心了。儿子不但通过了县试,还第一场就过了,这可比她预期的要好上许多。 沈溪一脸冤枉地看着惠娘,似乎在责怪她多嘴。 惠娘抿嘴笑道:“你个小家伙,老是改不了口花花的坏毛病,非要把考试说得跟说本里西天取经一样难,连姨都差点儿信了你。” 就在一家欢声笑语和和睦睦的时候,后门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邻里妇人。那妇人见门开着,不由嬉笑道:“哟,这不是咱们的沈小秀才吗?人刚回来吗?怎地你爹还带着个女人,看那女人的儿子都比你大了。” 这话分明是说来气周氏的。 周氏平日里在邻里中素以泼辣闻名。但在怀孕后,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这时候她亲自过去关门,顺带解释: “何婶,这你可说错了,那不是我相公外面养的女人。是我家大嫂带着侄儿进府城来考府试,我们沈家今年可有两个孩子过了县试呢。” 那何婶本来还要说两句消遣的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周氏说话这么客气,也不由放低了姿态,由衷感慨:“哎呀,没想到你们沈家人这么有本事,看来以后沈家能从宁化那犄角旮旯搬到府城来了。” 周氏笑着应了,把门关上,这才回来。沈溪有些不可思议:“娘,你好像变了。换做以往,你绝对破口大骂。” 周氏点了沈头一指头:“憨娃儿,你可别乱说,娘可是淑妇,怎能与人有口舌之争?是不是,妹妹?” 惠娘笑着点头。 沈溪看了老娘和惠娘一眼,心说老娘性格转变,除了怀孕的原因,其实更主要的是归功于惠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惠娘这样一个温柔大方知书达礼的女人作为表率,慢慢地竟潜移默化影响到老娘的性格。以前老娘之所以那么泼辣,也主要跟家里有王氏和钱氏这样真正的“泼妇”有关。 周氏和惠娘虽然都在药铺,但如今店面上的事都交给谢韵儿和小玉她们。周氏把做好的新衣服拿给沈溪试穿,沈溪穿上后显得有些紧,周氏惊讶地问道:“明明是照着尺寸做的,怎会穿不上?” 惠娘笑道:“姐姐莫非忘了?小郎天天都在长个子,衣服不做大一些,怎么成?” “哎呀,都怪我糊涂,本来以为他离开一个多月,再长能长到哪儿去?没事没事,反正衣服改改就能穿。”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服收起来。 这时候惠娘去了楼上一趟,拿下来一件崭新的衣服,道:“姐姐,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给小郎缝了一件,给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周氏惊讶地道:“妹妹缝衣服?我怎不知?” 她每天都跟惠娘同床共寝,居然不知道惠娘特别为沈溪做了新衣。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840票的加更! 其实照理这章应该写下明朝时衣服裤子的细节,但天子不想额外花那么多篇幅去描述,虽然资料是现成的,但总得引用一番不是? 好了,书归正传,天子自起床就一刻不停地码字,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肯定!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姨?干娘?或者…… 惠娘缝制的新衣,料子不是很鲜艳,但一针一线都缝得很密,她的针线女红极为精湛,从选料到剪裁,再到缝制,无不体现出用心之处。 等穿到沈溪身上后,衣服极为得体,就好像为沈溪量身订做的一般,比周氏做的衣服不知要合身多少倍。 沈溪穿上去,立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周氏打量一番,轻叹:“真好看,妹妹的手艺真没得挑,如果妹妹不开药铺,回头开个裁缝店给人做衣服,生意照样好。” 惠娘也将沈溪端详一番,微微一笑:“姐姐见笑了。” 陆曦儿看了稍微有些妒忌,拉了拉惠娘的衣服,问道:“娘,为什么我没有?” 惠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周氏已经替她解了围:“小曦儿,你不用羡慕,你娘不给你做,还有姨呢,姨的手艺不比你娘差。过来过来,我找尺子给你量量,把刚才这件稍微改改,就可以穿在你身上了。” 给陆曦儿量尺寸的时候,周氏带着几分自得,“还好我有先见之明,选的颜色,男娃子女娃子都能穿。” 这下可把林黛给嫉妒坏了。 虽说家里她的新衣服不少,周氏平日对她甚至比沈溪还要上心,可现在周氏把陆曦儿当成宝贝,却把她这个未来儿媳妇晾到了一边,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沈溪穿上惠娘特意给他做的新衣服,自然舍不得脱下,就站在那儿看着,看林黛撅起小嘴,凑到她耳边道:“小媳妇,现在知道谁对你好了吧?” 林黛轻哼一声,小脑袋瓜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又感怀起身世来。 人家是有娘的,我没有…… …… …… 趁着天没黑,沈溪在沈明钧的带领下。去学塾那边找冯话齐“谢师”。在两家人看来,要不是冯话齐慧眼识珠,沈溪也不会以十岁之龄便参加县试。 不去尝试,自然也就没有通过的机会。 冯话齐不愧是府城这边的资深名师。这次他送考的三个学生全都通过县试,对于另外两个,冯话齐并不感觉多大惊喜,毕竟资质有限,接下来能不过过府试、院试实在难说。反倒是沈溪。他一直寄予厚望,在得知沈溪顺利通过县试后,脸上满是老怀大慰的欣然。 “先生,这里有些礼物,还请您收下。”沈明钧当面就把厚礼送上。 冯话齐看了沈溪一眼,轻叹:“不妥不妥,这……” 沈溪却笑着劝道:“先生,正所谓礼尚往来,您教我学问,还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学生学业有了一点进步,您理应收下礼物才是。” 冯话齐听了不由哈哈一笑:“真是拧不过你们,那东西老朽先且收下。今日,不妨留下来,让为师请你这学生吃顿便饭可好?” 沈溪摇摇头:“不妥不妥,先生吃饭,少不得喝酒,学生不会喝,难免令先生扫兴。所以还是先生自己用膳好。” 沈溪说这些话,也是充分考虑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尽量童言无忌些,这样就算稍微有些顶撞,冯话齐听了也只会一笑了之。 果然冯话齐听到后脸上挂满笑容,又跟沈明钧说了说。沈明钧表示晚上尚有事情,不能留下。 回家的路上,沈明钧精神有些恍惚。 之前他跟周氏问过印刷作坊那边的事,准备晚上过去守夜。周氏到安顿王氏母子的院子送过米粮和蔬菜,顺带让丈夫带沈溪去谢师时曾有过交代,沈溪回来惠娘很高兴。准备设宴款待。 言外之意,药铺那边都是妇孺,他一起过去不怎么合适。 “爹,你不用多想,其实就是过去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沈溪发觉沈明钧有些忧心忡忡,于是出言安慰 这其中既有回府城后因为王氏之事导致他跟妻子闹得不愉快,还有便是王氏总是让他做这做那,烦不胜烦。沈明钧一直遵循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的儒家做人准则,对王氏向来带着敬意,谁知道现实却无情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目前这种情况。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周氏早早便回来了,并没有留在药铺那边。 沈明钧惊讶地问道:“娘子,晚上你不是……” 周氏白了沈明钧一眼:“在大嫂面前,我若说咱一家人吃饭,大嫂肯定带大郎一起过来,家里倒也不缺她们那两双筷子,但若那样,咱一家团圆的感觉便没了。妾身回来与相公一起吃过,一会儿让小郎过去陪陪他孙姨和谢姨就行了。” 沈明钧脸上带着憨厚的幸福笑容,刚才还觉得妻子对他不够重视,回来后连句好听的话都没说,现在看到妻子温柔妩媚的模样,他又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 …… …… 吃过晚饭,沈溪和林黛被早早赶去药铺那边,从宁化归来的第一天,竟连晚饭也分了上下半场。 小别胜新婚,老爹老娘要温存一番沈溪能理解,毕竟一个多月不见,就算周氏现在有了身孕,可她对丈夫还是有无限的眷恋。 可林黛就有些糊涂了,她正处在懵懵懂懂的年岁,出得门来就一直回头看,她想搞清楚老爹老娘平日关在屋子里到底在做什么。 “小郎,多吃些,这是头天城西那边宰的牛……据说是摔断腿了,怎么也医治不好,索性杀了分肉吃,可精贵了。” 惠娘这边是火锅宴,惠娘和谢韵儿都在,再加上几个丫鬟和小萝莉,人多热闹,氛围比家里好太多了。 之前在家时,看到老爹老娘含情脉脉地你望我一眼,我回你一眸,那种悱恻缠绵秀恩爱的方式,让沈溪着实有些受不了。 沈溪问道:“姨,银号的事怎么样了?这次回来都没听你说及。” 惠娘继续往沈溪的碗里夹肉:“我跟你娘商量过了,这次回来让你专心准备府试,关于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费神。姨毕竟不是事事都要靠你,自己也要学会独立……” 谢韵儿插了一句:“姐姐。小郎平日里帮你很多忙吗?” “那可不是。” 惠娘欣然一笑,“小郎非常能干,小脑袋瓜里总有些奇思妙想,无论印刷作坊、药厂还是银号。包括正在筹备的船行和车马行,都是他想出来的。妹妹,你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没发觉?” 谢韵儿微微摇头,双腮带着浅浅的笑容:“我只知道。小郎平日调皮捣蛋,他……从来都叫我姐姐,不唤我姨。” 沈溪笑嘻嘻地道:“因为你本来就很年轻嘛……如果称姨的话,那就显老了。” 谢韵儿抿嘴一笑,无论哪个时代的女人,别人称赞她年轻美丽准错不了。倒是惠娘略微不满:“小郎,听你的意思,你总唤我姨,是嫌弃我很老喽?” “是啊。”沈溪笑嘻嘻说道。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嗔道:“白疼你了。”手上却不由自主夹起牛肉片往沈溪的碗里送。 吃过饭。谢韵儿回家,惠娘怕她路上出什么事,让秀儿送一程,其实这段时间府城治安很好,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预防万一。 晚上周氏不过来,沈溪和林黛可以自己选择回不回去睡,沈溪当然想留下来,这样晚上便可以过问惠娘生意上的事。 惠娘跟周氏商量好不让沈溪分心,但惠娘和沈溪之间毕竟有“小秘密”,那就是半夜无人之时的“闺房私会”。 很早沈溪就洗漱干净回到房间。又是给两个小萝莉讲故事,又是给她们讲述这次回宁化的一路见闻,直到把两个小萝莉哄睡过去,这才偷偷摸摸摸到了惠娘的房间门口。 才敲了一下。惠娘就从里面把门打开。 “小郎,就知道你会过来。”惠娘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 沈溪进到屋子,对他而言惠娘的闺房已经很熟悉了,他离开一个多月,里面摆设就没挪过位,这说明惠娘是个念旧之人。不喜欢轻易改变什么。 沈溪随口道:“还好我娘没过来,不然准得把我和黛儿带回去,晚上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出门。” 惠娘先把抽屉里的账册拿出来,递到沈溪手里,而她自己则出门,不多时,端着盆热水进来,准备给沈溪洗脚。 “姨……不用了,我进房之前洗过了。”沈溪刚说了句,一看自己的脚丫子,为了防止出房间的时候发出声音,他是光着脚跑进来的。 惠娘脸上带着略微的失落:“姨没儿子,从来都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现在有出息了,还要帮我出谋划策,姨就当做点儿事情报答你。” 说完让沈溪坐好,蹲下来为沈溪洗脚。 沈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随着一天天长大,其实他跟惠娘之间不可能总是这般秘密相会,惠娘大概也想到再过一两年沈溪就懂得男女之事,就不能再如今天一般相处了,所以趁着眼下沈溪还小,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姨,这一个多月了,怎么银号还没发行银票?” 沈溪尽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因为惠娘的模样实在太过诱人,他看了之后忍不住心生涟漪。 惠娘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你不在,银票我没敢印……你教给姨的那些,姨怕弄错了。我记得你曾说过,咱不能提前印出银票备用,而是要收一两银子,印一两银票,稍有闪失,可能会把咱银号的生意弄垮……” “姨要等你回来才放心!” ************* ps:第六更!同时也是月票满870票的加更! 这会儿又是70人打赏了,呜呜呜呜,好感动!谢谢大家的厚爱! 马上就要府试了,天子渴望更多的订阅!更多的打赏!更多的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 备考府试 沈溪以十岁之龄过县试的事,经过街坊邻居和商会中人的传扬,很快就传遍汀州府城。一时间引为佳话。 先是街坊四邻前来讨喜,说上两句祝贺的话,就在药铺里白吃白拿。 最初惠娘和周氏还能忍受,太平年景,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施一点小恩小惠是有必要的。 最初是弄巷和街口的大婶大妈,到后面,不管认识不认识,甚至是隔着几条街的老太婆,打听着方位就到了药铺,随便说上两句好话伸手就拿东西。 这些人若是等药铺关门了来倒也好,偏偏是在药铺正常营业时,好像挑准了时间,让你没机会说没准备好礼物,因为药铺里都是药材,这些人也不嫌弃,反正只要值钱的东西就可以了。 准备的点心、茶水人家碰都不碰,就算没领到装铜钱的红包,也会跟你讨上两副药,不管有用没用,人家拿回去“有备无患”,话还说得特别好听……回头把钱送过来! 周氏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她本来就是急脾气,争吵两句在所难免,连带影响了药铺生意。 “姐姐,这么下去不行啊,白天总是有人来打秋风,掌柜又不在,咱这生意怎么做?”最后连谢韵儿都急了。 街坊们来讨喜,本来不大不小事情应付过去就算了。 可来的人越来越多,都觉得白捡的便宜,不拿白不拿,这些人拿不到东西还死赖着不走,非要上楼去看看“未来的小状元”长什么模样,周氏就算不想理会,也怕这些人打扰沈溪读书。 本来说沈溪要在家里备考,最后周氏只能把儿子送到学塾,以免除外界干扰。 还是惠娘当机立断,决定一次性把该发的喜钱都发出去。 三月十四这天,惠娘从外面请来厨子和帮工。在药铺后巷垒起灶台,设下流水席请街坊过来吃喝,前来的人每个都能领到装着两文铜板的红包。 惠娘言明,等三天的流水席完毕。以后再有人打搅药铺做生意,那药铺这边也不会给好脸色,直接赶人出门。 这招使过之后,最初几天还是有那些死皮赖脸的人过来说恭喜话,周氏干脆不予理会。有了之前的宴请,给街坊的礼算算是尽到了,再有不识相的也不用再顾忌情面。 这些人喜欢一来就坐下,然后便赖着不走,周氏便让秀儿赶人。 这些人骂骂咧咧出了门,就算是不甘心,但他们纯属打听到消息来占便宜的,连药铺当家人是谁都不知道,来个一次两次自讨没趣后就不再来了。 街坊邻居讨喜的小风潮刚过,第二波人又上门了。 这波人可不是来打搅药铺做生意的。同样以女人居多,同样是大妈大婶,可人家专挑铺子关门后来,进来后还客客气气,也不讨赏……人家来就是为了说一件事,要给沈溪“做媒”。 刚开始惠娘和周氏得知这些人的目的,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头年里,也曾有过这么一群三姑六婆,造访也是为说媒,但对象却是惠娘。 城里很多游手好闲的男人。听说惠娘是寡妇还漂亮得体,家里有不小的产业,觉得这寡妇久旷一定想男人,他们只要派媒婆来一说。那婚事就成了,届时他们就可以攀上高枝,偌大的产业也都归到他们名下。 当时惠娘的态度非常强硬,来一个赶一个,后来媒婆见鸡蛋没缝,她们也就不过来瞎嗡嗡了。 但这才不到一年。人又来了,还是带着礼数来的。 这些三姑六婆说的话,基本是一个套路:“……沈家小公子,十岁过县试,想来二十岁就能中举人,三十岁就能取进士点状元,谁家姑娘不想嫁过门来享福?那某某老爷,家里良田百顷,姑娘出落得如花似玉,跟沈家小公子那叫一个般配,而且屁股大好生养……” 沈溪每次听到后会无比郁闷。 这些媒婆来说和的对象,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都还是小姑娘,怎么看出来“屁股大好生养”?难不成是因为家世好吃得多,个个都是小胖妞? 这种时候,一般由惠娘出面,对这些三姑六婆解释一番,说沈溪年岁小,忙于学业,现在考虑婚事太早了云云,但这丝毫不减媒婆上门的热情。今天来一趟,明天还要来,今天介绍的对象是城东宁家,明天就改为介绍城北胡家,说年岁小也不顶事,都说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算是娃娃亲。 最后还是周氏有魄力,使出她的暴躁脾气,拿着扫帚冲进后堂,喝道:“谁说我们憨娃儿没媳妇?我们家娃儿,早就有了养媳,再不走,姑奶奶让你们吃扫帚灰……” 周氏挺着个大肚子,再把她泼辣的性子表露出来,顿时把三姑六婆吓得全都不敢登门了,再碰到大户人家想请人说媒,她们便把沈溪有个泼辣娘的事说出来,那些大户人家一听就犯嘀咕,他们可不想自家女儿将来嫁过来受气。 这股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惠娘和周氏终于松了口气,这下终于没人来烦了,但以后沈溪出门,每次都有街坊邻里指指点点,说他命不好,文曲星投胎到了扫把星的家里。 那些媒婆断了财路,更是在背后使劲编排周氏,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很快到了三月下旬,府试考期日益临近,各县过来的考生慢慢变多。 明朝童生试的三大门槛中,县试在各县举行,事前会规定好录取人数,通常是小县五十,大县一百;院试则涉及到国家录取生员的数量,早已形成定例。 与一头一尾的县试和院试不同,府试的录取人数却不确定,这与每年考生多寡有关,而录取几率,差不多有十分之一。按照往年的惯例,今年汀州府的府试有千人参加,取个整数,录八十人或者一百人都有可能。 随即知府衙门公布考期,时间定在四月十九。 跟县试一样。府试也分多场考试,但只要第一场顺利通过,就可以挂上“童生”的名号参加院试、考试,正正经经考秀才。童生没通过院试前。县试和府试均不用再考,考上秀才后则需要参加三年两次的复查考试,就是往年沈明文参加的岁考。 中了秀才,无论考得再好,进入府学或者县学后最初也只是个附生。想增补为有名额限制的廪生和增生,就需要在岁考中发挥才能。 秀才有考乡试的机会,但并非只有秀才可以参加乡试。从景泰年间开始,那些考秀才屡试不第之人,可以通过纳粟入监的方式,获取监生身份,便可参加乡试,但所费银钱太巨,并非一般人家能承担得起。 随着考期确定,府衙这边的报名工作随即展开。 跟县试的报名基本相同。仍旧需要亲供、具结、互结这些基本流程,唯一不同的是所寻找具保的廪生,从一名变成两名,但无须从户籍所在地找寻,可以在府城就近寻找,这也给沈溪的报名带来一定的便利。 惠娘是商会会长,人脉广路子宽,要找两个廪生具保非常容易。 这段时间,沈溪紧张备考,冯话齐给他安排的任务就是背题。 因为府试考核的内容与县试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应考考生的学问普遍要比县试考生高出一筹,不会出现许多类似县试中试图浑水摸鱼的泛泛之辈,想从这一千人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临阵擦枪,不亮也光。冯话齐认为短时间内无法提升沈溪的八股文水平,唯一能增加通过几率的,就是多背现成的“程文”。就好像当初苏云钟教给沈永卓那些学生考县试的办法一样,在四书五经中分成仁义道德等类型押题,各类题都背上几篇优秀范文,考试的时候只要是同类型就可以引为己用。 能押中题那自然最好。不能押中也能学习一下,总归对应试有好处。 并不是冯话齐不想好好教,实在是到了府试和院试这个份儿上,他能帮忙的地方已经很少,他自己本身也不过就是个秀才。 沈溪其实知道这种死记硬背作用不大,好在前世他深谙八股文的写法,担任鹭岛大学教授期间曾与编撰过《八股文编汇》的龚大师长期书信交流,明清诸八股文大家之文,以及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差不多看过六千余篇,他自己作出来的八股文章理真法老,花团锦绣,曾深得龚大师称赞,这才是他参加科举考试的底气之所在。 沈溪备考沈明钧夫妇和惠娘都帮不上忙,虽然他们没奢求沈溪这一次府试会过,但既然考了,总归要有个盼头。 惠娘思来想去,既然冯话齐那边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就要发挥一下身为商会会长的优势,准备去为沈溪请个“举人老爷”回来,单独辅导沈溪功课。 沈溪知道后却赶紧阻止惠娘这种“烧钱”行为。 这年头只要考中举人,社会地位突飞猛起,因为举人见了知府这样级别的官员都不用下跪行礼,也就是说,在官方所定的品阶中,只要中了举人,那就跟正五品的官差不多。 当然说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举人跟知府划等号,汀州府少说有几十个知府。 这些举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一类人,这些人要么在闭门苦读准备考会试,要么在等着哪个地方官员出现缺额赴任,成天做着当官的美梦。 别说请个举人回来要多少银子,就算能花得起那银子,这些人也不会好好教。 他们根本就不把自己当成是凡人,怎会纡尊降贵教小孩子读书,那不跟市井的“穷秀才”一个档次了? ************** ps:第一更! 明朝中叶,学塾教育还没有形成定例,这时候的八股文也处在探索和发展阶段,远没有达到巅峰,塾师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方法教导学生,所以水平参差不齐。一直要到清康乾年间,学塾才会把哪个阶段学什么规划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这在《儒林外史》和《红楼梦》中都有具体体现。 从这样的学塾教导出来的学生,都成了应试机器。(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以棋会友 在沈溪的坚持下,惠娘打消了请举人老爷回来给沈溪辅导的计划,但那之后,她一直想为沈溪做点儿什么。 三月底,就在闽西大地春意盎然之际,惠娘帮沈溪找了几个一同参加府试的年轻人,让沈溪和沈永卓跟着他们出去踏春,除了劳逸结合,也能跟这些人交交朋友,顺便讨论下学问。 因为这些年轻人均年少有为,全是这次府试案首的热门人选。 三月三十这天,沈溪怀里揣着惠娘偷偷递给他的五两银子,与沈永卓一起离开家门,往城南相约的地方去。 按照惠娘的意思,如果跟那些同考的学子相谈甚欢,可以请他们吃饭,但特别叮嘱沈溪不能饮酒。 五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在汀州府城任何一家酒楼吃顿大餐那是绰绰有余。 正是三月末的春日光景,沈溪走在府城的街道上,和熙的春风拂面,阵阵花香扑鼻。汀江边的柳树,挂着翠绿的枝条,风一吹就悠悠地晃荡起来,柳絮擦过水面,像美丽的姑娘在对着汀江水梳理长发。桃花当前正处于盛花期,一团团,一簇簇,如同点燃了胭脂,映衬在汀江两岸,红得耀眼,美得醉人。 成天闷在家里读书,沈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书呆子了,出来看到桃红柳绿,一时间心旷神怡。 一路上走走停停,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沈溪感觉前所未有地放松。沈永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被母亲逼着学习精神绷得太紧,平日根本就没好好休息过,出来后有些萎靡不振。 沈溪几次想跟沈永卓说话,沈永卓都爱搭不理。 “大哥,你在想吕家小姐的事吗?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吕家小姐的事是我骗你的。” 沈永卓轻叹:“我早就知道了。” 沈溪惊讶地问道:“你知道了?那你还烦心什么?” 话刚问出口,沈溪不由摇头苦笑,自己怎么又犯糊涂了? 这不明摆着吗。现在沈永卓不担心吕家小姐是个麻子脸,却又焦虑这次府试考不上,人家那边要悔婚。 “大哥,你看开点儿吧……人生何处无知己?单说这府城。好姑娘多的是,说不得咱们踏青就能碰上一个。此外,上元节和庙会的时候,城里城外总能见到那羞答答的千金小姐,身边大多带着漂亮丫鬟。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沈溪只是把他想象的画面说出来,其实这年头,大家小姐很多都缠着三寸金莲,行走不便,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谁会到街上抛头露面? “真的?”沈永卓将信将疑。 沈溪笑着指向远处:“喏,那儿不就有……” 沈永卓顺着沈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街道尽头一座二层小楼上,窗口位置有两个姑娘正在往外看,同样在指指点点。一个姑娘开朗活泼。脸上挂满明媚的笑容,嘴里似乎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另一个姑娘则有些羞赧,小扇遮着脸,却也抬头望着远处。 “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啊!” 沈永卓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到底是小县城来的,到了府城也没机会出来游玩,从未见过如此山水一色美人如画的景致。 沈溪暗暗一笑,其实那小楼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百姓口中的秦|楼楚馆。里面住着的是以声色娱人的官妓。 在明朝,官妓隶属于教坊司,里面的女子大部分来源于落难的豪门,因祖上得罪了皇帝或重臣。被朝廷抄了家,女眷们悉数被卖入娼门。由于长年养育在教坊中,这些官妓往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教坊司跟一般的青|楼不同,老鸨们一般不敢太得罪这些官妓,担心有朝一日她们的祖上平了反,并不太强行要求她们陪客人上床。因此。她们往往只是陪客人说说话、唱唱曲、聊聊诗词之类,文人雅士也多喜欢这类女子。 这些官妓多属乐籍,明代教坊司是礼部下属部门,礼部拥有对乐籍的独立司法权,这便充分保护了乐籍群体的身份和地位。 与前朝相比,官妓有相对稳定、富足而自由的生活空间,拥有独立、自主和个性鲜明的人格,才会赢得广大文人士子的青睐,在明朝中后期甚至出现青|楼狂热与狭邪崇拜。 “大哥,别看了,那里面我们进不去。”沈溪提醒。 沈永卓脸上满是不解:“那是何地?从外观看应是营业之所,我们过去游历一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等沈溪凑上前把那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一说,沈永卓脸色才骤然变化,随后他又开始不出声了。 真是个闷葫芦…… 沈溪以前觉得自己够闷骚的了,可在见识到沈永卓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既然是出来看风景会学友,那就应该暂时抛却一切,结果他却玩深沉思考人生。 沈溪心想,早知道还不如就自己出来呢,也省了回头被王氏数落耽误沈永卓学习。 终于出了城门来到约会地点,却是南郊汀江北岸一处二层茶楼。 汀州府城因为北门的官道连接江西赣州、吉安等富庶之地,向北可通过延平府、建宁府到浙江,所以相对来说城北要繁华许多,而城南则显得较为冷清。 城南过去不远处便又是绵绵群山,站在茶楼门前,目光越过苍茫的江水,只见层峦叠嶂,风景美不胜收。 兄弟二人上得楼来,几个书生正凑在一起喝茶下棋,却没一人随身携带文房四宝。大约这些人忙着备考,难得出来放松一下,故此今天只谈风月不论学问。 沈溪上前通报姓名,这些人倒也客气,恭敬行礼后也简单介绍了下自己。 “沈家两位公子,我们正在对弈,不知你们可精于此道?”其中一个叫苏通的士子,大方地问道。此人年方二十,祖上曾出过布政使这样的大员,虽然现在族中已无人做官,但也算得上世家子弟,与会士子对他都极为敬重。 在这种情况下,苏通便端起主事人的架子,自动地统筹这次聚会。 沈永卓看了看棋盘,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说下围棋也算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应该精通的一项技能,孔子《论语·阳货》云:“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但沈永卓只是小时候跟他父亲学过,棋艺最多只能算入门。 为避免玩物丧志,沈永卓入学后,李氏便把家中的棋盘、竹箫、古琴等器具收了起来,沈家父子自己对弈都不可能,更不要说精通了。 见沈永卓避开眼神,苏通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沈溪。 “我会一点儿,但下得不好。”沈溪笑嘻嘻说道。 “正好正好,来来,我们的小神童会下棋,谁来跟他对弈一局?” 沈溪是本届府试报名的考生中年岁最小的,而一起来会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在亲戚街坊口中都是年少有为,如今遇到个十岁的“天才”,当然心有不甘,当下就有人想通过对弈稍微“教训”一下。 “你执白,再让你二子,沈老弟可别说我欺负你啊。”一个姓宋的身材肥硕的年轻人坐下来,有些趾高气扬。此人这一届才通过县试,成绩还非常靠后,不过他才学虽不怎样,但围棋却是一把好手。 此时的围棋通常都是白先黑后,没有贴目,黑棋181子就获胜,同时实行座子制,先在对角星位分别放黑白两子,最大限度限制先手优势。 等两人面对面坐下,姓宋的士子不但让沈溪执白先行,还让二字,在没有贴目的情况下,沈溪觉得有点儿欺负人了。但沈溪还是耐着性子落子,结果不到中盘,宋胖子已经成片丢失阵地,旁人哄笑着把他赶了下去。 宋胖子站在棋盘边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围棋,还不如个孩子?但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是觉得自己棋艺不精。 之后又过来几个,沈溪都是正正经经对弈,并未有意卖弄,胜负在五五之数,下得快他也懒得过多考虑,以棋会友,最重要的是在棋盘外的交情。 虽然沈溪只发挥四五成的功力,但已让在场的人感到佩服。这些人家境普遍很好,这才有闲暇钻研围棋,而沈溪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商贾子弟,十岁就有这样精湛的棋艺,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在下棋的过程中,茶楼不断地添茶送水,并奉上干果和点心,等对弈完,楼下开讲《说岳全传》,便有人想下楼去听书。 苏通笑道:“不过是说书,有什么好听的?我家里有《说岳》的全本,回头你们拿去看便是。” 一个姓邓的士子叹息:“再过半月就是府试,过了今日,哪里还有闲暇看那些东西?” 一众人正在感叹学业紧张,苏通突然提议:“诸位,我听说有人牙子贩了一些南蛮女人到咱汀州来卖,模样很漂亮,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趣,想一同去见识一番。 “沈老弟,你去不去?” 苏通最后问沈溪。虽然沈永卓才是大哥,但他自来到后就不怎么说话,反倒不如沈溪跟这些人关系来得亲密。 沈溪点了点头:“好啊。”他也想看看这些被贩运过来的所谓南蛮女人是何等模样。 ************* ps:第二更! 今天天子整理大纲,暂时只能两更了!明天天子会继续爆发,保底六更,如果成绩好还能更多,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〇〇章 苗女 闽西以及周边的粤北、桂北、赣南地区,是各民族聚居地,周围的汉族人也就是客家人,经常会跟少数民族因为争夺土地、矿产和粮食发生纷争。闽西和闽南地区的客家人之所以大规模修筑土楼,主要便是为防备南方各少数民族。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暴元统治后,推行“内中国而外夷狄”的观念,把少数民族视为“禽兽”、“犬羊”、“豺狼”,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根据“内中国而外夷狄”之说,明太祖认为少数民族只能“以小事大”,接受朝廷的统治,“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御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否则,让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就会酿成风俗礼制的“祸乱”。他说:“夷狄之祸中国,其来久矣。历观前代受其罢弊,遭其困辱,深有可耻”。 此后,明成祖也持这种观点,说“夷狄之为中国患,其来久矣。《书》云‘夷狄猾夏’,《诗》称‘戎狄是膺’。历汉及唐,至于有宋,其祸甚矣。”他训诫子孙,曾采摘“古圣嘉言”辑为《圣学心法》,书中即收录汉代鲁恭“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与鸟兽无别”、宋代欧阳修“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四夷”之类的言论,表明他完全赞同并坚持这种大汉族主义民族观。 明朝前期,在对周边少数民族的治理中,大明朝廷形成了先北后南的定制,也就是对北方民族以严密防御为主,对南方各族则以安抚居多,实行剿抚兼施的策略,但在天顺年间后,一直到如今的弘治年间,朝廷的政策变成了对南方民族实行以剿为主的政策。 这主要是英宗复辟后,继续宠幸宦官,政治上较为黑暗。同时由于官员大多不愿意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担任官职。愿意赴任的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思,瞒着朝廷横征暴敛,导致周边********持续激化,反抗频频。湖广、贵州、两广等地少数民族不断掀起较大规模的联合反抗战争,使得朝廷应接不暇,不得不频频调集大军对各族起义队伍发起大规模的征缴。 除了讨伐叛乱外,朝廷对那些规模不大但不听抚谕的少数民族,也采取武力镇压的方针。天顺、成化、景泰乃至弘治初年,闽西周边大小战事不断。 近来的战事是贵州都匀地区的烂土诸苗不满朝廷发动叛乱,朝廷以副都御史邓廷瓒和总兵镇远侯顾溥率师围剿。 有战事就会有输赢,有输赢就会有战利品。通常那些少数民族战败被俘的男人,会被充作苦力贩卖到矿山等地。而其女人,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有专门的人牙子运到各处贩卖,为朝廷换回钱财。 但因为这些女人通常被认为是蛮夷,语言不通,就算再漂亮有钱人也不敢随便往家里领。买回去逃了还不算什么。要是出现什么欺主或者是杀人、放火、投毒之事,那就跟他们买回去的初衷相违了。 经过苏通鼓动,一众士子血气方刚,都有意去见识一下南蛮女人,于是相约同去。 沈永卓却犹豫不决,他惦记老娘的话出来看看就得回家,现在一行要去看什么南蛮女人,他一点儿兴趣都欠奉。 “七弟,要不……我先回去,你跟他们看完自己回家?” 沈永卓左右为难。王氏虽然在外人面前偏向儿子,但背地里却对他极为严厉,回去晚了说不定会挨一顿棍棒。 沈溪实在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问清楚沈永卓是否认得回去的路后,才跟他分开。 等沈永卓走了,苏通过来打趣:“沈老弟,我看你那兄长,整就是个书呆子,你们俩走在一起。我倒觉得你是大哥。” 沈溪哑然失笑,苏通这话虽然是在夸他,但却贬低了沈永卓。砸断骨头连着筋,在外边,沈家人毕竟是一体的,他可不好搭腔。 一行读书人,浩浩荡荡到了城南的骡马市,就见市场中有个显眼的地方,一群人正围着看。 平常买卖人口,人牙子都得偷偷摸摸,毕竟依照《大明律·刑律·盗贼》规定:“略人”卖为奴婢不分首犯、从犯,都处杖一百、流三千里;略人为妻妾子孙的,处杖一百、徒三年。这也就意味着,与唐宋等朝代相比,明朝法律对人口买卖的惩戒力度大为不足,只有因掠卖而伤人者才会被绞,杀人者才会被斩。 但由于普遍的穷困与社会的两极分化,有明一代人口买卖现象极其普遍,法律的规定形同虚设,很多时候都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不过那终归还是违法行为,就算官府不追究也不能明着来。 但售卖少数民族的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女人都是朝廷征缴得来的“战利品”,既然是“战利品”拿出来展示无可厚非,因此被人牙子当作牲口一般拉到骡马市来卖。 大庭广众之下买卖人口还是很新鲜的事情,就算寻常百姓没钱买,听到消息也会跑来凑热闹,一者是开开眼界,二者现在的娱乐方式非常单调无聊,有了见识也就有了谈资,可以作为见闻进行炫耀。 一大群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现场一片嘈杂。 “让开让开,让我等瞧瞧。”苏通人还没到就先嚷嚷开了。 看到来的是一群头顶四方平定巾,脚踏皂靴,穿着各色直裰儒衫的年轻人,在骡马市中显得非常打眼,普通百姓哪里招惹得起这群一看就非富即贵的读书人,顿时自惭形秽地让开地方。 沈溪跟在苏通身后,长驱直入到了里面,终于见到是个什么状况。 入目处是三个姿色不俗的女人,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左右,另一个约十七八岁,两人手上都有铁链锁着,那个年长些的女人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 三个女人穿着窄袖、大领、对襟的白色短衣,下身着短仅及膝的百褶裙,头上包着头帕。以沈溪对各民族极为了解,一看就知道是苗人,而且是白苗。 这三个女人,衣衫还算齐整,两个大人身上脏兮兮的,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尘土,但这丝毫不掩饰其婀娜的身段和美丽的容颜。那小女孩才六七岁,双目漆黑如点墨,面庞洁白光滑,仿若象牙白玉一般,相貌清丽,端的是一个美人坯子。但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母亲到这陌生的地方,大眼睛里除了泪花,还有恐惧、不解和迷茫。 “……大家都过来瞧瞧,这可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女人……看看,这大的女人连女儿都有了,肯定好生养,要是谁娶不上媳妇,就买回去,待小崽子长大可以留给儿子当养媳。” 两名士卒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推销的意思,说话的是一个满身酒气、蓬头垢面好像马夫一般的邋遢男人,他手上拿着马鞭,说着便往墙上甩了一鞭,两个年长的女人身体本能地一缩,显然被贩卖这一路上她们挨了不少打。 被官兵俘虏,又被这酗酒的人牙子当牲口一般贩卖,人生之惨竟至于此。 沈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世道人吃人啊。 不够旁人却没有沈溪这般悲天悯人之心,马上有人哄笑:“买回去生了儿子,跟她女儿……哈哈,这不是败坏伦常吗?” 那邋遢的人牙子哈哈大笑:“怕什么怕?反正是蛮子女人,管他败坏不败坏的,你自己别坏了就好。嘿,你还真指望蛮子女人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 一群人再次大笑。 沈溪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忍不住转过头,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个人神色冷峻,不苟言笑,跟围观看热闹的人大不相同。 那男人身材不算高大,但很精壮,头上戴着斗笠,好像要故意掩饰什么。 沈溪个子矮,装作无意地蹲下整理衣襟下摆,隐约看到那男子脸上有刺青,说明对方是个罪犯,但从气质看最有可能是战俘。那男人拳头握得很紧,好像随时要上抢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兵刃。 沈溪看了看远处两个毫无防备的官兵,心想要真被他上去抢人,来个大开杀戒,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三个女人并没有留意到人群中的异常,两个年长的女人低着头,虽然她们是苗人,但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小姑娘很害怕,但她依然忍不住转动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四周冷漠的人群,小嘴撅起,显示出孩子特有的纯真。 “喂,你们买不买,便宜得很,就算回去帮忙做工也好,一天一文钱买两个米团,就能养活三个人。多划算?” 有人笑道:“这可是活生生的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一天加起来才吃俩米团,那岂不是比牲口吃得还少?”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沈溪摇了摇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就算人牙子说便宜,也没人愿意出价把人买回去。 毕竟以目前朝廷和少数民族剑拔弩张的关系,这样的异族女人,谁敢随随便便往家里带? ************ ps:大爆发第一更!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〇一章 救人 “多少钱?” 就在一众围观者起哄的时候,沈溪突然大声问了一句,顿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过来。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诸位,你们看这三个女人,买回去既能干活,还能当婆姨使,绝对划算。一路颠簸,我原本打算带她们到杭州去卖,但山长水远的到了贵地实在不想走了,索性便宜些出手,十两银子打包带走。” 当人牙子说出“十两银子”后,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这价格对于围观者中占绝大多数的贩夫走卒来说,实在太贵了。 一般百姓人家,每年辛辛苦苦做工,养活一家老小,一年下来想节省几百文钱都不容易,谁里会花十两银子的巨资买三个异族女人回去? 沈溪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在买个正经人家出身的丫鬟也不过十两银子,你的人都是无本买卖,而且人买回去还会有极大的风险,卖十两银子也太贵了吧?” 沈溪这话一说,那人牙子有些惊讶,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懂的倒是不少……怎么,你有意买?” 沈溪摸了摸怀里惠娘给他的五两银子,心中稍微有些底气。 他并不是想出风头当救世主,而是他前世长期受民族平等熏陶,在教导的学生中不乏苗族,看到这种人间惨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刺青男子随时可能“大开杀戒”。 把人买下来,既可以救人于危难之中,还可以避免发生流血冲突,何乐而不为呢? “二两银子,三个人,你卖不卖?”沈溪大声杀价。 人牙子啐了一口,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别添乱……这样,谁愿意买的话,就当我吃个亏。三两银子卖一个人,你们分开买,不怕领回去捣乱。” 沈溪还真跟他杠上了,大步上前。厉声道:“大人二两银子一个,小孩子一两。你看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的,你总不能让她跟大人一个价吧?” 那人牙子咋舌:“小兄弟,你三番五次搭腔。莫非真有意要买?” 沈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从怀里把银子掏出来,在手上颠了颠:“你说我是不是来捣乱的?” 那人牙子嗜酒如命,这时候见到现银,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他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重重点头:“也好,便宜点儿就便宜点儿吧,总之人轻省了!人现在归你了,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说着就伸出手去抢沈溪手上的银子。 沈溪把手缩了回去:“喂。这位大叔,你欺负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是吗?既然人是你从军队拿来倒卖的,总该有个凭仗吧?不然我把人领回去,你拿着人契去官府告状,人岂非又是你的了?” “嘿嘿,你这小家伙,还真什么都懂。”人牙子这才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把人契拿了出来。人契作为人口买卖时签订的纸质契约,是人口买卖的重要凭证,间有确认身份归属关系转移的文书。 人牙子连同人契和镣铐钥匙一起交给了沈溪。“铁镣送你了,这三个女人野得很,你看她们把我咬的……”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上面被牙齿咬出来的疤痕,“人交给你后。生死由命,可别想退回来。” 沈溪才没兴趣买了人再给他退回去,他现在不知道人群里那个脸上有刺青的家伙跟这三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但料想是特意前来营救的,到时候把人契往三个女人手里一塞,让她们“自生自灭”。那男人自然会出现带走三个女人,以后就不关他什么事了。 “好。你爽快我也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溪最后把银子丢了过去,那人牙子不愧做惯了买卖,也不拿戥子称一下,光用手掂量一二,就知道银子的成色和斤两。 买卖人口,光有人契不行,还得立下正式的官方契约。 人牙子找来骡马市的官牙作中人,买卖双方签字画押。如今三个女人的人契在沈溪手里,过户契约签好后人就正式归他了。 两个成年女人的手被铁镣锁着,铁镣连在一起,用根麻绳绑着,那人牙子把麻绳一头交给沈溪,沈溪就可以像牵着牲口一样,把三个女人带回家。这样由半官方售卖出来的苗女,社会地位非常低贱,甚至主人打伤打死都不用负任何责任。 沈溪拉着三个女人往骡马市门口走,人们见没热闹可瞧了,顿时轰然散去,但还是有人跟在后面,一路上指指点点。 两个成年女人对沈溪有几分惧怕,尤其是年长的那个,她只能紧紧地拉住女儿的手……她不是对自己担心,而是为女儿未来的命运忧虑。 苏通吆喝人过来本来是图个看稀奇,却没料到同行的沈溪会出手把三个苗女买下来,当下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嘴上问道:“沈兄弟,你出手可真阔绰,花五两银子买三个蛮子女人回去,作何使?” 此时已出了门口来到骡马市外面,沈溪回头看了眼,没有见到刚才那神秘男子跟随,心想,难不成是自个儿猜错了,那男子跟她们没关系? “我们家缺劳力,买回去当牲口使不行吗?”沈溪随口应了一句。 苏通嘿嘿一笑,脸上满是暧昧的笑容:“当然好了,不仅可以干活,还可以暖床,一举多得哦。不过你可得当心,这蛮子女人不好管束,别等晚上趁你家人睡着了,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哦对了,今日的聚会还继续吗?” “你也看到了,身边带着人不方便,改日再聚吧!” 沈溪笑容可掬,他得赶紧把这三个女人给打发掉,要是真这么把女人带回家去根本行不通,药铺就那么大,这三个女人该如何安置?何况他不想让周氏和惠娘知道他在外面胡乱花钱。 沈溪拱了拱手:“苏兄,就此作别。” 苏通笑着还礼,嘴上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把苗女送回沈溪家里,但沈溪哪里敢答应,他可是打算路上就将三个女人打发走,于是再次谢过,表示不用了。 与苏通等一干士子告辞后,沈溪拉着三个女人往城西方向而去,专挑大街,他可不敢走那些小街小巷,主要是为防备那神秘男子突然冲出来,抢走人倒没什么,要是伤到自己,那就纯属好心办坏事。 两个成年女人带着小女孩,非常配合,大概她们也觉得,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总归比在那酗酒的人牙子手里好得多。 这汀州府算是岭南周边屈指可数的大城,沿街人头攒动,她们有些怕生,只能任由沈溪把她们当牲口一样牵着。 沈溪拉着三个异族装扮的女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路上都有人围观,有的还上来打趣两句“卖不卖”之类的玩笑话。 沈溪不管路人异样的目光,只管闷头向前走。直到快临近家门,他才有些慌神。回过头向四周看了看,可惜根本就没看到那男子踪影。 沈溪皱了皱眉,他不想把三个女人带回家去,到时候说不定会引来老娘一顿斥骂,五两银子换作以往几乎算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换谁都会心疼。但若那男子不出现,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顿。 “你们……” 沈溪停下脚步,刚要说话,才想起来语言不通。前世苗族人基本都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好在他曾去贵州的白苗村寨旅游过,班上的苗族学生偶尔也会说上几句土话,虽然他对苗人的语言不怎么精通,但却会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你们是哪里人?” 沈溪料想,苗族好歹世代延续,几百年后依然在使用自己的语言,这时候应该差不离吧? 两个成年女子一听,脸色带着惊愕之色,年长女子略微有些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沈溪压根儿就没听懂。最后年长女子用不标准的汉语问道:“你……会说,我们的话?” “只会一点点。” 沈溪本来以为三个女人听不懂汉语,刚才还对苏通说什么买回去当牲口使,当下脸上有些发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既然你会说汉话,那就好办了。我只是看你们可怜,并未存歹心,如果我放了你们,你们可有办法离开此处?” 两个成年女子对视一眼,没料到她们的命运会发生如此离奇的转折,最后年长女人沮丧地摇了摇头。 沈溪游目四顾,继续找寻那陌生男子的踪影,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收获,当下只能无奈地叹息:“那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把你们带回去,我可没法养活你们。再者,你们还是苗人……” 年长女子急声分辨:“我们苗人最懂得感恩,你帮我们……我们不会对你不利,我们可以做活,有口饭吃就好,请你……善待我女儿。” 女子着急起来,汉语说得又快又不标准,沈溪仔细辨别才勉强听懂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 沈溪一想,不能带她们去药铺,但去银号和商会总馆那边把此事告诉惠娘应该是可以的。 让惠娘帮忙安置一下,给她们换上汉人的衣服,到药厂和印刷作坊做女工。后世苗女可是出名的心灵手巧,教给她们做什么,应该一学就会。 ************** ps:第二更啦!继续求月票、打赏和订阅!(未完待续。) 第二〇二章 放人(第三更) 沈溪只好掉了个头,折身前往商会总馆那边。 等到了地头,知客一瞧,紧忙迎出来问道:“哟,小掌柜,您这是做什么?当家的不是说让您去茶楼跟苏公子他们讨论学问吗?这事还是老朽亲自安排的,您这怎的还带了妇人回来?” 沈溪摇头叹了口气:“甘叔,有些事不太好解释……姨在里面吗?” “您等着,我去银号那边帮你把当家的叫过来。” 银号和商会总馆距离很近,甘叔匆忙往银号而去,沈溪牵着三个女人进到里面,先拿出钥匙帮两个成年女人把镣铐给除了,再帮小姑娘把她胳膊上拴的绳子解开,摆了摆手:“这是自己的地方,不用那么拘束,随便坐。” 沈溪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要说这商会总馆,他来过很多次了,里里外外都熟悉,所以随便惯了。 而两个成年苗女则显得有些拘谨,她们到陌生地方不明情况,以为沈溪又要把她们转手卖掉,现在手脚恢复自由,人却不敢动弹,年长女子把女儿揽在怀中,缩在墙角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很快惠娘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她听说沈溪带了三个异族女人过来,心中满是好奇,进来后问明情况,再把三个女人打量一番,黛眉微蹙: “小郎,看你这做的什么事……就算要买丫鬟,也不能跟那些跟官府有牵连的人牙子买,而且还是异族人,这人买回来……不好处置啊。” 惠娘也以为三个苗女听不懂汉话,谁知她话刚说完,那年长女人突然跪到地上,磕头道:“这位夫人,我们可以做活。” 惠娘惊诧莫名,因为异族通常都居于深山中,与外界隔绝,若其中有人会说汉语。那说明这人在族群里的地位很高。 沈溪凑过去,跟惠娘说了两句,把他之前见到那神秘刺青男子的事情讲述清楚。 惠娘摇头不已:“那更不行了,若被人找上门来。少不得惹上官非……小郎,以前你做什么事姨都向着你,但这次的事你的确太欠考虑,也做得太过火了,你心慈。但也不能这么无原则地帮人……你想想啊,即便是咱汀州地面,每年因异族出的乱子还少吗?” “可人总归是要安置一下吧!” 沈溪苦笑道,“要不这样,姨,让她们换上汉人的衣服,你再给她们一点儿散碎银子,放她们离开,让她们自生自灭如何?” 惠娘想了想,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安置这三个女人。但若说直接把人赶出去,她也狠不下那心。 惠娘走到三个女人面前,也不伸手搀扶,一脸威严地说道:“我们家小郎心地好,看你们可怜于是出手救下你们,但我们这里实在无法收留,这就到里面换身衣服,我再给你们一点儿钱,你们能走多远,今后又如何过活。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夫人,我们寨子被官兵烧掉了,无家可归……”女子继续磕头。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强行凑合在一起肯定会出问题。甘叔,你带她们去楼上客房,找几件干净衣服给她们换上,再从账上支一两银给她们……” 甘叔恭敬行礼,应道:“是。当家的。” 甘叔是个老实人,在前面引路,领着三个女人去了楼上。 因为商会总馆经常接待来往的客商,二楼留有几间客房,里面常备有换洗的衣服,但都是男子的衣衫和裤子。 不过考虑到两个女人带着个小姑娘上路多有不便,换上男装或许能更稳妥些。 “小郎,以后这种事,一定要考虑周祥……” 楼下惠娘又开始念叨,谁知道话刚说了一半,突然门口那边出现一道黑影,强行往里面闯,本来有个银号的伙计过去阻拦,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人冲进来,四下打量一番,用浑厚的声音喝道:“人呢?” 沈溪一看,正是之前那个在骡马市见过的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他赶紧把惠娘拦在身后,大声道:“别冲动,人在楼上。” 那男子把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解开,里面却不是沈溪以为的什么兵器,只是两块破木头一样的东西,好像是个大号的梭子,只是外面刷了一层漆。 商会总馆除了是商会开会和接待客商的地方,也是银号银钱的贮藏地,后面院子看家护院的高手不在少数。 前堂这边出事后,一堆护院拿着棍棒冲了进来。 有了这些人看着,沈溪心里也稳定下来。他想,就算这异族男子再神勇,以寡敌众也不可能得胜吧? “别伤害我家人,我用此物跟你们交换!” 男子惊慌失措,眼前这么多护院,身后又是人多眼杂的街道,就算他逃出去,也出不了城。 沈溪远远打量那两块木梭一眼,心里暗自嘀咕,根本就是块木头嘛,有什么好稀奇的。若是金属的,还可以说是银器,又或者是武侠小说中玄铁令或玄火令什么的,但送上木块是几个意思? 此时楼上三个女人已经换好汉人衣服下来,还没等两个成年女人有所表示,小姑娘已先惊喜地扑上去,娇声喊出来:“阿兹……阿兹……” 沈溪知道,在苗语中,“阿兹”是父亲的意思。两个成年女人见到刺青男子,震惊之后都喜极而泣,但她们很快为男子的处境担忧起来。眼下商会总馆内不下二十名护院,这男子身边又没有武器,她们不敢上前相认。 男子对小姑娘说了一句,意思让她到一边去,可小姑娘见到父亲后却喜气洋洋,拉着他的衣襟,并无丝毫畏惧。在小姑娘心目中,根本不明白战争和民族仇恨,她只知道,再次见到父亲,以后就可以有父亲的疼爱,不会再有什么人欺负她们母女。 惠娘道:“阁下,我们并无恶意,若你能带她们走最好,若再迟些,等官府的人一来,你们就走不成了。” 随着惠娘一摆手,护院往后退了退,让开路放两个成年女子过去。年长的女子走过去,激动地就与男子抱在一起,显然二人是夫妻。 沈溪把之前的人契和买卖契约让人递过去,男子拿在手里,一怒就要撕碎,沈溪提醒:“你们没这东西,回不去原籍。” 男子这才没有冲动。 年长些的女子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再次向惠娘和沈溪磕头:“夫人,小恩人,谢谢你们。” 这下连那男子都单膝跪地行礼,随后一家四口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商会总馆……到这个时候沈溪也不知道那年轻些的女子,跟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老婆?妹妹?亦或者是单纯的族人关系? 连男人是如何追踪找到汀州府城来的,沈溪也不知道。 但好在沈溪心里自我安慰,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虽然他连这家人到底是什么背景都不知道。 战争和民族仇恨,本不该涉及到无辜妇孺。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900票的加更! 家里莫名其妙断了几个小时网,好在有电,所以报修后继续码字,现在终于网络通了,赶紧给大家接连送上! 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〇三章 与人为善(第四更) 等人走了,惠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埋怨数落沈溪一通。 沈溪却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之前女子已经说她们的村寨已经被官兵攻破,无处可去,他们这一家四口,就算有一两银子傍身,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能走多远? 晚上回到家,惠娘没有对周氏提及此事,倒是周氏从来买药的人嘴里听说了些事情:“……城里有卖蛮子女人的,妹妹你说稀奇不?倒不知道那些蛮子女人长啥模样,有机会定要瞧瞧。” 沈溪笑道:“娘,都是人,又不多个鼻子眼睛的,有啥好瞧的?” 惠娘在旁边不说话,在她看来只要那四个苗族人走了就好,就算前后损失六两银子,至少不会对两家人的安宁造成影响。 可吃过晚饭,就在周氏准备带沈溪和林黛回家时,突然药铺正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惠娘过去问过,才知道来的是商会总馆的知客甘叔。 “甘叔,何事如此惊惶?” 惠娘看着气喘吁吁的甘叔问道。 甘叔先看了屋子里正好奇望来的周氏一眼,这才凑到惠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惠娘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最后她点点头,让甘叔先回去,而她则回来跟周氏交待一番。 “商馆那边来了客商,我这就过去商量生意上的事……姐姐带着小郎和黛儿回去吧,没什么大碍……秀儿,你跟我一起走,宁儿,你留着守家,晚些时候我回来,记得别睡着了,好给我开门。” 以前惠娘也有连夜去商会谈事的经历,周氏并没有怀疑,沈溪却觉得事情或许跟之前那四个苗人有关。 等夜深人静。沈溪悄悄摸到药铺后门,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过了段时间,惠娘才过来把门打开。从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沈溪便知道她刚回来。 到了楼上惠娘的房间里,两人坐下来,惠娘幽幽叹了口气:“白天到商会的几个异族人,黄昏时出城被卫所官兵拦住检查。结果发现那男人是个逃犯,在官差追捕的时候,身上中了一箭。” 沈溪不由吸了口凉气,他没想到问题会这般严重。 “那几个女人呢?” “他们是前后脚走的……女人没事,但男人出事后,她们也没办法出城了,现在四人安置在商会总馆那边……此事甘叔没敢张扬,他们什么人都不找,偏偏寻上门来,看样子咱们有麻烦了。” 沈溪心里犯嘀咕。他本来以为这些人走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没想到男人脸上的刺青非常打眼,如果官差真要仔细检查,想要糊弄过去还真挺困难的……也不知道先前他是怎么混进城来的。 现在问题来了,山芋烫手偏偏丢不掉,若回头官差在城里大张旗鼓搜寻逃犯,追查到商会头上,惠娘和商会都要遭殃。 “要赶紧送他们出城。”沈溪当机立断道。 “说得轻巧,因为发现逃犯一事,之前连我回来的路上都几次遇到官差盘查。要送人出城谈何容易?现在官差只是在街道上设卡,尚未挨家挨户搜查,而那男子又受了伤,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沈溪想了想道:“姨。棘手也得快些处理才好……现在码头那边不是有咱们的船吗?等后半夜官差撤了以后,咱把人秘密安顿到船上,把他们扮作押船的力夫,明早船队出发时,把他们送出城去。” “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惠娘心里慌张不已,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会这些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算回来也直接报官府,把责任撇清。但惠娘到底心怀仁厚,她还真不想见死不救,而且她也怕事情曝光最后牵连到沈溪身上。 沈溪道:“冒险也要做,总归比把人留在商会总馆这边好……总馆这边每天人来人往,就算没人到官府告密,慢慢的也会走漏风声。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把人送到船上,再拿两副伤药过去,估摸着明天官府就要到各家药铺,严查伤药买卖。” 惠娘没考虑那么多,但听了沈溪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当下惠娘连忙筹备一番,趁着三更后街上没人,带着沈溪一起到了商会总馆,此时甘叔正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毕竟那男子受了箭伤,而他只是个迎来送往混口饭吃的,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沈溪上了楼,发觉一家四口都在房间里,男子的箭伤在后背上,箭矢早已拔了出来,好在没损害到动脉。沈溪给他上了药,简单包扎过,又说明待会儿要先送他们去船上,等天明后送他们出城的事。 “多谢恩公。” 两个成年女人非常感激,她们走投无路,男人受伤后她们本可趁乱出城,但难得重逢不想分开,所以交叉掩护,好不容易才带着人摆脱官差的追捕。在这陌生的地方没处躲藏,她们只好又来到商会总馆求助,不想竟得到很好的照料。 沈溪摇摇头:“救你们,已经给我和家人惹来天大的麻烦。我想拜托诸位,就算中途被官兵拿下,也别说跟我们有关……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两个女人应允之后,仍旧是千恩万谢。 等两个女人扶着男子下楼,惠娘在下面等得有些着急,此时她已经让甘叔去码头那边先做安排。 在没消息传回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甚至连后院的护院也不能随便惊扰。 两个苗女有些着急,只有那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她的世界很单纯,现在家人团聚,正是她开心的时候,至于之后的颠沛流离,她不想去想,只愿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 小姑娘天真可爱,沈溪打个哈欠,她看到后嘻嘻一笑,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让沈溪想到陆曦儿。 或者小姑娘跟陆曦儿一样,童年被呵护得很好,连在遭难之时,她也并不真正明白以后会有多少疾苦在等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沈溪实在无聊,不由问了一句。 小姑娘眸子睁得老大,她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摇了摇头,随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米团,往沈溪手边送。沈溪笑着摇摇头,这米团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晚餐,她舍不得吃却想送给自己,可见其品性之佳。 沈溪拿出个铜板,突然抛起来,铜板在空中翻滚后,稳稳地落在沈溪的手背上,小姑娘眉开眼笑,大约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表演。 “拿去,路上买吃的。”沈溪把铜板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并没有装入兜里,而是学着向上扔,但她的小手根本抓不住,铜板直接落到地上。小姑娘显得有些懊恼,把铜板捡起来,又丢了几次,只有最后一次丢得低了,才勉强抓着,不过她脸上已然满是兴奋。 沈溪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两人语言不通,就好像在演绎一部哑剧……孩子的世界是共通的,就算不说话,也能在一些小游戏里找到乐趣。 到四更时,甘叔赶着马车回来,表示码头那边准备好了。 随后,甘叔带着四人到了院子,上了马车,小姑娘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还没有玩够。但两个人的缘分,只有这么多,从相见相识,前后不到一天时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分开,从此天涯两别不复相视。 惠娘惴惴不安送马车出门,码头那边甘叔会让“水路帮”的人安排妥当。 人送走,惠娘仍旧一脸忧色,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数落沈溪。 二人没回药铺,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五更天时,甘叔总算回来了,说是已经把人藏到船舱里去了,以平日商会跟衙门的良好关系,照理说官兵就算搜查,也不会把船舱底下的货物全都挑开。 “姨,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我娘知道,她心里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沈溪最后有些歉意说道。 要不是他非要发善心去买三个苗族女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回到药铺,惠娘兀自担心不已,只有船顺利离开汀州地面,把人从船上送走,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小郎啊,你说说你,惹他们作何?” 惠娘最后带着一点小妇人的埋怨,“弄得姨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们一家人平安最好,若是出事……姨心里过不去。要是事情再连累到咱头上,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沈溪却笑着安慰:“姨,我知道错了。不过,若是以后再遇上这种与人为善的事,我想,我还是不能冷眼旁观。”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930票的加更! 今天是周一,大家也别忘记投免费的推荐票支持天子,这个天天都有,不投就浪费掉了!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二〇四章 扣屎盆子(第五更) 逃犯拒捕受伤,潜逃城中,这涉及到城里百姓的安危还有地方官的政绩考核,结果官府并未张扬开来。 到了第二天,城里除了在城门和水门这些地方加大检查力度,并未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那苗人一家四口,终于顺利出城,并在汀江下游的上杭找了个地方离开,消失在山岭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由始至终,她都没将此事告知周氏,免得沈明钧夫妇为此担忧。 沈溪经过三月底的这次事情后,被惠娘勒令留在药铺二楼读书,她指使人把陆曦儿的房间改造成了书房,各种应试书籍满满当当摆了几个书架,沈溪白天就留在楼上看书,不准逾越一步,方便周氏盯着。 陆曦儿和林黛,只能在药铺后院又或者后巷的沈家院子玩,不能到楼上打搅沈溪。 沈溪知道,在四月十九考期到来之前,他是没机会再出去喘口气了。这也算是他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代价,帮白苗一家人团聚,就要承受关半个月的禁闭。 好在楼上地方很大,这段时间跟他在宁化备考县试时差不多,没事就看看《四书章句集注》以及许多前朝的珍本文集,累了就写写画画,甚至躺到床上休息,逍遥自在,不用非得钻到书本里去。 只是若老师冯话齐过来,沈溪就没那么轻省了,冯话齐会不断出题让他做,考验他的破题能力,同时会把他购买的《京华日抄》、《源流至论》、《主意》、《提纲》等刊物交给沈溪,让他熟记上面的优秀时文,并不定期抽查。 《京华日抄》颇有来历,由杭州通判沈澄首创,记录了大明各省院试、会试考试时出现的优秀时文,并加以剖析其成败。 《源流至论》、《主意》和《提纲》等刊物也与之类似,不过范围扩大到大明各府县县试、府试时出现的优秀八股文。 弘治四年正月。时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谢铎在给弘治帝的奏疏中说:“今之所谓科举者,虽可以得豪杰非常之士,而虚浮躁竞之习莫此为甚。今而不读《京华日抄》,则读《主意》。不读《源流至论》,则读《提纲》,甚至不知经史为何书……请令禁绝之……” 不过,谢铎的建议并没有得倒很好的贯彻,这些集中优秀时文的刊物。从地上转到了地下,依然在读书人中流传,而冯话齐显然便是其追捧者。 这些八股文中,一小部分前世沈溪曾经在《八股文编汇》中有所了解,但更多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本着研究学问的态度沈溪细细阅读,剖析其文章脉络,当冯话齐考核时,回答得头头是道,让冯话齐啧啧称奇。 四月十五。距离府试仅剩下四天。 这天早晨,沈溪从家里来到药铺,还在打哈欠,宋小城匆忙从后院院门跑了进来。沈溪有些惊讶,以往宋小城绝不会如此莽撞。 “小掌柜,大当家人呢?”宋小城一来就心急火燎地问道。 “药厂有事?” 宋小城一直在药厂里做事,其实以宋小城的身份和地位,配药等活计已不用着他,他只负责看管工人,或者在需要运送药材和成药时出面。在药厂他算得上是三把手,只有惠娘和韩五爷能管到他。 “药厂没事,是码头那边出事了,今早天没亮。突然冲来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打咱的人,连即将装船的一批货都被他们推下河……小掌柜,你说这事可怎么弄?” 宋小城很着急,虽然这事儿不归他管,但商会跟“水路帮”接洽的事。每次惠娘都让他出面。码头那边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便与惠娘接触。因此遇到事情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宋小城,让他来跟惠娘汇报。 沈溪琢磨了下,之前惠娘成立船行和车马行,通过分化瓦解“水路帮”,基本将水上九成的人手都收归于商会名下,就算那些暂时没加入商会的,也都是在码头做零工,轻易不敢跟商会翻脸。 此番来捣乱的人,多半是“旱路帮”那群人。 想到这儿,沈溪有些不满地喝斥:“人家打过来,就等着干挨打,不群起反抗?到底是咱的人多,还是来犯的人多?” 宋小城叫天屈道:“小掌柜,此事你别吼我呀,出事的时候我又没在码头上。再者说了,来人是少,可人家手上有家伙,有的还亮了兵刃,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沈溪道:“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敢拼命,下一步人家就该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有家伙怎么了,咱的人也能抄家伙,他一个人拿兵刃,我们四五个冲上去,就算空手也能打赢,现在就是码头那群人太过胆小,内斗一个顶俩,真正对外,就少了那份勇气和担当。” 说话间,惠娘从房里走了出来,见沈溪在那儿对宋小城侃侃而谈,有些不明就里。 等把情况问明,惠娘也急了。 虽然从开始她就知道整合城里的江湖帮派会遭来报复,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幸好来人冲着的是码头,而不是药铺。 “人伤了多少?可有大碍?” 惠娘对于码头上损失的那点儿货物并不上心,她关心的是人。 之前商会在整合“水路帮”的时候曾有言在先,只要跟了商会,以后生老病死皆有所养。 宋小城为难道:“人伤了几个,不过没什么大碍。下面那些管事的有些愤慨,但没大当家您的吩咐,他们不敢有动作,要不大当家您过去瞧瞧?” 想到要去码头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惠娘便有些犯难。渡头上全都是男人,而且已经到了四月天,这天气一暖,渡头上卸船搬运货物的男人穿得就少了,扛货的时候往往身上就穿个坎肩,胳膊露在外面颇为不雅,她一个女人过去多有不便。 “姨,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沈溪自告奋勇。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再有几天你就要参加府试,说什么姨也不让你去。一会儿你娘就过来了,若被她知道你想出去,看她会不会揍你。” 沈溪撇撇嘴,嘀咕道:“我娘好久都没打过我了。” 码头出事,对商会来讲是大事,惠娘不好随便做主,只能先去商会那边召集人商议对策。 等惠娘走了,沈溪才对宋小城道:“六哥,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你想不想当咱汀州府道上的龙头大哥,不知你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以前宋小城不懂这“龙头大哥”是何意,后来他特别问过沈溪,在得知就是汀州府“水路帮”和“旱路帮”所有人马的大当家后,他明白那是多么重要的位置。 “不行不行,小掌柜,你也太抬举我了,要是我能做这个,就不用给人做工了。”宋小城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沈溪笑道:“六哥,你不用太谦虚,头年里咱药铺被人捣乱时,你出去组织人手回来把那群人赶走,做得就很有道上大佬的风采,而今商会有困难,孙姨那边也有麻烦,就看你愿不愿意挺身而出了。” 宋小城拍拍胸脯:“小掌柜,别的不敢说,我对咱大当家,那可是绝对……话怎么说来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就要你这句话……你现在听好了,我制定了一些计划,你照着做,就是对孙姨和商会最大的帮助。” 沈溪凑到宋小城跟前,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宋小城刚开始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到后面听完,依然惊讶得合不拢嘴,问道:“小掌柜,这……若是事情漏风出去,怕是……怕是不好收拾啊?” 沈溪摇摇头道:“打个架而已,只要事前安排周密,时间选择恰当,事后撤离及时,谁知道是咱做的?到时候,‘旱路帮’那群混蛋,可就要倒大霉了……你说,出了这档事,官府能放过他们?” 宋小城咽了口唾沫,沈溪让他做的事不是单纯去打个人那么简单,因为此番遭到算计的,却是之前曾到药铺捣乱,把谢韵儿曾经的未婚夫洪浊打得遍体鳞伤的高崇和何公子那群衙内。 这些人平日仗着官家背景,在城里胡作非为,恶名远扬。 “小掌柜,既然您说这样能帮到大当家,那我也就豁出去了,反正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大不了一死,想那岳爷爷为了家国社稷能浴血沙场,最后宁肯冤屈受死也不敢违抗圣旨,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我凭什么就不能帮咱大当家做点儿事?” 或者是《说岳全传》和《童林传》这些说本在汀州府境内流传甚广,年轻人对于其中的家国情怀和个人英雄主义极为崇拜,使得宋小城居然把带人出去打架,升级到为“家国社稷”的层次上。 沈溪这时候并不否认宋小城的“崇高情操”,带着教父的口吻道:“记得我说的话,打完人,尽量嚣张一点儿,报上名号的时候不能让那些人怀疑是在说谎,只要事情办完,第一时间把人遣散回乡……只要不是长汀本地人,官府那边想查也查不到。” 宋小城热血上头,意气风发道:“小掌柜,您就瞧好。” 说完匆忙而去。 ************** ps:第五更啦!同时也是月票满960票的加更! 今天已经有20张月票和24个打赏,还能有惊喜吗?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二〇五章 比比谁年轻 沈溪要陷害的这个人,是汀州府城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叫做雷武,是“旱路帮”中一个帮会的当家。 这雷武手底下有一家车马行,养着上百号弟兄,而这些弟兄下面还有几百个地痞流氓,在府城东南坑蒙拐骗,还对小摊贩收取保护费,称霸一方。 据说这雷武,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是手下实力雄厚,轻轻松松就可以纠结起几百号人,历任汀州知府和长汀知县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影响政绩考评,加上对方没招惹到自己头上,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放肆。 这雷武粗人一个,却附庸风雅,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教坊,找里面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卖弄他的诗才。明朝中叶以后,教坊已不单纯只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以及士绅权贵阶层开放,像雷武这样的人,只要花得起银子,照样能进去找乐子。 不凑巧,上个月雷武在教坊跟一个很有名气的官妓纠缠时,正巧被高崇那伙人碰上,高崇当时正在砸银子追求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双方起了冲突。 最后雷武得知对方的背景后,忍气吞声走了,高崇等人自然得意洋洋,逢人就说雷武是缩头乌龟活王八。 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上月月中雷武的小妾乘轿回门探亲,小轿华丽,恰好被高崇等人遇上。结果这伙人把轿子截下,对雷武的小妾一顿调戏,据说连身子也上了手,坐实了雷武活王八的传闻。 雷武对此耿耿于怀,但他不敢贸然动手报复,只能对家人和手下弟兄发气,那名可怜的小妾就差点儿被他蹂躏至死。 “旱路帮”的人不止雷武这一伙,但雷武却是“旱路帮”中势力最大的,一旦“旱路帮”有什么大动作,雷武不可能不知情。 沈溪把事情安排好后,便上楼读书去了。 料想宋小城要找人。加上要搞清楚高崇那些人经常活动的地方,等回来跟他商量筹划偷袭细节怎么也要个两三天才行。 没想到宋小城上午出去下午日落时就赶回来了……他找了十几个帮手,都是宁化同乡,愿意跟宋小城“共谋大事”。 “……小掌柜请放心。我对那些人说,其实是雷武对姓高的不满,又不便自己动手,才请我们出马。” 宋小城的鬼点子很多,沈溪满意地道:“这就好。到时候话一定要说得聪明点儿。不要刻意露底,最好说些‘看你们以后还敢在城里嚣张,也不打听一下这府城地面谁说了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姓高的只要琢磨一下,就该明白是雷武找人做的。” 再看商会这边,码头遭到捣乱,货物被人推下了河,惠娘跟几名长老商讨后,决定暂且“忍让”。 除了忍气吞声,还得找人跟“旱路帮”的人疏通说和。吃了亏反过来要得给人赔礼道歉。也是商人在这个时代社会地位低下的体现。 可惜惠娘念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却没有意识到,商会开办船行和车马行,其实已经在跟“旱路帮”抢生意了,对方怎会善罢甘休? 惠娘派出去的人到“旱路帮”各个堂口拜会了下,把礼物奉上,结果那些人并不给面子。尤其是雷武,仗着手下狠角色多,拳头硬,根本不将商会放在眼中。说商会最好自行把船行和车马行解散,否则将会遭到更加严厉的打击。 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大难临头了! “……若这些人不肯接受,我们只能停一停在码头的生意,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惠娘在跟周氏商量此事时。表明了立场。惹不起躲得起,陆沈两家妇孺居多,要尽量避免跟“旱路帮”这帮狠人起冲突。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激进的处理方式对不对,但要彻底解决“旱路帮”的威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很有必要。 四月十七。府试开考的头两天,宋小城把高崇平日在城里喜欢去的地方打听清楚了,因为高崇平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还带着帮闲和打手,只有在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时,才不会大肆张扬。 沈溪分析,雷武和高崇等人结怨本就因女人,若高崇在教坊门口被打,甚至都不用漏出口风,高崇马上就会意识到是雷武找人干的。 沈溪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包括人员如何进城,如何聚拢,在什么地方埋伏,打完人后从什么路线撤离,如何把蒙脸的布巾处理掉,再分散开从不同城门出城…… 沈溪感觉自己不是在筹划打人,而是在制定抢银行的详细步骤。宋小城听完后大为赞叹:“小掌柜,您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吧?谋划也太周详了,细致到这等地步,回头我跟那群犊子说时还怕他们记不住呢……” “记不住就多提醒一下,每个人只要记清楚自己从哪儿进城从哪儿出城,别管别人的事情。打完人,一定要他们回乡下躲一段,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六哥,这事结束后,你也得出去躲几天,跟大当家请个假,就说宁化家里有事,回去一趟。” 宋小城一一应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在感慨不已,现在沈溪给他制定的计划每个细节都想好了,若实施不当出什么事,只能怪他执行不力。 宋小城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做事却很严谨,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带来麻烦。沈溪跟他说的事情,出门的时候还在嘴里念叨,生怕回去后遗漏了。 …… …… 四月十八,府试前最后一天,沈溪这天要做的事情不少。 主要还是为了备考。 先得去考场那边熟悉一下场地,依然是跟县试一样,先去府衙领了号牌,然后到考场那边隔着辕门瞅一眼,大概知道自己考试的考棚所在位置。 因为府试的考棚就是之前长汀县试所用,这多少会让长汀县本地的考生有主场优势,但考场上真正要考的还是学问,临场发挥要看学生的心理素质,而不是本地考生就一定考得好。 沈溪和沈永卓两兄弟,在看完考场后。又去见互结的考生。 这次互结的考生,大多在二十岁左右。 沈永卓以十八岁的年龄考府试已经算是年轻的了,而像沈溪这般以十岁参考的,自大明立国以来。汀州府地面上还是头一个。 “哟,这不是整个汀州府都在盛传的小神童吗?果然人不可貌相!” “或许人家就是有学问,这次府试一并过了呢?” “有志不在年高,说不定神童明年还想过院试,当咱汀州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公呢!哈哈……” 一群人不断起哄。彼此都是应试考生,也不怕得罪人,恣意调侃。 沈溪暗忖:“一个个连正经的功名都没有,就学会文人相轻的那一套。我年岁小,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本来到茶楼来为的是认识一下互结的考生,交流下学问,最后却演变成对沈溪的冷嘲热讽。连沈永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沈溪一把:“七弟,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溪却无所谓:“大哥,不用急。难的出来透透气,咱们在茶楼里多待一会儿。明天就要考试了,该学该记的东西都在脑子里,放松身心有利于发挥。何况出门前大伯母也准许你不用早回……” 听沈溪提及母亲,沈永卓黯然低下头:“就怕这次府试,我考不过。” 沈溪鼓励了两句。沈家上下不断给沈永卓施加压力,这位大堂哥本身在读书上天赋一般,能过县试,已有一定运气在内。 其实以沈永卓的资质,过了县试他二十岁之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偏偏吕家人那边把婚事延后,逼得他只能全力备考府试,但人的能力始终有限,沈永卓脱颖而出的希望很渺茫。 “大哥。考不上还有来年,连大伯都不是一次考上的秀才。大伯如今是县里的廪生,你看他走出去谁人不敬重?连见到知县都不用下跪……” 沈永卓点点头,接受了沈溪的说法。 二人继续在茶楼上看风景。 因为茶楼距离考场不远,这天过来看考场的考生,大多都要找地方歇脚。茶楼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考生在考县试时,一般同村或者同镇之人同行,而考府试,则基本是同县之人结伴。 来茶楼的都成群结队,就算是同行者其中也有异样的声音。 这次府试,沈溪年龄最小只有十岁,比他大一点的是一个从清流县过来的十四岁考生,名叫吴省瑜。 吴省瑜基本享受跟沈溪同样的待遇,人刚随着同乡进茶楼,马上就有人以“讨教学问”的名义上前搭讪,言语之间多有讽刺,主要是说吴省瑜“年少有为”云云,话似褒奖,但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奚落。 最后吴省瑜这干人上得楼来,四周打量一眼,坐在了沈溪桌子旁边。 吴省瑜虽是少年郎,却长得唇红齿白颇为英俊。人也很有礼貌,落座之前,他特地对沈溪拱拱手,好似惺惺相惜。 茶楼上下均坐得满满当当,最高兴的要属茶楼掌柜和伙计,小二跑上跑下,茶水一壶接着一壶,茶楼还提供干果和点心,反正来歇脚的,都是一桌人凑钱结账,个个都怕吃少了会吃亏,连带着茶楼零嘴的销量提升了许多。 沈溪看着窗外,现在午时刚过,宋小城动手会在申时,差不多还得一个多时辰。沈溪心里期待好戏上演,最好是能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如果有什么意外,也好作出应对。 “大哥,我们多坐一会儿,晚些回去。”沈永卓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特地让店伙计多上两盘蜜饯,平日里沈永卓在县城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索性就当请客,让沈永卓通过开胃的方式减轻考试压力。但沈永卓的忧虑不是一天两天积累的,无论沈溪怎么说都闷闷不乐。 就在此时,隔壁桌子的吴省瑜走了过来,先是行个见面礼,谦卑道:“在下吴省瑜,见过二位,不知可否同桌?” 沈溪仔细打量一番,对方几有潘安之貌,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而且这人大方得体,别人都尽量回避跟沈溪一桌,免得被人嘲笑想跟小神童“攀关系”,而他并不在乎这些,或许与他本身就是少年郎有关。 “请坐。”沈溪起身行礼。 等沈永卓和沈溪报上姓名,吴省瑜微笑:“在下早闻两位沈家公子大名,兄弟二人第一次参加县试便同过,且沈家小公子方才十岁,确实令人敬佩。” 若别人过来说“敬佩”的话,绝对是有意奚落。可这吴省瑜说这话,则让人察觉不出他有讥讽的意思。这人无论说话做事,气度雍容,想来跟其家教有关。 沈溪仔细回想,并不记得明朝有叫吴省瑜的名士。 县试和府试辨别不出真才实学,就算会说话,最后也会淹没在历史潮流中。 “吴公子谬赞,其实在下考县试和府试,全为陪我兄长,顺带看看能否年少登第,一展抱负。” 吴省瑜笑了笑,他话说得客气,而沈溪的回答却略显傲慢。吴省瑜心想:“虽然是个少年天才,但毕竟是个孩童。” 随后三人坐下来喝了两杯茶,吴省瑜起身告辞。 吴省瑜下楼时,有轿子来接送。 一个清流县的考生,却能在府城享有这等待遇,说明吴省瑜不但家境好,而且家里对他这次府试很重视。 等轿子走远,沈溪嘴里不由发出啧啧声,这吴省瑜分明有来众考生面前炫耀排场的意思。要说傲慢,其实这少年郎比别人傲慢的多。 或者吴省瑜过来搭讪,就因他的风头被沈溪抢了,心有不甘。 ************** ps:第六更!同时也是月票满990票的加更!等下还有,请大家继续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〇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氏兄弟在茶楼一坐就是一下午,到后面沈永卓要急着回去,毕竟出来久了,他怕被母亲责罚。 沈溪一直说等等。 到申时二刻,突然有人在街上喊:“隔壁街有人被打了!” 一语令远近哄闹起来。 沈溪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一声,分明是宋小城喊的,这也是沈溪计划的一部分,打完人,趁乱一吆喝,利用百姓喜欢凑热闹的心理,把人都吸引过去围观,除了能让被打的高崇等人丢脸,还能给“凶手”制造逃走的机会。 茶楼里的考生听到消息不由鼓噪起来,齐刷刷凑在窗口,想看清楚隔壁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因为距离远,只能依稀看到人群正在往街口聚集,乱糟糟的看不清是个什么状况。 “走,过去看看。” 有考生一号召,立马有人带着好奇心跟了过去。 沈溪看向沈永卓:“大哥,我们也去看看吧,正好那边是回家的路。” 沈永卓本来就已经不耐烦了,闻言连忙点头,两人刚站起身,那边店伙计已经凑了过来。这小二一脸谨慎,生怕因为疏忽,遗漏了哪桌没结账。 沈溪摸出十个铜板,放在桌子上,然后与沈永卓下楼,跟着人群往隔壁街涌去。 因为打人的事发生得极为突然,街道上显得拥堵而混乱,还没等沈溪赶到事发地,一大队官差就匆忙而至。 平常府城出现什么打架殴斗之事,官差都懒得理会,但这次是城里几个有名的衙内被打,他们想不积极都不行。 终于到了隔壁街口,只见高崇和何公子等人,脸上带着瘀伤,相扶坐在街沿边。他们本来穿着锦衣华服到教坊来泡妹子,结果搞得遍体鳞伤不说,那些华贵的衣服上也满是脚印和泥土。 有个公子哥捂着青肿的脸颊。愤愤然道:“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干的!” 说话带着北方口音,像是初来汀州地面。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高崇这些人最爱面子。眼下被打,一个个脸上又青又紫,正是生平最出糗的时候,随着官差从人群中冲出来,高崇指使官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追查凶手。而是先把周围的群众驱散。 “……看什么看?官差办事,让开让开,再不走拿到官府问罪!” 这些衙役刚开始非常嚣张,想通过威仪令百姓自动散去,但事情发生在闹市口,周围店铺和摊贩众多,不是说能驱散就能轻易奏效的。百姓最多后退一些,围出来的空地更大,如此一来看到高崇等人狼狈样子的人更多了。 高崇气急败坏,一把抽出其中一个衙役的腰间佩刀。对围观的百姓比划:“你们再不走试试,老子拿刀砍死你们!” 也是嚣张惯了,以为吓唬人这招总该奏效。但百姓很清楚什么叫法不责众,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过是出来打个酱油围观一下,并没犯哪条王法,他们真不信这嚣张的高公子敢动刀子。 人群中马上有人吆喝:“有本事你砍啊!” “对,你有本事砍!” 起哄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面带不屑。 衙役这时候真急了,有人开始对着人群怒喝:“刚才谁喊的。有本事出来,看不把你锁进衙门打板子!” 围观百姓又是发出哄笑。 也是高崇等人平日在府城为非作歹不得人心,现在这伙人被打,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不管以前是否受过这伙人欺负的,都来围观助威。 由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几条街很快就水泄不通,官差根本没有办法捉拿逃窜的凶手,最后高崇面子挂不住了,不在出言恐吓威胁。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进到教坊里面。 等朱红色的大门关上,围观百姓才乐呵呵散了。 沈永卓看着眼前的朱楼,似乎想起当日见到的倩影,幽然一叹,问道:“七郎,那些是什么人?” 沈溪想了想该如何措辞:“当作是坏人即可。这些人平日欺男霸女,仗着家里权势,在府城横行无忌……可能是得罪的人太多,遭了报应。” 沈永卓点点头,跟着沈溪往药铺走,不由回头看了眼:“原来官家公子,就这副德行。” 等沈溪和沈永卓回到药铺,却见王氏早已等在里面。王氏在家中等不到儿子就跑来药铺跟周氏要人,嚷了半天。 王氏见到沈永卓,怒道:“大郎,这一下午你死到哪里去了?” 沈溪插了一嘴:“大伯母,您不是说大哥不用早点儿回来吗?” 王氏顿时把矛头指向沈溪:“都是你这小子带坏我家大郎,若明天大郎考试有什么意外,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氏听了不满地抗议:“大嫂,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怎不说是大郎带我家憨娃儿在外不归?” 王氏冷笑:“我家大郎这般懂事,以为跟你家小七一样喜欢到处野?” 当着一众来求药的顾客,王氏说话没有丝毫顾忌,这等于是在外人面前揭破沈家内部的矛盾。 周氏不由气结,但此时周氏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分娩,她抚着胸口,尽量想平心静气,也就忍住不跟王氏继续吵。 再怎么说,等这次府试结束,王氏就要带儿子回乡,她却要留在府城做生意,吵下去,得不偿失的是她自己。 王氏扯着沈永卓的衣襟,大模大样从药铺正门出去。 等人走了,有熟客笑道:“沈夫人,你这个大嫂好像不怎么讲理啊!” 周氏此时反倒现出她淑妇的一面,平静地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大嫂也是因为丈夫不在身边,太过重视儿子学业,脾气才不好。其实,我大嫂平日对小辈很疼惜的。” 之前在药铺见到王氏骂街的人,皆不以为然,但对于周氏这般“顾大体”,他们却是称赞有加。 听到旁人赞美,周氏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沈溪一看老娘这架势,估计再被顾客赞上两句就要飘起来了。 “娘,我先上楼温书。” 因为上药铺二楼的楼梯在后堂,沈溪说着出了前堂帘子。沈溪才走出两步,突然感觉一股劲风跟上来,随即他的耳朵就被周氏拧住了。 “你这混小子,一下午死到哪儿去了?让你老娘当着外人的面被你大伯母数落,你看着很高兴。是吧?” 周氏刚才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逮着机会,就要从沈溪身上发泄出来。 “是大哥不肯回来嘛。”沈溪这时候只好把责任推给沈永卓。 周氏怒道:“他才来城里几天,又不认得路,你坚持回来,他不跟着?混小子,真是白疼你了,不知道体谅你老娘,刚才把你老娘气得……唉,真想跟你大伯母痛痛快快地对骂一场。” 沈溪龇牙咧嘴:“娘。你轻点儿,把我耳朵拧坏了,明天考试我听不到声音,考砸了可别怨我。” “当老娘好糊弄,你考试提笔答题用耳朵的?”周氏骂骂咧咧说了一句,但手还是松开了,“到楼上去,晚饭之前不许下楼!” 沈溪吐吐舌头,耷拉着脑袋走上楼梯。 等下午日落,沈溪才打着哈欠下楼。刚才他在楼上结结实实补了一觉。 惠娘老早就回来了,正在跟周氏和谢韵儿说事。 惠娘已经听说高崇那些人被打,外间都在传扬,说是“旱路帮”的人干的。但具体是谁则众说纷纭。 周氏骂道:“那群纨绔子弟,头年还到咱药铺捣乱,活该有报应!” 惠娘却蹙眉:“这事情有些不太寻常。‘旱路帮’的人就算再无礼,也不敢公然跟官府对着干,更何况这次被打的,还是高知府与何知县家里的公子。” 谢韵儿双眼放光。展颜笑道:“掌柜的,这不是好事吗?那群人狗胆包天敢跟官府的人斗,现在有官府出面惩治他们,正好省了我们出手。” 惠娘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 她心里带着疑惑。 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那边“旱路帮”的人刚跟商会起了矛盾,回头高知府的孙子与何知县的儿子就被打了,所有证据还指向“旱路帮”。就算解释为老天帮忙,帮得也太恰到好处了。 周氏美滋滋地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两帮人都是混账,现在狗咬狗,最好咬得一嘴毛。回头让小六子去码头那边说一声,咱船行的生意照做,这样就不用白白给那些力夫发工钱了。” 惠娘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小城昨天说家里有事,急急忙忙跟我招呼一声,这会儿应该在回宁化的路上。” “多半是他跟絮莲的婚事……我一看这对小年轻就有夫妻相,可老这样没名没分地在一起也不行,若日子长了絮莲肚子有个什么动静,好事也成坏事……这次走得这么急,不会真有了?” 周氏心情大佳,把之前王氏来捣乱的烦恼抛到了脑后,“妹妹这个做掌柜的,回头也该好好帮衬下,成全这对年轻人。” 惠娘微笑着点头,但她脸上仍旧满是不解。 趁着天没黑,惠娘让秀儿去药厂那边把絮莲叫过来。 惠娘和周氏毕竟不能把话问得太明显,旁敲侧击半晌后,絮莲才知道说的是什么,姑娘家小脸顿时红透了。 周氏道:“老大不小了,还羞臊个啥?就说有没有。” 絮莲面红耳赤道:“两位当家的,哪里有,六哥他只说赚了钱会娶我,头年里家里逼我嫁人逼得紧,他就带我到府城来。这几年,我们一向都是恭敬守礼的……” *********** ps:第七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020票的加更! 下一章沈溪考府试了,我争取等下码出来,让大家一次看过瘾!天子如此努力,大家的订阅打赏和月票呢?(未完待续。) 第二〇七章 府试(第八更) 宋小城突然说有急事回宁化,周氏和惠娘本来猜想是跟絮莲的婚事有关,但仔细问清楚,连絮莲都不知宋小城为何回去。 周氏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絮莲的脸色立即变了。 惠娘笑着安慰:“小城这人实诚,做事勤快,以后我还想好好重用他。他都把絮莲的婚事给耽误了,若他敢不娶,我第一个不饶他。” 絮莲感激不已:“多谢两位当家的给我做主。” 姑娘非常开心,人在外没个依靠,现在有惠娘和周氏两个掌柜兼姐姐一样的人物疼着,那是她的福气。 惠娘让秀儿送絮莲出门后,不由摇头:“或许是小城家里出了事,回头一定好好问问。能帮的地方就多帮衬些。” 惠娘这时候并没有怀疑打人的事跟宋小城有关。 沈溪一直在后堂偷听,直到开饭,他才出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惠娘也没有怀疑沈溪,两家人坐下来吃饭,惠娘不断往他碗里夹肉:“小郎,你明天考试,尽量放轻松,你现在年岁小,过不过无所谓,实在不行就多学几年,以后再考也不迟。” 沈溪笑道:“姨,照你的话,我这次一定考不过喽?” 周氏笑骂:“混小子,你孙姨是让你别有包袱,娘和你孙姨虽然都盼望你能过,可你年岁实在太小,若你早早当了秀才公,连举人都不敢让你去考。” 惠娘不由抿嘴笑道:“姐姐总让我别多想,看来姐姐比我想得还更长远,这府试尚未过呢,姐姐都奢望小郎中秀才了。” 周氏不好意思地笑笑。 做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虽说心里也知道是个奢求,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个美梦,盼望着梦想实现了会如何。 吃过饭。周氏早早地便让沈溪回家睡觉。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起来赶府试,沈溪必须早睡早起,沈永卓晚上也会到沈家院子睡,翌日四更天时候。沈明钧会带着沈家两兄弟去考场。 家里有侄儿过来睡,周氏和林黛都要留在药铺这边过夜。 沈溪一个人睡在自己卧房,因为下午时睡了一觉,再加上没有林黛作陪,他想起一些往事。又是很晚才朦胧入眠。 凌晨外面漆黑一片的时候,沈明钧就开始敲门让沈溪起床,沈溪出来漱洗过,本以为周氏不会过来,却不知他老娘比谁都要上心。 “你们先吃饭,肚子里有东西垫着,考试时才有力气。”周氏挺着个大肚子,用食盒从药铺那边把饭菜送了过来,让沈永卓和沈溪先用餐。 兄弟二人吃过,周氏又在考篮里放了不少吃食。 每人有四个鸡蛋。还有调配的酱料,小碟子里装有炒菜,此外就是干饼和米团,甚至还有几块熏肉。 这些东西别说吃一顿,一天三餐都绰绰有余。 在宁化县考试时,就算沈家那边重视,早晨也没人起来做饭,头天晚上提前准备几个米团,准备个竹筒盛点水而已。 而在府城考试,这里就是沈溪的主场。无论是周氏和惠娘,都对沈溪关怀备至。 连带的,沈永卓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临出门时,惠娘也过来相送。临别有不少叮嘱之言,毕竟她也知道这府试的第一场最为关键,能否录取基本就看这一场。 走在路上,沈永卓不由感慨:“七郎,你在城里的生活真好,我真想以后也留在这儿。” 沈溪笑了笑。沈永卓这些天在府城,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或者对他今后的心境产生一定影响。 但沈永卓看到的只是城市的繁华和沈家的优裕生活,但说到底现在的沈家不过是靠做生意赚了点儿钱,又有惠娘“女神医”的名头庇护,才避免官家伸手,否则一个小小的县令,都足以让沈家家破人亡。 这个时代真正要出人头地,并不能靠经商,还是得靠读书才行。没有功名撑腰,哪怕兴旺一时,最终也得烟消云散。 等沈明钧带着兄弟二人来到考场外,这儿已经是人山人海,场面比起县试时热闹太多了。 毕竟县试只有四五百名考生,加上本就是科举的初级考试,很多人进县城也基本是孑然一身。府试则不同,报名的人数就有千人,而且这考试的意义可比县试大许多,就算家境不太好的人家,也会找人送考,拖家带口送到考场门前的人不在少数。 “我就送到这儿,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沈明钧送到考场外,不等两兄弟进辕门,就准备折身回家,但临别他还是特别提醒,“头两天你们见过的两位具保的秀才公,可别忘了是谁,唱名的时候千万别弄错了。” 见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应了,沈明钧才放心离去。 等时间快到五更天的时候,衙役把所有考生划分好区域,每个区域约为五十人。 这一千人的考生队伍,被分成二十片,辕门开在正南,也分东门和西门。沈溪和沈永卓在报名的时候就因为是堂兄弟,为防止作弊被分到不同的考棚。 进场的检查,并没有县试那么严格,可能是考生人数太多,衙役在入门检查的时候,只是粗略上下摸一遍,再把考篮里的东西看一看,只要没有纸张,一律放行。 沈溪在这次的搜检中没有享受任何特权,一样被仔细搜查一番。等进到里面,他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考棚是丁字号,轻易便找到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这次他进考场比较早,选择了一个居中的位置,这样就算当天刮风下雨也不会影响到他。 “这边的茅房在左侧,要去茅房,先通禀过,不得擅自离开座位,否则以作弊论处。” 考生入场后,衙役先过来把一会儿考试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说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上厕所。 这年头,想以厕纸来擦屁股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个人在入场的时候都会带一到两块竹签,名叫“厕筹”,如果忘了带的,可以向衙役借。这事儿就显得比较麻烦了。 因为府试是在四月天,此时天已经很长,差不多五更天没过,天就已经蒙蒙亮。加上天黑得比较晚,等于是府试的考试时间比起县试时延长了大约半个时辰。 府试的考试流程基本与县试一样。只是主考官是一府知府,而如今汀州府的知府就是高崇的祖父高明城。 这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官员,乙科出身,也就是举人当官,但因他在朝中有一定背景,因而辗转各地,从主簿、县城、县令、同知一路升迁到如今的一府知府。 随之而来的便是唱名。 为了节省时间,一次唱两人,考生到前面接考卷,同时会两名具保的廪生认人。确认是否有冒名顶替现象。 轮到沈溪时,沈溪来到正堂外,接过高明城递过来的考卷,上面提前写好了他的名字和考棚座号,真正来说,座号就是个准考证号,只要考棚坐得对,没人管你坐在哪儿,但这个座号主要留作发案所用。 与宁化的县试不同,汀州府的府试需要糊名。 沈溪偷偷瞥了一眼。发觉高明城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者与昨日他孙子被打有关。 尚且不知高明城准备如何对长汀知县施压,但料想作为一府之尊,他肯定不会对城里“旱路帮”那些人善罢甘休。或者这边还在考试,另一边他已经派人去找“旱路帮”的麻烦了。 沈溪回到座位上,先伸了伸懒腰,做了个简单的准备动作,因为天开始放亮,考试很快就要进行。 与县试有所区别的是。府试的考试范围相对广泛,截搭题运用得更多。一般来说一篇四书文是必考的,但五经文可考可不考,一次出两篇四书文也大有可能,这会让考官出题的压力减轻许多。 因为要考五经文的话,将意味着五经题目中每篇都要出一题,这对考官的学识和出题能力算是一种考验。 随着放题,两篇题目同时出来,沈溪一看就知道是高明城挂念着怎么去惩治城里的“旱路帮”贼人,在出题上直接以两篇四书文应付了事。 第一题是:“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语出《中庸》,意思是,隐藏得虽然很深,但也暴露昭昭。论的是君子的修养问题。 第二题则是截搭题:“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前半段很简单,出自《论语》,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段则出自《大学》,但就“有匪君子”四个字,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相对来说,这两篇四书文中,前一篇很简单,君子如何修养己身,能做到表里如一,古代圣贤说的话比比皆是,在以“代圣人立言”的八股文中,就引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加上一点转折承平的语句,只要是个读书人能就写出几句。 难点在于,这第一题主要是考察学生对“孔孟程朱”这些圣人之言的掌握程度,要把圣人说过的那么多关于君子修养的话,取其精华,作一篇四百字左右的文章,考验的是考生的组织表达能力。 而第二题,则不那么容易了。 第二题,乍一看,从字面上意思来说,只要学习不断实践运用,那就是“有文采的君子”,这题目看起来很简单,似乎只要论一论“学而时习之”的作用即可。 但《大学》中这句话是引用自《诗经》。《诗经》中原文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意思是要想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就好像雕琢玉器一样,切割之后还要磋平,雕琢之后还要打磨。 若考生只读四书,他会把侧重点放在前面,论述“学而时习之”的重要性。问题是,你只要学习而且实践了,就一定是有文采的君子?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就没学习过,也没曾把学习实践运用过? *************** ps:第八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050的加更! 回头一看,今天天子至少已经写了二万六千字,难怪感觉整个人精神疲惫,身体酸痛!不过天子心里很痛快,有了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今天月票已经68票,打赏36位,还能有一波吗?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二〇八章 院试本就没那么简单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两篇题目看似不难,但其实都不容易。 在沈溪想该把论述的重点放在“学而时习之”,还是“有匪君子”时,别的考生还在那儿抱怨,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题目。 两篇四书文的考题,却有四分之三出自《诗经》,对于在场大多数考生而言,这题目简直无比的坑爹。 众所周知的事情,高明城科举时的五经本经是《诗经》,所以他出题才会对《诗经》这么偏爱。 但《诗经》属于五经,而五经又是府试选考的题目,就算历年来高明城在《诗经》题目上出得很出彩,也没像今年这样,在两篇必答的四书文里全都引用五经内容。 说是四书文,还不如说是五经文。 沈溪没有像县试一样马上落笔,而是要整理脑海中的知识,就算第一篇容易些,也需要从那么多圣贤之言当中,找到切题的内容。 过了大约一刻钟,沈溪把脑海中把脉络整理清楚,然后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作成文章,最后稍微修改,第一篇文章就算完成了。 沈溪重点检查了避讳的问题,在确定没有犯忌讳之后,沈溪开始把文章誊抄在考卷上,字迹只算是工整,并未刻意在考卷上表现他的好书法。毕竟主考官高明城只是乙科出身,若一手好字太过出众,也容易引起他的嫉恨,还是中庸点好。 沈溪完成第一篇文章后,稍微留意了一下周围的考生,顿时发觉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入目所及的考生竟然没一人落笔,全都眉头紧锁苦苦思考。 沈溪心想:“难不成题目太容易,他们不知如何下手?”想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把精力收拢回来,放到他认为比较难的第二题上。 这题目,其实无论从“学而时习之”还是从“有匪君子”来论述都是可以的,区别是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儿。这涉及到出题人的心理。 若出题人认为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前者“学而时习之”比后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重要,你侧重后者就是审错题了,在十取一的考试中。等于落榜。同样的道理,要是出题人认为后者比前者重要,你侧重前者,同样会被刷下去。 从字面上,很容易认为。既然出题人说的是“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那就一定是学而时习之更重要。 可沈溪却要从出题人高明城身上来考虑,到底他觉得哪点更重要呢? 沈溪在考府试之前,特别了解过主考官的喜好,就好像当初研究叶名溯一样。 这高明城,早年属于那种落魄书生,直到三十岁考过秀才并接连中举,为主考官赏识方踏上仕途。 陈年旧事,沈溪没法调查得更清楚。但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这高明城根本不是个“学而时习之”的人,因为他在做官前是没机会“实践”的,反倒是高明城曾多次对人讲述自己少时的辛苦,如何帮人写书信以及写春联养妻活儿。 或者正是这段惨痛的经历,才令他拼命巴结权贵,不断获得升职的机会。否则,一个举人凭何官居四品的一府知府? 沈溪在想明白这点后,思路马上开阔了。 这就好像范进中举,你问他到底是学习后多实践重要。还是要经受得住生活的磨砺更重要,他一定选择后者。 沈溪找到侧重点,马上就开始起草文章。既然这题目中有“学而时习之”,那就不能不提。但也不能作为侧重,在文章中稍提一句学到知识是前提,重要的是经过生活的磨砺,忍受得了疾苦,才能真正成为君子。 沈溪这么写,等于是变相恭维高明城。 一篇四百字左右的文章。就算用八股文写,对沈溪以前动辄写几万字论文的人来说实在不要太容易。 写完之后,沈溪仔细检查过,开始往考卷上誊写。 就写的过程中,他突然想到一句诗,非常切合这题目的论点。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句诗在历史上,作者不明,出自《警世贤文》,算是一句俗语。 《警世贤文》最早出自明朝万历年间,后经明清两朝人的增补,成为后世儿童启蒙读物之一的《增广贤文》。 沈溪以这句诗来收尾,也是想切合论述的题旨。 最后等他把文章作完,感觉大大地松了口气。八股取士复杂,其实难就难在做文章上,对于考生来说,只要基础扎实,熟背《四书》、《五经》,再加上合理运用圣人之言,再根据主考官的爱好加入引申的东西,然后严格遵照八股文的格式写出来,就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溪觉得,单从考试过程来论,比起高考轻松多了。 前后两个时辰,沈溪的两篇文章就已经做好,此时刚日上三竿,要等放排最少还要两个时辰。 百无聊赖,沈溪只能再读自己已经作好的文章。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太过急于求成了,应该求稳一些,至少把文章审读个千八百遍再往卷子上誊抄,这么早早地就写完没一点好处。 沈溪这边轻松了,别的考生却一个比一个头大。 别说是往卷子上写了,就连往草稿纸上落笔的也没几个。 考试结束等待收卷的时间很难熬。 到了中午,沈溪吃了点东西,开始有点犯困。不过这到底已经是府试的考场,再睡容易睡出问题来,就算考官不针对你,别人妒恨你找衙役把你考卷拿走,你醒来等于什么都没有。 所以沈溪强打精神,继续等待。 …… …… 到下午未时末第一次放排,沈溪终于可以交卷离开考场。 县试五百人的考试,第一次放排时尚且有几十人出考场。到了府试,第一次放排竟然只有沈溪一人交卷。 这点连沈溪都没想到。 “我说小状元公,你也太心急了吧,不会做也可以再等等,或者回头你想出来如何写了呢?” 衙役把沈溪的卷子放在有着特殊用途的木匣里,作回头糊名和封存之用,嘴上不由消遣一句。 沈溪心说:“你当是填空题。现在不会,一会儿想想就会了?”嘴上却不说话,起身走出考场。 到了考场外,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人。沈溪一时不知该回家好,还是继续留下来等沈永卓。但沈溪觉得,现在回家一定会被周氏数落,还不如留在考场这边,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于是他继续等待。半个时辰一放排,前后一共放排三次,可第二次放排出来的人依然很少。 到了第三次,虽然有考生耽搁,但人流却突然涌了出来,沈溪匆忙在人群中找寻沈永卓的身影。 最后见到沈永卓灰头土脸出来,沈溪一看就知道他这次考得不好。 “大哥,我们回去吧。”沈溪走上前招呼。 沈永卓垂头丧气,路上也不说话,一直快到药铺前。沈永卓突然看向沈溪,问道:“第一场不过,后面还有机会吗?” 沈永卓对第一场没什么把握,开始期冀起后几场来。 沈溪摇了摇头,道:“府试跟县试差不多,但料想能过招覆的,应该只有二百人不到。” 沈永卓自知学问不济,本来寄望于押题,可这次高明城出题颇为偏颇,令他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这时他已经对过第一场考试没有任何期冀。这意味着,基本上他已经可以收拾包袱,跟着老娘回宁化。 路过药铺门口时,沈永卓并未进去。他要回去跟王氏汇报情况。 “小郎,你可算回来了。” 沈溪进门,一屋子女人围拢上来,老的少的,包括谢韵儿和惠娘,都聚在一起等待消息。 沈溪突然被人簇拥。有些不太习惯,他本想把考篮拿进去再出来说话,结果不用他动手,早有丫鬟帮他接过去。 周氏急声问道:“快说说,考得怎么样?这第一场能过吗?” 沈溪面对那么多双渴望的眼睛,稍微顿了顿,支吾道:“这不好说,我觉得,做的还可以……我把平日所学基本发挥出来了,至于过不过得了,那要知府大人说了算。” 惠娘笑道:“发挥出来就好,咱小郎年岁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周氏皱眉:“一年的考试就把我这个当娘的紧张到不行,以后年年考,我是不是年年要为他提心吊胆?” 沈溪笑道:“娘,那就等我中状元吧,到时候就算是彻底考完了,不然就好像祖母一样,就算过了院试,您还要操心乡试,我中了举人,你又盼着我取进士中状元。” “混小子,就不说点儿好听的?上楼温习功课去!这一场不过,或许还有机会考第二场,你可别懈怠。” 沈溪叫屈:“娘,我才刚回来,又要读书?就不能轻松一下?” “想轻松,真等你中个状元回来!”周氏把沈溪赶上楼,但其实只是她表示督促沈溪继续用功的方式,因为不多时,惠娘就上楼叫沈溪下楼吃饭了。 陆曦儿的房间,如今沈溪的书房,惠娘认真问道:“小郎,你觉得有几成把握能过?” 沈溪想了想,摇摇头。 惠娘摸了摸沈溪的脑袋:“不过也没什么,这样不会有太大压力。不然明年你就得考院试,你的小脑袋瓜会受不了的。” 沈溪笑道:“姨,你是想我考不上,可以留在你身边帮你出谋划策吧?”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臭小子,你是诚心要冤枉姨不是?姨这几天求神拜佛也想让你过了这场考试,要是你真能过的话,姨一定去寺庙烧香还愿。” “姨,还愿的事就算了吧。要不我们做个约定,若我这次能考过,你答应我个条件,你看如何?” 惠娘有意无意说道:“你以前也在姨这里留了一个愿望……” “那就积攒着呗,到了三个愿望的时候,我就会对姨你说,姨说过只要力所能及一定会帮我办到,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惠娘脸上挂着笑容,最后点了点头,当作是应了。 ************** ps:第一更送上! 昨天下来有200张月票和60多个打赏,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天如果不出意外,天子会继续爆发,让大家看爽!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〇九章 义气 府试的考生比县试多了几百人,阅卷的难度加大,所以第一场的发案适当延后,将在考试结束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二的上午发案。 第二场招覆的时间定在四月二十三。 至于第一场到底录取多少人,又或者取多少人参加第二场招覆,府衙那边并未详细说明,所有考生只能大致猜测:一千人按照十比一的录取比例,应在一百人左右,这样一来过第一场的考生应该有三四十人,最多有二百人参加招覆。 晚上吃饭时,周氏不断督促沈溪接下来要认真复习,免得第一场不过要参加招覆,准备不充分而考砸。 光她嘴上的唠叨,就让沈溪觉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最后还是惠娘帮沈溪开脱:“姐姐,你也别太为难小郎了……他年纪那么小,今年的府试咱没必要强迫他必须考过,难得现在考完,正该好好休息下。若能过第一场,咱高兴,若不能,以后还有机会。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不行。” 周氏骂道:“这混小子,能跟牛比?牛吃草就能干活,他呢,成天在家里捣乱。” 惠娘抿嘴一笑:“要是姐姐觉得不能比,那干脆让妹妹买头牛回来,跟你家小郎换,姐姐以为如何?” “换去,赶紧换,就怕妹妹回头反悔呢。”本来故意想板着脸督促沈溪读书的周氏,被惠娘这一逗,终于笑出声来。 饭桌上有说有笑,几个丫鬟也在那儿窃窃私语,她们私下里也在猜测沈溪能否过这次府试,但以她们的态度来看,就算对沈溪恭敬友爱,却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有惠娘帮忙说和,沈溪接下来几天不用在药铺二楼读书,可以留在自家院子温习。因为沈明钧白天要到印刷作坊,周氏需要去药铺。林黛则随侍周氏身边,白天家里只有沈溪一人,他觉得更轻松自在。 对于这次府试,沈溪其实信心还是蛮足的。但科举考试主要是看文章能否入考官的法眼,同样一篇文章,在一个考官眼里或者是精品,在另个考官眼中可能就狗屁不通。 就算有信心,也不敢保证一定过。 好在有一点。一任知府前后只有三年,就算高明城对他有偏见,或者对他的文章不看好,回头换了新知府,还是有机会考过的。 正如惠娘所言,沈溪年纪小,在科举考试中太早取得成功,对他将来的发展未必全是好事。 四月二十,考完试后的第一天,沈溪正在家里温书。突然院门处传来敲门声。 沈溪独自在家的时候,总是把院门闩上,这也是家境转好,家里值钱东西多了,就算光天化日也怕盗贼上门来抢。 沈溪以为是周氏或者林黛回来,来到院门透过门缝一看,却是宋小城贼眉鼠眼在门口四下打量。 “六哥,你这是……” 沈溪打开门,诧异地打量宋小城。 “小掌柜,先进去。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小城紧张兮兮的,等与沈溪到了院子里,他先把门闩好,这才回头看向沈溪。“小掌柜,昨天的事你听说没有?” 沈溪摇摇头,昨天考完试回来已经天黑,惠娘等人又没对他说什么,他还真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 宋小城叹道:“昨天官府把雷武的车马行给查封了,还派出官差城里城外大肆搜捕雷武。雷武吃了哑巴亏,现在躲起来了,不过他找人放出话来,一定要查出是哪个龟孙……哪个人做的。” 沈溪笑道:“就为这个事?你又没露底,雷武怎么可能查到咱头上?” “小掌柜,亏您还能这么轻松。雷武是什么人,黑白两道他都有人,连官府去查抄他车马行的时候,都能故意把他放跑了。前天咱打人的事做得那么张扬,他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沈溪心想,宋小城或许是第一次跟官府作对,心里太紧张。谨小慎微是对的,但过于担惊受怕,杯弓蛇影,就是胆小怕事的表现。 “六哥,你应该回宁化去的……连姨都当你回去了,若被她看到,你先想好怎么跟她解释。”沈溪没有正面回答宋小城的问题。 宋小城的苦瓜脸拉得老长,他也是被沈溪给整郁闷了,明明在说关于雷武和官府追查真凶的事情,沈溪却说如何跟惠娘解释。 “小掌柜,其实……” “没有什么其实好像的。” 沈溪厉声道,“事情就是咱做的,做完了你就得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光担心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如何把事情做得更绝一些!” “那雷武的车马行是被查封了,可‘旱路帮’不是还有别的势力吗?咱把雷武给整趴下了,别的势力就会把雷武的人马给收了,那些人同样会到码头捣乱,商会的生意还是做不了,到时候咱的努力不等于白费了?” “六哥,你没回宁化也好,另外找些人,到城外做点打砸抢烧的事情,扬言说‘旱路帮’要给官府一点儿颜色瞧瞧,最好能激起民愤,趁着当前官府正在打压雷武和‘旱路帮’势力的时候,召集乡民去县衙和府衙外闹事,看官府的人管不管!” 宋小城听得目瞪口呆:“小掌柜,咱这是……真要做为非作歹的事情啊?” 沈溪摇头道:“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真做,你要懂得灵活变通,这件事最重要的是激起民愤,让民众觉得,这‘旱路帮’的人是存心不想给人活路。咱码头上的弟兄那么多,就让他们回去跟亲戚街坊宣扬,说什么‘隔壁街被人给砸了’这种话,乡亲们一般都会信以为真。到时候你再一张罗,把水路帮所有人都叫上,造出点声势,官府不可能放任不管。” 宋小城虽然一直自称胆子大,但也从来没敢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召集人去官府门口闹事,这几乎把他的魂给吓掉了。 “那我……先试试……” 宋小城原本的信心不见了,因为他发觉,沈溪的想法太疯狂了,做不好的话,背黑锅的人只能是他。 …… …… 最开始时,“水路帮”的人只当宋小城是个传话筒,负责“水路帮”和商会之间联络,但在出现“旱路帮”到码头打人的事情后,宋小城带着惠娘给的银子去各家发抚恤金,忙里忙外,如今“水路帮”那些各自为政的当家人都很信任宋小城。 一来二去,宋小城逐渐有做水旱两路帮派带头大哥的趋势。 沈溪有时候很佩服宋小城,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只要规划好让他去实行,绝对尽心尽力,一点都不拖沓。 当天说完事情,夜里宋小城就找人做了。 宋小城在之前打人的事情上没露面,本来不用躲的,但他做贼心虚,加上在惠娘这边请了假,不想被惠娘知道他撒谎而丢掉工作,连过来知会沈溪都是偷偷摸摸。 “……小当家,人都安排好了,风声也放出去了,还找人在城外烧了几片竹林和一些草垛,然后把这一切都推到‘旱路帮’的人头上,乡民们现在都对‘旱路帮’的人恨得牙痒痒,都怕房子也给那伙人烧掉。” 宋小城跟沈溪说事情的时候,特地让沈溪出了街口再说,免得被周氏见到,说话时一直四下环顾。 沈溪点头:“这两天你赶紧张罗,趁他病要他命,官府也就一阵风,如果这阵风不能把‘旱路帮’的人赶尽杀绝,回过头他们会越发猖獗。六哥,我看好你,以后你就是这汀州府道上响当当的头号人物,连姨以后都要对你刮目相看。” “真……真的?” 宋小城一听有了几分气势,挺起腰板,但很快精神又萎顿下去,“小当家,您……您别开玩笑了,我……就是帮您做点事,功劳可都是小掌柜您的。嘿嘿。” 沈溪详细交待后,宋小城兴冲冲走了。 结果才过了一天,宋小城滞留府城的事就败露了。 原来宋小城跟“水路帮”的人安排计划时,被同乡的女眷看到,这些女人并不知道男人们在外做什么,就把事情告诉了絮莲。絮莲是个急脾气,亲自跑到城外把宋小城给“拎回来”,然后拉到惠娘那里哭诉,说宋小城鬼鬼祟祟在外面养女人。 “……大当家,我真没做对不起您的事,也没对不起絮莲,我……我要见小掌柜,什么事都是他让我干的。” 沈溪刚被周氏叫到药铺,就听到这么一句,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平日里说什么有担当,原来这么不讲义气。 周氏进了后院,惊讶地问道:“六子,你可不能赖我们家憨娃儿,感情你在外面有女人,这种事也能说是憨娃儿指使的?” 惠娘听出这话里有话,可旁边絮莲还在抱头痛哭,后院乱成一团。 宋小城什么都不说,只表示事情跟沈溪有关。 宋小城急道:“当家的,您可不能冤枉我,谁说我在外面有女人了?都是絮莲她在外面听那些闲话当真了……” 絮莲抬起头,梨花带雨道:“那你说,为何要瞒着我和两位当家的,说要回乡,结果偷偷摸摸留在城里?” 宋小城把头低下,带着委屈道:“能让小掌柜说吗?这事……跟我没多少关系,从头到尾都是小掌柜在筹划。”(未完待续。) 第二一〇章 狠角色 宋小城被逼得紧了,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旁边絮莲的哭声停了下来,惠娘和周氏的脸色则为之剧变。 周氏咋舌道:“怪不得事情发生得这么凑巧,感情都是六子找人做的,那雷武反倒是被冤枉的了?” 絮莲擦了擦眼泪,带着埋怨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宋小城拿出男人的派头,喝斥道:“这是提着脑袋干的事,能对你们女人说吗?大当家,我可没对您不敬的意思,我就是气絮莲,听风就是雨。要不是她过去捣乱,我怕她瞎嚷嚷把事情败露,这会儿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 惠娘阴沉着脸:“絮莲,事关重大,你且别埋怨小城。你先在后院等着,姐姐和小城跟我到楼上一趟……小郎,你也过来。” 沈溪狠狠瞪了宋小城一眼。这种事,沈溪不说不是为了事后邀功,他是不想让惠娘和周氏担心。百密一疏,他在让宋小城去联络“水路帮”帮众,却忘了提醒他注意保密,这才露了馅儿。 到了二楼,惠娘选了里屋,把门窗关好。惠娘先请周氏坐下,才抬头看着宋小城,道:“那天事情的经过,你再说一次。” 宋小城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又讲了一遍,把沈溪给他说的计划,让他怎么带着人进城,打完人怎么制造舆论,再怎么把人分散开出城,事情详细说了。 有很多细节跟头年年底教训来药铺捣乱那群人的细节相似,相较而言,这次的计划更加周祥。 “看来,事情并未泄露。” 惠娘听过之后,稍微有些放心,“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后面的事别做了,既然到了这一步,陷害已经奏功,再做首尾未免有画蛇添足之嫌。”说到这儿。她看向沈溪,“小郎,你觉得呢?” 沈溪低下头:“姨,你不怪我?” 惠娘叹道:“姨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是在帮我,帮这个家,帮商会,只是方式方法太过极端……现在目的达到,应该早些收手。否则事情肯定会败露。” 沈溪却摇摇头:“难道姨认为,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旱路帮’和官府就追查不到我们头上了?” 惠娘没有说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道理谁都懂。周氏骂道:“混小子,你跟六子做这么大的事,提前也不跟我们商议,要是官府那边得知原委,要查封我们铺子,还要拿老娘我和你孙姨下狱,你就满意了?” 沈溪义正辞严:“我承认这事情不跟你们商议是我不对。但我不想让你们担心。那些‘旱路帮’的人欺压到我们头上,现在只是捣乱和打人,回头就会砸铺子抢银号,到那时我们靠什么陪那么多银子给那些存钱到我们银号的人?” “要我看,现在非但不能收手,反而要把事情做得更绝,反正高知府今年就要任满,这一任知府,恐怕也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程,肯定不想晚节不保。我们就利用这点。激发民怨,让官府把矛头指向‘旱路帮’,替我们把城里的这股恶势力彻底铲除。” 惠娘听了沈溪的话,更为惊讶。她没料到沈溪想得如此周全,居然把高明城的任期都考虑在内。 高明城年近花甲,这一任任满之后,以他乙科出身的确很难再被委派担任新的地方官,想留下个好名声无可厚非。 退一步讲,就算他关系硬。改迁其他地方继续当知府,那就更加需要政绩了。 现在高明城打击雷武等人,全因他孙子被打一时气愤,等冷静下来,高明城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没有新的动作进行刺激,那之前栽赃嫁祸就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 惠娘思虑良久,忧心忡忡道:“事情一旦出现差池,官府可能转过头来对付商会。” 沈溪坚持道:“姨,你可曾想过,在官府眼中,到底是城里那群下三滥的恶势力重要,还是涉及到民生福祉的商会安稳更重要?在被‘旱路帮’欺辱这件事上,我们商会是最大的受害者,平日里百姓被欺压盘剥他们不敢出声,如果连我们也保持缄默,以后‘旱路帮’的人该多猖狂?” 惠娘听过之后,手有些颤抖。“旱路帮”的人去码头打砸,事后更嚣张地拒绝商会的和解,扬言要商会自行解散船行和车马行,否则后果自负。直到高崇等人被打,所有证据都指向雷武,“旱路帮”的人才没敢继续作恶。 但风头一过,这些人肯定会变本加厉,他们中间有很多曾做过乱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后欺辱上门来,惠娘根本没胆量与他们正面斗。 “小郎,你有把握吗?”惠娘握紧拳头,目光热切地望向沈溪。周氏惊讶地道:“妹妹,你别冲动,事情总有办法解决,咱不是一定非得跟那群恶人拼命。” 惠娘轻叹:“姐姐,有些事我算是想明白了,要在这世道生存,光是遵纪守法,只会令恶人有恃无恐步步紧逼,就说自我们到府城来,被人上门寻衅的事情还少吗?眼下正是个机会,将这些人连根拔除,不但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一方太平。” 沈溪听了不由带着几分感动。 像惠娘这样本来胆小怕事的女人,在当上商会会长后,却有了远超她本身能力的担当,正在逐渐成为令他欣赏的“狠角色”。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别人反倒会怀疑是我们背后搞鬼,但若我们随着民愤一起出头,官府却会觉得,我们是忍无可忍才会出来反抗!只要我们计划周祥,事情一定能成。” 惠娘点点头,她此时已经铁了心要跟“旱路帮”的人斗到底。 沈溪把之前对宋小城讲述的计划,详细跟惠娘说了一遍,惠娘决心联络商会各商家,一起到官府施压,惠娘将作为“民意代表”亲自上阵。这样做会有一定的风险,官府可能会强行拿人,但惠娘并不惧怕。 毕竟事情涉及商会的长远发展,以及自身的身家性命。 …… …… 计划筹备好后,惠娘回去召集商会的人商量。 枪打出头鸟,这世道,无论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挑头,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只要商会的人觉得,事情是由惠娘这个商会会长挑头,就算官府要追究也只是追究惠娘,他们作为被“旱路帮”欺压的受害者,倒不会介意大部队摇旗呐喊。 有宋小城在背后煽风点火,加上商会的号召和鼓动,城里商家和百姓群情激奋,商会计划四月二十四当天去官府施压,准备动员城内城外百姓前去声援。 之所以选择四月二十四,是因为这天是府试招覆考试的日子,高明城在考场里负责主持考试,若这时城里发生动乱,高明城想不重视都难。 四月二十三,在惠娘正在筹备前往官府示威时,府试第一场正式发案。 本来王氏准备亲自陪沈永卓去看发案,但在她得知发案时现场人山人海的情况后,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一个女人终究不方便出现在人潮涌动的地方。 仍旧是沈永卓和沈溪兄弟二人同去,临别前,周氏对沈溪一阵嘱咐,说的都是安慰话,就好像提前宣判沈溪考不过一般。 等沈永卓和沈溪抵达府衙外时,原本宽阔的街道,街头到街尾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沈永卓叹道:“府城的人可真多。” 考试的人多,来看放榜的人相应就多,发案尚未进行,府衙门口已经挤得连插针的地方都没有了。 “大哥,我们不急着过去,先找个地方休息下,一会儿等发案后走掉一批人,我们再过去如何?” 沈溪说着,目光看向距离府衙不远的一家茶楼。 沈永卓本来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成绩,但踮脚一看这架势,知道要挤上前实在太难,只好点头。 兄弟二人进了茶楼,茶楼里生意火爆,二楼所有的好座位都被人占去了,只有一楼角落里还有零星空位。 “这不是沈家兄弟吗?哈哈,幸会幸会,来,过来一起坐。”说话的是之前跟沈溪有过一面之缘的苏通,作为同届考生,再次见面彼此间多了几分亲近。 但苏通对沈永卓似乎有些偏见,他觉得这年轻人太过娘气,说话做事还不如沈溪这个小孩子靠谱。 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就跟苏通拼桌而坐,一张茶桌周围坐下六个人。 苏通把同桌的人逐一介绍,都是来看发案的考生,有两个还曾在上次聚会时出现,算是旧识。 “沈老弟,看你气定神闲,可是觉得这次能连过县、府两试?”苏通亲自给沈溪倒上茶,笑盈盈问道。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个浑厚的声音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以为府试那么容易过?想我等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今尚且未曾通过。” 说话的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书生,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看上去颇为傲慢。在沈溪想来,应该是自负满腹经纶而不得人赏识的读书人。 其实读书人都有这种盲目自负的毛病,这也是他们学到老考到老的动力之所在。因为在读书人眼中,这次考试不过不是因为我学问不好,而是因为考官瞎了眼,又或者是其中有什么私相授受的黑幕。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哟,这个不就是考试当天,第一次放排就因为答不出题提前出场的‘小状元’吗?就这样还想过府试,做梦吧?” 一句话,又惹来哄笑一片。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080票的加更!(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过府试(第四更) 沈溪年仅十岁就参加府试,属于今年汀州府科举考试的最大奇闻,考生平日聚会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谈及。 别人或者不知这一年汀州府各县的案首是谁,但提及沈溪大名,那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沈溪还做出件出格的事,府试第一场考试,第一次放排仅他一人出场,更是为考生引作笑谈。 别人自然不会认为沈溪才学卓著,能提前答完题出场,而是觉得他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过了县试,到了府试就辨别出他的确没什么真才实学,所以刚放排就灰溜溜地出了考场。 沈溪被人嘲笑,也不羞恼,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冷眼小视。苏通笑着劝慰:“沈老弟不用介意,那边几个人都是考了七八次府试没过,心理阴暗得很。” 沈溪笑问:“那苏公子以为在下是能过这次府试了?” 苏通被问得一愣,他想了想,一脸认真道:“若沈老弟真过了这次府试,在下只会为沈老弟感到宽慰。” 沈溪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真诚,此时容不得他细想,因为那边已有人要过来给沈溪“敬茶”。 “小状元,以后您金榜高中,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咱可都是同届考生,做了官以后要多照应一下不是?” 沈溪看出来了,这明说是来敬茶的,实际却是来消遣他的。 此人或者真的如同苏通所说,因为几次府试不过,心理已曲,好像打压了别人就能抬高自己一样。 有人来敬茶,沈溪怎么也要有所“表示”,他还真把对方递过来的茶水给接了,一仰脖子喝下去。 “好茶。” 沈溪抹抹嘴,“这位公子的话,在下记着了,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没想到沈溪居然这么恬不知耻地喝下他敬的茶。愣了愣才冷笑不已:“在下的名字,不便相告,以后你总有机会知晓。” 这话颇有豪言壮语的意思,名字现在不告诉你。将来我天下闻名你必然会知。沈溪点了点头道:“就不知道在下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那人过来敬杯茶,多大的礼数,还跟你攀亲近说得好像以后真的要互相帮衬一样。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不怀好意,他是故意来看沈溪的笑话。 旁人都等着看沈溪的糗样,谁知道沈溪的反戈一击也显得极为巧妙。 你豪言壮语要天下扬名。我就回你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 针锋相对,但不露于痕迹。 “你!”那人脸色先变。 沈溪却回以一脸茫然,好像自己说出来的话是无心之言一般。 高下立判! “哈哈哈……”旁边哄笑声又响起,但这次嘲笑的却不是沈溪,而是自触霉头过来敬茶的倒霉蛋。 那人冷笑道:“走着瞧。” 说完拂袖而去,店伙计一看赶紧跟上:“客官,您还没结账……” 如此一来哄笑的人更多了。 打发走一个,沈溪坐下,旁边又有人过来行礼:“沈公子,希望你我一场即过。长案上留你我之名。” 这人说话带着一股少年的稚气和冷傲,沈溪转头一看,却是之前见过的十四岁少年吴省瑜。 要说刚才那人是过来讽刺,而吴省瑜过来纯粹是见礼,沈溪不敢怠慢,赶忙起身回礼,目送吴省瑜在家仆引路下出门。 “好大的排场,来看个发案还要带着家奴,这是要显示他吴家与众不同?”同桌有人话语中带着不屑。 沈溪问道:“此人是谁?” 同桌那人惊讶地问道:“你不知?他祖父曾任汀州知府,如今乃是山西布政使。以为自己多风光,但也不过是个庶出而已。” 沈溪听说此人的祖父曾经当过汀州知府,又姓吴,仔细一想。就知道说的是谁。沈溪前世曾经翻阅过长汀县志,知道此人乃是在正德初年与刘瑾政见不合,因为刘瑾索贿而辞官的吴文度。 吴文度乃成化年间进士,福建泉州人,随其父迁徙到江宁。沈溪料想,应该是吴文度在地方做官时。一家人跟着迁徙。吴文度在汀州当知府,这里距离他的老家泉州不远,吴氏一脉就有人在汀州落地生根。 “就算是庶出,人家也是官宦之后,跟我们不一样。”沈溪笑着说道。 苏通微微一叹,道:“吴氏子孙众多,他一个庶出子,怕是无法得到吴老大人的萌荫,否则他哪用得着考府试,直接进国子监了。” 本来是在说沈溪的事,结果因为吴省瑜这一出面,话题转到吴省瑜身上去了。 随着外面炮仗响起,茶楼里突然一阵聒噪,这说明府衙那边已经开始发案了。 沈永卓站起身要出去看发案,苏通笑着提醒:“沈公子,这知府衙门前面人太多了,还是等人散了些再过去,该如何就如何,若明天要参加招覆,今天出来放松一下总是好的,何必急着回去读书呢?” 说着,他看了沈溪一眼,“还是沈老弟气定神闲涵养足。” 沈溪咧嘴一笑,道:“我知道自己考不过,所以不着急。” 同桌人不由一起哄笑,就算有人觉得自己考过的机会很渺茫,但心里也都有所期冀,这是人之常情,在场一脸全然不在乎的,除了苏通还有就是沈溪了。 连苏通心里也在想:“却不知他为何不着急,莫非他……” 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楼里的人逐渐走完,本来端坐不动的人,也都忍不住相继加入拥挤的看榜大军。 苏通叹道:“这又不是发长案,连个名字都没有,那些取不中的怎么都不会死心,定要把案纸看上个三五七遍。不过晌午,恐怕我们挤不进去。” 果然如同苏通所言,这第一场成绩发案后一个多时辰,府衙门口就没见人减少。一千多考生,围着那么两三张纸,找到自己座号的还好,没找到的那真是不死心。就算看上个五六遍,心灰意冷走开几步,也要再回去又看个两三遍确定自己的座号没挂在上面。 到中午时,沈永卓实在耐不住性子。对沈溪道:“七弟,你能等我不能,大哥先过去看了。我娘那边……” 沈溪点头表示理解,沈永卓有王氏这样急性子的老娘,他自己也很难沉得住气。沈溪道:“大哥着急的话就先过去看。我没事。” 沈永卓匆忙出门往府衙那边去,刚出门就加入到人头攒动的人流中。 沈永卓走后不久,同桌的人见外面看发榜的士子少了些,也都相继而去,只有苏通陪着沈溪坐着。 “沈老弟,这次两篇考题,你觉得难易如何?”本来闲聊一时有一时无,等同桌的人走光了,苏通突然正色向沈溪问道。 沈溪稍微思索,自然回答:“挺难的吧。虽是四书文却都是《诗经》的题,我的本经虽然没定,但跟着师长学《春秋》多些。” “哦?”苏通微微皱眉,“那沈老弟第二篇题目,这‘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不知作何论?” 沈溪笑道:“苏公子这是要考校我?” 苏通摆手:“不敢不敢,只是想探讨一二,却说在下的本经,正好是《诗经》。也算对口。见到一同参加考试的考生,难免想讨教一下。” 沈溪打量苏通模样,觉得苏通不会无缘无故发问。 以沈溪所知,这苏通乃是官宦子弟。他本身是这次府试案首的热门人选,惠娘还提及,苏通有亲戚在知府衙门当差。 沈溪心想,莫非苏通在发案前已经收到什么风声? 以府试考试阅卷来说,想靠知府一个人在两天时间里批阅一千多份答卷,看两千多篇文章。别说选出优劣,能否看完都是问题。 所以阅卷一般是府衙的幕僚、属官以及府学的教谕、训导和嘱托帮忙,经过筛选,把那些答非所问的先剔除,再选择优秀的考卷送到知府手上,若知府负责任,或者会将这部分考卷看完,但若不负责任,可能下面的幕僚说哪篇好,就选哪篇了。 沈溪想了想道:“我答的不好,就不在苏公子面前献丑了。” 沈溪本想等沈永卓回来再过去看放榜,但沈永卓好像是觉得即便回来沈溪也走了,所以就算府衙门前人大多已经散去,也没见沈永卓的人影。 苏通站起身道:“沈老弟,一起过来看?” “好。” 沈溪与苏通一起出了茶楼,此时发案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沈溪自己都没想到能跟苏通坐下来说三个小时的话。 随着人变少了,行走容易多了,不多时沈溪就跟苏通一起到发案的案纸之前。 “呀!好像取中的人很少。”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本来沈溪估计,这次府试应该录取一百人左右,那正案和副案加起来应该有二百多人,但一看,总共只有两张案纸,上面两圈人,不多不少一百,比宁化县试发案所录名额都少。 苏通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听说今年府试过的人很少。” 沈溪点点头,这才认真去寻,很快,他在正案中圈的二十个座号中找到了“丁字壹伍”,那正是他的座号,这意味着他跟县试一样,又是一场即过。 沈溪惊喜道:“苏公子,我找到自己的了。” “恭喜了,沈老弟,看来明年的院试,你我又要同场考试,说不一定能一榜而入生员之列呢?”苏通笑盈盈道。 沈溪刚才故意没说自己是在正案的内圈还是在外圈看到自己的座号,但苏通却很肯定自己已经过了府试,这说明苏通提前获知了消息。 单从府试的座号上,根本是无法区别谁是谁的,苏通却能清楚知晓,这说明苏通确实“神通广大”。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110票的加更!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 小功臣(第五更) 苏通的意思,是他自己也在第一场即过的名单之中。沈溪不由拱手说了几句恭喜的话,苏通却表现得非常矜持,一点儿都不张扬。 沈溪第一场即过或者是个不大不小的冷门,但苏通本身就是案首的热门人选,他素来在同龄人中以学问好著称,现在一场过府试并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本来沈溪觉得,这次府试通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知道这第一场下来,一千多号人就只剩下一百,而这一百人中还有八十人要参加招覆和再覆,沈溪心想,这高知府真是省事省到家了。 瞧这架势,最后很可能府试通过的士子数量,跟县试一样只有五十。 苏通跟沈溪回去的路上,有不少考生在那儿骂骂咧咧,大致都是说当今知府不体谅读书人,不多取一些云云。 “考题一样,机会是均等的,就算府试能过又如何,他们吊榜尾,只是白白花银子赴考,最后连个生员都取不了。高知府这么做,其实是为他们好。” 苏通虽然对沈溪客气,但似乎对这些落榜的士子有些不屑一顾。沈溪却不赞同这番说辞:“就算府试不过,他们一样要每年花路费来府城赶考啊。” 苏通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似乎他对沈溪的话有些不以为然。沈溪本来跟苏通就不是很熟悉,到今天也才见过两次面,因此也没主动搭讪的意思。 即将分开的时候,苏通突然问道:“沈老弟,你头几天不是买了几个蛮子女人吗,现在人可还在?” 沈溪略微顿了一下,才道:“人是我带回家的不假,可至于怎么处置那可就不归我说了算了。” 苏通笑着点头:“说的也是,本来还想找你把人借来看看。” 沈溪没怎么多想,就跟苏通拱手作别,回去的路上却开始犯嘀咕,什么叫“把人借来看看”?左右不过是三个苗女。其中一个还是小女孩,莫非这姓苏的有特别的癖好? 再一想,还真有可能。 沈溪心中一阵恶寒,要说这苏通已经成家立室。有一些邪念也能理解,但招惹到自己头上就有些不应该,看来以后最好还是敬鬼神而远之,惹不起躲得起嘛。 回到药铺,惠娘和周氏等人早就等急了。 刚过中午。药铺没什么客人,沈溪刚进去就被周氏扯到一边:“混小子,真在外面野惯了,你大哥都回来好半晌了,你怎的才回来?” “我……”沈溪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光顾着悠闲喝茶了,忘了家里还有一堆人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惠娘劝解:“姐姐先别埋怨,小郎,这第一场,你……” 沈溪叹了口气。装作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惠娘神色一黯,赶忙又挤出笑颜,安慰道:“没事没事,考不过也没什么,听说今年咱汀州府府试录取的人少,明年说不一定就过了。” 沈溪微微一笑:“我只是替汀州府的考生可怜,你说这第一场只录取二十人,偏偏就让我占了一个名额,这对他们是否不太公平?” 周氏仔细琢磨了一下沈溪的话,听得迷迷糊糊:“混小子。把话说明白。” 谢韵儿倒是眼前一亮,抿嘴笑道:“当局者迷,两位姐姐没听懂?小郎说他第一场就过啦。” 惠娘和周氏对望一眼,脸上都有难以言喻的惊喜。惠娘紧忙低下头。紧张地拉着沈溪的袖子,问道:“小郎,当真?”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我的确看到我的座号了,除非府衙那边搞错,那就不赖我了。”沈溪摊摊手道。 周氏一指头点在沈溪的脑门上:“憨娃儿。你可真是老娘的冤家,这是托了几辈子的福,你怎么就考过了?难道是沈家老太公在天上显灵?” 周氏已经兴奋得过头了,她回过手就猛掐自己的胳膊,觉得这是在做美梦,该到醒来的时候了。惠娘却美滋滋道:“姐姐,之前姐夫不是说了,小郎这边一有消息,赶紧找人通知他……这么好的消息还不找人知会姐夫一声?” “好,好。我这就去……哎呀,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这小子估计也高兴呢,居然在踢他老娘。” 周氏一激动,顿时动了胎气,几个女人赶紧扶着她坐下来,但她似乎顾不上自己,“秀儿,快去知会你叔,就说憨娃儿中了……哟呵,疼死老娘了。” 沈溪纠正:“娘,府试是过,不是中,这又不是中秀才。” “呸。你十岁就过府试,要是你二十岁之前不中秀才,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秀儿,你还不快去?” 周氏太激动了,这一激动不要紧,肚子突然疼得不行。不过这儿是药铺,旁边还有位来自京城的名医,倒也不怕出岔子。谢韵儿坐下来,仔细为周氏把过脉,笑道:“姐姐并无大碍,稍微心平气和些就好。离分娩,还有半个多月。” 周氏哭笑不得:“这么大的喜事,我心平气和得了吗?” 惠娘抿嘴笑着,过去把宁儿和小玉叫过来,搀扶周氏到后堂休息。沈溪跟在后面闷闷不乐:“这么说,都怪我咯?” 惠娘笑骂:“臭小子,不怪你怪谁?你看把你娘高兴成啥样了,要是你弟弟有什么事,这责任你可要担着。” 沈溪撇撇嘴:“指不定是个妹妹……” 周氏一听,抄起桌上的抹布就朝沈溪头上扔过去:“再嚷嚷,不让你吃饭!” 沈溪伸手将抹布一把接着,扔在一边,依然不以为然。沈溪中午没吃饭,厨房里还给他留的,惠娘怕不热,又亲自下厨为沈溪炒了个新鲜蔬菜。沈溪得到的是帝王一般的待遇,全家人都围着他转。 等惠娘把蔬菜炒好,围着围裙把盘子端出来放在小桌上:“慢点儿吃,知道饿还不早些回来?不过也得亏你没回来,要知道是这好消息,我和你娘这顿午饭估计怎么都吃不下了。” 正说话间,沈明钧跟着秀儿回来,到了后院门口张嘴便喊:“娘子。” 周氏正高兴。紧忙伸出手到小玉面前:“快扶我一把,哎呀,两位妹妹,不多陪了。我回去跟我家相公说说话。” 惠娘和谢韵儿都过来帮忙搭把手,沈溪本来也要回去,但他的饭还没吃完,就留了下来,嘴里小声嘟囔:“过府试的好像是我。怎么不用我回家?” 林黛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沈溪吃饭,嘴里应道:“爹和娘又要关着门做事情吧?” 这话说得有点儿太过“童言无忌”,连谢韵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惠娘黑着脸道:“小姑娘家家的,打听那么多作何?” 沈溪叹道:“娘都快生了,想做也做不出来。” 这下惠娘嘴里发出“啧”的一声怨责,伸手轻轻拍了沈溪脑袋一下:“人小鬼大!” …… …… 因为沈溪顺利通过府试,两家人开心得要命。本来惠娘想的是,在后院摆上流水席。宴请街坊邻里,把这好消息分享。但因为沈永卓落榜,沈明钧夫妇不想太张扬,免得让王氏母子那边面子过不去。 经过周氏提醒,惠娘把设流水席的时间改为最后发长案之后,到底现在沈溪只是过了第一场,还没正式排定名次,这府试就等于还没考完。其实最主要的是,考虑到沈永卓这一榜没中,马上就要跟王氏回宁化。等他们走了。家里再怎么庆祝也不会有何不妥。 对外的宴席可以不请,但家里却必须要热热闹闹吃上一顿,而且要吃好的。 当天晚上,惠娘没让丫鬟们下厨。而是让秀儿和宁儿去城里酒楼订了一桌上好的宴席,让大厨把菜做好装盘,盛在食盒里带回来,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光是这一桌宴席,就要花上一两五钱银子。 周氏听说后不由心疼:“妹妹这是作何,买回来自己弄。可便宜多了。” 惠娘笑道:“无妨的,小郎一辈子就这一次,至今往后,他都不用再考县试和府试了,等着中秀才就行!这可是咱的小文曲星,家里的小功臣,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他。” 陆曦儿跑过来缠着惠娘:“那只有沈溪哥哥能吃,我们不能吃吗?” 惠娘笑着抹了抹女儿脸上的灰:“也不知道爱干净。去把手洗了,一会儿可以上桌,不过你是沾了沈溪哥哥的光,知道吗?” “好。” 小妮子一蹦老高,赶忙去后院洗手,林黛却是先知先觉,已经先洗好坐了下来,甚至帮忙端茶递水,摆放碗筷。 等坐下来,惠娘看着周氏:“姐姐,要不把姐夫一起叫过来?” 周氏摆手道:“不用不用,咱这边都是妇孺,他过来不方便,何况……谢家妹妹也在呢。” 惠娘点点头,没再勉强,不过在吃饭前她还是对谢韵儿提了一句:“城里几个媒婆都过来想给妹妹提婚,有几个人选,我看都挺不错的,妹妹要不考虑一下?” 谢韵儿神色黯然,摇头道:“暂时先不想,我祖父和父亲都还在牢里,终身大事,得要他们做主。” 惠娘轻叹,她能理解谢韵儿的心境,现在谢韵儿一心一意赚钱养家,怎敢分心找婆家? 以前谢韵儿只是在药铺里有一成分红,加上固定月钱不过十两银子,后来谢韵儿拿出一些谢家的祖传秘方到药厂配制成药,惠娘连同药厂收入的一成,一并分给谢韵儿。 本来药铺的部分收入就来自于药厂,而药厂也会出售成药给别的药铺,甚至卖给那些南来北往的游商,从中赚的钱并不比药铺少。 如此一来,谢韵儿每月差不多能有二十两收入,在这年景里,算得上是高收入群体,连知府的俸禄都不及她。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140票的加更! 看到大家热情高涨,目前已经又是99张月票和44人打赏了,天子感激不已,只能通过码字报答大家,晚些时候还会有一章! 大家也要踊跃订阅、打赏和投推荐票、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贿考风波(第六更) 过了府试,意味着沈溪以后不用再参加县试、府试两个级别的考试,只等来年参加院试考秀才,这对沈溪来说,日后的考试任务会轻省许多。 但这一年汀州府的府试还未结束,沈溪得等初覆和招覆两场结束后,参加府试的第四场考试来排定名次。 对于此,沈溪已经不太在意。 府试第一场结束,大多数考生落榜,失望之余,这些人对知府高明城颇有意见,本来可有二百人参加招覆,高明城非要只留八十人,在很多考生看来这是知府不给他们活路,有人甚至私下串联,要去省城告状。 这年头,平头百姓那可是不敢跟官府作对的,但这些考生仗着自己是读书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官府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想跟一府之尊扳扳手腕。 但雷声大雨点小,敢于付诸实际行动的却一个都没有。事情看似平息,但一股暗流却在暗中酝酿。 府试招覆当天,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惠娘带领下,商会各家商铺的掌柜和伙计,加上因为义愤填膺而聚集的百姓,合起来有四五千人,汇聚到知府衙门外,声讨“旱路帮”欺行霸市,凌虐百姓,恳求官府为民做主。 当天高明城正在考场监考,听说城里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有些手足无措。 按照府试的规矩,考生和考官进了考场,辕门是要上锁的,不到最后放排,锁不能打开。 而眼下城里出事,高明城必须赶回府衙处理,最后他只能把府试暂且放到一边,让人把辕门打开,匆忙而去。 考场里的八十名考生非常惊讶,这考试还没进行到一半,主考官就走了。这是准备放任他们不管? 就像沈溪所言,高明城非常在意自己的政绩,在城里发生动乱的情况下,他怕这会影响到他的乌纱帽。高明城没去跟示威的人商谈。而是调动汀州府衙、长汀县衙的衙役,再配合巡检司的人马,驱赶闹事人群。 本来惠娘已经豁出去了,准备面见高明城表达请愿要求。但眼见形势不对,为了防止衙役和官兵拿人下狱。她只得组织人手,帮忙把商会中人和百姓紧急进行疏散。 直到府衙外人散得干干净净,惠娘才忧心忡忡返回药铺。 因为外面乱糟糟的,沈溪没去府衙那边,他也是事后才从惠娘口中得知详情。 “……请愿行动并非没有效果,至少府县两级都知道民意沸腾,若官府再不作为,被考察政绩的御史以及科道官员看到,那高知府就晚节不保了。” 惠娘心惊胆战,脸上满是忧虑。沈溪对此倒是信心十足,“平日里百姓被‘旱路帮’的人欺压惨了,头两天那些个纵火案,更是让百姓忍无可忍,咱现在就该多去鼓动一下,就算不再去官府闹事,也要把民众这股怒火给点燃。” 惠娘感觉事情太过疯狂,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非要进行下去不可。 府衙和县衙两级衙门严禁百姓闹事,百姓其实还可以在民间进行示威。所针对的就是“旱路帮”的产业,还有他们经常去的地方,诸如城里的赌档、妓寮等处。 第一天,因为府试正在进行。汀州知府高明城两边兼顾分身不暇。等到了第二天,高明城得知事情原委,全因“旱路帮”平日作恶太多引发民愤后,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在御史和科道官员反应过来前,把事态平息下去。 很快。以知府衙门牵头,城里各处张贴榜文,表示官府会对城中欺压良善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并且调动巡检司的官兵,配合衙役查封诸多“旱路帮”的堂口和产业,大批歹徒锒铛入狱。 百姓奔走相告,这好消息很快传遍汀州全境。 事情虽然平息,但以惠娘为首的商会,又一次跟官府站在了对立面,这让惠娘和她背后的商会都上了官府的“黑名单”,以后商会别说是得到官府的政策支持,很可能还会招致取缔。 因为如今官府算是看出来了,商家各自为政的话很好管理,但若是让这些下九流的商贾联合在一块,就有跟官府叫板的胆量。 若非弘治帝打了招呼要照顾的“女神医”陆孙氏担任了汀州商会会长,估计在处置“旱路帮”后,商会也会遭到勒令解散的厄运。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示威活动,官府最后站在了民意一边。 随着官府对城中所有“旱路帮”堂口展开清剿,那些嚣张跋扈的“旱路帮”帮众,逃的逃,散的散,部分作恶多端的首犯下狱问罪,而事情的“始作俑者”雷武,一直下落不明,官府张贴大量海捕文书并且派出捕快四处搜捕,可惜一直没抓到人。 …… …… 四月二十八,就在府城因为官府清剿“旱路帮”帮众而闹得鸡犬不宁之时,招覆和再覆的发案如期进行。 如同之前沈溪所料,这次府试果然只取了五十人,这在历年汀州府府试中,属于录取人数最少的一届。 提前两日,沈永卓在小叔沈明钧安排下,跟母亲王氏回宁化县去了,至于他与吕家小姐的婚事如何安排,要等回宁化后两家再行商议。 当天下午,沈溪跟所有录取的考生一起,去汀州府儒学署“谢师”,除了考生之间必须的联谊外,也是让考生见见这次的主考官高明城。 沈溪抵达儒学署时,在门口遇上正在等候他的苏通。 录取的五十名考生中,沈溪只认得两人,一个是苏通,一个是吴省瑜,三人都是第一场就过了府试。 别的考生对于苏通过府试并不意外,但当他们听说这次考试中年岁最小的两名考生,十岁的沈溪和十四岁的吴省瑜都是第一场就过了府试,除了惊讶外,脸上都带着一股复杂的神色。 外面已在传扬,说是这次府试有黑幕。传言说这是高明城最后一任知府,他要趁着致仕前在府试中狠狠捞一笔,考生无论考得如何,只要把银子使上就能过……这些传闻有鼻子有眼。甚至还列出价码,并且说明,之所以这次只取五十人,是高明城想坐地起价。录取的人少,收的银子反倒更多。 所有的传闻,都是因为府试最后只取了五十人,若高明城跟往常年一样取个百八十人的话,下面也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 这次录取上来的五十名考生。本来他们并不信这种传言,毕竟他们并未跟传言中所说的一样是花银子买来的,但在他们见到身家颇丰但年纪尚轻的沈溪和吴省瑜都过了府试,便开始怀疑,此事是否属实。 但同为录取的考生,又是一起来见知府,当然没人敢质疑什么。 高明城这几天,正在为清剿城里“旱路帮”匪徒焦头烂额,过来儒学署见录取的考生,显得非常敷衍。只是告知第二天举行府试第四场的消息,就匆忙而去。 可在一些人看来,这分明是高明城“做贼心虚”。 在场考生到底是得偿所愿过了府试,各自见礼之后便先行回去准备府试最后一场。涉及到府试排名,若是考得好一些,或者对通过院试有所帮助,但府试的案首并不会有保送秀才的资格,所以这府试最后一场看起来,远未有县试那么重要。 等当晚惠娘回来,沈溪才知道关于考试中有人向知府高明城纳贿的事已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而矛头所指,除了沈溪和吴省瑜之外,还有同过这次府试的几个家境比较好的士子。 “……小郎别被这些干扰,明天好好考。要做到善始善终。”惠娘安慰一番。 沈溪本着清者自清的原则,反正他没有行贿,至于别人有没有,那跟他没什么关系。或者因为惠娘的关系,别人会怀疑他,但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别人又没证据,传一段时间后自然会风平浪静。 四月二十九,沈溪很早就起来参加府试的第四场考试。 这也是府试的最后一场,加上之前考试的成绩,综合拟定排名。 在府试最后一场中,也会有综合能力考察,这就是“附加题”。或者因为高明城平日里喜欢作几首诗,他在附加题中出的全是与诗赋有关的考题,而县试中曾经出现的算术题,在府试中并未出现。 沈溪心想,高明城果然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支,叶名溯还知道去《九章算术》找个成题出来应付了事,高明城直接连这一步都省了。 第四场考试,一篇必答的四书文,一篇选答的五经文,最后是可做可不做的几道附加题。总的来说,府试和县试一样,主要是考察考生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至于附加题中的诗赋和策论,就算考了也不会列入总成绩。 沈溪对于最后一场考试,带着几分敷衍,只要文笔通畅、不犯忌讳则可。 考试持续一天,到下午只有一次放排。 因为高明城这次没再揪着《诗经》出题,四书文和五经文考题相对简单,再加上这次考试无关录取与否,考生考完后都显得很轻松。 五十名考生交了卷子出来,均是有说有笑。 沈溪本想回药铺去,结果苏通却主动走到他身前,小声提醒:“沈老弟,你这几日要小心些。” 沈溪稍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两人关系的恐怕还以为苏通是威胁他,但他却知道这句话肯定事出有因,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苏通严肃道:“这次府试所录人少,有许多落榜考生听闻商会的少东家……就是沈老弟过了府试,都觉得府试中有私相授受的情况,他们义愤填膺,怕是对沈老弟你有所不利。” *************** ps:第六更!这章为新堂主金克丝i和新舵主awei6533123大大加更!谢谢你们的慷慨! 目前月票已经有121票,打赏52人,还能再来一波吗?众人拾柴火焰高,让天子看看你们在哪儿! 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一四章 恭喜 对于苏通所说的事,沈溪并不怎么担心,他这些日子都在药铺,就算府试考完,他还是要回学塾上课,那些愤怒的考生再无礼,也不敢到教授圣贤书的学塾捣乱。 因为府试最后成绩会在考试结束后隔一日,就是在五月初二放榜,沈溪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假期。 这段时间,沈溪不用去学塾上课,因为一举过了府试,周氏很高兴,特允林黛和陆曦儿陪沈溪玩耍。 药铺后院,陆曦儿“咯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有沈溪在,她永远都像长不大的孩子。相较而言,林黛则显得端庄稳重许多。 也是因为林黛已经开始懂事了,她对将来没多少选择,作为沈家的童养媳,只要沈溪大一些,她就该嫁过来了,所以开始逐渐找寻找作为沈家儿媳妇的感觉。可她总觉得,把沈溪当作亲人多些,以她的年龄,还暂时区别不了喜欢和爱。 “喂,你是不是过了府试,就要去别的地方读书?”沈溪坐在小板凳上,正要教两个小萝莉生字,林黛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过了府试,又不是去国子监读书,为何要去别的地方?就算回头要考院试,也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小媳妇,你是不是怕相公走了,自己孤单寂寞?” 林黛眉头蹙了起来:“跟你说正经的呢。我听宁儿说,她说你要是这次考试过了,就不会在学塾里上课,要去更大的学塾,可咱汀州府没有那么大的学塾啊……我就想,你应该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沈溪略微一思索,宁儿所说应该是县学和府学,又或者是说国子监。但宁儿并非读书人,对科举一知半解,许多都是臆测。不想林黛却把宁儿的话记在心里,以为沈溪要远行求学。 “没有的事。”沈溪非常肯定地道。“赶紧把这几个字学会,下午我进行考试,答错的……打屁股。” 陆曦儿瞪着大眼睛:“沈溪哥哥,是不是考过了。就能跟你一样,以后去考秀才,中状元?” 沈溪笑着摸摸陆曦儿的头道:“你做不了秀才和状元,不过沈溪哥哥可以给你封个秀才和状元的名号,发个大大的奖状给你。好不好?” 陆曦儿欢呼道:“好啊好啊。” 林黛有些不屑:“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在你沈溪哥哥面前撒娇,不害臊。” 陆曦儿也有小聪明,知道林黛看她不爽,她干脆当没听到,继续俯下身写毛笔字。 两个小丫头的字各有不同,林黛字迹娟秀,而陆曦儿写字就好像狗爬一样,写到一些复杂的字。笔画基本都缩在一起,好像一块黑不溜秋的墨迹。 沈溪不止一次督促陆曦儿,让她多练习写字,但陆曦儿读书纯粹是为了好玩,同时也是为了缠着沈溪,她才不在乎写成什么样子。林黛却知道若写得不好,回头周氏不满意,可能会影响到她在未来婆婆心目中的地位。 一个有压力,另一个却没任何心理包袱,读书的心态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惠娘从药铺进来。 这两天她为整合城中江湖势力,一直在费心。 自从官府大力清剿“旱路帮”的堂口,城里那些地痞流氓失去了靠山,他们自己又没什么势力。本想投靠“水路帮”,但因“水路帮”的人向来不爱管闲事,这些地痞流氓没了约束,到处惹是生非。 沈溪已经让宋小城带着人手,新成立了个帮派,名曰“车马帮”。帮助惠娘建立车马行为其主要目的,大肆笼络城里这些“游侠儿”,同时收编“旱路帮”帮众。几天下来,宋小城已小有成就。 但这次来,惠娘并非说车马帮的事。 “小郎,我跟你娘商量过了,你明年要考院试,这一年多时间,我们单独给你请几个先生回来教导,以后就别去学塾了……至于冯先生那边,我们也会请他时常过来督促你的学业,你看如何?” 沈溪当然觉得不好。 他去学塾,属于正常上课,有课间休息,平日里上课学生多先生管不过来,他偷个懒走个神没问题。可把先生请回家里,一次还请几个先生盯着,那他就连偷懒的机会都没了。 沈溪坚持道:“姨,我觉得去学塾上课挺好的,冯先生教的课我喜欢听,所以成绩才会进步这么快,别人教我,我怕接受不了。” “总有个适应过程嘛,冯先生是个好先生,他能教出举人老爷来,以后你肯定也会有前途,可是……学塾那么多学生,想让冯先生多教教你也不行。” 惠娘担心沈溪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而沈溪却怕被管束得太严。他心理已过而立之年,让他坐下来读死书死读书本就是件枯燥乏味的事。 “我真的很想去学塾读书,姨,你跟我娘说说,当作是我求姨你一次。”沈溪哀求道。 惠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往药铺正堂去,应该是与周氏商量此事。 晚上吃饭时,周氏严肃地说起这个话题:“……你过府试,谁知道你是撞的什么大运?这两天来抓药的人在传闲话,说你之所以能过,是因为知府老爷没心思批卷子,就让下面的人随便应付,结果把你给选了出来,并非是你真才实学。” 沈溪撇撇嘴道:“娘,如果撞大运就能连过县试和府试,那我运气该有多好?” 周氏冷声道:“憨娃儿,人都有气运你不知道吗?娘听人说,有的人跟你一样也是一次过了县试和府试,可之后无论怎么考,就是到老拿不动笔还是考不上秀才。那是因为他把气运用尽了。娘不过是想多找两个先生回来教你,反正咱现在家境好些了,三两个先生还是能请得起的。” 沈溪见周氏如此坚持,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求助地看着惠娘。这次连惠娘也无奈摇头,好像在说,你是你娘生的,只能由她做主。 周氏继续道:“等明天你府试成绩公布下来,娘就让你爹去给你找先生,一定要请城里最好的先生,把他们肚子里的学问都教给你。这样娘就有盼头了。” 沈溪苦着脸一语不发。想到未来一年可能要被两三个先生轮番轰炸,除了学习,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他就感觉人生分外灰暗。 五月初二上午发府试长案,沈溪跟着沈明钧一起到了府衙门前,时间尚早,沈溪就让便宜老爹先回去,而他则前往与苏通约好的茶楼,坐下来说话。 “沈老弟,你这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啊,若你年长几岁,为兄还以为你是酒色伤身,可你这小小年岁,不该有太多烦恼吧?” 苏通察觉到沈溪没精打采,不由询问。 沈溪叹道:“苏兄成家立室,逍遥自在,哪里知道我这种稚子的苦?家中望子成龙,准备找上三五个先生,轮流教授我知识,苏兄觉得我会开心得起来?” 苏通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哈哈大笑:“老弟,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却不知正是家中严格管教,才令老弟早早就科场扬名。老弟应心怀感激才是。” 沈溪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讲,可问题是他已经不是那种不懂事非要家里管的孩子,这种教育方式根本不适合他。 苏通交游广阔,这次府试就算之前与苏通同行之人没有一个通过,他还是很快又结识了一批新朋友。这些人都是这场府试录取的考生,互相间照过面。但他们对苏通恭敬有加,但对沈溪却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就算苏通引介,那些个人也只是礼节性地拱拱手,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时间差不多,该发长案了……诸位,我们一起同行如何?”苏通热情招呼。 那些读书人中一个高瘦的年轻士子摆了摆手:“不必了,苏兄,我们看过发案之后相约一醉,这位沈公子年纪小多有不便,若苏兄肯来,我们倒是欢迎之至。” 说完,那群人先走了。 苏通勉强笑道:“沈老弟,你别介意,他们大约是觉得你不能与他们品酒论风月,所以才会刻意疏远。哎呀,你看我,怎会对你说这些,倒是为兄思虑不周,等老弟你年长一些,很多事自然就会懂了。” 沈溪笑了笑,心里却在想,你这是欺负我不懂风花雪月?还是欺负我不懂人情世故?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些人是因为外间传闻沈溪是花钱过府试,才会对他敬而远之,并非什么不能一同“品酒论风月”。 沈溪也不揭破,既然苏通把他当作一个只会做学问不懂看别人脸色的少年郎,他也就学着把这角色演好。 苏通与他一同走出茶楼时,府衙那边已经发了长案,因为只有五十人看发案,而且上面都是清楚列着所有人的名字,并不需要辛苦找寻,有的人已经看完回来。 “哼。” 一名考生见苏通和沈溪在一起,居然冷哼一声,表示强烈的不满。 就在沈溪觉得不太对劲时,那边吴省瑜也走了过来。这英俊的公子哥倒是很客气,先行了见面礼,才一脸笑容:“沈公子,恭喜。”(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 还有一个 这声恭喜,让沈溪略微惊讶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地问道:“吴公子,你突然没来由一声恭喜,却不知这喜从何来?” 吴省瑜脸上露出不可言说的笑容,微微摇头:“此等事,当然要沈公子自行求证才好。在下于府城停留多日,发完长案就要赶回清流县,不能再与沈公子相叙,告辞告辞。” 虽然吴省瑜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但其意已明,显然沈溪这次府试的排名非常靠前。 沈溪带着些微好奇,与苏通一起到府衙门前,此时府衙外的考生,但凡见到沈溪的都指指点点,等沈溪上去看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张案纸上列了两圈人,内圈二十,外圈三十。而在内圈正上的位置,有一人名字稍微提头,正是他沈溪的大名。 这代表的意思,是在这次府试中,他沈溪拿到了案首的位置。 沈溪见此状,并未有什么欣喜,相反脸上带着些微苦笑。 枪打出林鸟啊…… 沈溪往下看,第二名就是刚才对他说“恭喜”的吴省瑜,第三名却是与沈溪一同来看发长案的苏通。 苏通见到自己名字列在沈溪和吴省瑜之后,不由微微摇头,但他却好像老早就知道这结果一样,叹息一声后才笑着对沈溪拱手道:“沈老弟名列案首,可喜可贺,怪不得吴公子也要酸溜溜说上一声恭喜。” 府试第一场发案的时候,苏通表现出对吴省瑜的不屑,但最后吴省瑜却直接拿了府试的第二,名次尚在他这个大热门之上,所以苏通的语气很不对味。 沈溪不以为意,回礼道:“同喜同喜。” 怎么说都是同届考生,名字又同列于长案之上,以后少不得有交际。 看过长案,苏通心情失落,沈溪也高兴不起来。 苏通是因为名次列在沈溪和吴省瑜之后感觉丢面子。毕竟沈溪和吴省瑜是本届考生中年岁最小的,他怎么说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考不过两个毛头小子,令他很失望。 而沈溪则发觉自己在被列为案首后。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那不是钦佩或者嫉妒,而是怀疑。 之前就有传言,说沈溪之所以能过府试,是因为惠娘给官府塞了银子。现在沈溪又被列在案首,等于是被强行推上了风口浪尖,外人还指不定又会编造出怎样的瞎话来。 “沈老弟,不妨由为兄做东,我们中午去酒肆吃顿庆功宴如何?”苏通在短暂的失落后,迅速表现出他的气度,向沈溪发出邀请。 沈溪却记得刚才同在茶楼的考生,曾叫苏通一起吃酒,若他同去,那些人肯定不欢迎。纯属自讨没趣。 沈溪行礼告辞:“在下还要急着将这好消息通知家人,不能作陪。苏兄,以后有机会再聚。” 苏通点头:“好。” 二人正式作别,沈溪匆忙回家。 之前苏通提醒让他小心些,他还不以为意,但现在他中了案首,就不得不多加提防了。那些因考不过府试而气急败坏的考生,没有去省城告状的气魄,但堵着他在他身上撒气倒有可能。 沈溪没有走大街,而是穿街过巷全挑的小路。一路上还留意是否有人跟随。 沈溪多少有些反跟踪的头脑,几次躲起来,求证没人后,他才惶惶不安到了药铺后门。伸手敲门。 “开门。”沈溪喊道。 “是沈溪哥哥回来了。”陆曦儿的声音先传来,很快,宁儿过来把门打开。 沈溪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进门后先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休息。 这时候周氏挺着个大肚子,在惠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憨娃儿。为何不走前门走后门,还这般模样……” 沈溪咳嗽两声,才有些无奈道:“我是怕有人跟踪我,对我不利。”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道:“我们都在等你府试的成绩,你倒好,玩起捉迷藏来了。到底最后成绩如何?” 沈溪苦着脸道:“案首。” “案首?那不是第一?”惠娘反应了一下,才哑然失笑,“小郎,姨没听错吧?你是说自己考了案首?” 沈溪点点头。 惠娘和周氏惊喜交加,周氏这一兴奋,顿时乐极生悲,肚子又开始痛起来。惠娘赶紧扶她坐下来,对宁儿挥挥手:“还不去里面把韵儿妹子叫出来?” 谢韵儿闻讯出来,问明情况,她也替沈溪开心。但在为周氏诊脉之后,脸上却带着忧虑:“看样子……这是要分娩了。” 惠娘惊讶地问道:“不对啊,这羊水还没破呢。” 谢韵儿医术高超,一脸正色:“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赶紧扶姐姐到里面,让宁儿她们去烧热水。” 这下惠娘有些慌了,本来她从商会总馆那边赶回来是问沈溪成绩,没料到事情不凑巧,沈溪这边刚得了案首,周氏一高兴居然连分娩期也提前了几日。 周氏分娩,铺子是不能再开门营业了,惠娘赶紧让沈溪写上“东主有喜”的告示,让秀儿出去张贴,然后吩咐准备家伙事为周氏接生,水盆、热水、毛巾和剪刀都是必须的。 谢韵儿虽然是大夫,但她并未有接生经验,眼下她只能提供“技术参考”而非具体细节,还是得去请接生婆。 药铺后院一片混乱,烧水的烧水,关店门的关店门,丫鬟们不知道接生婆住在哪儿,还得惠娘亲自去,至于沈明钧那边,也要人通知。 谢韵儿留在床榻前,时刻留意周氏的身体状况,几个丫鬟忙上忙下,把一些破旧衣服剪开,然后用滚开水煮一下,一会儿有用。 至于婴儿布,周氏老早就准备好了,需要找人去沈家拿过来。 沈溪本想进屋帮忙,结果被谢韵儿赶了出来,谢韵儿瞪着他道:“这里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 如此一来,沈溪就只能跟两个小萝莉一起,并排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看着一家人忙忙碌碌,长叹一声:“娘啊。” …… …… 周氏这次分娩的情况有些特殊,刚开始阵痛就分外强烈。屋子里发出的声音,好像是杀猪一样。 很快惠娘把接生婆请来。二人一起进了屋子,里面周氏嘶喊的强烈程度,有增无减。 因为周氏这次分娩并未在二楼,而是在后院几个丫鬟的房间,跟院子只隔着一道门。声音实在太过强烈,连陆曦儿和林黛都不由一脸惊悚地捂耳朵。这声音对她们而言,就好像屋子里正在发生极为恐怖骇人的事件一样。 随着热水烧好,沈明钧得到消息赶了回来。沈明钧刚要踏进院子,突然想到这院子里都是女人,不由又把脚缩了回去。里面周氏的喊叫声越凄惨,他越担心,可就算担心,他也只能在后门外等候消息。 “爹,这时候还拘泥这些作何?进院子等着就是。不然在后门外走来走去成什么样子?”沈溪过去拉了沈明钧一把。 沈明钧脸上一片迟疑,却见惠娘从屋子里出来,对他点了点头,这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后院。 惠娘满心忧虑过来,对沈明钧道:“稳婆说,姐姐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很可能是难产,让家人要有心理准备。” 沈明钧一听心下慌乱:“荷儿她已不是第一胎,怎会如此?” 一激动。沈明钧又把周氏的闺名叫了出来。 平常女子分娩,通常都是第一胎最难生,非常容易难产。但等第一胎生了,后面再生。一般就会顺顺利利,像周氏这样第二胎还出现难产的状况并不多见。这只能解释为,因为周氏这些年未曾分娩,头胎和第二胎间隔时间太长。 惠娘摇摇头,她还要回去照看里面的情况,不能逗留。 等惠娘转身回房。沈溪本想让老爹坐下来等,但见沈明钧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知道这时候沈明钧根本就坐不住。 听着里面周氏痛苦地嘶喊,林黛也慌了,拉着沈溪的胳膊紧张道:“娘……娘她会不会有事?” 沈溪摇摇头,对林黛露出安慰的笑容。 其实,沈溪自己心里也没底,不过照理说,里面有接生婆,还有妙手回春的女神医谢韵儿,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周氏喊得嗓子都哑了,里面还是没任何消息。 沈明钧哭丧着脸,他最怕的事情是里面惠娘走出来问他:“保大还是保小。”这种时候他是选择不出来的。 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烦,趁着绿儿端着水往里面送,沈溪跟在后面进了屋子。却还没等他靠近床榻,惠娘就上来捂着沈溪的眼睛,把他往外推:“小郎,别说你还小,就算你长大也不能到这种地方。” 沈溪很想说,这点场面算什么,再大的场面我也见过…… 但他终究力气不及惠娘,人被推到院子里。 “姨,我想进去帮帮忙,你知道我会针灸,或者我能帮到娘呢?”沈溪急道。 惠娘摇头道:“里面有你谢姨,你娘不会有事。” 沈溪点点头……值得庆幸的是,周氏虽然难产,但并未大出血,也就是说,情况还没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沈溪只能重新坐下来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面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声响亮得哭声,令沈明钧父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是个女儿。”惠娘走出来,脸上神色略微复杂,毕竟周氏曾不止一次说过,她和沈明钧想要的是儿子。 就在沈明钧惊喜后,脸色突然变得暗淡,惠娘又补充了一句,“姐夫莫急,姐姐肚子里……还有一个。” ************* ps:两连更送上! 看情况,今天还得爆发,天子弱弱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二一六章 好事成三 周氏怀的居然是双胞胎! 这令沈明钧始料未及,他一边为还有生儿子的希望而欣喜,另一边则开始担心自己妻子的身体是否经受的住。 从周氏嫁给他开始,就一直没过什么好日子,周氏本来身子骨就弱,以前在桃花村时天天吃糠咽菜,虽然进城后日子好过了点儿,但沈明钧却把夫妻二人所得工钱基本都上缴给了李氏,他很自责没有好好照顾妻子。 等惠娘再进到里面后,沈明钧懊恼地坐在井沿上,手抱着头,忏悔不已。 沈溪走过去安慰:“爹,娘既然已经生下一个,后面就不会太难了。” 生双胞胎,也是第一个开路先锋最难出来,后面的反而容易多了。果然没过多久,惠娘兴高采烈地出来道:“姐夫,姐姐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不对,是母子母女都平安。” 沈明钧虽然是大老爷们儿,但在经受了这么跌宕起伏的事情后,他忍不住流下了热泪。他赶忙想进屋去看看,那边谢韵儿和稳婆已走到门口,宁儿和红儿手上一人抱着一个,沈明钧手足无措,他不知该接哪个,也不知道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 “恭喜姑爷,贺喜姑爷,龙凤胎,好兆头好兆头。” 接生婆很会说话,本来接生一个是一份喜钱,现在一次接生两个,还是难产,怎么也要得双份。 惠娘开心,一点儿都不吝啬,包了个大大的红包递过去,接生婆打开一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龙凤胎,家里肯定将来会出龙凤。” 惠娘笑道:“多谢你的吉言,我家姐姐命好,大儿子今科府试一榜得案首。如今方才十岁,少年有为。如今又生了龙凤胎,以后家里龙凤呈祥。” 接生婆赞叹道:“真是好命,好命啊。” 此时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周氏。听到这话,嘴角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惠娘说的话,都是令她无比自豪的。她这怀着龙凤胎的苦也算是过去了,后面能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再怕肚子里的孩子营养不够而多吃饭。也不用再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走。 “娘子……” 沈明钧凑到床榻前,感激地抓住了周氏的手。 此时就算谢韵儿站在他身边,他也无心去看上一眼,因为此时他心中,只有那个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朝夕相伴的妻子。虽然周氏不够美丽大方,甚至有些泼辣,但在他眼中却是贤淑无比,不但在外赚钱养家,还为他生儿育女。 惠娘把接生婆送走。这才回来招呼:“今天真是三喜临门,小郎得了案首,姐姐又生了龙凤胎,以后咱药铺更加热闹了。红儿绿儿,你们两个以后不用做别的,就帮姐姐带孩子。现在没事的,可以先出去等着了。” 周氏躺在那儿,有丈夫作陪,还有儿子立在旁边,脸上挂满笑容。不过她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惠娘道:“还不快把孩子抱过来给你婶婶瞧瞧?” 宁儿和红儿这才把孩子抱到床边,因为都裹着被子,周氏分辨不出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她也不太在意,都是她生下来的,她没丝毫偏心。 沈明钧咧嘴笑道:“这是沈家的十郎,也是咱沈家的小郎,我这就让人写信回去告诉娘……” 惠娘道:“瞧姐夫说的,你们家现在有个府案首。将来的秀才公,还用找别人写信?小郎,快去帮忙写封信给你祖母,就说你娘生了龙凤胎,母子三人平安。再把你得案首的好消息也写上。” 或者是惠娘把周氏当作是最亲的人,周氏生孩子,她比谁都高兴,连沈明钧在场,她也没什么避忌的。倒是谢韵儿那边,在之前惠娘说可以出去时,她就出了门,在院子里等着。 虽然周氏因为难产身子虚弱,但两个孩子总需要哺乳,一时又没法去请奶娘,只得周氏亲自来。 惠娘拉着沈溪,让陆曦儿和林黛也跟着她出门,把两个孩子留在周氏身边,只让沈明钧留下作陪。 等出了门,惠娘还是有些担心:“姐姐这状况,一次要喂两个孩子,奶水怕是……不够。秀儿,之前巷子东头的胡家大婶的头胎娃子不是刚夭折了?把她请过来哺乳……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这年头,天花水痘等传染病盛行,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生个孩子出现夭折的情况很常见,连皇帝的儿子都不能幸免,更别说是平常百姓之子。 平常女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了孩子夭折,一时生不出第二胎,心里别提有多悲苦。若有大户人家请奶娘,对于这些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多少是个安慰,既能赚钱帮补家用,还能把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悉心照顾。 等惠娘去说了,很快人就请了回来。 这胡方氏倒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又是知根知底的城里人,由于是大脚走路稳当,这一切都让惠娘感到满意,毕竟奶娘进出总是要抱孩子的,若是小脚的话,摔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胡方氏进去接替周氏喂养孩子,沈明钧这才走了出来,他对惠娘和谢韵儿很感激,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两家人关系好,但因惠娘是寡妇,他一直少有机会与惠娘有交流。 “……姐夫道的哪门子谢,要说谢的,应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过姐夫真的要多感谢谢家妹子,今天她在里面可为姐姐顺产做了不少事。” 沈明钧又对谢韵儿致谢,只是因为他心里有鬼,连头都不敢抬。 谢韵儿可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对她有“非分之想”,因为是未出阁的姑娘,她只是略微欠身当作回礼。 惠娘这才张罗道:“姐姐这几天需要人照顾,不妨就让她留在药铺这边,姐夫若心里记挂,时常过来看看。若姐夫觉得留在这儿不好,那这段时间就别去作坊上工,在家好好照看姐姐。” “不可不可。我……我还是去做工把!” 沈明钧一直把惠娘当成是印刷作坊的东家,现在他觉得受了惠娘很大的恩惠。一定要用辛勤的工作来报答,他却不知其实他一直在为他娘子打工,连他的月钱,也是周氏从分红中拿出一部分来填补的。 惠娘不勉强。笑着点点头。 有些事周氏不想对沈明钧坦诚,她也不能明说。 …… …… 周氏生下龙凤胎,是药铺里这几年最大的喜事。 家里五个丫鬟,除了小玉不太去抱孩子,其余四人都会经常轮着去抱。丫鬟们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最喜欢抱弟弟。 或者丫鬟们觉得,既然沈溪这么有本事,那沈溪的弟弟将来也会有作为,从小跟这个沈家的十郎打好关系,对将来有好处。 晚饭时,惠娘把特别为周氏准备的月子餐送到后院,让沈明钧喂给周氏吃。 如此一来,后院暂时成为药铺的禁地,毕竟沈明钧会经常过来,家里的女眷不适宜跟沈明钧靠得太近。 “你们几个。这几天先搬到楼上去住,楼上还有间空房,收拾一下,加两张床。”惠娘道。 秀儿大大咧咧道:“奶奶,加两张床也不够啊,俺们五个人呢。” 惠娘板起脸:“两个人睡一张,还有一个,晚上帮奶娘带孩子,顺带帮你们婶婶端个夜壶递个水什么的,这几天你们叔晚上不会在咱院子过夜。如果你们婶婶和孩子渴了饿了。或者尿布换得不勤快,别说我扣你们的月钱啊。” 秀儿嘿嘿笑道:“俺们哪里敢怠慢?俺以前也有弟弟妹妹,现在突然又有了,好开心。” 惠娘笑着点点头。又看着在那闷声吃饭的沈溪:“小郎,你有学问,你弟弟妹妹还都没名字,你给帮忙取一个。” 沈溪抬头道:“不好吧,爹不是说这些要先问过祖母吗?” 惠娘白他一眼道:“你爹不是也说了,以前你祖母起名字也是问你大伯。结果你出生的时候你大伯被关在阁楼里,没人给你起名,一直小郎小郎叫着,直到两三岁才有大名。弟弟妹妹是你的,你起名字正好,连宁儿她们的名字也是你取的。” 沈溪撇撇嘴:“这些事还是问我爹我娘吧,我可做不了主。”说完继续闷头吃饭。 惠娘叹道:“小郎,你别多想,你娘有了弟弟妹妹,不会少疼你。也是事情太过凑巧,你说正好你中了案首,你娘就生下了龙凤胎。造化弄人,不然的话,今天一家人都该围着你转了。” 旁边的宁儿问道:“奶奶,那我们今晚上住在哪里?” 床榻和被褥是现成的,但家里都是妇孺,想把后院的床都搬到楼上去也不容易。惠娘想了想道:“先打地铺挤一挤,又不是寒冬腊月,这都五月天了。特别时期,就先将就一下,明天我让人过来帮你们收拾。” 转眼到了第二天,药铺正常营业,只是这边柜台上由小玉做主,如果实在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才让谢韵儿出面。 惠娘上午去了银号,本来说下午会让两个伙计过来帮忙搬搬抬抬,结果没到中午,惠娘就急匆匆回来,脸色很着急。 “小郎,你可千万别出门,到楼上去。如果有人来找,你们也不可说小郎在家,知道吗?”惠娘慌里慌张叮嘱道。 沈溪惊讶地问道:“姨,出了什么事了?” 惠娘叹道:“有些考生听说你得了案首,心里不服,这时候正聚拢在府衙门外,说是要夺了你的案首,还要追究到底。”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170票的加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 我与士子共存亡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城里出了事,针对的正是在这次府试中被点为案首的他。 要说这次事件,导火索是知府高明城在向无定数的府试中,本来可以取足一百人,结果只录取了五十人,令下面的考生极为不满。私下里诸多揣测,其中最主要的说法是高明城利用这次府试收受贿赂。 考生两耳不闻窗外事,社会阅历极为单薄,都是最容易被鼓动的人群,加上心中满是愤懑,听了谣言便信以为真。 在沈溪被点为案首后,考生们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我们寒窗苦读一二十载,居然考不过个十岁的小娃娃,这不是贿考是什么? 事情一发酵,这些考生就坐不住了。 但这些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就算心里不满抱怨几句,或者说要去省城告状,也只是瞎嚷嚷,根本不会付诸实践。 可前几日,以惠娘为首的商会以及府城百姓,因为不满“旱路帮”欺压在府衙前示威,结果官府妥协,大力清剿城中“旱路帮”的堂口。考生们一看,哎哟,这招好使,我们也得学着来。 下九流的商贾聚集在一起跑到官府闹事,官府都要慎重对待,我们虽然身无功名,但好歹也算是士子,你官府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结果五月初三,府试发长案的第二天,城里大约二三百名考生,聚集在一块到府衙外闹事,声称要官府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些人知道咱药铺的位置,要是他们过来,趁乱对小郎不利,你们也上前挡一挡。” 惠娘交待完事情,又匆忙离开,看样子是找人斡旋去了。 沈溪刚上二楼,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药铺门口已经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在溜达,看样子像是打听到药铺位置准备过来寻衅滋事的考生。 沈溪本不信这些读书人有什么胆子私闯民宅,但现在是法不责众,一群考生都在气头上。有些事不得不防。 与此同时,府衙外的考生正在逐渐聚集。 最初联络过去闹事的考生其实只有三四十人,但没过多久便发展到二百人,落榜的考生中既有长汀县本地的,也有汀州府下面各县还未离开府城的。 只要是参加这次府试落榜的考生。听说此事后,基本都去府衙那边声援,以壮声威。等到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府衙外已经聚拢三百多名应届府试考生,加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府衙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溪看着街道上还有人往府衙那边赶,估计是过去凑热闹,心里嘀咕:“这架势不对啊,若府衙那边息事宁人,不会真剥夺我的案首吧?” 沈溪马上从楼上下来。把秀儿叫到后堂楼梯口,对秀儿吩咐一句,让她去车马行那边把宋小城叫过来。 不多时,宋小城一路小跑从药铺后门进来,对沈溪恭敬地俯首作揖。 自从沈溪用计策陷害“旱路帮”的雷武,加上后面一系列动作,利用官府的力量把“旱路帮”赶尽杀绝后,宋小城对沈溪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宋小城在府城,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水路帮”那边基本都听从他号令。而现在他还在筹备车马行和“车马帮”,以后整个府城道上可能都是他说了算。 “六哥,听说没有,有考生在府衙那边闹事。我现在需要你做点儿事。”沈溪一脸严肃地说道。 宋小城惊讶地问道:“小掌柜,您不会是想让我……过去打人吧?这……这不合适啊,众目睽睽之下,车马帮才刚成立,你不是想让我们被官府那边记挂上吧?” 沈溪皱眉:“谁让你去打人了?” 宋小城苦笑道:“我听弟兄们说,这些人好像是对小掌柜考上案首有点儿……意见。要不,等官府那边自行解决?” 沈溪摇摇头,让宋小城靠近一点,凑在宋小城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宋小城身子往后一缩:“这也行?” 沈溪笑道:“说起来,我们也是在帮忙解决问题。你快去,记得别露底。” 宋小城知道不是去打人,顿时感觉这事情简直太过稀松平常,屁颠屁颠去了。 …… …… 府衙门外,众考生正在静坐示威。 三百多名府试考生,就好像约定好一样,头上扎着白布,往地面一坐,作出要跟官府死磕到底的架势。 前面还有几个带头的,正唾沫星四溅地诉说他们心中的愤怒,并表示此次府试必须进行“重考”。 “……我们寒窗苦读,居然不及小屁娃送给官府的几百两银子,府尊大人倒好,只认银子不认才学,就这样点了他的案首,那以后我们汀州府成什么地方了?谁有银子就可以过府试,还要我等勤学苦读何用……” 也许是这些考生在数落官府罪状的时候太过激动,当下竟然有个人晕了过去。 旁边七手八脚把人扶到一边,连大夫都不请,接着回去继续振臂高呼。其实这些人所说的话,不是说给考生听的,因为但凡是考生都听说了本次府试存在贿考的现象,这些人完全就是在说给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听,以争取舆论同情。 “这次府试不重考,我们就不走了,在这里坐到底!” “没错,坐到底,让知府出来,我们要跟府尊大人说话!” “府尊一天不出来,我们一天就不走!” 考生聒噪着,他们也很聪明,就是静坐和喊口号,并不真的去冲击府衙,如此一来府衙门口的差役,没有上官的吩咐,轻易不敢对这群读书人动手。 就算这些考生尚未有功名在身,但这年头读书人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可比,更何况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几个有身份背景的? 时间一点点推移,眼看到了申时,再这么僵持下去,估摸到日落事情也解决不了。 就在这时,宋小城带着几个很有机灵劲儿而且嗓门很大的车马帮弟兄到了府衙外的街口。 “……一会儿要喊的话。你们可记住了,人群不动,你们就带着往前动,等事一闹起来。你们立马撤,谁要是被逮住了以后别跟我混,我丢不起那脸!” 宋小城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事情交待清楚,一摆手。他带来的人就分散到人群里去了。 这时候,府衙大门里走出个五十多岁,身着儒衫,手里拿着柄折扇的人物,估摸着是高知府的师爷,出来后他一脸不耐烦道:“府尊大人今日无暇见你们,速速离去,否则一律交有司法办,决不姑息!” 带头的一名考生振臂高呼:“不行,高知府若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绝对不走!” “绝对不走,绝对不走……” 下面的考生好像形成一股力量,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在学前几天来府衙门前闹事的商会商家和百姓,那时就是用的这一套,最后效果好像还不错。但上次示威活动,有沈溪在背后筹划,有组织和纪律,可谓进退有据。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临时召集起来又不知示威要领。画虎不成反类犬。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汀州知府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 那边喊:“狗知府要包庇贼人,我们跟他拼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喊:“狗知府就在里面,冲进去,冲进去!” 本来秩序尚可,可在这几声喊叫出来之后,先是围观的百姓聒噪起来,之后便是那群静坐着的考生站起来。朝府衙门口发起冲击。 “我与士子共存亡……” 到后面,基本都是这调子,读书人热血上头,还管你这是朝廷的衙门?老子心里不爽,就是要进去跟你理论。 本来府衙门外就几个衙差在维持秩序,他们也是觉得一群读书人而已,打嘴炮在行,动真格的一个比一个怂。 谁知道这群读书人被人鼓动挑动起来,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狠,最开始衙役还想用杀威棍拦着,结果冲上来的考生挥舞起拳头就打在这些个衙役的脸上,衙役们被推攘到了墙角边,被这群愤怒的考生好一顿拳打脚踢。 “造反啦,造反啦,汀州府士子造反啦!”就在局面失控的时候,人群里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这种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本来官府那边还冷静对待,这一闹,事情可就大了,府衙几十上百号衙役,不管当值没当值的,通通出来驱赶考生,棍子一通狠打,再加上从县衙调过来的衙役,愣是在几百名考生的冲击下坚守住府衙大门。 “我与士子共存亡……”后面无论谁再喊这句,都是被衙役重点打击的人物,声音刚喊出来,棍子就已经招呼上去了。 “我与……妈呀……” 最开始百姓也想跟着凑热闹,冲击官府这种事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平常谁能到知府衙门里面去看看? 但在衙役挥舞起棍子打人后,百姓溜得比那些读书人可快多了。 到后面,整个府衙门口只剩下那群读书人,被一百多个衙役围在中间。有班头在那儿喊:“是谁带头的,是谁带头的?” “我艹你娘!”鞋子飞了出去。 “小子,这下可让我逮着你了,别跑,就这小子没穿鞋。拖出来,往死里打!” “噗!噗!” “哇呀……这位官差大哥,不是我扔的呀,我的鞋早没啦。哇哇,我再也不敢啦!” 本来是好端端的静坐示威,最后演变成全武行,就算考生人多势众,但他们毕竟凭的是一股气,等气势弱了,他们哪里是手里拿着家伙的衙役的对手?刚才因为考生冲击而受伤的衙役甚为愤怒,棍子直接往这些考生身上招呼。 各种乱七杂八的声音交织在一块。 ************** ps:第四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200票的加更! 天子突然发现,今天又有希望写六章近两万字啊,大家还迟疑什么,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 真才实学(第五更) 毕竟关系到汀州府上千应考士子,高明城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最后让人拿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考生,将其下狱,其余大多数考生则驱离了事。 等一群灰头土脸的考生从府衙离开,其中一些摸着被打得青红相间的脸,兀自愤愤然嘀咕:“汀州知府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还真他娘的顺口……” “还管他顺不顺口,刘公子他们都被官府拿了,来之前都说了不能把事闹大,这下可好,回头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有的考生被乱棍打得头晕脑胀,也有的挨了板子屁股火辣辣地痛,大多数人都受伤不轻,一众人狼狈不堪,彼此相携,从府衙里走出来。 三百壮士去,二百九十还,总还有那么几个冲动的倒霉鬼被下狱问罪。 这时代的读书人,家境都不错,带头的几个更是本地素有名望的士绅家的公子。这些人家也是事后才惊闻此事,赶紧筹备礼物,送去知府衙门,同时又去牢房那边打点一番,免得人在牢里被衙役们趁机报复。 当天的示威活动,就这样以一种近乎闹剧的方式结束,到最后这些考生也没弄明白,为何商会用这招好使,而他们用了就不奏效。 惠娘本来想找人去官府斡旋,在得知府衙外闹事的考生被驱散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想到回头官府可能会有所动作,她赶忙回来跟沈溪商议。 “姨,问你件事,你真的为了我考府试,去府衙送礼了?”沈溪正色问道。 惠娘蹙眉:“臭小子,我回来跟你商量正事儿,你却怀疑你姨?就算我真有那心,府衙是我们说进就能进的地方?” 沈溪笑了笑,道:“那姨紧张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就算府衙真的剥夺了我案首之位,也不影响我参加院试啊。” 惠娘担忧道:“就怕官府那边夺你案首,等你考院试时,考官也加以刁难。” 沈溪笑着安慰:“姨。你尽管放心就好,高知府不可能因为几句闲言闲语就轻易动摇,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官声,如果就此妥协,不是证明之前他做错了吗?我的案首之位。应该很稳当。” 惠娘点点头,她也不想给沈溪泼冷水。此后,她没再说关于这次考生闹事的事情,岔开话题,说及沈溪的学业。 本来周氏铁了心要请几个先生回来教导沈溪,但在沈溪被点案首,周氏又诞下龙凤胎,周氏态度突然大转弯,同意让沈溪继续去学塾读书。 似乎周氏也感觉到,沈溪属于特立独行那类人。不能逼迫过甚,要由着他性子自己来才行。 “姨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以后你在学塾可要认真读书。姨给你买了一些书,虽然不太懂这些,不过听书店的人说,这对你做学问很有好处,姨不会选,就全买回来。” 惠娘叫秀儿进来,送进一口大箱子,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书。沈溪随意翻看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书和科举关系不大,许多都是三通四史之类的书籍。脸上堆出笑容:“谢谢姨。” 惠娘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只要对你学业有帮助就好,姨也盼望你能早些成才,到时候,姨或者能跟着你沾光呢。” 沈溪后世对各种古籍涉猎甚广,对于这些书其实并不是很上心,但这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所以适当地表现他的高兴很有必要。 惠娘最后交待:“我跟你娘商量过了,这几天你先暂时别去学塾,我会跟冯先生交待一声,等这次事情过去,你再去,平日在楼上看书,晚上就睡曦儿房里。” “嗯。”沈溪点了点头。 …… …… 考生聚众闹事虽然暂告一段落,但事情并未就此中止。 那些考生回去后,仍旧气愤难平,本来他们说要去省城告状只是发发牢骚,但在与官府起了冲突后,还真有人开始串联,要凑盘缠找人去省城告汀州知府高明城一状。 高明城已年迈,这汀州知府很可能是他为官的终点,本来还有不到半年他就要卸任,并不想在这即将告老还乡的时候落下个恶名声。 五月初五上午,就在考生聚众闹事两天后,府衙门前突然张贴告示。 告示的主要内容,是对民众解释这次考生闹事的原委,并表示考生因为受到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挑唆,才会对府衙有所误解。 告示说明,下午会择时将本次府试前十名考生的答卷誊本张贴公布,如此一来,那些落榜的考生,也能知道这前十名的考生到底是做了怎样的文章才能被点为前十。 或者其中,是否有才不符实的情况。 这天自府衙门外张贴告示后,过来查看的考生并不比府试第一场发案的人少。 这个时期考生参加各级科举考试,是没有回头复查卷子权力的,更不会知道别人所作的文章如何。只有过些年,朝廷整理程文的时候,才会拿出一些现成的考题配上不错的文章,引为典范。 像之前沈溪老师冯话齐拿给沈溪看的《京华日抄》、《源流至论》、《主意》、《提纲》等刊物,其实大多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科举考试中的优秀八股文,编撰者通过各种关系搞到手,稍加点评,便刊印成册赚钱。 而像这次府试后张贴考生答卷的情况,尚属第一次出现。 无论是应届考生,还是往届考生,都想来看看这一场府试头十名的才学如何,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有贿考的状况,那这前十名所作的文章应该不成样子,他们也想充当一下主考官,过来帮士子们评理。 提前得知消息的考生,虽然脸上、身上的青肿还没消,但这天下午老早就聚集到知府衙门外。 有了两天前考生闹事的先例,这次府衙提前做好了应对措施,不但调来三班衙役,还抽调了本地巡检衙门的兵丁,这样谁再敢闹事,甚至可以当暴民处理。 “……我就不信。一个十岁的娃子能作出怎样的好文章,让我等屈居他之下?!一会儿官府张贴出他的文章,你们若是看着觉得狗屁不通,咱就联名去告状。你们有谁愿意具名的?” 当场报名的不在少数,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甚至有些非应届的考生也提出要联名。 衙役那边死死地盯着,之前知府高明城已经有吩咐,今天只要考生不闹事。就任由他们过过嘴瘾,主要高明城也发愁……这些都是读书人,朝廷三令五申要善待天下士子,到了他这儿总不能要打要杀的吧,那以后即便他致仕回乡,也会遭到士林围攻。 要是官府抓几个百姓,这些人怎么也不敢跟官府斗,可抓了读书人,他们交游广阔,说不定真能把状纸递去省城。甚至送到京城也有可能。 “旱路帮”的歹徒再横,也不过就是一群浑人。这些读书人再怎么软,那也是读圣贤书有见识的,处于士农工商的顶端。 终于到了张贴考生答卷誊本的时候。 考卷从第十名开始张贴,因为是誊写过的,所有字体都一样,而且不分页数,都写在一张纸上……同时要在告示栏贴十张纸,上面的字体自然不能太大。 第十名的考生姓韩,这考生答得很好。但在第一篇文章之中引经据典稍微不恰当,马上被一些考生给挑出来。有人不屑道:“就这种学问,还能过府试,甚至进前十?这高知府是瞎了眼吧?” 正在张贴的衙役顿时转过身来。想找出来是谁说的这句话,但一群考生都是一副“非我所言”的神色。 这名衙役气结,但只能转过身,继续往告示栏上刷糨糊,然后贴第二张。 从第十名,到第四名。每篇文章,总有人挑出个毛病来,就算站在前排的人挑不出毛病,也会有人把卷子抄写下来,传阅到后边去,后面的人很快就会挑出来。 到底只是参加府试的考生,即便排名前十,学识水平也极为有限,论证方面总有些问题。 不过考生们虽然不服气,但见到这前几名的答卷,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几篇文章文采和行文都极好,人家被点了前十,到底也有真才实学。 终于到了万众期待的前三甲,第一篇被贴上去的是第三名苏通的文章。 等众考生审读完文章之后,居然没一人能提出其中有什么问题,甚至这文章可以说令他们叹服无比。有人赞道:“怪不得旁人都说本届府试案首,舍苏公子其谁,苏公子的文采,的确是好啊。” 很多人点头应是。 旁边马上有人质疑:“苏公子的文章如此精妙,只能屈居第三,是否……”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意很明显,这么好的文章排第三,前面两篇文章要么更好,要么就是涉及贿赂考官。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第二名吴省瑜的考卷被张贴上。顿时前排人的目光盯上去,目不转睛将全篇文章看完,就好好像看到一篇非常精彩的程文一样,这文章精妙程度,比之程文丝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是超出许多。 “这是十四岁孩童能作出的文章?他……不会是抄的吧?”考生对于文章被点为第二没什么意见,只对这文章是否别有出处产生疑问。 考生之间互相问询,都想求证一下这文章是否曾出现在他们所看过的程文中,最后没一人敢说他以前看过。 有人提道:“就算是照抄又如何?只要没夹带进考场,人家作出来,合乎题目,那就是本事。你们平日里背的押题程文还少了?” 在场很多考生不由羞惭得低下头来。 押题背程文这种事,每个人都不少做,甚至进考场之前,有的还在祈祷,自己背的程文正好押题,那就万事大吉。 考生自惭形秽,但也有人提道:“这下可热闹了,这么好的两篇文章,只能屈居第二和第三。这十岁的沈溪能有多大的本事,能作出令知府叹为观止点为案首的文章?” **************** ps:第五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230票的加更! 今天到现在才55张月票,32人打赏,是不是有些少了?天子借用古语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兄弟姐妹们加油,天子等着你们爆发一波,为下一章壮行色!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 心服口不服(第六更) 苏通的才学,旁人都是佩服的,以他的文采,莫说是府试,中秀才补增生、廪生应该也是绰绰有余。若非三年前他因为父亲过世而居丧,苏通应该少年即科场有为,不用等到二十岁才来与这些后生一较长短。 但一山还比一山高,苏通遇到了吴省瑜。 本来被大多数人轻视的官宦子弟吴省瑜,用两篇比程文还要精妙的文章令在场所有人为之折服,到这个时候,吴省瑜的才学已经为人认可,不再怀疑他跟贿考这事有关。 剩下的只有沈溪。 这个在很多人眼中谜一样的人物,十岁参加县试、府试,都是第一场即过,甚至府试还被高知府点为案首。 若是沈溪的文章不能比苏通和吴省瑜更加精妙绝伦,肯定会被冠以贿考的罪名,若是差上许多的话,那这些考生当场可能就会闹事。 终于到张贴最后一张考卷,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最开始考生们都觉得,是因为贿考才令他们落榜,现在单从前九篇文章来看,就算其中有不足的地方,但这些人文采斐然,说贿考太过牵强。但毕竟此次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十岁孩童被点为案首才引发,沈溪成为了众矢之的。 卷子终于在万众期待中被张贴上去。 纸张不是很大,因为沈溪的文章并未顶着字数去写,两篇文章加起来才七百字出头。 马上开始有人大声朗读,把其中的内容,说给后面那些看不到的人知晓。 虽然来的人很多,但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 等读完后,前面自会有人把文章抄下来送到后面传阅,很多没听清楚的地方,通过字面能有更深的理解。 “这第一篇文章,不过如此,恐怕难以与吴公子和苏公子的文章相提并论吧……” 因为第一篇文章论的是个人修养。沈溪在其中虽然引经据典,但因题目本身就是为考察学生对于《四书》中关于圣人之言的掌握,就好像问答题一样,文章再精妙也就那么回事。 考生们本着先入为主的态度。认为沈溪的文章一定做得不好,就算这第一篇八股文跟苏通和吴省瑜的不相伯仲,也会被说成不能相提并论。 这些考生分明是上来就奠定了找茬的基调,好为后面贬损沈溪这个十岁的案首做准备,他们甚至准备以这篇文章作为本次府试有“贿考”之事的铁证。 但一些有心人。已经开始阅读第二篇文章,那是决定本次考试是否正常的关键。 很多考生已经注意到,前十名的考卷,但凡第二篇文章,都主要论述“有匪君子”,而非“学而时习之”,这让考生们意识到,其实高明城认为的有文采的君子,一定是要经过磨砺。 这前十名的考生之所以能把论述点找准,需要对于人情世故有一定阅历。他们料想以沈溪十岁的光景,本经据说还不是《诗经》,见到这题目,一定会在“学而时习之”上大做文章。 沈溪在第二篇文章一开头,就引用排比句,将学而时习之的重要性展开论述,让更多人觉得,这篇文章也就那么回事。 可越往后看,考生们越惊讶。沈溪在作第二篇文章已经完全进入到考试状态,行文之间文采斐然。跃然纸上。与县试不同的是,沈溪在府试中没有藏拙,兴之所至,文章洋洋洒洒颇见功底。 本来还有人在抄写准备传阅。可在见到这篇文章后,那抄写之人似乎也愣神了,完全被带入到文章当中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当大声诵读这篇文章的人,读到这里时,在场的人一片惊讶。连读的人都停了下来。彼此间询问,从何处见过这两句诗? 要说一两篇时文或者是引用典故的古籍在场之人没看过,尚属情有可原,但诗词的流传度相对更广,而这两句诗读出来如此琅琅上口,甚至可称得上是脍炙人口的佳作,在相互询问之后,居然没一人能说得上出处和来由,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是沈溪在考场上自己作的。 这句诗,简直是为论述“有匪君子”而量身定制,有这样两句诗,整个文章文采几乎上升了一个档次。 众人将文章读完之后,很多人已经低下头摇头叹息,此时他们已然觉得,屈居人之下,似乎在情理之中,而非真的存在“贿考”。 “不可能,他一介十岁孩童,怎可能作出如此文章,作出如此诗词?这一定是找人代作的!”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气急败坏,他们不甘心认输,有点儿胡搅蛮缠的意思。 毕竟张贴出来的考卷是由专人誊写的,并非原考卷,其中是否有猫腻很难说。 那衙役冷笑道:“府尊大人早就知道你们这群人不死心,特地将沈小公子的原卷拿出来,给你们瞧瞧。” 说着,有专门的衙役把沈溪之前曾经糊名的考卷拿了出来,并没有贴上告示栏,就拿在手里给众人看,一页一页翻下来,上面有考官用朱笔所画的圈,以及一两句点评。 考卷上的文章,与之前张贴出来的并无二致,而官府又拿出沈溪曾亲笔所写的“亲供”,比照上面的字迹,这些都足以证明这篇文章乃是沈溪亲笔所写的证据。 “怎样,死心了吧?” 那衙役怒气冲冲地道,“府尊大人有言在先,若你们觉得不服,那就告上省城,就算到天子面前告御状也由着你们,若是服了,就老老实实回去温书,以后有的是录取机会。再闹事,别说挨板子吃官司,连以后你们考试的机会都一并剥夺了,那可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在场的士子顿时灰头土脸。 之前一系列“贿考”的传闻,在府衙张贴这十张考卷之后,已经不攻自破。 就算有些人还想胡搅蛮缠,但一想到府衙这边放出来狠话要剥夺他们参加府试的资格,他们便不敢顶着风头硬上。 科举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希望,他们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这是什么世道,我寒窗苦读数十载,文章竟不及十岁孩童。实在无颜苟活于世啊。” 一个四十多岁的考生,站在公告栏前怨天尤人。 旁人劝解:“林兄别想不开,你不过是一首诗做得不及那十岁孩童而已,你说他,若非这首画龙点睛的好诗。能被点为案首?” 本来许多考生心理失衡,痛不欲生,但听到这句话,仿佛找到心灵慰藉一样,转念一想,可不是,沈溪除了诗作得好,还有什么? 至于沈溪文章的精妙,就被这些人选择性忽视了。 于是在三三两两归去的途中,这些人相互安慰。所说的话大致相同,我们输的不是文采和文章,只是输给十岁孩童那首诗而已。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每个人在心里琢磨一番,这话似乎是在勉励他们,这一届没过,还有来年,还有来来年,生命不息考试不止,早晚有一天我要金榜题名位列朝堂……一副雄心壮志。憧憬一番,却是把沈溪这句诗当作是人生的座右铭,准备回家继续寒窗苦读。 一些本来留在府城准备“重考”的士子,知道彻底没了希望。收拾细软准备回乡。 而在府衙街口的茶楼里,却有个十四岁的少年,正拿着沈溪府试文章的手抄本,仔细端详,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慨,间或透露出的失望之色难以掩盖。 “少爷。我们该回去了,老爷头两天派人来催,说是考试一结束,就送少爷回家。可您……” 老仆人非常着急,因为自家少爷一再延迟动身回乡的日期。 这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本次府试屈居沈溪之下名列第二的吴省瑜。 吴省瑜仍旧看着手里抄写的文章,摇摇头道:“我不但输了他年岁,连文章都输给了他,实在不甘心。” 在发长案之后,吴省瑜虽然向沈溪道了恭喜,保持了风度,但心里却不服气,以他对于自身才学的自负,根本就没想过会输给沈溪。留在府城,他也是想看事情的结果,到底官府是否会在舆论压力之下剥夺沈溪的案首,那到时候,他就可以进补案首之位。 吴家虽然是豪门望族,但吴省瑜毕竟是庶出,自小就很要强,而他又聪明好学,学业进步很快,在所有吴氏子孙中属于出类拔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以一个庶子的身份得到吴家老太爷——如今的山西布政使吴文度的刻意栽培。 虽然文无第一,一篇文章无法从语句的好坏断定高低,但好文章就是好文章,吴省瑜心胸也算开阔,在看过沈溪的应试文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真的输了。 那家仆笑道:“少爷,您也是少年郎,前途不可限量。老爷说了,已经把少爷过府试的消息写信往山西告知太爷,太爷知道后一定会很高兴。到那时,少爷或者能得太爷的恩许,到国子监读书。” 吴省瑜晒然一笑:“我不需要得到家族的萌荫,我的将来我自己会争取。不过,我们的确在府城多停留了些时日,姜伯,你去准备马车,明日我们就启程回清流县,我就不信,明年的院试,他还能一榜而中。” “到时候,真的应该跟他好好较量一番。” *************** ps:第六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260票的加更! 不知道为什么,天子现在充满了激情,码字如有神助,哈哈哈哈,每天码两万字放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 谢谢每一个订阅和月票支持的书友,是你们刺激了天子的灵感,鼓舞了天子的斗志!向你们致以深深的敬意! 现在快十点半了,今天又有84张月票和44人打赏了,还会来上一波让天子见识一下大家的战斗力吗?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二二〇章 载誉而归 就在吴省瑜立下他的雄心壮志之时,作为事件的主人公,沈溪却还在陆氏药铺二楼由陆曦儿房间改造的书房里,优哉游哉地画着他的山水画。 沈溪画得很认真,就好像当初给叶名溯的那幅画一样,他画的是一幅山水人物。在沈溪的这幅山水画中,一名女子立在溪流边,侧目而望,显得几分多愁善感。女子举着伞,似乎是在等人。 作完画,沈溪对于他这幅作品非常满意,却不知该作出怎样的题跋。突然想到一首诗很合适:“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是曹植的诗。 等题上去之后,沈溪突然又觉得不妥,光是容华若桃李,似不能形容他心目中近乎完美的惠娘的形象。 他在后面又增添了一句:“清溪流心惠,绝世而独立。” 前半句,沈溪把自己的名字,和惠娘名字各取一字在内,至于“绝世而独立”,则取辛弃疾《水龙吟》一段。 写完之后,沈溪觉得很满意,不由想珍藏起来,或者回头送给惠娘。就在此时,门突然“嘎吱”一声从外面打开,回头一看,却是惠娘和谢韵儿一同走了进来。 “呀,就说这小子在楼上没做好事,你看,他在画画。”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也是相互间熟稔了,她逐渐把自己当作是这大家庭的一员。 沈溪本来还想掩藏,但刚题完诗,上面的墨迹未干,这下被抓了现行,藏无可藏。 谢韵儿拿起画来一瞧,道:“别说,小郎的画工真是不错,只是这山水不山水,人物不人物的,有些怪异。‘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清溪流心惠,绝世而独立’。姐姐,我倒觉得他画的和写的……是你啊。” 惠娘面色微微一红,道:“妹妹。你可别乱说,这么个小人儿,看不清容貌,怎知是我?”顿了顿,她好像要故意掩饰一样。目光并未回避,直接看着沈溪问,“这首诗倒是不错,你写的?” “是啊。”沈溪脸上露出天真无暇的笑容。 “呸。” 谢韵儿在一边骂道,“这诗的前半段,分明取自曹植的《杂诗·南国有佳人》,你小子欺负我们不懂诗词,揽在自己身上,好不羞臊。” 沈溪略带不满:“谢姐姐好没趣味,我写出来的诗。你非要说是别人写的。那我问你,后半句是谁所作?” 这下谢韵儿被问得哑口无言。 惠娘不由抿嘴一笑,她刚才不承认画的是她,可她瞧出来了,那女子在整幅画中并没有太多的笔墨,仅是稍微勾勒一番,但无论是侧脸还是身姿都与她很相似,尤其是“清溪流心惠”,分明是藏着她的名字在里面。 惠娘神情稍微变得严肃:“小郎,关于你被点为府案首引发的纷争已经结束了。官府那边把你的文章公布,总算堵上那些人的嘴。姨不懂文章,不过姨拿你的应试文问了一些人,他们都说你作得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去学塾读书了。” 本来是好事,可沈溪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假期结束了。 谢韵儿道:“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认真学习的模样,若是我的弟弟如你一样不认真学,我一定拿戒尺打他……小郎。谢姨有件事问你,这首诗是谁写的,全文如何?” 说着,谢韵儿把一张纸递过来,上面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是他在府试中引用的那句。 沈溪摇摇头:“无可奉告。” “你小子……”谢韵儿有些急了,最后跺跺脚,“姐姐,你是否也该管束一下小郎,怎么说他也是你干儿子?” 惠娘笑着摇头:“才不是呢,当初要收小郎为义子,曦儿那丫头反对得厉害,我想等她年长两岁再说,此事就没成。” 谢韵儿突然慧黠一笑:“那就怪不得喽。” 怪不得什么,她没有说,惠娘也不好意思问。 到晚上吃饭时,周氏也从房里出来一起吃。 本来谢韵儿晚上要回家吃饭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药铺里晚上开饭的时候,会多留一双筷子给谢韵儿,谢韵儿每天先在这边吃过才回去,一来是这边饭食质量好,二来是能坐下来跟惠娘和周氏说说话,对于不太懂生意经营的她来说,交谈一番能令她收获不少东西。 “姐姐怎的出来了?姐夫不回来,就让丫头们给你送饭过去。”惠娘见周氏裹得严严实实走了出来,赶忙上前搀扶。 周氏叹道:“也是进了城才感觉娇贵,以前生憨娃儿那会儿,上午刚生了孩子,下午就要下厨做饭,第二天就得下地做农活,也没觉得怎样,反倒是这次……可能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吧?” 惠娘笑道:“姐姐,你怎不说是因为一次生下龙凤胎,身子受不住才会这样?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吃,姐姐这些天在床上,有丫头和姐夫照顾,是舒坦,不过也该多下来走动,活动下身子骨。” “可不是。”谢韵儿也附议道,“这些天没姐姐在铺子坐镇,光靠我一人,有些吃不消呢。” 周氏笑着点头,道:“好好,等我做完月子,就出来做事。不然有人该说我吃白食了,我这个当伙计的可担不起……” 一屋子女人坐下来吃饭,有说有笑。 吃过饭,谢韵儿即将走的时候,她突然又跟沈溪问起那句诗的事。 沈溪摇头道:“谢姐姐问了也是白问,这并非我平日里随手写的杂诗,而是我府试时灵感之作,当时只想到这么两句,从未想到会拿出来被人点评。” 谢韵儿好像置气一样说道:“你不说就算了,我回去查阅一番,一定能知道出处,到时候保管让你心服口服。” 沈溪还真不信谢韵儿能去查出什么来,因为他写的这两句,并不是一首诗的某个段落,只是句俗语。 既然不是诗。她又去何处查? …… …… 第二天,沈溪正常上学塾上课。 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地方,沈溪感觉自己又要混日子了。 沈溪本来在学塾所有学生当中,就属于最为特殊的一个。在这学塾里。他是“少东家”,地位卓然,就算各年级学生拉帮结派,也不敢得罪他。这次回来,他更是已经考过府试。属于即将有功名之人。 若他能再过院试,那就跟先生的文化水平差不多了。 学塾从年后扩招,不但新增加了学生,也增加了老师。学塾只接收商会子弟,不过也有一些特例,比如谢韵儿的两个弟弟也在里面读书。 沈溪连过县试和府试,形成了广告效应,越来越多的人来打听就读之事,但惠娘不想把学塾办得太大,只是作为商会子弟学校来办。学生人数就算扩招,也维持在两百人之内,一应开销由商会来负责。 “沈溪,你这么有本事,还回来干嘛?我家里原来请的先生,也就过了府试,你都可以出去当先生了。” 同窗们对于沈溪非常崇拜。 毕竟家里对他们的希望也就能考个秀才,至于举人,一般人家是不敢想的。当个秀才,就可以有很多特权。最重要的就是不用服徭役,甚至可以免税。 沈溪则显得很谦虚:“我没什么本事,就是运气好,我感觉所学知识还不够。所以才回来跟先生多学一些。” 如果是与沈溪同届的考生听了,他们一定会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中了案首还说学的知识不够,我们连你都不如,难道是说我们把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在同窗眼中,却觉得沈溪说得好有道理。因为沈溪的话跟先生讲的一模一样……沈溪就好像学有所成回母校演讲的学生一样,只要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就能让学弟学妹奉为金科玉律。 沈溪还是跟高年级的学生一起读书,但冯话齐不会干涉他学什么。 周围学生背《大学》、《中庸》的时候,他就拿着本《左传》翻看,冯话齐对此却很满意。冯话齐的本经毕竟是《春秋》,他觉得《春秋》里面的大道理更胜另外四经,连沈溪能考过府试中案首,他都觉得是因为本经选得好。 当先生的,也有当先生的骄傲,发现神童本就不易,但能让神童成材,那就更加不易,要不然怎么会有《伤仲永》流传于世。 等放学后,沈溪出了学塾门口,没见到来接他的秀儿,却见苏通在那儿等候。 “苏兄?你怎来了……” 沈溪有点不太想面对苏通,主要是这次府试结束,他名次在苏通之上,他不是那种喜欢炫耀之人,不见面能少些尴尬,却没想苏通会主动找他。 苏通笑道:“沈老弟在府试的两篇文章,在下拜读后深感佩服,特来请沈公子赴宴。沈公子莫忙回绝,这次在下并非单独邀请,还有几位一起过了本次府试的考生,想做东设宴,不知沈公子可否赏脸?” 沈溪点点头,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中了案首,别人对他疏远,是因为那些人怀疑他的才学,认为他这案首是花钱买来的。 可现在那些人知道,沈溪是靠真才实学通过的府试,既然他十岁光景就能作出这么好的文章,将来在科场上必然大有作为。作为同届考生,自然要多一番联谊,设宴请他吃饭,以后若沈溪真的能进入朝堂,或者对他们有所帮助。 “我一个小孩子,去饮宴怕是不好。” 沈溪脸色间非常为难,“但苏公子的好意,我又实在难却,不如这样,苏公子先与我回家问过父母,若他们同意,我再去,如何?” ********** ps:第一章! 今天天子又准备大爆发,订阅、打赏、月票什么的,快到碗里来!(未完待续。) 第二二一章 老骗子 沈溪跟同届考生一起出去吃饭,周氏本不想答应,可她再一想,虽然沈溪考了府试案首,但怎么说沈家在这府城也算是“外来户”,让沈溪跟府城的士子多来往是有好处的。 更主要的是,之前惠娘就在她耳边说过,这苏通的学问和修养都很好,可以让沈溪多与苏通走动。 “……不能耽误得太晚,入夜之前必须得回来,一定不能喝酒,也别吃得太饱,家里给你留着饭。” 周氏对沈溪一番殷殷嘱托,最后还让秀儿陪沈溪先一起过去,看看是哪家酒肆,如果晚上回来得晚,好派秀儿过去接。 等到了酒肆,把秀儿送走,苏通微微叹道:“沈老弟,令堂对你的关怀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苏通母亲六年前亡故,父亲三年前也病逝,如今苏家是由他做主,子欲养而亲不待,也难怪他会有如此感慨。 进得酒肆,直接上二楼,偌大的阁楼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桌客人。 酒肆楼上有圆桌和方桌两种,圆桌适合宴请之人较多。这次宴请的考生有六位,加上苏通和沈溪总共八人。互报姓名,一番见礼,其实很多之前在考试之后都已经认识或者听说过,此次前来都是这次府试中排名靠前的,成绩最差也是前二十。 因为日头很高,这时间段并非开宴之时,但或者是知道沈溪出来不能太久,做东的考生就让提前开席。等落座后,店家开始上酒菜,因沈溪不能喝酒,特别为他准备了茶水。 “沈公子的才学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明年有院考的打算否?”一名姓郑的考生热情问道。 沈溪想了想,这问题不好回答,他现在岁数还小,就算十岁把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未必第二年就要参加院试。按照常理来说可以积累一下知识才应试。科举考试,很多时候就算有才学,也要讲究“资历”,就算考得好。糊名的时候也名列前茅,等开封之后考官发觉你不适合录取,还是会把你刷下去,毕竟不是每个考官都敢顶着外来的压力录取一个十岁孩童。 就好像这次的汀州知府高明城,他很欣赏沈溪的才学。亲自点了沈溪的案首,却差点儿因此闹出大乱子,影响他的乌纱帽。 此事的发生,势必会影响沈溪参加院试。 沈溪摇摇头:“暂时未定下,若有机会,还是要尝试一番。” 旁人脸色有释然的,也有不自然的,主要是今天宴请沈溪和苏通的这些人,本来就各怀鬼胎。 有的是想巴结沈溪和苏通,知道他二人的学问好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就好像是风险投资一样,先花钱请客吃饭,以后多交际,那就算是朋友,若二人可以通过科举进入官场,那他们的投资就算成功了,可以去拜访这二人,混个属官或者幕僚,再不济也有个当官的朋友。 而有的人则为自己来年的院试担忧,毕竟多了个强劲的对手。若沈溪考上,可能正好把他给刷下去。 酒菜上桌,菜肴荤素搭配,八菜一汤颇为丰盛。有人起来敬酒:“今日难得我等聚首,在下亲自敬诸位一杯,尤其要敬苏公子和沈公子,恭贺他二人在这次府试中取得优异成绩。” 苏通自谦道:“胡公子应该敬沈老弟才是,他是案首,我这第三不值一提。与那前十也并无区别。” 府试排名前十的考生。在院试中都要提坐号,无论是考了案首,还是考了第十,其实效果一样,毕竟府试案首没有保送资格。 提坐号就是把位置挪近主考官,在考试的时候让考官盯着你,官方的说法是这样你录取的机会更高,但在糊名的情况下,这不会对考生的录取有任何帮助,反倒容易因为面对主考官紧张,临场发挥失常。 沈溪以茶代酒,与众人共饮一杯,此时这些考生居然准备了“娱兴节目”,找来弹三弦的江湖老艺人表演。 这老艺人是个“瞎子”,这年头没有墨镜,这老者虽然睁着眼,但眼睛都是白的,应该是“白内障”,在没有手术的年头,白内障算是不治之症,。 那老者提着三弦“吱嘎”“吱嘎”弹着,沈溪听了感觉有些难受,那音准实在太糟糕了,只是稍微成调,没有一点悦耳动听的感觉。沈溪清楚,这古代的三弦跟后世的现代三弦有所不同,音只有几个,乐谱更少。 但在场的考生却听得饶有兴致。 听过之后,苏通拍手叫好,顺带打赏了那弹三弦的老者几个铜板,老者摸摸索索把铜板纳入怀中,就要下楼。苏通看着沈溪:“沈老弟或者不常出来走,不知这曲弦之音的美妙,不妨让老人家再回来弹奏一首?” 沈溪赶紧摆手:“不必了,我这人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这种高雅之音一时欣赏不了。” 苏通笑道:“看来沈老弟不喜欢曲弦,那这样,下次请你到好地方,找人为你弹奏琴乐,沈老弟总该能欣赏了吧?” 在场都是成年考生,家境都不错,听了苏通的话,脸上均露出会心的笑容。好像欺负沈溪小孩子不懂,故意不予解释,但沈溪却知道这些人说的是教坊司。 有个士子道:“何必等下次,今日我等难得聚首,不妨……” 姓郑的考生附议:“这提议甚好,却说这酒肆的宴席,到底不比那处的酒宴香。今日我等出来,互相凑凑银子,总该是够了,要不这就把宴席挪挪地方?” 苏通笑道:“正合我意。” 说着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沈溪赶紧道:“诸位,你们要去何处?这……一桌的酒菜不吃了?” 苏通道:“无妨无妨,这么一顿也花不了几个钱,沈老弟跟着我们去个好地方,这时候去不早不晚。我们去了,没有旁人打扰,倒可以看看……哈哈,沈老弟,你不用担心,我们带你去的是很高雅的地方,请你听的也是这府城最好的琴乐,保管让你乐不思蜀。” 旁边有人笑道:“沈公子年纪尚轻,如何会懂得其中的美妙?最多……过过干瘾罢了。” 一众人哄笑。 沈溪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让我出来吃个饭,我应了你,你倒好,居然要带我去风月场所,这不是欺负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 那****与沈永卓出来游玩,曾见过教坊司二楼的两位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沈溪倒是真想见识一下那教坊司里面到底是何模样,是否如同骚人墨客描述的那样,一栋小楼之内,花团锦簇夜夜笙歌,姑娘都是身材妙曼貌若天仙…… 有心去见识,但又觉得这些人动机不良,沈溪还是稍微挣扎一下:“我娘说,让我吃完饭早点儿回去,不能到入夜以后才回……” 苏通笑道:“请尽管放心,天黑之前保管沈公子得归,今日不过是去饮宴,顺带听听琴曲,若是有歌舞……这些不提,到入夜之前,在下亲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带着一点忐忑,跟着苏通等人下楼。 这时候楼下,正在发生争执,却是刚才那弹三弦的江湖老艺人正在跟酒肆的掌柜为一文钱吵闹。 沈溪仔细一听,才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按照规矩,凡是这些来酒肆表演助兴的艺人,无论得到多少赏钱都要与酒肆分账,不然店家不会允许他们进门讨生意。 分账是按二八分成,照理说也算公允,酒肆只收两成,却可以为这些江湖艺人介绍生意。 “……这几文钱,可是我在外面弹奏时,有位路过的好心人给我的,掌柜的,你可不能连这都要分润啊。” 那老艺人显得有几分凄凉。 但沈溪总觉得,这人的可怜相是装出来的,因为刚才沈溪留意到,这老者在弹奏三弦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异响,不是下意识竖耳去听,而是把头转过去。 沈溪怀疑,这老头的“白内障”也是伪装出来的。 “老许头,别以为我不知你那点伎俩,你以前私藏赏钱的事情还少了?这条街上的酒肆茶楼,你已经差不多得罪遍了,如果今天你不多出这一文钱,以后你就别进我这家铺子来做生意!” 酒肆掌柜很拧,一文钱也不通融。 这时候苏通下楼,问明情况,笑着解释一番,把刚才打赏数目告知,那酒肆掌柜这才知道这名叫“老许头”的老艺人没私藏,才悻悻作罢。 老许头不满道:“我都说没私藏了,却硬要冤枉我老人家,实在是生活艰难啊。” 这话分明是说给苏通等人听的,这招装可怜很有效,苏通从怀里又摸出俩铜板,送到其手上,老许头虽然视线没动,但手却准确地把铜板接在手。 沈溪更确信这老许头在装瞎。 不过这种事,他也不好揭破,虽然这老许头有点江湖骗子的意思,但最少人家是凭本事吃饭,这种事最好不要当面打脸,难得糊涂嘛。 不过就在沈溪走下楼梯口的时候,老许头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两只手同时上来摸索着他的手掌,嘴里嘀咕: “哎呀呀,我好像遇到了一位贵人啊,这真是天生富贵的手相,千载难得一遇,将来一定是将相之才。”(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 风花问月(上) 沈溪想挣脱开,但他力气不及老者大,怎么都挣不开。那老者发觉沈溪的不耐烦之后,识相地把手松了。 要是酒肆的掌柜追究他叨扰客人,那以后他别想再来这儿弹三弦赚赏钱。 另一边,苏通等人很惊讶,这瞎眼的老头不找别人,偏偏一把抓住沈溪,非常神奇。 苏通问道:“老先生说的可当真?” 老者一看,这招还是有市场的,赶紧补充:“不瞒诸位,老朽懂得一些堪舆玄空之术,这小公子……岁数应该不大,前途似锦,前途似锦啊……” 苏通大为赞叹:“老先生真有一双慧眼……不对,是一颗慧心才是。这位沈老弟,小小年岁就过了县试和府试,还得了本次府试的案首,世人都道他有状元之才。这里还有几文钱,你拿去,若有机会,倒可以让沈老弟的家人带他去你那里拜访,让你好好算算沈老弟的命格命数。” 老者喜不自胜,才几句话,又得来几文赏钱,这钱赚得有点太容易了。沈溪瞥了他一眼,无奈摇头,怎么说江湖术士也算是三百六十行中一门行当,他自己不也曾骗过家人,说自己蒙学是因为得到一位老道士的赏识? 从酒肆出来,走在路上苏通还在谈刚才的奇闻,特别提醒:“沈老弟应该请一些江湖高人算算命数,对将来或者有所助益。” 沈溪未置可否,一行人已到教坊之前。 要说一般的青楼楚馆,一定有个名字,也是为了方便客人记住,以后可以经常光顾。可这年头的教坊都是官办的,起个名字未免不伦不类,以至于门脸很大,却连个正经的招牌都没有。 苏通并非第一次到教坊来,轻车熟路带众人进门。 刚过门口,就有知客过来行礼。为一行人引路。 这教坊并没有一般青楼楚馆的乌烟瘴气,显得宁静素雅。沈溪四下打量一番,除了知客外,似乎这教坊内的人都在屋子里没出来。一般来说。被官府委派来管理之人,可能是年老体衰被遣返回乡的宫中太监,又或者是本身为乐籍的艺人,都是年老识几个字但却对女色已经有心无力的那种人。 再或者,就是出身教坊。但上了年岁,通常被人称之为鸨娘或者是老|鸨的女人。 “沈老弟,这里的规矩很多,一会儿你别吱声,坐着享受就是。什么事都由为兄来安排,这顿宴席,不需你出银子,你只负责吃宴听曲,吃过后为兄送你回去。” 沈溪点了点头,要说这苏通也算是待客周到。其实本来今天苏通也是受邀者,但他的表现,却处处都显得像是宴席的东主。 进了教坊的门,里面是一处天井,三面均是二层小楼,中间有几把红红绿绿的雨伞,要说这五月天,福建之地雨下得不少,但这几把伞更像是装点所用。 天井有几道月门与后院相连,月门后可见雕梁画栋的走廊。甚至可见荷塘里的一点浅绿。宴会厅便在周边的楼上,而一楼以及走廊连通的后院,是这里的姑娘和侍婢所住的地方。 沈溪料想这汀州府的教坊盖了些年头了,地方很普通。没有披红挂绿,甚至显得有些破旧。 这里没有外间形容的浮华耀眼,只是一处显得干净整洁的庭院。 终于到了二楼,知客将门打开,人进到里面,却没有高大的桌椅。所设都是地席,进门之后要先脱鞋,然后赤脚或者穿袜到宴客厅中央的几张小方桌前,跪坐于小方桌周围。 一张方桌可坐两三人,八个人围坐三张小桌。 人刚坐下来,就有侍婢进来,手上托着茶托,上面有上好的香茗。侍婢年岁小,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娇俏可人,她低着头,逐一为客人斟上茶。 沈溪料想,若林黛当年没有跟母亲逃出来,今日或者也在某个教坊内,为人端茶递水,顺带学习技艺等成年之后出来为人表演助兴。 随着知客和送茶的丫鬟退出去,门口传来脚步声,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穿着干净的白裙,莲步款款打开门进到里面。 “玉娘,久违了。” 苏通见到这女人,不由笑着招呼。 教坊司的鸨娘地位着实不高,苏通就算跟她打招呼,也没有起身和拱手致礼,倒是那被称为“玉娘”的女人,走过来便盈盈下拜,跪坐在地上施礼:“苏公子安……诸位公子安……” 直起身来后,她的一双美眸环视在场所有人,这也是她的职业习惯,首先要摸清楚客人的衣着品味。在教坊内,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人情况很常普遍。她的目光,最后落定在沈溪身上,脸上多了几分惊讶,这教坊还从来没接待过像沈溪这般年岁的客人。 苏通笑着为她引介在场之人,其实中间许多士子早就来过这里,并不需苏通引介,每介绍一人,玉娘都会弯腰施礼。最后,苏通才介绍到沈溪:“这位是沈家公子。玉娘别看沈公子年岁小,才学可非同一般,年仅十岁就已连过县试和府试,很有可能成为汀州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 玉娘惊讶道:“这位就是在本科府试中,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举而得案首的沈溪,沈公子?” 这问题是问沈溪,但沈溪却不好回答,正犹豫间苏通已代为回道:“正是。” 玉娘抿嘴笑道:“难怪了,这些天,无论是哪个客人来,都在谈论沈公子这句诗,姑娘们还在猜测,这位沈公子到底是如何一位风流才子,原来……嘻,不过将来一定是位俊俏的小郎君。” 一句话,惹来在场之人哄笑。 这玉娘说话间,带着一股妩媚,既把人夸赞了,又显得俏皮自然,虽然年岁稍稍大了一些,但她对于男人的心态把握得很准,撩得大家伙心痒痒的。 沈溪并无光顾风月场所的经验,这时候他适时地露出些微尴尬之色。玉娘见一个小孩子吃不消她这些对付男人的招数。也不再去多问关于沈溪的事,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苏通身上。 苏家可是汀州府有头有脸的士绅家庭,而现如今,苏通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一家之主。手里有着偌大的产业,加上他喜欢寻花问月,这教坊就成为苏通经常光顾的地方,属于大主顾,由不得玉娘不上心。 “……苏公子不知今日要请哪几位姑娘过来作陪?却说上次熙儿姑娘与苏公子一见。到如今还经常念叨呢。” 苏通听了这话,脸上带着一点自得:“那就让熙儿姑娘过来,最好……问问云柳姑娘,前几次来,未曾有缘相见,不知今日可否得见芳容?” 玉娘笑道:“苏公子要见云柳,是否也等下次单独前来时再问?这种人多的场合,怕是云柳姑娘不适合出来相见吧!” 苏通笑着点了点头,他自然是把玉娘的话当作一种暗示:“下次你单独来,一定能见到云柳。”但沈溪琢磨这话。玉娘只是说,你下次单独来再去请见,或者才有机会。 只是一个说话的技巧,就把握了苏通巴望得见那位云柳姑娘的心态,这也是教坊的经营之道,能管理这偌大的教坊,周旋在众多男人之间,玉娘的确是有本事的女人。 这一次有八人过来饮宴,只有一个姑娘作陪显然不够,苏通再问:“云柳姑娘的琴艺是最好的。却不知还有谁琴弹得好?一并请出来,我们这位沈公子,对于琴乐颇为向往。” “那就素儿和秀月吧,她们琴艺好。连教琴的师傅都夸赞。”玉娘推荐道,“她们的姿色和身段也是很好的,顺带还能跳个舞,助助酒兴。另外……从南京过来一位姑娘,尚未见客,她的琴艺也不错。不妨让苏公子……还有沈公子几位掌掌眼?” 苏通一听眼前一亮,点头道:“甚好,一切劳烦玉娘安排。” 玉娘笑着抿嘴,恭敬起身退到门口,才转身出门。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动人。 苏通叹道:“却说这玉娘,据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妾侍,可惜夫家落罪,她才被发配教坊,世间少了个佳人,却也为我等平添了几分趣味。” 在场的人纷纷应是,看得出来,他们对玉娘颇为欣赏。 如果是一般客人到教坊来,那都是要提前把银子寄到账上,不然人家可不知你是否来骗吃骗喝,进门银、茶钱、酒钱,对知客和丫鬟的赏钱,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苏通是老主顾,玉娘跟他很熟,这些花销都可以等最后结账再支付。 等玉娘退出门外,开始有丫鬟往里面送点心和果脯。 苏通笑着对沈溪解释:“要说这地方的姑娘,许多都曾是官家小姐,娇生惯养,不但知书达礼且有才艺傍身。这位刚从南京府过来的姑娘,没有什么名气,但说不准也是位才貌绝佳的妙人。以后再来,不定要有多大的架子,花多少钱想见一面喝杯茶都难上加难。” 沈溪点点头,他听明白了苏通的意思。 玉娘之所以说有新来的姑娘想让他们赏鉴,主要是因为那姑娘初来乍到没名气,需要苏通等人帮忙宣传,好给她抬高身价。要知道,这里的姑娘就算姿色才艺再出众,也需要包装和宣传,不然别人凭何听你个名字,连人都没见着,就花几两银子甚至是几十两银子只为求见一面喝杯茶? 旁边郑公子笑道:“诸位,说不定一会儿玉娘会让我们给这位新来的姑娘画像,若是画得好,或者这顿宴席钱都省了……哈哈,就不知道诸位是否有这本事了。”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290票的加更! 谢谢大家的订阅、打赏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风花问月(下) 教坊要宣传新来的姑娘,适当的本钱还是要出的。 这年头没有照相机摄像机,要对外宣传,还要兼顾“雅”,莫过于让风流才子题诗作画,那女子的身价立马就上了一个档次。 就好像宋朝的柳三变,他之所以能流连风月数十年而不倒,那完全是因为他的才名,所有的姑娘都想傍着他来提高自己身价。 到那时就不是君子养艺人,而是艺人养君子了。 苏通却摆摆手:“我看玉娘没有让我们画像的意思,只是让我们见见这位姑娘,替她传传名声,我们如今连个秀才都不是,又非什么风流才子……” 郑公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们沈公子小小年岁,被人称之为神童,连玉娘似乎都对他青睐有加。再加上沈公子的诗作得好,即便不画像,作首诗,或者也可成就一段佳话。” 本来就是来这里寻欢作乐,这些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但到底教坊跟普通的秦楼楚馆有所区别,这里的女子,很多出身高贵,再加上“卖艺不卖身”的噱头,若是来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会让客人越发心生向往,就算知道过来只是看看声色上的表演而不会与姑娘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客人也愿意把银子奉上。 不多时,门重新打开,却是两名抱着琴的侍婢先进来。 随后,进来一名颔首低眉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她有着白皙的古典瓜子脸,线条柔和,让人一见顿感亲切。眉如新月,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明亮之极,以秋水形容毫不为过。鼻子挺直,凝白如玉,衬上小巧的嘴巴。浅浅的酒窝,清丽脱俗。再搭配条淡粉红色的襦裙,更显魅惑动人。 走进来后,人婷婷施礼。双眸之中充满灵动之色。 沈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当日他与沈永卓在街上看到教坊二楼窗户现身的两位女子之一。当时这女子正浅笑吟吟指点远处的景色,显得活泼开朗,她旁边的女子则用小扇遮面显得很害羞。 “苏公子,又见面了。”这女子说话时。目光瞅着苏通,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显然,以这女子天真烂漫的年岁,原本不懂得如何去吸引男人,之前玉娘说的关于熙儿姑娘一直念叨云云,就是为了此刻让她表现出对苏通的“崇慕”之情,连这目光,或者也是玉娘悉心教导出来的。 这招对苏通很管用,他站起来还礼:“熙儿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此时的苏通显得意气风发。能征服教坊里最红的姑娘之一,那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里面的姑娘可比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干净多了,像熙儿这样的,到现在都还是“清倌人”,根本就是含苞待放的少女。 若得姑娘家青睐,引到房里相叙,共度良宵,不但能风流快活,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负责,不会成为牵绊。 之后。玉娘引介的素儿和秀月也都进来,但琴只有一张。至于玉娘所提到的那位从南京过来的姑娘,则没有露面,似乎要等压轴出场。 熙儿亲自过来给在场的公子哥敬酒。每敬一个,她都会望那人一眼,脸上带着和熙自然的笑容。 等为苏通敬酒时,她却显得很羞涩,就好像真的对苏通有所倾慕。 直到最后,她才过来给沈溪敬酒。沈溪却把酒杯往后一拿:“对不起,我喝茶。”熙儿显然没料到竟然会有个孩子在里面,刚才她只顾着发挥玉娘教给她的那些技巧,没留意到沈溪这个异类存在。 苏通见熙儿脸上露出疑问和尴尬之色,赶忙笑着解释:“这位是沈溪沈公子,他年纪尚幼,只喝茶水。” 熙儿这才笑道:“原来是沈公子,久仰大名。”到底是否真的久仰,没人知道,不过这句恭维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她把茶壶拿起来,为沈溪敬了茶,沈溪点点头便当谢过。 沈溪注意到一点细节,熙儿在给众人敬酒的时候,看似恭敬,但有意避免与这些人靠得太近,只有敬他茶的时候,她才没有避开。沈溪想:“她大约觉得我是小孩子,不会对她无礼。” 但在熙儿回身为她自己倒酒时,沈溪却发觉她缩了缩身体,故意避开苏通……这哪里是对苏通有什么敬慕之情?可惜苏通完全沉浸在玉娘和熙儿共同编织的佳人倾慕才子的故事中,无暇他顾。 熙儿用双手将酒杯举至齐眉,恭敬道:“小女子,敬诸位公子一杯。”说完以袖子遮住面部,一仰脖子,好像是将酒水一饮而尽,但沈溪距离她最近,却发觉她袖子湿了一些,分明是把酒水倒进袖子里。 其他公子哥没心思注意这些,自顾自饮酒。 饮完之后,苏通笑道:“熙儿姑娘,今日我们前来,主要是为听琴曲,不知可否为我们弹奏一曲?” 熙儿有些懊恼地低下头:“熙儿的琴艺一向不好,玉娘总责骂我呢,若诸位公子不嫌弃,熙儿可以献丑,你们可不要笑话。” 苏通哈哈大笑:“怎会?” 熙儿这才欣欣然起身走到琴桌前,坐了下来,跪坐一旁的素儿和秀月站起身来,应该是要伴舞。 熙儿简单调试了一下古琴,然后将双手从宽袖中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拨弄琴弦,发出美妙的音符,一首琴曲渺渺而生。 沈溪心说,这可比老艺人弹奏的三弦好听多了,但若说比之现代器乐,则显得乏善可陈。但以这年代的鉴赏标准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好听的音乐。 苏通等人闭目听着,好像融入这缥缈的琴音之中,但他们也听出来了,这琴曲的弹奏偶尔有些微瑕疵,就如同熙儿所说的一样,她的确没有掌握到琴曲的精髓。 而旁边两位伴舞的女子,所跳的舞蹈,在沈溪看来更加不能入眼,说什么身段好,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即将盛夏也好像怕吃亏一般,一点儿没有********荡人心魄的感觉。 跳舞连扭腰抬腿的姿势都没有,只是手和脚的一点点运用,整个身子就好像竹棍上生了几条枝叶,在随风摆动。 一曲终了,苏通没有马上叫好,而是闭目沉思,好像陶醉其中……他这是在对熙儿一种变相的鼓励。良久之后,他方睁开眼睛看向熙儿,微笑着鼓掌鼓励,显得颇为赞许。 “奴家献丑了,都说弹奏得不好,若被玉娘听到这琴音,又会责骂于我。” 苏通却从怀里掏出个小银锞,偷偷塞到熙儿怀里,趁机在她腰间摸了一把,笑道:“熙儿姑娘琴音动人,玉娘怎会不通情理?” 一首弹奏得相当一般的琴曲,却得来二两银子的赏钱,这令熙儿很开心。正要再为众人敬酒,此时门重新被人打开,却是玉娘走了进来。 “玉娘,刚才说的那位南京来的姑娘,不知何时上来?”苏通笑着问道。 玉娘满脸歉意:“几位,不好意思,这……有点小小的意外。” 苏通惊讶地问道:“莫非那位姑娘身子不适,不能出来待客?” 玉娘叹道:“若她身子真的不适,奴家之前又如何会跟苏公子几位提及?却是府衙的高公子,他刚派人知会,说是要送一位朋友远行,一会儿就要光临,点名要这位姑娘作陪。却说这没出闺门的姑娘,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两边见客,怕是不好担待。” 苏通皱眉道:“又是高公子,他缠着云柳姑娘也就算了,如今刚来一位姑娘,他又想捷足先登,也太不讲道理了。玉娘,这事情总归有个先来后到,我们也不勉强你,让这位姑娘过来,为我们敬杯酒,我们见见,此事也就罢了。如何?” 虽然苏通针锋相对的话,显得他不怕事,但其实苏通虽是官宦人家,但直系亲属中已经无人担任有品秩的官,跟高崇这些衙内还是有差距的。 玉娘显得很为难,但她到底懂得变通,料想高崇虽然派人来知会,却是担心到了晚上这新来的姑娘进了别的房间出不来,扫了他的雅兴,说是一会儿来,但肯定要拖延些时候。 “那苏公子就担待些,奴家这就让碧萱姑娘收拾好,过来相见。” 玉娘退了出去,等她把房门关上,旁边的郑公子提醒:“苏公子,看来我们还是别跟姓高的那伙人太过亲近……上次他们就是在教坊门口挨打,听说到现在元凶都没拿到。这伙人品行不端,不好惹啊。” 熙儿一听,委屈地道:“几位公子,你们是不知道,那高公子为人嚣张跋扈,仗着他祖父是知府,光临教坊经常银子都不给,他还强闯云柳姐姐的闺房,好生放肆,若长久下去,怕是他会做出更无礼的事。” 苏通见熙儿眼眶中噙着泪花眼看就要哭出来,不由心疼道:“熙儿姑娘莫哭,这高知府,再过两个月就要卸任,那姓高的再猖狂,还不是要跟着他祖父回乡?” 熙儿更加委屈:“那苏公子的意思,我们还要受他两个月的气?” 这话让苏通不知如何应答。 沈溪看出来了,这熙儿似是有挑唆苏通跟高崇等人对着干的意思。 虽说那边是知府之孙,苏通等人不过是士绅子弟,双方不是一个等量级的,但年轻男人血气方刚,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并非不可能。 但像熙儿这样,既装出一副对苏通倾慕的样子,又特意诉苦,分明是想利用苏通的大男子心理,帮她出头。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320票的加更! 稍微感觉有些疲劳,天子今天的码字速度比往日慢多了,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刺激下!(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 煽风点火(第五更) 高崇和何公子那群人,在汀州府地面上有官府罩着,可以说是横行无忌惯了,没人敢与他们正面相对,这些人唯独吃过一次亏,就是被宋小城带人打了,此事给高崇等人提了个醒,之后他们再出来必带众多护院,前呼后拥。 别说是有谁想对他们不利,就算他们看谁不顺眼,也是上去便是一通狠揍。 用高崇的话说,这是防患于未然。 苏通和郑公子这些人,就算嘴上义愤填膺,他们却不敢真的对高崇怎样,不然挨顿揍都是轻的。 可眼下美人哭诉想让苏通为她撑腰,苏通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大男人的脸面何存?苏通笑着安慰:“待本公子见了姓高的,定与他理论一番。” 这么说等于是把事情揭过,他可不能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与高崇等人相比,他是弱者,地位悬殊,正面对着干对他没好处。 似乎也只有沈溪,才敢耍阴招让高崇吃亏。 玉娘出门没多久,外面重新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显得很轻盈,随即门打开,一名看起来娴静雅致的女子,在众人目光凝视下,缓缓走进宴客厅来。 这女子,肤若凝脂,秀眉青黛,琼鼻玉耳,黛眉中透着一股清秀,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论美貌有美貌,论气质有气质,可以说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这一出场,就令苏通和郑公子等人看得眼神直勾勾发愣。 “苏公子。” 熙儿一声不太满意的轻唤,让苏通六神归位。 苏通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对玉娘行礼:“玉娘,这位就是……碧萱姑娘?” 玉娘轻笑道:“正是。碧萱,你刚到汀州府,这几位,都是汀州府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公子,这位是苏公子,这位是……” 玉娘一一介绍。她的记性很好,有些人她尚属第一次见到,刚才苏通跟她介绍一遍,她就悉数牢记心中。甚至连苏通刚才对诸人家庭来历的介绍也记得一清二楚,给碧萱介绍起来,就好像她与这些公子哥都很熟稔一样。 既得体,也会让这些公子哥平添好感。 每介绍一人,碧萱都会欠身行礼。但由始至终都一语不发,看得出来她还不太习惯出现在这种场合。 沈溪仔细打量,最后摇摇头,心说应该不是当日他与沈永卓见到的小扇遮面的女子。他料想当日所见的女子,可能就是引起高崇跟雷武冲突,而在这教坊内属于“头牌”的云柳姑娘。 碧萱见礼完毕,并未上前敬酒。 玉娘满含歉意:“碧萱今日出来见过诸位公子,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多有不惯,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诸位公子海涵。以后诸位莅临,再让碧萱出来敬酒。如何?” 苏通看了熙儿一眼,念及高崇等人随时可能来,尤其气馁,点头道:“那就按玉娘的意思办吧。” 玉娘这才引路,与碧萱一起出去。 等人走了,郑公子突然感慨一声:“这碧萱姑娘,可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苏通却笑着打趣:“郑兄,你不是才刚纳了一房如花似玉的美妾?怎的如今,却羡慕起这镜花水月一般的碧萱姑娘?” 郑公子面色一红:“苏公子的消息可真灵通。” 苏通哈哈一笑,以玩笑的口吻道:“若在下能提前得见。岂会有郑公子的机会?” 旁边的人一片哄笑声,郑公子脸上虽然也带着笑容,却显得有些牵强。 沈溪突然想起来,苏通曾问他关于那日买来的三个苗女的下落。料想这苏通应该就是《金瓶梅》中西门庆那种好色之徒,现在他就惦记别人家的妻妾,若真被他拥有权力,那岂非要欺男霸女? 熙儿在一旁又敬了一轮酒,随后是素儿和秀月弹琴,由熙儿伴舞。 要说熙儿的舞姿。倒是比她的琴艺好太多了,等她翩然起舞,苏通看得眼睛都直了,等一曲结束,熙儿回到桌前,苏通由衷地称赞道:“熙儿的舞艺,只应天上有啊。” 熙儿得意一笑:“苏公子是称赞奴家如天上的仙女咯?” “正是正是。” 苏通笑得很是得意,想伸手去揽住熙儿的纤腰,却被熙儿轻巧地躲开,苏通面色不由带着几分不解,明明看上去熙儿对他有意,却为何不给他进一步的机会? 熙儿脸上带着羞红:“苏公子好生唐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呢。” 苏通这才释然。 之后秀月和素儿过来敬酒,她们姿色差了些,再加上没有熙儿这样的伶牙俐齿,光彩完全被熙儿和刚才出现的碧萱所掩盖。 酒宴之上,苏通喝着酒,开始谈天论地。 美人相伴激发了他的豪情,高谈阔论,似乎要在美人面前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熙儿不断给他倒酒,有意把他灌醉一般。 沈溪在旁边看着,心说不对啊,再过一会儿高崇和何公子等人就要来了,她这么不断敬酒,是想把苏通灌醉了,好让苏通借着醉意跟高崇等人“较量”一番? 沈溪想来,高崇等人连京城来的官宦公子洪浊都不放在眼里,说打就打,更别说是苏通这样靠着祖上蒙荫,本身却没什么社会地位之人。 人不经念叨,沈溪正想着,突然楼下有声音传来:“玉娘,我们高公子大驾光临,出来迎接了。” 苏通本来还在侃侃而谈,听到这话,突然住口不言,脸色略微变得有些难看。 玉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看得出玉娘对于迎接高公子等人很是恭谨,迎上楼来,却有意避开这边的宴客厅,到了对面楼上。 不过就算如此,高公子等人的声音还是清楚传来:“……李公子只管当这里是南京自己家里即可,这里的姑娘,我都很熟,一会儿介绍给你认识。玉娘,先叫熙儿和云柳出来陪我们喝喝酒,听听小曲儿。” 熙儿听了马上用凄哀的目光瞅着苏通。楚楚可怜,像是在哀求苏通为她撑腰。 苏通脸色更显阴沉,但他并不言语。 玉娘却在此时开门进来,低声道:“苏公子海涵。这……高公子,我们开罪不起。他让熙儿也过去作陪……” 苏通也是喝得微醺,此时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熙儿趁机火上添油:“苏公子,奴家对您倾慕已久,若那高公子趁机轻薄奴家……奴家还真不如去死呢……” 沈溪暗自咋舌。这可都是演技派啊,他怎么看,这熙儿都是在利用苏通。 苏通一咬牙:“玉娘就去说,熙儿正在这边陪我们喝酒,暂且不能过去,若姓高的有意见,只管让他来找我。”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感激,玉娘则为难了。苏通补充道,“玉娘只管去说就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沈溪心里直犯嘀咕:“苏通要逞英雄,可跟我没关系,要是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不会连累无辜吧?跟高崇这些人没道理可讲,我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开,免得趟浑水。” 沈溪道:“苏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看……不如早些离去吧。” 连郑公子等人也发觉苏通喝得有点上头,他们本来身家地位还不如苏通,更不敢跟高崇等人正面相斗。 苏通皱眉道:“天色尚早。沈老弟,我说过一会儿送你回去,保管不会延误,你只管在旁边看着就是。” 沈溪心里暗叹:“别是一会儿我找人抬你回去就好。” 熙儿这时候显得极为乖巧。又给苏通敬酒,分明是要拿苏通当枪使。沈溪轻叹一句:“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沈溪自以为说的声音很小,苏通等人都没听到他的话,偏偏熙儿侧目瞪了他一眼,好像被她给听到了。 沈溪心想。我说话声音这么小,你生了一对顺风耳? 对面宴客厅突然传来一声:“混账!” 这一声令在场突然安静下来,却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劝解:“高兄何必着急,不过是教坊司的姑娘,她既然有客人何必强求?” 高崇怒道:“在这汀州地面上,还没人敢跟我抢女人。你且说,他是哪家公子?” 玉娘的声音则小许多,沈溪听不太清楚,应该是在解释苏通的来历。 随即高崇就带着人出来,还传来玉娘劝阻的声音:“……高公子,有话好好说。” 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高崇带着人饶过走廊,直奔这边宴客厅而来。这一下,令在场的氛围迅速陷入凝滞。 沈溪这下可要浩浩考虑是否要避开的问题,他跟苏通同桌而坐,一会儿动起手可能会对他不利。 “砰!” 宴客厅的门被高崇一脚踢开,却见高崇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往琴桌前一立,冷冷扫着在场的人,喝道:“哪个是姓苏的?” 苏通坐在那儿,有些想回避的意思,他估计也没想到高崇仅仅因为熙儿不能过去陪酒就会直接杀过来。 熙儿却从地上爬起来,给高崇欠身行礼请安:“高公子息怒,其实……苏公子是让奴家过去作陪的,只是……只是等喝完这杯酒。” 看似是在给苏通解释,但这话听来更像是在煽风点火。 高崇瞪着苏通,见到苏通坐在那儿连目光都不敢正视他,越发地得意:“就是你?” 苏通此时也好像豁出去一样,站起身来,怒目相向:“是在下又如何?这风月之所,本就是为寻欢作乐,天下情理,总有先来后到的讲究,莫非高公子仗着人多势众,连理都不讲了?” ********** ps:第五更了!同时这也是月票满1350票的加更! 今天到目前为止,已经有81张月票,36人打赏了,还能来一波刺激下天子的灵感吗?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前恭后倨(第六更) 高崇冷笑道:“讲理?在这汀州府地面上,我的话就是道理……来人啊,跟他好好‘讲理’!” 也是高崇头些天在教坊司门口被打,心中积蓄了足够的怒火,现在有人跳出来跟他对着干,他没那么好的脾气,直接让家奴进来“讲理”,其实就是打人。 苏通一看这架势不对,他毕竟是身子单薄的读书人,哪里是高崇带来的这些粗壮汉子的对手? 玉娘赶忙劝解:“不可。高公子,就算您真的要……讲理,也请到外面去,这里是官邸,无论什么被打烂,那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高崇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张小额银票,却是沈溪亲手印制出来的那种,面额是十两。他把银票塞到玉娘怀里:“这下总够了吧?”一挥手,身后的人已经朝苏通扑了过去。 沈溪与苏通同桌,由于早有准备,反应很快,这个时候不躲是傻子。反正这些家奴的目标不是他,沈溪闪身避开,后背贴着墙壁,此时他距离门口不远,随时可以找机会从门口开溜,不过他转头一看,门口却有高崇带来的人把守。 沈溪暗道:“高崇啊高崇,你这是多怂,连逛个窑子都带这么多人,难道你在房里跟姑娘风花雪月,让这些人在外面听墙根儿?” 教坊司虽然下贱,但毕竟是官家地盘,高崇带来的人也有所避忌,他们一群人打一个,就好像猫捉老鼠一样,也不急,先把苏通逼到角落,再慢慢“讲理”。 才刚动手,苏通就跌跌撞撞退到了墙角,地上的小方桌基本都被那些扑过来的汉子撞翻。跟苏通一道来的郑公子等人,此时没一个施加援手,都是能躲就躲。 宴客厅到底也就那么大,就算苏通再躲。还是被那些人拿住,这些汉子按住苏通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好打。 苏通咬着牙,挨揍也不吭声,拳脚加诸于身上。连沈溪看了都觉得一阵肉疼。 高崇脸上带着冷笑,或者是因为他自己被打过,令他心理变得有几分扭曲。 苏通很快被打得遍体麟伤,等他被几个汉子架到高崇面前,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瘫坐地上,但他还是有所矜持,脸上带着一抹不屈的傲然。 “还讲不讲理了?”高崇怒喝。 “呸!” 苏通啐了一口,脸上满是冷笑,“先来后到,天理如此。仗势欺人,猪狗不如。” 高崇没想到苏通这么硬骨头,他本想这苏通是个读书人,身子骨羸弱,肯定没什么骨气。只要揍一顿就能令其折服。 高崇怒道:“你敢骂本公子是猪狗?再打!” 这时候却是与高崇一起来的李公子上前相劝:“高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的确是来得晚了些,若因此打人,实在不妥。” 这李公子,似乎通情达理,但沈溪看出来这人不过是客在异乡不想惹事生非。 高崇脸色阴晴不定,他平日里打人的事情没少做,但这位李公子却是大有来头,连他的祖父。知府高明城都是以礼相待,主要是高明城现在正在活动,想调任其他地方继续为官,而且最好是到应天府做官。 古代官吏致仕制度。始于春秋战国,形成于汉朝,发展于唐朝,完善于宋元时期。各朝大致规定文官七十、武官六十致仕。 但自明朝起,破除古制,将致仕年龄提前了十年。洪武十三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诏令“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弘治四年,弘治皇帝朱佑樘又诏“自愿告退官员,不分年岁,俱令致仕”。 以高明城的年龄,且是举人出身,想从汀州调任应天,相当于快到退休时从地方到中央任职,需要走关系送钱财。 “既然李公子如此说,今日就作罢,他不是想让熙儿作陪吗,就让熙儿留在这里陪他个痛快。” 高崇说完,侧目看向玉娘,“劳烦玉娘请云柳姑娘出来,我们请云柳姑娘作陪喝酒便是。” 玉娘道:“高公子见谅,云柳今天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出来作陪。” 高崇刚消了一些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你说什么?” 玉娘道:“就算高公子再问,奴家也只能这么说,云柳姑娘身子的确不适,这些天正在看大夫吃药,已有好些天没走出房门了。” 高崇冷笑着说道:“玉娘,你这是诚心要本公子难堪,是吗?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这地方给砸了?” 玉娘叹道:“高公子要砸,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汀州卫的孙指挥使与奴家倒是有几分熟稔,他经常到我们这地方来听曲,只怕他老人家下次光临看到这儿乱成一团,会不高兴。” 高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汀州卫于明洪武四年置,属福建行都司,下辖武平千户所和上杭千户所。高崇祖父高明城是四品官,而汀州卫指挥使却是正三品。双方一个管政,一个管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从道理上讲,明代以文制武,高知府虽然是四品官,完全可以碾压孙指挥使。但汀州这里情况却很特殊,由于闽西地处少数民族与汉族交锋的前沿,军事调动频繁,孙指挥使手握军权,根本不理会高明城。而高明城为了治下安宁,总是要求到孙指挥使名下,比如前两年的平叛战争便是如此。 何公子见势不对,走上前道:“高兄不必动怒,扰了我等雅兴可就不好了。不是还有一位碧萱姑娘吗?我们见见这位南京来的新人,让她陪我们喝杯酒,抚琴唱曲……” 与高崇同行的其余人等也纷纷出言相劝,其实是在给高崇找台阶下。 明摆着的意思,你高崇就算仗着祖父是一府之尊,嚣张跋扈,甚至赖账不给钱,人家拿你没办法,但若你继续捣乱,这可不是一般的茶楼酒肆,而是官家场所,背后还有汀州卫撑腰。事情闹大,引发的矛盾不是这些衙内能担待的。 高崇这才愤愤然:“好,李公子,咱们回去吃酒。玉娘。可以请碧萱姑娘过去作陪吧?” 玉娘弱小的身躯突然涌出一股气势,笑盈盈道:“几位公子见谅,刚才碧萱姑娘说了,她身子也不舒服,不能出来相见。” 高崇怒不可遏。伸手就有要打玉娘的意思。 玉娘也不闪开,就算面对高崇举起来的手,也是笑脸相迎,就好像在说,你有本事就往这里打! 玉娘前后态度的反差,让高崇有些迷惑,在他眼里,玉娘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风月女子,从来都对他态度恭谨唯唯诺诺,若非他嫌弃对方徐娘半老。他甚至都可以把玉娘带进房里云雨一番。 玉娘脸上仍旧挂着笑意:“高公子,你们平日里过来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到底我们同为官家中人,不看僧面,还要看高知府的佛面。” “今日之事,若是苏公子做错了,那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不加干涉。可如今,苏公子不过是说了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就挨了打。这事情传扬出去,别人只会以为咱汀州府地面,连王法都没有了。” “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们的客人,让我们以后如何开门做生意?” 高崇怒道:“贱女人。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说着,高崇一巴掌下去,这一掌也是他愤怒之下甩出的,若打实了,玉娘可能会被这一巴掌打的嘴角出血。 但玉娘却轻盈往后一退。堪堪避开他这一掌,动作之敏锐连贯,让沈溪看了不由惊讶无比。 “嗯?” 高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一巴掌居然没落在玉娘脸上。 李公子赶紧上前拉住高崇:“高兄息怒,我们还是回对面饮酒。” 旁人一番相劝,这才把高崇制止住。 李公子转过头,对玉娘道,“这位姨娘,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这汀州府的规矩,倒愿做个和事佬,不知姨娘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 玉娘对李公子轻轻一笑,欠身行礼,意思是只要你守礼,一切都好说。 高崇愤怒不已,却被李公子和何公子等人强拉着回对面宴客厅去了。人一走,苏通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苏公子,苏公子……” 这次不但郑公子等人过来搀扶,连熙儿脸上也带着些微遗憾。 玉娘走过来道:“几位公子见谅,是奴家照顾不周,才令苏公子身体有所损伤,这顿酒宴,当作是奴家赔罪……这里还有高公子刚才所给银两,劳烦几位帮苏公子请大夫,为他诊治。” 说着,玉娘把高崇刚才给她的十两银票递了过来。 此时的玉娘,一点没有之前风月女子的轻佻和妩媚,脸上带着端庄肃穆的神色,让沈溪一时搞不清哪个才是她真面目。 郑公子却推辞道:“玉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苏公子他……多喝了几杯,怨不得旁人。来,搭把手,我们背苏公子去看大夫。”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苏通背起来,就算不收玉娘那十两银子,至少这顿酒钱不用结了。沈溪跟在后面正要一起下楼,玉娘突然道:“沈公子,不知可否一叙?” 沈溪侧过头,一脸不解:“你叫我?” 玉娘笑道:“不是你还有谁?” 沈溪有些尴尬,在刚才的事件中,他全然当了看客,而且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玉娘和熙儿为何要利用苏通跟高崇起冲突?难道就为了玉娘能义正言辞教训高崇一顿?这些风月场的人,不该都是笑脸相迎,各方都不得罪吗? “我要急着回家,我娘还在等我呢。”沈溪这时候只能拿出自己是孩子这道护身符。 玉娘轻笑:“听闻公子不但博闻强识学问了得,连画工也是出类拔萃,之前碧萱姑娘曾出来一见,不知沈公子能否舍得墨宝,将碧萱姑娘的相貌绘制成画呢?” 沈溪惊讶地打量玉娘,他不知道这些事对方是从何处听来。 “沈公子一定好奇,奴家是从何获悉这些消息,却说头年,宁化叶县令往应天府述职,路过府城,在这里留宿一日,他曾言及沈公子,言语之间多有感慨,奴家因而得知。” 沈溪这一惊非同小可,叶名溯去年就曾对玉娘感慨过他的学问和画工?这怎么可能!? *********** ps:第六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380票的加更! 天子从早上八点起床码字,写完这一章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一天码字十五个小时,就是为了能获得您的认可! 恳请您支持正版,订阅和月票支持!拜谢!(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求画 沈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他的确曾画了一幅山水人物画给叶名溯,叶名溯还对画中人物颇为向往,但沈溪自认从未说明那是他画的,更别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就算那时叶名溯多留了个心眼儿,也不可能相信以他一个八岁的孩童,能作出那等作品吧? 沈溪摇摇头:“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我的确学过画画,但画工拙劣,却不知为何叶县令要在玉娘面前如此抬举于我?” 玉娘冷冷一笑:“是否抬举,一试便知。叶县令曾言,沈公子无论才学画工,都无人出其右……另外,沈公子年纪轻轻,就曾作出两幅赝品,送给宁化上一任的韩县令,就是现如今的南京工部员外郎韩协韩大人。” 沈溪一听不由暗暗吃惊。他没想到才两年多没听到韩协的消息,这位曾经的七品县令,如今已经是南京工部的从五品院外郎,这升迁速度——着实不一般啊! 此外,他作赝品给韩协之事,别说叶名溯不知道,连韩协本人恐怕都不清楚,如何会被玉娘得知? “玉娘,你莫开玩笑了,在下的确曾卖了两幅画给韩县令,但那是有人找在下寄卖的,其中原委不便详说,但绝对是真迹。连画画这门手艺,也是那人教我的。” “哦?” 玉娘笑吟吟道,“沈公子,那不妨当作交换。若你肯为碧萱姑娘作画,那这件事奴家便当烂在心里,绝对不会对外人提及,但若沈公子……嘻,就算沈公子不肯承认那是赝品,不知那两幅画是否经得起检验呢?” 沈溪心说这回还真是入了贼窝。 他怎么就想着要跟苏通来教坊司见识一下?结果这玉娘好像对他知根知底一样,虽然胁迫的事情并不是很大,让他作幅画,也非很难,问题是可一就可再。万一以后玉娘以这件事一再勒索他,又当如何? 玉娘见沈溪犹豫不决,微微一笑:“沈公子,你切莫以为奴家是言而无信之人。若公子肯作画,那奴家不但将此事守口如瓶,还会给沈公子报酬作为感谢。至于笔墨之用,奴家也会代为准备,就看沈公子何时有时间过来作画了。” 沈溪叹了口气。现在他是骑虎难下,既然玉娘对他的底细这么清楚,想逃避是躲不掉的。 沈溪道:“平日家里看得紧,每日去学塾读书,抽不开身,学塾逢九而休,到时我自会前来。” 玉娘颇为满意,点头道:“随时恭候大驾。” 之后她亲自送沈溪下楼。 对面宴客厅高崇等人,半晌没见玉娘进去招待,聒噪起来。派何公子出来催促。玉娘没有送沈溪出门口,半道即过去跟何公子交谈。 沈溪出得门来,郑公子等人还没走远。 “沈公子,刚才玉娘找你何事?”郑公子背着苏通,上前问道。 沈溪看了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苏通一眼,回道:“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赶紧送苏兄去找大夫吧。” 众人找来马车,七手八脚把苏通塞进车厢,载着去看过大夫,用过针灸后苏通仍旧不见转醒。但他的体脉一切正常,料想只是饮酒过度,加上被打,一时昏睡不醒。等酒醒自会好转。 郑公子等人送苏通回家,苏通的妻子亲自迎出门来,却是个长相清秀气质贤惠的小家碧玉妇人,见到丈夫一身酒气还被打得遍体鳞伤,那妇人颇为心疼,问明情况。妇人让家仆背苏通进门,临别对郑公子等人千恩万谢。 离开苏府时,郑公子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苏兄可是娶了一房贤妻啊。” 沈溪心里犯嘀咕,果然这时代士子的作风品味与众不同,都喜欢赞叹别人的妻妾。之前苏通表示郑公子娶了一房美妾,现在郑公子又羡慕苏通家有贤妻,半斤八两,都不知道他们除了作学问之外,是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紧赶慢赶,沈溪好歹在入夜前回到药铺,周氏又是一顿数落。最后还是惠娘帮忙说和两句,周氏才作罢。 …… …… 几日后,正好学塾休沐,这天沈溪早早准备好画笔和颜料,前往教坊司为碧萱作画。 到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玉娘的理由,是叶名溯曾对她有所言及。 叶名溯最初见到《幼学琼林》和沈溪送的那幅画后,就对他很留意,或者是曾经问了字画店的苏掌柜,从那里得知一些情况,再加上叶名溯自己的一些调查,得出所有字画均出自沈溪之手,而且是赝品这么个结论。 这解释看似合情合理,但沈溪却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叶名溯是宁化知县,不可能有那么多闲心关心个小娃娃的事情,再者以沈溪对自己作赝的自负,相信叶名溯追查不出什么。这似乎足以说明,玉娘那番话完全出自试探,不管那两幅画是否沈溪所作,又无论是否赝品,沈溪都不敢让外人知晓。 从这点上,沈溪就知道这玉娘为人处世有多老辣。 “只是让我画幅画,至于如此吗?”沈溪在去教坊司的路上,还在那儿自怨自艾。 当初沈溪作赝,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也知道作赝被人查出来后果很严重,但那时家境实在是没办法供他读书,他只是想赚点儿钱让全家人有个出路。若非他去卖画,不会因此而结识惠娘,不会有银子租院子,让两家人从相识到相知,更不会有银子为老爹开茶肆,因此做起说书的行当,继而想到印刷说本和连环画这么好的赚钱点子。 沈溪在这件事上从未后悔过,只是旧事重提,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短处被人拿捏住了,这或许会对他日后做事有所掣肘。 沈溪最担心的是玉娘言而无信,但不知为何,他对出身风月之所的玉娘,却颇为信任。或者是那日玉娘与高崇的一番针锋相对之言,令沈溪对这女人改变了看法。 沈溪本来可以从后门偷偷摸摸进教坊司,但他一想,自己是正大光明来的。又不是做贼,何必遮遮掩掩走后门? 他大摇大摆进了教坊司正门,此时刚过中午,里面没什么客人。连头戴绿巾的知客都有些无精打采。 知客见到沈溪进来,依稀觉得眼熟,上前询问,沈溪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沈公子请到楼上等候,小人这就去请玉娘出来。” 知客匆忙往后院去。沈溪才知道玉娘并没住在这四周的小楼里,而是在后院另有住所。沈溪刚走上楼梯,玉娘已经进到天井中,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围栏前的他。 “沈公子果然信守承诺。”玉娘上得楼来,对沈溪聘婷施礼,或者是职业习惯,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客气。 沈溪道:“今日我还要早点儿回去温习功课,请快些开始。” 玉娘微微颔首,却打量沈溪手上拿着的画笔和颜料,惊讶地问道:“这是……” “要作画。普通的毛笔不太好用……这些都是教我画画的老先生专门传授制作的,没什么问题吧?” 玉娘笑道:“自然没有,沈公子稍候,我这就去知会碧萱,一会儿就在碧萱姑娘的房间里作画。” 沈溪只能先等候,见玉娘没下楼,而是到二楼正南方向靠东边的屋子前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碧萱出现在门口。 另一边的房门也“吱嘎”一声打开,却是当日见过的熙儿在往外瞅。见到沈溪,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头牌”,都住二楼。他心想:“难怪那日惊鸿一瞥。正好看到有姑娘出现在二楼窗口,原来那儿本身就是她们的房间。” 玉娘很快便对碧萱交待完毕,随之过来请沈溪,一起进到房间里。 屋子布置得素朴雅致,一点儿都不像是风月场所的闺房,倒好像是一间客栈的上等客房。 入目处不见红绿这些鲜艳之色。唯一与客栈房间不同的是,里屋有一方梳妆台,上面摆着铜镜,但却没有胭脂水粉,只有一条眉笔。 “碧萱姑娘爱干净,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玉娘笑道,“她还在里面换衣服,奴家这就让人送些茶水点心过来。” 说完玉娘转身出门。 只剩下沈溪和碧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溪颇为尴尬。 他毕竟才是个十岁少年,这里屋和外屋之间连道门都没有,虽然碧萱换衣服是在里屋的屏风后面,但他只需走上几步,就可以进去将屏风掀开。 这种旖旎的场合,沈溪只能尽量收摄心神,但里面换衣服窸窣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引人遐想。 不多时,碧萱换好衣服,以一身粉绿色的束腰襦裙走出来,从装扮上来说比那日多了几分轻快明媚,少了一点质朴,却也把女孩子的体态完美地展示了出来。 “沈公子安。” 碧萱走出里屋,到了桌前,恭敬地对沈溪行礼。 沈溪赶紧起身回礼,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此时玉娘亲自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碧萱初来乍到,尚不适应这里,却不知沈公子乃是未成年的少年郎,也不习惯这等场合。你们这一见,倒像才子佳人初识一般,姑娘羞臊,公子拘谨。” 玉娘连调笑的话,都这么不着痕迹,信手拈来。 沈溪还没说什么,碧萱已然面颊微红:“玉娘取笑了。” 玉娘把茶水和点心放下,意思是沈溪可以随意取用,但沈溪哪里是来享受的?他把画笔和颜料归置好,问道:“不知玉娘可有将画架和画纸备好?” 玉娘笑道:“沈公子还真是敬业,这才刚来,就准备开工了?也好,我这就让人搬来。碧萱,你站好姿势,让沈公子入画,若你姿势摆得不好,画得丑了,以后很难在这汀州府立足。” 碧萱轻轻一叹:“落入风尘中,白玉蒙垢,奴不求立足,碌碌终生或许更好……让玉娘费心了。” ********** ps:第一更! 天子想参加18日的历史战力比赛,但创世那边的订阅不足,若是有能力且在创世和qq书城有账号的,可否帮天子订阅一二? 当然,大家支持正版已经很不容易了,天子不敢奢求,大家有心就好。 今天继续爆发,报答大家的大恩大德!(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孩子气 碧萱自带一股书香气息,沈溪觉得她在这点上跟同样出自书香世家的谢韵儿颇为相似。 但谢韵儿很幸运,她并非官宦之后,就算她祖父和父亲因为落罪下狱,也未牵涉到谢家女眷。 碧萱命运则悲惨了许多,家人蒙难,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沈溪不知道碧萱姓甚名谁,更不知她背景如何,只觉得她身上有股忧郁的气质,那是对身世的感怀,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随着画架搬来,画纸备好,一切准备就绪。沈溪仔细检查过,纸张都是用三层宣纸压成,品质极佳,同时备有上好的徽墨。 但墨汁这东西,容易沾染衣袖,玉娘并未亲自红袖添香,而是让一名婢女来为沈溪研墨。 “麻烦,找一些水来,把这些颜料也勾兑了。”沈溪对那丫鬟道。 丫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玉娘,玉娘使个眼色,嘴里喝斥:“真不懂事,沈公子说的,你照做就是。” 丫鬟被骂得低下了头,匆忙出门备水,但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兑颜料,沈溪干脆自己动手,很快准备的一些基本颜色的颜料便勾兑好了,沈溪也是求符合场景,所勾兑的都是作肖像画必须的颜色,还有碧萱身上衣服的粉绿色。 玉娘本不想多打扰,但她见沈溪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细致,与之前她所请的那些画师作画方式截然不同,不由想见识一下。 那边厢,碧萱已经站好,亭亭玉立,稍稍低头,少了一股神采和气质。沈溪瞄了一眼,摇摇头:“我作画可能比较慢,玉娘,可否让碧萱姑娘坐在窗口看着外面,我慢慢画?” 玉娘允诺。让丫鬟搬了椅子到窗口,碧萱坐下来,依然显得有些紧张。但等她看向窗外,目光落到缥缈浩荡的汀江河面时。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和忧郁的气质,这正是沈溪要找的感觉。 沈溪提笔就要把这一刻的感觉定格于画纸上,可是玉娘却死死地盯着他,让他一时难以下笔。 “玉娘,不知可否到旁边等候?”沈溪转头问道。 玉娘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小子真多事。但她也知道不能影响沈溪作画,只好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沈溪才提起画笔,在画纸上把碧萱的容貌和气质呈现于画纸上。 一般的画师,最多只能画出人物的容貌,用毛笔作画,仅能勾勒出线条,缺少光线明暗处理,最后让人拿来与真人对比。能有几分相似都不易。但沈溪的画,已经不单纯是追求“像”,而是要表达人物的情怀和气质,他笔下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幅死气沉沉的画作。 沈溪画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画已经基本完成。 此时的碧萱,还在看窗外的风景,脸上的神色变得自然许多,或者是因为登高望远。让她心境变得开阔,内心的迷茫也得到一些开解。 “作好了。”沈溪突然站起来道。 正在琢磨沈溪这个人的玉娘听到后愣了一下,不由起身往这面走,嘴上道:“慢工出细活。沈公子如此敷衍,是否……” 她的话很快顿住,因为她见到了纸上那个惟妙惟肖的“碧萱”。 那是她生平仅见的唯美画作。 画中的女子,跟碧萱简直一模一样,七分侧脸,正好是观察女人最美的角度。容貌娟美,连美人的情怀也跃然纸上。玉娘甚至觉得,这是照着真人的模子刻上去的。 “哎呀,这……可真稀罕死个人了。” 玉娘显然没料到沈溪的画工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头也不抬地对碧萱招招手,道,“碧萱,你快过来看看。真是神了。” 碧萱走过来,当看到纸上另一个自己,就好像从铜镜里看到自己一样,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美丽的玉人坐在窗口,眺望远处,无论肌肤的颜色,还是身上衣服的色彩,又或者是周边景物的描绘,都与实际场景别无二致。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过后,伸手轻轻掩住樱桃小口,眸子里多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玉娘,这真的是我吗?”碧萱喜极而泣。 玉娘由衷地赞叹:“这可不就是你,你看这……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沈公子画工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叶县令在见到云柳后黯然叹息,感情是找不到如画中那股飘然于世俗外的仙子气息。” 沈溪脸色尴尬:“玉娘谬赞了。在下画已经作完,是否可以回去?” “不急不急。” 玉娘笑道,“沈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本来说一定要给沈公子报酬,但奴家听说,沈公子是商会的少东家,家里不缺钱,不如坐下来,让碧萱敬你一杯酒……茶水,当作是报答,如何?” 沈溪看了碧萱一眼,料想这女子心高气傲,不由摇头:“只怕怠慢了碧萱姑娘。” 碧萱面上涌现一抹羞红:“应该是小女子的荣幸才是。” 说着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奴家这就去换衣……” 玉娘笑得合不拢嘴:“可惜沈公子年纪尚轻,若是年长几岁,怕是碧萱今晚就会自荐枕席了呢。” 那边碧萱走到屏风前,回头轻责:“玉娘,你又来调笑人家。” 女儿家的羞态毕现,倒让沈溪真的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有几分意思。但他赶紧把这想法收起来,前些天熙儿对苏通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些风月中人,会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去笼络男人。 换言之,就算她真的对自己有意又如何? 他不过十岁孩童,有心无力。就算年长几岁,这碧萱终究是风尘女子,与他不是一路人,若是投入感情进去,长相厮守永无期,只会令他凭添烦恼,还是早些就划清楚界限,泾渭分明的好。 玉娘等纸上的墨迹干了,把画纸取下来。拿着画下楼去。不多时就传来外面女子“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 虽然对外营业时,这里的姑娘都是一个个风尘女子,需要以声色娱人,但她们毕竟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子。见到有趣的新事物,难免觉得好玩。 等碧萱再从屏风后走出来,已经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衫,这才是她平日里习惯的穿着。她走过来,亲自为沈溪倒茶。她的手法很独特,应该是学过一些茶艺,等把茶泡好,再将茶杯举起来奉到沈溪面前:“公子请品茶。” 沈溪淡淡一笑,把茶水接过来品尝,的确是上好的香茗。虽然不是有名的茶叶,这种泡法泡出来的茶水也很香。 就在沈溪看着碧萱,令碧萱有些不知所措时,门打开,玉娘重新走过来。身后却跟着一人,正是沈溪之前见过的熙儿。 “沈公子,熙儿姑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玉娘话刚说了一半,沈溪摆摆手:“玉娘曾言,我只要画一幅画即可,玉娘可不能言而无信。” 玉娘没想到沈溪回绝得这么干脆,剩下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倒是熙儿琼鼻稍微一皱,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沈溪摇头:“在下只是不作画而已。谈何无礼?” 熙儿冷冷一笑:“那日里你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当我没听到?不过是个少年郎,会作画而已。不通人情世故,难道你害怕不给你酬劳?” 玉娘板着脸责备:“熙儿,不得对沈公子无礼。” 沈溪有些悻悻然,他没想到熙儿不但耳朵灵,而且记仇。那****不过是随口一句嘀咕,所评断的又是客观事实。 苏通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熙儿装委屈从中挑唆。 沈溪正色道:“熙儿姑娘,这‘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在下从未听过,至于熙儿姑娘为何非要赖是在下所说,在下也不知为何。” “你再说一遍!” 熙儿是个急性子,听到沈溪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已经忍不住,就想上前“教训”沈溪。但被玉娘瞪一眼,熙儿马上气势弱了,赶紧退到后面。 玉娘走过来道:“沈公子不肯为熙儿作画,那是她福薄,没这等缘分。奴家不会强求。” 沈溪笑道:“让在下为熙儿姑娘作画也不是不可,只是薪酬上……” 熙儿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也可以如同碧萱一样,跃然纸上,似乎花多少银子她都不在乎。 “你说,多少银子?” 沈溪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啊。”熙儿大惊失色,“五十两,你作何不去抢?你……你……” 说着她赶紧拉玉娘的衣袖,意思是让玉娘过去“讲价”。 玉娘笑着问道:“熙儿来这里时间不长,她平日性子高傲,很少出来陪酒应酬,手头不宽裕,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少收一些?” 沈溪摇头道:“市场价格,一手交钱,一手画画,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会在画纸上留下一笔。” 熙儿怒气冲冲,瞪着沈溪的目光如同要杀人。 但最后她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玉娘,意思是她很喜欢,想让玉娘帮忙出点儿银子。玉娘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熙儿最后一咬牙,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现在没有,你……你下次来再画好了,我会准备好银子。” 这话不但让沈溪觉得不可思议,连玉娘也有几分吃惊,玉娘问道:“熙儿,你从何得来五十两银子?” 熙儿却轻哼一声,连解释都没有,转身出门而去。 玉娘无奈摇摇头,走过来面含歉意:“沈公子见谅,熙儿总是小孩子脾气,管教不得。” 沈溪笑道:“听玉娘的意思,在下也是小孩子脾气,无从管教?” 玉娘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沈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一时不由哑然失笑。 ************* ps:第二更! 家里的电脑老出故障,写到半截就卡死,再重启写好的稿件就丢失了,折腾得够呛!今天不一定有六更,但天子会努力码字,写多少就发多少,不让大家失望。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小萝莉长大了(第三更) 熙儿愤愤不平地去了,就算她心怀不满,却无计可施。这画人物肖像的技术系沈溪独有,别的画师没他这么高超的画艺,再加上沈溪本就不靠画画维持生计,物以稀为贵,沈溪要定价几何,那是他的自由。 卖方市场,强求不来! 沈溪却在琢磨,熙儿说现在没钱,回头就能得来五十两银子,按说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汀州府毕竟不是两京和苏、杭繁华之地,而她又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女名妓,就算是苏通这等出手阔绰的客人,给她二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令她欢天喜地,要赚到五十两,那可能非要卖艺也卖身不可。 就算卖身,在教坊司高抽成的前提下,她能不能分到五十两还是个问题。 但这不是沈溪所需要操心的事,若熙儿真能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并不介意画幅画,宫廷画师画幅肖像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玉娘倒也言而有信,沈溪画完碧萱的肖像画,她果真不再说及旧事。玉娘让人准备了菜肴,且让碧萱陪沈溪喝茶聊天。 碧萱到汀州府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溪,虽然沈溪这次过来身上分文未带。 “沈公子,奴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碧萱拿着茶杯,喝酒一般,掩着樱桃小口,将一杯茶饮下。 她以茶代酒,沈溪何尝不是? 两个不能喝酒的人,名义上一起吃酒,说起来多少有些荒诞不经。 玉娘时常进来作陪,还亲自往里面送酒菜,时不时搭茬,想套沈溪的话。她本以为自己年老成精,从小孩子嘴里获取讯息应该很容易,但沈溪却三缄其口,外人知道的,他不介意再说上一遍。别人不知的,休想从他嘴里得到只句片言。 倒是沈溪问了玉娘一个问题:“……玉娘,我听人说,头些年汀州府地面上。曾有一些落罪官员的亲眷流落民间,不知玉娘可有听闻?” 沈溪没有说得太直白,他想从玉娘口中探问一下林黛母亲的下落。 那是小萝莉一直牵肠挂肚的事情,沈溪曾让惠娘帮忙从商会打探消息,但商会中人跟官府向来很少交集。这两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 倒是玉娘,本身就是官家中人,再加上这教坊司迎来送往,从来都是探知消息的好地方。 玉娘想了想,似乎想到什么,但旋即又摇头:“沈公子见谅,奴家并未听闻。” 沈溪没有办法。 才刚认识,就算给人家作了幅画,以玉娘的心智也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沈溪出来久了,怕回去被周氏怀疑。没多做盘留就起身告辞,碧萱亲自送他到教坊门口,目光中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并非是眷恋。 沈溪虽然具备风流倜傥公子的一些特质,诸如文采,相貌也颇为不俗,但沈溪毕竟只是个十岁孩童,距离她意中人的条件缺少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年岁。 就算她再欣赏沈溪,也不会拿个十岁孩子来作为理想中可依托终生的对象。 本来她怕的是在教坊司被老牛啃了嫩草,现如今。她自己倒先盯起人家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她自己想起都觉得可笑。 等沈溪走了,玉娘走过来,含笑问道:“碧萱。你觉得这沈公子如何?” 碧萱有些失神,听到这话面色一红:“玉娘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装什么糊涂啊,问你沈公子的才学为人,你以为是让你私会情郎?”玉娘轻笑着,“就算你想。人家怎会看上你?府试的案首,将来的秀才公,应该能中举人取进士,况且……岁数摆在那儿呢。” 碧萱轻轻一叹,道:“如同玉娘所言,只可惜他是个少年郎。” 玉娘也略微叹息:“这沈家公子,将来必定是让万千女儿家相思牵挂的人物,你莫多想,你与他之间……” 碧萱嘴角涌现一抹苦笑,言辞中带着几分凄凉:“有些话不用玉娘点醒,我知道分寸。他与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非一路人。” …… …… 沈溪去教坊司,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因为周氏做月子,药铺上下都很忙,没人理会他。 可有些人他还真瞒不住,比如说林黛和陆曦儿。 沈溪刚带着他的画笔和颜料回到药铺后院,陆曦儿就缠上来问道:“沈溪哥哥,你去哪里了?也不陪人家玩。” “这不回来了吗?玩什么啊?” 沈溪说着话,把东西找地方放好。 由于现在沈溪不常去印刷作坊,加上药铺需要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周氏产下双胞胎后,惠娘便做主把紧邻药铺的院子租了下来,沈溪看到地方够宽敞,便在其中占用一间屋子作为“实验室”。他把所有绘画以及作赝的工具,还有各种实验用具用品都放到了里面,由于房间总发出一些怪味,除了他外人很少进去。 等从房间出来,沈溪对陆曦儿叮嘱一番,不准她把事情告诉惠娘和周氏。 林黛撅着嘴问道:“又在外面做坏事了?” 沈溪抬起头看着生闷气的林黛,没好气道:“我是帮你出去打听你娘的下落。” 林黛眼睛一亮,惊讶道:“你……你没骗人吧?我娘她……” 沈溪作出噤声的手势:“娘在里面休息,你总不想让她知道吧?等晚上睡觉时,我告诉你。” 沈溪故作神秘,也是想堵住林黛的嘴,林黛有事相求,就不会随便去嚼舌根子了。 果然这招很管用,林黛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总是跟在沈溪身后进进出出,比陆曦儿还要粘人。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沈溪刚从后院漱洗完上楼,进到房间,林黛端着水盆上来,耷拉着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踌躇一番才对沈溪道:“给你水,洗脚。” “我在楼下都洗过了。你送水来是不是晚了些?”沈溪笑盈盈问道。 “哼。” 林黛小嘴一撅,把水盆放下来,“爱洗不洗,熙儿她还在下面缠着孙姨。快把我娘的事告诉我。” 沈溪坐在床沿,带着一股得意之色:“为夫现在不想说,除非你说两句好听的。” 林黛此时别提有多委屈了,但她也知道沈溪的脾气,光央求是没用的。小萝莉走到沈溪面前,拽了拽沈溪的衣服,又晃了晃他的胳膊,见沈溪不为所动,她只好把头凑过来,在沈溪的脸上亲了一下。 沈溪这才释怀,笑道:“看在娘子这么心疼人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从官方人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就是教坊司,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那里的人说。头几年,的确是曾拿过几个逃走的钦犯家眷,但岁数和相貌都与你娘不符……你娘应该没事,可能现在在哪户大户人家做工,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林黛可怜巴巴地问道:“真的吗?那娘……为何不来找我?” 沈溪这时候也只能骗林黛让她心安了,小妮子一天天长大,虽然两家人对她都很好,身边还有沈溪和陆曦儿两个玩伴,但小妮子毕竟童年有阴影,沈溪想让她早点儿走出来过焕然一新的生活。 沈溪叹道:“你想啊。你娘孤单一人,她能顾着自己都不易,又去何处找你?人生都是讲究缘分的,若你们母女缘分未尽。这辈子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孝敬你娘了……不对,是我们的娘才是。” “嗯。” 林黛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轻轻靠过来凑在沈溪肩膀上,啜泣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 小妮子要强,就算她心里难过,也不想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一会陆曦儿就要进来,她更不想在陆曦儿面前服软。 到晚上休息时,陆曦儿嘻嘻哈哈总是缠着沈溪讲故事,而林黛则在旁边多愁善感地发呆。 夜深人静,林黛似乎做起了噩梦,头上冷汗涔涔,沈溪几次起来帮林黛盖被子。 最后林黛无意识地把头靠过来,直到把手搭在沈溪的身上,觉得似乎有了依靠,才沉沉睡了过去。不过如此一来,沈溪面对“两面夹击”,一宿下来,身体很不舒服。 第二天早晨,沈溪被陆曦儿一阵“咯咯”的笑声吵醒,却是陆曦儿去了隔壁惠娘的房间,正在跟她母亲撒娇。 沈溪起来穿衣,却见林黛早就醒了,此时林黛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神色,坐在她睡觉的位置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小佛像。 沈溪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以前林黛尿床的时候也曾有过这般表情,可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林黛已经再也没出现过尿床的情况。 那就是……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小姑娘家,早晚有一天会经历这一步吧。 沈溪还不太确定,但他很识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出几步后又蹑手蹑脚折返过来,要查证一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在沈溪走了后,林黛马上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将床单扯下,上面一大块红色的印记。 小妮子非常紧张,往门口瞧了瞧,确定没人后,她把床单直接塞到怀子里想转移“赃物”,但她发觉床单实在太大,塞进肚子好像孕妇一样,走下楼一定会被人瞧见。 “小郎,你在干什么?” 就在沈溪偷看得不亦乐乎之际,惠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但让沈溪吓了一大跳,里面的林黛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正好跟沈溪四目相对。 “没什么,我就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把头给撞着了,揉揉脑袋再下楼。”沈溪随便找了个借口。 惠娘点点头,未及细问便带着陆曦儿下楼。 等母女二人走了,林黛一脸愤怒地走到沈溪面前,想大声质问,又不想张扬,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沈溪摊摊手:“我真的撞着头了,现在有些晕乎乎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咦,怎么床单不见了……哎呀,莫不是你昨天亲了我一口,今天怀孕了?” 小妮子脸上挂不住,一拳头捶在沈溪怀中,恶狠狠道:“要是敢告诉别人,我……我要你好看。”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410票的加更! 诸位书友大大,喜欢本书就到起点中文网pc和无线客户端、创世中文网、qq书城、手q订阅和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分身不暇(第四更) 有些事就算沈溪不说,也是隐瞒不住的。 就在林黛准备把床单带回沈家院子悄悄洗干净以便消灭“罪证”的时候,被惠娘撞了个正着。 惠娘上前询问不得,倒是陆曦儿心急口快:“娘,清早起来黛儿姐姐好像流了好多血。” 同睡一张床,陆曦儿眼尖,老早她就知道了。惠娘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把林黛拉到房里去见周氏。 沈溪和陆曦儿都不允许进屋。 惠娘因为商会那边有事,进去一会儿就出来然后出门去了,听她临行前的嘱咐,应该是与官府有关。 而周氏和林黛则一直待在屋子里,连早饭都没出来吃。 沈溪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回到药铺,这会儿正在跟周氏商量事情,同时把沈溪和林黛叫了进去。 “……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分房睡,以后不能再睡同一张床,知道吗?”周氏厉声喝道。 沈溪点了点头,他早料到会是这结果。 以前他跟林黛和陆曦儿睡一起没人阻拦,那是因为大人觉得,反正孩子小,不懂男女之事,不会有违礼法。但在林黛有了第一次天癸后,不管沈溪和陆曦儿是不是懵然无知,起码林黛是懂事了。 林黛却有些疑惑:“娘,这里的屋子不是放货就是住人,分房睡,我睡哪儿啊?” 周氏没好气道:“自家的屋子不空着吗?你回家睡,等白天再过来。” “啊?” 林黛一听傻了眼,她平日里胆小最小,连耗子叫她都吓的浑身直打哆嗦,更别说平时家里就她一个。 惠娘却笑着提醒:“姐夫不也在那边?” 周氏想了想,公公跟儿媳妇单独睡在一个院子里也不像话,她点头道:“这简单,让憨娃儿回去睡就好,黛儿留下来,跟熙儿一起睡。” 沈溪摇头苦笑。林黛长大懂事了。他不再能享受“左拥右抱”的幸福,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天天给两个小萝莉讲故事的烦恼,晚上睡觉也不用再担心被她们的小脑袋压得喘不过气来。 沈溪应道:“知道了。娘。” 说完这事,周氏让林黛先出去,又对沈溪交待:“你孙姨有事跟你说,顺带去楼上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统统搬回家去。” 沈溪跟在惠娘身后。到了二楼惠娘的房间。 惠娘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之。 原来上午汀州知府高明城在府衙接见商会代表,表示官府要把银号和小额银票推行到周围府县,惠娘拿不定主意,回来问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听就明白了,高明城应该是找到了门路,有可能到了致仕的年龄依然继续做他的官,只不过下家是哪儿就不知道了。 如今高明城汀州知府的任期只剩下两个月,照理说,这两个月他应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稳过渡即可。把库房的账目整理一下,等着转手给下一任。但他突然跟商会的人接洽,还要推行银号和银票,这就分明是要为继续做官创造条件,那就是拿出政绩来。 要想在两个月内创造拿得出手的政绩,着实有些困难,所以高明城着眼于商会身上。毕竟如今汀州府商会搞得有声有色,或者会给他带来一些口碑。 沈溪脸上涌现一抹忧虑之色:“姨,我看高知府是想用商会来为他继续做官创造便利,可商会一旦与官府牵扯过深。以后再想发展,恐怕会有困难……” 这年头一切都离不开官府,无论是经商还是务农,官府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倾家荡产。 所有人都得仰仗官府过活。却又不敢与官府走得太近。 商会跟官府牵扯在一块儿,就会被打上“官商”的烙印,普通商贾和老百姓敬而远之,而那些官面上的人则会堂而皇之从商会攫取好处。 惠娘苦笑:“如今高知府盛意拳拳,甚至对我等商人另眼相看,还要帮我们推行银号。若拒绝……只怕会遭来报复。” 既不敢接近,又不能疏远,只要高明城主动抛出橄榄枝,商会哪里敢忤逆?最后商会只能帮高明城创造政绩,为他继续当官铺路。 沈溪道:“就算接受提议,姨还是应该与商会中人商量好,此事若是由姨你来决定,事后官府反咬一口,商会中人难免迁怒于姨……倒不如开长老会和银号股东大会,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与官府合作。” 惠娘想了想,深以为然, 道理浅显易懂,官府寻求合作,商会这边根本不敢拒绝,但关键是谁作出的决策。若惠娘不开会自行同意,回头商会或者银号因此蒙受损失,别人就会把责任归到她头上,但若以商会长老会和银号股东大会进行表决,将来就算出事,责任也要大家伙一起扛。 沈溪的意思,有本事你们这些长老和股东自己去反对官府,别总什么事都往惠娘身上推。 以官府来帮忙推广商会和银号,从短期来说是好事,这会让商会有官府为靠山,再有官府牵头推广,会让商会迅速做大。 但从长远来说,却存在极大风险,商会规模越大,越有分崩离析的危险,任何朝廷都不允许一个强大的民间势力形成。 沈溪必须提前为惠娘规划好一切,免得事情发生措手不及。 …… …… 高明城帮商会和银号推行,不到半个月,商会就得到周围的邵武府、延平府、漳州府和建宁府允许,可以到这些府县开设银号分号了。 进入六月,沈溪开始为他成为童生后,第一次的“月考”做准备。 通过府试,意味着沈溪正式拿到了“童生”的名衔,通过县、府两级预备考试,可以参加三年两次的院试。 虽然童生不需要每年进行复查考试,也不需要去县学、府学读书,但儒学署会定期举行一些小型的模拟考试来考察学生的学问,算是对这些备考秀才进行督导。 六月底,便有一次“月考”,是年中对童生的考核。 这次考试不会聚集起来考,而是到月底的时候,儒学署那边放题,考生拿到题目后,自行作答,只需按时把答卷交到儒学署即可。 儒学署的教谕、训导和嘱托会批阅试卷,从中选择优秀的答卷进行公示,算是对优秀考生进行褒奖。 这次月考本身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无论考得好坏,都不会对来年院试产生影响,因而也不怕学生作弊或者找人“替考”……就算为了面子,在月考这种考试中考得好,回头院试却名落孙山,那更加丢人。 但每年,还是会有人私下里寻人帮忙做题。 尤其到了夏天,随着文会增多,一些读书人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作文章,也会暗中商量考题题目,我帮你四书文,你帮我五经文,为的只是扬名一时。 沈溪年岁小,并不想参加这些文会,他在府城认识的士子不多,不想用热脸去凑别人的冷屁股。他每天除了去学塾读书,就是留在家中温习四五五经,看各种时文,闲暇时则教授两个小萝莉读书认字。 对于月考沈溪并不怎么上心,但冯话齐对此却很重视。 冯话齐觉得,这是检验沈溪学问的大好机会,外面都在传扬,沈溪之所以中案首只因为作了两句对仗工整的好诗,但冯话齐却能从沈溪文章字里行间看到其卓绝的才华,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继续被外人误解。 这使得沈溪每天都得作一篇由冯话齐出题的文章,要求跟正式考试一样,要写三四百字,以八股文来作,由冯话齐做点评。 到了六月初九,天气已经非常炎热。 这天周氏很早就起来到药铺开门,经过一个月的休息,她身子已经逐渐恢复过来,看孩子的事情交给丫鬟和奶娘,她自个儿则专心打理药铺生意。 恰逢学塾休沐,沈溪很晚才起床,也是这几天他偶染风寒,精神不是很好。 起来后整个沈家院子就他一个,当他凑在古井边漱洗时,门口有敲门声传来,沈溪过去一看,是个陌生少女。 “这里可是沈公子的府邸?”少女看上去像是丫鬟,等沈溪打开房门,她恭敬地递上一张名刺,却是给沈溪的请柬。 “这是……” 少女灿烂一笑:“我家小姐说了,要请沈公子过去画画,银子已经备好,若公子有时间的话,请与奴婢同去。” 沈溪一听就知道是教坊的熙儿。 没想到这妮子还真凑到五十两银子,沈溪正考虑去不去,巷口过来几个人,当首的却是老熟人苏通。 “沈老弟,知道你今日不用去学塾,苏某做了场文会,邀请几位好友,特地请你出席。” 自苏通被高崇那伙人打了后,沈溪还未见过他。此时的苏通,看上去精神奕奕,一点儿都看不出一个月前被人暴打一顿的窘迫。 沈溪心说自己还真是受欢迎,本想好好休息一天,顺带去药铺后院的新实验室做些“研究”,现在又是熙儿请他作画,又是苏通邀他参加聚会,实在分身不暇。 ************ ps:第四更啦!同时也是月票满1440票的加更! 恭喜awei6533123、君逸明、天剑舞飘香三位大大晋级本书“舵主”,本来天子还想今天是否可以偷个懒,就这四章了,但看到各位老大如此给力,拼了命也要再码出一章! 今天又要五章一万六千字了,大家惊讶木有?订阅、打赏和月票快到碗里来!(未完待续。) 第二三〇章 文会(第五更) 苏通见到沈溪这边似乎有人来请,非常惊讶,随即问明情况。 沈溪不想言及他曾去教坊给碧萱作画,但那小丫鬟却主动把来意挑明:“是我家小姐请沈公子过去作画。” 苏通眼前一亮,道:“敢问是哪家小姐?” 像这般有女子请男子过去作画的事情,甚为少见,就算哪家小姐要出阁,找画师也不可能是小姐亲自派人请,而是家人为其张罗。 小丫鬟回道:“我家小姐是教坊司的熙儿姑娘,与苏公子认得。” 这下苏通不由皱起眉头,他疑惑地打量沈溪一眼:“沈老弟,你与熙儿很熟悉?” 沈溪非常尴尬。 苏通把熙儿当成禁脔,否则当日也不会挺身而出充当护花使者,为熙儿跟高崇等人据理力争,甚至还因此挨了打。他只得敷衍道:“那日玉娘突然说及让我作画……” 苏通并未多想,要是个跟他一样的公子哥跟熙儿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或者会心生敌意,但沈溪才是个十岁的少年郎,他就算自问学问不及沈溪,但却不会在男人的魅力上败下阵来。 苏通笑道:“那倒是有趣……这位姑娘,你回去跟熙儿小姐说,今日沈公子与我等有约,等文会结束,我会与沈公子亲自前往拜访。” 小丫鬟不敢违逆,应声之后匆忙而去。 等人走远,苏通对沈溪做出个“请”的手势:“沈老弟,我等往茶楼一叙如何?” 沈溪看了看苏通身后,无不是当日与苏通一起去教坊司亲眼目睹他被打的熟人。 照理说苏通被打,应觉颜面无存,这时候应该闭门自省不会出来举行什么文会,就算要出来,也该尽量避免跟那日的人照面,毕竟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沈溪有些为难:“我……还要准备月底的考试。” 苏通笑道:“为兄今日主持的文会,便是商量此事……我听说城里有机会过院试且才学不俗的士子。想与你在月底的考校中一较高下,他们可不是泛泛之辈。” 沈溪在府试中取得案首,很多人不服气,而往届的童生更加不服气。府试只是过县试之人为得童生名衔而参加的科举预备考试。这次月考,只要没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的童生都会参加,虽然比之府试受众面窄了一些,但考生的质量更高。 沈溪谦逊地说道:“我刚过府试而已,尚且未有院试的经验。怎能在一众师兄面前献丑?” 苏通笑道:“自大明开国以来,咱汀州府府试的案首,无一未得生员之名。沈老弟,可不是为兄说你,你府试得案首遭人所嫉,那是才学的体现,为兄羡慕得紧。” 这时候郑公子郑谦走了过来:“苏兄所言极是,我等可都羡慕贤弟能被人所妒,正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嘛。” 苏通又鼓动一番,让沈溪去跟这些一同参加月考之人照照面。也好提前摸清楚底细。沈溪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去请示周氏,得到应允这才与苏通等人一起出发。 路上苏通心情甚佳,与郑谦等人言谈甚欢。 沈溪惊讶不已,心想:“难道那日苏通喝得酩酊太醉,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当自己摔了一跤?” 快到相约的茶楼,苏通突然对郑谦道:“何时再到郑兄家里一趟,吃杯水酒?却说前日那顿酒,实在令人回味无穷。” 见到苏通脸上带着一股怪异的笑容。沈溪不由吸了口气,这苏通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郑谦眼睛笑弯成一条缝:“苏兄若愿前往,在下随时都可,只是……不知几时能到府上做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等文会结束,且随我回府,让内人备好酒菜,你我把酒言欢。” 苏通说这话时,邀请的对象仅只郑谦,其寓意非常明显。这算是他跟郑谦私下里的“交易”,别人想去也没份。 沈溪突然感觉一阵恶寒,还好他没娶妻纳妾,不然被苏通盯上,就算恶心也能把他给恶心死。但在当下士子普遍腐化糜烂的风气下,偏偏还是“雅好”,连一些历史留名的大文豪都对此乐此不疲,沈溪没法用他的价值观去批判苏通和郑谦。 沈溪转了个话题,问道:“苏公子,前段时间你所受创伤,没什么大碍吧?” 苏通恨恨一叹,拳头握得紧紧的:“姓高的对我之辱,来日必当加倍奉还!”说完脸上不见了笑容,连刚才谈及酒色风月的自在也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凶戾之色。 …… …… 相约之处,乃是一处名为“翠云茶坊”的茶楼,府城城东汀江之畔的一处二层木楼,登上楼台,青山绿水以及城市的喧嚣尽皆呈现眼前。 这次的文会,算是一次学术交流,参加之人未必需要之前就认识,可以由中间人来作为引介。 同一个学塾和学馆出来的,又或者是同地域、同宗之人,都可以成为小团体。 苏通交游广阔,他先丧母后丧父,耽误了好几年才参加县试,等于是留级生,这几届城里稍有名望的考生,跟他多少都有来往,也因为他学问好性子豁达,舍得花钱,别人也愿意跟他亲近。 整个翠云茶坊的二楼被参加文会的一众士子包了下来,坐了七八桌三四十人,其中以往届考生居多,苏通跟这些人交情反而更好。 作为文会的发起者,苏通从中代为引介,也与会的士子都知道沈溪就是如今在汀州府被人谈论最多、以两句诗拿下府试案首之位的“小神童”。 礼节上,这些人对沈溪还算客气,但等照面时的笑脸过去,换上的就是质疑与不屑了。 沈溪早就料到会被人所嫉,等引介完,沈溪自顾自地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优哉游哉看向窗外,欣赏青山绿水,出来走一趟全当消遣。 接下来就是坐而论道,论的是才学文采。就好像是一场辩论会,但没有确切的辩论题目,可以各抒己见,无论是对于历史人物的看法。又或者是对于学问上独到的见解,都可以说出来。 就比如说,有人开了个头:“在下前日重读《公羊传》,偶有所得……”然后论述一番云云,别人可以发表见解。也可以另起话题。 这种文会,在明朝中期没有大的内忧外患,国泰民安士子风气高涨的年景,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文会,基本是同一阶层的人参加,童生跟童生文会,生员跟生员文会,彼此学识水平差不多,让你不会在一群博儒面前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也不至于在一群白丁面前感觉对牛弹琴。 在岁数上,也会形成群体,比如这次文会,大致就是二十岁左右的童生,来年要参加院试的人凑在一块儿。 沈溪在旁边默默听着,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旁人不会主动跟他搭讪,他只需要倾听就可以,而很多时候,就算他有机会搭话也不愿意发言,因为他的见识跟这些人有所不同。这些人对学问的认知,局限性太大,他们被程朱理学荼毒很深,所持主张。很多都不能为沈溪认同。 一场文会,沈溪前前后后也就是刚开始说了几句“景仰”、“幸会”之类的场面话。 倒是苏通侃侃而谈,连郑谦等人也争相发言,他们都是应届考生,需要名气来为自己来年院试添砖加瓦。 考场上,考官还是很注重考生的“修为涵养”。而对于“修为涵养”好坏的辨别,考官总不会亲自一个个考察,要说识人没有三年五载很难明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此人的名气和口碑上探知。 若是遇到那种风闻不好,甚至被人誉为“癫狂傲慢”之人,就算学问再好,也不会通过考试。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沈溪虽然不想跟这些人搭话,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礼,否则恶名传出去,对他科举之路不利。 文会在一种相对友好的氛围中结束,有的考生要回去备考,有的则要为生计奔波忙碌……考生就算再清高孤傲,也要面对吃饭的问题,光靠做学问养活不了自己和家人。 普通的寒门士子,做不了力气活,只能帮人写写书信,甚至是抄录邸报赚上几个零花钱,运气好的,或者能得到大户人家赏识,去教蒙学孩童读书认字,但作为童生本身无功名在身,最多是教教乡舍、义学,所赚钱根本无法跟秀才办的私塾相比。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苏通才看着沈溪:“沈老弟今日怎不发言?就像刚才论述文景汉武治国之道,各有所见,或者这不太适合沈老弟吧……” 郑谦笑道:“也是,下次还是多说说春秋之事,免得沈公子不好应话。” 在苏通和郑谦看来,沈溪虽然才学不错,但仅限于《四书》、《五经》的知识,对于书本之外的历朝历代历史和实行的政策,并不精通。 比如刚才众人论述的汉朝文景汉武治国,究竟是文治好还是武治好,对于士子来说,自然是崇尚文治,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令国力损耗过甚,殊为不智。 但沈溪却觉得,若非汉武帝有魄力对匈奴一战,或者不会带来汉朝几百年国祚江山稳固。但若无文景之治国力的积累,汉武帝时也不会有对外扩张的国力。 涉及到历史问题,很多是各有争议,全看个人的认知和理解,不能强求他人认同。 苏通将走之际,踌躇徘徊,犹豫不决。 到底是跟沈溪去教坊见熙儿好,还是带郑谦回家共话风月更佳? 苏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沈老弟,要不这样,你我加上郑兄,我们先往熙儿姑娘那里拜访,再一起随我回府饮宴如何?” 沈溪心想:“你们去教坊司,那是花钱消费,我去则是画画挣钱,性质截然不同。”见苏通和郑谦都在看着他,沈溪笑了笑回道:“苏兄,郑兄,我这次去纯粹是为人作画,并非消遣娱乐。若到了地方,熙儿姑娘不肯通融,那岂不是对不住?” 苏通并非不识趣之人,他看出沈溪不想让他二人同行,摆摆手道:“无妨,下次饮宴之时,为兄再请沈老弟同去。既然各有事忙,那今日,就此拜别。” ************* ps:第五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470票的加更!再次恭贺awei6533123、君逸明、天剑舞飘香三位大大晋级舵主! 另外回答下书友的问题,本书签约阅文集团,也就是说起点和创世,还有起点中文网app、qq阅读和手q阅读都是正版!您任意选择一种订阅,都是对天子最大的支持!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狮子大开口 沈溪要先回家把画笔和颜料带上才能去教坊司,刚走出茶楼门口,有人跟了上来,沈溪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回头一看对方身着儒衫,稍微松了口气。 “沈公子,叨扰了。” 来人很是客气,走上前便点头哈腰,一副阿谀的模样。 沈溪打量此人一眼,对方个子矮瘦,面色饥黄,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这会儿正兜着手,陪着笑,让人看了顿生厌恶。 沈溪诧异地问道:“阁下是?” 他并不记得与此人照过面,不过刚才茶楼上那么多人,有的人没留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公子切勿惊讶,在下其实是来为城西的蒋公子说和,蒋公子想让沈公子为他作一篇时文,至于酬劳方面,蒋公子不会亏待于你……”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是个说客,想来那蒋公子应该跟苏通等人没什么交际,今天的文会没有获得邀请,又或者是不屑于来参加,就找了个穷酸书生过来传话,找沈溪帮忙在这次月考中作弊。 沈溪明知故问:“却不知是怎样的文章?” 书生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容:“沈公子不懂?其实就是月末的考校,想让沈公子帮忙做一篇四书文,不知沈公子可否借一步,与蒋公子当面商谈?”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直白。 月考是没什么监督,但也不代表可以乱来。 不过这事儿沈溪还不能明着拒绝,蒋公子是什么来头他尚不知,又或者是有人看他不爽,故意找人“钓鱼执法”,专门等他答应下来把文章作好,再将此事张扬开来,那他的名声也就毁了。 “回头再说吧。” 沈溪略一沉吟,道,“在下还有件急事要等着处理,有机会再商谈。如何?” 来人稍微讶异了一下,看沈溪不像是说谎,这才点头:“那在下回头再拜访。” 沈溪笑着拱了拱手,便与此人告辞分开。 沈溪边走边想。老子回头懒得理你。 毕竟才考取童生不久,此时的沈溪尚且不太清楚如今的文风如何,但这汀州府的士子风气,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浮躁,所有人都想一步登天。 就比如之前那场文会。这些书生所研究的不是作学问踏踏实实科举,反倒是去研究军国大事,就好像来年他们过了院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分忧一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家拿了画笔和颜料,沈溪对林黛和陆曦儿交待一番,出门往教坊司而去。 到了地方,才刚午后,此时教坊司周围很是清静。 知客对沈溪已经非常熟稔,亲自带沈溪到了大门内的天井里。这回并非是玉娘出来接待,而是熙儿姑娘亲自相迎。 此时的熙儿,特别打扮了一番,秋波顾盼中,沈溪不由心旌动荡。又黑又深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如朗月晨星一样,勾人魂魄。头发拢高翻绾而成的分髫髻,配合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盈盈一握的细腰。如天鹅般细白的玉项,洁白无暇细腻光滑的肌肤,更显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沈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旖念。心想:“莫非她真的为了找我作画付报酬,少女变少妇?” 熙儿见到沈溪,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容:“沈公子可真难请啊,让奴家在这里等候多时,左盼右盼都不到……沈公子是否太不解女儿家风情?” 沈溪故作不解:“熙儿姑娘说什么?” “对牛弹琴。” 熙儿黛眉轻蹙,她似乎意识到。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卖弄风情也是白搭,“上来。” 转身上楼,语带不屑。 沈溪四下打量了一番:“玉娘呢?” 熙儿不屑道:“还真会挑啊,别人看不上,莫非你对玉娘……她老人家有事,今天不在,你上来到我屋子里,亏待不了你。” 沈溪有种要进盘丝洞的感觉。 这教坊司二楼靠南一边,一共有三间房,一间属于碧萱,另外两间,一个是熙儿的,还有个不用说是云柳的。 这三个女人应该是这里的“头牌”,沈溪没具体见过云柳的容貌,但想来这女子能引起高崇和雷武的冲突,还能让苏通念念不忘,一直想私下会面,光是这宣传就做得很好,真正的模样不会比熙儿和碧萱来得差。 想着心事,沈溪进到熙儿的房间。 刚走进屋子,便有一股茉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脂粉的香气。房间的摆设,要比碧萱那间更像女儿家的闺房。 雅致而漂亮! 墙上挂着彩绸和彩纱,落地的衣柜就有四个,应该是熙儿平日里盛放衣服所用,而绣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绣花枕头一看就有揽入怀中的冲动。 “怎样?本姑娘的房间,不赖吧?”熙儿在沈溪面前不再自称“奴家”,而直接以“本姑娘”相称。 沈溪微微点头,道:“熙儿姑娘很会布置。” 熙儿脸上有得意之色:“那是当然,女儿家的卧房若是太过单调,肯定休息不好。” 沈溪心里却想:“你布置得这么好看,不会是为了吸引男人流连忘返吧?” 沈溪坐下来,这次连茶水都没有一杯,熙儿摆摆手道:“开始作画吧。” 沈溪抬头看着她:“熙儿姑娘,是否太急切了些?这作画,总需要酝酿一些情绪,培养下意境……再者说来,似乎你还有什么事忘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薄怒,道:“既然请你来,还能赖你账不成?年纪轻轻就是个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等着……” 熙儿进到屏风后,很快箱子翻动的声音传来,可见她把银子藏得很深。 “小气鬼……” 熙儿捧着个小包袱出来,莲步轻移间继续骂着。 沈溪笑道:“在下本来只是想提醒熙儿姑娘,应该把画架找人搬来,既然熙儿姑娘愿意提早把润笔费送上,在下也就却而不恭了。” “你数数,是否五十两?如果觉得不对。可以拿到钱铺过秤,绝不会少你分毫。”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心疼。 她既想要一幅唯美的肖像画,又舍不得银子,二者总需要有割舍。看着一锭锭银子。她咬了咬牙,把眼睛侧到一边。 小包袱里面是一锭锭五两银锭,成色很足,虽然印记被刻意熔去,但一看就是官银。 明代银锭分官铸和私铸。有五十两、十两、五两、四两、三两、二两和一两等各种规格。一般银锭内铸有收入来源、产地、年份、成色、炉名或银匠姓名等内容的铭文,每锭都有银局名,如“厘金局”、“官钱局”等。 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官银的来历,非常容易吃官司。 沈溪拿起两个银锭仔细检查过,微微摇头:“这银子,怕是来路不正吧?” 熙儿一听马上恼了:“此话何意?你是说,本姑娘的银子是偷来的?” 沈溪笑道:“在下绝无此意,但这银子,是弘治四年所铸官锭,若就这么拿出去使用的话。肯定要出问题。” “你……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熙儿惊讶地看着沈溪。从她的表情看,她应该是早就知晓这银锭是官锭,只是糊弄沈溪不懂。 沈溪摇摇头道:“熙儿姑娘或者不知,在下一位亲戚就在城里的银号做事。” “呸,你当我好蒙?别人都道你是银号少东家,小小年岁,居然对钱这么有研究……怎么样,这银子你收还是不收?”熙儿最后近乎带着威胁看向沈溪。 沈溪坚决摇摇头。 这种官银,明显被人刻意处理过,十有八九来路不正。其实他把这银子拿回去,还是有办法处理的,就是让银号二次熔铸。但这种事就好像制造伪币,熔官锭。被人知晓杀头都有可能。 熙儿贝齿咬得紧紧的,拳头握紧,好像要暴打沈溪一通,但她最后还是气得一跺脚:“你等着。” 说完转身进去,在梳妆台前一番整理,甚至把她头上插的玉钗拔出来。悉数放在锦盒中,最后把锦盒捧到沈溪面前: “喏,这是本姑娘的首饰,很多都是我用几两十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就算折旧……算起来也该有五十两了吧?” 沈溪仔细打量首饰盒里面的首饰,没有金饰,但银饰有几件,更多的是玉器和一些精美但不值钱的手工艺饰品。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姑娘家的心头肉,每一样都保养得很好。沈溪再摇头:“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去,最多能值十两银子。” 熙儿这下彻底恼了:“你……你别欺人太甚。我这些东西,都是花很多钱,从不少地方买来的……” 或者是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她转开话题,“就问你,收不收?” 沈溪心里疑惑,照理说一个身在教坊司的姑娘,就好像笼中鸟,怎会走不少地方?再加上她那些来路不正的官银,更惹得沈溪怀疑。 但若说她不是风尘女子,之前她在宴会上陪酒,对苏通表现出那一副笼络男人含羞带魅的模样,又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干一行爱一行…… “在下很讲原则,说不够就不够,除非……”沈溪突然打量熙儿头上一支步摇。 却说那步摇,并非金饰,但却是用玉器和银饰所搭配而成,行路之间发出“叮叮当当”轻微的响声,很是动听。 之前沈溪两次见到熙儿,并未见她戴过,应该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只是今日要沈溪给她作画,她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这才戴出来。 熙儿马上发现沈溪目光所及,她的脸上升起薄怒之色,一双眸子冒出烈火似乎想上前去把沈溪撕碎,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道:“给你也成,但……你要让我戴过这一天,等你作完画,才能把它给你。” *********** ps:第一更送上! 这个熙儿是重要配角,笔墨稍微多了一点儿,不过天子交代,这可是很有趣的一个女孩儿哦!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贼人难防 首饰和衣服都是女人的命根子,沈溪也没想到自己的画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熙儿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此时的熙儿,几乎是倾家荡产也要为得到一幅画。 沈溪点头同意。 熙儿松了口气,等她出门叫丫鬟送画架上来时还在嘀咕:“再不行,难道让我拿肉偿不成?” 沈溪刚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听到这话险些把茶水喷出来。他心想:“这丫头还真是荤腥不忌啊,此话岂是一般良家女子能说出口的?” 等画架搬上来,沈溪亲自把画纸固定好,又调好颜料,那边熙儿看起来有几分焦急:“你……你可要好好画,画得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溪提起笔,望着熙儿含怒带怨,一副愤愤然气不过的模样,总感觉少了些美人入画的唯美。 沈溪摇了摇头,道:“熙儿姑娘,作画讲究意境,你莫不是想把如今这气恼的模样录入画中?” “怎这般麻烦?以前有画师来,他们可没你这么啰嗦。”熙儿的好脾气几乎快被沈溪磨没了,她心里还在为失去那些精心收集来的首饰而心疼,对沈溪态度越发不善。 沈溪笑道:“所以熙儿姑娘才会请在下来,不是吗?” 熙儿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道:“算你有本事,不过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坑本姑娘的机会了。说吧,你要什么意境?我也学碧萱一样,站在窗口远眺风景?” 沈溪摇摇头:“不行,碧萱姑娘的气质,温婉柔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为身世而感怀的忧郁,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望而生怜。但熙儿姑娘却是妩媚中带着柔情似水,更兼有女儿家少见的倔强、不屈,区别很大。所以不能套用一个模式。” 熙儿仔细考虑了一下沈溪的话,怒气稍微消解了些:“真麻烦,不过你话倒是说得蛮中听的……好吧,你只要说本姑娘怎么做就可以了。” “躺倒床上去。睡眼惺忪,倚着锦被,最好是罗衫半解……” 熙儿当即就摸起个茶壶盖子朝沈溪丢过来,端的是出手狠辣,迅捷无比。沈溪赶紧侧头避开,却还是蹭着脸颊飞了过去,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啪!” 茶壶盖撞在墙上,直接碎成几片。 “本姑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存心消遣我,是吧?你怎不让我把衣服脱干净给你看?”熙儿气呼呼地叉着腰,“对了,忘了你还是个稚子,就算本姑娘脱了衣服,你又能奈本姑娘何……” 就在熙儿气呼呼说话的时候。沈溪飞速在纸上落画。 沈溪要的就是熙儿眼下这种感觉。 熙儿骂了一通,发觉沈溪根本不鸟她,气鼓鼓地走上前来,惊讶地发觉沈溪已经在画,正要出言阻止,却发觉画纸上的自己已经成型,且容貌举止都很合乎她的心意。 “这么快……这是刚才的我?” 熙儿感觉有些不太对,她刚才明明是叉着腰在骂沈溪,但画纸上的人物,却是立在雕栏玉砌之后手拿小扇的美人。 沈溪边画边笑道:“在下说过了。作画要的是意境,而非刻板的场景,若将熙儿姑娘刚才的模样落在画纸上,在下就算拿到润笔费。恐怕也走不出这屋子了。” 熙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道:“知道就好。喂,我现在是不是要回去站着,摆出跟你画中人物差不多的姿势?” 沈溪点点头,熙儿这次却是主动到了床边,当床榻是画中的雕栏一样。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傲然。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手上似乎少了把轻罗小扇,赶紧打开柜子找寻,半晌也没找出这么女性化的东西。 “记得有一把来着,放到哪里去了?”熙儿找了半晌,脸上又露出不耐烦之色。 沈溪心说,还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 不过沈溪已经不需要模特就可以绘画,笔下出现的是一个带有几分男性化特色的美人儿,虽然是以熙儿为模版,但沈溪笔下的人物却是集才貌与傲气于一身的巾帼英雌。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颜料和画笔收好,笑着招呼:“熙儿姑娘,你的画作好了,过来看看是否满意?” 熙儿一听反应过来,匆忙上前,等她看过纸上的美人儿,脸上先是露出喜不自胜的欣然,但很快沉下脸:“若我说画得不好,你是否再画一张?” 沈溪道:“若熙儿姑娘肯再出五十两银子,在下倒不介意又画一幅。” “小气鬼。” 熙儿轻斥一句,却笑盈盈把画架上的画纸取下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越看越喜欢。 沈溪提醒道:“画纸容易破损,熙儿姑娘应早些找人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或者是平日里保管好。还有,熙儿姑娘,你看是否……” 熙儿这才意识到,从这幅画画完开始,她头上的步摇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把步摇轻轻取下来,在手上摸索半天,那并非是单纯的不舍,而是带着回忆和哀伤,就好像其中有什么故事一般。 最后,熙儿把步摇放到首饰盒里,递过来道:“喏,这是你的了,但你得保管好,不能丢了,更不能……弄坏。” 不能丢了,也不能弄坏?这逻辑…… 沈溪把首饰盒与他带来的东西收拾好,行礼道:“在下已经作好画,告辞了。” 熙儿看着画纸上的自己,有些精神恍惚,连沈溪所言她都没留意,等沈溪说第二遍,她才清醒过来:“哦,那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完,她走过去打开房门,脸上多了几分与碧萱一样的愁绪。 沈溪想来,大约风尘女子,就算平日里无拘无束,也会为茫然没有期盼的将来而感怀。 …… …… 沈溪为熙儿画完画回到家中,四处瞥了一眼,最后将首饰盒扔到床下去了,他可不想让周氏知道他得来这么多首饰。 本来沈溪也想把东西拿去当铺当了,但一想到底是女儿家的东西。等有机会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当作是卖个人情。 本来就是跟熙儿斗气的意思,画一幅画就把人家珍而重之的首饰给悉数换来,有些不好意思。 一晃眼十几日过去。眼看就到六月底的月考。 为了方便沈溪参加这次月考,冯话齐特别给沈溪放了三天假,让他可以安心回家把文章作好。 六月二十八这天,是儒学署放题的日子,沈溪早晨起来。准备吃过饭就到儒学署看题目回来作文章。等他来到药铺后院,却发觉到处都乱糟糟的。 “小少爷,您不知道,昨晚咱铺子闹贼了。”宁儿走过来,紧张兮兮道。 “闹贼?”沈溪皱眉。 要说汀州府年前那段时间,的确是闹过乱贼,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但那次贼患并未波及药铺。 宁儿急道:“奶奶和婶婶正在里面商量事情呢,要不小少爷进去看看?” 沈溪不想搀和进去,他料想惠娘和周氏在清点损失。本来药铺里就没放多少银子。就算失窃也应该问题不大,而银号和商会总馆那边因为安保严密,一般的小贼进去偷,等于是自投罗网。 沈溪吃过饭就要去看放题,于是先到厨房找点儿吃食。 结果到了地头,却发觉冷锅冷灶,沈溪顿时有些不满地看着宁儿:“家里闹贼,又不是闹耗子,不会连米也被偷走了吧?” 宁儿委屈道:“小少爷,你别怪奴婢。奶奶让我们从早晨起来就清点库房的药材,到现在奴婢也没吃上饭呢。” 沈溪无奈摇了摇头,刚回到院子里,惠娘和周氏从楼上下来。周氏骂骂咧咧道:“这贼居然偷进我们药铺来了,看来应该在后院养条狼狗,或者找人晚上过来守着门,再有人来,非打断他腿不可。” 惠娘微微一笑,正好看到沈溪。她冲着沈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忘了做早饭:“哎呀,光顾着清点药材,连饭都没做,一会儿铺子就要开门了,小郎还要赶着去儒学暑……” 周氏道:“没事儿,我们随便对付下肚子就是,憨娃儿打小就不是娇生惯养,少吃一顿饿不死他。憨娃儿,听到没,快去儒学暑看题,回来就进房去做文章。你孙姨说了,这次的考试也会设案首,到时候你再给家里争光。” 沈溪苦笑了一下,这月考又不是正式考试,取个案首又如何,半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 家里没饭吃,沈溪只能先去儒学署看放题。 因为前后有三天的答题时间,且这次月考只是一篇四书文和一篇五经文,考生并不是很积极。 沈溪到了府学外面,没见多少人过来,题目张贴在门口右侧的公告栏上,没有截搭题,并不是很难,沈溪记下后就回药铺去了。 他在路上算了下,做完这两篇文章,最多需要两个时辰,这意味着他做完题起码可以休息两天。 回去时药铺已经开张营业,此时惠娘已去了银号,因为时间早铺子里没什么客人,谢韵儿正在跟周氏说事。 “……姐姐,你说这事情倒是挺稀奇的,贼人来咱铺子,里外人睡得那么死都没发觉,连奶娘和守夜的秀儿都一点儿风声没听到。这贼的手法这么高超,可为何咱就没什么损失呢?不是说贼不落空吗?” 听到谢韵儿的话,周氏也在犯嘀咕:“我也挺纳闷儿的,这贼难不成是家贼?” 说话时,周氏自然看向柜台前的小玉。 就算小玉平日里不太爱说话,此时她也赶忙辩解:“婶婶,您别这样看我,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家里的东西。” 沈溪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早晨起来就觉得不对劲,不知为何头那么疼,一直无精打采的,现在他反应过来,莫非是昨晚“着了道”? 他什么话都没说,以回家去做月考题为名,匆忙跑回后巷的院子。刚进到房中,他首先去看床底下,果然不出所料,本来被他随意扔在床底下的首饰盒不见了。 ************** ps:第二更! 恭贺“迎风发很乱”大大晋级本书舵主!今天貌似月票有些乏力,天子特意召唤一下,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游船河(第三更) 药铺和沈家院子两边,虽然钱财不多,但柜台里有不少碎银和铜板,惠娘和周氏也各有金银首饰,库房里还有“百年人参”、“千年灵芝”、“鹿茸”这样的珍贵药材。 什么不丢,偏偏只丢一个首饰盒? 沈溪料想,就算不是熙儿做的,也是她找人做的。 若真如此的话,那她就不单纯只是一个风尘女子。 沈溪心想:“只偷走首饰盒,是否算的上是‘盗亦有道’?不过,以后就算再给我一百两银子,也休想让我去给她们作画。” 好在家里没遭受损失,那首饰盒沈溪本想找个机会送还,现在人家自己取走,也省了他不少事。 接下来两天,沈溪安心在家作他的月考题目。两篇文章,沈溪反复斟酌,再三思索……其实就是在混时间。偶尔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到药铺后院转转,作出沉思状,谁都不敢打搅到他。 到六月三十这天,沈溪才把文章作好,当天送到儒学署那边。 本来就非正式考试,这次的文章,可以翻开书本,甚至拿程文来对比从中挑选优秀段落做个复刻版,而且时间多达三天,参加考试的还都是即将要考秀才的童生,文章质量比较府试而言要高上许多。 沈溪没奢求自己的文章多么出类拔萃,他对这种与前途和命运无关的考试没太上心,旁征博引务求简单易懂,不会做出在八股文中作诗赋这样特立独行的事情。 从儒学署出来,正好遇到苏通等人……却是苏通和郑谦约了几个朋友,准备考完月考好好放松一下。 “沈老弟,看到你正好,本还说等一会儿去你府上叫你,又怕你文章没做完。”苏通笑着对沈溪打招呼。 旁边的郑谦道:“苏兄莫非忘了,沈兄弟才思敏捷,当日府试他可是第一次放排就出场了。这种简单的题目和文章,又怎会难倒沈兄弟?” 沈溪苦笑一下。这真是想躲都躲不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陪苏通等人一起进府学交卷,出来后苏通便把他跟郑谦等人商量好的计划说出来: “……先往汀江泛舟,这盛夏光景。河风阵阵,怡然自得,到黄昏时,彩霞满天,倦鸟思归。我等再去教坊司,寻花问月。沈老弟,却说那****去为熙儿姑娘作画,最后怎么样了?” 沈溪道:“画倒是画了,但连杯茶水都没喝,我就回家备考去了。” 苏通笑着称赞:“沈老弟,你可真是勤奋好学,为兄不得不佩服你……可惜人越大旖念越多,到了我这年岁,偶尔想静下心来好好温书都难。” 一行人说笑间。径直往城中汀江码头而走。苏通已经预先准备好了船只,就等着交卷后一起登船游玩。 对于苏通这样的人来说,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一个家业丰厚的家族的族长,妻子娶了,还在筹划纳妾,以后就算屡试不第,也可以靠祖上传下来的房屋和田产收租放贷,把家业一代一代传下去。 苏通才学好,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去考取功名,苏通不经商。也非败家子,想把家产短时期内败光是件很难的事情。 可以说,苏通二十岁就已经完成他的人生目标,剩下的几十年。他大可慢慢追求功名,就算追求不到,也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和孙子身上,自己可以找朋友吃酒谈天,甚至游山玩水,一辈子衣食无忧。 人生目标各有不同。二人岁数相差一倍,个人喜好和追求也不相同,其实沈溪跟苏通之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但苏通却主动向沈溪伸出橄榄枝,除了是想结交沈溪这个朋友,也是看中沈溪年纪轻轻,将来可能会有所作为,早些作出投资。 至于聚会时做什么,他也不会刻意迁就沈溪,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公子哥,见面后无非谈的是风花雪月,以沈溪的年岁,根本就搭不上话。 苏通待人还算诚恳,知道沈溪出来怕家里担心,派了个家仆去药铺那边知会,并保证会送沈溪回去。 但沈溪却也觉得苏通做事不太靠谱,从上次在教坊司他与高崇起冲突的事情上,就能觉出苏通为人冲动,瞻前不顾后。 …… …… 一行到了汀江码头,沿途人流如潮。 因为汀州府商会的成立,使得汀州周边的货物运输越显发达,连带汀江上来往的船只也日益增多。 此时码头上的货物搬运,已为宋小城为首的帮众垄断。 之前码头因为抢地盘爆发了几次冲突,商会在拥有钱财和人脉基础的情况下,不再如之前那么好说话,宋小城几经磨砺,做事果决了许多,几次小规模火拼之后,汀州府地面上“水路帮”已基本都为宋小城整合统辖。 至于“旱路帮”,则因官府还在打压之中,宋小城不敢过多插手,但也收拢了不少帮众,准备在这一任汀州知府及长汀县令卸任后,有一番作为。 虽然“水路帮”都归到商会名下,但码头上仍旧有地域的划分,“水路帮”下面的堂口,各自分管不同区域,堂口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码头周围,也是府城内一片有名的货物批发集散地,这里没有墟期和早市、晚市的区分,一年四季每天都会云集大量商贩。 一众身着光鲜的公子哥从人群中走过,还是很是碍眼,普通的商人和力夫见到都要躲开,这年头社会阶层划分很明确,如果撞在一起,很容易被这些公子哥赖上……苏通等人身上的衣服,足够这些力夫辛苦做上一两个月工,不是他们赔得起的。 码头边上,有个嚷嚷着招呼客人的声音传来:“算卦算卦,趋吉避凶,为人占卜命理。命运自天定,祸福旦夕至……” 正是那日在酒肆为几人弹奏三弦的“瞎子”老许头。 老许头手里拿着个布幡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张灰布,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无非是算卦所必须要学的周易八卦这些。他仍旧装瞎子,坐在路边。就算喊得大声,也无人问津。 这明显是找错了摆摊的地方,来码头的人,除了行色匆匆的商贩。其余多是找活计的力夫,哪里有闲钱去找他算卦?这种生意,最好还是城中繁华热闹的开元寺以及天庆观、仙隐观附近摆摊最好,至少善男信女的钱更好赚。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苏通远远瞅见老许头,不由一笑。“沈老弟,不妨过去让他给你算算卦?” 沈溪摇摇头,他本来就不信这老许头的话,现在老许头落魄到码头来摆卦摊,指不定又是因为私藏赏钱被酒肆中人所恶,只能换地方讨生活。 苏通也不坚持,他并非愚昧无知之人,本身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于先天八卦易理这些也不太相信,也就作罢。 一行人走过码头,上了一艘不大的船。进入船舱。 苏通有些歉意:“船稍显拥挤,一会儿若见到河面上有大船,只管靠上去,花了银子租下来,让诸位尽兴。” 船舱狭窄,摆下茶桌之后,一桌想围上四个人都很困难,更别说一行有九人之多。 临时摆了两桌,有人靠内有人靠外,苏通也让人准备好了棋盘。这些读书人对于下棋都饶有兴致,出来游玩总要找点儿事情做,品茶下棋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顺带可以赏鉴一下沿河风景。唯独不作学问。 船离开码头,开始在江面行驶,不多时,船只过长汀水门而出,到了城外的河段,河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 苏通叹道:“在下曾有幸前往江南。那秦淮和西湖的风月,着实令人唏嘘叹惋。单说那秦淮河,河面尚且没有汀江宽,却满是雕栏画舫,玉人轻歌,若登上花船,还可与佳人双宿双栖,好不逍遥自在。” 被苏通这么一说,一众公子哥尽皆悠然神往。 秦淮风月,自古以来就为文人墨客所称颂,很多人只能从诗词中领略江南的浮华。 就在这时,一艘大船从对面沿江而下,从吃水的深度看,并不是运货的船只,倒好像是来往的客船。 “船家,靠过去,我们上去一看。” 那是艘两层的楼船,甲板很宽,若站在甲板领略汀江风景,不失为美事一桩。 随着小船往大船靠过去,大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本来大船就是沿江而下,突然见到有小船靠拢过来,匆忙闪避。 堪堪与小船擦身而过。 “想找死吗?” 船上有人喝了一声,这人一看就是粗人,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苏通本来立在小船船头,抬头看着大船,险些因为大船掀起的巨浪摔进河里。 勉强站稳,苏通正要骂回去,沈溪扯了扯他衣角,小声提醒:“是官船。” 苏通马上住口不言,只能目送船只沿江而下。 船只前往的方向,应该是先进城,至于是去何处不得而知。事后苏通骂骂咧咧:“官船有何了不起?” 这话最多是逞强,虽然官船上不一定是官,有可能是官员家属,还可能只空船,但却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 郑谦笑着相劝:“苏兄息怒,原本就是咱理亏,本该先问清楚再把船靠过去。那边有艘船,看样子是游船,我们过去就是。” 苏通这才愤然一拂袖,脸上仍旧有些许不甘。 等上前问询过游船的具体情况,谈好价钱,一行人到了船边,上面放了梯子下来,众人沿梯而上。 到了大船上,脚下终于不再摇摇晃晃,大船稳固,还有专门的茶水点心招待,正好是为汀州府出行游玩的士子所准备的游船。 ************* ps:第三章!同时也是月票满1500票的加更! 难道是因为周末?貌似月票和打赏都挺惨淡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谶言(第四更) 游船上不但有茶点,还有酒水和盐卤熟食供应,但苏通惦记着下午去教坊司吃酒,在船上也就是看看风景喝喝茶吃个点心,再下下棋也就过去了。 沈溪自到汀州府城,还从未到汀江上来观赏沿江风景。青山绿水自然成画,江面匆忙而过的客船,渡口停泊的小船,江边垂钓的老叟,又或者是偶尔可在山野之间见到的农夫,都好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沈溪觉得,他应该带着画笔和画纸出来写生才好,这风景,不入画有些可惜了。 午时刚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众人只能躲进船舱里,好好的游船河兴致一下子没了。 本来说是要等雨停,结果雨越下越大,沈溪趁机说不如回去,苏通眼看这船河继续不下去了,只能让游船返回汀州码头。 “今日本想与沈公子一同寻花问月,看这情形,怕是要改日再约了。” 苏通脸上带着一抹遗憾。 这个时辰教坊司可不会营业,风月之所,都是要等到日落才会打开门做生意,白天里去教坊司显得不伦不类。 等游船靠上城中央的码头,此时周围已经泊靠了不少船只,但除了几艘比较赶时间而且不怕淋雨的货船还在卸货,别的船只都在等待雨停。 “看来还是要等等才能走,船上没有雨伞,我们冒雨回去不太合适。”郑谦本想下船,但刚走出船舱,大雨瓢泼而下,半边衣襟很快湿了,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这么密的雨,估计打雨伞都够呛,冒雨回去根本不现实。 旁边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条船,惊讶地问道:“那不是上午见过的官船?” 这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是在游船河途中遇到的那艘官船。由于风大雨大。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 “苏兄,你看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郑谦突然问了一句。 苏通瞥他一眼:“既是官船,我们与他们打招呼作甚?莫不是自找麻烦?” 郑谦却笑道:“我看,这船上好像是女眷。估摸是中午在汀州府城停靠,暂时歇息,没想到遭遇这场雨,令他们只能停在这儿等风雨小些再上路。不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苏通气不过刚才官船上的人无礼,更没兴致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因此断然拒绝:“既然是萍水相逢,以后都不可能有交集,何必相见呢?” 郑谦住口不语,沈溪看了看天色,问道:“船家,是否有斗笠?我想下船,等天晴后我把斗笠送回来。” 船家连忙帮沈溪找斗笠,苏通不解地问道:“沈老弟,这都进了城,码头上也安全。要回去也不用急于一时……我看还是等风雨小一些再走吧!” 沈溪叹道:“苏兄,你不了解我这等年岁的苦,出来时间稍微久一些,家里就担心,这下雨天,若我还在外面,他们怕我失足落河,指不定会怎样……麻烦!” “这样啊……” 苏通笑了笑,“那在下没法相送了。” 沈溪赶紧摆摆手:“不用送了,我认得回家的路。这里距离我家不远。” 与苏通等人告辞,沈溪戴着个大斗笠,在船家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板走了下去。等脚踏实地,回头向目送的苏通等人摇了摇手,随后一路小跑往自家而去。 但风雨实在太大,沈溪只能用斗笠盖着脸,跑了才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全被淋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这时旁边有声音传来:“过来!过来!” 沈溪侧目一看,只见路边有家酒肆,一个老者坐在靠门的座位喝酒,面前摆着两盘小菜,正是之前在码头边见到的老许头。 难得有避雨的地方,沈溪不假思索冲了进去。人刚进门,他把斗笠取了下来,整个身子都湿透了,冻得他一阵哆嗦。 “看你这样子,倒好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老许头打量沈溪,他装瞎子用的白色东西,已经从眼睛里取了出来,一对眸子铮亮,哪里有一点瞎子的模样? 沈溪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奇地问道:“你怎在此?” “过来避避雨,顺带吃个午饭,呵,我也难得坐下来当一回客人。”老许头显得意气风发。以其满身补丁的衣服,却坐在酒肆里堂而皇之就着小菜吃酒,小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但以沈溪之前所见老许头的寒酸落魄,他哪里来的钱? “不用惊讶,老朽今天运气好,遇到个大主顾。要不然,也没胆量进来喝酒,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老许头说着,摆手示意让沈溪坐下说话。 沈溪跟老许头坐在一桌,这酒肆一看地方就很偏僻,生意不怎么好,一层的店面,加起来也就六七张桌子,连店家和小二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是你的地方?”沈溪问道。 “老朽若有那本事,还用出去厚着脸皮讨生活?”老许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竹筒里的筷子递给沈溪,“一起吃?” 沈溪可不想在这种陌生的地方进食,一则不知道碗碟和吃食是否干净,二则抱着一丝警惕:“我在船上已经吃过了。” 老许头看出沈溪心中所虑,把筷子收回去,微微一笑:“小兄弟,老朽从开始就看出来了,你与众不同……老朽装瞎那么多年,能一眼就察觉出不妥的,也就小兄弟你一人。” 沈溪皱眉道:“你怎知我看出来了?” 老许头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出来走江湖,若是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绝对混不下去。你沈七公子,年纪轻轻就得了府试案首,以后那真是中举人取进士的命……我那天所言,不过是正常的推断,能得来几文钱赏钱就好,你莫介意。” 沈溪瞅了老许头一眼,他没想到一个江湖老骗子会对他解释这些。 他看了看外面的狂风骤雨,一时间有些发愁。 “小兄弟,难得我们有缘。老朽给你看看面相如何?不收钱,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信,随便赏点儿。不信……呵呵,就当老朽胡说八道。” 人家客气,沈溪也不能太过无礼。但就这么被一个令人生厌的糟老头盯着,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沈溪道:“我的面相不用你看,你说会算卦。我倒有个字,想让你测一下。” “好。” 老许头直接伸出手,用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点酒,问道,“你说,什么字?” 沈溪道:“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黛。” 老许头把字写在桌面上,因为笔画多,他光是写这字就用了小半天,随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就要你猜了,若能算出一二。我倒不介意给你几文钱,正好身上有。”沈溪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都是周氏平日给他的零花钱。 老许头盯着字看了半晌,幽幽一叹:“若老朽所料不差,沈大公子与今日老朽所遇到的那位大主顾一样,来找老夫算卦,都是为同一目的。” “哦?”沈溪打量老许头。 老许头肯定地道:“找人。沈公子,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沈溪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老头子,在沈溪印象里,这就是个跑江湖坑蒙拐骗样样都来的老骗子。可能到这把年岁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花甲之年还要自己出来讨生活。他的人生阅历的确要比一般人丰富许多,只有饱经风霜之人,才更懂得揣度别人的心思。理解一些道理。 “嗯。”沈溪没有隐瞒,把几个铜板递上,“人在何处?” 老许头叹道:“不好说,不好说啊。就好像今天那大主顾问的一样,她要找她父亲,但她父亲为官多年。突然失踪,你说这事情不蹊跷?有人让她一路往南找,她还真找来了,我对她的意见只有一个,就是往北。哈哈,沈公子,你知道这是为何?” 沈溪这一听,突然想起什么。 中午那官船,是从北方沿江而下,可能就是老许头口中的“大主顾”。 如果官员突然失踪,在这大明朝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被秘密拘捕,再或者是遭人刺杀。若人已死,尸体肯定转移掩埋,想找到非常困难,但这种可能性不高,毕竟民不与官斗,什么时候杀官都是死罪,最大的可能还是被有司秘密拘捕,所去方向无非是南北两京。 沈溪想得很透彻,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老许头笑了笑,接着道:“沈公子要找的这位,我从字面上推算,应该也与官家有关,官家的事……的确不好测,会招祸的。就好像沈公子已经明白什么,但却藏在肚子里不说,是同样的道理。” 沈溪一听立马把铜板收了回去,冷声道:“卖关子可得不到赏钱。你说出来,我谁人都不提,如何会给你招祸?” 老许头摇头:“这几文钱,不赚也罢。既然沈公子想知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有些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你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若无心时,他却偏偏出现在你面前。” 沈溪心想,这老滑头,说了等于没说,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说算了。” 沈溪看看外面的风雨小了些,拿起斗笠就走。 刚出门口,就见码头方向有人匆忙过来,却是一名女子举着摇摇晃晃的雨伞,匆忙往这面一路小跑过来。 女子好像在找什么人,一直到酒肆外,脸上突然涌现惊喜之色,顾不上整理被风吹乱又遭雨水浸湿的头发,匆忙进到里面。 与沈溪正好擦身而过。 “老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女子走到老许头面前,脸色带着几分急切和渴盼,“小女子回去仔细考虑过您说的话,思来想去,却不知到底该往何处,这天大地大,若只往北走,又如何能找到家父?”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530票的加更! 今天天子感觉异常疲倦,几次趴在电脑前睡了过去,估计连续的爆发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今晚暂时休息下! 不过天子已经努力了,请大家不抛弃不放弃,继续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大雨成灾 这女子算不上美貌,身上有股大家闺秀的气质。进到酒肆里面,尽管她想收敛一下,但仍旧掩不住她脸上的焦虑之色。 女子忙乱无措,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不认识的江湖术士身上,就算冒雨,也要从船上下来,找到人把事情问清楚。 “往北去,这是个大概的方向,其实……还是往京城去好,小姐在京城是否有亲眷?让他们帮忙打探一下,或许有消息……” 老许头的话并未有太多建设性,但对于这找寻父亲的女子来说,却无异于指路明灯。 沈溪摇了摇头,继续往城西自家药铺方向而去。 路上他也在想那女子的事情:“这女子的父亲或已为朝廷秘密拘捕,就算她能找到又如何,生死都未可知,岂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 终于回到家中,沈溪进到药铺,因为外面下雨,药铺里没一个客人。 谢韵儿正在跟周氏交谈,见到沈溪进来,周氏的骂声先至:“越来越没规矩了,以前出去还知道先跟老娘打个招呼,现在倒好,找个人回来知会一声就跑了?” 沈溪一脸无奈:“娘,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苏公子那些人非要拉我去游船河。” 周氏本来还要骂,但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憨娃儿,你先给娘说清楚,啥是游船河?” 谢韵儿抿嘴一笑,主动跟周氏解释。 等周氏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屑地摆摆手:“游船河有甚趣味?在船上晃晃荡荡的,还真不如站在地上来得安稳。憨娃儿,进去读书,明天去学塾,这次考试完,就等明年考秀才了,知道吗?” 沈溪拿起后堂的伞,冒着小雨回到家中。兀自在想关于那寻找父亲的官家女子的事。 这女子的父亲,就算被拘捕也应该尚未定罪,否则其家眷会被发配流放,亦或者本身这官员身后有些背景。朝廷不想把事情张扬开。 林黛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的父亲被锦衣卫拘捕,连家眷也要跟着颠沛流离。 大雨一连下了几日。 这几天时间,沈溪最初还去学塾上课,但后面雨水太多学塾屋顶开始漏雨。冯话齐只能让学生回家自习。 因为大雨连绵不绝,府城沿街的店面基本关门歇业,药铺虽然半开门营业,但生意很清淡,偶尔患了急病的人才会前来问药,周氏和谢韵儿更多时候是坐下来唠嗑。 但惠娘仍旧不得清闲,既要处理商会的事情,又要跟官府接洽,商讨在周边府县开银号和商会分馆的细节。 随着降雨连绵不绝,汀江水位暴涨。沿江下游已有府县遭灾。 本来汀州府城周围的河段还算太平,可大雨一直下,官府那边开始召集人手去河边抗洪救灾,连带商会也跟着出钱出力。 以前官府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向士绅纳捐,可随着汀州府商会崛起,官府好像找到一条更为便捷的门路。 官府找人加修堤坝,需要用到大批沙土包,还要找人挖掘搬运,商会这边有闲着的力夫。官府就直接调用人手,也不给工钱,直接让商会自理。 府衙为抗洪,狮子大开口一下子便向商会索要两千两银子。同时还从城中士绅手中敲诈了一千多两,合计三千多两银子。 商会盈利虽然丰厚,但突然要拿两千两银子出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惠娘几天都焦头烂额,一方面是为连降暴雨水旱两路交通基本陷入停滞而着急,更主要的。她要筹措这笔两千两银子的额外支出。 “……官府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要不……咱干脆把商会解散得了,成天受气都不够,这些官老爷只要张张嘴,我们就要东奔西跑,却没见官差有几个到河堤上去的,倒是走各家催捐走得勤快。” 周氏脸上带着愠色。 商会要出两千两,但由于购买地产和办学塾、船行和车马行,商会账上的活动资金如今只有两千多两,接下来要支付沙土袋的费用和发下面力夫的工钱,再加上车马行和船行的日常运营,这笔银子不敢动太多。 但若要向商会内部纳捐,各家商铺掌柜又百般推诿。 本来城里出事,一家最多给个几钱或者一二两银子就行了,现在倒好,商会成立,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反倒让商会出大头,许多人都愤愤不平。在他们看来,既然麻烦是惠娘这个商会会长惹出来的,就要惠娘自己承担,大头也应该由惠娘来出。 这充分说明了商会的性质,可以共富贵但不可以共患难。有钱一起赚,有灾祸之时,一个比一个撇得清。 谢韵儿倒没什么抱怨,毕竟她在商会尤其是银号没有股份。她轻声问道:“姐姐决定如何处理?” 惠娘叹道:“我准备……从银号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暂时填补这空缺。到府城这两年,的确是赚了些钱,就当是回馈于民。” 沈溪在旁边冷笑:“我看不是回馈于民,是回馈那些贪官污吏吧?” “算上我一份。”周氏嘴上抱怨,此时她却没含糊。 眼前是天灾,官府没银子,要向民间纳捐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在于官府却借此机会敛财。 高明城虽然治理地方没有什么恶名,但他可不是什么清官,否则高明城哪里有银子去打点关系,为他继续当官铺路? 从高崇的出手阔绰沈溪也能察觉端倪,一个知府,年俸不过百两,他孙子去一趟教坊司,随便出手就是十两,说他是清官那就有鬼了。 这年头,官员要敛财,主要来自于受贿和下级的孝敬,以及地方士绅和商贾的进贡,再包括遇到事情后,一些有求于官府的人送出的礼金。 若要从贪污上入手,基本是从库房开刀,官府每年从城中大小仓库贪墨的粮食和物资,那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朝廷为了应对灾荒布置在地方的仓库。成为蛀虫们重点蚕食的目标。 眼下高明城借着天灾贪墨一笔,而后他要卸任,仓房要补库,他还会贪上一笔……到时候高明城会以这几年汀州府“天灾人祸不断”的名义。跟商会和城中士绅伸手要钱补库,这其中有很多潜规则和猫腻。 上一任迁离后库房留下来的,根本就是笔烂账,要下一任去填补,而下一任会以此为理由。伸手跟地方要钱,再把朝廷拨下来的物资悉数变卖,随后又将留亏空给下一任。 周而复始,就算朝廷知道下面有这么多弊端,想改革也很困难,主要是朝廷缺少改革的勇气和魄力。 惠娘听到沈溪的话,脸上带着几分无助:“就算明知官府会中饱私囊又如何?商人处在社会的底层,官府就是天,只希望沿江的百姓不会有事……” 惠娘宅心仁厚,明知道这次要被人宰。她也咬牙认了。 这让沈溪深刻地认识到,在官本位社会中,家里有个当官的到底有多重要。若他将来真的可以科举进仕,哪怕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官,地方官府也要忌惮几分,谁敢张嘴就跟商会要钱? 最后惠娘自己认亏,从银号征调了一千多两银子,加上商会众家筹措出来的银子,一共是两千两。 本来惠娘急着把银子送去官府,沈溪却有不同的意见: “……姨。你这么一次性就把银子交齐,官府那边一看咱出银子这么爽快,肯定会以各种理由继续讨要。我们即便要送,也只能分批送过去。最好每次数量都不统一,而且不是整数,其间既有散碎银子又有铜板,这样官府才会觉得,我们是东拼西凑拼了命才勉强凑齐银子,他们以后才不会再刁难。” 惠娘觉得沈溪这话很有道理。 其实官府虽然知道商会赚钱。但非经商之人,并不知各行各业盈利几何。 在高明城那些人看来,就算商会再赚钱,能赚多少?估摸高明城的幕僚也给他仔细算过一笔账,商会能盈利多少,让他开口讨要,最好是将商会盈利的四五成捞到手,这样高明城既有治理洪水的“政绩”,还能捞到钱,可谓一举两得。 但那些当官的人想不到,商会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盈利相当丰厚。光是银号,在放贷差不多一年后,总股本就从最初的三千两扩大到了一万两,而每一股,都能盈利十成以上。以惠娘和周氏在银号中的五成股份,这一年时间里就净赚五千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因为垄断而产生的印刷作坊和药厂的盈利。 银号既是银钱和铜板兑换的钱铺,同样还拥有当铺以及现代银行的一些功能。 在利滚利的情况下,银号所赚取的钱是非常丰厚的。若把下面放贷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惠娘已经差不多可以算是汀州府的首富,而从她开始经营商会,到而今,前后不到三年时间。 官府那边,如同沈溪所料想的一样,送去的银子,只有少部分被拿来修筑堤坝和赈济灾民,更多的部分是为官府中人贪墨。 本来若这场雨就这么过去,高明城和他的那一众属官,的确可以皆大欢喜。 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汀州府城周边雨陆续停了之后,汀江上游的武夷山地区暴雨骤降,随着山洪暴发,汀江水位不降反升。 又过了两三天,降雨再次光临汀州全境,河水在几天时间内就泛滥成灾,别说是城外的农田和村庄了,就连汀州府城也遭了灾,大水涌入城中,水位从最初的过膝,到后面过腰,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高明城这下彻底慌了。 他本来觉得,这场大水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临卸任之前既得到政绩,利于他继续择地当官,而且还大大地捞了一笔。 未曾想,这场水灾来得太过猛烈,几乎断送了他的仕途梦。 ************** ps:隆重推荐好友静夜寄思新书《仙界归来》(书号:1003374314):仙界一代通天巨擘魂飞魄散,一缕魂魄回归到地球上原本的身体之中,唐修惊讶地发现仙界过去了一万年,地球上才过去了一年时间。 链接:http:///book/1003374314.aspx(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天不从人愿 大水漫城,城东、城南低洼地方的百姓最先遭殃,他们不得不搬出原来居住的街道,撤到城北的卧龙山。 至于汀江以及流经城内支流的两岸,在几天后彻底成为泽国。 城西这边,毗邻西山,地势相对高一些,但基本上也都浸泡在水中,大多数人都出城退往西山之上。 陆家和沈家两家人则留在药铺二楼,后来谢韵儿一家妇孺,也不得不搬了过来,一下子药铺二楼变得十分拥挤,老老小小加在一起有二十人,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 药铺这边全都是妇孺,沈明钧不方便回来,索性留在印刷作坊那边照看。印刷作坊这一片住宅刚好处于一个凸起的坡地上,比起周围有几米的落差,恰好避免淹水,但这片街区聚集了大量城中无家可归的百姓。 要出行,必须要用到舟楫,惠娘每天坚持去没有淹水的商会总馆那边处理事情。这样一来,船行新添置不久的乌篷船,穿梭于商会总馆和药铺之间。 在大水漫城这几天,惠娘比起平日还要繁忙,她现在处理的不再是与经商有关的事,而是帮助官府赈灾。 之前的抗洪,高明城一直在府衙待着,从未到河堤上去看过,大水漫城之后,他终于慌了,之前克扣下来的银子再也不敢私藏……大灾之后,朝廷必会有官员前来视察和寻访,若事情败露,按照大明律他会被剥皮抽筋,家人也会被打入贱籍。 沈溪每天无所事事,不用去学塾,只能在房间写写画画,小楼人多嘈杂,尤其是他的弟弟妹妹只有几个月,哭起来声音很大。 沈溪的这对双胞胎弟弟妹妹,由老太太李氏起的名字,姐姐叫沈亦儿。弟弟十郎叫沈运。 周氏刚生完孩子,脾气不怎么好,加上楼上嘈杂,心烦意乱之下总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下可怜了几个丫鬟,成天被她喝斥。 整个二楼就那么几个房间,大多数药材虽然及时转移到了印刷作坊和商会总馆那边,但还是存放了部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三家人挤在一块儿连打地铺都很拥挤。 沈溪教两个小萝莉读书认字时。身边多了几个学生,全是谢韵儿的弟弟妹妹。 谢韵儿的父亲,有妻妾四人,谢韵儿就算对几个姨娘所生的弟弟妹妹不太喜欢,但到底是一家人,之前她把两个弟弟都送去学塾,但妹妹却没法教,现在有机会跟着沈溪学点儿东西,她举双手赞成。 林黛和陆曦儿毕竟已经跟沈溪学了很长时间,大多数字她们都已经认识了。但谢韵儿的两个妹妹只字不识,沈溪只能从头教起,这让陆曦儿稍微有些不满。 平日里陆曦儿跟林黛关系好,是因为林黛从来都是沈溪的“未婚妻”,她小小年岁也知道不能得罪林黛,偏偏现在多了两个跟她抢“沈溪哥哥”的小姑娘,小妮子成天盯着,有时候会故意捣乱。 大水漫城两天后,城里开始不断爆出有人死亡的消息。 基本都是那些处于地势低洼地带的百姓,随着死者出现。城中爆发瘟疫的风险成倍增加。 大灾之后有大瘟,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天灾之后的“人祸”,这年头没有抗生素药物。又缺乏必要的防疫措施,洪水退去后,水源遭到污染,百姓很容易染病,加上百姓大批聚集,疫情很容易扩散。 商会如今承担着帮官府治理水患的重任。惠娘手下有人,也有号召力,沈溪只能以他的经验和见识,通过惠娘来进行防疫。 在药物紧缺的情况下,其实最重要的是做到饮水卫生,再者将难民按照居住区域划片,再使用口罩等物,尽量避免百姓间过多接触,生病之人应及时隔离,找大夫前去诊治。 几年前的天花瘟疫中,惠娘已获得一些基本的防疫知识,再有沈溪在背后帮忙,她很快把建议上交官府。 高明城正因前途可能毁于这场洪灾而手足无措,突然有人进献平患之策,看过之后当即同意。 沈溪所提的平水患之策中,第一条就是先成立抗灾委员会。 以汀州知府以及长汀知县为主导,由商会、城中士绅、坊甲及民间团体代表为骨干,以商会和官府的人力,加上从商会和士绅手中所纳钱财物资的物力,对城中百姓进行疏导和归置。城中大小事项皆要由抗灾委员会来负责。 最开始,高明城还能亲力亲为,他感觉到个人前途的压力,亲自到城中各处视察。但随着城中水位下降,更多浮尸出现,城里已有小规模瘟疫爆发,高明城怕自己年老体弱染上疫病,索性躲在府衙闭门不出,加上同知、通判和推官也不理事,于是一咬牙将府衙的官差调拨长汀知县统领。 知县何应生胆小怕事,他在府城当百里候,一直被知府压着一头,这时候知府想把责任推给他,他更干脆,直接把人调拨给发起成立抗灾委员会的惠娘。 到了后来,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差,只能跟在惠娘和一众士绅身后跑腿,这些平日为百姓所厌恶的皂隶,第一次为百姓所倚重。当然为了饭碗,这些差役也不得不卖力。 终于在大水漫城十多天之后,城里洪水逐渐退却。 百姓从各处归家,开始重建家园,但满目疮痍却让他们无所适从。繁华的汀州府,在大水退去之后,城南、城东的城墙垮塌近半,城内到处是残垣断壁,很多房子年久失修,在这次洪水中浸泡垮塌。 失去亲人的家庭,也忙着筹办丧事,城里处处都是哀鸿遍野的凄惨景象。 城内尚且如此,城外更是不堪。 到这个时候,高明城和何应生终于走了出来,用布蒙着口鼻,到城里城外“体察”灾情,慰问百姓。 大水之后井水悉数被污染,不能饮用,城中百姓要喝水都只能去城北的卧龙山和城西的西山挑山泉水,就算惠娘是商会会长。也没有特权,每天秀儿和宁儿老早就得去排队,到下午时才能盛满两桶水回来,这基本是三家人一天所需。 至于那些冒险喝井水的人。没过多久就陆续生病,谢韵儿作为商会特聘的大夫,忙个不停。 洪水退去后,药铺开始整理药材。 好在之前连降暴雨已有所防备,陆氏药铺的药材提前转移。保管还算妥帖,没有蒙受什么损失。 惠娘在灾害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城中药铺不得对任何药材进行加价,而商会中其他商家经营的货物,也不得加价超过两成,否则将会把商家驱逐出商会,并交由官府法办。 商会的这条措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对于灾后百姓平稳过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这十多天时间里,惠娘所发挥的作用。比起知府高明城重要多了。 但凡在灾害来临时绝望的百姓,见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而是惠娘亲自带领救援的舟楫。 以前府城百姓对于商会都带着一些抵触情绪,到此时,他们才真切感受到汀州商会带来的巨大好处。 大灾之后,百姓开始重建家园,但依然秩序井然。 水路和陆路运输恢复后,惠娘第一件事就是马上从江西和湖广征调粮食物资,发挥商会货物直接采购的优势,不跟那些趁机投机倒把的游商做买卖。货物都以平价在城内销售,甚至连运费和人工成本都是由商会承担。 那些游商本来想趁着水患大赚一笔,一看商会来这套,马上怂了。 你们牛。不跟你们玩,我运去别的地方赚钱,反正此番福建地区普降暴雨,遭灾的地方又不止你汀州府一处,你商会管得了汀州府,可管不了别的地方。 这一年隆夏之后连场大雨。使得黄河、淮河、长江、钱江、闽江、汀江和西江等河流沿岸基本都处在抗洪的基调中。 高明城怕自己救灾不力而仕途尽毁,其实各地的父母官情况都差不多。省城派要员巡查地方,朝廷也派出钦差到各地考察民情。 汀州府在沿汀江诸多府县中,算是遭灾非常严重的,但却在惠娘为首的商会带领救灾之下,使得汀州府周边没有一起大的瘟疫发生,连百姓的死伤也是最少的。 在水灾之后,汀州府又最快复市,令百姓生活回归正轨。 但惠娘毕竟是民间代表,而且是女流之辈,上不得台面。到最后,在对朝廷上书的功劳簿上,记的都是汀州知府高明城的功劳。 因为考察民风的官员并不会与地方官府有所接洽,就在他们上书为朝廷树立典型歌颂高明城政绩时,高明城已经把家当都收拾好了。 因为这场水灾结束后,正好是他三年知府任满之时,从南京传来的消息,他已经仕途无望,他之前所走关系的那批人,眼下都跟他划清了关系,明显是怕水灾之事牵累到自己头上。 高明城在朝中并没有太多势力,所能仰仗的只有参加科举时的座师以及几位仕途顺利的同窗,这些人目前大多在南京六部任职。听到噩耗后,高明城只能自认倒霉,准备收拾铺盖卷回乡,以之前为官二十余年所得赃款,好好过完余生。 但或者是因为水灾之后,信息传递得不太通畅,汀州新任知府的任免状迟迟未到,连新任汀州知府是谁尚且不知,更别说新官到任了。 大灾之后,只要朝廷没有新的知府到任,高明城就得在自己任上,当好他的父母官。 本来高明城还想通过补库捞一笔,现在正好水灾帮忙,库房全淹了,灾后还需赈济,地方没跟朝廷要钱粮都是好的。 高明城心也累了,对他最后的任期已经不太上心,就等着灾后致仕回乡过安稳日子。 八月初九,水灾结束不到一个月,突然从京师天降一道“圣旨”。高明城为弘治皇帝亲自任命,从汀州知府任上,迁为河南巡抚,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二品。 朕所治下,政治清明人人歌颂,唯独黄河不给朕面子,年年发大水,年年让朕头疼。 你不是会治水吗?你就用你的才能,去给朕治理黄河去! *********** ps:第二更! 今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诊治结果发烧38.2度,挂了半天的盐水,现在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这一章写得晕晕乎乎的,大家凑合着看吧!明天身体康复后天子会继续爆发!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买田买屋 高明城调任河南巡抚,对汀州府来说是件轰动的大事,刚刚忙完救灾事务的惠娘等人,又得组织商会同仁去为高明城恭贺,为其践行。 这几年黄河年年发大水,成为影响朝廷统治的最大隐患。高明城只沉浸在升官的惊喜中,根本没意识到这个职位多么棘手。趁着九月就要北上河南,高明城临走前收了不少孝敬。 惠娘虽然心有不甘,但能把水患治理好,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就是她渴望之事,给高明城送礼的银子,也没觉得多心疼。 商会这次水灾中出钱出力,为地方百姓拥戴,就连之前一直犹豫不决未加入商会的商铺,在水灾后也都积极加入进来。由于商会拥有良好的口碑,连带前往周边府县发展时,也得到各地地方官府欢迎。 之前商会所在地的父母官,宁化知县韩协因为治理瘟疫有方,调任南京,现在高明城又因治水有方直接从知府迁巡抚。他二人不懂感恩,但周边府县的地方官却有明眼人,商会这么厉害,我还不赶紧引到自家地面来?既有人孝敬,还能创造政绩,以后指不定也能跟韩协和高明城一样官运亨通。 “……汀州府周边府县,大致已经打点好,只等咱把商会分馆和银号分号开过去。我准备从汀州府城这边调人手过去主持,统筹事务,其实我亲自去最好,但……毕竟不太方便远行。” 水患之后,惠娘跟周氏算了一笔账,这次抗洪救灾,加上给高明城送礼,花去商会三千两银子,其中有一半来自于惠娘和周氏。 本来周氏是想对半承担损失,可惠娘却觉得这些事她作为商会会长责无旁贷,一口气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周氏只需稍微帮衬些从其积蓄中拿出五百两填补空缺即可。 周氏叹了口气:“有得有失,做银号买卖。用别人的钱放贷赚钱,去得快来得也快。妹妹不用太往心里去,估摸着有个一年半载,就能把赔进去的银子赚回来。” 惠娘笑道:“我是怕姐姐心疼银子。” 周氏摆了摆手:“哪儿有的事。赚来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两年突然得了这么多银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下好了,不是我财不入我袋。又给它挥霍出去了。” 惠娘和周氏脸上均带着笑容。 这次损失看起来很大,但光是印刷作坊,一年就不止赚三千两银子。 何况,以前两家人最赚钱的是印刷作坊,但现在已经变成了银号。随着银号做大做强,存款和放贷业务增多,利润自然滚滚而来。 姐妹二人商量得差不多了,惠娘突然提了一句:“姐姐,这次大灾后,城里不少屋舍都得修葺。卖屋子院子的人多了起来,妹妹寻摸了几个大一些的店面和宅院,还准备在城外买些田地,姐姐是否要参一份?” 周氏嘴上说不心疼,但其实她内心心疼得要死,但听了惠娘的话,她马上将对银子的不舍抛之脑后:“能有多便宜?如果好的话,那真应该多买点儿。” 惠娘把详细情况跟周氏说明了一下。这几天她除了在城里城外帮忙安置灾民,同时也打听到了屋舍和田地出卖的情况。 水灾发生在夏末,这一年秋收基本无望。百姓家有点儿存粮的还好。没存粮的除了把地卖掉,也没别的办法过活。 “……我想的是,咱把地买回来,再租给原来的百姓种。咱也不多收他们租子,以后要是咱有什么事的话,这些佃户多少能帮衬一把。” 周氏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这没曾想,才几年光景咱就有钱买田放租了,以后咱是不是也能跟那些豪绅一样,家里养一二十个护院。带着人到村里收租,摆摆威风?” 惠娘笑道:“姐姐喜欢,怎样都成。既然这样,妹妹就去张罗。如今一亩熟田才五六两银子,咱一次能买上百亩,可真不少呢。再看看这几个院子,姐姐喜欢哪一个,咱买下来,等年底就能搬到大院子住。” 周氏把惠娘整理好的资料拿在手里,顿时犯难:“妹妹,你看我,就是个睁眼瞎,若是药材名,我倒还认识几个,这些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惠娘笑着把具体情况介绍一遍,给周氏比较优缺点:“……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宅子,风水旺,买回来后稍微收拾下就能住人,我挑的都是相去不远的屋舍,这样以后两家人可以相互照应。” 周氏叹道:“有钱就是好,以前连宁化县城的房子都不敢想,现在府城这边的房子也能挑着买了。还是交给妹妹你来做决定,等选好带我过去看看。憨娃儿,听到没,再过段时间咱就要搬新家了。” 沈溪一直在旁边以做功课为名听她们说话,闻言摇头道:“娘,咱在这里住不是挺好的吗?” “混小子,前些天还跟老娘抱怨家里人太多,现在又跳出来唱反调,感情家里面就你最难伺候是吧?”周氏又骂骂咧咧。 惠娘赶紧劝道:“姐姐倒是说出了实情,小郎志向高目光远,还真要好生伺候。咱两家人现在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小郎居功至伟,以后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小郎,等搬了地方,给你留一间大房间,再为你准备宽敞的书房,让你安心作学问……” 沈溪笑了笑,没有再发表看法。其实他最喜欢两家人挤在一起,靠着个药铺和作坊做小买卖为生,这样日子有盼头,也不至于太打眼,生活平淡而充实。可惜到了现在,再也过不回以前的生活了。 惠娘做事不拖沓,几天后,刚过中秋,她就把城外买地的事张罗好了。 一共一百二十亩地。 因为还要放租给原田主种,那些农民又感激商会救助灾民,给惠娘的价钱很公道,一亩地平均下来才五两银子,一百二十亩地也就花了六百两银子。 等把地契和土地买卖契约拿回来,周氏把自己的那份儿捧在手里,一时间爱不释手。 以前沈溪印的那些银票,她都不当回事,主要是她觉得银票想印多少有多少,不稀罕。可这些田契却是货真价实的“家产”,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这份给你,这份给十郎,这份……唉算了,老娘还得养老呢。你们这些小家伙,以后自己赚钱,别花老娘的。” 周氏刚要慷慨地把家产给“分”了,马上又小气起来,把分成三堆的田契收了回去攥在手里。 想了想,周氏慎重道,“要是你们兄弟哪个以后不争气,不孝顺,老娘死了以后这些田地就没他的份儿……对了,憨娃儿,娘觉得你挺有本事的,以后你可别欺负你弟弟啊……” 或许是沈家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兄弟几个不合,本来沈家就是破落户,还非要明争暗斗让她觉得心累,她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女将来也会如此。 “娘,您放心吧,我以后会把弟弟妹妹当成是最亲的人。”沈溪笑嘻嘻道。 “你妹妹以后要嫁人,用得着你来疼?以前娘刚进你们沈家门时候,你几个伯父对你爹也挺好的,不过谁家没个媳妇?就怕将来你娶了老婆……”周氏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呀,跟你这费什么口舌,老娘去找黛儿说,滚去作功课!” 原来周氏想到,要让她的子女和谐,首先要把林黛这个“长嫂”培养好,毕竟长嫂如母,若是林黛心善,她的其余儿女就能跟着沾光。 于是乎,林黛稀里糊涂被周氏找来,灌输了一通三从四德的大道理。 林黛听了这些不太理解的话,眸子里满带疑惑,只能求助地望着沈溪。 沈溪摊摊手,意思是老娘要找你说的,我也没办法。 林黛瞪了沈溪一眼,继续听周氏絮叨。 此时谢韵儿从后院仓库出来,笑盈盈道:“姐姐在教儿媳妇呢?” 周氏随口回道:“可不是,一定要把儿媳妇教好了,以后妹妹有孩子……妹妹也该好好教弟弟妹妹。” 周氏说到一半便发觉自己失言,谢韵儿如今年近二十,这年岁尚不嫁人,完全称得上的是“老姑娘”了。 谢韵儿根本就不介意,笑道:“都是姐妹,作何要避忌?该说什么说什么,以后我也不想当老姑婆没个着落……” 她这一言,却把惠娘带了进去。谢韵儿四下看了看,确定惠娘没在药铺,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日,惠娘除了在张罗给她自己和周氏买田买屋,同时也花银子帮谢韵儿把谢家人住的院子给买下来相赠,当作是姐妹交情的礼物。 惠娘这招收买人心非常有效,谢韵儿现在远没刚来时的拘谨,这次洪水退去后更是把坐堂问诊阻隔的屏风也撤了,专心当药铺的三掌柜。 在药铺三姐妹中,最幸福的是周氏,有丈夫疼,有儿女在身边,沈溪还有出息能为她争光。 这些都是惠娘和谢韵儿羡慕不来的。 ************* ps:周一爆发第一更! 眯了一觉,醒来虽然咽喉依然很痛,但精神却不错,赶紧码出两章,给大家送上,就当是弥补过去两天感冒发烧欠下的章节! 第二更稍后送上!(未完待续。) 第二三八章 你奈我何 大灾之后,城中秩序逐渐恢复正常,高明城在临卸任前得到高升,一改之前的颓废,开始整顿治下治安,向上峰申报钱粮修缮城墙,同时组织商会和士绅赈济灾民,作出一副勤政爱民的父母官形象。 随着府城治安迅速转好,沈溪每天开始到学塾上课,行走于学塾、药铺和自家之间,三点一线,每天除了温书背书便是作八股文章。 每天晚上的功课,要么是写一篇四书文,要么是作一篇五经文,都是院试必考的内容,但其中所涉猎的知识更加宽泛。 冯话齐想方设法找书来给沈溪恶补,准备通过一年时间,让他把其中部分经典篇落背下来,以应付考试。 如此一来沈溪有了偷懒的机会。 这些书他基本看上一遍就熟记于胸,回过头再去背时,只需要作出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就可以怡然自得神游天外。 八月底,汀州知府高明城和长汀县知县何应生相继卸任,高崇等衙内离开汀州府,城里一群官家公子哥少了两个带头的,安分许多。 八月二十九,适逢学塾休沐。 下午沈溪睡了午觉醒来,正在药铺楼上温书,林黛急忙忙跑上来道:“喂,娘让你下去,有人找。” 沈溪有些惊讶,下得楼来,刚跨到前堂就见苏通在门口等他。 沈溪觉得每次见到苏通都会有晦气事发生,这回水灾也是自见到苏通开始的,打那之后二人再没见过面,现在他居然又主动上门邀约。 “憨娃儿,出去时间别太长,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周氏虽然老骂沈溪性子“野”,但她问过惠娘,惠娘说要想让沈溪在将来的院试中得到考官赏识,参加一些文会必不可少,除了增进交流。也是在士子面前树立形象……考官对于考生才学品德的考察多来自于此。 沈溪走上前见过礼,有些为难:“苏公子,今日我要温书备考,年底前府学还有考校。我想……” “沈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成天作学问,只会成为书呆子。”苏通严肃地告诫,“上次的成绩才刚公布。何必着急下一次呢?每年的考试有很多场,沈老弟应该多出去走走,增长见闻才是。” 周氏听到后不由赞叹:“哎呀,憨娃儿,你看苏公子说得多好……你快去吧。这些天城里入夜后乱得很,可别耽误到宵禁之后。” 洪水虽然退去,但由于部分城墙倒塌,目前尚在修缮中,为了防备盗匪,官府入夜便会施行宵禁。 一更到鸡鸣五鼓。会在主要街道路口设卡,若有人过,轻则挨板子,重则要下狱关上几天,甚至以盗匪论处。 本来是说天黑前回来,只是苏通说了一番话,就让周氏改口让他宵禁前回来,沈溪没想到老娘的意志这么不坚定。 正在沈溪左右为难之际,铺子门口又进来一位,却是苏通的死党郑谦。 郑谦本来是进来催促的。进门见到谢韵儿,眼睛顿时看直了。 “沈老弟,还不快些走?今天邀请之人,可有几位才学不错的。他们对于你的诗词颇为欣赏,想与你探讨一番。”苏通笑道。 沈溪这才与苏通和郑谦出来。郑谦一出门便指着里面问道:“沈公子,里面那位是……令姐?” 沈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恼,郑谦这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打起谢韵儿的主意了。苏通却在旁摆摆手:“郑兄。这就你的不是了,连我们汀州府有名的女神医谢小姐都不知?” 郑谦脸上带着些微惊喜:“原来这就是谢神医,近来总是听人提及,原来这般……端庄秀雅。” 沈溪心想,这郑谦原本想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最后转圜回来说什么“端庄秀雅”,心里指不定有什么龌龊心思。 因为谢韵儿在这次救灾中,作为商会特聘大夫出面治病救人。谢韵儿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救治病患时亲力亲为,活人无数,为百姓称道,大力为她扬名,不但夸赞她的医德,还褒扬她的容貌和气质,连不怎么喜欢出门的郑谦都有所耳闻。 苏通叹道:“将来谁能娶了谢小姐,那可真算福气,可惜这等出身的大家小姐,不可能给人做妾……郑兄,你我是没机会喽。” 沈溪有些听不下去,问道:“苏兄,郑兄,我们这是往何处?” “还能去何处?当然是去教坊见熙儿姑娘,今天为兄做东,请你们好好享受一番……哈哈,姓高的那群人终于滚蛋了,以后这汀州府地面天下太平,看谁还敢与我等对着来?” 苏通语气中带着高傲,因为苏家有近亲在府衙担任吏员,只有高崇这些顶级衙内才不将他放在眼里,若换作是平时在街上与谁起了冲突,苏通同样不会客气。 这就是权力场,被欺压的人,会用更残忍的方式去欺压弱者。 官场从上到下,都是这种上行下效的模式,贪官污吏横行,不怨官员不清廉自守,只能说浊溪之中难有清流。 “苏兄,不是说要举行文会,与人谈论诗词吗?”沈溪皱眉。 苏通笑道:“谈论诗词不假,不过不是跟那些才子,而是与佳人,难道沈老弟以为那风月红翠就不解诗词了?她们要是作起诗来,或者比你我这等读书人更有韵味。快些走了,不然到宵禁前,这顿宴席怕是无法尽兴。” 沈溪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黑,就算加上宵禁前的半个多时辰,前后也不过才两个时辰出头,想在这段时间让苏通和郑谦等人“尽兴”,还真有点儿难度。 一行到了教坊司门口,这儿早就聚拢了一些人。 这些人也不进去,因为进门就需要花钱打赏,而他们又是受邀之人,不想花冤枉钱,只好等苏通和郑谦到来。 这些读书人在教坊司门口也不会有羞愧之感,能来这种地方,光有钱还不行。一定得有身份地位。在外人看来,教坊司是个“高雅”之地,能来之人非富则贵,这些人大多是穷酸。受邀赴会反倒是一种荣幸。 “诸位,还等作甚?怕是里面的姑娘都等急了!” 苏通意气风发,现在府城没人再敢不给他面子,教坊司就成为他的地头,以后来此。想必连里面的姑娘也会对他高看一眼。沈溪却道:“苏兄,我记起来家里有点儿事,忙着回去……” 沈溪话语未落,苏通已然笑了起来:“沈老弟,你又想拿这等借口开溜?为兄听到一些传闻,说是熙儿姑娘为了请你作画,连她的陪嫁之物都当了出去,莫非是沈老弟怕她为难你?” 沈溪心想熙儿的借口也是找得极为巧妙。 首饰送当铺当掉,就有赎回的机会,她以后再戴也可“名正言顺”。再者。熙儿说穷得连首饰都当出去了,就可以哄骗苏通多给一些打赏。在沈溪看来,熙儿正好利用了男人好面子加同情的心理,为她捞银子找了个由头。 “不怕她为难,就怕她见了我为难。”沈溪道。 “哈哈,沈老弟多心了,熙儿姑娘不但才貌双全,且难得知书达理。今天有为兄做东,顺带让她给你敬杯茶,冰释前嫌。你看如何?” 沈溪料想,就算熙儿有一定背景,也不会在教坊司这种地方当着诸多士子的面表现出来。 不然的话,她怎么当她的“头牌花魁”? 进到里面。依然是上次的宴客厅,只是里面摆设已焕然一新,玉娘的言语也带着几分亲近:“……苏公子只管尽兴就好,熙儿正在装扮,今天碧萱姑娘也会过来,是弹琴听曲还是吟诗作对。全看苏公子几位的意思。” 坐下来,香茗奉上,苏通喝下茶水后心情大佳。 郑谦对旁边几位士子道:“我们汀州府新任知府,乃是苏公子的一位世伯,以后诸位在汀州府地面上有需要照应的,知会一声即可。” 在场士子一个个精神振奋。 以前高崇和何公子等人耀武扬威的模样他们见识过,现在苏通得势,那以后他们就可以跟在苏通身后充当“大爷”。 苏通笑着摆摆手:“不能这么说,在下还未曾拜望这位世伯,再者说了,做晚辈的,不能老给长辈添麻烦。” 这话说的倒也中肯。 在沈溪看来,苏通虽然身上毛病不少,但有一点是好的,就是他重交情,别人待他以诚,他就会以诚待人。 正说话间,厅门打开,熙儿跟几个沈溪未曾见过的姑娘一起进来,一群莺莺燕燕直接往案桌这边靠拢,婷婷施礼。 “苏公子好些日子没来,可想煞奴家了。”熙儿脸蛋儿别提有多可人,但沈溪却无心去欣赏她的娇媚之态,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对方头上。 这丫头颇为大胆,竟然带着从沈溪床下偷走的那支步摇,造型款式完全就是一模一样,说不是她偷走的沈溪也不信。偏偏她公然穿戴出来,好像有意对沈溪示威一般。 苏通赞叹:“熙儿姑娘为何今日见来,如此明艳动人?来来,坐下来,陪我们先喝杯水酒。” 熙儿被沈溪目光盯着,回敬了个“你能奈我何”的眼色,这才坐下,身子特别往沈溪这边靠了靠,好像怕沈溪眼神不好看不到她头上的步摇。 “苏公子,您上次给奴家的赏钱,奴家把步摇给赎回来了,奴家这次是特别来谢谢苏公子的。” 熙儿的声音婉转动听,带着娇媚和慵懒,也吸引了在座除沈溪之外所有男人的注意力。 ************ ps:第二更! 大家是否来几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捧捧场?待早上起来天子码字的时候也更有动力?(未完待续。) 第二三九章 射覆(第三更) 沈溪没料到熙儿的这么有胆色,竟然敢把步摇公然戴出来,虽说这步摇以前属于她,但现如今是“赃物”。 若报官的话,回头自己把事情抖出来,她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但仔细一想,现在自己既没证据表明步摇曾属于自己,也没证据证实她曾光临自家院子将其“偷”走,要是她跟某家当铺的人认识,就说某年某月在当铺里典押过步摇,估计还真拿她没办法。 有恃无恐啊…… “苏公子,奴家敬您一杯酒。” 熙儿脸上带着一股柔情蜜意,一双深情的眸子望着苏通,简直要把苏通的魂都给勾走了。但在苏通伸手接酒,顺带想摸摸她小手的时候,熙儿却巧妙地躲开,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将苏通吊得胃口十足。 “苏公子怎能对奴家轻薄无礼呢?”熙儿头低着,稍稍嗔怪一句,却不像是在怪责。 苏通哈哈笑道:“你看,是我刚才不小心,并不是有意轻薄熙儿姑娘。”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溪也没办法,他只是笑了笑,拿起面前桌几上的茶杯。还没等他把茶水入口,苏通道:“熙儿姑娘,不妨你敬沈公子一杯茶,在下听闻你们之间曾有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不妨看在下的面子,冰释前嫌如何?” 熙儿抿嘴一笑:“奴家哪里敢跟我们的小案首有什么误会呀?却说他那天来给奴家作画,奴家银子不多,沈公子画得也就不太好,回头我还要请他到我房里稍微修改一下呢。” 一句话,惹来在场众多士子的艳羡。 沈溪能去女儿家的闺房作画,那是何等荣幸? 关键是进闺房不花钱,反而要熙儿出钱,他们不禁想,要是我能进去,那是多么唯美的画面…… 郑谦赶忙追问:“熙儿姑娘。不知沈公子作的画如何?不妨拿出来一瞧,说不定,我们也可为熙儿姑娘效劳呢?” 听说进熙儿闺房作画,不但不花钱还收钱。连郑谦这样不缺钱的公子哥也饶有兴致。 熙儿敛身起来,微微笑道:“郑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但奴家……毕竟是女儿家,不能轻易让男子进闺房……” 郑谦是聪明人。这话他一听就明白了。 沈溪可以,那是因为沈溪纯粹就是个小屁孩,进去什么都做不了,他郑谦则不同,以他的年岁,进了女儿家闺房难保不会“胡作非为”。 苏通笑道:“郑兄别多心,看来熙儿姑娘只信我们沈老弟的画技,有机会可一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一句话,就把这件事带过去了。 之后,与熙儿一起进来的姑娘过来敬酒陪酒。熙儿则回去抚琴,酒宴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 酒过三巡,苏通突然感慨:“沈老弟,你文章作得极好,就说上次府学考校,你的文章可被府学教谕抽选为三十篇范文之列,在童生中传阅,可真让为兄羡慕啊。” 虽然沈溪在六月底的月考中发挥不太理想,但也名列前三十,而以汀州府每年录取秀才大约五十人的数量。也就是说沈溪以这个成绩,在明年的院试中就能通过。 当然,这毕竟只是模拟考试,跟最后的正式考试区别很大。当不得准。 沈溪显得很谦虚:“苏兄太抬举我了,其实苏兄的才学远在我之上,这次不过纯属意外。” 苏通笑道:“沈老弟太过自谦,不过光从这次考校中就能瞧出来,明年的院试可是高手辈出啊,若不努力的话。可能明年的院试就要折戟沉沙了。”他的一席话,得到在场众多士子的赞同。 本来苏通自认才学很好,府试考了个第三,偏偏月考时他的文章连前三十名都没排上,这让他有些懊恼。 汀州府以往平均每年府试大约有百人通过,光是长汀县一地,未考上秀才的童生就有七八百人之众。 这些人平日干的事情就是穷经皓首苦苦钻研八股文,研究府学教谕、训导和嘱托的喜好,有的已经参加月考几十次,这等“老油条”想不被府学的官员赏识都难,可一到院试,这些人就被打回原形。 这也是老童生总是怨天尤人的原因。 我月考回回名列前茅,一到院试,就是不被录取,这不是考官有意针对我是什么? 正说话间,厅门再次打开,却见碧萱一身淡雅的襦裙,缓缓步入宴客厅,与她一同过来的是脸上堆满笑容的玉娘。 “碧萱姑娘来了。” 碧萱的到来,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从姿色上说,碧萱未必比熙儿更加出色,但奈何新人胜旧人,这些士子也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再加上碧萱所表现出来的是娟秀和文雅,身上有股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似乎更满足这些人猎奇的心理……越是冷傲的女人,越激发男人征服的欲望。 苏通刚才还跟熙儿眉来眼去,现在见到碧萱,就好像猫闻到鱼腥味一样,顿时将熙儿冷落一边。 熙儿琴曲弹完,出奇地没有得到一句赞赏,当下略带羞恼地在沈溪和苏通这一桌前跪坐而下。 “小女子见过诸位公子。” 碧萱欠身行个万福,眉宇之间透出的温婉与清秀,让人怦然心动。 苏通笑着起身相迎:“碧萱姑娘多礼了,来,过来一同就坐。” 熙儿在旁边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刚才还被捧着供着的花魁,现在就被人弃如敝履,她哪里能甘心?当下嘴上嘟哝:“男人都这样?” 好像在自言自语,其实以她的声音,也只有靠她最近,而且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碧萱身上的沈溪能听到。 沈溪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细声细语:“可不是?” 一个如同自言自语地问,一个就报以自语般回答。 沈溪刚出口,熙儿侧过头瞪了沈溪一眼,目光好像在说:“回头找你算账。” 碧萱显得很拘谨,苏通想伸手扶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另一边玉娘迅速挡到了前面,笑颜如花:“苏公子,碧萱这几天刚谱了个新曲。想弹奏给诸位听听,品鉴一番。” 苏通惊讶地问道:“哦?碧萱姑娘还会谱曲?那我们可要好好听听才女的琴曲。” 碧萱再行礼道:“苏公子抬爱。” 在玉娘授意之下,碧萱没有上来陪酒,而是走到另一边的琴桌后面,苏通悻悻然坐回原位。 碧萱开始弹奏她自己谱写的琴曲。优雅是优雅,但在沈溪听来,仍旧是靡靡之音,或者是缺少人生阅历的缘故,她所谱写的琴曲,让人听来总觉得一股子凄凉哀怨的意味,少了些灵动。不过对于苏通和郑谦等人来说,这琴曲实在美妙得紧。 一曲终了,在场之人无不鼓掌叫好,碧萱脸上满是恭谦之色。并未起身过来。 苏通看得有些心痒难耐,侧目对玉娘道:“劳玉娘请碧萱姑娘过来饮杯水酒如何?” 玉娘面带歉意:“苏公子见谅,碧萱她今日身子不适,不能饮酒。” 苏通不由皱眉,玉娘拿姑娘“身子不适”来搪塞客人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信这么巧,回回都能让他碰上。 苏通脸上带着些微不满:“哎呀,玉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碧萱姑娘今日不能陪酒,你还让她出来。这不是诚心要扫我们的兴吗?” “这个……” 玉娘想了想道,“不妨让碧萱和熙儿一起,还有在场的姑娘,与在座诸位公子一起玩一些小游戏。以添诸位公子酒兴?” 苏通一听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玉娘道:“射覆?” 所谓的射覆,就是让人在木匣或者是扣起来的碗碟里放一件东西,让人来猜,设题之人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若最后谁能射中题目的话,别人就要罚酒一杯,而设题的人则自罚两杯。 藏钩、射覆、行令。集参与性和娱乐性于一身,一直是历朝历代酒宴中常备的娱乐项目。射覆讲究经验和头脑,懂得把握询问问题的准确性,也有不问问题的,让众人自己“起卦”,通过阴阳五行之术来射中题目,写在手上或者纸上,然后一起开题。 苏通听到要玩射覆,先问过在场之人的意思,这才道:“射覆也无不可,只是碧萱她不能饮酒,总要设一点彩头才好。” 玉娘显然早就有打算,闻言笑道:“这是自然,不妨如此,让碧萱她来设题,若诸位公子射不中,就自罚酒,若射中的话,就让碧萱以贴身之物作为回报,如何?” 听到玉娘说“贴身之物”,苏通等人顿时感觉意气风发。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如同定情信物一般,谁能拿到一两件,那以后或者就能进碧萱的闺房,共度良宵…… 沈溪却觉察到,这又是玉娘的营销手段,说贴身之物,随便拔个荆钗就是贴身之物,又不是真正的“贴身”。 这种事情,完全就是个噱头,却很容易让在场士子“想歪”。 “好。” 苏通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在下也有个小小的要求,不妨让在场的姑娘同时一起来射覆,由她们分别设题,若被谁射中,那她们也要拿出一件贴身之物相赠,不知如何?” 熙儿一听马上反对:“苏公子的提议实在太过唐突,奴家可什么都没准备呢。” 一句话,等于是说漏了,她没准备,也就是碧萱有准备。可能碧萱身上准备了一大堆的“贴身之物”,就等着一晚上慢慢输。 玉娘责怪地瞪了熙儿一眼,熙儿马上住口不言。 苏通笑道:“没准备才够真实,我们或者还能得到熙儿姑娘的珍藏于身上的一件东西呢。” **************** ps:第三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560票的加更!恭喜yeluming大大晋级本书舵主!天子向您致敬! 谢谢大家的关心,早上起来天子感觉身体好多了,今天全力以赴码字,争取能打破以往天子的更新记录! 求月票、打赏、推荐票和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四〇章 最先和最后(第四更) 熙儿嗔怪地白了苏通一眼,“嗯”一声点点头,当作是应了。 玉娘起身道:“那奴家就不打搅几位公子的雅兴了,先行退下。” 郑谦笑着挽留:“玉娘不妨留下来一起射覆,其实我等也很想与玉娘更亲近一些呢。” 玉娘露出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抿嘴笑道:“郑公子的嘴可真是甜,听得奴家都以为是真的,可惜奴家已年老色衰,入不得几位公子的法眼,还是让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作陪。你们几个,好好侍奉几位公子,知道吗?” 碧萱和熙儿等女点头应了,送玉娘出门。 等门重新关上,苏通才作为主客,张罗道:“碧萱姑娘,我们这就开始吧。” 碧萱点点头,却有些为难,因为在场可没什么东西来作为射覆藏物所用,苏通信手将面前桌几上的茶杯举起来,含笑问道:“不妨就以此物来设题如何?” 沈溪皱眉,这苏通不拿别人的茶杯,偏偏把他的茶杯拿起来,那就代表他一会儿连茶水都没得喝了。 熙儿也发觉到这点,嘴角上翘,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苏公子,这茶杯是否太小了些?何况……小案首还要喝茶呢。” “哎呀,一时忘了,沈老弟见谅,那就麻烦哪位姑娘,出去拿件物事进来。” 苏通正说着,门打开,有丫鬟进来,却是玉娘吩咐送来木匣作游戏之用。 木匣本身可以藏物,里面还放了一个大号的瓷碗,也可以扣物。但木匣里却没有其他任何物品,说明射覆之物都是让各位姑娘从自己身上出。 这时候别人就会想,碧萱是提前有所准备,可能身上会藏有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别的姑娘身上有的,不过就是手帕或者香囊之类,猜起来那就容易多了。 苏通笑道:“玉娘考虑得真周到,现在由碧萱姑娘开始。可好?” 碧萱不声不响把碗拿出来,手摸进怀里想拿什么东西,但旋即带着为难看着在场众人:“诸位公子这般看着,小女子如何设题呢?” 在场士子。本来都认真盯着,想看看碧萱从怀里拿出什么来,闻言,一个个脸上略带尴尬。 苏通摆摆手道:“诸位,我们转过身去。好让碧萱姑娘设下题目。”说着对熙儿打个眼色,意思在说,你帮忙看看是何物,一会儿暗示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熙儿却视而不见,在这件事上,她本来就妒忌碧萱抢了她风头,又如何会出手帮苏通? 苏通却觉得有熙儿帮忙,胜利已经十拿九稳。 沈溪跟着转过身,对于射覆。他没太多兴致,因为就算他得到这些姑娘的“贴身之物”又如何?这些士子还可以拿着东西睹物思人,给他,根本就连引起丝丝旖念都不可能,纯属明珠暗投。 不多时,背后传来碧萱的声音:“好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可见碧萱的性格是极文静的那种,寡言少语。苏通等人兴冲冲转过身来,只见琴桌上,古琴已经被撤下。上面摆着一个扣起来的瓷碗,若要猜出里面是什么,可是非常有难度的事。 虽说碧萱在跟玉娘进来前是有准备的,但料想里面的东西不会太蹊跷。最多是女儿家常用的那些物件儿,这猜起来成功的概率很大。 “诸位,谁先来?” 苏通看过在场之人,却没一个士子愿意打头阵。 按照射覆的规矩,虽然是抢答题,但答过之后。一轮下来就不再有机会,要罚过酒,才能进行第二轮或者是揭盅揭晓答案。 “我先来。” 就在众人等着出头鸟的时候,旁边一人道:“里面可是一枚珍珠?” 碧萱轻轻摇头作为否定。 在场的其余士子略微有些不满。 一般参与射覆之人,都需要彼此进行配合,一般会先从“五行”入手,诸如第一个问“是五行属金”,第二个会接“是方物圆物”诸如此类的问题。无论设题目之人点头或者摇头,都可以缩窄范围,现在这人却直接问是不是珍珠,明显是不想给别人铺路。 第一个猜得不对,罚酒一杯,其他人则面面相觑,没人再愿意做第二个。 苏通先看了熙儿一眼,此时熙儿连瞅都不瞅他,他稍微叹息,开始鼓动沈溪来做出头鸟。 “沈老弟,这射覆,乃是酒宴之中经常有的娱乐项目,古诗词中也有不少提及,诸如‘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要说这射覆,要先起卦,算阴阳五行,问碧萱姑娘个问题……” 苏通解释得很详尽,看似在解释,但其实是想让沈溪先来,给他们射中题目创造便利,沈溪喝的是茶水,多喝几杯也无妨,而他们射不中,喝的则是酒,酒意上头之后就没得玩了。 “……沈老弟可有听明白?”最后苏通问道。 “嗯。”沈溪点头。 苏通作出请的手势,意思是让沈溪来射题。沈溪也没推辞,他不想啰嗦,放下茶杯径直问道:“里面是一条手帕。” 苏通一听,有些哭笑不得:“沈老弟应该是没听懂,首先是要问问题……” 他正说着,那边碧萱已经将碗抬了起来,里面正是一条白色的手帕,上面什么都没绣,是白帕一块,但因是女儿家之物,这条手帕显得格外耀眼,因为白帕还有另一层更为旖旎的意味。 碧萱面色微微一红:“沈公子射中了。” 在场之人一片惊叹,沈溪上来二话不说,肯定地说里面是一条手帕,神情淡然,好像早就料定。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沈溪是个中高手,要么就是沈溪偷看。而沈溪才十岁,根本没参加多少宴会,又怎会对射覆精通如斯? 分明这小子偷瞧…… 苏通惊讶地问道:“沈老弟,你怎知道里面是一条手帕?”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这让沈溪不太好回答。沈溪并未偷看,也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算是一种“试探”。 他分析的是设题之人的心理,其实碧萱要设怎样的题目,不是由她自己来决定,而是玉娘。 以玉娘这样的花丛老手。自然知道如何去吸引这些士子参与游戏的兴致,所以第一题既要不太难,还要有花头,让猜中之人得物之后“想入非非”,沈溪怎么想。都觉得似乎只有象征女儿家贴身之物的手帕最为合适。 教坊司的女子,一人有多少条手帕恐怕数都数不清,再者也不知道这条手帕到底是从何而来,反正揣在碧萱怀里,别人自然就会当此物是碧萱平日所用,手帕上会有美人香汗,还有美人的口水…… 总之,手帕是能让这些发情的公猪一般的士子遐想的最好物件儿。 沈溪当然不能把他所想说出来,只是敷衍:“随口胡言,没想到就射中了。侥幸,侥幸。” 苏通释然道:“沈老弟的运气可真好,这上来就得到碧萱姑娘的手帕,看来我等只能先饮一杯。” 在场之人带着些许遗憾,把酒水喝下去。此时碧萱已经亲自走过来,跪坐地上把那条手帕呈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说了声“谢谢”便将手帕接过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把手帕收到怀里。 这第一题的威力实在太大,在场士子的兴致都被调动起来。 “第二题还是碧萱姑娘来吧,等这一题结束之后。再让熙儿姑娘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苏通提议道。 士子们自然说好,熙儿则有所不满:“苏公子为何不先问问奴家呢?” 苏通这才注意到忽略了另外一个美人,不由笑道:“熙儿姑娘如此通情达理。怎会拒绝呢?” 熙儿这才稍微释然。 沈溪见状不由心想:“这熙儿先逞强把步摇亮出来,现在被苏通一哄,就感觉自己还是在场瞩目的焦点。哪怕有几分本事,也只是小姑娘家脾气。” 众人再次转身。 这次旁边人可就留意上了沈溪,等沈溪转身时,还有人借故跟他搭话。关注他是否转身偷瞧。 连苏通和郑谦也都在暗自留意,想看看沈溪到底是否有偷看。 等第二题设好之后,所有人转身过来,还是用的瓷碗,仍旧是平平整整放在那里,从外表辨不出任何端倪。 苏通笑道:“沈老弟,这次还是你先来?” 旁人都以不屑的目光看着沈溪,就好像在说,小样,看你这次还有何神通? 沈溪淡然地摇摇头,道:“再抢诸位的风头,就不太好了。” 旁边有个颇为不屑的姓胡的士子道:“沈公子可真自谦啊,不过把机会让给我等,我等也不能丢了面子不是?” 旁人点头应是。 于是乎,第一次还显得散乱的阵型,到第二轮已经是枪口一致对外了。 这次有了组织纪律性,马上情况就不同,两个问题问下来,已经确定了方向,里面的物品是属“金”,也就是一件金属器物。 确定了方向,再联想到教坊司中可能有的,或者女儿家经常用的,一个个就开始猜起来。 有猜发钗的,有猜戒指的,还有猜镯子的,反正无非离不开女儿家的首饰,他们似乎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一轮下来,却没一个人猜对,苏通猜了个“银针”,却还是见碧萱摇摇头。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溪,苏通道:“沈老弟,现在你不射也要射。你最后射,应该机会很大,可别辜负了我等啊。” 沈溪见众人目光,哪里是期待他把题目猜对?根本是等着他也猜错,好进行下一轮。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590票的加更! 今天感觉精神不错,下笔如有神~~~~~~~~~~~~大家不如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再刺激下天子的灵感,可好?(未完待续。) 第二四一章 求胜心切(第五更) 此时沈溪成为现场瞩目的焦点,因他第一轮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碧萱所藏的手帕猜出,连碧萱和熙儿等女也在留意,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有“神通”。 沈溪略微沉吟,微微一笑道:“里面是顶针。” 苏通瞪大了眼睛:“何为顶针?” 所谓的顶针,就是女子在做绣工时戴在手上,用以顶针尾,免得伤手指所用。 通常来说,只要是会缝纫的女子都会用到顶针,但苏通这样从来不去管女红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溪没有解释,旁边已经有人对苏通解释了此物的作用。 苏通这才点头,看向碧萱。 碧萱面色再次一红,将扣着的碗掀开:“对了。” 言简意赅,又让在场之人惊讶不已。 沈溪连续两次射中碧萱所设的题目,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刚才有不少人留意到沈溪并没去转头偷看,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沈溪是通过他的才智猜出答案,在他们看来,一定是碧萱怕输,所以提前跟沈溪商量好的。 碧萱拿着顶针走过来,恭敬递上前道:“小物件,不值什么钱,还望沈公子切勿见怪。” 沈溪接过来,笑着点点头,没有跟碧萱搭讪。不过就算如此,在场众多士子已在用略显恶毒的目光瞅着沈溪。 作弊还这么得意,这对狗男女…… 苏通倒是显得很大度,摆摆手道:“来,我们先自罚一杯,这次换人来设题。就由熙儿姑娘上场,如何?” 众人当然乐意。 连续两次被沈溪射中题目,他们都觉得是碧萱跟沈溪有所勾连,所以这次连沈溪是如何射中题目都不问,就赶紧催着来下一场。 碧萱从琴桌后出来,也不过来给人添酒,而是坐在一边。显得安静详和。熙儿起身来,莲步款款到琴桌后,脸上带着慧黠的笑意:“诸位公子,奴家身上别无长物。这要设的题目,诸位公子可别嫌弃。” 苏通笑道:“熙儿姑娘多虑了,只要是你的贴身之物,我想在座之人无不欣然接受。请设题。”说着,便让众人转过身。 半晌后。熙儿才道了一句:“题目设好了。” 所有人转身回来,这次熙儿没有用碗去扣,而是把她的题目藏在木匣里,如此让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大家伙”。 众人的目光首先落在熙儿的外貌装束之上,在发觉她露在外面的东西并未与之前有所不同,才开始皱眉沉思。 不是外在的装饰物,那就一定是“贴身之物”…… 苏通这次不用别人先来,就率先开口道:“在下抛砖引玉……这一题乃是熙儿姑娘的香囊吧?” 旁边之人有的已经在心里嘀咕。 女儿家的贴身之物,算来算去就手帕、香囊这些。范围很窄,这次苏通不去问什么五行阴阳,而是直接去射具体的物件,也是不想给旁人铺路。 不过这种题目,未必非得谁来铺垫。 熙儿一脸无辜地望着苏通:“苏公子,你怎么可能会没答对呢?奴家原本以为苏公子是最了解熙儿心意之人,原来……熙儿心里好生难过。” 苏通听的简直骨头都要酥了,这熙儿的媚功确实很强,打蛇打七寸,熙儿对男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到位。这也只能说玉娘平日里调教得好。 苏通没猜对,郑谦马上第二个跳出来,他同样没打算舍己为人,直接道:“这里面。可是一条手帕?” 熙儿目光楚楚摇摇头,让本来兴致颇高的郑谦马上耷拉下头:“怎会不对呢?” 旁边一个姓俞的士子笑道:“苏兄,郑兄,你看熙儿姑娘特别要换上木匣来装此物,就该知道物件很大,怎会是香囊和手帕这些?我猜。里面定然是熙儿姑娘的亵衣,不知在下可有猜对?” 饶是熙儿要在人前表现她的柔媚,但她内心其实非常刁蛮,听到这种话脸上露出些微的怒色。最后,她还是强压心中怒火,委屈地低下头道:“这位公子好生唐突,熙儿怎会拿出这般不雅之物放在里面呢?” 苏通也皱眉道:“俞公子,你当熙儿姑娘是什么人?你说里面是亵衣,那不代表我们背过身去的时候,熙儿姑娘当着这么多人,把身上的亵衣……解下来,放了进去?”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怪俞公子,但其实是在调笑熙儿。熙儿面色大窘:“苏公子好生会欺负人呢。” 前三个都没射中题目,照理后面的机会大了很多,但上下猜了一圈,居然没一个射对的。最后所有人又都看向沈溪,苏通道:“沈老弟,又看你的了。可别教我等失望啊。” 沈溪这次没有去猜,直接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我自罚一杯。” 有些人愤愤地想:“臭小子,让你跟碧萱暗通款曲,现在换了熙儿,你也没辙了吧?” 第一轮下来,没一个人猜对,熙儿有权利选择是揭晓答案又或者是进行第二轮,她似乎对自己设下的题目很有自信,再加上第一轮众人又是一阵没有头绪的乱猜,她很自然就把题目延伸到第二轮。 第二轮,众人则显得齐心了许多。 先从阴阳五行入手,确定乃是属“水”,再缩窄为“女儿家常用之物”、“碧萱身上也会带”、“不值钱”,一圈下来,还是没有太多的头绪。 很快,第二轮又轮到沈溪了。 苏通道:“沈老弟,你先前两次射中碧萱姑娘的题目,而今却不射,难免引人遐想。无论如何,你应该射了这一题。” 沈溪这才点头:“那我射,里面乃是熙儿姑娘的一根头发。” “哈哈。” 在场士子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熙儿脸上的得意和妩媚之色迅速消失不见,换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她下意识轻呼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熙儿姑娘,对不对?” 熙儿满脸的不情愿:“对……对了。” 说着把木匣打开,里面看起来空无一物,但她伸手进去,摸索一下,将一根头发拿出来,可众人就算瞪大眼睛去看仍旧什么都看不到。 那发笑的士子有些不服:“这头发,说是碧萱身上会有,不值什么银子也就罢了,可说是圆形之物,还属水,作何解释?沈公子,莫不是你以前跟这里的姑娘都勾搭好了,诚心消遣我等吧?” 苏通赶紧说和:“俞公子,不能因为输了几阵就冤枉沈老弟,今天本来就是消遣,又不是输房子输地,输了喝口酒,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多自在?不过沈老弟,为兄也有些好奇,你是如何通过之前的问题,想出这个答案的?” 不但俞公子愤然,连旁边的公子哥也在议论纷纷,觉得沈溪作弊太明显,最后的答案,跟之前他们所问内容全不相符。 沈溪道:“这头发,看似是长型之物,可俞公子是否有注意到头发的横面,乃是圆形的呢?” “这个……” 俞公子本来就是气不过,其实仔细想的话,头发的确可以说是圆物,“就算说得通,发如草芥,应该五行属木,怎会属水?” 沈溪笑道:“阁下可曾听闻,女儿家性情如水,温柔似水,都与这水字有关,更有人云‘女儿是水作的骨肉’,那女儿家的头发,如何不属水的呢?” 一句话,惹来在场之人的遐思。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虽然不是诗词,但听起来便感觉唯美,这话出自几百年后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现如今的人何曾听过这般有哲理和诗意的妙语?就连在场的那些女子,包括熙儿和碧萱在内,也在品味这句话的意境。 苏通看着熙儿道:“熙儿姑娘莫非也是这般想的?” 熙儿面色一红,倒没有任何掩饰:“我……我只是想不出这头发到底属于五行哪一行,随口一言,却未曾想沈公子说得这般动人,我认输了。” 说着,她起身来,拿着她的头发,走到沈溪面前道,“苏公子,此物归你了。” 沈溪却不伸手去接,他接条手帕,或者是顶针,到底有一定的收藏价值,他拿熙儿的一根头发算怎么回事? 苏通哈哈大笑:“看来沈老弟不领情啊,熙儿姑娘你这礼……是否太轻了些,要送,也应该多送一些。” 熙儿脸上有些苦恼,却好像发狠一样,突然抓着自己几根头发,一起拽了下来,每根都连着发根:“这样总可以吧?” 苏通见沈溪脸上带着回避之色,不由笑道:“沈老弟要是不收,就有些扫熙儿姑娘面子了。” 沈溪只好把熙儿递过来的头发接过,随便揣怀里,至于后面是丢了还是怎样,他也不太想去理会。 熙儿发觉之后,脸上有些羞恼,但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过来给苏通和沈溪敬酒敬茶。 因为沈溪在射覆上实在是太过“妖孽”,后面几轮,别的姑娘出来设题,沈溪都是刻意回避不答。 而这些姑娘所设的题目,则平常许多,都没过第一轮,就被人猜了出来,如此也等于是平复了在场士子的心态。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620票的加更! 天子努力码字,请大家赐予天子灵感和力量!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四二章 扫榻以待(第六更) 等所有姑娘都设过题之后,熙儿眼巴巴看着沈溪:“先前奴家所设的那么难的题目都被沈公子射中,奴家心有不甘,不知可否再来一次……” “若奴家再输,那就输得心服口服!” 苏通一听也来了兴致,他看出熙儿有求胜之心,稍微使了个坏心眼儿:“那可要提高一下彩头,不然沈老弟可不会轻易展露他射覆的本事。” 苏通利用熙儿的求胜心切,使出激将法,就有可能得到比贴身之物更有“价值”的彩头。苏通笑着看向沈溪,问道:“沈老弟,是也不是?” 沈溪哪能看不出苏通那点花花肠子?但他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上门偷我步摇,我如今便回敬于你。 熙儿刚才输得很不甘心,此时她轻轻咬了咬牙,道:“那好,若这一局有哪位公子,可在一轮之内猜出奴家所设题目,那奴家……就请他到房中一叙,请他喝杯水酒,亲自为他抚琴献舞。” 宴客厅的温度随之升高几分,在场的士子,一个个感觉口干舌燥。 熙儿平日虽然看起来妩媚多情,但因她是教坊司的头牌,之前可没什么人进过她闺房,现在不但能进她闺房,还能让她陪酒,甚至是弹琴献舞,那是不是就代表可以兴致来了即可共度良宵…… “好。” 苏通欣然点头,虽然他一直觉得熙儿早晚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但也知道要如愿以偿,银子是要不少花的,现在有机会直接进熙儿的闺房而不需多费周折,一时间大受鼓舞。 就在熙儿要过去设题之时,一直不言语的碧萱突然吱声:“诸位公子,小女子……也想设题。” 苏通眼前一亮,但他还是带着不太确定的神色:“熙儿姑娘所设的彩头,是请射中之人到她闺房中一叙,那碧萱姑娘……” 碧萱双颊露出浅浅的笑靥。面色晕红:“奴家也可如此。” “哦?” 这一句话,算是把在场所有公子哥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 汀州府教坊司的三位头牌,有两位决定以射覆的方式来请两位公子哥进她的闺房,这是何等的荣幸? 风花雪雨之事。最浪漫也不过如此。 苏通笑道:“那感情好,不知碧萱和熙儿,两位姑娘谁先来?” 熙儿本来已快到琴桌边上,闻言往旁边一让:“还是让碧萱姐姐先来好了。” 碧萱显得很腼腆,也未推辞。直接到了琴桌旁。 苏通看得眼睛都快直了,等他发觉碧萱脸色略带为难时,才回过神对在场的士子道:“碧萱姑娘要设题了,诸位,先转身。” 或者是因为碧萱初次要邀请公子到自己房中,因为羞赧而分外明艳照人。在场公子哥依依不舍转头,却还在心里憧憬,一会儿若自己进到碧萱房里能与她做何。 碧萱半晌才设好题目,好像这题目是她花了很大心思似的。 所有人转过身来,看到的依然是琴桌上扣起来的碗。这说明碧萱所藏的东西不会很大,而且是从她自己身上拿出来的。 苏通强调道:“只有一轮,机会难得。” 诸家公子都是一副深沉模样,好像在推算里面是何物,但却没人开口,更不会去问阴阳五行形状这些为别人做嫁衣。 苏通见众人不言,开口道:“谁先来?” 所有人自然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意思很明显,你沈公子不是有本事吗,那就直接射。能射中算你本事! 郑谦道:“沈公子,看来非你不可了。” 沈溪笑道:“就怕我上来就射中,诸位没了机会。” 在场的士子无不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容,苏通也是哈哈一笑。道:“沈老弟不用自谦,真的能上来就射中,那是老弟你有本事,他们只有佩服的份儿。” 嘴上这么说,可苏通心里也不信沈溪张口就能射中。他还算心善,别的公子哥因为嫉恨沈溪的才学和得女儿家青睐的本事。心里都在想,没让你丢人就是好的了。 沈溪微微沉吟,故作思索状,顺带伸手在桌上划拉几下:“在下略通一些堪舆之术,就这情形,在下起了一卦。卦象颇具意味。” “正是坤卦,地为坤,坤属土,土木相生。因而这五行,当是土、木。” 沈溪对于算卦阴阳五行之术,根本就不擅长,他所说的话,无非是用他所理解的一些易经和卦理上的内容,牵引众人往这方面想,这样别人就会以为他能射中题目,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作弊,而是因为懂得这些奇门遁甲之术。 苏通对此根本便是一知半解,先有模有样思索,半晌后问道:“那又如何?” 沈溪笑道:“而以碧萱姑娘身上所藏之物,能配合此卦,且阴阳五行者,非碧萱姑娘的绣鞋不可。土木相生,继而相克,衍生离卦,恰恰说明,碧萱姑娘的绣鞋离开了她的身体,也就在这碗口的下面。” “碧萱姑娘,不知在下可有射中?” 所有人听了这一番道理,似乎合情合理。 又是什么坤卦、离卦的,还有什么土生木,相生相克的道理,如同堪舆大家的论调。但其实这些,不过是沈溪从答案推回来,信口胡说的而已。 碧萱那边还没揭晓答案,苏通疑惑地问道:“沈老弟的话听来有理,可这小小的碗口,如何能藏的下碧萱姑娘的绣鞋?” 沈溪笑了笑,未予置评。 碧萱是缠足的女子,她的脚本来就很小,虽然其走路一直用裙摆遮着双足,没有把鞋子露在外面,但沈溪刚才却留意到,碧萱在设题前和设题后,最大的区别是把双足使劲往裙摆中藏着,分明是怕坐下的时候不小心把脱了鞋子的小脚露出来。 碧萱羞赧地低下头:“苏公子毋须质疑,沈公子所射……是对的。” 说着把扣着的碗打开,里面正是碧萱的一双绣花鞋,而且真的是三寸金莲的小绣鞋,很精致。恰好能摆在碗口之下。 在场之人一片惊叹。 如果说,之前沈溪一口就猜中,别人对他还有所怀疑的话,这次沈溪就是用实打实的“起卦”“算卦”。还有卦象和卦理,告诉别人他是有真才实学而非胡蒙作弊。连刚才还对沈溪有偏见的俞公子等人,也不由带着惊讶佩服的神色看向沈溪。 苏通拍着手,由衷感慨:“之前我只当沈老弟你才学出众,不通世情。却不知沈老弟竟有如此大的神通。为兄将来还要多跟老弟你学习,望沈老弟不吝赐教才是。” 沈溪回礼道:“不敢当。” 苏通继续叹道:“看来今日我无缘进得碧萱姑娘的闺房,或者只有等来日……可惜,可惜啊。” 碧萱把自己的绣鞋捧在手中,起身走到沈溪面前,跪坐下去,却没有把绣鞋呈递上前的意思,因为她也知道绣花鞋这种东西实在是有些“脏”,不能当作是馈赠之物。 碧萱就好像面对情郎的女子一样,低声道:“小女子这就先回房。扫榻以待。” 这句话同样说得很香艳旖旎,说“扫榻以待”,就是说准备在床榻上等候沈溪的驾临,可问题是,沈溪只是个十岁孩童,就算碧萱扫榻以待,他去了女儿家闺房又能做什么?苏通已经忍不住想问问沈溪可否把机会相让了。 他也知道这等话在碧萱面前问不怎么合适,只好强忍着,最后大度说上两句,这才送碧萱出得厅堂。 “沈老弟。你既然懂得算卦,那……熙儿姑娘这一题若你也射中,却不知要选择去哪个房间?”苏通既羡慕,又带着些许期望看着沈溪。 现在他眼中的沈溪。已经不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孩子,而是个能为他带来美人缘的“狐朋狗友”,这时候若让他在郑谦和沈溪中只能选择一个当朋友,他肯定会舍弃郑谦选沈溪,哪怕郑谦家里中有美妾能招待他。 沈溪未作答,倒是熙儿轻轻一哼:“还是等他先射中我这一题再说吧。” 苏通哈哈一笑道:“说的也是。熙儿姑娘。请设题吧。” 熙儿黛眉轻蹙,她心想:“这小子也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跟碧萱暗通款曲,或者在场这些姐妹中有人为他打眼色。我可要小心。” 想到这里,她笑道:“我这一题,要回房去设,题目有些困难,沈公子不会怕了吧?” 沈溪摇头道:“在下能射中题目,也是因缘巧合,并非每次都准的。” “不敢就说不敢,认个错,奴家不会介意。” 熙儿脸上带着少许的得意之色,应该是想到房里有什么东西是沈溪打死也猜不出来的,“不如这样,若沈公子这次能一次射中的话,奴家也回去扫榻以待,但若沈公子射不中……就学两声狗叫,如何?” 旁边的士子不由哄笑,只有苏通出言劝解:“熙儿姑娘,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熙儿没把话收回去的意思,轻轻一哼:“胆小鬼。”说完起身出门,回她自己房间去设题目了。 等人走了,苏通笑道:“看来沈老弟跟熙儿姑娘的误会很深啊,本来为兄还想帮你说和,现在看来,或者不用了,只要沈老弟你射中熙儿姑娘的题目,就可以亲自进她房中,到时候她‘扫榻以待’,那反过来,熙儿姑娘还得给你赔罪。” 说到这儿,他把头凑过来,低声问道,“到那时,你把去碧萱姑娘闺房的机会,让给为兄如何?” 沈溪皱起眉头,这苏通还真是厚颜无耻! 要说这苏通平日里学问好,为人看起来很正派,有嫉恶如仇侠士的风范,偏偏他在女人问题上,作风很成问题。 现在居然跟他商量这么龌蹉的事! 沈溪心道:“你也不想想,我答应顶什么用,碧萱能同意找人代劳么?”明摆着的事,让一个十岁孩童进屋,对姑娘家声名不会有太大的损害,可请一个二十岁的男子进房,就等于跟人说她已经跟这人发生了什么。 沈溪有些尴尬地摊开双手:“苏兄,还是等我先把熙儿姑娘这一题射完,现在说,似乎为时尚早。” *********** ps:第六更到了!这也是月票满1650票的加更! 中午天子吃了饭继续码字,原想估计要等午睡后才能赶出来,不想今天状态确实不错,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又写出来了,不想存稿,赶紧给大家送上! 写完这章脑子已经隐隐发痛,无论如何都得休息一下,正如电脑cpu运行久了信息堵塞得重启一下。大家有心,请务必帮天子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毕竟你们每一分支持,天子都看得到,能带给天子无限的灵感和创作激情。 与诸位书友同在。爱你们的天子。(未完待续。) 第二四三章 女儿家心思(第七更) 熙儿去了一刻钟才回来。 她去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却端着个茶托,上面没有放茶壶和茶碗,只放个茶壶盖,看起来下面所覆似乎是很小的东西。 在丫鬟引路下,她亦步亦趋进到门里,生怕走路不慎打翻茶托。 从她神色,很容易让人猜想里面藏着一件贵重之物。 到琴桌前,熙儿小心翼翼将茶托放下,抬头看着在场众人,眸子里充满神采:“诸位公子,奴家的题目已经设好,可以射覆了。” 所有人目光均落在扣着的茶壶盖上。 茶壶盖很小,里面能摆放之物长不盈寸,应该是个小物件,但此物并非一定是女儿家贴身之物,因为熙儿是回房准备的,也可能是布置房间的物品。 见众人不语,熙儿脸色更觉得意:“诸位公子,提前说好了哟,只有一次机会。射不中,奴家可就要揭晓答案,那时候就不会请诸位到房中一叙了。” 苏通略微一沉吟,见众人不语,这才看向沈溪:“沈老弟,还是你来?” 沈溪道:“苏兄不怕今日所有的风头都被我抢了?” 苏通大笑道:“能力不及,只能望而兴叹,若有人因此而妒忌沈老弟,只能说气量不够。诸位以为呢?” 在场士子心里明明妒忌得很,此时却跟着点头,以彰显大度。 沈溪像模像样开始掐算起来,就在此时,旁边一名士子紧忙抢白,举手道:“在下想到了,熙儿姑娘,这盖子之下,所藏可是一盒胭脂?” 熙儿微微蹙眉,从这表情看,好像是猜对。但仔细琢磨根本不对,胭脂盒虽小。但也无法放在茶壶盖下面。 苏通笑问道:“莫非吴公子也懂得堪舆玄空之术,跟沈兄弟一样,起个卦掐算一番,就得到了结果?” 吴公子老脸有些挂不住。低下头道:“没有,在下瞎猜的。” 熙儿这才道:“奴家所设的题目,吴公子射错了。” 吴公子悻悻然坐下,旁人都不言语,范围太大。机会太小,一时需要思量。而沈溪这边已抬起头来,他脸上带着一股自信的笑容,仿若是已经猜出最后的答案。 熙儿看了之后心里略微紧张:“这小子要真射中,一会儿要我扫榻以待怎办?”转念又一想,“好在刚才他没直接答应赌约,他猜对我就抵赖,要是他真敢进我房间,我就给他下点迷香,让他好好睡一觉。” 主意已定。她稍微松口气,脸上带着笑容道:“沈公子成竹在胸,看来……奴家已是你的囊中之物。” 脸上的神情楚楚可怜,又带着一股令人垂涎的娇艳欲滴。 在场士子见了,不由食指大动。 苏通看这状况,立时道:“诸位公子,不妨就先射上一射,若射不中,再让沈公子来如何?” 众人皆以为然,就算他们真的不知里面是何物。也可以先随便猜,还是有机会射中的。 从郑谦开始,轮流说下来,都是一些平常女儿家的小物件。诸如耳环、戒指、针线包之类,却没一样符合……也是这些人小气,不给别人铺垫,直接猜物件。 最后只剩下苏通和沈溪,苏通支吾一下,却是打量沈溪道:“沈老弟。为兄就不射了,机会让给你。” 苏通惦记的是能进碧萱的房间。 毕竟碧萱说过“扫榻以待”,若沈溪把这一题也射中,他可以鼓动沈溪去熙儿的房间,以方便二人“冰释前嫌”,让沈溪把进碧萱房间的机会留给他。 所以他就算能猜对,也不会去猜。 此时所有人都望向沈溪,想听听沈溪又有何“高论”。 熙儿瞅着沈溪,目光有些灼热,但并非热情。她的神色好像在说:“你小子,敢猜对的话,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沈溪微微笑了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一题未免太过简单,熙儿姑娘只能说太大意,把茶碗里的东西,露在外面,不用起卦便一目了然。” 熙儿却连头都不低下,自信地道:“奴家藏得严实,如何会把物件露出?沈公子可莫要诓骗奴家哦。” 沈溪刚才还不确定,但从熙儿这笃定的神色,就已确信。 熙儿进门的时候怕打翻,而坐下放好之后就不怕露馅,只能解释为,这茶壶盖下面是空的,否则听到他刚才的话,以熙儿刚才进门时的小心谨慎,不可能不低头去看。 沈溪笑道:“其实这最后的答案,众人皆可望见。” 众人都觉得惊讶,苏通甚至亲自上前查看一番。茶壶盖扣得很好,根本就没露出任何端倪,他不明白为何沈溪说众人都可看到。 但此时的熙儿已经有些紧张了……这紧张看似莫名,但其实也印证了沈溪的推论是正确的。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沈溪道,“诸位难道看不出,这碗盖下面所藏,乃是一块木质的茶托?” “啊?” 众人这一惊不老小,仔细考虑,可不真是如此?茶壶盖是扣在那儿不假,而茶托正好被扣在茶碗下面。 说茶托是谜底,完全说得通。 苏通赞叹道:“沈老弟你心思缜密,不过若然这盖子下面藏有东西的话,你所射可就错了。” 熙儿这时候也紧张了,她本来就是想投机取巧好好教训一下沈溪。 你不是会掐指一算吗?我就给你来个空的,看你怎么算,回头我再说这茶托就是答案,好好出出你的糗。可她未曾想,沈溪居然还是能一口道出答案。 熙儿此时有些焦急,她暗忖:“不行,要打开盖子被他看到下面没东西,我丢人丢大了,看我趁机扔个东西进去。” 她自问眼疾手快,能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把东西丢进去,就好像变魔术一样。这想法是好,但她手头上根本没合适的东西,她纤手往怀里一摸,正好摸到一小块散碎银子。心里一喜,登时就要准备一手揭盅一手丢银子进去。 却不想沈溪抢先一步按在茶壶盖上,一把将茶壶盖揭起。 熙儿猝不及防之下,手上的碎银子也丢出。 “……你看。是否如在下所言?” 沈溪提起茶壶盖,下面果然空空如也,却听“叮”一声,碎银子打在茶壶盖上掉落在地,“熙儿姑娘。你的银子掉了。” 熙儿做贼心虚,脸上升起红晕:“那……那不是我的银子。” 沈溪笑着把银子捡起来,顺手揣到怀里:“那一定是之前客人掉的,今天出门前在下曾算过,会有小财运,未料竟然这般准确。” 熙儿心里别提有多羞恼,本来是想耍个小聪明治治沈溪和这群酸儒,没曾想回过头竟然被沈溪耍弄,还让她丢了几钱银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令她羞愤异常。 苏通大赞道:“沈老弟果然是神算,为兄佩服至极,看来今日沈老弟你不但有财运,眼前还有两出艳遇,却不知……嗯,沈老弟准备去熙儿姑娘的房间问花,还是……去碧萱房间问月呢?” 沈溪看了熙儿一眼,此时熙儿正不服气地瞪着他。 沈溪道:“时间快到上更时分,差不多该回去,不然宵禁之后没法走了。” 苏通笑道:“没法走又如何?大不了在这里过一夜就是。饮酒作乐,或者还可有美人相伴,沈老弟你更是坐拥双美,哈哈。沈老弟。不妨这样,你与熙儿姑娘之前有些误会……” 沈溪没等苏通说下去,直接道:“既然有点儿时间的话,在下倒愿意去碧萱姑娘的房间喝杯茶再走。” 苏通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但他也并非小气之人,点头道:“也好。” 心里却在想:“你去了碧萱姑娘房间。最多是喝杯茶,我进去之后那可是能成就好事。不过进熙儿的房,也未尝不是快慰之事。” 他正要说,熙儿却恶狠狠瞪着沈溪:“奴家就这么不受待见,为沈公子扫榻以待,沈公子都不肯移步?” 熙儿本来还担心沈溪要进她的房,可现在沈溪选择碧萱而不选择她,这让她分外羞恼,女儿家耍起小脾气来,哪里管三七二十一,连心思也很怪,她明明不想,可不被人选,又不甘心。 沈溪摇了摇头:“就如同苏兄所言,在下与熙儿姑娘有些误会,怕进了姑娘的房间,不妥呀。” 熙儿站起身,一甩袖子:“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来,再见到你,我非把你……” 她本想说“把你大卸八块”,但意识到这并非一个风月女子该说的话,也就住口不言,甩袖而去。 苏通趁机道:“沈老弟,看来你应该去安慰一下熙儿姑娘,好过你去碧萱的房间。” 沈溪苦笑:“苏兄,你觉得我现在进她房间,能囫囵着出来?” 苏通笑道:“总好过不去吧。” 沈溪脸上露出忌惮之色:“还是莫要去触霉头,我这就去过碧萱姑娘那边讨杯茶喝,等回来,就与苏公子离开此处,应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苏通心里直叫惋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可偏偏沈溪还是个小孩子,这种事不说穿岂会知晓? 但他却不知,沈溪何尝不懂,就是不想给苏通机会。 虽然他跟碧萱之间不会有什么,但他却不能让苏通去祸害人家一个姑娘家的清誉。 沈溪也知道,碧萱既然沦落风尘,很多事无可避免,但总需她有个适应的时间,他能帮到碧萱的,仅此而已。 *********** ps:第七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680票的加更! 大家看得爽就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下吧!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二四四章 香闺独处(第八更) 沈溪出了宴客厅,在丫鬟的引路下,缓步到了碧萱的房间门口。要说他已不是初次进碧萱的闺房,上次他进去,是为作画,相当于公事,这次却是碧萱主动相邀,还特别说了“扫榻以待”,令他更觉得这是一次在女儿家香闺的约会。 不涉及男女之情吧…… 沈溪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年岁太小,碧萱不可能对他倾心托付终身,他也尽量避免对身在风尘中的碧萱有何想法。 丫鬟送沈溪到碧萱的房门口,沈溪上去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 碧萱换上一身宽松的睡袍站在门口,头发散开,飘然而下,就好像一个刚从睡梦中起来的睡美人,带着睡眼惺忪的慵懒,那是一种家常朴素的美,就好像妻子等到远归的丈夫,神色中夹杂着欣然和羞赧。 见到碧萱的美态,沈溪赶紧收摄心神。 “沈公子,里面请。” 碧萱引沈溪到房中,将门关好,桌上放着从宴客厅搬回来的古琴,桌上还有琴谱。 碧萱对于琴乐很热衷,也是她身入风尘无所寄托,只能通过研究琴谱来打发寂寥的时间。房间中光线不是很强,沈溪自然望了里屋一眼,见床榻上面的被褥已经铺展开,确是有“扫榻以待”的意思。 碧萱跟在身后身后走过来,娇声道:“沈公子请坐。” “嗯。” 沈溪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碧萱过来为沈溪奉茶。由于她会些茶道,泡出来的茶茗香气扑鼻。 沈溪喝下两口,见碧萱进到内帷,就在沈溪讶异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碧萱把桌上放着的画轴拿起,走出内帷回到沈溪身边。 “沈公子,这是您作的画。小女子时常拿来观赏,前些日子城中闹水灾。乘船出城避难时险些将此画损毁,还好无事。” 碧萱把画卷打开,正是当日那幅画,就算过去两个多月。颜色仍旧很鲜艳。那也是沈溪印象中碧萱最具内涵气质的时候。 沈溪不知她要说什么,一时不好回答。 过了一会儿,碧萱把画卷好,对沈溪嫣然一笑:“小女子会将此画好好保管。”玉人起身,像是要回去放好。补充了一句,“一生。” 沈溪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这些话更像是缠绵的情话,要说他心里没点儿涟漪是不可能的。沈溪只能尽量提醒自己:“家中还有两个小萝莉,还有我中意的惠娘,别的女人尽量别去惹,尤其是风月女子,落了感情进去,那是自讨苦吃。” 等碧萱再出来时,连为沈溪斟茶时,也多了几分温柔。泡好茶亲自捧起茶杯,把茶水递到沈溪面前,眸子含情脉脉。沈溪心想:“难道她是受到玉娘的调教,学会一些勾引男人的手段,想在我身上试验?” 一定是如此…… 沈溪尴尬一笑道:“碧萱姑娘坐下来就好。” “嗯。” 碧萱缓缓落座,语声仍旧轻柔,“公子是否疲乏了?若是如此,小女子扶公子进去休息。” 说着螓首微颔,面色红润,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沈溪见了,赶紧深吸两口气,这种时候他只能尽量保持正人君子形象。不过转念一想:“我有何念想又如何?就算她在床榻上摆好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啊。” 想到这里。沈溪轻松了些许。不过他还是赶紧岔开话题:“碧萱姑娘,你的名字满有诗意,这可是你本来的名字?” 碧萱略微怔神道:“小女子本姓秦,闺名单字青,父母常唤青儿。玉娘觉得小女子名字太过寻常,同时青通碧。又在碧后面加了个萱字。” 沈溪点头:“原来如此,碧萱姑娘一定出自书香世家,懂得这许多琴棋书画的雅事。玉娘一定欣喜,碧萱这般博学多才,也省了她教导的工夫。” 碧萱浅笑嫣然:“自从小女子来到此地,玉娘多番教导,未敢有忘。” 沈溪心想:“玉娘教导你那些,肯定不是琴棋书画,而是教你怎么吸引男人,你现在就用在我身上了。还好我防御力高,不然被你绕进去,我以后就难以抽身了。” 沈溪笑道:“刚才听了碧萱姑娘谱写的琴曲,或许是过于把自己的感怀寄托到了琴曲中,反倒将琴曲本身的韵味冲淡了。” “嗯。” 碧萱略带惊讶看着沈溪,“沈公子如此说来,却是琴乐方家?” 沈溪摇头道:“在下不擅琴乐,只是对韵律稍有涉猎,一点儿感悟,若碧萱姑娘觉得在下说得不对,大可不必理会,本就是随口之言。” 碧萱思索片刻后说道:“小女子也觉得自己琴曲中少了一些东西,如今听沈公子一言,原来小女子太过于重情感,而忘记琴乐本身的韵律之美。沈公子只一言,就点醒梦中人,说不是方家,小女子也是不信的。” 沈溪尴尬一笑,他对于琴乐还真不太了解,刚才他不过是把他的一点看法说出来,借机转移话题。 碧萱粉面低了一些,恳切道:“沈公子难得前来,不知能否再指点一二?” 沈溪却在心里犯嘀咕,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上更时分,一上更就要宵禁,他再不回家,难道真要在这教坊司过夜? 不过美人相求,沈溪还是点点头。沈溪心想:“剩下时间不多,她弹琴,就不会再说上榻休息的话了。” 可转念一想,这二者似乎并不冲突啊。 碧萱见沈溪点头首肯,高兴地把琴摆正,开始拨弄琴弦。 碧萱的琴艺天分很高,她所弹奏的,虽然还是刚才在宴客厅内弹奏的那首,不过转折之间,已经婉转动听了许多,一曲下来,沈溪不由点头赞许。 碧萱面色羞红:“沈公子,不知经如此稍作修改,还有何精进之处?” 沈溪略微沉默,才道:“无可挑剔了。” 碧萱微微一笑:“原来沈公子这般敷衍人。本来小女子以为沈公子会坦诚相告。” 这一句话,却显出她还是有几分女儿家的俏皮,她或者只有对十分熟稔之人,才会露出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 就在这时。那边宴客厅有动静,教坊司里的两拨客人,都要趁着上更前离开。沈溪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起身道:“碧萱姑娘,如今城内宵禁。不得不离去,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讨杯茶水喝。” 碧萱没料到沈溪这么快就要离开,她脸上带着不舍道:“公子……真的不在小女子这里留宿?” 沈溪只好露出一点小孩子的天真:“我出来时,娘特别提醒我要早些回去,就不多打搅姑娘休息。” 碧萱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就好像美梦被现实打碎一样,她心道:“是啊,他才是个孩子,就算能在我这里留宿又如何?” 沈溪见碧萱有些失神。趁机告辞。 碧萱脸上带着些微伤心和失望,亲自送沈溪到房门口。 沈溪一出门,正好跟苏通撞了个对脸。 苏通本来是想过来看看沈溪跟碧萱发展到什么地步,没想到一过来就遇到沈溪出来,他大度一笑,道:“沈老弟,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多坐一会儿?” 沈溪摇摇头:“苏兄,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娘的话。再不回去,我娘可能要打我屁股了。” 这种话。要是成年人说,那是有伤体统,对沈溪而言纯属童言无忌。这也是沈溪让碧萱断了念想的办法,首先让她明白。你托付错人了。你可以对本公子有想法,但先请本公子成年再说。 碧萱脸上的失落之色显而易见,连苏通看了都有几分妒忌,他自负才学很好,又舍得花钱,偏偏在泡妹子上连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他心想:“回头或许应该多涉猎一些杂术。不然什么都被沈老弟比下去,以后在这汀州府地界该怎么混?” 玉娘也出来送客。 她刚才已经听说沈溪跟碧萱和熙儿的赌约,她除了狠狠教训了熙儿一通,心里也有些着紧,毕竟碧萱和熙儿是她手下的“头牌”,要是这么快就失去了“清倌人”身份,那以后就没法多赚银子了。 在风月场上混,玉娘很明白一些道理,她就怕手底下的姑娘对谁动了心,走错路,那损失的不但是她自己,还有教坊司这上上下下所有人。 “苏公子,以后要常来哦……” 玉娘脸色带着些微妩媚,临别还对苏通拋个媚眼。 苏通哈哈一笑,却是先把银子结算清楚。 光是这一顿酒宴下来,就花掉了苏通八两多银子。苏通也不觉得怎么心疼,毕竟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儿花销,而他更希望的是把银子花出去,得到应有的回报。 可惜到现在,他也不过只是跟教坊司几个过气的姑娘有过共度春宵的经历。 玉娘送到门口,笑道:“下次苏公子再来,一定让熙儿好好伺候你。” 又是一句引逗男人犯罪的话,模棱两可,要“伺候”,可不定是进房间里去,也可以是敬酒敬茶,但这种话却容易让苏通多想,他心痒难耐,下次就会不自觉把银子送来。 沈溪心想:“果然是要小心风月场所的女人,玉娘这般老辣,她手底下的姑娘能没本事?什么样的妈妈桑养什么样的姑娘啊!”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只要把碧萱刚才的表现想象成“公事公办”,他心里就自在多了。 从教坊司出来,各自就要回家。苏通很负责任,亲自送沈溪回药铺。 路上,苏通感慨地提醒:“沈老弟,你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多好机会,要是你不懂得把握,下次不妨把机会让给我。” “你不知道,这男人,一到了年岁,身边没个女人可不行。沈老弟可以一身轻,可为兄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好受啊!” ******************* ps:第八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710票的加更! 今天应该还有两到三更,书友们嗨起来,月票、打赏、推荐票和月票走起,让天子看到大家的热情!(未完待续。) 第二四五章 赃官上任(第九更) 进入九月,天一点点转凉,秋雁南去别有一番苍凉的味道。 新知府到任后,得知商会对于上一任知府高明城升迁的巨大作用,给予了商会非常宽松的政策。 与高明城不同的是,这一任知府是进士出身,而且做过翰林,将来或者大有可为,与宁化知县叶名溯一样,属于履历派。 这种人一向有背景,于政绩和名声很看重。 商会得到便利,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银号和商会分馆开设到汀州府周边府县,连南京那边也有了汀州府商会的分馆。 南京的商会分馆,更像是后世的办事处,负责跟南京以及南直隶各府县的商人交流买卖之事,惠娘没有亲自负责,派了韩五爷过去主事。 韩五爷说书人出身,能说会道,再者韩五爷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自己人”,用起来放心。 韩五爷过去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推销自家生产的彩色年画和成药,顺带帮汀州府商会做宣传。 入秋之后,便到了年底印制彩色年画之时,印刷作坊每天都要加班加点,专程到汀州府城批发彩色年画的商贾,江南、湖广和四川都有,甚至北方的一些府县都听闻汀州府的年画印得精美,有行商千里迢迢过来采购,一次就运走上万张。 印刷作坊从最初宁化县开办时的二三十人,发展到如今两地两个工厂、三个储运仓库和八个生产车间的三百余工人,男工和女工各司其职,印刷各环节条理明确,流水化作业除了保证效率外,还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技术不外泄。 印制彩色年画到了第三个年头,外间仿造的不少,但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那些质量差的彩色年画在市面上基本没什么销路。 年画虽为消耗品,但每家每户一年最多需要一两张,再加上正版年画本身价格不是很贵。但凡家里有点儿闲钱的,都会买一张回去挂着,图个喜庆。 而沈溪也充分考虑到市场反应,每年印年画前。他会亲自绘制新的原画,务求做到每年推陈出新,年画的图样从第一年的六种,到第三年已经发展到有二十九种之多,足以让百姓有充裕的选择余地。 沈溪还在不断改进技术。 经过这几年研究。彩色年画的印刷技术已经越发成熟,印出来的年画线条、颜色、描彩、鎏色都美轮美奂。再加上一些有故事性类似于连环画的大张彩色画,使得年画的品类更加丰富多样。 周氏年中生下龙凤胎,加上印刷作坊日进斗金,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快到合不拢嘴的地步。 惠娘帮忙买了院子,如今已在进行修葺和装饰,到年底之前就能乔迁新居,周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药铺里只要没客人,她就会把谢韵儿拉到一边唠嗑。天南地北什么都谈,连带把谢韵儿也快教导成喜欢说人家长里短的小妇人,沈溪发觉谢韵儿到晚上聚在一起吃饭时,话多了不少。 谢韵儿这边也是人逢喜事,除了自家住的院子得到惠娘馈赠外,年底时她的祖父和父亲就要出狱,她准备亲自去京城接他们回乡。 这天晚上,周氏先让秀儿去给沈明钧送饭,左等右等秀儿都回来了惠娘也不见人影,这才招呼大家坐到餐桌前。 家里人不少。除了两家人外,还有谢韵儿和奶娘胡夫人。 沈明钧工作忙,一般很晚才会回来,周氏坐完月子。通常吃完饭就会带沈溪回家,而林黛在有月事之后,就不再允许与沈溪同床,甚至连同房都不行,每天只能到药铺二楼跟陆曦儿同房睡。 “……我这些天正在筹备,把商会做到省城去。” 吃到一半。惠娘从外面回来,上楼简单收拾后才到后堂坐下,第一句话像是在对周氏和谢韵儿说的,但其实却是说给沈溪听。 之前不管惠娘有什么大的决定,都会私下里跟沈溪商量。这句话其实是在对沈溪说,你晚上到我房里来一趟。 谢韵儿笑道:“姐姐的心也太大了,这南京那边还没个着落,就要做省城的生意。难道姐姐嫌现在赚的银子还不够?” 周氏道:“银子又不烫手,自然是赚得越多越好,可是……省城那边人地生疏,是不是往后面拖拖?” 惠娘笑盈盈道:“我倒是不急,是新任的安知府帮忙操办的,对商会而言别无选择。再说了,若小郎中了秀才,以后每三年都要去省城考举人,到时候也能有人帮忙安顿照顾,不是挺好的吗?” 说着,她用怜爱的神色望着沈溪。 在两家人中,对沈溪宠溺最多的不是沈明钧夫妇,反倒是她,也是惠娘感恩图报,对沈溪视若己出,对沈溪甚至比对陆曦儿还要好。 沈溪扒了一口饭,嘴里嘀咕:“姓安的估计没安好心吧?” 周氏骂道:“混小子,说什么呢?连知府老爷也敢骂,活得不耐烦了?” 惠娘也埋怨道:“是啊小郎,你怎能随便说安知府的坏话?他一到汀州,马上组织人手修葺城墙,同时与商会合作赈济灾民,事事都亲力亲为,而且他一向有清誉,我看是个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沈溪不与大家伙儿争辩。 要说沈溪对于识人还是有些自信的,新任汀州府知府安汝升四十多岁,一看就是为捞政绩而来,做事比较积极主动,什么都想插一脚,加上身边没带家眷,见到惠娘后带着一股很不寻常的神色,令沈溪看了便心生厌恶。 按照当下人的审美标准,惠娘算不得绝顶漂亮,这安汝升看中的应该并非是惠娘的人,而是她背后的商会,以后这安汝升必会利用商会为他攫取钱财和政绩,为官可能比高明城还要恶劣。 到晚上夜深人静时,沈溪摸黑到了药铺后门,惠娘帮忙打开门,二人一起上楼,进到房间里,惠娘已经把洗脚水准备好了。 沈溪看了一眼。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看来惠娘即便回到家也勤于生意,不敢丝毫懈怠,或许这也是她的精神寄托所在。 “有些凉。姨再去打一壶热水上来。”惠娘转身要下楼去。 沈溪却拉着她:“姨,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每次来都让你洗脚。” 惠娘笑着看向沈溪,道:“就让姨多为你做点儿事吧,等你再长大些。姨就不能再帮你做这些事情了。若被你娘知道,她肯定要埋怨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 惠娘还是下楼去厨房那边,把灶台大锅里温着的热水打上来,不过沈溪却坚持自己洗。 这次惠娘没再勉强,当沈溪泡脚时,她把商会往省城福州的发展详细计划拿出来给沈溪看。她是依据之前沈溪给她写的计划,亲自写出来的,关于选址、人手、经费、调度等等,条理分明。 沈溪越来越觉得惠娘精明能干。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要是在几百年后,她即便管理一家资产上亿的大公司,也肯定是行家里手。 “你看姨写得如何?都是学着你来的,可惜姨没你那么聪明,能把事情想得面面俱到。”惠娘脸上挂着笑容,以前无论做什么事,沈溪都会给她安排得周详妥当,她只需按照详细的计划实施就可以了。 就算没有丈夫在身边照顾,她也感觉有了依靠,她很喜欢这种小女人的感觉。毕竟在外奔波劳累,很多事让她身心俱疲,回来后有人出谋献策,跟她商量一下事情。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呃……” 沈溪把惠娘书写的计划书仔仔细细端详一遍,想找出其中的疏漏,在这种事上,他可不能鼓励惠娘,一旦让惠娘有了自立自信,那以后惠娘可能就用不着他了。他还怎么过来夜半相会,得到惠娘的温存软语? “是有些问题,姨,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要在一份计划书中挑毛病还是很容易的,沈溪头脑灵活,再加上本来惠娘就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沈溪很快就找出很多问题,“安知府毕竟是我们汀州知府,就算他帮忙把商会发展到省城,那边官府又该如何联络呢?” 惠娘想了想,道:“应该不用吧,我们在南京那儿,不也没跟官府联系?” 沈溪摇摇头:“南京可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即便现在已经迁都,但依然是大明的留都,设有六部等机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在这个地方当官,求的是个安稳,各级官府不会刻意跟商会索要钱财,再加上我们在南京不过是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帮忙联系一下客商,连银号都还没运作起来,官府怎有心理会?” “省城则不同,福建之地,山高皇帝远,官员过来为官求的是什么?要么是政绩,要么是钱财!若我们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就会暗中使绊,官府要对付商会,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惠娘点点头,脸上带着为难:“那……那该如何做才好?我们跟省城的官员,不熟啊。” 沈溪笑道:“我们不熟,安知府就熟了?他之所以要把商会开到省城去,其实是想借机索贿,同时还可以用商会的名义向上司行贿……” “姨,你只管给他银子,让他帮忙‘疏通’,他肯定会把银子收下,贪墨部分,再拿出部分来孝敬上官。到时候商会开到省城,就大致没什么问题了。” 惠娘带着疑惑道:“安知府为官清明,怕是不会收下吧?” 沈溪带着几分自信道:“姨若是不信,那咱们走着瞧。” ************ ps:第九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740票的加更! 啥都不说了,天子已经尽力而为,剩下的看大家的!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四六章 生是一家人(第十更) 惠娘一直觉得新任汀州知府安汝升是个清官,可当她真的按照沈溪的提醒,派人把银子送上门,安汝升还真如沈溪说的那样“笑纳”了。 惠娘这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就算外表看起来清廉自守,到了私下里,同样肮脏龌龊。 不过有安汝升从中打点,的确省了商会不少事情。 小财不出大财不入,只要能打点好省城那些官员,就会给商会发展带来益处。 但从最初的情况看,省城的大商家,尤其是那些老字号,对于汀州府商会不屑一顾,他们觉得自己有关系有人脉,还有老主顾,根本不需加入一个从闽西偏僻地区发展起来的商贾组织。 但商会到了府城后,马上就给这些老字号生动地上了一课。 价格战。 商会的货物,基本都是商会从各地采购而来,省去了中间商环节,从进货价格上来说,比府城商家足足低了两成。 价格优势摆在那儿,再加上商会有意要彰显其内部价格优势,以商会为基础所开的几家店铺,直接都是以低廉价格出货,有些甚至比省城商家的进货价还要来得低。 那些商家一看情况不对,本以为商会使坏,故意压价打压他们,但在详细打听后得知,商会进购的货物,确实价格低质量好,怨不得人家。 有的商家头脑灵活,一看情势不对,马上跟商会接洽看看是否能加入,而有些顽固自守的则在苦苦支撑。 九月底,谢韵儿请假去迎接出狱的祖父谢宁育和父亲谢伯莲。 谢宁育和谢伯莲是在京城犯的事,谢韵儿原本以为要到京城去接人,后来得到确切的消息,原来两位长辈是在淮安府服刑。 本来谢韵儿一介女儿身,不方便远行,加上药铺这边也需要她。完全有理由留下。但谢韵儿很孝顺,惠娘和周氏也都支持她亲自去接人。惠娘特别为她准备好马车,又找来商会到江北采购的商队沿途护送。 为了照顾谢韵儿起居,惠娘甚至让宁儿一路作陪。 临走时殷殷叮嘱。惠娘和周氏都舍不得这个好姐妹。 谢韵儿走后,惠娘对谢家那边照顾有加,知道谢家都是老弱妇孺,经常让秀儿送些菜肉米粮过去。周氏平日少了个说话之人,只能自言自语。晚上吃饭的时候总念叨少了双筷子。 谢韵儿去了一个多月,冬月初四的时候,消息传来,说是两天后人就会抵达汀州府城。 惠娘和周氏都很高兴,先派人去通知谢家那边,提前一日就派人去城门处迎接,怕谢韵儿早一日抵达。 冬月初六中午,谢韵儿终于把祖父和父亲接回汀州府城,谢韵儿先陪同两位老人回家,一家人团聚。临近黄昏。谢韵儿陪同父亲谢伯莲到药铺这边来,感谢惠娘和周氏对谢家人的照顾。 这算是礼节上的拜会。 谢伯莲四十岁上下,青白脸色,瘦削的脸颊上,颧骨高耸,嘴唇时常抖动,加上颌下花白的胡子,看上去人有些迂腐。十一月的天气,早晚有些天凉,他兜着手好像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见到惠娘点头哈腰,一点儿没有京城名医的作派,这跟谢韵儿之前形容她父亲儒雅的气度大相径庭。 沈溪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后感慨:“这牢房可真是祸害人的好地方。” “大恩不言谢。以后还望陆夫人多多照顾小女,老夫感激不尽。”谢伯莲差点儿就要跪下来给惠娘磕头了。 谢家人蒙难后,连曾经的亲戚和世交都冷眼旁观,使得谢韵儿只能千里迢迢带着家人回到故乡,回来后又处处碰壁,却是素不相识的惠娘。给予谢韵儿和谢家人诸多帮助。他的感谢不是多礼,若非惠娘这两年来对谢韵儿的“收留”,谢韵儿带回乡的那点盘缠早就用光了,到那时,谢家老小真不知去何处落脚。 在惠娘相劝之下,谢伯莲才收起感谢的礼数,谢韵儿本要送父亲回家,但离开这些日子,她有很多话想跟惠娘和周氏说,便让秀儿为谢伯莲指路,她则坐下来,跟两个心目中的好姐姐叙叙话。 “……韵儿妹妹,你走这些日子,我们不知多想念你,回来就好。看你父亲,精神很好,不知祖父那边情况如何?” 谢韵儿微微摇头,显得有些悲切:“家祖年老体弱,经不起牢狱之苦,如今人都快瘫痪了,需要祖母和家人照顾。” 周氏叹道:“人平安无事就好,回来就好啊……你以前总说,家里没有长辈不会言嫁,现在令祖和令尊都回来了,你也该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将来也好有个着落。” 谢韵儿坚定地摇摇头道:“嫁了人,如何出来坐诊,照料一家人?” 周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要谢韵儿出嫁,那就要随夫姓,三从四德必须得遵守,将来生儿育女,连娘家都轻易不能回,更别说是赚钱养活谢家人。 就算夫家那边开明,允许她出来坐诊赚钱,那赚来的钱也不属于谢家,而是夫家的,周氏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惠娘笑道:“韵儿妹妹不用太担心,这不令尊回来了吗,以后这药铺让他老人家过来坐诊,或者再开一家医馆。到那时,你不就可以嫁人了?” 谢韵儿这才稍稍释怀,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如果父亲过来坐诊,还望两位姐姐能收留他老人家……至于开医馆,妹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两位姐姐的好,妹妹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怎会开医馆来抢药铺的生意?” 惠娘和周氏都笑了,其实对她二人而言,这药铺就是个感情包袱,药铺里赚的那点儿银子已经不算什么,但这生意还不能丢,一来周氏是以这个名义来赚钱给沈家人,二来这是惠娘死去丈夫留下的产业,是她割舍不下的情感。 但现在又多了第三个理由,为了谢韵儿。这生意也得继续做下去。 笑言一番后,惠娘道:“那回头,就让令尊过来试试。” 谢韵儿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 …… 进入冬月后。沈溪要为府儒学暑举行的第二次月考进行准备,功课有些忙,以至于苏通几次来邀请出去饮宴,均被他谢绝。 沈溪可不想再陪苏通去教坊司花天酒地,这事情尚未被周氏知晓。否则他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小小年岁就在风月场所跟里面的头牌闹“绯闻”,长大了不是要反天了…… 谢韵儿回到汀州府后,一天都没休息,次日就过来坐诊。用她的话说,惠娘连她缺诊这个月都没少给她一文钱,回来自然得加倍弥补。 至于她父亲谢伯莲到药铺坐诊之事,她回去后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谢伯莲终归是谢家之主,他这个大老爷们儿回来,自然不能再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不过他需要几日休整,恢复下精神再说。 药铺在没有大夫坐诊这一个多月时间里,生意也没差多少,这主要是因为药铺都是根据大夫开出的方子拿药,又或者干脆卖成药,而谢韵儿坐诊其实等于是额外的增值服务,谢韵儿不在,影响不大。 但谢韵儿回来后,前来光顾药铺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大多是之前来看病没找到谢韵儿的。还有些是在大水后得到谢韵儿救治没来得及亲自感谢的。 几天时间里,药铺都很热闹。 冬月十五这天,谢韵儿终于陪着谢伯莲一起到药铺来,这也是谢伯莲第一次以坐诊大夫的身份上工。 提前两日。惠娘已经跟周氏商量,准备请个掌柜回来看着药铺,反正年底就要乔迁新居,事情繁忙,现在谢伯莲又过来坐诊,药铺上下都是女人。多有不便。 当时周氏便答应下来。 她现在每月赚那么多银子,实在没必要为了些许银子出来抛头露面。她一直想开个裁缝铺,让沈明钧当掌柜,而她自己则跟一群女工做女红。这样照顾起沈溪和刚出生的儿子、女儿,方便许多。 但谢伯莲第一天坐诊后,惠娘和周氏就不得不打消了这念头。因为谢伯莲刚坐诊不久就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 却说这天来药铺的顾客,还是跟以往一样,病患家属直接去柜台买药,而患者则会到门诊的地方,让大夫听闻问切。 或者因为谢韵儿是女儿家缘故,以前来问诊的人中,不但有男子,妇孺也很多,主要是被女大夫诊断,于妇人声名不会有损,虽说讳疾忌医不太应该,但这年头保守的社会风气使然,令大多数妇人只能躲在闺房中,得了病也得不到很好的医治和照顾。 这天来的客人里,就有许多妇人,她们一看是个满脸沧桑的老者坐诊,便打了退堂鼓,直接转身而去。 本来这没什么,却说后面来了个得急病的患者,是被家人背来的,一看就是心脏出了问题休克过去。 但谢伯莲把手指头颤颤巍巍搭上去,半晌也没诊断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阁下……你们家……” 或者是因为之前为达官显贵误诊,而令自己和老父坐牢,给谢伯莲造成的阴影太大,他已失去作大夫最基本的权威性,说话支支吾吾,吐词不清。 “闺女,你过来,有个病人。” 最后谢伯莲知道不能耽误患者病情,只好把在布帘后面看得干着急的谢韵儿请了出来。 ************** ps:第十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770票的加更! 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子快到自己的临界值了,敢问订阅和月票何在?为表达天子的诚意,决定再码一章,让大家彻底爽个够! 这样还不能让您动心吗? 来一波支持吧,让天子看看大家的战斗力!(未完待续。) 第二四七章 勾心斗角(第十一更) 谢伯莲已非当年誉满京城的名医,在经过几年的牢狱之苦后,他似乎已不再具备行医的能力,人也变得极度不自信,再加上手不由自主哆嗦,不过四十岁出头,却如同饱经沧桑行将就木之人。 最后谢韵儿跟惠娘、周氏商量一番,还是让谢伯莲回家休养,看看他何时能恢复过来,至于在陆氏药铺坐诊的差事,继续由谢韵儿亲自担任,很多人也认准了谢韵儿的金字招牌,就算谢伯莲是谢韵儿的父亲,顾客也不买账。 这年的冬天算是个暖冬,虽说不是很寒冷,但出门还是要多加件衣服。 沈溪在府试中案首后,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塾,待遇都不一样,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大孩子,别人都觉得很多事他可以独立自主,日常起居不会过多干涉,可对学习的督促却丝毫没见少。 冬月下旬,沈溪跟几个同窗一起去拜会府儒学署的教谕,这纯属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就算府、县两级儒学署并不负责教导童生的学问,可那到底是生员的就学之所,来年院试,沈溪若能一举考上,若成绩优异,便可在汀州府学和宁化县学间自主选择其中之一入学。 拜访府儒学署,有话语权的永远是那些年岁大的童生,他们毕竟无数次参加童生月考,厮混得比较熟悉了,懂得如何迎合儒学署教谕、训导和嘱托的喜好。最后把礼物留下,一众人就打道回府了。 从儒学署出来时,沈溪觉得有些冷,抬头一看,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中,枯叶簌簌而下,沈溪缩了缩脖子,一路小跑回家。 接下来几天,沈溪不用去学塾上课。因为马上就要到年底的月考。沈溪先有两天自由复习的时间,再有三天时间用来答题,冬月最后几天就要这么平淡地过去。 “……看那混小子,平日里进进出出。对弟弟妹妹连个招呼都没有……” “唉,若是我和他爹不在了,别说让他照顾弟弟妹妹,恐怕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 沈溪一进门,就听到周氏在谢韵儿面前数落他。 对此。沈溪习以为常了。 周氏是旧思维的文盲妇女,认为孩子都是管教出来的,虽然不至于到吃饭睡觉都要打儿子的地步,可自家的娘,在别人面前说儿子的毛病已是习惯。在当娘的心里,就算儿子有出息也是不能捧的,要贬损,才能有效起到督促儿子上进的作用。 “娘,我去做功课了。” 沈溪没精打采说了一句,正要往楼上走。周氏一把扯住他。 周氏道:“你这小子,今天不是跟同学一起去府学了吗?怎么着,耷拉着脸回来,甩脸色给你老娘看?” 沈溪笑了笑:“没有啊,今天见了教谕,过两天就要月考,学官大人让我们回来多温书……冯先生也说,考试之前在家里温书就可以了,不用每天去学塾。” 周氏脸上带着疑惑:“别是你小子传瞎话吧……哼,若是明年院试你考不上。到时候别怪老娘心狠!” 沈溪灰头土脸上了楼。 不知是否受天气影响,他情绪低落,心身俱疲。刚上楼,就听到谢韵儿的声音:“小郎还小。没必要对他太苛刻。” 周氏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小孩子家不能太宠,就算不巴望他明年能考上秀才,可到底也要时刻督促不能放松,妹妹,我听说城南的孙员外家的小公子……” 沈溪叹了口气。 周氏也是百无聊赖,越来越像个唠唠叨叨的妇人。闲着没事除了数落他,就是鼓动谢韵儿早些嫁人,担着三姑六婆的心给谢韵儿介绍婚事。 之前谢韵儿的确是有嫁人的打算,可在她祖父和父亲回来后,家里的生活压力突然变大,她的弟弟妹妹又都没有成年,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劳动力”赚钱,如何出嫁? “不知道洪浊现在怎么样了……” 沈溪突然想起那个为了谢韵儿千里迢迢过来找寻,最后铩羽而归的京城官宦子弟。 洪浊临走时曾说,只要他中了举人就会回来娶谢韵儿进门,沈溪对此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洪浊一去没了音讯,连封信都没有,沈溪估摸着洪家人对洪浊应该跟沈家人对沈明文一样,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把人抓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关起来,在学业有成之前不放他出来。 而且多半洪家早就跟洪浊重新张罗了婚事,可能洪浊如今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新郎、父亲。 沈溪进到陆曦儿房间,这是他在药铺温书的书房,平日周氏不允许两个小萝莉上来打扰,可今天不同,林黛正蹲在地上瞅着水盆里来回游动的大红鲤,陆曦儿则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呃?” 林黛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沈溪,身子缩了缩,想把水盆捧起来出门,可水盆太沉,她稍稍提起又放到地上。 “哪儿来的鱼?”沈溪把书包放下。 林黛道:“是娘让宁儿买的,说是晚上做鱼汤。”多余的话没有,林黛憋了口气,猛地把水盆端起来往外面走。 家境好了,连带吃喝也好了许多,这样的红鲤,只有大户人家的水池里才会养。 沈溪一直觉得林黛近来变化不少,或者是因为青春期到来,小妮子身高猛蹿,有了月事后第二性征更加明显,胸前微微隆了起来。 总结起来,便是林黛长大了。 本来小妮子心里就藏着许多秘密,而今少了他的开导之后,小妮子更多了几分多愁善感,还没长大成人,就已经是个小怨妇。 沈溪坐下来想看看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就在他要去窗口透透气时,林黛穿着木屐“吧嗒”“吧嗒”走了回来。 沈溪转过头,正好看到林黛站在门口幽怨地望着他。 “怎么了?” 沈溪打量林黛,觉得她今天格外不正常。 “嗯……” 林黛支吾一声,才问道,“我娘……我娘她是不是死了?” 沈溪皱眉:“你从哪儿听说的?” 林黛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你以前说帮我找娘,可后面就没消息了。如果我娘……真的死了,你要告诉我。” 果然有小怨妇的潜质,这才多少岁就开始胡思乱想? 一个小姑娘,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每天无所事事待在家里,除了发呆想事情,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可不就胡思乱想? “只是暂时没你娘的消息,吉人自有天相。你娘现在应该过得好好的,也在时刻盼望能见到你吧。” 沈溪说了一句,坐下来想温书,林黛突然走近,双手环着沈溪的脖子,把头靠过来,倚在沈溪的肩膀上。 小妮子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沈溪有些不适应,他想推开林黛,可林黛却抱得更紧了。 “跟曦儿吵架了?这两天都没见你们一起玩……” “嗯。” 林黛有些委屈。“她老发小孩子脾气,可娘总让我迁就她,我忍不了,就跟她吵了几句,你……说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沈溪摇头道:“我要读书呢,哪里有时间给你讲故事?” 林黛撅着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这儿装样子给娘看,没人的时候老偷懒,考校你却全都会。哼。” 小妮子有些不满,本来还对沈溪亲昵。此时却把手松开,立在那儿气鼓鼓的,像是在生闷气,也不走。就等沈溪哄她。 沈溪却坐在那儿,半天都没理会,这下小妮子更生气了。 “你……你不哄哄我吗?”林黛鼓起腮帮子问道。 “为什么要哄你?” “因为我是女孩子啊,娘说,等女孩子长大以后,就会有心爱的男孩子哄她。怎么跟娘说的不一样啊?” 林黛略微带着些不解。虽然她已经开始懂事。但对于****还是懵懵懂懂。 沈溪转过头来,看着小妮子委屈的模样,笑着摸摸她的面颊:“那你是不是想说,我就是你心爱的男孩子?” 林黛面颊顿时羞红一片,粉拳捶了沈溪的肩膀一下,故作凶恶地骂道:“不理你了!” 还是不走,只是转身去,半晌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看,正好跟沈溪看了个对眼。第二次转过头,再怎么也不回头来了。 小女儿家初解温柔,沈溪其实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加上他个子矮,只能把林黛的纤手抓过来,笑道:“好啦,过些日子,咱就要搬到新家去,到时候我跟娘说,咱俩的屋子靠在一起,到了晚上,你可以过来,我跟你讲故事。” “嗯。” 林黛又羞又喜,不过目光中透出一些慧黠。 “到时候我们两家人分开住了,让曦儿那小坏蛋没得听,哼,让她说我没娘。” 沈溪摇摇头,小姑娘吵架,本来就是稀松平常之事,沈溪相信她们用不了几天就会和好如初,毕竟平日里两个小妮子再吵架还是会睡在同一张床上。 还没等沈溪跟林黛多亲热一会儿,周氏匆忙上楼来,沈溪赶紧松开林黛的手。 “黛儿,怎的这般不懂事?说了多少次了,憨娃儿读书不能打搅,快跟娘出去。” 林黛被周氏拖着手,三步一回头出了门口,等脚步声下楼,陆曦儿从隔壁屋子跑出来,探头往楼梯口看了过去,脸上带着坏笑。 沈溪不由摇摇头,不用说,是这小丫头告的密。 “唉!这么小就勾心斗角,长大了可怎么办?” 沈溪叹了一句。 陆曦儿本想进门来跟她的沈溪哥哥撒撒娇,但刚把脚迈进,被沈溪一望,小丫头好像做错事被抓了现行,咧嘴一笑,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 ps:第十一更了,同时也是月票满1800票的加更! 写到这儿,天子今天已经码了大约三万四五千字,果然是激情出奇迹,以往天子也就时速八九百字,若能码出一千五六百字便算是顶天了,没想到现在居然有这种急速,匪夷所思啊! 所有这些,都是书友们的功劳,没有你们的订阅,没有你们的月票,没有你们的打赏鼓励,天子不可能如此激情勃发灵感四溢,也就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所以,现在的成绩属于所有支持《寒门状元》的书友,天子向你们致敬!(未完待续。) 第二四八章 夫妻礼数 冬月二十九,沈溪将月考的考卷交到府儒学署,还没等他回家,就见苏通在药铺前的路口等他。 “沈老弟,你可知,碧萱姑娘离开汀州府了,可真叫人叹惋啊。”与沈溪闲话些考试之事后,苏通突然感慨一句。 苏通怕沈溪不清楚,详细解释,“听说是被南京那边的达官贵人给接走的,为她去贱从良,就算为妾,总算不用再卖笑为生,一辈子有了个着落。” 沈溪点点头:“哦。” 苏通皱眉道:“沈老弟,你不觉得伤心难过?” 沈溪打量着苏通:“我为何要伤心难过?” 苏通哑然失笑道:“也是,沈老弟你年岁小,不懂得男女之事,本来你跟碧萱姑娘也算有缘分,若那****把机会让给我,今天就不会是这般结果。” 沈溪眯眼打量苏通,按照这家伙的意思,好像是他害了碧萱一样。 若那日苏通进了碧萱的房,二人成其好事,那就算有达官贵人想接碧萱走,也会因为碧萱“不贞”而放弃。 沈溪想了想碧萱那种感怀身世的忧郁美态,心里幽幽一叹,其实这个偶然沦落风尘的女子能有个着落算是好事吧。不过,既然从来没有拿起过,也就没有放下或者放不下的问题。 苏通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咱汀州府的院试会比较靠后,估摸要到明年四五月份以后了……沈老弟,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你这科不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溪听到这里,就知道苏通一定有下文。果不其然,苏通补充道:“年底,城里文会相对较多,为兄想请沈老弟你参加几个,多结交些朋友,探讨一下学问。对来年过院试有莫大帮助。” 年底这段时间,属于农闲时节,那些要为自己生计奔波的读书人,终于有了闲暇。读书人崇尚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机会就会广交好友。但这些人的年岁都比沈溪大许多,沈溪觉得就算能跟他们探讨学问,想交心却很难,这些人对他总有一股偏见。 “苏兄还是自己去吧,我去文会总觉得不合群。被人问得哑口无言太过打击信心,还不如留下来自己作学问。”沈溪推辞道。 “这只能怪沈老弟你年少成名,眼红嫉妒你的人太多。” “别的文会你可以不参加,不过腊月中有本届府试的一次文会,你非参加不可,连吴公子都会来,他可是点名要跟你切磋一番。” 沈溪心想:“这是做学问,又不是比武,切磋算怎么回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切磋就一定能分出高下?” “到时候看看吧。” 沈溪随口敷衍一句。就与苏通作别。 苏通觉得有些扫兴,不过还是给沈溪留了几份请柬,全都是文会的邀请函,只要拿到请帖,最不济也能去喝杯茶吃个点心,发起人自然会出银子,而苏通自己就是多个文会的发起人。 回到家,沈溪随手把请柬一放,周氏问道:“这是何物?” 沈溪道:“请柬。路上遇到苏公子,他请我去参加文会。” 周氏把请帖拿起来翻了翻。咋舌道:“还真不少呢。咱家憨娃儿真有本事,这么多人请……你啥时候去?” 沈溪苦着脸道:“娘,我平日功课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参加这些?我已经跟苏公子回绝了。说明了我不会去。” “这哪儿行啊?你孙姨说,要是你不多跟那些读书人走动,慢慢获得一点声望,以后就算你考得再好,考官都不会录取你。就前几年,咱府城有个考生。考官说他张狂,结果他考上了也愣是给他刷了下来。” 沈溪摇摇头,周氏听说的那些,完全是属于极个别的情况。 一般道理来说,一个学道,一年把省里几个府考一遍,遇到的考生成千上万,他哪里有那工夫一个个去考察考生的才学品德? 就算计较了,他沈溪最多是个“神童”而已,在品德上又没有缺失,考官有什么理由把他刷下来? “娘,您不懂就别说了。我还要回去做功课,明天要上学呢。” 周氏骂道:“混小子,当老娘的话是耳边风是吧?这些个什么文会,你选几个去看看,就算听听别人说什么也好。知道没?” 沈溪只能乖乖应了。 …… …… 腊月初,惠娘给两家人买的宅院基本都已经收拾好,不但屋苑修葺一新,里里外外重新粉刷装饰过,还添置了许多新的家居摆设。 这天下午药铺早早关门,惠娘和周氏,带着一大票人去参观新居,惠娘带着陆曦儿和小玉她们去了“陆府”,而周氏则带着沈溪和林黛去“陆府”隔壁的“沈家”。 “这地方可真好,三进的院子,倒座房、东西厢房、正房、后罩房一应俱全,书房、厨房、工具房、柴房、茅房和古井也都齐备。憨娃儿,黛儿,你们看看,东厢这两间房是给你们准备的。等你们成婚以后,两间房打通变成一间,以后要是你们有孩子……” 沈溪打断周氏的话:“娘,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周氏美滋滋道:“不早了,过了年你都十一了,娘准备等再过两三年,等你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张罗着把你和黛儿的婚事给办了,到时候你继续去考功名,让黛儿在家里给你生养孩子,娘先把你弟弟妹妹带大一些,再帮你带。”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刚当了娘就想做奶奶的女人。这年头也是成婚早,可能会出现孙子比儿子年长的情况。周氏这边更急,让他十三四就成婚,显然是觉得林黛放在那儿也是放着,还不如早点把婚事办了,让林黛为沈家生儿育女。 “你爹头两天过来看过,说这儿不错。”周氏终于回归正题。 沈溪道:“娘,你不怕祖母知道,又过来跟咱抢宅子?” 周氏笑道:“憨娃儿,你当娘没想到吗?这宅子的房契,娘都没敢署自己的名。是让你孙姨帮忙买的,就说是你将来有功名以后,你孙姨送给你的礼物。还有,你祖母这个人特别念旧。她总想着能在宁化多置办一点产业,应该不会动念头搬到府城来住。” 沈溪点点头,周氏在分析老太太李氏的心理上倒是很到位。李氏嘴上挂着的,一直是沈家曾经在宁化多么风光,所以她的沈家中兴计划也是在宁化县城。现在李氏把全家搬到县城。应该已经知足了。 看完新居,周氏又带着两个小的去了隔壁的“陆府”。 由于“陆府”这边人口多,所以院子多了一进,但总体格局与沈家差不多。两家人比邻而居,其实生活跟以前也没太大区别,反倒是每天要去药铺,耗在路上的时间多一些。 “小郎,我们这边屋子多,你也选一间,以后你娘过来睡的时候。你也能一起来。”惠娘笑盈盈道。 陆曦儿撅着嘴道:“娘,沈溪哥哥过来,不是跟我和黛儿姐姐一起睡吗?” 惠娘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道:“不行,小丫已经是大丫了,以后啊不能再跟你沈溪哥哥睡在一张床榻上。如果你想听故事,就央着哥哥白天给你讲,可不许随便再钻上哥哥的床,知道了吗?” 陆曦儿一脸的不乐意。 倒是另一边的林黛很高兴,虽然两个小姐妹这些天关系缓和了些,但还没彻底和好。她想着沈溪答应她可以晚上钻进他房里听故事,便有几分得意。 小丫头,看你怎么跟我抢,过两年我们还要成婚呢…… 两家人商量好搬家的时间。有说有笑回到药铺。 刚回到铺子,就有人来送请柬,还是苏通请沈溪参加文会的,时间就在次日,苏通特别注明,这次文会有几个才学非常好的人。以及同届府试的前几名成绩优异的考生,其中就包括了山西布政使吴文度家的公子吴省瑜。 惠娘帮忙看过,笑道:“小郎,明天的文会挺重要的,你还是去吧。至于冯先生那边,我会叫人过去给你请假。” 沈溪道:“这样不好吧?” 周氏板起脸:“有什么不好?你孙姨都这么说,现在就回去准备,明天去参加这个什么文会。要是表现得不好,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溪越听越觉得明天这不是文会,而是鸿门宴,不去不行,还要表现出色。要是别人对他有偏见就是不跟他搭话,他想表现好不是比考秀才还难? 碍于惠娘和周氏的压力,沈溪只能乖乖照办。 第二天,沈溪特别换上一身新衣服,周氏要忙着过去开铺子没时间给沈溪梳头发,就让林黛这个小媳妇给儿子梳头。 沈溪坐在铜镜前,感觉自己好像待嫁的新娘一样,心里带着一些无奈。林黛见沈溪不高兴,把木梳往桌上一放,小脸有些不乐意:“你肯定是嫌我梳得不好,既然你会梳,怎从来没见你给我梳过?” 沈溪笑道:“小媳妇,哪有丈夫给妻子梳头的?你要是不想梳,以后叫小玉过来帮忙,她梳头本事好。” “还是嫌弃我。” 从林黛“长大”之后,不但忧郁增多,连小脾气也跟着增多,总想在沈溪面前发发脾气,好似是在跟沈溪置气……但其实她只是想多吸引沈溪的注意,让沈溪多疼她一些。 沈溪把林黛按在凳子上,笑道:“好了,娘子,那今日为夫就给你梳头,好不好?”说着沈溪把木梳拿起来,反过头给林黛梳头,林黛小脸上终于见到笑容。 周氏不放心过来看看,刚到门口,就见到眼前这么“不和谐”的场景。 “干什么,干什么?”周氏气呼呼进来,“年纪轻轻不学好,给女娃子梳头这种事也是男人能做的吗?把梳子放下!” 沈溪赶紧坐好,林黛噤若寒蝉刚拿起梳子,被周氏一巴掌打在脸上,顿时粉嫩的小脸上多了五道红印。 小妮子一时被打懵了。 “黛儿,有些话跟你说清楚,你是我家的养媳,憨娃儿是你相公,礼数尊卑不可乱。以后再有这种事,为娘绝不轻饶!”(未完待续。) 第二四九章 教媳有方 林黛到沈家这几年,骂是没少挨,但挨打却是第一次。 小妮子刚被打时,人愣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等周氏骂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本想咧嘴哭,但慑于周氏的淫威,不敢哭出来,脸都快蹙成一团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连串滴落。 沈溪连忙道:“娘,是我要给黛儿梳头的,怨不得她!” 周氏怒道:“你也不争气,娘打的她,也是在教训你。赶紧收拾好,吃过饭就去参加文会!” 周氏满脸愠色离开屋子,这下林黛终于忍不住,蹲下来直接抱头呜咽起来,越哭越伤心。 林黛刚进门时,周氏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那时候的周氏也是没什么念想,就想着儿子以后有本事,能娶到个媳妇她这辈子就没别的奢望了。 可自打周氏跟惠娘一起做生意,家里银子越来越多后,她对林黛就冷淡了几分,毕竟有了银子,再好的媳妇也能娶回来,何必非要一个连家世背景都不知道的小丫头? 再后来,沈溪过了府试,自己又生了龙凤胎,她对林黛就更加挑剔了,有点儿事情就会责骂。到今日见到沈溪为林黛梳头,她终于忍不住打了这个未来儿媳妇。 “黛儿,别哭了,娘只是生气,她不是有意要打你的。你看我,以前就经常挨打。”沈溪蹲下来,轻抚林黛的后背,安慰道。 林黛泣不成声:“那是你该打,这次……是娘冤枉我……” 沈溪笑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刚才是你说我总不给你梳头,我才给你梳的,现在就全赖我了?” 林黛一听羞愤得紧,直接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把小拳头往沈溪怀里丢,打在沈溪身上力道却很轻,根本不像是在揍人。而是在给沈溪挠痒痒:“你坏你坏你坏……” 说来说去,只有“你坏”两个字,小女儿家的嗔怒之态溢于言表。 沈溪扶她到床沿边坐下来,用手在她娇俏的小脸上揉了揉。不由有些心疼。周氏这一巴掌是愤怒之下甩出来的,一点儿没留情面,林黛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受到了周氏那做重活的手一巴掌? “疼……”半晌之后,林黛虽然情绪好了一些。可被沈溪摸到她面颊,还是龇牙轻唤一声。 沈溪叹道:“娘也真是的,把你打的这般重,不是让为夫心疼吗?不过没事的,等我有了功名,咱俩成婚后,就不再住家里,这样你就不用看娘的脸色了。” 林黛又一拳头打在沈溪身上:“你真坏,要是被娘听到这话,肯定又以为是我挑拨。还要再打我……” 沈溪笑了笑,林黛年长几岁,一些道理倒是明白得紧。不过到底还是小姑娘,再加上她早有自知之明,知道寄人篱下就要好生伺候未来相公和婆婆,心里也不敢有什么埋怨,被沈溪软话哄几句,也就释怀了。 稍微平复心情后,她帮沈溪把头发梳好,用发巾裹着。这才坐回床沿边,有些闷闷不乐可怜兮兮望着沈溪。 “黛儿,我今天去参加文会,可能下午才回来。回来后再陪你和曦儿玩。”沈溪笑道。 林黛黯然低下头:“我不想玩。” 沈溪道:“那就教你读书认字,等我回来……” 林黛这才点了点头,站起陪沈溪一道出门,到了药铺,正在后院拿着本连环画看的陆曦儿都发觉林黛的脸好像有些不同,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虽然林黛被打心里委屈。但她还是得进去给周氏道歉。 那边厢,惠娘也在劝周氏消气:“……姐姐也是的,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姐姐还当真了。” 周氏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但当着孩子的面,仍旧愤然不平:“都是大孩子了,还不懂规矩,以后憨娃儿是有大本事的人,岂能做那些没出息的事?” 惠娘一时间有些哑然。 要说沈溪为林黛梳头有些过分,那她让沈溪晚上背着沈明钧夫妇到她房里来,做“鸡鸣狗盗”之事,岂不更加过分?她自己问心有愧,连带后面劝解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在林黛磕头认错之后,周氏才没好气道:“也是为娘平日疏于管教,回头娘抽出时间来多教你一些。你是女儿家,以后不用做别的,好好相夫教子就行,这是你的本份!明白吗?” “是,孩儿记住了。”林黛回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害怕。 周氏再道:“你也认字,回房去把《女儿经》抄写十遍,回头拿给我看。” 《女儿经》是中国古代对于女子思想品德教育的教材,自明朝前期便开始在民间流传,影响日益扩大。到如今,就算女子不识字,也会自小背诵《女儿经》,其中对于女子为人、处事、治家都有严格的要求,它提倡敬老爱幼、勤俭节约、珍惜粮食、讲究卫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举止得体、注意礼貌等等,但最重要的却是遵守三从四德,做一个一切都依附和听从丈夫的“好女人”。 等林黛低头回自家院子去,周氏才对惠娘道:“这丫头,早晚要嫁到沈家门来,不好好管教,以后心野了,再管教就迟了。” 惠娘这才知道周氏打林黛不是突然的冲动,应该是早有“预谋”,这或者是周氏在未来儿媳妇面前立威的第一步。 虽然周氏对于老太太管教儿子的方法不赞同,但事情轮到她自己身上,她又感觉非常有必要。媳妇总有熬成婆的时候,等真正站在同一个角度上去看待问题时,才知道需要的是什么。 惠娘笑道:“原来姐姐不是故意跟孩子置气,只是想好好管教未来儿媳妇,姐姐倒也用心良苦。” 周氏摇头一叹:“这丫头,从进门以来就很乖巧听话,我都当她是女儿一样,换作以前,我哪里舍得打她?” …… …… 沈溪按照请帖约定的地点,到了城南一家茶楼,正好是沈溪第一次见苏通的地方。 茶楼地处汀江之畔,平日风景不错。但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四下一望处处枯黄,满目凋零,没什么景致可言。 沈溪来得有些早。让苏通非常惊讶:“沈老弟,为兄还怕你不来呢。” 苏通亲自陪沈溪上楼,因为外面寒风阵阵,窗户都没打开,二人特别选了个靠里面的位子坐下。苏通正要跟沈溪说什么,这时候又有人来,苏通连忙过去招待,让沈溪“自便”。 茶楼不是很大,沈溪往四下看了看,很多位子空着,但少有像他这样独处一桌的,要么是找朋友同坐,要么是临时凑搭子正好顺带结识。 但就算沈溪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谁都认识大名鼎鼎的本届府试案首沈溪。可就是没一个人过来搭茬。 最后却是许久不见的吴省瑜上楼来,在沈溪这一桌坐下。 几个月不见,吴省瑜出落得越发仪表堂堂,更像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身高也更近似于成年人。 而沈溪这半年下来,仍旧是个低矮的少年,没见长高多少。 “沈公子,久违了。” 吴省瑜很客气,对沈溪行礼问候。 沈溪回了礼,他感觉跟吴省瑜同坐有些尴尬。若是同住府城。彼此还可以讨论一下刚结束的月考的内容,但与府城这边需要府学出题不同,汀州府下面各县的童生都是在县学考试,吴省瑜便是在清流县儒学署领的考题。二人之间连个可以讨论的话题都没有。 倒是吴省瑜先搭话:“沈公子于府试时作诗一首,在下回去之后仔细研读,颇觉精妙绝伦。这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确是道尽我读书人寒窗数十载之艰辛。不知沈公子,这两句诗可有补全?” 沈溪摇摇头道:“随兴而作。并未有心补全。” 吴省瑜叹道:“这么好的诗词,却只是断句,可惜,可惜了啊。就算别人有心补全,也终究非出自沈公子之语。” 沈溪听吴省瑜的意思,是想他把这两句诗补全成七言绝句。 其实自有这两句诗开始,也有不少人尝试补全过,但非要把一句俗语补全成诗句,未免狗尾续貂画蛇添足。 沈溪也不详问,反倒问道:“吴公子不是应该在清流县备考吗,为何会到府城来?” 吴省瑜笑道:“随家父到府城拜访新任的安知府,顺带见见府城的士子,在下与苏公子一向有书信来往,他曾言,沈公子不但才学出众,连对堪舆玄空之术都有涉猎,在下悠然神往,便央求苏公子邀请沈公子一叙。” 沈溪笑了笑,他在想这吴省瑜是如何跟苏通勾搭到一块儿去的。 这吴省瑜看起来很客气,但沈溪早就觉出他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年轻人,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起他。苏通就曾对沈溪说过,他吴省瑜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庶子。但这才半年时间,吴省瑜就能跟苏通成为“笔友”,其中肯定有猫腻。 苏通作为文会的发起者,接待来宾的事通通需要他负责。等人到齐后,他还要为在场的人引介。 吴省瑜跟沈溪作为来年院试年岁最小的二人,被苏通隆重介绍给大家,在场的除了两个年轻有为的秀才之外,其余都是来年参加院试的童生,这些人嘴上说着“久仰”“佩服”之语,心里却没一个服气。 “沈老弟,吴公子,你们别介意,这些人就是如此,一会儿坐而论道时,不妨就好好出他们的洋相。” 苏通趁机挑拨,主要是他怕吴省瑜跟沈溪一样,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说话。上次沈溪与苏通参加文会,自始至终都没发表什么看法。 吴省瑜喜欢表现自己,听到此话不由拱拱手:“一定,一定。”(未完待续。) 第二五〇章 君子之论(第三更) 宾客基本到齐,人介绍得差不多了,苏通开始为众人引介前来的两位秀才。 这二人都属于有为的年轻人,不到二十岁就考上秀才,虽然目前尚不是廪膳生员,一个才刚通过岁试增补为县学增生,另一人则为县学附生,但二人却同时过了科试的选拔,可以参加下一届的乡试。 苏通请这两个秀才过来,目的是让他们给学弟传授应试经验。 像一些考试的环节就不用讲,二人讲的主要是复习哪些书经,读哪些文章,尤其是看哪些程文最有裨益。 文会一开始,只有这二人说话,别人都不搭话,有些书呆子已经匆忙研墨,拿起毛笔作起笔记来,显然是把这两个秀才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可问题是,院试在考试内容上,跟县试和府试没什么本质不同,要复习的也不过就是四书五经,至于背程文,谁敢保证哪篇程文比别的程文更有可能押中题目? 沈溪听了一会儿,甚是无趣,倒是旁边的吴省瑜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听着。 等那二人介绍完经验,吴省瑜不由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要是真有本事,何至于去年的乡试碌碌无为?” 沈溪略微一愣。 看起来这吴省瑜志向不小,人家二十岁前考中秀才,已是值得夸耀之事,他吴省瑜虽是年少成名,但毕竟还没中秀才,现在居然就考虑起中举人的事来了。 这年头,想在二十岁之前中举是非常困难的事,一省下来,分摊到每个府每届最多不过一二人过关。但听吴省瑜的口气,他可以来年顺利通过生员考试,翌年马上可以中举,十六岁就可成为举人公一般。 学长的先进经验介绍完,后面就是文会所必备的项目,坐而论道。 但因有这两个“高年级”的师兄在,在场的一众童生都有些放不开手脚。无人敢出来开这个头。 苏通正要说话,却是吴省瑜抢先开口:“在下以为,君子以品德立世,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的人有的已经在偷笑。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论?君子不拿品德立世,难道拿棒槌? 苏通笑道:“吴公子说的极是。” 吴省瑜笑了笑,难得有人搭茬,他也就顺着说下去:“在下又听闻。君子当守礼,这男女授受不亲,诸位以为呢?” 吴省瑜的话锋转变得有些快,刚才还在说君子的品德问题,现在说及礼法,还提到“男女授受不亲”,这必有下文。连那两个秀才也好奇地看着吴省瑜,揣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吴省瑜续道:“若有女落水,君子立于岸,当如何?” 这下众人终于知道论点是什么了。 见到女人落到水里。君子应不应该救的问题。 这是个很深刻的问题。 其实这问题,在《孟子》中已经论述过,连一代圣人孟子都曾特别作论,探讨了一下嫂子溺水,小叔子该不该救的问题。 “嫂溺,则援之以手乎?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这是孟子的原话。意思是,你嫂子落水之后,你不救就是豺狼,虽然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里面。可施加援手,是因为事急从权。 但自从程朱理学盛行之后,女子贞节大于一切,对这命题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明朝中叶之后,一些思想家所坚持的却是就算你嫂子落水。也不能救,这才是真正守礼的君子。 孟子话说得容易,但圣人也没讨论过救完人之后的道德问题,你是把人救上来,人活了,关键是女人的名节当如何?若是你娘、你媳妇、你女儿,那什么都好说,可问题是跟你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只要你跟她有身体上的接触,那以后你们算怎么回事? 这就好像老娘和媳妇同时落水应该先救谁的问题一样,这问题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但在这年头,为了彰显礼法,这些问题都要被堂而皇之拿来讨论,并且从大德和小节诸多方面给出结论,防止民间出现相类似的事官府无从判决。 比如先救媳妇还是老娘,官方的基调就是必须要先救娘,这是孝道,是大节,就连媳妇也要明白孝义才是第一位的,若儿子先救媳妇,就会受到道德的批判,甚至会被革除功名,下狱问罪。 现在吴省瑜的这个问题,更加偏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落水了,你作为一个君子该如何做? 虽然这问题基本已有现成的答案,但在场之人,却没一个开口搭话,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见死不救那不是君子,可你救了,那就要违背社会道德。 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吴省瑜脸上挂着笑容,如果拿一般的命题来论,在他而言没什么意思。就是这种非常特别的问题,才会产生非同一般的反响,也容易论出一些独特的道理。 众人不言,吴省瑜看着苏通道:“苏公子以为呢?” 苏通面色稍显尴尬,心里暗骂吴省瑜出难题,现在和和气气搞个文会,大家交流一下学问,你偏要起个这样令人纠结的命题,这不是诚心与人为难吗? 苏通迟疑道:“在下以为,还是不救吧。” “哦?”吴省瑜略微惊讶,“难道苏公子见死不救?” 旁边一个姓韩的士子冷声道:“并非见死不救,而是不能因小节失大节也。” 吴省瑜也微微冷笑:“那在阁下心中,何为小节,何为大节?人命难道在君子品德之下?” 韩姓士子怒道:“圣人言,当舍生而取义,难道君子品德不在人命之上?” 在场之人拥戴韩姓士子的不在少数,主要这是朝廷为民间定下的基调。看见嫂子落水怎么办?先去找哥哥啊,哥哥不在去找侄子。侄子也不在?估计等你跑回来,你嫂子也淹死了,没你什么事,可以等着办丧事了。 现在是看见陌生女子落水,道理也是一样的,先去找她的亲眷。实在找不到,那就找根竹竿去帮忙试试,如果竹竿够不着,你还是在岸边上看着女人淹死才好。不然就算你把人救上来,人家家人也不会感激你,甚至会拿你去送官,或者是被乡民浸猪笼。 为什么别人不救,偏偏你救?这不是有私情是什么? 吴省瑜没有去回答韩姓士子的话。反过头问沈溪:“沈公子以为呢?” 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他们都想听听沈溪的“高论”。 沈溪如今在汀州府士子当中,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拿来作为攻击的借口,照现如今的形势来说,沈溪应该什么不说才对,但或者就算什么都不说,别人也会以此来攻讦他,质疑他的人品。 沈溪见到吴省瑜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心里感觉一阵恶心。他心想:“这小子不会诚心设套让我钻吧?无论我说救或者不救,只要跟本届考官的意思相违背,那就会成为我品格上的‘污点’,足够考官把我刷下去不给进学的机会。” 沈溪面色不变,微微笑了笑:“吴公子看来多虑了,在下不会游泳,下水之后肯定会淹死,所以我宁肯去找人来救。” “哈哈哈……” 本来很严肃的学术问题,被沈溪说成个笑话一样,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口大笑。 吴省瑜脸色略微一滞。这才道:“在下问的是君子所为,是论述,而非让沈公子真正去实践。” 沈溪这下已经确定吴省瑜是在算计他。沈溪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小年岁。一副平和的外貌,竟有这般阴损之心。” 沈溪道:“吴公子以为呢?” 吴省瑜好像早就料到沈溪会这么问,只是淡然一笑道:“在下想先听听沈公子之意。” “哦。” 沈溪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在下却不知,这位落水的女子。是否有婚配?” 沈溪的问题,不但令吴省瑜错愕,旁人也带着不解。便连苏通都忍不住好奇问道:“沈公子,这有何区别?” 沈溪正色道:“区别很大。如果仍旧是待字闺中的话,姑娘家怎会轻易出门,还落水?这不合常理。就算真遇到这种事,也该先问问姑娘的意思,喂,你要不要我救,如果姑娘说,要啊要啊。那我救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若她觉得名节有损,大不了我纳她入门就是。” 沈溪这番话说得活灵活现,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连刚才反对救人的韩姓士子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沈溪此言大有道理。 “那已婚妇人,又当如何?” 吴省瑜发觉沈溪有些难对付,语风跟着变得尖锐。 沈溪道:“那我就要先问问她的家眷,到底要不要救。若是连她的家眷也觉得,妇人的名节比性命更重要,我又何必去逞强呢?但若她家眷心急如焚,央求我救,我可能会施加援手。” 沈溪的话,要么是有前提假设,要么是加上“可能”这样的助词,分明就是在说,遇到具体的问题,我会视情况而办,你别想从我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 吴省瑜听到之后不由拍手笑道:“高论。不过情急之间,这河岸之上,只有你一人,女子落水,尚且昏厥,无法回你,你无从知晓她婚配与否,当如何?” “哦。原来这样啊。”沈溪似懂非懂点点头,“在下年幼,不懂得婚配与否的女人,有何区别呢?” ************ ps:第三更送上!同时这也是月票满1830票的加更! 昨天爆了一天,今天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天子尽量码字,能码多少发多少,诚挚地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五一章 防人之心(第四更) 沈溪的话问出口,在场之人忍俊不禁,但又不能笑得太明显,只好掩嘴偷笑。 一个十岁的孩子,问另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婚配与否的女子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很深刻的“哲学”问题。 这问题似乎比刚才那个救不救人的问题更加生动有趣! 吴省瑜脸色有些发黑,他心想:“你刚才论了半天,什么未婚配的问事主,婚配的问家人,现在反过头问我她们有什么区别,这不是诚心拿我消遣?” 诚然,沈溪的确有拿这种问题消遣吴省瑜的资格。按理以沈溪的年岁,很难了解真正男女之事,这种问题被他问出来,有些童言无忌的意味。 这也会让人明白,你吴省瑜年岁再小那也是懂事的少年郎,你拿君子救不救落水女人的问题来考一个十岁孩子,本身就不合适。 吴省瑜转念一想:“这小子答非所问,根本是有意转移话题。”他眉头一皱,又问了一句:“女子落水,无论婚配与否,都注重名节。在下现在只问,以沈公子对于君子的理解,是否当救?” 沈溪无奈摇摇头,这吴省瑜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吴省瑜见沈溪摇头,追问道:“沈公子选择不救?” 沈溪一脸严肃:“人命到底至关重要,若见死不救,女子因此而丧命,我想君子会受到良心谴责。即便女子贞节大于性命,但人逢绝境之时,都望人施之以援手,君子者当怀悲天悯人之心,志怀高洁,心无杂念,又谈何于女子名节有损?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虽然沈溪不想搭理吴省瑜,但既然问题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沈溪也不妨就着问题论一论。 其实以沈溪后世人的思维。什么名节礼法都是对于人性的束缚,人命大于天,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 但这种话不能明说,得婉转。现在我所阐述的只是一个道理,而不是我非要怎么样,或者是要去说服别人遵从怎样的准则,至于你怎么想的我不管,反正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君子,只要你心正,就算救人上来也不会对女子名节有损。 在场许多人刚才都认为女子落水不该救,可听到沈溪的话后,又点头觉得有理有据有节。 尤其当沈溪说“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语出《孟子·梁惠王上》,同样是论述嫂子落水小叔子该不该救的孟子,在这里重新强调了一下“救死”和“礼义”的关系,救人家于危难还怕不彻底。哪里是顾着用礼法去治理呢? 这是圣人说的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就算拿此来攻讦我也没辙,你敢说《孟子》有问题,那你才是真正不想考功名了。 吴省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没料到沈溪居然这么难对付,小小年岁不但文章作得好,连说话都是这么滴水不漏,他的计划似乎要泡汤了。 旁边已经有人气不过吴省瑜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回敬道:“吴公子。刚才你说要听听沈公子的意思,现在轮到你来说了,若阁下遇到这种事,当如何?” 吴省瑜轻轻一叹:“君子救人。当不避礼法,我想……在下也会救吧。” 一句话,其实也给他自己带来些麻烦,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有沈溪刚才一番“高论”在前,他回答得如何已经没多少人在乎。 苏通发觉场面很尴尬。赶紧起身说和:“今日乃是我等文会,当一团祥和之气才是,诸位何不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既然沈公子刚才提及《孟子》,诸位不妨探讨一番。” 后面的话题,相对就轻松了许多,没人再管女子落水救不救,因为这等事形不成定规,正如沈溪所言,女子自己和家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更何况只是一个路过的读书人? 吴省瑜虽然好表现自己,但在与沈溪论道之时有一点小挫败,后面就算别人问及他,他也摇头没有参与论述,沈溪那边更轻省,别人连问都不问他。 就这样,一场文会,沈溪跟吴省瑜对桌而坐,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立时将视线挪开。 文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宣布结束,苏通亲自送客人下楼,却还是有几人留下来,都是平日里跟苏通要好的,包括郑谦等人。 吴省瑜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沈溪心想:“惹不起我总躲得起,你不走,我走。”当下起身行礼:“苏兄,今日学堂尚有课,就此告辞。” 苏通笑道:“不急不急,我早就跟郑兄他们说好了,今天我们要过去会会熙儿姑娘,话说,沈老弟你应该还未见过云柳姑娘吧?这不,碧萱姑娘一走,玉娘少了个招牌,我好说歹说,玉娘终于同意让云柳姑娘出来见客。” 沈溪心想:“怎么又是去教坊司?你们几个公子哥进去之后有吃有看还有玩,可怜我尚且是个孩童,身体还没长成,去了只能在旁边活受罪,就算上次进了碧萱的闺房什么事也做不了。” 吴省瑜侧目看向沈溪:“沈公子,在下听苏公子言,你善于射覆,不知可否较量一二?” 沈溪笑道:“在下那点儿射覆的本事,稀松平常的很,最多只能算是瞎蒙。” 苏通在旁边哈哈一笑:“沈老弟,你这话为兄就不爱听了,你瞎蒙都能蒙对,我们就算苦思冥想也不得,这不是说我们没你有本事?” 虽然苏通并非完人,但他在为人处事上很大度,这也是他朋友多的原因。沈溪道:“时间才刚中午,就算去的话,我也该回去吃过饭,温书之后,等日落黄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等回到家,还想让我出来?” 本来去教坊司那边时间早不合适,苏通却道:“无妨无妨,今日我们把玉娘手底下的几个姑娘邀请出来,雇请了大船,去河上吃吃酒听听曲,岂不是很惬意?话说我们上次游船河,还没有尽兴呢。” 教坊司的女人,通常都要在小门里等客人,不能踏出教坊司一步。沈溪心说这苏通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说动玉娘答应让教坊司的姑娘出来。 郑谦在另一边催促:“走了走了,再不去的话,估计玉娘和云柳姑娘她们等得急了。” 苏通怕沈溪真的要回去,直接过来拉着沈溪一起走。 到楼下时,苏通低声对沈溪叮嘱:“沈老弟,你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若再遇到姑娘邀请进房的好事,一定要想着为兄。今日里你见到熙儿姑娘,记得跟她说和一下,这些天她都没出来见客,似乎还在生你的气。” 沈溪笑了笑,未置可否。 吴省瑜忽然问道:“苏公子,今日船上的宴席,几时结束?” 苏通这才过去跟吴省瑜搭话:“吴公子难道急着回清流县……” 沈溪没有去管别人,大冬天的游船河的确不像话,但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家里好,这一年的冬天算是个暖冬,至少大的寒潮还没到来,福建之地山野之间仍旧依稀可见绿色。 一行十几人,一路说笑到了码头。 往常年的冬天,码头是一年里最忙碌的,但今年这个时候却一片冷清,运货的船只稀疏几条。 这是商会生意最不景气的一年,主要是夏天那场水灾闹的,往年秋收之后,临新年之前,各家各户都会采办年货,汀州府商贾会趁机大赚一笔。可今年冬天,百姓手头拮据,有的还要靠官府赈济过活,吃野菜和树根无可避免,更别说有钱来城里采办年货了。 但这似乎并不会影响到苏通这样士绅家庭的生活,土地租出去,无论如何租税是能收上来的,百姓就算自己没活路了,地租该交还是得交。 地主发善心,可能会让拖延一段时间,或者是让下面佃户家里的儿子、女儿到家里来做工抵债,反正吃亏的不是地主只能是老百姓。 像苏家这样的大家族,通常都会有不少积蓄,苏通虽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出手依然很阔绰,这使得汀州府的读书人都想与他有交情,如此就算跟着苏通出来走走,也能省几顿饭钱,而且吃得好玩得好。 码头上冷清,老远就能看到一艘很大的官船停靠在河岸上,不过并非是上次游船河见过的那艘。 苏通老远就指了指船,得意地道:“今天我们坐官船出游。” 说话间,远处过来几顶小轿,一看就知道是教坊司的姑娘来了,苏通赶紧过去迎接。 沈溪四下寻摸一番,终于在码头角落处见到老许头缩着手蹲在那儿,继续装他的瞎子等待顾客上去求卦问卜,或者是天气冷的缘故,他连话也懒得喊了,这等天气之下,就算在码头蹲一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客人。 沈溪看了不由心生凄凉之感。 其实老许头这样的人,属于这时代不得志读书人的典型。 花甲之年,没有土地田产傍身,又没有功名不可能去学塾蒙学,要养家糊口实在太难。或者哪年冬天太冷,老许头在哪个犄角旮旯冻死也不会有人知晓,就算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也仅仅是被人抬到乱葬岗,连掩埋都省了,直接暴尸荒野。 一个读书人,一辈子下来只能混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 ps:第四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860票的加更! 天子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五二章 小心眼的花魁(第五更) 苏通这次游船河的排场很大,不但邀请了十二名士子,还请了教坊司七个姑娘,其中就包括如今教坊司里的头牌云柳和熙儿。 至于别的女子,姿色也都是上佳之选,这些女子从小轿上下来,立在河岸上,为码头增色不少。 就连一直装瞎的老许头,也忍不住往官船这边偷瞧。 沈溪跟着苏通一起上船,四处看了一眼,官船的确要比普通民船大许多,船舱内有桌椅,还特别区分了外厅和卧房,外厅中就算一次进去二三十人,也不显得拥挤。 士子们围坐三桌,沈溪与苏通、郑谦、吴省瑜同桌,而请来的几名姑娘却没有安排座位。沈溪打量云柳一番,只见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十足的美人胚子,尤其身上有一种冷傲高贵的气质,越发确定这就是当日他与沈永卓在教坊司二楼见到的姑娘。 “云柳姑娘,请坐。” 苏通对云柳就好像蜜蜂见到花粉一样,脸上满是热情,他请云柳同桌而坐,熙儿被冷落在了一旁。 船舱里的桌子都是圆桌,因为船在河上摇荡起伏,桌子有棱有角的话很容易磕着碰着,圆桌也能围坐更多的人。 苏通跟沈溪坐了个比邻,他让云柳姑娘在主桌坐下,正好位于沈溪和苏通之间。 与教坊司的姑娘身上都带着脂粉香气不同,这云柳身上只有一股清淡的书香气息,倒显出她的品味高雅。 等把云柳安顿好,苏通才安排别的姑娘落座。 熙儿脸上有些异色:“奴家出来前,玉娘特别叮嘱,要早些回去。苏公子,奴家看……还是不要坐了,这地方……太挤。” 苏通哈哈笑道:“挤挤好啊,挤挤不是更热闹吗?” 沈溪嘟哝道:“挤挤更容易怀孕。” 沈溪说话连喉咙都没动,只是嘴唇翕动随口打趣,云柳却好像听到什么。侧目望向他抿嘴一笑,现出几分娇艳。 沈溪不确定她为何要对自己笑,但想到熙儿是个千里耳,这教坊司内又“卧虎藏龙”。他便留了个心眼儿,打定主意以后不能胡乱说话,哪怕是腹诽。 熙儿有些不太情愿地坐到主桌前,却是坐在吴省瑜和郑谦之间。 郑谦见美人在侧,忍不住想动手动脚。而吴省瑜则显得有些拘谨,他虽比沈溪年长几岁,但在男女之事上应该还未涉及,更不懂如何跟风月女子交流。 “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很英俊嘛。”熙儿好像有意逗弄吴省瑜,其实她也不比吴省瑜大几岁,“英俊潇洒,长大之后一定是个文采风流的公子哥,不像某些人尖嘴猴腮,半分贵气都没有。” 说完冷冷瞥了沈溪一眼。她口中尖嘴猴腮的某些人,不用说指的就是沈溪。 沈溪心想:“这是有多苦大仇深?我不就射覆赢了你而没有进你的房间吗,至于记仇几个月?感情你们教坊司的女人生意这么差,每天无所事事就光念叨那点儿旧仇?” 吴省瑜脸色很不自然,对熙儿拱拱手道:“在下……吴省瑜,见过姑娘。” 熙儿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就好像姐姐看弟弟,一下子看对眼了:“吴省瑜?好名字,好名字啊,奴家熙儿。以后还要请吴公子多多照顾。”说着起来欠身一礼,妩媚动人,令吴省瑜脸刷地一下红了。 沈溪心想:“你跟我论什么女子落水君子救不救,原来你自己也是个‘初哥’。”再一想。这吴家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后,家教甚严,吴省瑜又是庶子,********在做学问上,期待出人头地,再加上年岁小。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也在情理之中。 苏通却笑道:“看来熙儿对吴公子很有好感啊,倒是让在下心里吃味。不过还是要给熙儿姑娘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吴公子的祖父就是我们汀州府之前的吴知府,如今吴知府已高升山西布政使,吴公子乃是出自官宦世家。” 熙儿掩口稍稍惊讶:“怪不得奴家觉得吴公子气质与众不同呢,原来出身这么高贵。不像某些人……” 虽然话说了一半,但沈溪已经听明白,又是讽刺他,整句话应该是“不像某些人出身寒微”。熙儿明显是在跟沈溪置气,她说什么,都带着刺。 吴省瑜却不知道熙儿只是拿他当枪使,人坐在那儿,想保持正襟危坐,但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说明他内心很害羞和紧张。 苏通开始为众人添茶,张罗道:“来来来,喝茶喝茶。船已经出了渡口,正往城外去,今日天高气爽,我已让船家去后舱准备酒水,今日我等不醉不归。” 熙儿一脸楚楚可怜:“苏公子莫不是有什么坏心眼儿?想把奴家和几个姐妹灌醉,那时我们就回不去了。” 苏通笑道:“在下岂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轿子还在码头等着,就等船回去,你们乘轿子离开,不会耽误事情。当然,若熙儿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熙儿啐了一口:“呸,苏公子果真安着坏心。” 因为熙儿的妩媚和知情识趣,船舱里始终弥漫着一种轻松的氛围。 很快酒水盛在酒壶里送上来,在场的姑娘挨个为身旁的士子添酒,就在云柳给苏通添完酒要给沈溪倒酒之际,苏通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阻止:“沈老弟年岁小,家人特别交待不能沾酒水,至于吴公子,也喝茶好了。” 吴省瑜却摇头:“不用。”说话间侧目看了眼正拿着酒壶贴过去的熙儿,面色更红。 苏通稍微错愕,他并不太清楚吴省瑜是否有饮酒的经历,但既然是吴省瑜自己要求喝酒,他也就不出手阻拦,摆摆手示意让熙儿添酒。 熙儿美滋滋道:“吴公子气度不凡,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不像某些人,小小年岁就学着人家出来寻花问柳,却只能以茶代酒。” 沈溪笑道:“听熙儿姑娘的意思,姑娘就是花柳。由在下来寻了?” 熙儿目光突然变冷,怒视沈溪,险些忍不住呵斥出口,但被云柳白了一眼。熙儿强忍怒火,愤然将酒壶放回桌上。 苏通见场面有些尴尬,不由笑着说和:“熙儿姑娘以前可有上过船?” “嗯。苏公子有事?”熙儿脸色仍旧没好转。 “没事,只是提醒熙儿姑娘留意一下,这船上的东西。跟平常我们所用的都有所不同,就说这酒壶,你看底座很宽,这样就算船只摇摇晃晃,酒壶也只会在桌面上滑动,而不会倒下。这桌面周围都是有围板的,也是不至于令桌上之物滑落在地。” 都是浅显的道理,旁边却马上有人恭维:“还是苏公子观察仔细。” 苏通笑道:“经常出来游船河,这些小的细节我顺带留意了下。今日难得诸位公子,还有各位姑娘聚在一起。我们玩个小游戏如何?” 熙儿微微撅嘴:“不会又是射覆吧?奴家……上次输得可是很惨呢。” 说着瞪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有这么个能掐会算的主,玩射覆根本不公平,无论是谁都要输给他。 云柳也开口道:“苏公子见谅,熙儿妹妹自从上次射覆输过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不如……换别的游戏?” 一句话,就说明云柳不是那种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女子。 沈溪在上船的时候就有留意,玉娘不在。好像事事都是熙儿张罗,但其实熙儿也是根据云柳的意思办事,这云柳应该是玉娘培养的“接班人”,首先要通过一些营销手段。把云柳的身价捧起来,再让她逐渐学会如何处置教坊司的事情,这次带众姑娘出来,可能就是玉娘对云柳的一次历练。 苏通脸色略显尴尬,他想:“姓吴的给我银子,让我设宴请沈老弟出来。就是想试试沈老弟堪舆玄空的本事有多强,可云柳和熙儿都不想玩射覆,又当如何?” 原来今日的宴会,虽然组织者是苏通,但背后的出资人却是吴省瑜,吴省瑜也是通过与苏通的书信来往,得知沈溪射覆上的本事,以吴省瑜的机智,他不信沈溪真的会堪舆玄空之术,所以才想找个机会试试沈溪。 苏通到底是才思敏捷之人,他脑中灵光一闪,道:“有了,既然熙儿姑娘不想玩射覆,那我们今日藏钩如何?” 藏钩的游戏,出自汉武帝妃子钩弋夫人手中藏钩的典故,话说钩弋夫人本为平民女子,生得貌美,但手却蜷在一起不能伸开,汉武帝得知,亲自去看,结果钩弋夫人的手便能张开,手握一钩,时人女子争相模仿,后人以此设藏钩游戏。 藏钩游戏的玩法,跟杀人游戏有些类似,但相对简单,就是把与宴之人,分成两队,把一个小钩或者小物件藏在某人手中,让对方来猜,谁先猜对敌方钩子所藏之手,就当赢,输的一方要罚酒。 熙儿听到仍旧是猜东西的游戏,稍稍嗔道:“藏钩有何好玩的?” 苏通笑道:“若是一般的藏钩,必然无甚趣味。不妨我们改一下,在座的姑娘,每人藏一件东西在身上,或者在手里,或者于身上别处,让在座的公子来猜,若猜对的话,就劳烦姑娘坐在这位公子的腿上,为他斟一杯酒,亲自送到嘴边,不知如何?” ************* ps:第五更!同时也是月票满1890票的加更! 天子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本月22日到24日,重庆市网络作协成立,天子受邀出席观礼,这段时间的更新可能要受到影响。好消息是天子会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坚持每天码字,更新不会断! 从明天开始到25日,天子打算每天更新2到4章,26日回来再开始大爆发,让大家看个过瘾。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五三章 比比谁无赖 苏通有参加风月酒宴的丰富经验,懂得用怎样的方法去吃女人的豆腐,又不会让姑娘家觉得他很唐突。他之所以如此提议,也是充分考虑过的,既能完成吴省瑜的交待,试试沈溪算卦的本事,又能让他趁机捞点儿便宜,他所提议的藏钩可比射覆简单多了,他就不信姑娘家能把东西藏出花样来。 云柳有些为难:“苏公子,藏钩的提议是好,只是这彩头……怕是不妥吧,毕竟我等是女儿家。” 苏通提议如此玩法,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云柳。 这艳盖群芳的云柳,在教坊司内属于油盐不进的,就算是高崇和雷武这些人,都没在她身上讨得便宜,现在他想充分利用这个藏钩游戏,趁机得点甜头。 但在场的士子一个个却都很拥戴苏通的提议,明摆着的事,就算熙儿和云柳两个“头牌花魁”要让给苏通和郑谦,他们也可以通过猜中别的姑娘藏钩的位置而来个温香满怀,何乐而不为? 苏通笑道:“云柳姑娘,你看这大家兴致高涨,你就不好拂了我等面子吧?” 云柳很是为难,这也算是玉娘第一次让她作为教坊司当家人的身份出来做事,有考验她的意思,本来身为教坊司的女子,就会遇到客人很多刁难,偶尔配合是可以的,但现在苏通的提议令她觉得实在是有些过分,心里不能接受。 熙儿此时却笑着走过来,凑到云柳耳边低语两句后,抬头笑道:“苏公子提议甚好,姐姐还是不要推辞了。玉娘也说过,要我们出来后不要得罪苏公子……姐姐以为呢?” 云柳想了想,才点点头。 沈溪心想:“这熙儿给云柳灌了什么迷药,还是有何不败的法门,有恃无恐?” 熙儿又看着苏公子道:“这里已是城外,又在河中央,想去找木钩怕是来不及。却不知藏何物呢?” 苏通略微沉思后道:“那就铜钱吧,简单实用,个头也不大,无论是藏在手里或者衣服里。都不会很明显。如何?” 熙儿一听更觉得意,点头道:“就听苏公子的,一会儿……可一定要让着奴家哦。” 苏通笑道:“那是当然。” 苏通身上没带铜板,只好让同行的人拿出几个铜板来,分给在场的七个姑娘。连云柳手上也有一枚。 沈溪看得出云柳还是有些踌躇,她显然不接受坐在男人怀敬酒的提议,但似乎刚才熙儿在她耳边说的话,对她有很大的影响。 熙儿道:“这藏物,总要到里间的卧房里,不然奴家大庭广众之下藏于身上……总是羞羞答答。” 苏通心想:“我若让她们就在这外面藏,她们最多是藏在手里或者是袖子里,没甚趣味,若让她们进里面,说不定她们为了怕输。会藏在一些‘特别’的地方,那才有趣。” 想到这儿,苏通点头道:“那就请诸位姑娘到里舱准备。” 熙儿浅浅一笑,过来扶着云柳往里面去了,这时候,苏通却在拼命给沈溪打眼色,意思很明显,一会儿你知道藏在哪儿别说,先告诉我,让我来猜。 至于吴省瑜。他之前还因为熙儿的“调戏”有些拘谨,眼下熙儿离开,他神色顿时恢复正常,神采中带着一股自信。 沈溪心想。这小子胜负欲很强啊,一会儿干脆就让他得了,两边不得罪。 不多时,七个姑娘从里面鱼贯而出,她们手都紧紧握着,意思是除了藏在身上。也可能捏在手里,等她们在一边排列好,云柳的脸色最不自然,反倒是熙儿在那儿暗自得意。 沈溪从之前跟熙儿玩射覆时,她第一次藏一根头发,第二次耍花招什么都不藏,说明这是个有心机喜欢耍小聪明的女孩子。 郑谦见众女子都站好,有些为难道:“苏兄,你看我们人多,而她们人少,这……不够分啊。” 苏通笑道:“点名猜就好,谁想找哪位姑娘过来敬酒,就直接猜这位姑娘的铜钱藏在何处。” 熙儿却不满道:“我们姑娘家身上本来就没多少地方藏东西,若几位公子几轮猜下来,我们必定会输。所以,每轮每位公子只能猜一次,若猜不中,我们回去换地方藏了又再进行。” 苏通点头:“熙儿姑娘说的也是,谁先来?” 一问到谁先来的问题,所有人目光自然落在沈溪身上,因为就算上次没去教坊司的,事后也听说沈溪的“神迹”,连射覆都能一射一个准,现在只是藏物,那岂非更加容易? 但此时的沈溪就好像不知道已经开始游戏一样,依然悠闲地喝着茶看着舱外的风光,偶尔作沉思状,似乎与其全然无关一般。 沈溪不出手,别的士子按捺不住开始猜,他们本着的原则,熙儿和云柳那边是不能“染指”的,要留给主桌上的人去猜,他们只需要猜剩下五个姑娘中看中意的就可以了。 在场的女子中,并非人人都像熙儿那么喜欢耍小心眼,别的女子也不可能有熙儿和云柳那么好的姿色,她们在这场游戏中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她们把铜钱藏的位置,都很浅显,有的甚至直接拽在手里。 一轮下来,只有主桌的几人没猜,除了熙儿和云柳之外的五个姑娘中,只有一个没过去敬酒,这姑娘的双手都摊开了,而且怀里、袖子、腰上、后襟等容易藏的部位都已经猜过了,只留下绣花鞋这么个明显的部位,只要谁一猜就能中。 苏通沉吟一番,道:“在下献丑。”他走上前,并没有占唾手可得的便宜,而是在花魁云柳的身周转了转……以他的想法,云柳肯定不会把铜板放在简单的地方,他看了看云柳的头发道:“莫非,云柳姑娘藏在鬓发之中?” 云柳轻轻摇了摇头。 苏通叹了口气,带着惭愧的笑容:“在下不善于藏钩,郑兄,你来试试。” 郑谦的目标同样是云柳,因为他想帮苏通“玉成好事”,最后他选择了云柳的左手。云柳左手打开,里面仍旧是空空如也。 “看来只有沈老弟能解我二人之困窘……” 苏通马上想到尚有沈溪这个帮手,转过头来,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吴省瑜。“吴公子,你也可试试。” 吴省瑜却对沈溪作出“请”的手势,意思是让沈溪来。 沈溪没有说话,直视熙儿和云柳的神色,熙儿毫不客气回瞪他。但云柳与他目光相触之后,马上有回避躲闪之意。 从这点上,沈溪可以判断,云柳心中有愧疚。也就是说,熙儿刚才在云柳耳边说的,应该是个玩巧妙花活的“小伎俩”。 要说女子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少,而且有的地方根本就不能让陌生男子去“找”,但沈溪相信以云柳的拘谨,绝对不会去藏在一些特别私密的地方。 沈溪道:“还是让吴公子先来。” 熙儿听到后面带不屑,把头撇过去。嘴上嘟哝一句:“就知道是个没胆鬼。” 吴省瑜正色道:“在下猜不出,请沈公子一试。” 他的坦诚,却是沈溪没有预料到的,由此可见,就算吴省瑜胜负欲很强,但也并不会刻意逞能,这是个能始终保持理智之人。 有胆识谋略,且能保持冷静,这些都是做大事必备的条件,本来这需要人生大量的阅历积累沉淀。但却出现在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沈溪暗中一叹。 沈溪也学着别的士子一样,走上前,但他的目标不是云柳。沈溪看着熙儿的头发道:“我猜。熙儿姑娘应该是藏在这里了。” 熙儿脸上立时露出得意笑容:“你猜错了。” 沈溪伸手去“拿”熙儿头上的铜钱,熙儿微微惊讶了一下,正要躲开,却见沈溪往她耳边一伸,等手回去时,两根手指间已经多了一枚铜钱。 熙儿自问眼神好。绝对不会看走眼,沈溪把手伸过来时手上明明是没有铜钱的,偏偏手撤回时就有了铜钱,连她自己都带着几分不自信,手自然往腰间去摸,这一摸反倒露馅儿了。 沈溪笑道:“莫非熙儿姑娘在腰间还藏有一枚?” 熙儿顿时变得极为紧张,语气有些滞缓:“你……你胡说,你手上,不是我的铜钱。” 说着,她把自己腰间别着的一枚铜钱拿出来,“我的是藏在这儿。” 沈溪却知道,熙儿身上绝不止藏着这一枚铜钱。 无论是射覆还是藏钩,都有个约定俗成的结尾,就是若所有人都猜不中,是需要揭盅揭晓答案的,所以熙儿不能不往身上藏。但除非是在手里或者是袖子这些显眼的位置,若藏在别处,别人是不可能用手去印证的,只能由她自己来回答是或者不是,别人也不怕她耍赖,因为最后总要揭晓答案。 可毕竟藏的是铜钱,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熙儿身上可能也有。她可以随便拿出几枚来,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只要她在别人猜的时候,一口咬定没有,等事后再找别人没猜过的地方,拿出一枚铜钱就可以了。 但她没想到,沈溪居然变被动为主动,上来就这么在她头发里“找”出一枚铜钱。但头发毕竟是显眼的位置,熙儿再笨也不会把铜钱藏在头发里,她心里觉得很憋屈,我耍心眼儿以为必胜,你却跑来跟我耍小聪明? 沈溪笑道:“在下这枚铜钱,也是从熙儿姑娘身上找到的,莫非姑娘身上还藏着不少铜钱?真是稀奇。” 熙儿面色憋得通红。 虽然沈溪用了一枚铜钱来陷害她,但沈溪的话却实实在在,她的确是在身上藏了不少铜钱准备耍赖。 一个存心想耍赖的人,却被别人耍赖了,她怎会甘心? 苏通走过来打圆场:“这事好生怪异,我们刚才见沈老弟伸手过去时,确实没拿铜钱,难道真的是熙儿姑娘记错了?” “你们……你们冤枉我。”熙儿双拳攥的紧紧的,隐隐有打人的趋势。(未完待续。) 第二五四章 藏钩 就在熙儿怒不可遏的时候,还是云柳过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道:“好了,妹妹,不过是一次游戏,沈公子猜对了,你过去敬杯酒就是了。” 熙儿咬牙道:“听姐姐的意思,我被他诬陷,还要忍着?” 也是熙儿真怒了,不复记得装温柔妩媚,说话的口吻好像个生气的刺猬,哪里有玉娘苦心调教出来的教坊司头牌花魁的温柔妩媚模样? 苏通见情况不对,连忙说道:“沈老弟,你手上有一枚铜钱,可熙儿姑娘腰间也确有一枚,谁也不知道哪枚是对的,不妨重新来过?” “是啊,你有本事证明你那枚真的是刚才我所藏的,否则……奴家可不依。”熙儿突然想到耍赖的借口,心情莫名好转,明摆着的事,你说你那枚是真的,我说自己这枚还是真的呢。要耍赖,彼此彼此。 沈溪笑道:“那我若证明自己这枚是真的,又当如何?” 熙儿这下自信了许多,她心想:“我自己都忘了身上这么多枚哪枚是真的,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她微微冷笑道:“若你能证明的话,听凭你处置。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又或者闺房作陪,全凭你说了算。” 沈溪心说,只要姑奶奶你别总针对我就好。但我若真“证明”,她肯定更加嫉恨我,但也会防着我,以后不会再轻易来找茬。 想到这里,沈溪微笑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蓝公子将刚才分发给七位姑娘的铜钱拿来一观。”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惊讶,铜钱都大同小异,这其中还有什么问题不成?等姓蓝的士子把荷包拿出来,把铜钱全都放在桌上,却正是光背无纹的小平钱“宣德通宝”,与沈溪手上的铜钱款式一模一样。 明朝自宣德九年铸“宣德通宝”,到弘治十六年间铸“弘治通宝”,中间共有六十八年未行铸币。但因明朝中叶大明宝钞贬值严重,民间铸币仍旧不绝。而熙儿手中的铜币,正是民间所铸的“洪武通宝”,在成色上与官本样的“宣德通宝”有一些差距。 “诸位相信谁手中才是真的了吧?” 沈溪笑着把自己手上的“宣德通宝”放在桌上。别人对比一下,虽然不能证明沈溪的就一定是真的,但可以确定熙儿手上拿的一定是假的。 熙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铜币,因为她很少有机会出门,花钱又不谨慎。她从来没留意过铜钱式样的问题,这次她耍赖,只是从同行姐妹的钱袋里随意借了几枚铜钱过来,往身上一塞便了,她哪里还管是什么钱,只要一会儿拿出来,能应付过去就行了。 现在沈溪却利用这点,让她吃了瘪,现在她想不承认自己作假都不行。 在场士子尽皆哗然,这沈溪不但能掐会算。连眼力劲都很好,居然能发现如此细微的枝节,证明熙儿耍赖。 熙儿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被人打量着,她宁可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中最惊讶的当属吴省瑜。 最开始时,吴省瑜没把事情想明白,可回头他就恍然大悟。熙儿让别人去猜,无论怎么猜也是不可能猜对的,因为她耍了花招,沈溪不但能一眼辨明。还使出计谋令熙儿有口难辩。连他自己都是事后猜想明白事情原委,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拆穿熙儿。 苏通笑道:“沈老弟不但精于堪舆玄空之术,眼神还好。熙儿姑娘,这下服气了吧?” 熙儿辩解道:“奴家……奴家一定是把怀里私藏的铜钱弄错了。奴家接受惩罚。”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她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说是只要沈溪能证明自己的铜钱是真的,她就任由沈溪处置。她心里想的是,就算这小子再无礼。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众人都看着沈溪,想听他会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 沈溪只是淡然道:“那就遵照之前的约定,请熙儿姑娘敬杯茶给在下就好。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熙儿心想:“你想让我犯你我还懒得理会你呢?”心中不由又愤愤然,想针锋相对回击两句,另一边的云柳却对她使个眼色摇摇头,她这才悻悻作罢。 “奴家敬沈公子就是。” 众人有些扫兴回到自己座位上,看着沈溪这边,见熙儿已经缓步上前,心中别提有多嫉妒了。 能让熙儿这样妩媚多情的女子坐在怀里敬茶,是多么美妙之事,偏偏有此殊荣的是个小屁孩,他能做什么? 熙儿来到沈溪跟前,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矮下身子,在沈溪的腿上坐了下来,就在她准备倒茶时,沈溪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纤腰,熙儿登时整个身子都僵直了。 熙儿被众人看着,不能发作,只好强忍着,拿起茶壶把茶水倒了,正要转身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正好船只遇到一点儿风浪摇晃了几下,熙儿身子一个不稳往后倾,整个人栽进沈溪怀中。 “你……” 熙儿感觉那双恶心的手已经把她抱得紧紧的,心里又羞又气,但再一想,我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啊,他不就抱抱我?又不能做坏事,由着他就是了。 尽管这般开解自己,她心中仍旧愤愤不平,转过身来,把茶水送到沈溪面前:“沈公子,奴家敬您。” 脸上摆出柔媚和孱弱的神色,好像美人在情郎怀中娇嗔。 此时的沈溪,感受着熙儿身体的“僵硬”,心中惊讶无比。他初时把手伸过去,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熙儿,触手却是硬梆梆的东西,他才知道熙儿的腰间裹着很厚的裹腰。他还不太确定熙儿的裹腰是作何作用,但之后在船只晃荡时,沈溪趁机抱她紧一些时,无意中在脂粉香气中闻到一股草药味,这也解释了为何熙儿今日身上会浓妆艳抹,可能就是熙儿想压制这股药味。 熙儿有外伤? 沈溪联想到之前苏通所说,熙儿已经许久没出来陪客,可能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若是一般的膏药味道,那也没什么,教坊司女子容易跌打扭伤,可问题是熙儿身上的药味,正是出自陆氏药铺药厂所配制的伤药。 沈溪心中警觉,因为这熙儿的确是“大有来头”,之前不过是画画得了她的首饰,之后药铺和沈家就遭窃,他可能还中了迷香。沈溪之前料想,可能是熙儿找人做的,现在想来,莫非出手的就是熙儿本人? “谢熙儿姑娘。”沈溪把茶水接过来,一饮而下。 带着疑虑,沈溪喝过茶水,这才松开抱着熙儿的手,方便她起身。 虽然熙儿身上有伤药的味道,但似乎并无大碍,她起身行走也不见任何异常,沈溪打量熙儿的一举一动,很快发觉,熙儿在稍微欠身时,眉角之间还是有些微变化,这说明,熙儿的伤在腰间,就是缠着厚重裹腰的地方。 之后继续玩藏钩的游戏,不再是让几个姑娘来藏,而是正统的分曹藏钩,双方对猜。姑娘也会加入进来,但并不会温香满怀,猜错了添酒罚酒,跟一般的藏钩并无区别。 就这么过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日落西山,游船才回到汀州府码头。 轿子已经在码头等了些时候,姑娘们都喝得有些醉眼迷离,相扶着走下船板,准备上轿离开。 熙儿被风一吹,脸色有些涨红,此时沈溪跟在她身后下船,二人前后脚,沈溪突然提醒道:“减一味三七,或者药性轻一些,晚上不会被疼醒。有伤少出门……” 熙儿迷惑地看着沈溪:“你说什么?” 沈溪笑道:“哦,我刚在对吴公子说药性和药理,没想到被熙儿姑娘听到。” 熙儿又恶狠狠瞪了沈溪一眼。 等下了船,她还没上轿子,却是教坊司那边过来辆马车。原来玉娘久等姑娘不归,怕有什么事,便让知客驾车来接人,但主要接的是熙儿和云柳两个“头牌”,别的姑娘仍旧是乘轿而回。 回去的马车上,熙儿把外裳解开,连裹腰也松开,露出里面的伤患之处。 云柳埋怨道:“知道自个儿受伤还非要出来,又喝了那么多酒。” 熙儿撅着嘴道:“姐姐就会责怪人,是玉娘说的嘛,总不出面,别人肯定会怀疑,再说受伤这么久,难得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家里好。都怪那臭小子,非要跟我过不去,我就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厉害……” 云柳帮熙儿把伤药敷完,一边去拿药帖,一边道:“其实沈公子根本不是能掐会算,只是人生阅历比你多,懂的比你多而已。你却偏偏要跟人逞强。” “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阅历,姐姐真是长他人志气。” 见云柳把伤药药帖拿过来,熙儿突然提了一句,“那小子在我下船的时候突然说,别用什么三七,还说三七药性烈,怎么回事……” 云柳愣了愣,突然释然,抿嘴一笑:“这都听不出?他在关心你呗。” 熙儿蹙眉道:“就他?” “定是你坐在他怀中时,被他察觉你有伤。之前我也奇怪,为何陆氏药铺的伤药对别人管用,偏偏到你这里,就一直不见好,本以为是你受伤重,现在看来,可能是跟咱用的伤药药性相冲,那以后不用自己的药了。”云柳把药帖又放回木匣里。 熙儿愤愤然道:“他什么都知道,就好像我是个傻子一样。我就是气不过,以后再遇到他,非要他好看……哎哟,姐姐就不能轻一些,这是肉,又不是……哼。”(未完待续。) 第二五五章 秘辛(第三更) 沈溪从船上下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立即紧了紧衣领,跺跺脚准备回家。 船上众人里,只有沈溪一人没饮酒,就连十四岁的吴省瑜也硬着头皮喝下几杯,虽说酒水的度数很低,但十几杯乃至几十杯下肚,走出船舱后这些人难免摇摇晃晃。 “这地面,就是跟船上不一样啊。” 有士子多喝了几杯,下到码头脚踏实地,还以为身在船上,身子左摇右摆。郑谦上去搀扶,结果他自己也走不稳,两人撞到一起跌坐地上,张牙舞爪却怎么也起不来,出尽了洋相。 沈溪看到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苏通本还说要送他回去,眼下却被人扶到河岸边一个劲儿呕吐,哪里还有时间管他? 沈溪决定自己回家,才走出不远,就听到后面有人招呼:“小兄弟,过来谈谈?” 沈溪转过身,就见老许头捧着布幡,大冬天只是一身直裰,兜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脸上不知多少天没洗,一身污垢。 走到沈溪面前,老许头黑漆漆的脸上挤出点儿笑容,但看起来非常勉强。 天气虽然不是特别寒冷,但穿这么少在外面待一天,脸估摸着早就冻僵了。 “是你啊,有什么好谈的?” 沈溪不想跟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多说话,有意保持距离。 老许头轻轻一叹:“小兄弟,上次不是在我这里找人吗?我回去测算了一下,依稀有了眉目,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小兄弟你说说,可见不到你面啊。” 沈溪心说,这是没钱想从我身上捞点儿钱糊口吧,你以为胡编乱造说出的话我会相信? 沈溪摇摇头道:“我要回家,不能跟你多说。” 老许头看起来很着急,估摸他已经吃饭没着落了,拼着最后的力气也要赚沈溪这点儿赏钱:“小兄弟。你问的那家人是不是姓林,曾在京师做过翰林……” 沈溪本已经走出几步,闻言突然顿住,转过头来。他从没觉得老许头有这等本事。居然能凭空猜出他要找的人姓“林”,虽然并不太准确,因为沈溪要帮林黛找母亲,林黛母亲娘家姓氏未知,但进了林家门确实应该随夫姓。说姓“林”毫不为过。 再仔细一想,这老家伙不会是打听过我家的人员结构,得知林黛“来历不明”,猜想我是想帮林黛找亲人吧? “天下姓林的人何其多,你知道我找的是哪个?” 沈溪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老许头说的是正确的。这也算是沈溪给老许头机会,他装作藏不住事,但其实是对老许头“用心”的奖励,这老家伙若非实在过不下去了,怎会腆着脸非要赚几文钱回去?沈溪觉得。既然有点儿渊源,对方还用心调查那么多事,帮帮忙也未尝不可。 老许头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他瞅着沈溪,小声说道:“小兄弟,你还记得发大水前北上找人的那个官家小姐不?” 沈溪道:“这跟我找人有何关系?” 老许头笑了笑,道:“关系可大了,你知道她父亲得罪的是谁吗?寿宁侯……” 沈溪听到“寿宁侯”三字,心里稍微吃惊。 弘治年间的寿宁侯,说的是当今张皇后的弟弟、国舅爷张鹤龄。却说这张鹤龄。跟成化年间万贵妃的弟弟万通一样,在民间传闻那都是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之辈。 史传弘治六年进士、在文学上拥有极高造诣的户部郎中李梦阳状告张鹤龄,上陈《应诏指陈疏》,揭发张鹤龄“招纳无赖。网利****、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行。 弘治皇帝对于小舅子很照顾,根本未予追究,李梦阳由此遭到张鹤龄的打击报复,反诬李梦阳对皇后不敬,一代文学家被严刑拷打之后险些屈死狱中,这事情在朝中引发不小的轰动。 因为弘治皇帝对李梦阳的庇护,这位弘治五年的陕西解元才免遭劫难,但有些大臣就没那么好运了,得罪张鹤龄的人,大多被革职下狱。张鹤龄后来虽然拥戴嘉靖皇帝有功,但还是为嘉靖皇帝所憎,张皇后死后,张鹤龄失去靠山,消除爵位和公职后下狱,最后惨死狱中。 沈溪虽然对寿宁侯的事情很清楚,但他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寿宁侯是何人?” 老许头笑了笑:“总之是朝中一位绝顶的大人物,小兄弟你要找的这个姓林的以及家眷,得罪的便是寿宁侯……那时候还是寿宁伯,这位翰林先是从京师贬斥广东,而后又被押解回京。但听说……至今未死,关押在镇抚司大牢,牟大人可是好人啊。” 沈溪愣了愣,马上明白老许头说的“牟大人”,就是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斌在明朝诸多锦衣卫指挥使中算是一个中庸且有贤名之人,在李梦阳的案子中,就是他从中斡旋,才令李梦阳免死,若是换了别的攀附权贵之人,就算弘治皇帝有意留李梦阳一命,李梦阳也会被重刑拷打致死。 毕竟有明一朝,因为下诏狱而枉死的大臣不计其数,那可算是真正的鬼门关,进去容易出来难。 “那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晓?”沈溪看着老许头,目光中带着疑惑。 虽说老许头做的是江湖生意,能从一些渠道听说些小道消息,可这毕竟是朝廷的机密,他如何能知晓?或者是他根据种种传闻整理出的似是而非的消息,特意拿来蒙人。 不过此事虽然不可尽信,却不可不信,就好像牵涉到张鹤龄的案子中,不少人落罪,而以厂卫密捕密审的强大能力,许多人在牢中被屈打成招,甚至是因拷问而死,别人根本不可能知晓。 一个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人,却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度朝中的情况,不得不承认老许头还是有能力的。 老许头稍微怔了一下,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当然是老夫掐指一算了。” 这种鬼话,沈溪完全不信。但他还是问道:“那你说,我要找的人,现在何处?” 老许头道:“其实我上次说了,小兄弟要找的人,应该不会太远,具体在哪儿……天机不可泄露。但今天我说这么多,小兄弟你能否……”说到这儿,老许头把手伸出来,意思是索要打赏。 沈溪虽然不知老许头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人家用心了,不给点儿赏钱说不过去,便从怀里摸出七八个铜板丢过去。 老许头接过,脸上有些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腆着脸跟沈溪说这些,料准了得不到几个钱,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你还有什么知晓的?”沈溪又问。 老许头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的事情,我还知道些,若小兄弟用得上……” 沈溪摇摇头:“别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既然阁下对当日算卦没有更多的消息,那我就告辞了。” 沈溪行礼后转身就走,老许头点头哈腰送他离开,等沈溪走远回头看了看,老许头还在那儿掂着手里的铜板,估计在想拿这笔钱去买什么东西垫肚子。 沈溪之前虽然也曾想过,林黛的父亲可能是得罪了朝中的哪位权贵,可也没想到是跟张鹤龄有关。 这事关系太大,一个国舅爷,有皇后姐姐撑腰,在朝廷可谓呼风唤雨。若真得罪了这位,至少在弘治、正德两朝是没办法跟张鹤龄斗的,就连权大如刘瑾、李东阳等人,也不敢跟张鹤龄正面相抗。 但也很有可能,“林翰林”本身是老许头根据林黛的姓氏杜撰出来的人物,只是为了糊弄他几文救命钱。 现在有了“林翰林”这个线索,沈溪要做的,是把这林翰林的具体身份打听清楚,以他现在的年岁和交际面,不可能得到太多详细的讯息,不过完全可以把此事交给惠娘帮忙。毕竟现如今汀州府商会,触角延伸到了南京,商会不但可以作为商贸的联络中枢,也可以用来打探消息,尤其是朝中一些大事。 回到家沈溪就将此事告知惠娘,毕竟之前沈溪也曾托惠娘代为打听。 “小郎,你可真有本事,姨问过那么多人,都没听说朝中有哪个姓林的官员犯事,你却打听出是一位翰林。” 惠娘跟沈溪的侧重点不同,她看到的是沈溪的能力。沈溪苦笑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消息的真伪,也有可能是别人随便编造出来糊弄事情的。姨,若是能帮黛儿打听一下她父亲的情况,总是好的。” 惠娘笑道:“你这么小的年岁,就知道为身边人考虑,黛儿跟了你,是她的福气。你帮了姨那么多忙,姨帮你打探一下也是应该的,你放心吧,回头我就写信给韩五爷,让他在南京帮忙留心一下。” 沈溪点头道:“姨,此事你可不能告诉我娘,你知道她现在……脾气不太好,上次打过黛儿后,娘都不怎么跟黛儿说话了,黛儿现在每天战战兢兢,若是再被娘知道我帮她找家人,肯定又会怪责她。” “好。”惠娘答应。 等沈溪蹑着脚下楼,惠娘看着他背影不由微微一笑,喃喃自语:“还是像个孩子。这么小就会疼人,将来谁嫁了他定然有福。” ************ ps:第三更送上!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五六章 当头一棒(第四更) 腊月十九,陆沈两家乔迁新居。 惠娘特别找人算过日子,据说这天是黄道吉日,宜纳彩、开市、婚嫁、起基、盖屋、迁徙和入宅,一句话,这天是搬家的好期会。 这天是学塾放年假的日子,同时府学也会张贴年底月票的成绩。上午迁了新居,下午沈溪就得去看放榜。 虽然月考算不得什么正式考试,但也会像模像样把考生的成绩列出来,第一次沈溪的成绩名列前三十,以每年汀州府有五十人左右考取秀才来说,沈溪第一次月考算是合格,这让周氏对他的期望更高了一些。 本来家里说不奢求沈溪来年就中秀才,但现在说起来,已经不是中秀才的问题,而是要考得更好些,甚至最好拿个案首回来。 早晨一大早,沈溪就抱着自己的枕头,跟同样抱着枕头的林黛一起往新家那边去。本来搬家这种事,是不用孩子动手的,但周氏却坚持让两个小的分别拿一样东西,不用很重,只要是个意思就行。 沈溪抱起自己的枕头,林黛有样学样把枕头揽在怀里。两个小家伙出门抱着俩枕头,怎么看怎么稀奇,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他们瞧。 “他们怎么这样看我们?”林黛有些羞赧,自然躲到沈溪身后,让沈溪给她遮风挡雨。 沈溪笑道:“那是他们觉得你好看,我们郎才女貌,他们羡慕……” 林黛嗔骂:“呸,不要脸,哪里有你这样夸自己的?” 不过听沈溪这么一说,林黛还真就释然了,小姑娘都有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渴望,尤其林黛正值青春期,这时期的女孩子冲动起来做事可是不经过脑子的。之后她便昂首挺胸走路,抱着枕头就好像抱着孩子一样,那骄傲的小母鸡形象令沈溪忍俊不禁。 如此一来,别人对林黛的指指点点更多了。最后林黛终于气馁。还是乖乖地躲回沈溪身后,让沈溪挡着她。 等到了新居,稍微把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下,沈溪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这时候林黛又过来扯沈溪的衣服。 “喂,我晚上可以过来吗?” 林黛还惦记着沈溪答应她可以过来听故事。因为现在住的三进宅子,屋子多了去了,沈明钧夫妇怕盗贼光顾,把住的地方选在了前院。而沈溪和林黛的屋子则在中院的东厢。虽然沈溪和林黛仍旧是两个房间,但晚上没人管可以偷偷摸摸来往。 沈溪看她一眼,咧嘴笑道:“想来就来呗。不过你天亮前要回去,被娘抓到现行,我可救不了你。” 林黛俏脸一红:“呸,让我多留我还不留呢。听完故事我就回去。” 小妮子被周氏打了之后,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在沈家面临极大的危机,以前她不会主动去讨好沈溪,可现在她有事没事就往沈溪身边靠,她也知道。只有沈溪对她好,她将来在沈家的位置才能稳固。 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懂得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生活,林黛可不想再跟以前一样,在外面四处流浪当个可怜的小乞丐。 沈溪从床边上拿过来一个纸包,指头点了点林黛的腰:“喏,吃吧。” 林黛最喜欢吃零食,小妮子一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炒黄豆,马上眉开眼笑。不过神色旋即黯然:“以前娘省钱也要给我买一些,现在买了都不给我。” 沈溪笑道:“你多讨好一下娘,娘肯定疼你,给你买好吃好玩的。” 林黛撅撅嘴。不说什么,开始嗑豆子,嘎嘣嘎嘣吃得很香。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陆曦儿的声音:“姨,这是曦儿给您编的花,送给姨……” 周氏惊喜的声音传来:“哎呀。还是咱家小丫乖,来找你沈溪哥哥玩吗?他在里面。哈哈,真好看,你自己编的?” “嗯嗯。姨,我去找沈溪哥哥啦。”小丫头蹦蹦跳跳就到了中院,这让林黛面颊绷得很紧。 “小坏丫头,就知道跟娘讨好卖乖,哼。”说完林黛狠狠咬了一口豆子,正好陆曦儿从门口进来。 陆曦儿可不管什么大妇在场,她的目标就是沈溪,简直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过来直接钻到沈溪怀里,先撒娇一会儿,才扯着沈溪出去玩。 沈溪耸耸肩:“曦儿,我等下要温书,下午要去看放榜,没时间陪你玩。” 陆曦儿嘟着嘴,摇晃着沈溪的胳膊:“嗯……不好,曦儿要嘛。” 林黛过去扯她一把:“喂,我陪你玩,别打搅他。要是明年他考不上秀才,会挨骂的,到时候你跟我也会跟着挨骂。” 陆曦儿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考试什么的,对于八岁的她来说没个概念,只知道一旦面临考试,她就没法找沈溪玩了。 小丫头从小就在惠娘的溺爱中成长,她的世界没有风雨,心灵纯真,成天都开开心心。而林黛则不同,心里藏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会稍显深沉,不太像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一个像个小大人,所以周氏越来越喜欢陆曦儿。 等两个小萝莉出去,沈溪才准备收拾一下书本。 与旧居最大的不同,是新宅子这边多了一个房间来作为他的书房。 书房与沈溪的卧室相通,南北都开有窗户的房间光线很好,书桌和凳子摆在面向院子一侧的窗户下,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院子里花台上栽种的花卉,可惜现在是冬日,只能看到枯黄一片。 书房东西两侧的墙壁全部被书架占满,惠娘买了许多书回来,把架子塞得满满当当,入目处全都是书。 惠娘对于沈溪的学业非常看重,但她毕竟不懂得做学问,买回来的书有很多是沈溪用不上的,但沈溪还是很感激,有时候看看闲书放松一下也挺不错。 …… …… 下午,沈溪去府儒学署看放榜,结果非常不幸,沈溪别说前三十了,就连前七十名也没入。 而名次只列到前七十,前三十为正案。意思是只要取了前三十,应该是稳过院试的,而取在三十一名到七十名内,则只要努努力就可以过。至于七十开外的。则要留神了,想过院试还要多努力。 院试三年两届,整个汀州府会多一百名秀才,而仅仅只是长汀县过府试没中秀才的童生就有两三百人,加上下面各县的。来年院试参加人数约在六七百之数。 六七百人争取五十个名额,还要刨除这两三年内各县试案首的保送名额,竞争非常激烈,但对于本届刚过府试的考生来说,却是信心十足,毕竟当年府试高明城只录取五十人,质量很高,往常年基本一届都要取个百八十人甚至是一百二三十人,童生质量参差不齐。 但这种月考,却不是为应届考生量身定制。而是为往届考生所准备。毕竟比起那些揣摩府学教谕、训导和嘱托口味多年的老油条,新晋童生劣势太多了。 沈溪带着些许失望,从府儒学署出来,就听一些人在那儿交谈,榜上有名的简直都以为自己中了秀才一样,兴高采烈,没中的则垂头丧气,就好像人生没了目标一样。 沈溪心想,不过是一次模拟考试,考试内容还是八股文。百样人有百种评审标准,写篇好文章还不一定是自己所作,值得这么高兴? 很多人都认识沈溪,对于沈溪落榜的事。在这些士子中传得很快。 你沈溪不是牛逼哄哄的吗,十岁参加府试得了案首,这下被打回原形了吧? 沈溪路过一个人堆时,就听有人在说:“还好上次没找他做题,不然就是名落孙山的命。” 沈溪忽然想起来,第一次月考时。曾有人联系让他“替考”,而在汀州府之地的月考中,替考是明码实价的,找个有才学的人作文章,少的要花几钱银子,多的可能要花几两银子。 学风有多不正,由此可见一斑。 沈溪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回到家,周氏在自家院子跟惠娘说话,这天为乔迁新居,两人特地没去药铺和商会。 见到沈溪,周氏眼前一亮:“看这小子的模样,肯定考的不错。” 沈溪马上耷拉下头,带着认错的态度道:“娘,我落榜了。” “什么?” 周氏的欣喜马上被愤怒替代,当下就要找家伙事揍人。 惠娘赶紧劝说:“姐姐别着急啊……” 周氏怒道:“这还只有不到半年就要院试了,能不着急吗?头一次考试还能进前三十,以为他一定能考取秀才,我让他爹找人给家里写信,就等着明年多个秀才公。这倒好,诚心打你老娘的脸是吗?”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上次考试结束,周氏居然给老太太李氏“报喜”。仔细想,哪里是报喜,分明是在示威啊! 你们看看,当初不让我儿子读书,现在他才学了几年,又是过县试,又是过府试的,府试还拿了案首,如今月考拿了前三十,你们傻眼了吧? 周氏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想让沈溪争气给她长脸,现在突然遭受打击,一时间分外恼怒。 “娘,这次月考……我觉得发挥不错,可能是考官看走眼了吧。”沈溪只好解释。 周氏怒骂:“你这混账东西,肯定是平日里玩性大,不知道温书,真真气死老娘了。看来你祖母教儿子的那套不错啊,这年假你也别想到处野了,就给我待在书房里,每天温书,不许跟黛儿那丫头厮混。听到没?” 虽然周氏生气,刚才作势要打,但在沈溪考取童生后,她还真下不去那手。她也是觉得沈溪长大了,若是来年过了院试,就是秀才公,是文曲星,打不得。 沈溪被痛骂一番,无奈地跨进中院,步入书房。林黛本来正坐在书桌前看连环画,见到沈溪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不解,正待出言相问,“出来!”周氏已在书房门口喝了一声,林黛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连环画揣进怀里跑出门。 周氏“砰”地一声把门带上,外面传来扣锁的动静,“咔”一声锁上了:“不到天黑看不见字,别想从里面出来!” 沈溪大叫道:“娘,您这太霸道了吧?我出恭怎么办?” 周氏被问得一愣,但她马上想到李氏对沈明文那套:“黛儿,给他拿个夜壶过来……” “娘,如果大解呢……” “憋着!” ************ ps:第四更! 虽然只有四更,但更新量天子自问还是很足的,因此依旧壮着胆子吆喝一句:来点儿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二五七章 回乡探亲 因为沈溪年底的月考没考好,使得沈溪年假这段时间被关了禁闭,周氏怕他偷跑出去,不但让林黛每天在外面看着,还不定时回来抽查。 到了最后,林黛索性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好像个小门神一样,如果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马上就敲门提醒沈溪,让沈溪早作准备。 周氏要进来查看,通常会先让林黛走开,再开锁开门,这段时间足够沈溪把他捣鼓的东西藏起来。 偶尔沈溪也会从窗口爬出去走走,这书房最大的好处,是南北通透,即便正门和通往卧室的偏门锁上了,但却可以通过窗户进出。 与前窗面向中院不同,后窗出去却是后院,白天家里除了他跟林黛外没什么人,进进出出不会有丝毫阻碍。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过年前两天,周氏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到腊月二十八,她终于给沈溪放假,让沈溪可以出来走走,但每天还是要有两个时辰温书。 年底商会很忙,为了在周边府县还有省城开商会分馆和银号分号的事,惠娘需要上下打点,临近年关又要给府、县两级衙门和商会会员家里送礼,她早出晚归,曦儿这边索性交给周氏和谢韵儿帮忙看管。 可毕竟药铺这边也很忙,陆曦儿只能跟宁儿玩,但宁儿对照顾小主子没多少耐心,背地里甚至会给陆曦儿甩脸色看。 陆曦儿根本不喜欢宁儿,而别的丫头又要帮忙打理药铺,又要帮奶娘胡夫人照顾沈运和沈亦儿,根本没时间照看她。 沈溪得脱自由,最高兴的要数陆曦儿,本来她还想趁着放假跟沈溪好好玩,但沈溪之前被关禁闭,连她都不许到沈家走动,而林黛又要当门神,平日里在家早晨起来。就跟着宁儿到药铺后院,一个人形单影只。 药铺后院的房间,除了厨房、厕所和一间守夜房外,其他都被改造成堆放药材的仓库。她也少了地方玩,只能上楼到她原来的房间,看看连环画,又或者摆弄点儿沈溪以前给她做的小玩具。 “……别顾着玩,多教曦儿写字!” 周氏让沈溪出来。也不是放任他到处走,而是要他教两个小萝莉读书写字。或者周氏还在生林黛的气,觉得沈溪考得不好,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被林黛带坏了,她对林黛的态度,比之前更显冷淡。 林黛见沈溪要给陆曦儿“上课”,她在旁边搬张小板凳过来准备一起学,周氏把手上盛着药材的簸箕放下,冷声道:“先把药材拣完!” 林黛只好低下头继续拣药材,小脸苦哈哈的。但也不敢有丝毫不满的情绪上脸,免得被周氏看到又要斥骂。 沈溪在旁边看了,心想:“老娘的脾气没改啊,只是转移目标了。可怜的小妮子……” 终于到了除夕这天,谢韵儿难得家里人团聚,没有留在药铺这边过节,沈家也是一家六口团聚,而且过年之后,沈明钧夫妇要带着沈溪和林黛回宁化探亲,惠娘这边显得落寞了些。但惠娘毕竟有女儿陪伴。身边还有五个丫鬟,并不会很孤单。 春节当天,沈溪一家上路,毕竟一来一回要五六天时间。再加上准备在宁化城里住上个三五日,回来起码得正月初十以后了。 惠娘特别准备了一些礼物,当作她对李氏和沈家人的一点心意。 “姐姐早些回来。” 临别的时候,惠娘把她抱着的沈运交给周氏,一脸的不舍。姐妹二人相处时间久了,比亲姐妹更亲。除了挂念周氏,其实她更舍不得沈溪。 周氏叹道:“好些年没回去,家里那边催得急,不能陪妹妹你了。初六开市送穷没法陪你,不过上元节前定能赶回来,一起过个元宵佳节。亦儿那边,妹妹你要多照顾些。” 周氏这次回宁化,由于奶水不够,会把女儿沈亦儿留在府城,但十郎沈运怎么都得带回去给老太太看看。 毕竟是沈家孙子,自打出生以来,老太太还没见过,她也要尽一点儿媳妇的责任,不能总以生意忙为借口滞留府城不回。 本来惠娘想让胡夫人跟着一起回宁化,但胡夫人又有了身孕,没法行远路,所以这一路上,周氏得亲自哺乳。 一番依依不舍后,沈家人上了马车,陆曦儿早已躲在惠娘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一行一共两辆马车,沈家人一辆,由沈明钧赶车,沈溪坐在外面看风景,周氏抱着儿子,跟林黛待在车厢里。 至于后面一辆,则是由宋小城赶车,车厢里坐着的是絮莲,这次宋小城也想新年回去跟絮莲家里提亲,毕竟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二人出来属于“私奔”,现在宋小城也算是事业有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这次宋小城回宁化还有个目的,就是把之前联络的宁化地方的小势力给整合,在宁化设车马帮分舵堂口,此番宋小城是以车马帮大当家的身份回去的。 两辆马车刚到城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太寻常,本来春节期间城门应该防备懈怠,毕竟大过年的,日上三竿才会开城门,下午老早就又关门了,进出的无非是一些走亲访友拜年的。可这一年正月初一的城门,官兵层层把守,路过的人不但要交上路引,甚至还会被搜身。 “……官爷,您看我们,这车上有女眷,行个方便吧。”沈明钧有些着急,他的夫人还有未来儿媳妇都在车上,后面还有宋小城的未婚妻絮莲。 那当兵的很蛮横:“搜的就是女眷,下来!” 一声厉喝,两辆车里的所有人都要下来接受检查,不过好在有三姑六婆在城门旁边的一间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检查,而且官府的人认识宋小城,当得知这是商会的马车,还有眼前看似朴质的汉子乃是商会背后的沈家人,衙役马上客气了很多。 这些衙役在救灾时跟着惠娘跑前跑后,事后也得到商会不少好处,就算平日里再吆五喝六,对商会那也要客气相待。 “哎呀,这是六爷啊,你看我这眼神,居然您大驾都没认出来,最近生意可好?”衙役前倨后恭,简直把宋小城当爷爷一样捧着。 宋小城笑道:“我生意好,你生意可就没得混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衙役有几个过来的,宋小城递了点茶钱过去,几个衙役都是千恩万谢,连搜查也仅仅只是例行公事。周氏带着林黛和絮莲只是进草棚里去了一趟,马上就出来了,可能连身子都没被婆子碰。 衙役骂骂咧咧:“前两日,衙门里遭了贼,安知府有几件家传宝物失窃,这大过年的也不让我们安生。那日里有个弟兄被贼人打晕,醒来后说出手的是个娘们儿,这事儿就更加稀奇了,这弱质妇人还有出来做贼的?竟然敢偷到官府,真是活腻了!” 宋小城只是随便一问,现在他这个车马帮大当家,属于“匪”,但却是洗白的匪,官匪一家,他宋小城不再是原来一个工头兼小混混,已是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跟官府打好关系,不但商会如此,连车马帮同样如此。 “有什么事,只管去差遣我们帮里的弟兄,有消息,一定告诉你们几位。”宋小城拍着胸脯道。 宋小城扯着马缰,与衙役有说有笑出了城门,这才重新上车,两辆马车同行。 走出一段路,车厢里的周氏才嘀咕道:“这小子,混得倒有几分人样。” 沈溪笑道:“娘还没见六哥在车马帮里的派头呢,比街面的坊甲和集头牛多了。” 周氏一手抱着儿子喂奶,另一只手伸出来拍了沈溪脑袋一下:“别废话,路上多看书。小城再有本事,也是跟你孙姨做事,什么事不还是听你孙姨的?” 沈溪把书拿起来,马车摇摇晃晃,根本看不清字,他只好大声朗读,反正周氏不认字,根本不知道他手上拿的什么书,只要他似模似样地读出来,周氏就当他是在用功。 出城不远,到了岔路口,有辆马车已经等了些时候。正是沈溪姑父杨家的马车,沈明钧一家要回宁化省亲,那边杨氏夫妇一商量,决定一起回去,只是两家人隔得远,出发时没一起走,商量好在城北的路口等。 沈溪的姑姑杨沈氏见到周氏抱着儿子从马车上下来,很高兴,过来看着小侄子别提有多开心,姑姑对于侄子很疼惜,到底是沈家骨血,她也算是沈家人。 “我跟弟媳一起,文招,你跟你爹和孙叔一辆马车。” 杨文招见到沈溪,流着鼻涕哈拉地就要跑过来找沈溪玩,听到老娘的话,他“哦”了一声,不舍地转头回去。 杨沈氏高高兴兴进到马车里,虽然之前周氏生龙凤胎后她也过去看望过,但孩子一天一个样,她上次瞧得不是很真切,嫁出去的女人,总不能时常回娘家人这边走,就算同住府城,两家人走动也不是很频繁。主要还是因为惠娘掌握了杨氏药铺六成的股份,连赚钱也分大头,让杨家人耿耿于怀。 等人上了马车,沈溪依然坐在外面陪老爹赶车,里面传出姑姑和老娘的对话。 杨沈氏先问候一番,后面的话题,自然回到生意上来,杨沈氏跟周氏在说关于杨氏药铺股份的事。 随着这几年杨氏药铺在经营成药上实现盈利,杨家人希望通过跟周氏的关系,让周氏帮忙把杨氏药铺股份赎回去。这事情之前说过几次,惠娘虽然有松动,但在价格和成药售卖的细节上一直没有谈拢。(未完待续。) 第二五八章 蛇蝎心肠 以前杨氏药铺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把杨氏药铺股份卖出来,想以原价赎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在商言商,就算惠娘肯低价把股份卖回去,杨氏药铺那边还想经营成药的生意,而成药的配方又都在惠娘这边,若惠娘不再掌握杨氏药铺的股份,凭什么再把成药拿过去卖? 周氏也懂这些道理,在嘴上,她答应回去跟惠娘说说,但其实心底里还是有些不太情愿。 现在杨家人不单是要把股份赎回去,还要继续获得成药的经营权,要知道如今药厂生产的成药销量都很好,唯独只有杨氏药铺能得到成本价,杨氏药铺赚钱的大头,来自于成药销售。 一路上还算和气,杨沈氏也没强逼着周氏一定要帮忙。 沿途相互有个照顾,再加上宋小城帮忙跑前跑后,就算住宿客栈,也能住到上房,得到最好的照料。 因为周氏这边抱着孩子,一行不是很快,直到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三下午,一行终于抵达宁化县城。 虽然早就派人传话回来,但沈家那边却没派人来接,主要还是因为家里劳动力不足。 沈明文仍旧被锁在后院柴房读书,沈明有则下落不明。沈明堂每天辛苦做工,以前沈明钧在王家做的事,被他接替,沈明新则留在桃花村照顾老宅子。 沈家第三代人中唯一的青壮沈永卓,也在寒窗苦读中,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总不能让妇孺出城迎接吧? 一行进城之后,先到沈家置办的大宅子。 到了门口,宋小城帮忙把大箱小箱的东西搬下来,才带着絮莲出城回家,他这几天还要办人生大事,或者过几天再回去时,他就会跟絮莲正式成婚。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 李氏高兴地迎出来。 小孙子出世,她未曾见过,见到周氏抱着孩子进来,马上把小孙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唤十郎。 可惜她怀中的十郎可不怎么识相,一进祖母的怀抱就哭闹不止,李氏安慰了半天也不见效,最后还是还给周氏,孩子这才安生下来。 周氏脸上带着歉意:“娘。您别见怪,小孩子怕生。” 虽然说的是一句大实话,可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你说怕生,那就是说我是生人,我可是她奶奶,一家之主,如此说岂非在众人面前扫我面子? 不过随后沈明钧父子和杨凌和父子进来,她又换上笑容。 一边是儿子和孙子,一边是女婿和外甥,都长大了。且沈溪之前还在府试中得了案首,给沈家门楣增光不少,她脸上就多了几分自豪。 看看我培养出来的孙子多有本事…… 对于林黛,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她没有承认林黛这个孙媳妇。 若说周氏在林黛的问题上有些市侩,李氏就更加势利了,当初若沈溪什么都不是,长大做劳力,林黛当孙媳妇她并不介意。可现在沈溪已经距离功名只差一步,之前一年跟她为沈溪说亲的媒婆不计其数。她没理由一定要让沈溪娶林黛。 在老太太心目中,孙子的婚事可不是儿子和儿媳妇来作决定,一切要经过她这个一家之主来拍板才行。 沈明钧父子回来,先去正院的祠堂向祖宗牌位磕头。等一切基本礼仪结束,一家人才坐下来,正式商谈一些事情。 沈溪和杨文招被赶了出来,显然大人要谈事情,小孩子最好不要涉入。 沈溪和林黛,跟着三伯母沈孙氏往属于幺房的房间走。沈孙氏笑着说道:“七郎可真有本事,长大以后,可要多帮衬一下我们家四郎和八郎些。” 沈溪点头道:“四哥呢?” 沈孙氏轻轻一叹:“跟着你四伯去王家做事了,当不了劳力,不过每个月还是能从账上支取点钱回来,当作是帮补家用。” 沈溪心里不由暗暗叹息。 当初在家里选择孩子读书的时候,四郎沈迁因为年岁大一些,首先被排除在外,也是欺负老三沈明堂夫妇为人憨厚老实。现在才过了四年,沈迁小小年岁就要去做工赚钱,其实他走的路,正是曾经沈明钧所走的,若非沈溪努力争取,再加上周氏给力,那便是为他所规划的人生之路。 沈溪很肯定地道:“三伯母放心,我若将来有本事,一定接四哥出去做大事。” 沈孙氏听了不由眉开眼笑,连番夸赞:“好啊好啊,七郎真是个好孩子。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八郎能跟着享福……” 沈孙氏两年前刚生下儿子,以年岁来论,若过几年沈溪能有出息,沈家中兴,那八郎肯定有机会读书,到时候沈孙氏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 沈孙氏很开心。 因为沈溪的话,沈孙氏对沈溪多了几分疼爱,帮忙收拾屋子,把被褥什么的都整理好,甚至怕捂着了,还趁着天没黑之前,拿出去帮忙晒了晒。忙活完后,沈孙氏进来道:“屋子不多,你们小两口,可能要睡在一起了。” 林黛面色一红,还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她和沈溪,她听到后很害羞,不过心里倒是挺欢喜的。 跟沈溪睡在一起,意味着又能听故事了…… 等都安顿好之后,沈孙氏才带着沈溪和林黛回到正屋那边,此时杨文招正蹲在屋子门口玩沙子。 沈溪比杨文招大不了一岁,一个还是孩子心态,而沈溪已经在考功名光耀门楣。见到沈溪回来,杨文招跑过来就要拉沈溪玩,沈溪却作出“噤声”的手势,因为这时候正厅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弟妹在外赚大钱,里一套外一套,就对得起沈家了?” 呵斥声来自于一路上都和和气气的姑姑杨沈氏,此时的她,正在厉声质问周氏,似乎是抓到了周氏的什么把柄。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杨沈氏肯定是拿周氏在印刷作坊、银号和药厂等等商会产业中有股份的事做文章。 这些事要瞒住宁化这边不难,毕竟这边的人消息闭塞,商会的主要活动地点还是在府城。但杨凌和本身就是商会中人,只要他有心还是不难查到。其实印刷作坊的幕后大股东不是惠娘,而是周氏。连当初救杨家的那几百两银子,也大部分来自于周氏。 对于周氏赚多少钱,杨家人不关心。但唯独在惠娘和周氏掌控杨氏药铺六成股份上,杨家人很介怀。 若是惠娘一个外人把控着,他们没办法,现在知道居然是周氏掌握着杨家的命脉,他们怎可能善罢甘休? 这次杨凌和夫妇要跟沈明钧夫妇一起回宁化。说是省亲,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老太太面前告状,除了报复周氏这两年来从杨氏药铺“攫取钱财”,顺带把杨氏药铺的股份拿回去。 沈溪心想:“要说里一套外一套,这个姑姑可无人能出其右者,原来这一路上的嘘寒问暖都是虚情假意,为的是让老娘不怀疑她!也忘了当初是谁连家业都快不保,腆着脸上门来苦苦哀求。” 李氏脸色阴冷,喝道:“老幺媳妇,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周氏被人捉住痛脚。心里委屈,只是在一边哭泣。而沈明钧这时候却为妻子挺身而出道:“娘,您不能听姐姐她胡言乱语,娘子这几年都是为陆夫人做事,孩儿可以为娘子作证!” 杨沈氏冷笑道:“傻弟弟啊,这是被你媳妇利用了,你这都不知?” 沈明钧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也是嘴笨,想跟亲姐姐争吵,但又不知拿什么理由来反驳她。 此时沈溪却看到架势不对。 当初老娘选择隐瞒此事。主要是怕沈家人跟之前夺药铺一样,再派人去接管印刷作坊,至于后来出资银号甚至是药厂,都是有了钱之后。让惠娘随便去花,没太当回事。 问题是惠娘是知恩图报的人,她不会把别人的当成是自己的,无论赚多少银子,她都会把账目详细记下来,这个分多少。甚至是几分几毫都不会有错漏。药厂和印刷作坊的账目,惠娘是不用拿出来给人看的,但银号却是由多个股东一同出资,事情败露,也必然是在银号的账目上。 沈溪心说:“要么从开始就别做,现在既然做了,就打死不能承认。我现在就说没这回事,你有本事把银号的账目拿过来对质!” 想到这里,沈溪坚决地走进主屋,扶着周氏,厉声喝问:“姑姑,你怎能冤枉我娘?” 杨沈氏冷笑道:“你才多大年岁,连你爹都不知,你从何而知?你娘其实是想当我们沈家的蛀虫,把我们沈家都掏空她才心满意足……” 这话其实很冤枉人,连李氏听了都皱眉。 就算杨沈氏说的是真的,儿媳妇在外跟人做生意,还赚了大钱隐瞒家里,可她没动用家里一分一毫,且每月都送银子回来,连沈家的宅子也是用周氏赚回来的钱买来的,说周氏是沈家蛀虫也太伤人了。 李氏黑着脸道:“这是什么话……” 虽然李氏之前对周氏有很多意见,但她作为一家之主,也不想让家里的矛盾扩大化。但她在心里,还是袒护女儿更多一些,她也觉察女儿是因为杨家人受屈,诚心要回来让周氏下不来台,出言才如此阴毒。 沈溪却针锋相对:“姑姑,你说的那些话,都在诬陷我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娘侵夺了你杨家的产业,不肯把产业还给你们?” 杨沈氏怒从心起,喝道:“臭小子,你是姓沈的还是姓周的,你娘做的那些事,外面都在传,难道我会冤枉她不成?” 沈溪回击道:“外面传的?哼哼,外面还有人说我爹跟孙姨暗地里有来往,说我娘一直张罗着让我爹纳孙姨为小妾,还说我们沈家人跟孙姨套近乎,就是为了最后把姓陆的产业改姓沈。” “这些话都能信!?”(未完待续。) 第二五九章 打死都不认(第三更) 杨沈氏恼羞成怒,的确外面传的瞎话不少,而且都不符合事实,就比如在沈明钧跟惠娘问题上,杨沈氏很了解这个弟弟,他哪儿有那本事搭上惠娘这样有本事的女人? 若外界传言属实,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可这次关于周氏在惠娘许多产业中有股份的事,她却是极为笃定的,因为向她提供消息的人说得那是言之凿凿,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全都是商会长老堂的成员。 “臭小子,你姓什么的?姑姑可不是喜欢挑事的人……” 杨沈氏知道如今沈溪在沈家地位不似从前,现在小侄子过了府试,来年就要参加院试,在老太太眼里那是将来的举人公,现在沈溪一个小孩子当着大人面说话,老太太都在一旁沉吟不说话。 “我可是有证据的。这女人,每年从陆夫人手中分得的银子,不下千两,可拿回家的不过才一二百两,她自己拿着银子去买了宅院……娘,您问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李氏眉头紧皱看着儿媳妇,沉着脸问道:“此事当真?” 周氏可以不承认在惠娘产业里有股份,但沈家在府城买了宅院,这事情可隐瞒不住,毕竟一家人在年前已乔迁新居,沈明钧也清楚此事,他可从来不会隐瞒李氏。 周氏无奈之下,流着泪点点头。就在李氏大感失望即将发怒的关头,沈溪紧忙辩解:“祖母,那宅子是孙姨买给我们家的,还说,只有将来等我中了秀才,宅子才会过户到孙儿名下,作为恭贺孙儿进学的礼物。” 杨沈氏如今已觉胜券在望,听了沈溪的话,不由再次冷笑:“傻小子,人家陆夫人可是精明的生意人。在商会里说一不二,凭什么平白无故给你们家送宅子?你们家住的宅子,我问过,就算是今年遭了水。也值上个三百多两银子,加上修缮和添置,怎么也要四五百两银子。陆夫人会好心送给你们?” 沈溪反驳道:“那姑姑,我倒有件事不明白,既然你也说了陆夫人是精明的生意人。当初我娘孑然一身到县城,就是帮陆夫人在柜台前卖卖药的伙计,她扩大生意,做那些大买卖,凭什么无缘无故把份额分给娘,让我们捞得好处?” 就算杨沈氏准备再充分,她自己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但还是被这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这也是整个问题症结之所在。 杨沈氏当初听说周氏在惠娘商铺里有股份,也很惊讶。沈明钧夫妇是多么老实的人她很清楚,他二人又没什么本事,更不懂手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惠娘那么有本事的女人,怎会轻易把到手的银子分出去? 她可不知道,从最开始惠娘的崛起,就是因为沈溪帮忙种牛痘,之后印刷作坊、银号、药厂的建立,都是在沈溪的建议下。由惠娘和周氏姐妹二人联手去做的,只是因为惠娘总是站在台前,再加上她能力突出,才会让人觉得她是名副其实的大掌柜。 杨沈氏脸色涨得通红。她没料到沈溪这么难对付,心想:“读过书的果然不一样,这小子就比我儿子大一点,怎的就天差地别呢?” 杨沈氏冷声道:“那你如何解释,陆夫人要把宅子送给你家?” 沈溪解释:“姑姑,侄儿都说了。那不是孙姨送给我家的,而是送给我的。孙姨的丈夫早年离世,如今她只有女儿在身边,因为她的产业都在女儿名下,所以她没法嫁人生子,孙姨早就想认我为义子,这事情我爹也知道。祖母和姑姑若不信的话,可以问我爹。” 沈明钧听到这话赶紧出来证实:“娘,姐姐,的确是这么回事。陆夫人两年前就想收七郎为义子,当初荷儿她还跟我商议过,我也答应了,只是因为陆夫人家里的小姐不同意,这事情才给耽搁下来。当时商量,等孩子大一些,再把认义母的事情给办了。” 因为沈明钧一直在王家给人做下人,现在就算他在印刷作坊当大掌柜,还是把惠娘当作是主母一样看待,连对陆曦儿的称呼也是“小姐”。李氏最开始想,那陆夫人要送商铺的份额给我家,难道是贪图我儿子?现在听儿子对陆家人的称呼都是这么恭敬,就说明外面所传的,都是子虚乌有。 李氏点头道:“你以前找人写回来的信里,也提过这事,为娘当初也未反对。” 杨沈氏急道:“娘,您真相信他们夫妻说的鬼话?” 最开始杨沈氏所针对的还是周氏,以她对沈明钧的了解,认为弟弟应该站在沈家立场上更多一些,现在她发觉情况不对,不但沈明钧为妻子说话,连沈溪也出来为他娘撑腰,这一家三口的绳子拧得很紧,她就想,这女人到底给父子俩灌了什么迷药? 她的口风也不再是“这个女人”云云,而是“他们夫妻”怎样怎样。 李氏气得瞪大了眼睛:“不然他两口子信谁?想让为娘信你,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光听外面人瞎传的那些,你就回来挑拨一家人的关系?就算真的是老幺媳妇在外赚了银子又如何?她赚了,还知道给家里,你呢,嫁出去的女儿,难道还不让为娘省心些?” 杨沈氏怒从心起,正要出言反驳,却是一直没说话的杨凌和站出来拉了拉妻子的胳膊,阻止妻子说下去。 杨凌和拱手道:“娘,小婿想起来今日还要去拜见几位宁化的故友,先带娘子一起过去,可能会耽搁到很晚,今夜暂时睡在客栈。文招留在此处,等明日再来接他。” 李氏哪儿能听不出这是因为人家夫妻心里有怨言,不想在家里住?不过她也发觉这场面僵持不下,离开冷静下也好,当即点头:“那好,记得早些过来接文招这孩子……为娘好些日子没见外孙的面,趁这次我得好好跟他说说。” 然后没人送杨凌和夫妇出门,他们自行离开。 等人走了,李氏才略带安慰的口吻道:“老幺媳妇,别哭哭啼啼的,现在你姑子也走了,跟娘说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李氏这招分明是软硬兼施。 杨沈氏先前那出是霸王硬上弓,刚才李氏也说了“就算老幺媳妇在外赚了银子又如何”,现在又演一出,分明是用软话来套周氏说出实情。 周氏似乎也明白这点,她把眼泪擦掉,抽泣一声,抬起头坚决道:“连娘都不相信儿媳?” 李氏一时不好回答。 沈溪心说,老娘这反问句用得实在是很漂亮! 从始至终,老娘也未说她没私藏银子,话要么是他这个儿子说的,要么是老爹答的,都不是出自老娘之口,老娘从开始就一副我被人冤枉的神色在那儿哭哭啼啼,也令李氏心软,虽然女儿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可现在女儿是跟别人姓,做事也是为夫家考虑,儿媳妇再怎么看不过眼,那也是沈家人,赚了银子要拿回来孝敬她这个做家长的。 李氏摆摆手:“行了行了,这事情到此为止,老幺,扶你媳妇到房里休息。这才刚回来就吵吵闹闹,家不成家的,回头,你们过去给你姐姐、姐夫道个歉,事情就算过去了。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过日子,你们以后在府城也要多帮衬。” 沈溪心想:“我这祖母心眼还真是偏的,现在摆明是你女儿诬陷我们,现在还让我们去给你女儿夫妻道歉?这算什么歪歪道理?就因为她是长,我爹我娘是幼?” 在老太太心中,礼法大过天,礼法中最基本的一条,长幼有序。 这也是为何沈明钧夫妇总受欺负的原因,因为沈明钧在家里是老幺,之前连生的儿子也是小幺子。 沈溪道:“祖母,明明是姑姑诬赖我娘,怎让我们去道歉?” 李氏板着脸道:“七郎,以前祖母觉得你很懂事,现在看来,你确实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但有时候却不注意场合。再怎么说,你姑姑姑父也是你的长辈,刚才那些话,是你一个晚辈该说的吗?” 这话看似埋怨,但李氏对沈溪的偏袒显然又胜过了对儿子和女儿。 在李氏的标准里,谁有本事,谁能帮沈家中兴,谁就有话语权,这甚至在长幼有序的礼法之上。 虽然她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大儿子沈明文身上,但现在沈溪却是后生可畏,以沈溪十岁过府试得案首的造诣,将来前途必然不在沈明文之下,李氏对这个孙子格外看重,以至于刚才沈溪当着长辈的面出言反驳,她也不加阻止。 或者杨凌和夫妇也是看到,沈明钧一家人这边,一来是对家里送的银子最多贡献最大,二来是沈溪现在有出息将来可能有大作为,他们夫妻也并无确凿证据证明周氏在外私藏小金库,只能先作罢,回去从长计议。不然,老太太可不会为他们做主。 沈溪恭敬认错:“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 李氏笑着点点头道:“好孙儿,不辜负祖母对你的疼爱。一会儿六郎放学回来,你跟他多作学问,好好教导教导他。” 因为沈溪现在比六郎沈元“有本事”,这使得兄弟二人在家里的地位掉了个个儿,以前老太太喜欢沈元多过沈溪,现在老太太对沈元却很冷淡,即便沈元也是读书的天才,所以大过年的也被先生叫到家里补课,为的便是能早早成材参加县试。 或者单从读书上来说,沈元的天分可能比沈溪还要高,毕竟沈溪是带了二十多年的知识积累而来,沈元则是从头开始。 ************* ps:第三更!天子始终保持高速更新,大家看得过瘾,是否也订阅和月票支持一二?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二六〇章 相亲和武举(第四更) 沈明钧一家五口回来省亲,毕竟住不了太长时间,就算有点儿小矛盾,等夫妻俩带着儿子、儿媳妇离开,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现在问题涉及到杨氏药铺的股份问题,经过杨凌和夫妇这一闹,双方等于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想通过协商解决已经不可能。 沈溪猜想,下一步可能就是要闹上官府,杨家就是拼着不经营成药,也会把属于他们的祖产夺回去。 接下来几天,沈溪很轻松。 又回到宁化这熟悉的地方,身边还有小跟屁虫一样的杨文招,无论这便宜表弟怎么被欺负,都笑嘻嘻的,或者在杨文招心目中,能被小表哥和小表嫂欺负是件幸福的事情,平日在学塾里沈溪对他爱搭不理,现在终于摸着机会,一定要跟沈溪玩个够。 既然杨文招都不介意被人欺负,林黛可就“不客气”了,林黛知道自己家里被杨文招的爹娘欺负,她决定为家里出气,干脆用墨汁把杨文招涂个大花脸,让杨文招进进出出都黑着脸,美其名曰“扮包公”。 院子里有一些差不多同龄大的沈家第三代人,容易玩在一起。 而沈溪这边则不能光顾着玩,回到宁化,他除了每天温书,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就是相亲。 头年里,沈溪在汀州府府试中得案首,在宁化着实引起轰动,媒婆界早在半年多前就开始行动,到沈家这边来为沈溪说和婚事者不在少数。 而媒婆所推荐过来的人,都是宁化地方上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岁数从七八岁到十三四岁的都有,家底很丰厚,能拿出不菲的嫁妆,还只是订亲,想先把婚事确定下来,等将来沈溪长大以后再成婚。 沈家这边有沈永卓和吕家小姐婚事延后的教训,李氏在沈溪的婚事上显得很谨慎。 李氏之前的理由。孩子小不懂事,现在只是过了府试还未有功名,等将来孩子回来再商议……可那些媒婆等不起,若沈溪将来真的中了秀才当了举人公又或者考上进士。还会看得上宁化这小地方的女子? 现在趁着沈溪回来省亲,连沈溪的父母也一同回来,又是春节里各家各户最闲的时候,媒婆再次挤破门槛。 与成年人做媒不一样,年岁大一些的。到闺女十五六岁,各家把闺女都藏得很好,就算是说媒,也只是找人作个画像,然后让媒婆拿着去给说和婚事。可沈溪这边毕竟是订亲,小孩子有的才七八岁,就被家里人张罗着要将来嫁给沈溪,也不用私藏着,甚至沈家人想见,随时用小轿接过来见见都可以。 媒婆的话也是很囫囵。年岁大一点有大的好,女大三抱金砖,懂得疼人;年岁小有年岁小的好处,小丫头水嫩,乖巧可人,不会去烦相公读书进学,相公能镇得住。大脚有大脚的好,脚大走路踏实,以后能多帮家里做活;小脚有小脚的好,相公喜欢把玩。不会出来勾三搭四,在闺房里********为丈夫生儿育女。 再者说了,沈家七公子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人,连娘子都可能是诰命夫人。怎会出来做活计? 女娃子漂亮有漂亮的好,相公看着舒心,以后不用纳妾家里就有美妇;女娃子稍微丑点有丑点的好,娶妻娶淑女,夫人姿色差一些,不会令相公沉迷逸乐而耽误学业。女大十八变,将来还能长的漂亮,以后相公有本事,多纳几房美妾就是了…… 什么话,到了媒婆嘴里,都是好话。 李氏接待媒婆也算是热情,看了几张画像,甚至也跟周氏说了说。 周氏因为杨沈氏责难的事,心里有疙瘩,对于李氏很敷衍,她总是把“憨娃儿已经有媳妇”的事挂在嘴上,每当她说这个,都会被老太太埋怨:“一个童养媳而已,又没什么好的出身,若七郎喜欢,将来让她做妾就是。” 林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妇”转眼就被老太太给降为“妾侍”,小妮子心里很委屈,尤其是在她已经懂事的年纪。可就算是周氏也不敢跟老太太顶着来,更别说她这样一个在沈家没什么地位的小姑娘了。 林黛也算是有危机意识,回来这几天,无论沈溪到哪里,她都会跟在后面。 以前林黛就算跟沈溪同榻而眠,也会背过身去,这次在沈家二人同榻,入睡前她都会看着沈溪,直到眼皮撑不住才合上眼,晚上睡着也会很自然往沈溪怀里靠。 林黛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她本来应该是纯真无邪的,有父母和兄长疼惜,她可以过得无忧无虑,甚至会有比陆曦儿更加灿烂的童年,可惜因为家庭剧变,令她明白世道的辛苦,她有了一些小孩子不该有的心计。 但沈溪能感受到林黛对他真诚的依赖,在林黛心中,沈溪不但是她童年的玩伴,还是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将来的相公,最亲的亲人。 …… …… 沈溪这几天时间里,也见了自己的老朋友王陵之。 一年不见,沈溪再见到王陵之,已经需要仰着头去看。 这小子的身高长得实在太快,不但壮实,力气也很大,挥舞起马鞭来虎虎生风,肩上还扛一把很厚重的铁棍,当作是练剑所用。 “师兄,你看我……厉害吧?” 王陵之见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对沈溪汇报他这一年来练武的成果,大铁棍子既被王陵之当作是重剑,也当作是锏,耍起来令沈溪啧啧称奇。 可真是个练武的奇才啊! 耍了一套下来,王陵之神情淡然。 沈溪苦着脸,鼓了鼓掌道,“你平日里没事,就光顾着练武了?” 王陵之甩甩头道:“那当然,不然干嘛?去年我爹还一直逼着我读书,后来我对他说,我师兄鼓励我去考武举人,当武状元。我爹笑了笑,以后再不管我读不读书的事情。嘿。师兄,你可真本事,我就拿你一句话,就让我爹不管我了。” 沈溪心说这还真是个奇葩思维啊。或者王陵之的老爹王昌聂。只是觉得儿子既然不是修文的料,那干脆就练武,武举终归算是个出路,明朝虽然重文轻武,好歹中武举也能够当官。算是条出路。 “师兄,你让我学骑马,嘿,特别简单,我学了不到半个月就学会了,我现在正在练习在马上怎么挥马刀,你多教我一点儿?” 沈溪赶紧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还没学会骑马呢。” 王陵之大为惊讶:“啊?师兄不会骑马?那怎么可能,师兄你这么厉害,应该是骑马射箭。刀枪剑戟样样都行的啊,难道师傅他老人家没督促师兄多加练习?” 沈溪没想到王陵之中毒如此之深。 关于师傅和武功云云,只是沈溪小时候瞎编出来的,为的是让王陵之乖乖当他的小弟,顺带把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给他“偷”出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王陵之居然对有个没见面师傅的事深信不疑。 沈溪道:“师弟啊,你看……你要考武举,就要明白武举是怎么回事。光有一副蛮力是不行的,弓马骑射是一方面,可重要的。你还要学会策略。不然,你连考弓马骑射的资格都没有。” 王陵之皱眉道:“师兄的话好深奥,什么是策略。” “就是战略战术,三十六计知道吗?”沈溪问道。 王陵之很老实摇摇头。 “那六韬呢?” 王陵之继续摇头。 沈溪叹道:“考武举。就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当将军,为国效命。两军对垒,不是光靠蛮力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战争只是比比谁的人多,谁的力气大,那就干脆挨个上去掰手腕就行了。还要将军作何?” “将军的作用,就是阵前调度,万马军中指挥若定。所以当将军的策略一定要精通,懂得战场上各种阵势。其实……就是让你好好读书啊。” 明朝自开国以来,武举考试就一直存在,一直到天顺八年,英宗正式制定武举法,曰:凡天下取贡,举谙晓武艺之人,兵部会同京营总兵官于帅府内考其策略,于教场内试其弓马,有能答策二道,骑中四箭以上,步中二箭以上者,官自本职量加署职二级;旗军舍余人授以试所镇抚,民人授以卫经历,月支米三石。能答策二道,骑中二箭以上,步中一箭以上者,官自本职量加署职一级,旗军舍余授以冠带,总旗民人授以试卫知事,月支米二石。 明宪宗成化六年,会试武举,取中刘良、鲁广等6名武进士,刘良为第一位武状元。成化十四年,根据太监汪直的建议,以文科为例,设武科乡、会试。 弘治六年,定武科六年一试,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后又改为三年一试。考试内容主要是马步弓箭和策试。 王陵之把铁棍子往地上一扔,道:“师兄,你这也太坑人了吧?以前跟我说考武举武功好就行,怎的现在还要读书?这……这不是为难我吗?” 沈溪笑道:“师弟不用太过懊恼,考武举所考的策略,跟普通读书人所学不一样,这两天我就会把我所知道的兵书……武林秘籍都写给你,这些可都是师傅传下来的,学会之后,就不再是以一当十,而是以一当万。” 王陵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厉害?” 沈溪一脸自豪道:“那当然了,有句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好的将军,在战场上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会顶礼膜拜,连高高在上的皇帝,见了这样的大将都要客客气气,你说厉不厉害?” 王陵之嘿嘿傻笑,仿佛已经置身于沈溪给他规划的美好未来里。 “厉害厉害,师兄,那你快把师傅传授你的……秘籍,传授给我。” 沈溪心说,这小子除了武功之外,似乎不会想别的,我若说兵书,他肯定无心学,但我若说那是武林秘籍,这小子学的比谁都快。 沈溪点头道:“好,去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先给你写几篇,第一篇叫《孙子兵法》……” ************* ps:第四更! 谢谢大家的支持,每当倦怠的时候,天子就会看大家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对每一个留名的书友都由衷地感谢,然后突然从心底里涌出莫名的力量,刺激天子努力码字,码字……(未完待续。) 第二六一章 告状 正月初九,在沈明钧带着妻儿回到宁化县城六天后,一家人终于启程返回汀州府城。 早前一天,杨文招就被杨家的家仆孙叔带走,跟着父母回汀州府城。 杨凌和夫妇跟沈明钧夫妇同路而来,却没有一同回去。沈溪猜想,杨凌和夫妇早一天回去,也是想有所准备,在年后官府放告之后,就会去告惠娘和周氏一状,把杨家的产业夺回去。 虽然沈明钧夫妇回沈家这趟闹出一点不愉快,但李氏似乎很健忘,临走时李氏脸上带笑,亲自带着一家人送出门口,几天都没怎么露面的沈永卓也出现在送行的人群中。 头年里,沈永卓回到宁化之后,突然得知沈溪府试得案首,他非常失落。 作为沈家第三代人的大哥,他本来以为能给兄弟姐妹做榜样,到头来,不但府试没过,连吕家小姐的婚事,也被吕家延后。 吕家的意思,不能打搅沈永卓考功名,所以想把婚事延后一年,其实主要是想看看沈永卓次年能否顺利通过府试。 但迫于舆论压力,吕家人那边不敢轻言退婚,而沈永卓虽然不争气,但总算在年轻学子中也属于上进的,以沈溪估计,无论沈永卓能否通过今年的府试,他跟吕家小姐的婚事都会举行。 毕竟沈永卓老大不小了,吕家小姐那边也拖不下去。 事情闹砸,会令吕家声名扫地,吕家再想把女儿嫁个好人家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宋小城则是意气风发。 回宁化不过几天时间,他不但完成了提亲,连婚事都办妥了。本来宋小城还想请沈家人过去作客当证婚人,但听说沈家这边出了点儿事,他就没敢提。但回到府城之后,谢媒的宴他还不得不请,到时候不但要请沈明钧一家人,还会请惠娘和他一众车马帮的弟兄。大摆宴席。 “小掌柜,没事吧?” 宋小城趁着沈家人还在作别的时候,叫沈溪到一边,笑盈盈问道。 沈溪瞥了他一眼道:“六哥想有什么事?” 宋小城紧忙摆手:“小掌柜。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就是关心一下你们的家事。絮莲说,不感谢谁,却要好好感谢一下咱小掌柜,等回府城后。小掌柜能不能帮忙……” 原来宋小城是有事相求。 宋小城说的,是他将来的住处问题。 虽然宋小城现在也算是有点儿本事,但以他赚的那点工钱,想在府城买个住的地方太难,但若租地方住,每月花销不老少,虽然两人的工钱完全可以承受,但到底有些心痛。以前他可以跟絮莲分别住在集体宿舍,可现在他跟絮莲成婚,再住宿舍有些不像话。 宋小城的意思。是想让沈溪帮忙跟沈明钧夫妇商量一下,让他住进原来的沈家院子,也就是药铺后巷那间小院。 沈溪道:“六哥怎不亲自跟我爹娘说?” 宋小城苦着脸道:“这不是听说你家里出了事吗?絮莲特别交待,不能打扰沈大哥和沈夫人,所以这事儿,小掌柜帮忙跟大掌柜说说就成了。” 才刚成婚,宋小城就絮莲长絮莲短的,沈溪暗笑之余,点头应允:“那我回府城跟孙姨私下里说说。” 宋小城有股机灵劲,他跟沈溪相处的久。又得沈溪吩咐做了一些“大事”,他看得很透彻,沈溪就是惠娘的智囊,在惠娘那里。沈溪说话比谁都好使,这也是他跳过沈明钧夫妇直接来求沈溪的原因。 …… …… 一行出发三天,正月十一傍晚,抵达汀州府城。 回到府城第一件事,周氏就是过去找惠娘哭诉,为了不让沈明钧知道。周氏让丈夫早些去印刷作坊帮忙。 “……妹妹你说,他一家人这般对我,公平吗?” 周氏很少有软弱的时候,可在这件事上,她觉得非常委屈。连枕边人都不能坦诚相告,只有惠娘才能了解她的苦衷。 惠娘轻叹:“姐姐当初选择瞒着家里人时,不就料到会有这结果?却不知杨家人从何知晓姐姐的事?” 沈溪吃着零食,道:“我想,应该是银号的账目被外人知晓了。”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虽然她平日里对沈溪凶,但她对儿子没什么秘密可言。那天杨沈氏责难她,要不是沈溪出头,她还真不知怎么应答。 惠娘一拍大腿,恍然道:“你看妹妹这疏忽,怎把这茬给忘了?我本以为银号账目只有内部股东能见到,不为外人所知,就把姐姐那部分给记进去……倒是妹妹的不是。妹妹后面就把账目修改,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周氏叹道:“这怨不得妹妹你,要怪就怪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她把相公的茶肆收回去,结果闹得倒闭收场,我至于跟她隐瞒吗?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不认,那就索性隐瞒到底。大不了那些银子我都不要了,留给妹妹你做生意,以后只要妹妹记着我们,给我们口饭吃就成。” 惠娘一听急了:“这哪儿成啊?该是姐姐的,妹妹一文钱也不会多要。” 说着惠娘看了沈溪一眼,补充道,“要不是妹妹认识姐姐一家人,当初妹妹的药铺都没了,如今带着曦儿还不知在何处漂泊。只要姐姐不想说,都放在妹妹这里,妹妹就是拼死也把姐姐的钱保管好。” 姐妹情深啊…… 沈溪在旁边看着,心想难怪外面会有各种谣传,惠娘和周氏的关系简直好到非同一般。 普通人家的妇人,见到寡妇躲都躲不及,染了霉运克夫运上身不说,走得近了还容易让自家相公多想,可偏偏周氏待人交心,而惠娘又感恩图报,两个女人就好像上辈子结下的情缘。 沈溪想,难道老娘和惠娘上辈子是夫妻,老天羡慕嫉妒,故意使坏让她们这辈子投错胎? …… …… 正月十三,衙门的放告日,杨家那边就递了状纸到县衙,状告惠娘和周氏联合侵夺杨氏祖业,除了不想用银子赎买股份,反倒攀咬惠娘和周氏一口,说她们联合奸商,故意抬高药材价格,这才令杨氏药铺破产而寻求帮助,最终为惠娘和周氏所乘。 在大明朝,放告日是在每月逢三、六、九,允许百姓给官府递状纸,但若遇杀人放火这些严重的刑事案件,没有放告时间的限定。 因为年初衙门也要放假,正月十三也是衙门年后第一次放告,结果就遇上“侵夺旁人祖产”这样一个不小的案子,所涉案之人,还是商会会长陆孙氏,消息很快在汀州府内引起了轰动。 杨氏为了拿回祖产,也是提前有所准备,本来药铺内有惠娘特别聘请的帐房帮忙管账,但这帐房在头年年底时就被杨家架空,年后杨家更是没让那帐房再去开工。 这样一来,杨氏无论赚多少银子,不用再支付给惠娘这边,但年底时杨家却以“年底成药生意好”为由,从药厂运了一大批的成药过去。 因为杨氏卖成药一向是事后结账,等于被杨家坑了一笔银子进去。 这也是杨家那边早就存心不良。 本来有些事好说好散,卖成药赚了钱后人家想拿回杨氏祖产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本来惠娘和周氏心里有愧,大家坐下来讲道理,以惠娘和周氏的身家,未必便会把这么点儿钱放在眼里。 可现在杨家却耍阴招,先在沈家老太太那里咬周氏一口,现在更是闹上衙门,就算惠娘和周氏不想争,现在也非要抗争到底,不然别人真的以为是她们姐妹二人设计侵夺杨氏的祖产。 杨氏那边请了懂行的人递的状纸,惠娘毕竟不懂衙门上的事,只好请人回来询问。 平日里给人写状纸的人,多少在衙门有点儿关系,按照这些人的意思,应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这时代,侵夺人家祖产可是大罪,若罪名成立的话,虽然不至于有牢狱之灾,但可能会罚款挨板子。 这些人的意思,你陆孙氏是女流之辈,有头有脸,又不差这点儿银子,大不了两边协商,把股份还给人家就是。 或者是杨家那边也看到惠娘这边“不占理”,在正月十六的放告日,杨氏那边加控了惠娘的一条罪行,就是惠娘用杨氏祖传的药方来生产成药,并让惠娘即刻停止对杨氏祖传秘方的侵权,并且将药方归还杨家。 如果说之前杨家还只是因为争产而使用一些相对合理的手段,但在药方问题上,杨家已经是彻底气急败坏耍无赖了。 惠娘听到后,以她一向心平气和的心态,也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莫过于此。 倒是沈溪给惠娘打个眼色,意思是晚上商量一下。 在这个案子上,惠娘之前怕耽误沈溪学业,一直没去问沈溪的意思,她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明面上,能找别人,为什么还要麻烦沈溪?但现在问题越来越大,如果案子持续下去,不但要把杨氏药铺的股份无偿还回去,还要把药方交出来,再挨板子,她真心接受不了。 到了晚上,惠娘特别说要留在药铺核算账目,其实是想等沈溪晚上过去。 直到夜里三更鼓响,四周万籁俱寂,沈溪才从自家摸出来,因为离药铺远了,他这一路紧赶慢赶,遇到更夫和巡街的士卒,还得躲到阴暗的角落等人过去,终于到药铺时,惠娘已经等得非常焦虑。 上了楼,沈溪把身上披的衣服解开,上来第一句话就道:“姨,你不用担心,我想好怎么应付杨家那边。他们不是告我们吗?我们反告回去,他们在县衙告,我们去府衙告!官大一级压死人。”(未完待续。) 第二六二章 大获全胜 在明朝的诉讼制度中,是以逐级上告的形式来完成最后定巘。 按照道理来说,民间有纠纷,首先要以里甲从中斡旋,城市里则是由坊甲,近城市则是厢甲进行调解。 调解不得,才可以行政诉讼的方式告上县衙。 而明朝没有两审终审制度,只要败诉一方觉得诉讼不公,就可逐级进行“上诉”,按照情理来说,官司可以上达天听,由皇帝来定夺。 但民间诉讼,多半在调解时就已止诉,闹上衙门的都是少数,除非是作奸犯科被冤枉,或者是自家人性命为人所害,贪官污吏横行乡里,受屈者才可能不依不饶。 明太祖时,有常熟县普通百姓陈寿六等人,因受地方官顾英欺压,愤然将顾英绑起,头顶《大诰》将顾英押至南京问罪,朱元璋亲自接见判案,并以此改革吏治。最后陈寿六等人不但被赏赐银钞,还免除三年徭役。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这次的争产案件,应该从县衙开始上告,但本身商会与知府衙门就有很多关系,甚至知府安汝升还希望通过商会来捞得银钱和政绩,在这种状况下,商会入禀知府衙门,其实是行捷径。 这年头,衙门有人好办事,安汝升就算为荷包考虑,也不会得罪惠娘,毕竟惠娘经常会派人送去银钱作为疏通之用。 当沈溪把详细计划说出来后,惠娘还有些忧虑:“小郎,我们只是升斗小民,知府衙门高高在上,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再者说了,杨氏药铺是杨氏祖产,官司就算最后我们赢了,回头还是会被百姓戳脊梁骨。” 沈溪点头,这年头,很多事情不是靠法理来解决。而是靠人情,人治大于法治。 就好像这案子,《大明律》的确是保护民间所订立的合理契约,但因涉及到祖产。就会产生许多问题,惠娘所担心的,是如同那些讼棍所言,不但最后官司输了,她还会被判杖刑。 但其实沈溪却清楚。这案子在双方签订有契约的情况下,官府多半也会以调解的方式来进行协商,最后令杨家拿出银子,把祖产赎回,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证明,药厂的药方并非是杨氏祖上所传。 “姨,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输官司,这官司我们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若走知府衙门的途径,反而更便利,杨家为拿到成药药方。会使用各种手段给我们施加压力,就是想让姨你不战而屈。若姨你坚持,而且态度坚决地上告知府衙门,杨家那边就会胆怯,会主动过来跟我们协商。” 沈溪要让惠娘表明一个态度,本来我想息事宁人,但你们杨家逼人太甚,我要跟你们死磕到底。 杨家现在是得势不饶人,以为有舆论支持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想得到成药的药方而坐享其成。 只要惠娘态度强硬。杨家必然慌张,明摆着的事,论势力,杨家怎可能跟身为商会会长的惠娘相比? 而商会又在知府衙门有关系。只要这场官司进了知府衙门,那杨家必然败诉无疑。 第二天,惠娘就按照沈溪的提议,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写状纸,同时对外宣称会走知府衙门的门路来进行反告。 若是一个官司,必须要在同一个衙门内受理。但惠娘却是另起官司,反告杨家见利忘义,在赚钱之后不但强行霸占药厂成药,还违背契约拖欠一百六十两银子的盈利分红。 本来外界都以为这案子惠娘肯定会吃哑巴亏,乖乖跟杨家那边和解,谁知惠娘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把案子进一步闹大。 这年头,谁态度蛮横谁就是大爷,之前舆论一边倒地支持杨家,但在惠娘要在知府衙门反告杨家的事公开后,再经过沈溪所策划的一轮舆论反戈,杨家反而从争夺祖产的正义一方,变成见利忘义的小人。 才几天工夫,杨氏药铺就在舆论之下暂时关门,因为每天去杨氏药铺的不再是求医问药的病患以及家属,而有很多故意前去捣乱的,其中就夹杂有沈溪让宋小城派去的地痞流氓。 以前商会在府城没什么势力,被人欺负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水旱两路的帮派都归了商会管辖,你一个小小的杨家也敢跟商会对着干,能跟你讲拳头,干嘛要跟你讲道理? 不过沈溪也担心惠娘宅心仁厚,不同意使出这些阴招,沈溪只能暗地里跟宋小城商量,让他派人去,而且找去的人都扮作是义愤而去声援商会的“围观群众”。 如今宋小城在沈溪的帮忙下,跟絮莲住进了原来的沈家小院,不用付房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以后要有儿子的话还能进学塾免费读书,他顿时感觉从人下人变成人上人。沈溪让他办事,他不会说半个“不”字,做事丝毫不含糊。 惠娘作为商会会长,本来可以直接将杨氏药铺赶出商会,但惠娘在这件事上却很大度,我就是不赶你走,看你有什么脸留下。 不出意外,杨家在强大压力之下,无奈选择了妥协。 杨凌和夫妇亲自出面,到商会跟惠娘赔礼道歉,表示不再会提赎买产业的事。但惠娘却知道,她已经无法再跟杨家继续合作,杨家背信弃义,已经违背了商人最基本的诚信互惠原则。 结果,惠娘一分钱都没多赚,当初多少银子买的股份,现在多少银子卖回去,从此陆氏药铺和杨氏药铺互无瓜葛。但若杨氏药铺以后再经营成药,只能他们自己研究药方,又或者从药厂进药,但价格跟城中别的药铺进价等同,不会有任何优惠。 自双方达成和解后,杨氏药铺依然厚着脸皮留在商会中,毕竟商会进药材的价格比正常渠道价格便宜近两成,若退出商会的话,成本剧增,杨氏药铺只能等着关门歇业。 …… …… 事情从正月十三开始,官司虽然闹上官府,但最后没开堂,双方就已经和解,到正月底时,连同杨氏药铺的股份问题,也都一并解决。 虽然看起来惠娘在这场官司中损失了银子,但其实杨氏药铺主要营收点还是在于成药售卖,现在陆氏药铺在府城的声望比杨氏药铺高很多,两家药铺停止合作,反倒令陆氏药铺的盈利大幅度增加。 药厂所生产的许多治疗疑难杂症的特效药,有沈溪从古方和明、清两朝药方中找出来的,也有谢韵儿从谢家传下来的药方中所精选的,疗效显著,如今已经成为许多病患的首选用药,行销福建以及大江南北。 以前杨氏药铺卖成药,都是以成本价进货,等于是与药厂争利,而现在杨氏进这些成药回去卖,药厂却可以稳稳地赚上一笔。 其实在抛掉杨氏药铺这个包袱后,惠娘和周氏的盈利反倒有所增加。 正月二十九,杨氏药铺带来的危机顺利解决,惠娘整个人轻松许多,当天特地在家里摆开火锅作为庆功宴。不但周氏带着沈溪和林黛过来,连谢韵儿也留了下来,年后三家妇孺还是第一次聚到一起吃饭。 沈溪最初提议吃的“火锅”,经过这两年的改良,无论是在锅灶还是汤底、食材,都已经达到了真正火锅宴的标准。惠娘并非那种小气抠门的吝啬鬼,从来不会在吃穿上太过刻薄自己,连带家里饭桌上也经常有鱼有肉。 就好像这一桌火锅宴,汤料是上好的鲫鱼和羊棒骨凑一起熬制的鲜香白汤,食材中不但有提前煮好撕成一块块的羊肉和剁成条块的鸡肉,还有新鲜切成片的猪肉,锅里没煮开,几个丫鬟和小家伙已经啃着鸡骨头,吃得满嘴流油。 “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惠娘见秀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笑着说了一句。、 话说是没人抢,但毕竟只有一只鸡,一桌人很多,分到每个人碗里也就几块肉而已。秀儿在家里专门负责做力气活,她跟小玉,一个武,一个文,都得到惠娘的赏识,反倒是另外三个丫鬟,因为只能帮忙做做散碎活,在家里地位一般。 谢韵儿用筷子从汤锅里夹了块羊肉,笑道:“要说这火锅,味道真好,就连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没这么吃的,这法子真是小郎想出来的?” 惠娘笑道:“可不是,咱家小郎聪明得紧呢,每每想起都嫉妒姐姐好福气。” 周氏撇撇嘴:“这混小子,成天不学好,不知道他从哪儿学会的这些花花肠子。憨娃儿……说你呢,多吃点儿,你看看平日里吃那点饭,还没黛儿吃得多,能长高就怪了,难道你想将来比黛儿矮?” 沈溪叹了口气,他很想跟老娘解释一下青少年男女发育期早晚的问题,可再一想,我说这个干嘛,跟泼辣的老娘顶嘴不是没事跟自己添堵? “哦,知道了。”沈溪啃着鸡肉回道。 惠娘突然道:“姐姐,之前我有个想法,咱这火锅,一直就是自家吃,别人都不知道,倒不如咱开一家酒肆,专门经营这个?” 周氏心有疑虑:“好是好,开个酒肆……咱能管得过来吗?” 惠娘笑道:“咱管不过来,不是可以请人回来管吗?若是谢家妹妹的父亲能过来当掌柜,那就更好了,这样妹妹就能嫁人了。” 谢韵儿摆手道:“掌柜的怎总想让我嫁人呢?我现在过得挺好的,那些个公子哥,我还看不上呢。不过掌柜的开酒肆经营火锅,我倒是举双手赞成,若是可以,我也想出一份钱,当个股东什么的。” “那感情好,既然姐姐和谢家妹妹都没意见,那我回头就张罗。咱不能把小郎的这鬼点子给埋没了。” 惠娘说到这儿,瞟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带着些许妩媚的风韵。(未完待续。) 第二六三章 好心做坏事 惠娘是个闲不住的人,商会和银号步入正轨,她的工作稍微清闲了点儿,马上就开始操持开办酒肆的事情。 她是经营药铺出身,可没有经营餐饮业的经验,加上酒肆她只能做幕后东家,不但要请伙计和厨师,还要请能兼任账房的掌柜。 在惠娘张罗开酒肆时,沈溪却在埋头苦读,这次他是真正用心学习。 这一年是院试年,若能考上秀才,沈溪就能凭此晋身士族阶层,不得不对这次考试倍加重视。以往他学习时多有敷衍,此番临近考试,他需要背诵和掌握大量书籍,《四书》《五经》是必须的,《四书章句集注》和《五经传注》也要背得滚瓜烂熟,《小学》、《孝经》、《性理》等必不可少,甚至连程文都要背上许多。 冯话齐不但把家中珍藏的《京华日抄》等优秀时文集选都拿给沈溪看,还从外面借来最新的《文髓》、《模范》、《锦囊》等禁绝的时文册子回来,很多都属于后世佚失的珍本,许多甚至是孤本,沈溪之前闻所未闻,此番也算是开了眼界。 沈溪每天都遨游在题海之中,最初冯话齐一天只给他出一篇时文作业,到后来,沈溪每天都要作四书文和五经文各一道。 再加上读书,沈溪经常熬更守夜。 “……憨娃儿,娘听说那些有本事的人,都要头悬梁锥刺股,要不娘也学着给你弄根绳子,你绑着头发吊在房梁上,屁股下面再垫根锥子,如何啊?” 周氏没事跟着添乱,非要让沈溪效仿古人,虽然遭到沈溪拒绝,但也迫使他每天都要熬到很晚才可以休息,第二天又得早早爬起来去学塾,只能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摸摸睡上一个时辰。 沈溪感觉这根本是在作孽。能睡到自然醒,白天好好读书就可以,为何非要头悬梁锥刺股去熬夜?难道古人不知道休息好了,读书才能事半功倍? 二月底。是院试之前最后一次例行考校。 周氏又是好一番督促,生怕沈溪在这次例行考校中折戟沉沙。 就在沈溪紧张备考之时,这天惠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福建进督学道大人这段时间将会到各府县考察当年院试考场,让沈溪有机会的话。跟着苏通去拜访这位院试的主考官。 自英宗正统年间开始,进督学道为十三布政使司内负责地方科举督学,也被称为提学道,与清朝的提督学政官职相当。 提学道隶属按察司,学道大人通常由按察司按察使、副使及佥事充任,这次汀州府院试,是由福建提学道作为主考官,从四月开始,主持各府院试。 因汀州府地处闽西,距离省城福州最远。因而汀州府的院试也会比其他州府晚一些,院试中间涉及到考试及发榜细节,还有提学道在各府间行路可能遇到阻隔,汀州府院试初步定在六月下旬举行,具体时间尚且无法确定下来。 从四月上旬开始,汀州府各县的考生就将齐聚府城长汀县城备考,到时候府城内会变得热闹异常,士子风气高涨,甚至天天都会有文会,茶楼酒肆也经常会被一些有钱的读书人包下。 二月二十四。沈溪于约定的时间,在距离家门口不远的茶楼见到苏通和郑谦。这次二人没有前呼后拥,行事极其低调,因为这天要去拜见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学道刘丙。 刘丙。字文焕,江西安福县人,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进士。 刘丙是官宦之后,他的祖父刘实曾是南雄知府,而刘丙本身也是甲科出身,为官颇有贤名。这是刘丙在福建按察副使任上最后一年。在完成这次院试之后,他的任期将满,所以他对这次院试格外慎重。 刘丙前来汀州府,不过是例行考察考场,同时跟地方知府、知县、儒学署教谕等人沟通,为六月的院试做准备。 沈溪作为应届考生,本来不该去拜望身为主考官的提学道,但苏通那边有知府安汝升的关系,再加上考生拜见考官算是科举考试一种陋习,连惠娘和周氏都极力鼓动沈溪,让他在提学大人面前表现得好一些,这样一榜中秀才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沈老弟,一会儿见到提学大人,你尽量少说话,听说这位刘提学为官严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若是不小心出言冒犯,可能会影响你今年的院试。”快到城北的官驿站时,苏通小心提醒沈溪。 这次拜见刘丙是秘密进行,但不会请托送礼,免得被人当作是贿赂考官。 但若这次拜访成功,以后三人能成功考中秀才,该送的礼还是要变着法送去,这也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既然你来求人办事,可以先不送礼,免得招人口舌,但事成之后礼数可不能少,否则事后可能会遭到报复。 到了官驿站,苏通把名帖拜上,然后三人就在外面等候。 临近黄昏,官驿站之外没什么人,沈溪却总觉得这样不妥,就算今天的拜见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若他真过院试中了秀才,别人也会想歪,以为他是因为贿赂考官才考取秀才。 话说几年后去京师考进士的唐寅,不就是吃了与考官过从甚密的亏? 沈溪见知客迟迟不出,不由道:“苏兄,郑兄,我看今日提学大人公务繁忙,我们还是先行离去,回头再来拜访如何?” 苏通却笑道:“沈老弟怎的这般迂腐,若能见到提学大人,对你我三人进学助益甚大,比你回去读几段书有用的多。何不多等等?” 沈溪心里打鼓,若刘丙肯赐见的话,现在估摸也派人出来传话,迟迟不见,就说明刘丙不想沾染这些官场的陋习。 过了小半个时辰,知客才从里面出来,回禀说刘提学不在里面。 “刘提学刚回驿馆,难道又出去了?”郑谦一脸不解地看着苏通和沈溪。 沈溪一叹,这知客进去这么久才出来传句话说人不在,摆明是刘丙不想见人。现在还腆着脸留下。那纯属为自己脸上抹黑。 三人只好悻然而归。 走在路上,苏通又问及沈溪近日来考试的准备情况。沈溪摇摇头道:“看的书太多,人都快迷糊了,记不得那些经典史籍了。” 苏通笑道:“都说让老弟你多出来透透气。看我与郑兄,经常走动。你有机会,也该出来与我们走走,你放心,来日我再请知府大人帮忙。下次必然能见到刘提学本人。” 沈溪没说什么,回到家,惠娘和周氏那边等得有些焦急。当她们从沈溪口中得知具体情况,惠娘微微蹙眉,她感觉到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娘,姨,你们希望我能考上秀才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么去拜望主考官,就算中了秀才,别人也会指指点点。他们会说这不是我的真才实学。这还有可能引起提学大人的反感,就算我本来考中,也会将我除名。” 周氏骂道:“混小子,别人都去见提学大人,你不去见,那不是吃亏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惠娘拉了拉周氏,道:“姐姐,你别埋怨小郎,这事可能是妹妹考虑有欠周详,虽说历年都有考生去拜见考官。考官也为这些考生大行方便之门,但或者这位刘提学,本身不喜欢这套。若这真的对小郎进学有碍,那可是妹妹的大罪过。” 惠娘脸上现出担心。以她为人处世的经验,自然能看出沈溪这次去拜访碰了钉子。但她眼下也没办法补救,只能希望提学那边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把事情放在心里。 之后苏通和郑谦再去拜访刘丙,惠娘就不再让沈溪去,两天后。刘丙离开汀州府,北上前往邵武府继续考察。 惠娘从衙门那边得知个消息,令她稍感安慰……苏通和郑谦在知府安汝升的帮忙下,在刘丙临别前见了一面,刘丙对于这两个年轻才俊似乎颇为欣赏。 因为沈溪第二次没去见,再加上刘丙这个人似乎很好说话,让惠娘终于松了口大气。 “都说了让这小子去,他偏偏不去。这下好,提学大人都走了,连给人一个好印象的机会都没了。”周氏有些后悔,她在听了沈溪的那些话以后有点儿后怕,所以就没敢坚持再让沈溪去。 惠娘笑道:“没事就好。小郎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 周氏笑了笑没当回事。 等下午周氏忙着去照顾孩子的时候,惠娘才一脸歉意过来对沈溪道:“小郎,都怪姨没好好考虑清楚,若因此而令你进学无望,姨就是死了都不足以谢罪。你不会怪我吧?” 沈溪安慰道:“姨,你做这些也是为我考虑,我怎会怪责?”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回头会恨我,觉得姨多管闲事。” 惠娘轻抚胸口,言辞间有些决绝,“姨想过了,若你真的因此而耽误进学,姨就算倾尽家产,也要给你捐个监生回来,不会让你耽误考举人中进士。” 对此沈溪只能呵呵了。 明朝中期因为对瓦剌的战争,监生不再只是靠蒙荫和地方选拔,通过银钱也能买到名额。 只要有监生的身份,同样可以参加乡试。 虽然沈溪不知道一个监生价值几何,但料想少则数百贯,多则上千贯。也就是说,沈溪这般努力,其实完全可以用银子换得,一个秀才,等于士子十几年寒窗苦读,也等于纳几百两银子成为监生即可。 ************* ps:第三更! 这章是在火车上写的,稍后抵达重庆可能要找下榻的宾馆和找地方吃晚饭,估计没时间再码字,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订阅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二六四章 私会败露 二月底府儒学署的月考结束之后,沈溪更忙了,每天都要背书、看时文、写文章,简直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到后面沈溪拿起书本来就发晕,也是过度疲劳所致。 本来惠娘还想就关于开酒肆的问题单独跟沈溪商议,但她见沈溪每天都很疲乏,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三月初二,酒肆开张。 酒肆选址在开元寺附近一栋二层小楼,地处繁华闹市,店面惠娘没有买下来,是租的,但盘的是商会内一家会员的铺面,租金很便宜。 店名没有叫“姐妹酒肆”,因为那样稍显寒碜,还是要大气一点才好。也是为寄托惠娘对沈溪进学的期望,酒楼取名叫“状元居”,意思是,来这里的人都可以成状元。 惠娘请了一个掌柜三个伙计,外加一个厨师和一个帮厨。 春暖花开,天气尚不太热,惠娘想趁着残冬的最后一点寒冷,在城里推销一下热气腾腾的“火锅”。 但新鲜事物,接受的人很少。 就算惠娘用了以前沈溪教给她的那些营销伎俩,还是没有多少百姓愿意买账,开业几天后,生意仍旧很冷清。 惠娘已经不像最开始做生意时沉不住气,刚开张生意清淡她觉得在情理之中。她相信,只要真材实料,肯定能赢得顾客。 可谢韵儿毕竟是第一次入股做生意,她把之前积攒下来的几十两银子拿出来,就想在酒肆生意上赚上一笔,给自己攒上笔丰厚的嫁妆,谁知道上来不赚钱反倒亏本,她连为人诊病都有些心不在焉。 “妹妹,都说了安心就好,以前在县城经营药铺,刚开始时生意就很差,后来到府城来。人生地不熟同样无人光顾。你再看看现在,光是咱这药铺,每天就能进项多少?”惠娘发觉谢韵儿太过敏感,于是出言安慰。 现在对惠娘来说。几十两银子真不当怎么回事,可这却是谢韵儿苦心积攒经年的积蓄。 本来惠娘准备自行承担风险,意思就是,有钱一起赚,亏了算她一个的。 首先周氏便不答应这个“霸王条款”。因为沈家人的怀疑,周氏都动了把存在惠娘那里的银子全数相送的念头,现在花钱投资,亏了算惠娘的她更觉得对不起人,这么没良心的事她肯定不会做。 谢韵儿也有她自己的坚持,是自己的一分不能少,不是自己的打死都不要。 惠娘没法子,她已经在想,要不要花钱去请车马帮的弟兄去状元居撑场面?一来是造成客似云来的假象,争取食客多光顾;二则是款待一下车马帮的弟兄。这一年多来车马帮弟兄跟着宋小城为商会打江山,劳苦功高;三却是令状元居表面上看起来“赚钱”,她能名正言顺把银子分给谢韵儿和周氏。 但这想法,有百利而独一害,别人是开心了,而她自己却要承担巨大的损失。 沈溪在从宋小城那里得知惠娘的计划后,气得直摇头,这哪里是开酒肆,简直是在开救济院啊。 既然老娘和谢韵儿一起投资,自然是风险共担。哪里有惠娘一个人承担损失的道理? 这天晚上,沈溪撑着眼皮,一直熬到后半夜,这才悄悄从家里溜出来。到隔壁惠娘家里商量事情。 进到房里,惠娘听沈溪一说,不由十分惊讶,她没料到沈溪消息灵通,竟然能知悉她“精妙”的亏钱计划。 “……姨,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我听了都为你着急。不过是火锅店而已,实在生意不好,关门就是,如果这世道无论什么生意都只赚不亏,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抢着去做生意了?” 沈溪以一种埋怨和责备的口吻道。 惠娘在外是很有主见和气度的,她的大方得体也为商会那些大老爷们儿所折服,可在她听完沈溪的教训后,却认错一样低下头,道:“小郎教训的是,我也是太过急功近利,想早点儿让你谢姨安心……” 沈溪想起之前见到谢韵儿六神无主滑稽萌钝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因为谢韵儿太在意这生意,又执意不肯收惠娘的钱,难怪惠娘要想办法哄谢韵儿开心。 沈溪笑道:“姨若是求求我的话,我倒是有些好主意,虽然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使酒肆宾客盈门,但小有盈利应该不难吧。” 惠娘一听欣然道:“小郎,你快说来听听。” 沈溪摇摇头:“姨,你还没求我呢。”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姨一直觉得你是大人,你怎的非要耍小孩子脾气……好了,姨求你,快说。” 也是惠娘心中着急,她攥着沈溪的手,身子倚了过去,浑然没发觉整个人跟沈溪几乎快贴到一块儿了,但在沈溪趁机握住她纤手的时候,惠娘却是反应过来,忙不迭把手缩了回去。 惠娘意识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半晌后抬头打量沈溪一眼,在确定沈溪没什么特别用意后她才放心下来,心里告诫自己:“小郎是姐姐的儿子,他还小,我不能乱想……” 沈溪提起笔来,写下一个酒肆短期的发展计划。 准确来说,就是酒肆经营的定位问题,等写好之后,他把计划书交给惠娘,在惠娘细读时,他在旁解释: “今年是院试年,府城里相继有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学子众多,客栈爆满,姨不妨从这些学子身上入手,在他们当中发一些优惠券。既然我们取名叫状元居,就该从这些未来状元身上做文章,而读书人恰恰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只要他们吃得好,觉得物有所值,肯定会帮我们宣传,因为他们是读书人,说的话比普通百姓更有效果。” 惠娘连忙点头。 沈溪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城里读书人多,这些人需要吃喝,但平常的酒肆一般读书人是光顾不起的,而沈溪的提议,状元居要坚持“薄利多销”的原则。只在成本价上稍微加价,比一般的酒肆更便宜一些,再通过发放防伪优惠券的方式,吸引读书人前来光顾。 有银号印防伪银票的经验。印几张优惠券出来,实在不难。 惠娘越看越欢喜,过来轻轻摸着沈溪的头,道:“小郎,姨越来越觉得你是天上神仙转世。姨这辈子都不知如何报答你。” 沈溪笑了笑,总会有机会的。他心里有些邪念,脸上却要保持天真无邪,转头过去耍赖一般,一头扎到带着惠娘体温的被窝里:“这几天我读书太累了,今天能不能在姨这里睡一觉?好暖和。” 惠娘上前扯了沈溪一把,道:“小郎,这么晚了还是回家睡……哎呀,你真要在这里睡,就把外衣解下来。穿这么多睡多不舒服?” 沈溪从暖乎乎的被褥里爬起来,笑看惠娘,此时惠娘就好像贤惠的妻子一样,帮沈溪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好,回过头白了他一眼道:“还不快睡?” 沈溪问道:“姨,你不睡啊?” 惠娘摇摇头:“我先把你说的金点子整理一下,还有些账目要核对,你早些睡。我帮你看着,听你娘说,你有时候会蹬被子。到时候着凉可不好,等你睡下,我再去隔壁曦儿那里就寝。天亮前我会过来叫你,免得被你娘知晓。” 沈溪不由一叹。要是能跟惠娘睡在一起多好啊,虽然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就算抱着惠娘,那也应该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躺了下去,闭上眼。就感觉到一股安实。偶尔睁开眼眯着眼看看,惠娘还在那儿忙碌着,不过他确实疲惫不堪,不多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沈溪醒来,天已经蒙蒙亮,这时候惠娘匆忙过来叫他起床:“都怪姨不好,多睡了一会儿,你快些回去,不然真被你娘知道了。” 沈溪匆忙把衣服套好,从门口出来,推开自家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他正要穿过前院到中院去,就听周氏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招呼道:“嗯?憨娃儿,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有贼呢。你这是去哪儿了?” 沈溪回过头,支吾道:“我听到外面有大黄狗叫,开门看看怎么回事。” 周氏蹙眉:“咱这周围有野狗吗?怎的我没听到叫唤,还在外面?” 沈溪道:“被我用石头打跑了。” 周氏黑着脸道:“平日里你还说觉不够睡,原来成天想着出来打狗啊……好了,好了,回头跟你爹说说,让他找人把周围的野狗赶走,耽误你休息可不好。快进去,趁着上学前补一觉。” 沈溪这才往中院走,刚到月门前就见林黛站在那儿。小妮子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看着沈溪的目光带着怨怼。 沈溪没问情由,拉着林黛到了房里,林黛这才撅着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没回来。” 沈溪道:“别瞎说,我就是天亮出去打狗。” “哼。” 林黛又有些委屈,抹着眼泪,“昨天我梦见娘被坏人抓走,心里害怕睡不着,想过去跟你一起睡,你却不在。我以为你去了茅房,谁知道一晚上你都没回……呜呜,你不知道人家有多害怕……” 沈溪脸上不由带着歉疚,他没想到林黛会因为做噩梦而过来找他一起睡。却因为他的不在,让小妮子担惊受怕一夜,还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沈溪把她揽过来到怀里,轻轻安慰:“好了,黛儿,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自己跑出去。不过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娘……” 林黛小脸有些倔强,像是不以为然,但最后她还是点头道:“我才没那么傻告诉娘呢,那样娘就知道我晚上找你了。” *********** ps:天子清早五点半起来码的这一章,写完就赶紧给大家送上。 因为今天白天要出席一系列活动,可能没时间码字,不过天子保证会有三章给大家送上!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六五章 朱公子 二月月考的成绩很快公布。 沈溪遗憾地再次没有入围前三十。沈溪府试得案首就好像一块石头丢到水中,在涟漪荡过之后,水面就迅速平静下来,甚至连士子茶余饭后所谈的,也变成苏通、吴省瑜这些中秀才的热门人选,对沈溪避而不谈。 虽然第一次月考苏通的成绩不佳,但后两次月考他的文章都被列为范文在士子中争相传阅。 吴省瑜在清流县的几次月考中发挥出色,加上前两届因为一些家庭原因而没有参加院试的几个“才子”同考,这届也被考生公认为近些年来竞争最为激烈的院试。 本来院试只录取五十名秀才,还因为这两年汀州府各县县试案首保送生十六人,其实最后只能录取三十四人,但参加的考生却有七百多人,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 没到考试报名,考生已经在掐着指头算,哪些人肯定能过院试,又会留下多少个机会给他们来竞争。 最后算来算去,有二十多个才学出众,几乎每年几次月考都能名列前茅的人肯定能过院试,而偶尔名列前茅的,就要为最后十个左右的名额而挤破脑袋。至于那些过了府试就籍籍无名之辈,在他们看来注定只能陪考,到最后颗粒无收回乡继续寒窗苦读。 沈溪考得不好,最生气的要数周氏。 周氏开始狠狠地把沈溪骂了一顿,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但在惠娘劝解下,周氏也发觉这么要求儿子实在太苛责。 这年头,十五六岁中秀才都会被称为神童,而沈溪十一岁就想中秀才,似乎有些痴心妄想了。 “这次考不过,明年又没院试,你要用心读书,争取后年考个秀才回来!” 到后面周氏不再对这次考试抱有太大期望。她已经把希望寄托于两年后,也就是沈溪十三岁那届的院试。 院试的报名在四月份开始。 院试报名流程,跟县试和府试基本相同,需要找具保的廪生和乡民。还要找互结的考生。到正式报名时,沈溪要到官府填写亲供,证明是考生本人。 别的考生,府儒学署的教谕和府衙的书办、衙役要仔细比对户籍,查验是否有冒名替考的情况出现。而沈溪到了,别说是考生了,就连那些书办和衙役也都认识,笑呵呵接待沈溪,让沈溪把东西都填好,有人还笑着打趣两句:“小案首,您老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我等。” 旁边的考生不由哄笑一片。 以前还有人觉得沈溪文章作的不错,再加上一首即兴的“打油诗”,才拿了府试的案首。仅仅因为沈溪两次月考成绩不佳,眼下考生只要提及沈溪,都会说他只是****运做了首歪诗,再加上知府那边收了好处,这才录取。 在众人看来,沈溪已经被打回原形,想在这一两年内出头已不可能。 在所有报考的考生中,有些人是趾高气扬来的,这些就是各县县试的“案首”,他们虽然同样会参加院试。但只要不发挥失常,最后定然会被录取,这也是规矩。这些人得到了特别优待,怎么说这些人一脚已经踏入秀才公的门槛。只是等最后的确认而已。 沈溪报完名就从府儒学署出来,看看天色尚早,他不太急着回去,慢慢悠悠一路溜达,正是孟夏之初,天气还没热。阳光暖洋洋的,清风吹在人身上,无比的惬意。 但他这一路上并不能怡然自得,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见到有读书人对他指指点点,不但是跟他同考院试的,连那些考县试和府试的人也都听说有这么个陨落神坛的神童,见到之后难免在背后说三道四。 “果然是沈老弟,老远看着我就说像。”苏通跟郑谦,带着几个狐朋狗友一起过来,笑着跟沈溪打招呼。 要说别人对沈溪市侩,但苏通却不像那些人,苏通也有势利眼,但只要跟他做了朋友,他却能做到待之以诚。 沈溪先行见礼:“苏兄,真巧啊。” 郑谦笑道:“这可不是巧,是苏兄特地在这里等你。平日里知道沈公子勤学苦读,没时间出来走走,但今日报名你必然会出现,于是相约在你回去必经之路上等着……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聚了。” 苏通也道:“说的是啊,这开春之后,为兄一直想找机会带沈老弟出城踏春呢。” 沈溪心说,果然院试大热门的心态不同,别的考生都还在临阵抱佛脚,而苏通和郑谦这些人已经在悠哉悠哉游山玩水了。难道苏通真的觉得见过刘丙,这次考试就万无一失,连基本的复习都不用了? 沈溪摇头苦笑:“苏兄,汀州头两天才下过雨,城外荒山野岭道路泥泞,没什么可踏的吧?” 苏通哈哈笑道:“就是雨后出游才惬意,连续几场雨下来,漫山遍野的杜鹃,再加上鲁冰花和羊蹄甲,这种美景岂是平日可见?不瞒沈老弟,等下我们还要去邀请位朋友,他虽然不是汀州本地人,但一身贵气,谈吐不凡,或许可以结交一下。” 沈溪心想,苏通一向心高气傲,基本不会服谁,但这次苏通对此人很推崇,倒不知是何来头。 未及多想,一行人进到街口的茶楼,刚走到楼梯前,就听到二楼传来缥缈的琴音。苏通停了下来,含笑品味琴音中的韵味。 那琴音绵长,极有气势,听来根本不似在教坊司听到的“靡靡之音”,而有一种胸怀江山的气魄,也有一种对身世的感怀。 一曲终了,琴音似乎依旧流淌在人心底,苏通笑道:“沈老弟精通韵律,以为如何?” 沈溪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形容,总的来说……很一般,当然这时候可不能实话实说,只得敷衍一句:“很好。” 上得楼来,宾客不多,但见角落里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正在那儿调弄琴弦,显然刚才这美妙琴音就是出自他之手。 沈溪很快注意到这“年轻公子”身上的一些细节。沈溪发觉其与普通男子不同,有些文弱的书卷气,再仔细一瞧,没有喉结。而半遮掩于鬓发的耳垂上,有细小的微孔,这是女儿家戴耳环的耳洞。 几百年后,男子打耳洞不稀奇,但这年头。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会有男子自损身体。 苏通正要上去打招呼,从那女子身边走出来两名粗犷的汉子将苏通拦住,此时那女子转过身来,一抬手:“无妨。” 从这简单的举动,沈溪就能觉出这扮男装的女子来历不凡,因为她身边的两个汉子都是武人,且是久经沙场杀气四溢的那种,气质与普通的保镖护院截然不同。 “苏兄。” 女子起身,向苏通行礼问候。 苏通笑着回礼。丝毫也没发现对方的异常。显然,这女子掩饰得很好,加上她没有一般女人特有的秀气和灵动,反倒显得憨厚朴实,这是个有男人气质的女人,单从容貌上,确实难以区分性别。 换句话说,不是美女。 再加上胸前应该束过胸,将女人最基本的特征给掩盖了,若不仔细观察。一般人还真难以察觉。 苏通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为女子引介沈溪,沈溪微笑行礼。那女子惊讶地问道:“十一岁就可考院试?” 苏通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朱公子或有不知,沈老弟头年里连过县试、府试,且在府试中夺得案首。近来广为流传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便是出自他之手。” 女子拱手道:“久仰,久仰。” 这声久仰显然只是客套。 但沈溪却在暗自咋舌,姓朱的。那是国姓啊,虽然这天下人姓朱的不少,可一个姓朱的女子,身边带着侍卫,远近似乎还有人暗中保护,这怎么也该是皇亲国戚了。 明朝分封诸王,但在靖难后,各家诸王只能圈在自己的领地,不得越雷池一步。但对于女子则没有那么多限制,沈溪心里琢磨,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沈溪将其与分封在汀州府周边的几个王爷联系,得不到丝毫启发,毕竟历史对于皇室中女眷记录甚少。 苏通好像碰上知己一样,说了半晌,正式邀请这位“朱公子”到城外踏春。 女子微微摇头:“苏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稍后要去拜访一位故友,请恕不能多陪。” 苏通惊讶地问道:“朱公子不是说刚从京师回来,准备回乡吗?” 女子笑道:“其实在下的家乡并不顺路,我是特意绕道汀州府城,为的是来拜访一位故友。苏公子切莫以为在下是不愿同行而出言敷衍。时候不早,就此作别。” 说完,她抱起琴准备离开,沈溪注意到她腰间别着枚玉佩,上面隐约有“菊潭”二字,似乎是地名。 除了刚才的两名粗犷的汉子,隔壁桌还有二人相随。人到楼下,又跟上四人,到了外面有马车迎候,女子直接上了马车,往城西方向而去。 沈溪心想:“京城来的,莫非是找谢韵儿?” 苏通有些失望:“这位朱公子,学识卓绝,琴艺更是高超,本想请他踏春之后,一同去教坊司找熙儿姑娘饮上几杯水酒……” 沈溪听到“熙儿”就有些头疼。 年底时官府失窃,一直没捉拿到元凶,沈溪却觉得这熙儿十有八九就是官府所要捉拿的女贼,加上之前“非礼”过她,再见面估计会有冲突发生。 沈溪趁机起来告辞:“苏公子,所谓笨鸟先飞,在下得回去勤奋努力了,请恕不便多陪,告辞。” ************* ps:一天的安排都很紧,天子抽空码出一章!下一章估计有些晚,但天子保证一定会送上!谢谢大家理解!(未完待续。) 第二六六章 菊潭郡主 沈溪果然在药铺门口见到了先前那“朱公子”所乘坐的马车,进到药铺内,但见谢韵儿问诊之处空空如也,再问周氏,得知谢韵儿正在里面与来客交谈。 两名彪形大汉把守后堂大门,竟不许沈溪进入,周氏过来拉了他一把:“别打搅你谢姨,回家去。” 沈溪并不急着走,拿出书本坐到一边,有模有样诵读起来。 未多时,谢韵儿陪着那“朱公子”出来,二人一同出门,谢韵儿恭送“朱公子”上了马车,这才折返。 周氏迎上前,满面笑意地问道:“这位公子看起来气度不凡,听口音像是北方来的,可是妹妹京城时的故友?” 沈溪心想,老娘还就是没死了给谢韵儿说媒的心,难道把谢韵儿嫁出去,她一个人操持药铺就轻省了? 谢韵儿微微摇头,往外看了一眼,道:“这位并非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沈溪在旁边搭腔道:“刚才我在茶楼里见到此人,她还跟苏公子说话来着,她姓朱,是个女人。” 周氏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是男的是女的难道老娘会看不出来?” 谢韵儿赶紧解释:“小郎说得没错,刚才来的……的确是女子,她已出嫁为人妇,但丈夫早逝,此番从京城回南昌,特地为她父亲的病情而来。她身份不凡……乃是一位郡主。” 听到“从京城回南昌”,沈溪这才释然,原来是宁康王朱觐钧的女儿,被封为菊潭郡主的朱觐钧之女朱烨。 朱觐钧,初以宁王世子封为上高王,后袭宁王位,为宁康王。 宁康王在明朝历史上属于平庸的藩王,但他的儿子,也就是继承他宁王王位的朱宸濠,可是在明朝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朝两个发动靖难的藩王。一个是朱棣,另一个就是朱宸濠,只是朱棣最后靖难成功,坐稳了江山。而朱宸濠发动的“宁王之乱”则只维持四十三天,朱厚照亲征的大军还没杀到,朱宸濠就已经兵败被俘。朱厚照觉得不过瘾,先放再抓,如同猫戏老鼠将朱宸濠玩弄于鼓掌之间。 最后朱宸濠被贬为庶民。伏诛,连藩国也一并被废除。 此时的朱觐钧卧病在床,沈溪算算时间,距离朱宸濠继承宁王位差不多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朱觐钧虽然不至于病入膏肓,但离病死也不远了。 这次菊潭郡主朱烨从京师回南昌,一来是因她新寡没有依靠,二来是回乡探望生病的父亲,只是因为惦记父亲的病情。偶然想起曾经的闺中好友谢韵儿身在汀州府,这才特地绕道汀州,过来探访一下。 周氏听了之后咋舌道:“我的天哪,郡主耶,那是多大的官?是不是跟《杨家将》里面的柴郡主一样,是皇帝的干女儿?” 周氏对于“郡主”这个称谓有些陌生,她只知道《杨家将》里面杨六郎的夫人柴郡主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干女儿,与八贤王赵德芳兄妹相称,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谢韵儿微微摇头,对周氏详细解释一番。周氏这才释然:“原来她爹是王爷,怪不得排场这么大,我看那马车,比起咱用的马车宽敞多了。” 晚上惠娘回来。谢韵儿没走,把下午见到菊潭郡主的详细情况说与知晓。惠娘惊讶不已:“妹妹居然身世显赫的郡主还有来往?” 谢韵儿叹息道:“当初父亲在京中经常为达官显贵诊治,但女眷染病多有不便,郡主十二岁时受封,曾招我前去问脉,因而识得。后来多有交往。未料她出嫁不久便守寡,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朱烨十五岁及笄嫁人,嫁的是中奉大夫、宗人府仪宾李廷用,但新婚不到一年,李廷用病死,朱烨也成为了寡妇,这次她远道南下来探望闺中姐妹,以女儿身行走多有不便,便以男装而来。 朱烨只是出身显贵,容貌相对一般,就算是妆扮成男装,轻易也不会被人察觉。 惠娘想了想,问道:“那宁王染的是何病?” 谢韵儿摇头道:“郡主这次是坐海船回来,在潮州府换乘内河船只,沿韩江、汀江北上抵达汀州府城,还未探望宁王,但据说……是肺疾,因病情不明,我也不好随便判断,只是开了几味调肺火的药方,都是稀松平常不过的。” 在谢伯莲为权贵治病有误,谢家因此垮掉之后,谢韵儿深谙为权贵诊病的道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是来问我怎么治宁王的病吗?我就给你开几副所有大夫都知道的药,没什么特别的。 这方子药性弱,副作用小,吃不死人。就算吃出问题来,所有大夫都这么开,你也赖不到我头上。 惠娘也明白这道理,点了点头:“妹妹做得对,不过咱药铺里正好有治肺病的药,就怕郡主她……” 周氏抢白道:“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哪里会问咱药铺里有什么药?不说她又怎会知道?” 谢韵儿摇摇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她明显熟悉朱烨的秉性:“郡主为人谨慎,这次特地绕道来求药,必不会轻易离开,可能会在汀州府盘桓几日,怕是瞒不过。” 惠娘叹息道:“瞒不过也就罢了……我们把药卖出去,就算没有治好病,寻常百姓也不会埋怨我们,我就不信堂堂的王爷,还比不了区区草民?” 谢韵儿脸上带着黯然之色,若惠娘说的话成立,谢家也就不会蒙难了。 …… …… 第二日,朱烨果然又带人来了,不过这次她不是来问诊,而是直接“买药”。 朱烨的消息的确灵通,她打听到陆氏药铺有现成治肺病的成药卖,而且成药明显要比市面上普通大夫开的药方更有效,这次她来连招呼都没跟谢韵儿打,直接奔柜台前买药。 但周氏昨日里就认得朱烨,吓得一哆嗦,赶紧让小玉把正在忙着为人诊病的谢韵儿给叫了过来。 “朱公子这不是为难人吗?”谢韵儿脸色很为难。 朱烨笑了笑,道:“在下听闻,医者父母心。如今家父重病在身,群医束手无策,在下不远万里前来求医问药,竟只得敷衍。四处打听才得知药铺里本身就有成药卖。在下不过以普通病患家属的身份前来求药,谢小姐有何为难之处?” 或者是因为谢韵儿昨日的敷衍,让朱烨心中窝火。怎么说是曾是闺中密友,虽说她也知道谢家蒙难的经过,可在她看来。父亲的病比其他事更重要,再面对谢韵儿,也就没那么多情面可讲。 谢韵儿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成药的药方,都是我谢家祖传下来的,若无法治好令尊的病,只管将责任归在我一人身上即可。”她这么说,是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其实药铺里治疗肺病的三个成药药方,都出自沈溪之手。她不想药铺被自己招来祸端。 朱烨笑了笑,让周氏把治疗肺病的成药以及说明书取来,详细问明对症之病以及药效,再问明疗程和细节,又让周氏多拿些罐装的成药,交给带来的侍卫放进几口大木箱里,结清账目后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就带着成药离开药铺。 等惠娘闻听消息,想带着谢韵儿上门道歉,朱烨已匆忙离开汀州府。显然朱烨对于父亲的病情非常关心,求到药之后马上离去。 回到药铺,惠娘埋怨道:“妹妹,你这不是为谢家惹祸吗?难道你们谢家人遭的难还少了吗?” 谢韵儿忍不住热泪盈眶。没有任何言语。她只是觉得,既然朱烨是她招惹来的,这责任就必须由她一个人来背。 周氏在旁想劝,又不知怎么开口。 沈溪倒是笑了笑,道:“听姨的意思,好像我开的药一定会吃死人似的?可平日里也没听说谁吃了咱的药出问题啊。” 惠娘叹道:“小郎。你怎么连这点儿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咱连病患都没见到,生的是何病都不知,这就把药卖了出去,很容易出问题。” 沈溪说这话其实是想安慰正在伤心难过的谢韵儿,谁知道被惠娘这一说,谢韵儿更加担心了。 等沈溪使了个眼色,惠娘才反应过来,转身道:“妹妹别多心,咱平日里成药卖得那么好,连外地客商也从我们药厂进药回去高价倒卖,就因为咱的药针对范围很广,而且特别有效。王爷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有老天庇佑,定会吉人天相。” 谢韵儿明白惠娘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又担心家人,一时觉得委屈,靠在惠娘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要说谢韵儿也算是坚强的女人,从谢家蒙难开始,她所做的一切丝毫不输于男子,现在只有在惠娘和周氏这些她非常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黯然流泪。就算回到家,面对家人,她只会挤出笑脸表现出坚强的一面,好让家里人宽心。 虽然惠娘埋怨谢韵儿把责任揽到身上,但通过这件事,反倒令谢韵儿跟两家人关系更进一步。 这也让惠娘有理由往谢家送东西,你不是投了几十两银子开酒肆吗,现在还没效益,我以前给你什么东西你不收,现在我再送东西,就说妹妹你为我们药铺付出太多,这些是你应得的。 惠娘开开心心地往谢家送东西,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最开始时,谢韵儿还会把东西送回来,叮嘱家人不收,到后面实在拧不过,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一段姐妹感情的建立,可不是靠几句私房话,又或者是朝夕相对闲言碎语,而是要彼此交心。 谢韵儿越来越依赖于惠娘和周氏。在她心目中,嫁人与否已经无关紧要,找个丈夫,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有依靠,但却会令谢家人没了着落。现在有惠娘和周氏照顾,不但她自己,连谢家人的生活也过得很好。 既然日子过得好好的,又何必非要嫁人呢? ************ ps:第三更送上,好累,但天子总算做到了遵守承诺,大家还不订阅和投月票鼓励一下?嘿嘿!(未完待续。) 第二六七章 上门来请 当惠娘和周氏再为谢韵儿张罗婚事时,谢韵儿就把自己领悟的道理说了出来,令惠娘和周氏都不由得摇头哑然失笑。 作为结过婚的女人,她们很清楚,对女人来说日子过得好,跟日子过得滋润,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沈溪也在一旁嘀咕,果然是没出阁不解风情的女人啊,要是再过几年,谢韵儿大概就明白身边有个男人的重要性了,否则夜深人静睡不着,要整宿捡红豆绿豆,也够她辛苦的。惠娘就算是女强人,每天晚上也得经常寄情于生意上的繁琐事情,来打发孤独寂寥。 “要不要我帮帮她们?”沈溪心里暗自嘀咕。 菊潭郡主朱烨走了之后,一时没有音讯。不过沈溪回头想想也对,就算她把药带回去,可肺病毕竟需要慢慢调养,冷不得惹不得,还要保持营养均衡,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养个肺病病人太难,可对于王公贵族来说,却再容易不过了。 转眼到了五月,省城福州以及周边州府的院试陆续结束,消息不断传来,让备考院试的考生感到肩头压力越发沉重。 再加上这一年正好是县试、府试、院试三试同考,府城内学子遍地。 书店里书籍卖得好,印刷作坊看准时机,适时增加品种推出一些书籍,但凡沈溪看过的书,除了那些明令禁止的时文选刊,其余都刊印出来,许多在元明佚失而在清朝以后古墓中发掘出土的“绝版书”,也刊印出来,这不但令印刷作坊大赚一笔,在士林中也造成不大不小的轰动。 宁化知县叶名溯三年任满,因教化百姓有功上调礼部担任要职,为旅途便利,他特意绕道府城走赣江入长江,再由运河北上京师。 听说府城市面上出现了一批好书,他亲自到书店看过。结果对于书店中售卖的一些古籍颇为惊讶,结果在他北归的行囊中,多了十几本由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书籍,很多都是他以前曾耳闻但不曾细读。甚至被认定为“绝版”尚不知真伪的史籍。 此时的沈溪,已经被周氏仿照李氏教子的方法,锁在书房里读书。 上午读书,下午作八股文,周氏让几个丫鬟轮班过来守着门口。上午要是里面读书的声音小了,就敲门提醒,下午到黄昏时,周氏会回来检查沈溪做出的文章,虽然她看不懂沈溪到底写的是什么。 六月初,就在沈溪紧张备考的时候,药铺里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正是之前来求药的菊潭郡主朱烨,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公子,看上去英俊潇洒。 朱烨一改之前来求药时候的蛮横,不但给谢韵儿行礼赔罪。同时奉上“谢礼”,除了红封的银锭,还有一些老山参、灵芝之类的名贵中药材,令谢韵儿受宠若惊。 “家父吃过贵宝号的成药后,病情大为好转,此番在下亲自前来求药,顺带拜访谢小姐。” 朱烨说话很客气,而她落座时,旁边那公子却借口有事,先出去等候。谢韵儿并不认得此人。只当是朱烨的朋友,回头却见那公子出门后,与马车上一位妇人小声交谈。看其与朱烨关系亲密,她不禁猜想。莫非是宁王又为女儿张罗了婚事?但那妇人又是谁? 谢韵儿还礼之后,让周氏把朱烨所需之药都拿过来,亲自嘱咐用量,之后道:“朱公子若求药,只管派人来取就是,山长水远前来多有不便。” 朱烨笑道:“不然。在下此番乃是与兄嫂同来。” 一句话,让谢韵儿心中极为震惊。 等晚上聚在一起吃饭时,谢韵儿对惠娘提及白天之事,惠娘惊讶地问道:“我问过江西客商,听闻菊潭郡主与宁王世子乃是一母同胞,莫非与之同来的乃是宁王世子?” 沈溪对宁康王的家事多少有些了解,甚至还了解一些常人不知的“秘辛”。 宁康王朱觐钧并无嫡子,菊潭郡主朱烨以及世子朱宸濠都是庶出。 按照谢韵儿所描述,与朱烨一同前来的男子,岁数与朱烨相当,在历史上所载,宁康王世子朱宸濠出生于成化十五年六月乙亥日,加上之前谢韵儿所说关于菊潭郡主册封细节来推断她岁数生日,这兄妹二人应该是同年所生,就是说,朱烨和朱宸濠应是同父异母。 所以惠娘听来关于二人“一母同胞”传言并不怎么正确。但来人与朱烨岁数相当,再加上朱烨口称“兄嫂”,还真有可能是朱宸濠本人。 沈溪来到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历史上有史料记载之人,他先前只见过谢铎,刘丙则是缘悭一面。 朱宸濠的名气可高出谢铎和刘丙不少,沈溪也想见识一下如今“年少有为”,且对将来充满展望的野心家到底是何等模样。 面对惠娘的问题,谢韵儿也摇头,虽然她在京城时与菊潭郡主算得上是“闺中姐妹”,但那时菊潭郡主才是十二三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四五年过去,二人早就没什么联系,她又怎会对朱烨的家事了解太多? 惠娘道:“你们说,咱要不要送点儿礼过去?” 周氏摇头:“我看不用了吧……人家出身王府,高高在上,不差咱们这点儿。若她再来买药,咱免了她药钱就是。” 谢韵儿脸上带着些许担心:“就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果然第二天朱烨在兄长相陪下再次过来,这次朱烨的请求更为直接,她邀请谢韵儿亲自随同他们去南昌府一趟,为宁康王朱觐钧诊病。 谢韵儿心下迟疑,江西那么多名医,宁王府不找别人,偏偏找她,显然是因为她自称为家传的药方管用。 宁王因为体弱多病,加上身为藩王不能出领地,为表诚意,这才让儿子、儿媳陪女儿前来邀请。 “这个……怕是不妥。” 谢韵儿脸色很为难,最重要的是药方不是出自谢家,对于宁康王的病情。她也不太清楚。就算她能过去诊治,身为女儿家,她家里还有亲眷需要照顾,岂能随便离开? 家有高堂。子不远行。 朱烨笑道:“若谢小姐怕路途不便,尽管回去与夫婿商议。令夫妇一同上路也可,路上也好有所照应。” 谢韵儿面色一红:“小女子……尚未成婚。” 朱烨先是吃了一惊,稍后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因为谢家蒙难。令谢韵儿至今未嫁。朱烨点点头,面含歉意:“在下本以为谢小姐早已婚配……倒是在下失言了。” 谢韵儿道:“朱公子可否容小女子回去与家人商议?这……事情有些太过突然,没有准备。” 朱烨点头允诺,起身与兄长一同离开,由始至终,与朱烨同行的兄长都未言语,或者是不善言辞,又或者是不屑于跟一个女流之辈搭话,只是碍于父命难违,才会纡尊降贵远道来此。 到了晚上。谢韵儿并没有急忙回去与家人商议,她觉得这事情跟惠娘和周氏商量更为妥当。 这次往江西南昌府,路程虽然不是很远,毕竟汀州府与江西相邻,到了赣州沿江而下,旬日即可抵达南昌府,家中只要安顿好,去一趟也没什么,但她对于治疗肺病却没太多经验,药并非谢家古方。对于这几味药的药性、药理她不是很清楚。 惠娘听到谢韵儿担心,不由抿嘴笑道:“现在有王爷和郡主赏识,妹妹去一趟未尝不可。如今这闽赣两省,已陆续开设商会分馆。到时找人与妹妹同行,一路照顾就是。妹妹宅心仁厚,本来说药方出自祖传是为不惹祸于我等,如今却错有错着,若改口说那药方出自小郎,怕是不好交待。” 谢韵儿有些羞惭:“妹妹技不如人。倒让掌柜的取笑了。” 周氏讶异道:“谁说你技不如人了?就憨娃儿……也不知道那混小子从哪儿看来的古方,可能是以前那位教他识字的老先生告诉他的,其实他根本就不懂医理。” 惠娘脸上却带着一丝谨慎。 当初在宁化卖药时,有病患家属去药铺捣乱,她亲眼见过沈溪给将死之人扎针,将人救活过来,那时她未曾多想。可这几年过去,她每每回想,心里有了疑问:“那时他尚是稚童,就懂得那么多,是谁教他的?” 谢韵儿道:“我去也行,不过还是让小郎出来,我再多问问他,我怕……此去要是把王爷治出什么毛病来,到时被人责难,恐怕有去无回。” 惠娘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让秀儿去沈家院子那边把沈溪叫过来。 三女见到沈溪时,沈溪两个眼圈都是黑的,就好像病入膏肓一般,几乎在秀儿搀扶下勉强挪步。 这却是沈溪有意装出来的,为的是老娘能可怜他,让他多出去透透气。 惠娘见了不由心疼无比:“哎呀,小郎,你怎么会成这般模样?这……这……唉……快坐下来休息。” 沈溪有气无力坐下,抬头望着众女人,问道:“找我何事?” 惠娘心揪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出言埋怨:“姐姐也是,小郎才多大,不过是一届院试而已,这要是累出个好歹来,只怕以后有福也没得享。” 说着,不由抹起了眼泪。 周氏看了也有些发怵,她没料到沈溪寒窗苦读下来,小脸一天比一天憔悴,到现在更如同个活僵尸一样。 “那行,以后……这几天吧,就好好休息一下,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过,可别把心玩野了,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考试,你考不好……”刚想威胁两句,见沈溪一对黑眼圈,自己也觉得心疼,剩下的话顿时咽回肚子里。 惠娘赶紧给沈溪倒了杯茶,亲自递过去,等沈溪喝下后,她才满脸怜爱地说道:“小郎,你谢姨有关肺病的事要问你,你给仔细说说……宁王府请你谢姨去一趟南昌,为宁王诊病。” ************* ps:第一更送上!今天要去梅堡公园、钢琴博物馆、黄角坪涂鸦街、巴国城、彩云湖、华岩寺、幸福公园等地采风,下一章更新时间未定,但天子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更新三章计划不变。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六八章 拜访 谢韵儿将朱烨所描述的宁康王的病情转述与沈溪知晓,沈溪基本可以判断是肺结核,也就是俗称的肺痨。 此病在这年头基本是无解。 在沈溪看来,至少在链霉素发明前,肺结核很难治疗,沈溪所知道的几个治疗肺病的方子中,其中之一来自于他大学同学小时候用过的千金沙配方,这个包含葶苈子、白芍、云苓、牡蛎、沙参、麦冬等中药材的方子,让他那八岁时染上肺结核的同学,在完全没有使用链霉素的情况下,愣是把病养好了,所以他曾经特别关注了下。 但后来临床证明,这个方子完全治愈病人只属于个例,但患者服用十天半月后能使乏困、咳嗽、发烧等症状消失或显著减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次朱烨买回去见效的也正是这味成药。 沈溪自认自己的医学知识,不及自小浸淫医书的谢韵儿,不太想班门弄斧。但被谢韵儿追问的紧,他还是仔细交待一番,诸如调养时食用的羊髓生地羹、银耳鸽蛋羹、甲鱼滋阴汤、雪梨菠菜根汤的做法以及用量,还有平时的保养等等,谢韵儿全都郑重记录下来。 虽然沈溪说的这些有很多谢韵儿都有所了解,但更多的却是闻所未闻,她向来虚心求学,以求进步,这次也不例外,把所有的新知识牢牢记在心中。 晚上谢韵儿就回去跟家人商量赴诊南昌之事。 最后谢家那边决定,让谢韵儿的父亲谢伯莲陪同女儿北上南昌,虽然谢伯莲如今已经失去为人诊病的能力,但以他对医学知识的了解,以及对病患诊治的丰富临床经验,可以在谢韵儿身边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在送行时,沈溪终于见到了在二十多年后与朱厚照争夺皇位,目前暂时以宁王世子身份被封上高王的朱宸濠,还有他刚纳的妃子,江西上饶娄氏女。也就是与风流才子唐伯虎有所交集的著名才女娄素珍。 娄氏也是朱宸濠的嫡正妃。 娄素珍温柔婉约,本身出自书香门第的她,祖父是明朝大思想家娄谅,这娄谅也是明朝著名理学家王阳明的心学启蒙恩师。娄素珍父亲是兵部郎中娄忱。娄忱是娄谅的长子,娄素珍是娄谅的长孙女。 娄素珍出身名门,自幼大家闺秀才貌双全,十六岁婚配于宁王世子朱宸濠。 沈溪看了不由觉得几分可惜,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贤女子。居然嫁了宁王这个只有野心而无实干的昏聩之人,最后落得个投江自殉的下场。 “妹妹尽管放心就好,家里的事情有我们看着,你跟令尊路上小心。有事的话,记得来信,有商会照应,无论缺银钱还是药材,姐姐都会想办法……” 惠娘带着沈溪出去相送,至于周氏则要留守药铺。这已不是谢韵儿第一次远行,上次她去淮安接出狱的祖父和父亲。就让周氏念叨了好些天,沈溪心想,老娘这下又要在药铺“独守空闺”,没事定会拿督促他学习来找寄托。 日子肯定不好过…… 送走谢韵儿,惠娘本要带沈溪回去,但她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小郎,今天中午姨做东,请了苏公子等人在酒肆吃酒,你一同过去看看。难得你娘通融。你多出去走走,若能放松心态的话,或者对你日后做学问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听姨的意思,你也不相信我这次会中秀才?” 惠娘没好气道:“姨可没这层意思。姨只是说你以后作学问,难道你不考举人中进士了?姨巴不得你现在就中状元,然后风风光光接你娘去京城享福,让你娘当诰命夫人。” 沈溪笑了笑,暗自嘀咕:“是你想当诰命夫人吧?” 但这话他可没当着惠娘的面说出来,距离院试也就剩下半个多月。他本来很不想去与苏通等人胡天黑地,可现在他又觉得苏通这人还好,至少暂时能救他出周氏的魔爪。周氏知道沈溪今日出来文会,想到既能让沈溪放松一下,还不耽误作学问,这才答应。不然沈溪最多只是被允许在院子里溜达两圈透口气。 沈溪到“状元居”时还没到正午,二层的酒楼内已经是高朋满座。 沈溪不由咋舌,本来惠娘还担心生意不好,这才两个多月,这酒肆的生意就好得一塌糊涂,不但读书人前来光顾,连普通的百姓也都趋之若鹜。 状元居的火锅实惠而且量多,吃法又很新颖,这才问世不到两个月,近来城里已经有人开始模仿,但模仿者暂时未得精髓。 “我们沈家大掌柜来啦,哈哈,来来沈老弟,过来一起喝两杯。” 苏通兴高采烈地拉着沈溪到了二楼雅间,这雅间也是沈溪特别提出设立的,主要是考虑到一些富贵阶层来吃饭,不想跟那些贩夫走卒一起,这也是沈溪受之前经营茶寮时设雅座的启发。 苏通请沈溪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这样也能凉快一些,“要不是沈老弟的关系,我们想订到这状元居的雅间可不容易,今天多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 苏通每次都会带新朋友出来,这些人未必一定是考生,但年岁基本与苏通相当,才学尚说得过去,不是滥竽充数的那类人。 这些人在谈吐气质上都尚可,但那是对别人,对沈溪,这些人往往带着几分敷衍,沈溪也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十岁的府试案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等于把整个汀州府的读书人都得罪遍了,被这些读书人当作“宿敌”看待。 苏通脸上带着几分自豪:“诸位,放开肚子随便吃,今天可是商会大东家宴请,这还是全看在我们沈兄弟的面子上……” 这些读书人刚才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沈溪不来,宴不能开,很多人只是听说火锅宴,没亲自尝过,这次来正准备大快朵颐。 一听不要钱,还敞开了吃,自然都点荤菜。对于素菜反倒不那么热衷。用水把青菜涮一涮有什么好吃的,既然来酒肆,当然是要大鱼大肉,可惜状元居的肉食种类不多。而且都是切成片或者小块,下水之后一涮就好像化了一样。 鱼片、猪肉、鸡肉、鸭肉、羊肉一盘一盘上,酒水不断,酒席之间,一堆人行令喝酒好不自在。并无一点要探讨学问的模样。沈溪边吃边想:“幸好老娘没过来,不然见到这模样,下次定不叫我出门。” 酒足饭饱,苏通觉得还不尽兴,但这时他已经醉得有些不成模样了,郑谦过来扶着他道:“沈公子,我这就要扶苏兄回去休息,你可同行?” “我?” 沈溪一想,回家之后又要被关起来读书,还是留在外面逍遥自在。 苏通这时候醉醺醺地道:“沈老弟。跟我回家去,我家里有各种古玩字画,你随便挑,喜欢哪件拿哪件。晚上我们去找熙儿姑娘,再喝上几杯,她答应我了,让我这几天到她房里叙家常……” 说着,头一歪,人已经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这苏通酒品尚可。就是为人有些张狂,上次借着酒劲跟高崇那伙人争执,以至于挨打。仔细想想,去苏通家里看看也可。反正他没拜访过苏府,这苏家家大业大,家里的环境应该不错。 郑谦扶着苏通上了马车,随后跳上去亲自赶车,要说郑谦虽然也是富家公子出身,但人以群分。也没多少架子。 沈溪坐在车架旁,仔细打量前路,生怕郑谦多喝两杯,因为“酒驾”把马车赶到街道旁的河沟里。 到了苏府门前,沈溪抬头一看,光是门楣就让人惊叹不已。 苏家并非官家府邸,大门必须要平地而起,但门口甚是宽敞,虽是老宅,但却修缮一新,待进到里面,亭台回廊错落,院落齐整,这宅子起码有五六进院子,比之沈家的新房不知要宽敞多少。 “你家老爷这是喝多了,我特地扶他回来休息。”郑谦说着,亲自扶苏通往里走,旁边的管家想搭把手,郑谦摆手示意不用。 到了内院门口,管家自然停驻脚步,这大门大户的内院,只有老爷和女眷才能入内,当然老爷请来的宾客也是可以进去的。 就在这时,从内院月门内走出两名妇人装扮的女子,前面一个岁数看上去大一些,二十岁左右,肚子挺着,显然有孕在身,她身后跟着一名看似丫鬟,但其实也穿金戴银的女子,一手扶着妇人,另一支手拿着手帕。 “夫人,我把你相公给送回来了。”郑谦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妇人先是行礼,随即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少年郎,想了想才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家夫经常所提到的沈公子?” 沈溪连忙行礼,态度比起郑谦来要恭谨多了。郑谦点头道:“正是。” 妇人很高兴:“没想到贱妾有幸能见到沈公子的面,家夫时常提及,总是感慨沈公子不肯莅临家中做客。小安,快请两位公子到里面坐……” 那被称为“小安”的女人,赶紧在前面引路。 沈溪跟在后面,心里却在想,头年苏通刚过府试,就曾说过准备纳妾,莫非这“小安”就是他刚纳的侍妾? 姿色勉强还算是能入眼,或者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子,不太懂规矩,走路看上去很拘谨,或者是小脚女人的缘故,走路一颠一颠的。 惠娘也是小脚,走路比这女子踏实多了。 到了里面,苏夫人帮郑谦扶苏通到里屋躺下,然后出来招待二位宾客,但她毕竟是妇人,说了几句话就进到里面,随后有丫鬟把香茗送过来,由小安接过,跪坐下来把茶水放在地席上的小方桌上,然后人站起身,轻挪着步子出去。 屋子外,小安走路很别扭,但在屋子里,行止之间倒好像经过专人教授。 郑谦一路上热得不行,坐下来不由拿起桌上的芭蕉扇狠狠扇了两下,目光却不离刚走到门口的小安: “沈公子,你一定奇怪为何她走路不稳,那是因为她脚缠得小,你不知那双小脚可能连两寸都没有……啧啧……” 沈溪用复杂的目光打量郑谦一眼:“郑公子如何知晓?” 郑谦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是听苏兄说的,他就喜欢在人前夸赞他刚娶进门的妾侍。” ********** ps:因下雨采风活动取消,天子提前打道回府,在火车站和车上写完的这一章。大家有心的话,来一波订阅和打赏鼓励!(未完待续。) 第二六九章 异想天开 郑谦为了避免尴尬,笑着把茶碗推到沈溪面前:“沈公子,来,喝杯茶,苏家别的没有,好茶有的是……苏家在府城周边有好几处茶园,就连西北那边的客商,也经常过来采购他家的茶叶。” 沈溪是特意出来偷懒躲清静的,至于喝不喝茶的倒是无所谓。沈溪道:“苏公子不是说家中有古玩字画吗,不知在何处?” 郑谦站起身,让沈溪跟着他,轻车熟路来到小客厅旁边的花厅。 那小花厅里,除了古玩字画,还有不少盆栽,仅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苏通是懂得享受生活之人。 家里有田有地,二十岁就已经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娶了美妻又纳美妾,虽然还有考功名的包袱在身,但他似乎已经不需要去努力什么,人生就已经非常完美了。 辛辛苦苦求取功名当官,不就是为了临老从朝堂上退下来之后,在乡间能过着这样快活似神仙的生活吗? 郑谦拿起桌上的几幅字画:“苏兄嘴上说不心疼,那也分好坏,若是他珍藏已久的宝物,可能还真舍不得送人,但若是普通的字画,你想要,他绝对不会吝啬。” 沈溪笑了笑,他此番过来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根本就没有夺人所好的意思。等他翻开几幅字画看过,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名人字画,当然也就谈不上有多值钱。 一些地方上士绅名流的作品倒是有,甚至连苏通一些同窗好友的字画也有,这就好像是苏通的一种投资,现在先把画珍藏起来,或者将来这个朋友发迹,所作字画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看了半个多时辰,沈溪有些意兴阑珊,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不过晃眼间,发觉有幅山水画看起来似乎不错。 “这儿还有郑公子你作的画?” 沈溪翻看一番。仔细瞧了瞧,发现落款居然是郑谦,还有郑谦的印在上面。要说这山水画的画工确实不错,但意境稍差。只是一味地模仿名家手笔而不得其精髓,并不是对着真实的山水而画,画面感稍弱,应该来自于凭空想象。 郑谦惭愧道:“画得不怎么好,苏兄他非要我留下笔墨。若他醒来,想必会让沈公子你也留下墨宝。” 沈溪心说还是赶紧离开这地方为好,以他的笔力,如果刻意去画很粗糙的作品,极易被人发觉端倪。 画得好了不行,画得差了也不行,不画反而是最妥当的。 就在沈溪准备跟郑谦商量离开苏府时,门口走过来个身影,正是刚才招待他们的小安,人到门口。刚要把步子迈进来,却赶忙又把脚缩了回去,显得有几分忌惮:“两位公子,我家老爷醒了,请二位过去。” 郑谦把手上拿着的字画放下,点头道:“好。”随后叫沈溪一起出门回到小厅。 小安脸上有一丝惧色,跟在二人身后一起到了隔壁客厅外面,苏通已经换上一身衣服出来:“刚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郑兄。沈老弟,你们二人刚往何处去了?” 郑谦笑道:“刚去看过苏兄的珍藏。” 苏通先点了点头,然后冷冷扫了小安一眼,皱眉道:“这丫头没跟着一起进去吧?” 小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贱妾狗胆,也不敢进老爷的书房和花厅。” 沈溪在旁边看了咋舌不已,这苏通平日里该是有多刻薄家中女眷,才令小妾害怕成这般模样。 看小安身上穿金戴银,日子过得应该还可以。不想竟卑微成这样。苏通冷声道:“高雅之所,不是你们这种女人能进去的,以后若有冒犯,见一次打一次。” “奴婢知道了。”小安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擦着眼泪出了门口。看样子,她因为进书房和花厅挨打过,因此噤若寒蝉。 苏通回过头对沈溪笑道:“沈老弟,上次你给熙儿姑娘作的画,在下有幸一览,只是一眼,就发觉沈老弟绘画本事非比等闲。今天不知可否有幸见识一番。” 沈溪心说果然来了,但他灵机一动,道:“我只会画人物。” 人物画有个好处,写实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的意境在里面,容易藏拙。苏通倒也不怎么介意,笑着说道:“那就画人物嘛,就画我……或者郑兄也可以。” 郑谦哈哈一笑,道:“苏兄,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公子能将人物画得惟妙惟肖,自然只有美女才能令他下笔……我两个男子立在那儿,他有何感受?” 苏通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家中奴婢数人,姿色都太平庸,要说能看得过去的,不过是我夫人和滕妾,沈老弟想画哪个?” 沈溪道:“下次再画可以吗?我平日作画,一定要带特定的画笔和颜料。” 苏通释然一笑:“为兄这倒是听说了,你连作画所用工具都与旁人不同……行,总有机会的,我这酒差不多醒了,该去寻熙儿姑娘再来下半场酒局。” 郑谦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时间尚早,何必心急?苏兄之前不是说有几样好东西要与我一览吗?今日难得沈公子也在场,何不拿来一起瞧瞧?” 苏通哈哈大笑,道:“好,顺便也让沈老弟见见世面。” 沈溪从他们的笑容就感觉到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随苏通和郑谦到了卧房,等苏通把床头柜里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沈溪顿时露出一丝苦笑。不错,的确是好东西,而且还是男人的“恩物”,用专业术语说,是春宫图。 “怎么样?好看吧?这些可都是我出高价找匠人画的,再刊印出来,现在市面上可不多见。我打算找印刷作坊多印一些呢……呃,沈老弟家里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不妨请令尊多印制一些,价钱好商量。”苏通最后笑着看向沈溪。 沈溪皱了皱眉:“怕是不妥吧,若被官府查到,可能会有麻烦。” 苏通不以为意:“能有何麻烦?********之事,难道当官的就不想了?我印出来,完全是造福于民!” 郑谦突然想到什么,笑道:“怪不得苏兄把此物都摆在床头,原来是晚上……哈哈,看来小弟要多跟你学习才是,要说这床第之事的精髓,还是苏兄掌握得透彻。” 沈溪心里则在思索,明朝到底禁不禁这些“淫|秽”之物呢? 一代奇书《金瓶梅》就是诞生在明朝,长期以来《金瓶梅》属于是禁书,官府屡禁不止,这本书仍旧在民间流传,若是能把《金瓶梅》刊印成册,再配上一些写实主义的彩色插图,那是否会赚的盆满钵满呢? 沈溪被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的想法给镇住了,他以前曾想过印《金瓶梅》,但没想在里面配春|宫画,但今日来苏府一趟,他就想出这门路来,或者真的可以成为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苏兄,郑兄,在下有个构想,不知二位可否给个建议?”沈溪准备坐下来,好好跟这两个人论一论这生意经。 沈溪本来可以单独去做,但若印刷作坊要开印彩色插图版的《金瓶梅》,必然要经过惠娘和周氏的首肯,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以对所有事都了若指掌,但唯独这男女之事,他还没到懂的年岁,即便算听别人说,也不可能画得惟妙惟肖,必须要假手于人。若这是苏通和郑谦代印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沈溪道:“在下有个构想,想找人印一部书,然后配上一些……插图,就好像苏兄手上拿的这些……我不太懂,你们看这个是否会有市场呢?” 苏通笑道:“沈老弟想多了,这世上早有人如此做。怎么说呢,赚不到什么大钱。” 沈溪再试探着问道:“若我要出的这部书,内容精彩,而我又能画出更贴近现实的……画,那又当如何?” 苏通马上来了精神,一拍大腿:“着啊!以沈老弟你人物画的造诣,若是画出来……郑兄,你觉得这门生意如何?” 郑谦眉头舒展,脸上笑得如开烂了的鲜花一般:“那感情好,当日熙儿姑娘将沈公子的画拿出来一示,顿时令美人再无颜色,若是能用在此处,那实在是……秒,妙不可言。只是,谁来作这画中人,让沈老弟画呢?” 沈溪咳嗽一声,苏通跟郑谦说的似乎有些跑题:“苏兄,郑兄,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书的问题。” 苏通却摆摆手:“欸,郑兄说的对啊,还是画更为重要,至于书不书的,这写书的人多了,可没见谁有那等本事,让人一看书就能……嗯嗯,沈老弟你年岁小,还不懂其中之妙。但若能把画画得真实一些,那可就不同了,光是几幅画,就值大价钱。要不这样,为兄就牺牲一些,让沈老弟你画一画,如何?” 郑谦却摆手道:“苏兄不是总说,我家中美妾比你的侍妾漂亮许多?还是去我家里画更好些。” 两人居然为了谁来当模特的问题争执起来,让沈溪颇觉尴尬。 沈溪灰头土脸道:“还是算了,我只是提一嘴,若可行的话,我回头倒是可以将书写来与二位一观。至于画,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今即将院试,不能心有旁骛。” 苏通脸上顿时涌现失望之色:“那就等院试结束,到时候一定要请沈老弟你过来……哈哈。” 沈溪心说果然不能跟苏通跟郑谦走得太近,这两人简直是禽兽啊。正大光明的就能谈论风花雪月之事,甚至还想将其付诸于实施。 ************ ps:求下凌晨新一周的推荐票!最近的票数似乎有点儿惨淡,大家帮天子推一推。(未完待续。) 第二七〇章 全家备考 即便要刊印《金瓶梅》,也不能操之过急,以苏通和郑谦二人的尿性,沈溪觉得找他们来帮忙出版这种“诲|淫|诲|盗”的书实在不妥。 至于苏通和郑谦再请他往教坊司去,沈溪宁肯回去被多关几个时辰小黑屋也不愿同往,他发觉跟这二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长久交往,可能会把让自己也搭进去。 六月十二,本届院试的主考官刘丙抵达汀州府城,随即考期公布,考试定在八天之后的六月二十。 考试分成两场,第一场考试结束后有三天休息时间,到六月二十四,再举行院试第二场,正式决定考生通过与否。 按照以往定例,院试的第一场,大约会取录取秀才名额的一倍人数左右,也就是百人上下。 六七百院试考生能过第一场都不易,更别说因为其中有许多县试的案首属于保送生之列,就算过了第一场,第二场的录取几率仍旧只有三分之一左右。 就连那些经常在府、县两级儒学署例考和月考中名列前茅之人,也知道院试录取标准与以往考试截然不同,没任何人敢掉以轻心。 刘丙是进士出身,又在翰林院短暂供职。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出宰辅的所在,从那儿出来的人学问自然毋庸置疑,但问题来了,如何才能作出一篇合格的文章,令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主考官赏识你的才学,然后把你取为秀才? 说是六月下旬考试,许多考生也是以此时间来备考,考试最后却定在了六月二十,论时间却是六月中旬最后一天,这让一些考生心生不满,说下旬就应该下旬,你提前一天算什么个意思? 也许凑巧我最后一天临时抱佛脚背了一篇程文,撞上考题呢? 抱着这种心态的童生不在少数,甚至提前几日看考场的时候。还有人当着众考生的面瞎嚷嚷,令恰被前来视察考场的刘丙听在耳里。 沈溪从之前去拜访刘丙被拒,而后又得知刘丙的一些传闻,便明白此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么一个对自己和别人都很严格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肯定不好应对。 果不其然,就在沈溪想这些考生是否太过嚣张的时候,刘丙当即命几名官差,把刚才闹事的童生给架出去。一人给他几棍子。 被打的考生一边惨叫,一边嘶喊:“刑不上士大夫……” 可惜这考生还没功名,称不上“士大夫”,打了也白打。刘丙喝斥道:“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 说完刘丙未多作停留,带着随从气呼呼离开考场。 众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神色间带着不解,不知这主考官发的哪门神经,说的东西怎么那么晦涩难懂? 沈溪在一旁咋舌,刘丙喝斥考生的这段话,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意思是,学习必须静心专一,才干来自于学习,不学习就无法增广才能,而没有志向就无法成就学问。放纵懒散无法振奋精神。急躁就不能陶冶性情。 这话发人深省,只是这年头的考生,都是死记硬背《四书》《五经》和相关程文应付科举的,对其他那些所谓的“杂书”涉猎不多。想要了解科举之外的内容。除了得有人愿意把书借给你,你还要能静得下心去背诵,揣摩其中的含义,这对于急功近利只求科举进仕的考生来说,无疑有些太过难为他们了。 刘丙这么叽里咕噜一大通,能听懂的毕竟只是少数。却给一些考生留下一种“老学究”的印象,说话文绉绉的,还在后生晚辈面前卖弄学问,实非良师之选。 不过,考生长久以来已经形成应付主考官的习惯,你是老学究?那好,就咱就不拼议论的质量,改拼谁引经据典更加偏门,你偏门,那你就能中秀才。我引用得比你还偏,那我就是案首! 回去的路上,沈溪很不巧又跟苏通碰上,苏通这次却是独身一人,见礼之后苏通感慨:“这位刘提学可真是治学严谨啊,沈老弟,你可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沈溪心想,这肯定不是疑问句,你没听懂怎么能确定刘丙治学严谨? 沈溪当即摇了摇头。 苏通笑了笑,他可不知沈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先稍微解释一番,继而叹道:“沈老弟应多涉猎一些书籍,博闻强识,免得被这次的考题难住,光从刚才刘提学的一番话,就知道这次的考题大不易。” 沈溪头些天已经从惠娘那里得到了刘丙这两年包括头几个月在福建各地院试所出考题,找到了一些规律。 刘丙出的题目难倒算不上难,但却明显比县试和府试更加正规,分为大题和小题,大题是五经文一篇,小题四书文两篇,这样考生院试时一共要做三篇文章。刘丙在之前的考试中,每场考试出的题目都很多,往往仅四书文就出了七八道小题,让考生自己去“抽题”,抽到哪篇是哪篇,这样也是为了杜绝考生之间互相参考作弊的情况,至于大题五经文,本身因为考生所选本经不同而一分为五,现在他每部经又分别出了几道题,这样一来题目就更多了,通常是考完后考生聚在一块儿,想回顾一下考题内容,看看能否过关,结果却发觉所做题目根本不一样,没什么可讨论的。 这次苏通没有邀请沈溪一起去花天酒地,毕竟看完考场就剩下两天备考时间了,连他自己也要回去好好复习。 沈溪回到药铺,此时冯话齐正在跟惠娘和周氏讲述院试的具体流程。 因为沈溪面临大考,惠娘连商会那边的事情都暂且先放下了,这几天留在药铺帮周氏的忙,顺带督促沈溪学习。谢韵儿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周氏忙里忙外,连沈溪考院试都照顾不周。 “先生好。” 沈溪见到冯话齐,老老实实行礼问候。这是基本的师生礼节,一点儿都不能怠慢。 冯话齐把手上拿着的几张纸递过来:“这儿有几篇考题,你拿去练习。” 这半年来。沈溪光是做过的考题就有几百道,考的内容五花八门,这并非是为了押题,而是冯话齐训练他关于审题、破题和行文的能力。沈溪拿过考题一看,不由苦笑:“先生,这两篇题目不是之前做过?” “是吗?那你重新审读,再作两篇不同的出来。”冯话齐老脸有些挂不住。 他手底下的学生不少,白天要教书。要作为教谕管理学塾,回头私下里还要辅导考生,考生中有考县试、府试的,也有考院试的,他出过的题目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还要研究四书中哪些题目更容易考,稍微出几道似是而非的截搭题,结果连他这个出题人都糊涂了。 沈溪拿着题目上楼。 此时药铺二楼只留下一间房作为卧房,就是惠娘的那间,这也是惠娘平日核算账目的所在。 至于陆曦儿的房间。已经被彻底改造成沈溪的书房,这样沈溪在家里和药铺就有两间书房,这足以显示两家人对于他读书的重视。 沈溪做别的事情可以慢条斯理,做题却是极快的,以前做这种模拟题,他还习惯先列草稿,整理校对后才誊抄成文。到现在,看到一篇题目,随便想想就可以落笔,连草稿都懒得打。反正模拟题不用涉及到太高深的知识。只需破题恰当,再注意格式正确即可。 如此下来,两篇文章大概六百到七百字,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这还是在他中间休息一段时间刻意放缓节奏的情况下。走下楼时,冯话齐还没走。 “这么快?”周氏皱眉,“憨娃儿,冯先生不是说了?就算题目是重样的,你也要做一篇新的文章出来,不能应付了事。” 沈溪道:“娘。我做的是新文章啊。” 说着,沈溪把他的答卷交给冯话齐。 冯话齐看过之后,微微点头,最后点评道:“四平八稳。”简简单单的四字评价,其实也是批评沈溪太过敷衍了事。 周氏听到后还以为先生在夸赞沈溪,在她认为,平稳就是好事,还是“四平八稳”,那是好上加好。惠娘却听出问题,带着一些责怪:“小郎,你还是要用心作学问,一篇文章要审而又审才可。” 沈溪恭敬应了,之后送冯话齐离开。 等人走了,周氏脸上带着怪异之色:“妹妹,冯先生说憨娃儿的文章做得四平八稳,不是表扬吗?” 惠娘叹道:“院试那么多考生,平庸之辈实在太多,姐姐觉得,小郎光靠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不能让考官眼前一亮,他能中秀才吗?” 周氏一听那还了得,直接伸手就要去抓沈溪,但沈溪机灵,早就往后院跑了:“娘,我先回家温书,一会儿饭做好给我送过来。” 周氏骂骂咧咧,沈溪也不管了。 反正下午的功课已经完成,沈溪决定找点儿休闲娱乐项目,眼下他正有刊印《金瓶梅》的计划,不如就先把他脑海中《金瓶梅》内容写下来,再稍微增删一番,完成他沈氏《金瓶梅》。 到晚上,周氏到书房送饭的时候,见到沈溪在用功写字,写得非常认真,字迹整齐美观,本想斥骂但却出不了口。 “憨娃儿,别用功了,后天就要考试,多吃点,吃饱才有力气。晚上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你加床被子?” 沈溪抬头略带惊讶地望着周氏:“娘,现在可是三伏天呐。” 周氏这才反应过来:“哦,对啊。那你也别热着,要是这两天休息不好,病了,你谢姨又不在,没人给你诊治,拖着病躯进考场,想考好就难了。这鱼汤补脑子,多喝几口,热啊?黛儿,进来给憨娃儿把汤吹凉了……慢点吹,别吹进唾沫星子……憨娃儿你别看,写你的功课。” “如果今年能考上秀才,明年就能考举人,后年就能考进士,如果中状元的话……” 沈溪听到老娘在那儿自言自语,心说这科举真害人啊,他这个事主还没怎样,先把老娘给整魔怔了。 ************ ps:感觉整个人很疲倦,早上六点起来,到现在才码完第一章!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周一,肯定会爆一爆的,天子诚挚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刺激下!(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中秀才,娶媳妇 院试的考试流程,基本与县试和府试无区别,只是县试和府试属于预备考试,而院试则是大明四级科举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中处于第一级的正式考试。 因而院试在正规程度上,明显要高过县试和府试,除了考场内外增加人手守备外,同时试卷必须糊名、誊卷,审卷也会更加规范,除了提学刘丙会参与阅卷,还会邀请方圆五百里内有名望的大儒一同前来审卷,确保每张卷子都有不下两人批阅,并给出评语。 六月十九是院试前最后一天,沈溪上午仍旧被关在书房里读书,直到中午才允许出来透透气。 林黛跟陆曦儿牵着手,老远望着沈溪,就好像两个小怨妇。从沈溪备考开始,两个小萝莉基本上就没机会跟沈溪玩了,此时她们也只是被允许过来见上沈溪一面,就好像牢房探监一般。 “行了行了,明天憨娃儿就要考试,别打搅他。黛儿,带曦儿去药铺那边,你孙姨在那边忙活,又没个人打下手,帮忙筛药去!” 周氏总是不忘支使林黛干活,反倒是陆曦儿每天无所事事,就连她要帮林黛做点儿什么,也会被周氏断然拒绝。在周氏眼里,陆曦儿小姐出身,跟童养媳的林黛是不一样的,她待自己小闺女也没待陆曦儿那么精细。 沈溪道:“娘,我去看看弟弟妹妹行吗?好几天没见到了。” “你弟弟妹妹都在吃奶,你去看他们作甚?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再学习,明白吗?” 沈溪的弟弟妹妹如今不到一岁,还没断奶,一个奶娘喂起来稍微有些困难,偶尔周氏自己也会喂,用她的话说,自己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有人帮忙养已经很好了。怎能抽身事外? 沈溪吐吐舌头,当自己没说,回屋温习功课去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黛把门打开,端着个碗进来,放到书桌上。 沈溪往碗里面看了看,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林黛撅着嘴道:“这是娘给你的,说是喝了补身子。” 沈溪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自己多大了,还喝奶?而且还是人奶!也是周氏觉得没什么能给他进补的,干脆用最直接的方法来表示关心。 沈溪摆摆手道:“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黛笑道:“娘说一定要看着你喝下,把空碗拿回去。” “你还笑……这是娘的心意,为夫不想喝,你喝了吧。”沈溪谆谆善诱。 林黛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往门口跑去:“娘给你的,你不喝等着挨打吧。” 等林黛走了,沈溪继续拿起毛笔写字,不过却不是做功课。而是继续写他的《金瓶梅》,里面就有“只见玉箫问如意儿挤了半瓯子奶,径到书房与西门庆吃药”,沈溪登时觉得自己这年岁写这些东西,容易上虚火,因为身体还没到成熟的年岁,发泄不出来。 沈溪只好把毛笔放下,拿起书本来,但这些书本早就被他背的滚瓜烂熟,根本读不进去。 到日落黄昏时。周氏跟惠娘一起过来探望,瞧见桌上的一碗东西,惠娘有些好奇,周氏却厉声喝道:“怎么不喝?” 沈溪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留着给弟弟妹妹吧。” 惠娘这才恍然里面是什么东西,哑然失笑:“小郎,这怎么说也是你娘的心意。平日里你总埋怨你娘骂你,可她心里可是疼你疼得紧呢。” 周氏骂骂咧咧:“这小子就是不会领情……妹妹,他不喝。你喝了吧?” 惠娘面色大窘,却是自然地白了沈溪一眼,这才回眸跟周氏道:“姐姐莫消遣我,这等东西,还是留给孩子的好。” 周氏没怎么介意,见沈溪和周氏都不喝,她自己拿起碗“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放下碗道:“老娘自己身上出来的,再喝回去。混小子,过去吃饭,晚上早点儿休息,明早你爹送你去考场。天不亮就要走,你可别睡过了。” 沈溪与惠娘一同出门来,正好碰到沈明钧回来。 沈明钧见到惠娘有些慌张,赶紧避开,惠娘也有意不跟沈明钧靠得太近。 随着惠娘在商会中声望日隆,外间对于她的一些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人怕出名猪怕壮,惠娘若是生做男儿身,就没那么多麻烦,问题她是女人,且是貌美如花的寡妇,她跟沈家关系好,别人传她跟沈明钧如何如何就难以避免。 这天的晚饭比平日早开了一个时辰,天没黑,沈溪就端起了饭碗,等他吃过后就得进屋睡觉,惠娘则要帮忙把沈溪考试用的笔墨,还有一些来日的吃食、水都准备好,放在考篮里,放完之后还给沈溪看了看,检查是否落下东西。 “以前你考那两场,娘虽然紧张,但不像这次一样。这几天娘睡不着觉,梦到你考中了秀才,你祖母也来府城贺喜,娘哪个高兴呦,笑着笑着就醒了,醒了后成宿睡不着,想把梦做囫囵了都难。你说老天爷也是的,连个美梦也不让我多做一会儿……” 沈溪大概能理解老娘的心态,之前两次虽然他以小小年岁过县试和府试,但终究那是预备考试,过了也不会对他的社会地位有所改变,可一旦沈溪考取秀才,那周氏就是秀才的老娘,连做生意见到顾客,说话都能硬气不少。 沈溪扒拉着饭粒,道:“娘,我会努力让你梦想成真。” 周氏横了沈溪一眼:“算了,娘不苛求你这次一定过,娘想过了,你能二十岁之前中秀才就很好了,你大伯也是二十六七岁才中秀才,你祖母还不是成天把他捧着供着?你要是中了秀才,娘会省下银子给你去考乡试,让你当举人公,不过在这之前啊,你得先跟黛儿把婚事办了。” 周氏说话难得有温柔的时候,听到她的话,旁边坐着的林黛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小妮子近来被周氏横挑鼻子竖挑眼,还以为未来婆婆厌弃她了,却没想到突然在这时候提到她跟沈溪的婚事。 沈溪笑道:“娘,是不是我中了秀才,就能跟黛儿成婚?” 周氏扒拉着指头算了算,嘀咕道:“这届不中,再过两年,岁数差不多就该到了,你那时候该懂事了,黛儿十五岁,圆房也行,届时生个大胖小子。”想到这儿,她才笑着道,“娘答应你,你中秀才就给你们办婚事。你小子努力一点儿。” 努力什么? 中秀才还是生大胖小子? 沈溪心想,老娘这算来算去也没算到我今年中了会怎样。如果他真的“侥幸”这一届过了,就算他跟林黛完婚,恐怕也无法“圆房”,林黛现已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可他这粒种子还没发芽呢。 吃完饭,周氏就赶沈溪回房睡觉。盛夏时节,快到戌时了天还没完全黑透,沈溪刚躺下,周氏不放心就过屋来查看。 “这窗户都开了也不成啊,憨娃儿依然全身是汗……相公,要不我留下来给他扇风吧?”周氏把扇子拿过来,就要给沈溪扇扇子,准备等沈溪睡着了再走。 沈明钧道:“还是让黛儿留下给他扇吧,明天你也要早起,去送小郎……” 周氏点头:“这倒也是,我明早还要早起给他煮点吃食带着。”说着,她把扇子交给林黛,“黛儿,用心扇风,等憨娃儿睡着了你再回房,晚上如果起夜,过来看看小郎身上出汗没,如果出汗的话就给他擦擦,知道吗?” 沈溪心说老娘的关怀可真是无微不至,安排林黛这个未来儿媳妇代劳,这说明老娘已作好了他长大后撒手的准备。 等周氏走了,林黛拿着扇子摇晃着,小妮子脸上有点不太高兴道:“你……今年一定要考上秀才。” 沈溪笑道:“为什么,小娘子,你就这么急着嫁给我?” 林黛用扇子打了沈溪一下,好像在嗔怪他胡说八道,然后才继续摇晃着扇子道:“娘说,只有你中了秀才才能娶我,如果你今年不中,那就要等两年以后,那时候,娘指不定让你娶谁呢,如果你后年还不中,那时我就十六了……” 沈溪心想,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啊。 老娘已经受到祖母李氏的荼毒,现在又开始往林黛身上投毒。以前小妮子不怎么爱说话,现在在他面前,小妮子唠叨起来真像个管家婆,连口吻都跟周氏絮叨时别无二致。 沈溪打断林黛的话:“好好好,为夫今年一定中秀才,把你娶进门。” 林黛眉开眼笑:“嗯,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不中……”小妮子稍微顿了顿,“娘还不许你娶我的话,你就带我私奔吧。” 听到林黛的话,沈溪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或者是他平日里对小妮子说的那些故事太不接地气,什么张生崔莺莺,什么倩女幽魂,什么相思化蝶,总是情啊爱的,一段段浪漫而有情调的故事,让小妮子过早接触到一些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接触的东西,令她居然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小妮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而且小妮子把所有对美好爱情的憧憬,都寄托在了他一人身上。 ************ ps:第二更!求下免费的推荐票,请大家高抬贵指,点击下给予天子最大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理学还是心学 终于到了六月二十,沈溪很早就起来了,把趴在床头上睡着的林黛给推醒。 小妮子也算尽职尽责,一晚上都留在沈溪床榻边,到后半夜沈溪给她盖了一层衣服,小妮子睡得很踏实。 “嗯?怎么了?好困……” 林黛睡眼惺忪,一点儿精神都欠奉,沈溪干脆扶她到床榻上躺下,给她盖好毯子,这才出门。 简单洗漱过后,还没等沈溪扒拉几口早饭,周氏已经催促上路了。 等沈溪跟着沈明钧,在周氏陪伴下出得门口,隔壁送考的也来了,惠娘带着家里几个丫鬟出来相送,她亲自准备好的吃食一个劲儿地往沈溪考篮里塞。 临别又是一番殷殷嘱托…… 沈溪从巷口出来,到了外面的大街,随处可见前往考场的考生。 沈溪毕竟参加了县试和府试,对于入场规矩已经很熟悉了,只是在入场时,沈溪考篮里用瓦瓮装的汤水却不让带进去,因为衙役怕汤里面藏了小抄。 沈溪没办法,只能把瓦瓮交给几个差役,看他们的模样也不像是准备归还,周氏熬的汤一准会进他们的肚子。 沈溪因为上届府试中拿到案首的位置,按规矩需要提“堂号”,即座位更靠近主考官,沈溪的考号很特殊,甲字壹号,在这考场位于西北角,一抬头就能见到主考官的案桌,七百多名考生,由他来领衔。 沈溪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甲字号桌,只是县试没有提堂号的说法,而宁化县试时甲字号考棚是在靠外的地方。 沈溪的身边,贰号是吴省瑜,叁号是苏通,伍号是郑谦,都是在头年府试拿到前十的人物,就算别的人不常交集,同届的府试前十最少都脸熟知道名字。 除了苏通和郑谦跟沈溪打过招呼。别的人,包括吴省瑜在内,对沈溪都是视若不见。 等考生差不多到齐,天正好蒙蒙亮。跟以前考县试和府试有所不同,这次院试是在盛夏进行,白天很长,等天色通明之时,唱名还没结束。 考生当中已经有些聒噪。意思是主考官不按照规矩来,一般来说,像这种考试,一考一天,应该是天不亮就放题,等天黑之后交卷。 但就算下面再吵嚷,刘丙坐在案桌后面却若泥菩萨一般雷打不动,甚至不时喝上几口茶显得很悠闲,只是偶尔有唱名不清的考生,他会亲自看一眼。比对一下亲供,然后摆摆手示意让考生回座位。 各地的院试从三四月份就开始,轮到汀州府时已是最后一场,刘丙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平衡。 唱名结束,紧接着便是放题。 这也是考生最紧张的时候,之前一年背的程文、范文是否能派的上用场,就看考题如何了。 以之前众人从各地传来的情况所知,知道这刘丙喜欢出多道考题,而出题又相对较偏,所以互相之间串联作弊的人基本没有。因为就算跟周围的人提前打好招呼,也很难碰上一样的题目。 可当众考生见到刘丙亲自把第一道四书文小题的题目写好,让人贴上巡视牌后,众考生心中才意识到这次刘丙并未按常理出牌。四书文第一题居然是全场考生考一样的题目。 “止于至善!” 四个字。清清楚楚,人人皆是耳熟能详,众人见到之后不由哗然。 这种可以说是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考题,简直是刚学八股行文的稚子也能背出个一两篇程文来,对于考生来说,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容易就容易得过头了。 语出《大学》的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单从“止于至善”四个字,可以理解为,必须要停止在绝对完美的境界,其实就是鼓励人在修身方面,一定要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在看到这考题之后,有人已经兴奋得找不到北了。 这么容易的题,那些乙科出身的县太爷都不屑于考,你一个进士出身曾供职于翰林院的名士,居然这么掉价出小儿科的题?我背的程文千千万,就是为了一朝能押题,今天终于被我碰上一回,岂不是老天开眼? 但有心人显然不敢轻易下笔,光是这一个题目,就足以审读一上午。 首先在于,为何刘丙在福建省考了一圈,到汀州府的院试,一改之前在别的府主考时,四书文小题上出不同题目的习惯,而只出一题? 当然可以解释为刘丙考到汀州府已经累了,想省事,毕竟他任期将满,这次主考完回到省城就要卸任,等候朝廷新的委任状,出同样的题目,而且题目出的简单,更容易辨别考生的才学好赖。 但沈溪却知道,刘丙的性格很谨慎,他之前刚以诸葛亮的《诫子书》来喝斥那些胡搅蛮缠的考生,这才过了两天,有什么理由在治学上不严谨?如果他真的要偷懒,就不会在考生看考场时,亲自到考场来监督坐镇。 这么一个负责任的人,绝对会做到善始善终,而不会在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场,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这事情可能与头两天考生当众喧哗抗议之事有关。 考生本来应该是守礼守节,一个个出来都是翩跹公子,说话都是出口成章,为人处事更要光明磊落,这应该才是刘丙要选拔秀才的标准。可偏偏,他在各地考试,请托送礼之事比比皆是,士子为了考试不背圣贤文章,一个个只顾背程文押题。 当下士子风气让他觉得痛心,才会有感而发,在他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次当主考官,他就要表达心中这种不满,出了一道看似简单,但其实满含深意的题目。 那就是阐述修身与做学问的关系,论修齐治平的问题。 想到这里,基本考生就可以作答了。但沈溪仍旧沉思不已,苦苦思索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句话是《大学》的开篇之言,而“大学”是相对于“小学”而论的,小学是学习六艺,属于学习层面,而大学则要升华一些,学的是修身之道,学着当君子。但问题是,“至善”是一个形容词,人要做到至善是不可能的,连大圣人孔子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被后人尊为圣贤的孔子也承认自己有过错,更何况凡人? 朱熹在《四书集注·大学章句》解释“至善”为“事理当然之极”,即就事论事后的最高原则,即无可挑剔之善。 但这论述其实是唯心的,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最高原则,就不存在当然之极,因为要评断为“当然”,就要有个标准,谁来给设这个标准呢? 反倒是几十年后的王阳明,在《传习录》论述中中更为妥帖,“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意思是人性本善,只要回归本源,就达到至善的最高标准,至善是回归本性。 这也是王阳明所推崇的心学最高境界。 沈溪平日里做文章是应付了事,但这次他却选择了长时间的沉默,一个时辰过去,他甚至连笔都没提起来过。旁边的吴省瑜和苏通等人虽然也审题良久,但都没有沈溪用这么长的时间去思考。 等吴省瑜专心致志把这篇四书文小题的文章作好,准备修改誊写到试卷上时,却发觉沈溪还在拿着笔沉思,这让吴省瑜惊讶不已:“如此简单的题目,不涉及会与不会的问题,他的才学不在我之下,是何原因让他思索如此之久?” 沈溪迟迟不下笔,并非是他没有想好自己的论述点,甚至所有的文字已在他脑海中形成,整篇文章不需要过草稿纸,就已经了然于胸。他甚至可以提笔就将他的文章书写于试卷上。 但问题是,心学虽然一直是一个学派,但在王阳明将其发扬光大之前,心学一直不为主流理学学派所接纳,那他的文章就很可能是亵渎圣人之言,要知道理学集大成者朱熹,早就是公认的圣人,他这是在明目张胆挑战权威。 沈溪拿着笔,心中着实为难,明朝中叶的学术界批判学风,使得心学开始逐渐昌盛,为王阳明最后自成一家而创造了条件,可王阳明是谁啊,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哲学家,而他只是个考秀才的小屁孩而已。 沈溪在犹豫写不写的时候,别人已经相继把第一题的文章完成。 “想什么写什么,大不了老子两年后再考!你可以不同意我说的每一个字,但必须要尊重我说话的权力!” 沈溪也是拼了,若是有见地而不能抒发,那是对人格的侮辱,我带着唯物主义的态度,觉得在这命题上心学更胜一筹,你凭什么让我违心为理学歌功颂德?去你老娘的,不就是一次院试吗,管你刘丙崇尚理学还是心学,反正我就想这么写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吴省瑜把他的题作好之后,忍不住又看了看沈溪,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突然沈溪拿起笔,连草稿都不打,直接把文章往正式的考卷上写,而且一脸的愤慨,这让吴省瑜颇为惊愕。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大概说的就是沈溪此时的状态。 沈溪提笔而就,洋洋洒洒三百余字,字数不多,但文章妙手天成,连一向为他所掩盖的书法,这时候也被他信手拈来。虽然吴省瑜看不清沈溪在写什么,但他心里已经感觉到一种危机。 ********** ps:第三更啦! 从重庆回来整个人好疲倦,今天已经好几次码着码着趴电脑桌上睡过去!诸位兄弟姐妹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刺激下天子,拜托!(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惴惴不安 第一篇四书文完成,沈溪心情很复杂,既为自己著书立言而激动,又为未卜的前途感到迷茫,这是一种很不好的体验,不涉及一次院试的成绩好坏,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未来的前程。 但文章既然作出来了,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只有尽量把后面两道题做好。 之后是一篇五经文的大题和一篇四书文的小题,都是考生自己抽题作答。 沈溪为了尊重冯话齐,五经文上选择了《春秋》。 通常来论,考《春秋》基本是以《左传》为题,但沈溪所抽到的考题是“鼷鼠食郊牛,牛死”,反倒是原汁原味的《春秋》考题。 鼷鼠食牛是一个成语,说是鼷鼠咬了牛之后,牛不会感觉到疼痛,只会感觉身上有些麻痒,直到死也不知何故,比喻暗箭伤人。 知道了意思,这篇题目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论的基本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种文章不会太出彩,但切题、破题相对容易,不会有大的错漏。 等第二篇文章作完,沈溪抽了四书文小题的最后一篇,也是今日院试第一场的最后一道题,同样很普通,“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 语出《孟子·梁惠王章句下》,是齐宣王听说周文王的捕猎场有七十里,但百姓却说其小,就很惊讶,为何自己的狩猎场才方圆四十里,百姓就觉得很大?孟子告诉齐宣王,周文王的围猎场是对百姓开放的,百姓当作是自家地方,自然觉得小;而齐宣王的狩猎场内虽然只有四十里,但不许百姓进入,杀死狩猎场麋鹿的人相当于杀人的罪行,等于是在国土内设的一个陷阱,百姓自然觉得大。 这个典故基本是孟子阐述自己仁政治国的思想,告诉齐宣王作为一国之主就要与民同乐。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 沈溪没有太多思索,先在草稿纸上列了提纲,然后破题、承题、起讲、起比二股、中比二股、后比二股、收题一气呵成,待写完细细检查是否有避讳后。再将文章誊抄于试卷上。等他完成,旁边的吴省瑜早就停笔,沈溪望过去,吴省瑜对他一笑,沈溪随即把头侧回来。因为他发觉那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考试还在进行,甲字号的众考生就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答题都很快。高明城到底还是有些水平的,所选出来的府试前十才学都还可以。第一次放排,吴省瑜起身要走,回头特地看了沈溪一眼,却见沈溪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吴省瑜心想:“他为何这般气定神闲?” 沈溪只是不想当出头鸟,县试和府试他都是第一次放排后出场,遭来非议不少,反正他已经在文章里任性了一次。没必要再在考试之外的地方表现他的另类。 直到第二次放排,沈溪才与大多数的考生一起离开,到了门口发现先前放排出去的苏通等在那儿。 “看沈老弟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啊,莫非是这次考试不顺利?”苏通关切地问道。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只待来年……” 这时候郑谦也于第二次放排后出来,苏通上前去问询一番,比照三人的考题,结果除了“止于至善”的题目一样,别的两道题都不相同,互相也就没太多参考价值。 苏通叹道:“这次院试的考题。难倒算不上难,只是总感觉有些怪异,刘提学似乎有意在与我们这些童生置气。” 苏通年长一些,且是明事理之人。他也察觉刘丙出题的方向有些刻意,从一道“止于至善”的考题,似乎便是有意警醒参考的读书人。 其实读书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议论其品行,一个个自负清高,涉及到学风问题,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者是学官。他们虽然表面上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但心底里却依然不以为然。 郑谦道:“这样也好,既然考题容易,就看谁技高一筹。希望几日后,我等还能相聚于此。” 院试的考试,没有过了第一场就中秀才的说法,就算是那些县试的案首,作为保送生仍旧要按部就班参加初试和复试。只是因为府试前十在院试中实在太碍眼,所以沈溪和苏通等人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要说真正应该被嫉妒之人,应该是汀州八县的县案首,作为保送生他们这次考试近乎于走过场,等考试结束等着入学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苏通又开始邀请沈溪到家里做客,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是上次他说要画春|宫图的后续。 沈溪摇头苦笑:“如今院试尚未结束,我等当认真温书才是……苏兄,你是否操之过急了?” 苏通哈哈一笑:“不急不急,还有三天才发案,这几天相信沈老弟你也学不进去,明日我就往贵府递请柬,沈老弟你准时列席便可。” 听到是“列席”,说明苏通邀请之人不少,郑谦不用说一定在,可能还包括一些参加本次院试的士子,只是苏通要摆姿势让人画春|宫,有了画师还找一群人围观?是不是太浪荡了点儿? 沈溪摇头:“在下成绩不佳,准备回去用心读书,若能顺利通过院试,出来消遣自无不可,否则恐怕只能说抱歉了。” 沈溪这番话说得垂头丧气,以便让苏通察觉他的失落。 果然,苏通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他叹了口气:“好吧,那回头再约。” …… …… 回到家中,沈溪把考试的情况大致一说。好在这回周氏和惠娘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没有感到太过失落。 周氏宽慰道:“憨娃儿,你别怪娘之前管着你,娘也知道现在让你中秀才实在太难为人了,但要是娘不这样做,就怕你聪明不放到正道上,辜负了你读书的天赋,到时候惹来他人的嘲笑和白眼。” 沈溪点头:“知道了,娘。我有些犯困,能不能进去睡一觉?” 周氏挥挥手:“快去吧。看你现在脸色惨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娘这心里就疼得慌。你别多想,这回考不过就算了。你祖母也来信说别给你施加太大压力,不行过两年再考就是。你年纪小,只要努力,不怕考不上秀才。” 沈溪心里颇不以为然,考完试了才说这些。头一天自个儿还被锁在书房读书呢。不过考成这样,沈溪也没敢奢求太多,看天意如何吧。 等沈溪美美地睡上一觉,睁开眼就瞧见两张明媚的俏脸,笑颜如花……一个是林黛,另一个是陆曦儿。此时二人手上一人拿着把扇子,正抢着给他扇风。 “沈溪哥哥,你醒啦?凉快吗?” 陆曦儿兴高采烈地问道。惠娘说过,只要沈溪考完试,她就能跟沈溪一起玩。所以显得非常兴奋。 沈溪笑着捏了捏陆曦儿的脸蛋,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有些吃味的林黛,又伸出手捏了捏林黛的瑶鼻。 “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刚才还在跟陆曦儿抢着为沈溪扇风,现在沈溪醒了,林黛立马摆出不悦的脸色,似乎是抗议沈溪对陆曦儿表现得太过亲昵。 沈溪加起来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此时外面天色昏暗,要不了多久会要入夜了。 沈溪与两个小萝莉一起回到药铺,惠娘已经让丫鬟们准备好丰盛的宴席。为沈溪庆贺。 沈溪勉强一笑,道:“姨,现在成绩还没出来,说庆贺未免太早了点儿吧?而且这次我不太有信心……” 惠娘笑着宽慰:“不是考得好才可以庆贺啊。小郎,你这次参加院试,哪怕不过,也为将来应试累积了经验,同时还熟悉了考试题目,适应了考场的氛围。等下次考。肯定比这回更有把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溪点点头:“好吧,谢谢姨!”说完在桌子边落下屁股。 周氏坐在沈溪身边,道:“你谢姨来信,说她已经帮宁王诊断完病情,启程回来了。算算写信日期,要不了十天就能到家,如果你中秀才,正好……呵呵,不说这个了,看看,都是你平日爱吃的菜,娘这就夹给你。” 显然周氏和惠娘私下商议过,怕沈溪因为院试考得不好而伤心,不再提中秀才之事,结果周氏嘴碎,无意中说漏嘴了。 其实周氏的规划很好,若沈溪考试顺利,七八天后出案时中了秀才,正好谢韵儿也回来了,正可谓好事成双。可事情不过是设想而已,连沈溪自己对于这次院试也没有信心,竞争激烈不说,关键是他那篇崇尚心学的文章太容易得罪人了。 正准备举筷,院门处传来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冯话齐过来拜访。 原来冯话齐牵挂沈溪的考试情况,得知院试放排结束,匆忙过来询问一番。冯话齐单独把沈溪叫到后堂,吩咐道:“你且将今日答卷,默写下来,我拿回去仔细参详。” 沈溪最怕冯话齐问他要当天的考试结果,若被这位师长知道他作了一篇另类文章,非好好教训他一通不可,到时候老娘和惠娘就会知道他这次失败非战之罪,乃是他标新立异自寻死路,恐怕会气得够呛。 “怎么?自己作的文章,转头就忘了?”冯话齐皱眉。 沈溪老老实实拿过笔墨纸砚,在桐油灯下把文章写好,冯话齐老眼昏花,没当场看,拿着沈溪写的考卷回去了。 惠娘安慰道:“没事,冯先生教出好几位秀才公,眼光独到,看过你文章就知道是否能够通过了,也免得你牵肠挂肚。” ************ ps:第四更! 好歹算是爆发了,虽然没达到五更,但天子已经尽最大努力了!大家似乎应该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一下哇?(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涉险过关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溪刚爬起来,周氏就匆忙过来催促:“快点快点,冯先生已经在正堂等了些时候,看你这懒散的样子!” 沈溪穿好衣服到了堂屋,并没有看到沈明钧,反倒是惠娘过来了,显然冯话齐有些话要当着惠娘和周氏的面说。 “沈溪,你这几篇文章作的倒是不拘一格,为师平日里教你的,就是这些?”冯话齐脸色阴沉,显然是因为沈溪以心学来做文章,将他触怒。 虽然冯话齐在教学方面灵活变通,讲究因材施教,但他也不能接受一些亵渎圣人的言论……朱熹是继孔孟之后又一大圣人,在这个时代他说的话就是至理名言。 沈溪看了看老娘和惠娘疑惑的目光,赶忙低下头,小声解释:“先生,我只是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冯话齐有些恼怒地将写着沈溪文章的纸拍在桌上,怒道:“你这种文章,若换作几十年前,莫说一届不中,一辈子的前程可能都毁了。就算放到现在,事情张扬出去,你以后的科举之路也会极其艰辛。” 沈溪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对于冯话齐他还是很敬重的。冯话齐并非是他启蒙恩师苏云钟那样的老顽固,教学理念与他相近,此番教训他也是就事论事,没有带任何的私人偏见。 惠娘惊讶地问道:“先生,小郎做的文章,到底有何问题?” 冯话齐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心学虽然北宋程颢开其端,南宋陆九渊则大启其门径,但尚未形成正式流派,学术界正不断酝酿,冯话齐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说,只是叹道:“沈溪三篇文章里,有两篇很不错,中秀才的几率很大,但在最关键的第一篇上。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惠娘似乎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氏则在那儿扒拉着手指头,三篇文章。有两篇不错,那就算第一篇稍微差点儿,影响应该也不会很大,儿子中秀才的概率还是蛮高的,为何先生看起来这般严肃? 冯话齐厉声对沈溪道:“这几日里。你潜心温书,若第一场能过,切不可再做此等悖逆之言。否则,连我这个先生都教不了你了!” 说完,冯话齐起身离开,惠娘和周氏连忙相送。等她二人回来,沈溪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文章发呆。 惠娘蹙眉道:“小郎,你把话说明白点儿,你做的文章,究竟有何不妥?” 沈溪反问道:“姨。你不是应该先问问冯先生吗?” 周氏骂道:“混小子,要是有文章做不出来,不做就是,你到底写了什么文章,让冯先生这般生气?” 沈溪实在没法对两个女人解释。 或者只恨自己早生了三十年,如果在三十年后心学已为阳明先生发扬广大之后,他再写这等文章,非但没人教训他,反而会给他称颂扬名。现在连自己的先生都不看好他,或者真可以回去准备两年后的院试了。 因为冯话齐特别交待让沈溪闭门读书。本来周氏还准备让沈溪考完后放松下,此时只能将他关在书房里。 不过沈溪没多少心情做学问,而是一本正经写他的《金瓶梅》。 沈溪写得很快,一百回的小说。他准备先以三十回左右成书,展现个大致的情节轮廓,回头逐渐把书润色丰满。 这也是一种营销策略,一次把完整的《金瓶梅》写出来,后面就没有二版和三版之可能,民间抄书人就会把印刷作坊的利润给摊薄。更别说光是小小的汀州府,就有三四家印书工坊,在没有版权保护的情况下,印书在这年头并非什么难事。 两天后的放榜日,沈溪才被家人允许出门去府儒学署看发案。 周氏特别交待,无论沈溪是否过第一场,都要早点儿回来,而且口头答应让沈溪多休息几日再去学塾读书。 沈溪本以为自己能放得开。 两世为人,如今又是少年之身,对于功名之事毋须操之过急,可临到发案时,沈溪还是有几分紧张,毕竟涉及这一世的功名利禄,若此时他尚且能抱着平常心淡然处之,恐怕他真的成了至性至善的大圣人。 今天正式发案的时间是午时二刻,沈溪到了府儒学署外,守在放榜布告栏前的考生太多,沈溪挤不进去,只好望而却步,驻足远观。 沈溪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没寻到熟悉的身影,干脆坐到街沿边一块大青石上,等前方的人少一些后再过去。此时一人特地走过来,对沈溪拱拱手道:“沈公子,希望你我有缘,明日考场再见。” 正是一脸傲气的吴省瑜。 以前沈溪看这年少得志的翩翩公子还没觉得怎样,但现在看到吴省瑜,便发现这家伙有些臭屁哄哄的。回头一想,人家是官宦之后,有显摆的资本,无可厚非。 吴省瑜彬彬有礼,沈溪也不能怠慢,起来还礼后,二人甚至没寒暄一两句,吴省瑜就急着去看发案。 衙役在千呼万唤之中拿着两张案纸出来,贴在府儒学署外面的布告栏上,学子顿时围了上去。 沈溪看这架势,没有半个时辰别想挤到前头。 这时候,人群中传来阵阵喧哗。 “哎呀,又没中,再过两年,我小儿子都快要考县试了……” “这提学大人也是的,选了这么多人,为何不考虑一下我的文章?我今年做的文章可是精彩绝伦。” “精彩绝伦?我的比你还要出色,不也没在案上?” “难得过了初试,程年兄,我们找个地方喝上两杯?” “你还有心思喝酒?明天就要复试,时间紧迫,中了生员再喝不迟,你我列案后铩羽而归的次数还少吗?” …… 杂七杂八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充分表现了科场外的人情世故。 与县试和府试不同,考院试的童生以二三十岁男子为主力,四五十岁的也不在少数,而像沈溪这样尚且没成家的年轻人微乎其微。 这些人为了科举奉献一生。就等着中秀才一步踏入士族阶层,虽然中秀才最多只能到学塾当个先生,若不好好经营家境照样困顿不堪,但至少他们在宗族中的地位会提升不少。同时得到邻里的尊敬。 沈溪坐在那儿思索半晌,前头突然发出一阵惊叹声,开始沈溪尚有些不解,等有考生从前面回来,有些人已迫不及待地幸灾乐祸了:这次院试被列为保送生的十六名县试案首。居然有三人落榜! 这可是汀州府近二三十年来的头一遭,县案首必过秀才的惯例,居然被刘丙打破,这三名落榜的“准秀才”,已经在冲击府儒学署,准备找里面的刘丙算账。 趁着人群聒噪的时候,沈溪上前,把两张案纸仔细查看一遍,令他失望的是,果然上面没有自己的座号。这意味着,他落榜了。 果然不能在考试写八股文的时候著书立言啊…… 吴省瑜一直没有离去,见到沈溪后,他拱了拱手,神色中带着几分得意,嘴角上翘,带着一丝嘲讽,好像在说:“小样,你没过第一场,但我过了。” “让开让开。想闹事是吧?刘提学可不住在这儿,要闹事往驿馆去,看你有没本事敢冲击驿馆,一刀砍了你们!”衙役骂骂咧咧出来。令在场考生无比激动的是,这名衙役手中居然提着第三张发案的案纸。 此时在前面闹事的三个落榜县案首不再吵嚷,他们跟在场大多数的考生想法一样:“原来初试不止过了一百人,还有多余的,那我们一定在第三张案纸之上。” 虽然院试第一场的规矩,是取最后总录取人数的双倍人数进行第二场复试。但没确切的规定一定是双倍整数,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有可能,只是最后秀才的录取上,必须为规定人数,一人不能多一人不能少。 第三张案纸成为在场大多数人的希望,有些已经伤心离开的,听说还有第三张案纸,都匆忙往回挤,想知道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但等案纸贴上布告栏之后,在场所有人皆都哗然,第三张案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甲字壹号。” 这是一个特别的考号,去年的府试前十正好排在甲字前十号,而今年过府试的则排在乙字前十号。那这“甲字壹号”,就是头年府试的案首,在这两年于府城引起轰动的十岁府案首沈溪。 “怎地就多录他一个人?难道他在官府有关系不成?” 有的人已经不满了。 要录,你录一百人就行了,现在凭空出第三张案纸给人希望,最后第三张案纸上却只有沈溪一个人,这不是明摆着玩人吗? 尤其是那三个落榜县案首又不干了,我们可是县试案首,按照规矩已经等着进学当秀才公了,凭什么剥夺我们秀才的资格? 一众人在前面乱腾腾的,沈溪猫着头从人群里溜出来。有上次考生在府试发长案之后闹事的经历,沈溪知道自己非常容易成为被攻讦的目标。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多了第三张案纸,且只多录取他一人,但至少这说明他还没落榜,这一届尚有机会考上秀才。 就算沈溪溜得快,但他毕竟是众矢之的,逃不出那些有心人的追踪。就在有人准备过来拿住沈溪质问一番时,苏通和郑谦带着几个人拦在沈溪身前,郑谦指着追踪过来的考生厉声喝道:“作何?要打人,还是被揍?” 苏通和郑谦带的人多,几个考生吓得赶紧掉了个头挤回人堆里,此时苏通才走过来,道:“沈老弟可算是涉险过关啊。” 沈溪笑了笑,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想:“这还用你说?” ************* ps:第一更送上! 昨天最终150张月票和48人打赏,谢谢大家的热情!没说的,今天天子会继续爆发,请大家继续鼎力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七五章 坏胚子 一行人进到街口的茶楼,坐下来后苏通感慨地说道:“要说事情确实有些古怪,没端倪地多发一案,却只补录沈老弟一人,看来沈老弟是有贵人相佑啊。沈老弟,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沈溪摇了摇头,这事情透着诡异,连他自己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郑谦笑道:“无论怎样,我三人再聚首于明日院试复试,可喜可贺。” 苏通和郑谦作为本届院试的热门考生,他们过初试没什么特别,若以沈溪去年府试的成绩来说,过院试第一场也在情理中。 眼下互相之间也不可能知道对方写了什么文章,有些人则在犯嘀咕,刘丙之所以舍弃三个县案首,而补录府案首沈溪,估计是要给新任河南巡抚高明城一个面子,怎么说沈溪也是高明城亲点的案首,不通过说不过去。 又或者是沈溪背后有商会财力的支持,早就上下打点好了。 吃过茶,各人打道回府,准备院试第二场,这也是涉及中秀才的最后一场考试。 等沈溪回到家后,惠娘和周氏听到沈溪过了第一场,还是在“补录”的情况下,周氏高兴得差点儿笑岔气,惠娘赶忙扶着她,让周氏坐下来喝口水压一压。 沈溪苦着脸道:“娘,你至于吗?我只是过了第一场,离中秀才还远着呢,再者我还是被补录的……” 周氏脸上仍旧笑盈盈的:“前日冯先生不是说了,只要你能过第一场,中秀才就十拿九稳,娘怎能不高兴?” 沈溪想了想,道:“冯先生当日的话,可并非如此。” 惠娘笑道:“无论如何,明日你好好考,若这一榜你中了,姨送你一份礼物。” 沈溪很好奇是什么礼物,以惠娘的重视程度来说。应该并非用银钱可以衡量,可能是她的心血结晶,又或者是她的家传之物? 周氏催促道:“快进去,多读会儿书。明天就要考试了……真好啊,你祖母以前说沈家祖坟冒青烟,我还以为有出息的会是你大伯……现在看来,你大伯那边不要想了,这个好兆头是要落到你头上啊!” 祖坟冒青烟。在民间看来那是难得的大吉之兆,预示家里有人要当大官,可考古多年的沈溪却知道,那不过是地气所致,土壤中的低熔点气体或固体在温度的作用下产生有色气体,溢出地表,形成青色或白色的微小颗粒,即为烟,是一种自然现象。 随后沈溪便被勒令去药铺二楼读书。本来林黛和陆曦儿携手过来想找沈溪玩,在得知沈溪又要读书后。林黛小脸可怜兮兮的,陆曦儿更是直接过来抱着沈溪的胳膊,一副不愿撒手的模样。 周氏笑着安慰:“曦儿,别缠着你沈溪哥哥,他明天就考完了,如果考上的话,以后想怎么陪你们玩都行。快松开让他上楼去读书。” “黛儿,还杵在这儿干嘛,过去泡壶茶,把热茶壶搁井水里泡凉。给憨娃儿喝凉茶水解暑……真没个眼力劲儿,若考上憨娃儿是秀才,你便是秀才夫人,这是多大的造化?还不快去!” 沈溪心里感叹。中了秀才还要考举人,中了举人又得准备考进士。考完秀才不是终点,而是下一轮考试的开端,正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沈溪没精打采上楼去,但他并没有选择读书。而是继续写《金瓶梅》,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脚步声,沈溪以为是老娘上楼来了,连点儿防备心思都没有……就算周氏看到他写字,也不认得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郎,快吃饭了,你收拾一下准备下去。”来的竟然是惠娘。 沈溪神情淡然,抹了抹手,然后抽了张纸把他写的《金瓶梅》盖住,表现得就好像是因为写满一张正好换纸继续写一样。 但再写时,笔下展现的却是《左传》中的章句。 “别光顾着用功,这是你娘让黛儿泡的茶,黛儿那丫头很仔细,给你搁井水里镇凉了……稍微有些冰,别急着一口气喝完。小孩子喝凉茶可以解暑,但别一下子喝太多,否则肚子受不了。” 沈溪喝茶的时候,惠娘突然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沈溪想去夺回来,情急之下茶碗打翻,把桌上一叠纸都给染湿了。 惠娘连忙帮沈溪收拾,然后拿起手帕擦拭沈溪身上的水。 “哎呀,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你写的文章都这么好,弄坏了多可惜。姨还想留着,没事的时候拿来看看,心里也舒坦些……咦?” 惠娘脸上难掩紧张之色,随即稍微惊讶一下,或者是看到纸上的一些非常显眼的“字眼”,顿时把一张纸拿起来,一脸惊讶打量上面所写的内容,脸却是腾地红了:“小郎,你……你这是写的什么?” 沈溪心里直叫呜呼哀哉。 这些天他都在写《金瓶梅》,什么事都没干,主要是惠娘要主持商会和打理生意,而周氏又看不懂他写的什么,本以为万无一失,可偏偏惠娘为了表示对他的关怀,亲自上楼来送茶水,这下顿时露馅儿了。 “这个,我是拿来看的。” 惠娘想把手上这诲|淫|诲|盗的东西给撕了,想到是沈溪写的,又舍不得,气得直跺脚,道:“你当姨那么好骗?这字明明是你写的。小郎,你才这么小的年岁,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沈溪赶紧过去把门关上,免得被楼下的老娘听到。若被周氏知道他在临院试二场考试之前不是在作学问,而是在写“淫|书”,那他以后真要遭殃倒大霉了。 沈溪过来拉着惠娘的衣袖,解释道:“姨,你别忙着生气,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别总看那些……不好的地方。我本来是想用这方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同时也为咱印刷作坊,找一条生财的门路。” 惠娘没好气地道:“这种东西,肮脏龌蹉,有什么好看的?于教化无益,你还说要拿来印?真是气死人!” 沈溪赶紧摊开手上的《金瓶梅》原稿。展示给惠娘看:“姨,你没仔细看,怎知晓这不是一本好书呢?或者姨看过之后也觉得喜欢呢?” 惠娘生气道:“不看不看,我这就把此事告诉你娘去。你这年岁,什么都好奇,居然写这般不堪入目的东西……” 沈溪赶紧拦在惠娘面前,抱住她的腰,甚至把头埋进惠娘怀里。就好像撒娇的孩子:“姨,你可千万别对我娘说,你不是想看我以后被关起来读书,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吧?你先看看,如果实在不好,你再惩罚我,我绝不阻拦。” 惠娘被沈溪抱着,居然有些慌神,她想把沈溪推开,但沈溪抱得很紧。而她又不觉得沈溪这是多么无礼的事情,最多是孩子做错事恳求她的原谅。 “你……你……你松开手,有话好好说。”惠娘神色复杂。 沈溪这才察觉到对惠娘的冒犯,连忙松开手,稍微一回味一下,软玉温香的感觉似乎不错啊!他赶紧把脑海中的旖念抛空,一脸着急地扶着惠娘坐下来,把手上的书摊开来给她看:“姨,你应该仔细看,在不同人眼中。这本书的内容是不一样的。” 惠娘面带愠色:“你的意思,姨是那种……唉,你才多大,这些事又没经历过。怎写的出来?真是……” 说着,惠娘只好耐着性子看了一段。 这次沈溪给她看的可不是书中那些旖旎的情节,而是涉及到人情世故和景致描写,沈溪于原作的基础上,加上他的一些理解,写出的内容虽然算不得更好。但至少在语言方面,更贴合当下人的阅读习惯。 惠娘看过之后,竟然自然而然地把页数翻到下一页,不过马上又看到一些不好的内容,赶紧把几页纸合了起来。她这次神色倒略显平静,问道:“小郎,这些你从何处知晓?” 沈溪道:“很多内容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至于那些男男女女之事,我不太懂,是苏公子他们给了我一本册子,我脑子好背了下来,就灵活运用到这其中来。” “苏公子他们说,这种册子如果再配上一些图画就能赚钱,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拿之前写《杨家将》的心思写上一些,权当拿它来调节考试前的心理。” 这个时候,沈溪只能把责任往苏通和郑谦身上推,反正他们本来就是那种放荡不堪之人,而创作《金瓶梅》的灵感也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倒没冤枉人。 “那……那行吧。我不告诉你娘,但要写,也要等院试结束以后……稿子你留下来,让姨好好看看,如果能出书的话,印几本出来试试也好。” 沈溪这才松了口气。 生意人果然就是不一样,惠娘到底还是能嗅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的。 沈溪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回家把他写的三十回本的《金瓶梅》拿给惠娘,惠娘捧着回家去,因为沈溪这边还要准备第二天的考试,沈溪没法“陪读”,否则沈溪还真想看看惠娘阅读这种书的时候是何反应。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又出发去考场,沈明钧夫妇送他到门口,与之前几次不一样的是,惠娘没有出来相送。 周氏略带不解:“你姨平日最关心你,难道昨晚睡得不好,起不来?” 正说话间,惠娘匆匆忙忙从院子里出来,见到沈溪还没走,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在昏黄的灯笼光亮映照下,此时惠娘身上带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眸子里似清澈,又似带着水雾迷茫,人走出来,连正面都不敢与沈溪对瞧,却把她之前准备好的吃食往沈溪考篮里塞。 周氏发觉惠娘的异样,惊讶地问道:“妹妹,你这是病了?” “没……没什么。可能是太惦记小郎的考试,昨夜睡得不好吧。”惠娘有些手足无措。 沈溪笑了笑,这《金瓶梅》的威力还真是大啊,已经被他浓缩成三十回,依然让惠娘这样因循守旧行为检点的女人看了吃不消。 想到惠娘因为长期守寡,看到这种令她羞臊的文字,既想放下去,还忍不住拿起来看,看了还虚火上升面红耳赤,真就好像是对西门大官人欲拒还迎的李瓶儿。 将走之时,沈溪趁机路过惠娘身边,低声道:“姨,你还是少看一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回头可以问我。” 惠娘面色大窘,抬手在沈溪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嘴上嗔骂道:“坏胚子。” ********* ps:第二更送上! 不知道怎么的,这次回来确实好嗜睡,刚又趴电脑前睡着了!天子诚挚地求自动订阅刺激下疲惫的大脑! 谢谢!(未完待续。) 第二七六章 荒唐之言 本届福建布政使司各府县院试主考官刘丙,算是非常负责任之人。 汀州府院试第一场结束后,当晚他就找人将所有糊名的考卷进行誊写,第二天就开始批阅试卷。 与刘丙一同批阅试卷的,并不仅仅只限于汀州府地方儒学署教谕、训导、嘱托以及致仕的名士,尚有从江赣地区请来的名流大儒,这也是为了确保在两天的阅卷工作中,每位考生都会有两名以上阅卷者批阅,并写下评语。 刘丙在福建提学上为官三年,批阅的考卷不计其数,他自己对于考生的选拔要求很高,不但要求文章做得好,人品同样要出色。 因而他对于那些请托送礼的人,一向抱着的是不理会的态度,但他也不会刻意去刁难谁,因为他清楚如今这士子风气并非朝夕之间形成,若就此而埋怨其中一两个被风气所污染的考生,对考生来说未免苛责。 阅卷者若是觉得好,会在试卷上画个圈,若是觉得不好,会画个叉。若是一圈一叉,将会找第三人来进行评阅,只有双圈的考卷,才会送到刘丙手上。 刘丙并不负责阅所有的卷子,只有在两名阅卷者都觉得文章不错,一张试卷上有两个圈,被推举上来后,刘丙才会批阅试卷,从中选择文章相对较好,并且论点论据都符合他心意之人,准许通过。 就算论点略微偏颇,只要文采好,刘丙也会酌情让其通过。毕竟这才是院试第一场,标准相对宽泛,怎么都得取足一百人。 第一轮阅卷下来,刘丙择优选择了七十人左右,然后再一点点增补到一百人。 对于增补的人来说,都是刘丙觉得文章尚可,可以再给其一次复试机会。但对于这些人,刘丙并没抱太大期望。才学好。一次考试就能见真章,何必要多次考试?他宁可就着一次考试来选秀才,这样他省事,其实对考生来说也更直接。但朝廷的规矩便是如此。他也不能违背。 就这样,刘丙选择了九十五名考生作为第一场通过之人,然后他开始在那些一圈两叉,只有一名阅卷人赏识的考卷中挑选,配合上之前没被录取之人。综合选择了几人,增补完成最后五个名额。 到此时,沈溪仍旧是落榜者,因为沈溪的试卷,早就被两名阅卷者给判了死刑。 到六月二十二入夜后,刘丙已将一百名考生全部选定,他没有刻意去让人把糊名打开,确定其中是否有县案首未通过的情况。对他而言,你既然是县案首,说明你有才学。那就靠自己真本事来进学。 至于县案首保送秀才的做法,其实是为了防止一府之内教育资源不平衡,保证每届院试,每个县都有一两名考生中秀才。府试案首就没保送资格,就是因为保送会形成地域的不公平。这让士子出身的刘丙觉得不太公平,凭什么一些教学质量差的地区,每年必须要有人中秀才?而那些真才实学的就要忍受落榜的凄楚,继续为来年的考试准备? 就在最后一晚,府儒学署的正堂里,一众阅卷人正在为原考题开封。以比对文章是否誊写正确,府儒学署的教谕,会把所有通过第一场考试的人全数列于案纸之上。 刘丙没去看那种双叉考生的试卷,在他看来。既然被两个阅卷人同时否定,那这考卷也就那么回事。 等校对结束,连发案的案纸都写好,刘丙才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六月二十四才进行复试,那六月二十三这天刘丙会休息一日,毕竟复试他要监考。而复试结束后,他将亲自批阅所有的府试试卷,以确定最后五十名中秀才者的出案名单。 出案,等于是县试和府试中的“长案”,会以考生的姓名籍贯来发榜,而出案的第一名,则是院试案首,这算是极高的荣耀。 因为院试案首,等于是确保在来年初的岁考或者科试中被补录廪膳生员,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送。 第二天早晨,也就在发榜的当日,汀州府教谕把第一场录取的座号与考生姓名详细对比后,告知刘丙关于三名县案首落榜的事情。刘丙冷声道:“县案首又如何?就算是府案首,若学问停步不前,本官同样可让他不中。听闻你们汀州府,头年里有位十岁即点为府案首的考生,他可在头三十名之列?” 府儒学署教谕有些惊讶,为何刘丙不问是否录取,而直接问是否在头三十名里?他不知道,因为沈溪去年得府案首的事情很轰动,身为福建提学,刘丙自然会留意到,他当时读了沈溪的文章,也拍案叫绝,在他看来,沈溪这个汀州府府案首得的是实至名归,这样本身有才学的少年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因而他觉得,以他对士子的选拔标准,沈溪不可能连第一场都没过。 “回刘提学,这位沈溪……也落榜了。”府儒学署教谕给了刘丙当头一棒。 刘丙先是一愣,他在来到汀州府之后,也多少听说一些传闻,说是沈溪背后有商会支持,说他可能涉及到贿考,但没人说他曾在府试中找人替考,那沈溪得府案首的文章就是亲手所作。 毕竟一个十岁孩童,想不惹眼都难,谁去给他替考不是明摆着被人抓现行? 他心想:“既然不是替考,那是有人为他提前作好文章,营私舞弊?” 此时距离院试第一场发案尚不到半个时辰,刘丙心里在犯嘀咕,本来已经封存起来的考卷,连他这个主考官轻易也是不能调取的,但他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记起来,他当初来汀州府考察考场时,沈溪的确跟苏通和郑谦二人到官邸去拜访他,并且投了名帖。 这是要请托送礼,甚至是徇私舞弊的节奏。 刘丙心说:“你高明城治水有方,直接从汀州知府任上被调往河南巡抚,这是多么皇恩浩荡,你居然敢在府试上为考生徇私舞弊?那我还不去参你一本?” “来人,把昨日封存的卷子调出来,找到……甲字壹号的卷子,交由本官审阅。” 刘丙很生气,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既然知道可能涉及到舞弊之事,他就要慎重对待。若是沈溪在院试的文章的确不怎样,他甚至可以以他福建提学的身份,调汀州府府试的卷子出来,拿两份试卷文章的质量作为攻讦高明城的铁证。 但在等儒学署教谕把“甲字壹号”的考卷誊抄本交到刘丙手上,刘丙不由惊讶,这篇考卷居然空了一题,这张试卷上是没有“止于至善”题目下的文章。刘丙指了指道:“这是怎回事?” 府儒学署教谕行礼道:“下官不知。” 刘丙没有太多去计较,若是考生答不出来,把题空了,这种事也司空见惯。当他把沈溪所作的另外两篇文章看过,虽然文章不是十分出彩,但论述和引用、对偶格式、八股行文,都是非常标准的,这样的文章无论怎么看,都是可以在院试中名列前茅的。 “这么好的文采,为何要空一题呢?” 刘丙心下疑惑,若之前他还怀疑沈溪作弊的话,他看到沈溪院试的考卷,见到上面两篇文章,他已经打消这念头。因为这两篇文章的质量,跟沈溪在府试中的文章基本没区别,连论调都带着一股不属于年轻人的老练。更重要的是,他可不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甲字壹号”的位置作弊。 刘丙沉吟道:“将他的原卷拿出来,本官仔细验对。” 儒学署教谕为难道:“刘提学,这怕是不合规矩。” 刘丙怒道:“有何合不合规矩的,这么好的文章,居然刻意空出一题,这种事情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既然他第一题就空了,为何不索性直接一空到底?” 府儒学署教谕也被问的哑口无言。 的确啊,既然你第一题都空了,那后两题你还作它干嘛,反正后两题作的再好,也肯定是两个叉把你刷下去。 儒学署教谕匆忙把沈溪的卷子,从那六七百份考卷中找出来。 儒学署教谕拿到沈溪考题,一看上面的情况,心说不妙,急急忙忙把卷子送过来。 刘丙一看上面是三篇文章而不是两篇,登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啊你们,本官来地方取士,但求公平公允。昨日本官还让你们仔细查验过,居然这么大的错漏都没发觉?把誊卷之人拿来,本官要亲自问责!” 儒学署教谕把人请了进来。 给沈溪誊卷子的人名叫顾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学究,来自于江西吉安府,早年中过举人,因为无钱疏通一直没有做官,但在地方上治学颇有名望。这次刘丙的人手不多,不得不让请来的阅卷人帮忙誊卷,但最后却是换卷子批阅。把所有阅卷人分成几组人,分别誊卷后,再岔开批另一组人所誊的卷子。 顾顺既是誊卷人,也是阅卷人,这两天以刘丙对顾顺的了解,这人的才学也是不错的,对于考卷的评语也是颇为恰当。 “顾先生,这三篇文章,你居然漏誊一篇,这是多大的罪过?”刘丙虽然呵斥着,但还是抱有一番谨慎。 顾顺把头高傲地抬起,冷笑不已:“那就看这后生做的是何等文章,满篇的荒唐之言,本先生给他誊卷,也怕脏了自己的手!” 刘丙先前全然在气愤之中,未及看那篇被漏誊的文章,等他通读一遍之后,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 ps:第三更送上! 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二七七章 院试第二场 刘丙家学渊源,其祖父刘实为宣德五年进士,入翰林院,正统初年任金华府通判,泰时召修《宋元通鉴纲目》于东阁,天顺四年擢南雄知府,因忤朝使宦官,被诬下诏狱,庾死,南雄人为之立祠。 刘丙求学期间,曾经接触过许多心学方面的典籍,对于与朱熹齐名的南宋大儒陆九渊(即陆象山)主张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之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治学之法,概发明本心,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等理论并无偏见。 不过以心学来质疑理学,列出一些“怪诞”的理论,难怪会让坚持理学的腐儒看不过眼。 刘丙非常清楚一件事,就算同为尊奉儒家学说的读书人,在治学理念上也有很多冲突的地方,学派之间往往会产生矛盾,但若以这种矛盾来强加到普通考生身上,会让读书人被刻板规划,不知将来出路于何方。 作为本届汀州府院试的主考官,刘丙当机立断,在院试第一场补录一人,甚至他作出这决定的时候,外面发案已经开始,他临时作出决定,也算是对自己失察的弥补。 刘丙的理由很简单:“无论考生坚持何样学术理念,但凡读圣贤书者,领会先贤之道,当一视同仁。” 就这样,沈溪大难不死涉险过关,但这给众多参与阅卷者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 毕竟这年头尊奉理学的人占大多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人自然希望取的是那些中规中矩的读书人,而不是像沈溪这样在考场上为自己立言的后生。 中庸之道,一向是儒家学者尊奉的教条,这也是儒学界甚少有人标新立异的原因。 时间到了六月二十四,院试第二场考试正式举行。 因为考生数量锐减,考官监场容易了许多,刘丙甚至比考生更早进场。他坐在主位上。等着考生到齐,仍旧是依次点名,不过第二场的考题,他早就已经设好。装在信封里,让考生自己抽取。 这次刘丙特别留意到坐在前排第一位的沈溪,或者是因为昨日见到沈溪的文章,刘丙起了爱才之心。 而沈溪在复试时,刻意保持低调。昨日他被补录后。众童生再次拿他作为靶子,现在沈溪想的是,能把这院试第二场考好,能中秀才自然最好,中不了也可以等两年后。 只要把心态放平稳,考试时就不会背太大的包袱。 对于很多考生来说,随着年龄增长,院试是考一次少一次,必须每次都要拼命争取,可对沈溪却是“来日方长”。有的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沈溪在第一场考试结束后,也觉得在这种场合为自己立言太过激进,容易被人针对。 院试第二场,只考一篇四书文和一篇五经文。五经文没什么特别,但四书文的题目却有些难。 “隐恶而扬善。号泣于旻天。”沈溪看到这题目的第一反应,真该把这抽题的手给砍了。 不抽别的,偏偏抽到截搭题。 “隐恶而扬善”,语出《中庸》,是孔子点评舜为“有大智慧之人”时所说的话,说舜懂得隐藏别人的坏处。而宣扬别人的好处。同时点评舜“执两用中”,这也是儒家中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而“号泣于旻天”则是出自《孟子·万章章句上》,同样说的是舜,由万章问孟子:“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回答说:“怨慕也。”大致的意思是,为何舜要经常到田野里,对着天嚎啕大哭,难道他是悲天悯人吗?孟子回答说,其实舜是因为孝道。 子欲养而亲不待…… 众所周知的事情。舜是以纯孝而闻名,“号泣于旻天”恰恰说明舜是懂得孝道之人。而孔子的话,则是说舜这个人懂得中庸之道,有当领导的天分。领导很孝顺,而且会用人,这二者其实本身不冲突,但论述点不同,要把这二者切合在一起,就不太好找重点。 舜那可是被尧看中的继承者,古代禅让制度下产生的明君,若是帝王有本事,那自然是形容其如同“尧舜禹汤”。这问题既可以论述君子做事之风范,也可以论述君王孝义和治国用人的关系,总的来说,就是让考生自由发挥。 这种自由发挥的题,往往是最难的。 因为可论的方向多,如果跟出题人或者是阅卷人,甚至是主考官的想法背离,会发生破题就跑题的情况,在八股行文中,只要破题错,那后面你论的再好,也是零分,这就好像是议论文没找对论点一样。 沈溪反正也不着急了,两篇文章,就算他做得慢,一个时辰一篇差不多便可完成。整个考试会持续六个时辰左右,遇到这种刁钻的问题心急如焚,不是诚心跟自己过意不去吗? 到中午时,沈溪完成了那篇相对简单的五经文,还仅仅只写在草稿纸上没往卷子上誊抄。吃了点东西,沈溪又喝了几口水,然后举手示意上茅房。 本来沈溪能憋住,但连考两场他都忍了下来,此番再不去茅房一窥,就没机会了。在沈溪看来,这次自己抽到了最棘手的题目,通过院试的可能非常渺茫,若不提前适应一下中途上厕所这些细节,以后在院试乃至乡试中遇到,可能会忙中出错。 出去走上两步,就当舒缓一下神经,放松下筋骨…… 可惜这考场的茅房环境太过恶劣,而且适逢盛夏臭气熏天,沈溪在排队时就皱起了眉头,等到了里面看到白嫩嫩的蛆虫爬得到处都是时,几乎忍不住呕吐。最后快进快出,沈溪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考卷像是被人动过,他赶紧仔细检查一番。试卷上的内容没有变化,本来就是空白的,也没人诚心过来捣乱故意涂鸦什么的,他自然抬头看了主考官刘丙一眼,但刘丙这会儿正侧着身子并未看向这边。 眼看午时即将过去。那篇四书文沈溪想避也避不开,只能尽力写,所论的是君子孝义与中庸之道。 一篇八股文作下来,沈溪自我感觉相当一般。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他心里只能希望别人的题目也很难,这样他的文章就不会显得太过拙劣。 院试第二场考试只放排一次,到时间后,刘丙站起身来。让众考生停笔,就好像后世高考答卷到时间后收卷一般,不得再进行任何增改。而所有糊名的考卷会被放到信封之中,衙差依次将信封放在木匣里,待收完卷之后,考场才开锁放排,考生依次离场。 出了考场,苏通和郑谦过来跟沈溪搭话,苏通脸上有些感慨:“或者是我运气不佳,四书文抽得太难了。” 郑谦也道:“我的也不容易……哦对了。你是何题目?” 苏通回答:“隐恶而扬善,号泣于旻天。” 郑谦惊讶无比:“啊!?怎么跟我抽的题目一样?” 旁边凑过来个人:“哎呀,我也是这题。” 结果众人一合计,这次院试的四书文考题居然一样,都是这道截搭题。听到这里,沈溪莫名就放心了,我的题目难,你们也一样,那大家就彼此彼此。 旁边已经有人开骂:“刘提学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题目出一样的。还似模似样让我们抽,早知道的话……” “早知道你会如何?” 一个阴沉的声音自那考生身后响起,把众考生吓得浑身一哆嗦。 所有人赶紧转身恭敬行礼:“刘提学安。” 刘丙冷声道:“即便安也被你们气得不安了,本官之所以如此做。便是为了防止你们串通作弊……如今一样的题目,更容易分辨才学。你们回去等着发案吧!” 众童生被主考官训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要是一言不妥,录取了也会把你刷下来,这就是主考官的权力。能捧你起来,也同样能让你摔得很惨。如果考生能遇到一个欣赏你文风的主考官,一定要趁着三年内考上秀才,否则三年以后换了别人,指不定你要考到猴年马月去了,基本主考官可以决定一切。 等刘丙黑着脸走了,众考生才悻悻然各自回家。 走出一段路后,苏通低声道:“沈老弟,你不知道,在你出恭的时候,刘提学拿起你的卷子看了几眼。但他看过后摇了摇头,似乎对你的文章不太满意。” 沈溪笑了笑,当时他试卷上空空如也,刘丙能满意那就怪了。 但对于刘丙突然来看他卷子的事,沈溪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刘丙的好奇。 郑谦在一边道:“沈老弟,这事情有些蹊跷,昨日你被补录,外界对你的传言甚多,今日刘提学竟然亲自翻看你卷子,亲眼目睹这事儿的人不少,难免院试之后,会跟府试一样有人借机闹事。” 沈溪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现在院试种种迹象表明,他得到了主考官的特别优待。若他没中秀才还好,若中了,士子肯定又要群起攻之。 别人会想,刘丙之所以要考试中途去翻看沈溪的卷子,是要记下来沈溪写的什么,为之后徇私舞弊做准备。 这年头的士子,因为社会地位高,再加上都是桀骜不驯的性格,一冲动起来那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 但有些事经不起琢磨。 若刘丙真的想让谁中或者不中,他一句话就行了。糊名又怎样,等开卷,我就是要拿下谁扶上谁都是我说了算,犯得着跑去看考生的考卷落人口实? 即将作别时,苏通突然笑道:“沈老弟,无论这届中不中,之后都不用再紧张备考了,如今为兄请你过府,你没理由推辞了吧?” 沈溪摇头苦笑,未置可否。 苏通笑道:“那明日在下就把请柬送到贵府上,届时一定要莅临啊。” 沈溪什么都没说,回到家,刚进药铺,又是一大家子人围上来,连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妮子也过来凑热闹。 “考得如何……” 惠娘没去商会总馆那边,就是为了知道沈溪院试第二场的具体情况。 沈溪想了想措辞,抬头咧嘴一笑:“我自己觉得,还行吧。” 周氏马上眉开眼笑:“笑了笑了,头两天第一场回来时垂头丧气好像老娘我死了一样,最后还不是过了?” “这次笑了就说明考得好,哈哈,一定是过了!” ********** ps:第四更! 现在已经有61张月票和32人打赏了,还能来一波鼓励吗?顺带求求免费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二七八章 十美 本来都说好不对沈溪这一年中秀才太过苛求,可事到临头,周氏又开始唠叨起来。 沈溪回来笑了笑,周氏便说考得好,待沈溪坐下来吃饭,周氏又说有富贵相,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氏说肯定会有好梦。到了第二天早上沈溪起床出得房门,周氏在门口盯着,嘴里嘟囔:“左吉右凶,先迈的右脚,这不对啊……” 沈溪感觉无语,老娘这是想他中秀才想得有些痴傻疯癫了吧! 沈溪赶紧把这事告诉惠娘,惠娘摇摇头道:“昨晚姨也给你算来着,但姨不懂这些,今天得找个靠谱的算卦先生给你测算一下……” 关心则乱! 周氏和惠娘嘴上说不强求,但心里却在乎得紧,心里都盼着念他能早日成才。待他考完院试后,她们心里没底,一边自我安慰,一边靠一些神神叨叨的方法给她们加油鼓劲。 不过考完试,终于没人再强求他读书了,只是上午时冯话齐来了一趟,让他把院试第二场的文章默写出来。 冯话齐提前获悉这次院试第二场的四书文题目,知道这题很难,看过沈溪的文章之后,冯话齐眉头紧锁,最后只是点头道:“尚可。” 两字的点评,又让周氏紧张了半天,她赶紧叫秀儿去商会那边通知惠娘……任何一点关于沈溪进学的事,都会详细告知惠娘,连冯话齐的评语也不能遗漏。 “尚可就是还好,那应该是中的机会大增。就不知道别人写的怎么样,要是都差不多,考官录取谁呀?” 周氏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做事,只要药铺里没客人,她就到后堂门口盯着沈溪发呆,嘴上嘟嘟囔囔。 直到中午,苏通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沈溪一叙,才算是把沈溪给“拯救”了。沈溪跟周氏告了假,周氏摆摆手,意思是沈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等他出门以后。背后才传来周氏的声音:“早点儿回来。” 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是一家酒肆,二楼上两桌酒席,宴请的都是同届的院试考生,而且都是过了院试第一场的童生。 苏通作为东主。正在为在场的考生倒茶,见到沈溪到来,苏通很高兴,拉着沈溪到众人面前:“这位沈老弟……哈哈……大家都不陌生吧?” 要说别人,在场的士子或许不认识,但沈溪那可是同届考生中的名人。刚才吴省瑜还属于宴席上的焦点人物,可沈溪一来,风头马上就被盖过了。 见礼之后,吴省瑜端起一杯茶,向沈溪道:“在下以茶代酒。敬沈公子一杯。” 说完也不等沈溪回答,吴省瑜“咕咚”一声把一杯茶灌进肚里,然后一甩袖,下楼而去,让在场的众童生一片哗然,这吴省瑜未免有些太过桀骜了。苏通笑道:“吴公子刚才说家中有事……” 有人道:“苏公子,你就别替他圆谎了,姓吴的去年时尚好,今年他庶子扶正,眼高于顶。越来越目中无人。” 吴省瑜因为十四岁连过县试和府试,才学在同族之人中出类拔萃,其祖父也就是山西布政使吴文度有意让吴省瑜进国子监读书,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庶子扶正。 在大明朝,国子监分为南北两雍,北雍是京师国子监,南雍是南京国子监,南京国子监在永乐年间人数曾臻至万人。主要是明初并无院试,普通考生要参加乡试。只能靠官府推举,而国子监生中有很多是地方推举参加乡试而在国子监内短暂供学“混文凭”的地方才俊。 明初科举制度仿照宋朝发解试、省试、殿试的三级考试制度,设立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级,但后来因为国子监的学生太多,而地方推举考乡试之人的水平参次不齐,于是宣德年间正式确立下童生试的基本考试制度,后又在童生试前加上县试和府试两级预备考试,使得科举制度趋于完善。 之后国子监监生的数量大幅锐减。 监生虽然与秀才同级,可以参加乡试,但属于“高干子弟学校”出来的,能进国子监读书也成为官宦子弟的一种荣耀。 而吴省瑜已经被选为吴家前往国子监读书的后辈子弟,无论过不过这次院试,其实已能得到秀才或者监生的功名考乡试,他才属于真正的保送生。 苏通倒显得挺大度,让众人把面前的酒杯满上,举起杯子道:“好了好了,不要因为一个人离开而影响诸位的雅兴,来,祝我等来日出案之时得取功名,乡试一榜簪花。” 前宋有四相簪花的典故,在大明男人偶尔也是要“戴花”的,分别是在中举和新婚时,大登科中进士更是要戴金花。 但苏通的话,却很难得到在场之人的认同,就算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期望,却也知道考取秀才和中举人不是什么容易事,在场两张大圆桌十五六人,能过秀才这一关的都是少数,更别说中举了。 “苏公子,这才刚考完,我们就设宴庆贺,是否太早了些?”有人提出质疑。 苏通笑道:“诸位数年来备考科举,少有闲暇,若此时不找乐子放松,待出案之后,无论进学与否,不是又得为将来功名之事寒窗苦读?”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反正刚考完,因为不知能否考上,心中惴惴不安,即便温书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好好放松几天,无论此次通过与否,要么是为下一届院试,要么是为来年的岁试和乡试做准备,仍旧需要挑灯夜读,日夜不辍。 如此一想,众人顿时舒心许多,一同饮宴再没什么拘束。 酒足饭饱之后,大多数人都要散去,而平日里跟苏通关系较好的几名士子则留了下来。苏通对沈溪笑道:“沈老弟,我特地少喝几杯,就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一会儿请你回去作画。” 沈溪身上马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苏兄,我看还是等回头再画吧……今日不是好时候。” 苏通惊讶地问道:“难道沈老弟你作画,也要先挑好日子,沐浴更衣焚香祭拜?” 一句话,让周围的人一片哄笑。郑谦道:“沈公子切莫误会。其实苏兄是想让你为他的夫人作一幅画,酬劳方面自不会亏待。苏兄快要做父亲了,心中愉悦,想为夫人怀着头胎大肚便便的模样留下笔墨。” 沈溪心想。这应该跟留张照片做纪念差不多,这年头没有手机照相机,要留模样,只能靠画师作画。 众人下楼来,苏通派马车送沈溪回家去取画笔和颜料。而他则先回府去“准备”,至于准备什么沈溪一无所知。 等沈溪乘坐马车到苏府时,却见门口停着几顶小轿,轿子里下来几个女子,其中一个很显眼正是熙儿,至于别的女子,沈溪却觉得极为眼生,好像并非教坊司之人。 郑谦早就在门口迎候沈溪:“沈公子,里面请。” 沈溪问道:“不是让我画苏夫人吗?” 郑谦打个马虎眼道:“这就要问苏兄了,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沈溪心下觉得怪异。但想想回到家就得忍受周氏的神神叨叨,还是硬着头皮跟随郑谦到了里面,仍旧是内院,去的却不是待客的厅堂,而是上次沈溪曾进过的小花厅,此时苏通正坐在那儿看珍藏的宝贝。 看到沈溪,苏通笑着说道:“沈公子,一会儿可要劳烦你画一幅十美图,你别怪为兄未提前说明,为兄也是怕你不同意。” “这十美当中。除了我的夫人和滕妾,还有郑公子的夫人和两名妾侍,再加上熙儿姑娘以及春苑阁的四位姑娘,正好凑成十美。” “本来我还想请云柳姑娘同来。可惜玉娘不肯放人。” 春苑阁是城里有名的青|楼楚馆,属于“私营|妓|院”,里面的姑娘也有打着卖艺不卖身名头的,但做的基本都是皮肉生意。不用说,这四个从春苑阁过来的姑娘,都是苏通和郑谦的“老相好”。 苏通再道:“我让众宾客在前厅等候。一会儿你便在隔壁的小厅内作画,嘿嘿,沈老弟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听了这话,沈溪心里直发怵。 等苏通把他的夫人和滕妾,还有用小轿接来的人都请到内厅,苏通才把他的意思挑明。 众女听说要画“十美图”,倒也没觉得如何,苏通和郑谦那点儿臭毛病,他们的妻妾自然了解得很清楚,至于请来的熙儿和春苑阁的姑娘,她们有银子收,还能入画,也算是美事一桩。 苏通最后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让诸位宽衣就画,不知如何?”他的话说完,别说是熙儿和春苑阁的姑娘,就算是苏通的夫人和滕妾,脸上也露出惊诧之色。 反倒是郑谦的一妻两妾表现很正常,只略显羞赧,显然郑谦提前交待清楚了。 其中反应最大的是熙儿,她怒气冲冲道:“苏公子如此是否太欺负人了?” “熙儿姑娘切勿动怒,一会沈公子作画之时,我与郑公子会离开此处,保管不会有人来打搅。留下你们,与沈公子……” 对于春苑阁的姑娘来说,只要有银子拿什么都好说,而苏通的妻妾虽在抹眼泪,但为了在家中保持地位也只能忍了,但熙儿却不是那么容易相与之人。她本来听说是沈溪作画,作的还是“十美图”,好胜心起就想在众美人面前一展容颜和风采。 许久没见沈溪,她也想在沈溪面前示威。 可现在听到作的是不堪入目之画,她心中羞恼不已,但以她的身份,又不能直接跟苏通等人过不去,因为这会影响到玉娘的生意。她咬了咬牙,道:“就算奴家肯,恐怕沈公子也不肯吧?” 沈溪早就打起了退堂鼓,虽然有女无男,算不上春|宫,但也差不了多少。 沈溪用忌惮的神色望着苏通郑谦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二位仁兄,我看此事还是作罢的好。” ************ ps:昨天最后有125张月票和50人打赏,谢谢大家的厚爱!没说的,今天天子继续爆发,这章是今天的第一更,请大家自动订阅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二七九章 担责 苏通和郑谦属于臭味相投,现在他们想把小小年岁的沈溪拉下水,近墨者黑,逐渐把沈溪培养成跟他们一样贪恋美色之人。 但沈溪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苏通笑道:“沈老弟未到年岁,未解其中之妙趣,若能画出这幅画来,为兄定不会亏待你!” 沈溪摇摇头道:“不是年岁大小的问题,而是这么画有伤风化。在下倒不介意将她们画在同一幅画中,但必须要锦衣华服,方能彰显女子之美。” 苏通游说一番,见沈溪仍旧坚持,一时别无他法,这门绘画的技巧为沈溪所独有,他不想画,强求不得。 最后苏通跟郑谦一合计,这才回身道:“如此,沈老弟就继续画十美图,我与郑兄去外边等候。” 沈溪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不成体统啊! 这社会越是封闭,人心越是压抑,就会出现像苏通和郑谦这样诲|淫|诲|盗之人,这等人平时才学和人品也是不错的,唯独在个人作风上很成问题,白玉之上出现瑕疵。 “沈公子,你要我等摆出怎样的姿势入画?” 熙儿目光楚楚地看着沈溪,她对于沈溪刚才出言解围带着一点感激,但沈溪揣测,她这神色多半是有意伪装出来的,以彰显其弱质芊芊的女流本色,但谁知道这面目后面隐藏着一个江洋大盗呢? 沈溪把画架支开,连头都没抬:“随便就好。” 一句随便,熙儿也就真的“随便”起来,缓缓跪坐下来,别的女子可没她那么放得开,面对沈溪显得极为拘谨,循规蹈矩站着。 沈溪不需要做太多的准备,若画一人,主要是得烘托和渲染画中的意境,让环境尽量符合人物的性格。而这种群像画,各女的性格和特征各不相同,就没有烘托渲染之说,干脆直接入画。只需尽量把人物画得贴近真实即可。 等沈溪落笔,别的女子都带着几分期冀,好歹是作画,又是十美图,都希望自己在画中能美貌几分。本来熙儿对于沈溪的画有几分不屑,但仔细一想:“这小子心眼儿那么坏,我偷了给他的步摇,继而又得罪他,他不会趁机把我画得难看来报复我吧?不过,那步摇本来就是我的。” 胡思乱想许久,熙儿突然觉得自己坐姿入画不太美观,于是站起身来想摆出一个得体的姿势让沈溪画,却没想到沈溪突然放下画笔。 熙儿眨眨眼,问道:“沈公子。这就画完了?” 沈溪点了点头:“是。夫人,几位小姐,可以各自回去了。” 熙儿不由气急:“这小子一定是诚心的,趁着我坐在那儿懒懒散散的时候将我入画,姿容岂不被旁边的女子比下去?” 别的女子,站着被沈溪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坐立难安,早就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纷纷散去。只有熙儿走过来,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喂。重画。” 沈溪笑了笑,问道:“为何要重画?” “因为你画的不好,我是画中人,我有权让你重画……” 沈溪继续摇头:“请在下来作画之人。是苏公子和郑公子,熙儿姑娘有意见,还是跟他们提吧。” 沈溪把画纸卷起来,熙儿心中气不过,伸手就要去抢……涉及到自己的面子问题,她一时间顾不上许多。 可就在此时。门口传来苏通的声音:“沈老弟,一个多时辰你就画好十美图了?” 苏通和郑谦出去招呼了下宾客,就回到内院耐心等待,见门打开,女子相继出去,赶忙进来询问,险些见到熙儿出手打人抢画。 熙儿赶紧把手藏回袖子里,再看沈溪时,却见沈溪露出个在她看来极为诡秘的笑容。 熙儿心里越发确定:“这家伙一定是故意让我现形出丑!” 沈溪将作好的画作交到苏通手上,苏通打开来看过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沈溪作的画,根本不是比一般的画师提高了几个档次的问题,完全是另一种画风,画作内容就好像是把人物生生地拓印在纸上,一张三尺见方的画纸,画了足足十个美人,各自争奇斗艳,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苏通连忙把画拿给郑谦看。 郑谦看了后惊喜不已,但心底却隐隐有些失望,若以这等精湛的画技,画出来的是春|宫图那又当如何? “沈老弟,你可真是技艺超群啊!走走,到前厅去饮宴,让今天的宾客好好见识一下你的画工,顺带让十美敬茶相谢。” 听苏通的意思,一会儿宴席上,这画上的十个女人都需要出来陪客,倒杯酒说个吉祥话,这跟普通人家里,妻妾都需要藏起来截然不同。 沈溪没多想,跟苏通和郑谦到了前厅,熙儿作出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跟在后面,心里非常好奇:“他到底把我画成何等模样?” 到了正厅,宾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说了是到苏府来继续饮宴,结果主角却是沈溪,沈溪画没作完他们只能在外面干等着,而主人只是出来招呼了一下便不见人影,实在是有怠慢之嫌。 苏通看到一众士子脸上的不满之色,马上把沈溪画的十美图展现于众人面前,供大家赏鉴,众人如同蜜蜂见了花蜜,簇拥上前,一望就挪不开眼睛。 “这十个美人,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啊……不知这是天上的仙女,还是宫廷里的嫔妃?” 这些人平日里所见到的美人图,美人都是小鼻子小眼睛,画作很不符实,碰上稍微好看一些的,现实中绝对是美人。 而沈溪作的画,上面的美人活灵活现,用沉鱼落雁来形容毫不为过,于是直观觉得,这不应该是尘俗中当有的,而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苏通笑着拍拍手道:“那就让那个诸位见识一下这十位天上的仙女。” 说话间,从内堂款款而出十名女子,正是十美图中的十位佳人。 虽然这十个女子算不上十全十美,但八九分的颜色是有的,至少熙儿这个教坊司的头牌。沈溪可以给她打九十分,姿色比之前世几个大明星毫不逊色。有了沈溪的画作在前铺垫,这些士子再见到这十个女子,仿佛见到仙女下凡一般。 画中人触手可及。这种感觉令他们新奇不已,云裳帛衣,他们恨不能伸手把仙女揽在怀中。 苏通招呼众人坐下,分别让女子给众人敬酒。 一轮敬酒结束之后,只有苏通和郑谦的正妻回内堂休息。剩下的八名女子,则继续为在场的士子添酒。 苏通特地让熙儿在沈溪身边作陪,本来熙儿心里气呼呼的,但在她见到画作上她跟别的九名女子一样婷婷玉立,且容貌姿色都傲人一筹,这才释怀,过来给沈溪敬茶时,也多了几分感激。 “量这小子也不敢得罪我。”熙儿心里美滋滋地想。 沈溪在宴席中属于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喝的是茶水而不是酒,别人在那儿觥筹交错。他只能坐在一边看着,别人行酒令跟他全无关系。 …… …… 从中午酒肆里一顿酒宴,再到画画以及苏府的家宴,结束时已是日落黄昏,许多人喝得几乎走不动路了,苏通安排家仆去送,而沈溪这边则神清气爽,步履沉稳。 苏通知道自己酒量不高,刻意没多饮,但他这会儿依然醉醺醺的:“沈老弟。等下次你再来,一定要为我作画。” 沈溪随便点点头当作应了,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写满小字的书,递给苏通道:“二位兄台。在下这里有一本小册子,望请斧正。” 苏通拿来一看,上面全都是文字,字挺小,熏然一笑道:“好好。”随手往怀里一揣,根本就没当回事。 到了第二天上午。沈溪正在药铺二楼温书,林黛急匆匆跑上楼:“那个傻大个又来了。” 傻大个正是林黛和陆曦儿给苏通起的外号,因为苏通人长得壮实,而且看上去“傻乎乎”的。 沈溪下得楼来,周氏并没有拦着他跟苏通交往,苏通神秘兮兮拉着沈溪出门口,低声问道:“昨日里沈老弟给我那本册子,还有后续没?” 沈溪昨天给苏通的,正是《金瓶梅》的前五回,原作头五回内容并不多,但沈溪所著的删减版《金瓶梅》暂时全书只有三十回,前五回内容就很丰富,也是整部书中的精华部分。主要是潘金莲如何勾搭武二郎不得,又跟西门大官人干柴烈火,把民间所流传的《水浒传》这段最旖旎的情节填补得更加丰富。 沈溪笑了笑道:“有是有,不过还没写出来。上次跟苏公子说,要出本书……” “就是这本?那绝对没问题啊,如果再加上沈老弟你亲手所画的……别说是小小的汀州府,恐怕这大明天下,没哪个男人不想买一本回去珍藏。” 苏通说着,又凑过头,“沈老弟你有些不厚道啊,故事只写半截,让我等得心痒难耐。何时能再写出一段内容来?” 沈溪笑道:“我正在写,若写成之后,先送苏兄你一本。到时苏兄便以自己的名义,拿这本书到我印刷作坊来出书,若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可能要苏兄你来担待。” 苏通道:“能有何问题?既然沈老弟你怕写书惹来麻烦,那就不妨让我来背这‘骂名’好了。哈哈。” 跟苏通商量好,沈溪终于找到个肯担责的,若回头官府真的要查禁《金瓶梅》,那也是苏通的责任,印刷作坊最多是连带责任。 出书之前的所有准备,如今只剩下画插画和雕版,这也是最复杂的流程。 因为要画的是春|宫图,沈溪没有参照物,只能按想象的来,好在脑海中有很多前世熟悉的音容笑貌……沈溪决定将这些记忆中的美人,当作是画作中的女主人公,完成他惊世骇俗的作品。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求下免费的推荐票,请大家高抬贵指,给予本书最大的支持,拜谢!(未完待续。) 第二八〇章 出案前综合症 眼看到了六月二十六,次日就是院试出案的日子,也就是公布最后的成绩。所有参加院试第二场的考生,理论上来说都有可能会中,因为有县案首在第一场被刷下去的突发情况出现,使得没有人敢确保一定能中秀才。 出案,跟以往的放榜有所不同,不会直接张贴成绩,而是会让报子挨家挨户送信,非汀州府本地的考生也会留在府城客栈或者是租住的地方,等候报子临门。 中了秀才,等于是有了功名,是值得可喜可贺之事,报子也有理由上门讨喜钱,同时顺带把事情张扬开,为中秀才的人家扬名。 还没到晚上,周氏已让秀儿和宁儿去沈家抬了一箱子铜钱出来,预备着第二天报子临门的时候派发喜钱。 周氏一直嘀嘀咕咕,好像是在求神拜佛,求第二天报子一定会登门。 至于惠娘,则在柜台前核算账目,可是一笔小账翻来覆去算,每次算出来的数字总不相同,这说明她心里纷乱到何等程度。 “姐姐,明后天可能谢家妹妹就要回来,得找人去码头等着,这件事可别忘了。”惠娘突然想起来,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 周氏回了一句,转过头就忘了,开始搁桌子上用铜板给沈溪卜吉凶。但她不懂卜卦,最多是字如何,背又如何…… 惠娘摇摇头,这事情她只能交给秀儿,让秀儿晚上吃过饭去后巷通知宋小城家里,让宋小城安排人手在码头迎候。 吃晚饭时,周氏仍旧心不在焉。 “姐姐,小郎考都考完了,不是说好不奢求他今年能中吗?”其实惠娘自己也担心不已,但看到周氏神神叨叨的样子,依然出言相劝。 周氏叹道:“妹妹是不知道当娘的心啊……以前沈家中兴的希望,全寄托在他大伯一人身上。老太太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给大房,我们只能辛辛苦苦下田或者做工,为别人做嫁衣裳。” “可若是小郎中了秀才,那以后我和他爹就盼着他有出息就行了……别人再怎么本事。到底不是自家人。” 惠娘点了点头,虽然她跟沈溪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沈溪的前途看得却比什么都重要,连她自己想来也觉得不解,为何要这般记挂。甚至到了心神不宁的地步。 沈溪反倒是其中最轻松的一个,他吃着饭,道:“姨,晚上我有生意上的事情想跟你说说。” 惠娘本来就在晃神中,沈溪这一说,她看了过去,脸莫名一红,螓首微颔:“好,吃过饭上楼去。” 若换作以前,周氏一定会刨根问底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此时她心神不宁全然没心思问。 吃过饭到楼上,沈溪进到惠娘的房间,把藏在怀里的一本书拿出来,里面夹着十几张画好的人物画,递给惠娘。 “这是什么?” 惠娘接过画来,只是一眼,马上松开手,东西一下子落到了地上,“这……这是什么东西,快拿走。” 惠娘别提有多尴尬了。因为画上的内容,都是不穿衣服的两个小人在“打架”,惠娘这几天正因为看《金瓶梅》虚火上升睡不着觉,这下她恐怕更睡不着了。 沈溪把地上的画捡起来:“这……不是我画的。我只是跟苏公子他们讨回来,准备作为《金瓶梅》刊印用。” 惠娘红着脸,没好气地道:“又在睁眼说瞎话,当姨认不出你的画风吗?看看上面的人,换了别人,谁能画得这么好?” 沈溪笑道:“那就是说。其实……姨你看的很清楚喽?” 惠娘一指头点在沈溪头上,骂道:“臭小子,越来越不正经了,拿这些东西来消遣姨。你不是说了吗,回头让苏公子他们带原稿来咱印刷作坊代印,把东西交给他就是,这等脏东西以后不许再拿给我看,你自己也不许看……不许画,以后找别人画。” “哦。” 沈溪乖乖应了一声,把画夹回书里。 惠娘提醒道:“说了不许带在身上,先放到抽屉里,回头再来拿!” 沈溪笑了笑,这是惠娘准备慢慢欣赏的意思吗?他可不敢多问,把夹着春|宫画的书放好,随惠娘下楼去。 周氏见到惠娘异样的神色,觉得有些奇怪:“妹妹,头两天的病还没好利索?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 惠娘责怪地看了沈溪一眼,这才道:“姐姐提醒的是,妹妹晚上会多喝水,注意休息。” …… …… 第二天天没亮,周氏就过来叫沈溪起床,林黛正睡在沈溪床上没顾得回她的房间去。周氏的突然闯入,把小妮子吓得不轻,但这时候周氏没心思跟她计较:“快起来,到药铺去,报子可能随时都会到。” 沈溪苦着脸:“娘,这天还没亮呢,是不是太早了?” “你当衙门里的差老爷也跟你一样懒?快起来收拾,娘给你做了一件新衣服,今天穿上,到药铺那边去等。记得把书带上,一边温书一边等。” 沈溪换上新衣服,然后梳洗过,天这才蒙蒙亮,沈溪还没吃点儿东西垫肚子,就被周氏带到了药铺。 “你先温书,一会儿我让黛儿给你送饭上去。” 沈溪上楼温书没一会儿,林黛端着个木托,小心到了门口,由于腾不出手,只好拿额头撞了撞门,等沈溪把门打开后,她走进去,把盛着稀饭的碗从上面拿下来,再把菜碟取来:“喏,快吃吧。娘没煮早饭,我就着昨晚的剩饭熬了点儿粥,就这么多……” 沈溪笑着问道:“你吃了吗?” 林黛委屈地摇摇头,既然周氏和惠娘没下厨,早饭一定是她做的,但她自己没得吃便给沈溪端过来。 沈溪笑道:“好媳妇,坐下来,我们一起吃。” 林黛连忙摇头:“不行,娘知道一定会骂我的。” “有什么关系,就说我没胃口就是,饭吃不完莫非要倒了不成?” 沈溪这一说,林黛嘴角上翘。笑容明媚,她随手搬了张凳子来到书桌前,坐下来,却发觉只有一双筷子。 沈溪笑着用汤匙舀了一勺粥。送到林黛嘴边:“小媳妇,让为夫喂你。” “我又不是十郎和亦儿,不用你喂。” 林黛略微有些小情绪,不过还是张开嘴吃了一口,这才把汤匙抢过去。慧黠一笑,舀了一汤匙反送到沈溪嘴边,“我来喂你。” “好。” 沈溪根本就不介意,吃了一口,赞道,“小媳妇煮的粥真香呢。” 林黛被沈溪夸赞,小脸红扑扑的,自己尝了尝,吧嗒吧嗒嘴,果然比别人熬的好吃……这主要是她被沈溪夸奖后有些飘飘然。自我感觉良好。但她稍微有些失落:“要是有冰糖就好了。” 冰糖是沈溪特地为林黛熬过的一种吃食。 冰糖又名霜糖,唐大历年间由邹和尚发明,苏东坡曾有诗云“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明崇祯年间宋应星在《天工开物》第六卷《甘嗜》篇中详细叙述了制作白糖和冰糖的方法。虽然沈溪熬冰糖的技术不怎么高明,但配合梨汁、菊花汁这些,熬出来的糖很好吃。材料太少,小妮子只吃过一次,她自己的那份还被陆曦儿抢走了两块。 沈溪笑道:“那我回头让姨买一些白糖回来,再做给你吃。” 林黛小脑袋飞快颔动两下。笑靥如花,更显可爱。 沈溪回过头本想继续写他的《金瓶梅》,但发觉在林黛的纯真无邪面前写这种俗物简直是一种亵渎,于是便把半成品稿纸收好。 “你在写什么?我能学吗?”林黛好奇地问道。 “学不了。都是高深的知识,等你长大一些,为夫自然会悉数教给你。”沈溪笑道。 林黛可不知道沈溪心里那点坏心思,笑着点头,贝齿外露。 等二人分享完一顿早餐,林黛起身收拾好。有些不舍地出门去。她刚走到楼梯口,就传来周氏的声音:“让你送个饭也耽误这么久,下去帮忙拣药材,没个眼力劲儿。” 沈溪摇摇头,周氏终于是媳妇熬成婆,想把未来的媳妇管教好,以她泼辣蛮横的性格,林黛以后有得受罪了。 一上午,周氏没事就上楼来看看,到后面干脆待在楼上不下去,不停在沈溪面前念叨:“怎么还没来?” 外边稍微有点儿动静,周氏就会把头从窗口探出去,至于药铺的生意她也没心思照看了。本来谢韵儿不在,药铺就靠她一人撑着,现在她宁可让几个丫鬟负责,安心在楼上等候消息。到最后她索性守在窗户边,居高临下,看看街道拐角的地方有没有报子来传信。 官府那边出案报喜,从午后才开始。 惠娘得到消息后,连忙赶回来陪周氏一起等。 周氏有些闷闷不乐:“我焦急了一上午,怎么临晌午才报?官府那边也太不懂体谅人了。” 惠娘笑道:“官府怎会知道姐姐焦急到什么都忘了做?” “啊!?是啊,都把生意丢了,我可要下去看看,小玉这丫头偶尔会算错账……” …… …… 因为院试出案,街道上显得非常热闹,偶尔就能听到“城东的李公子点了生员”、“城北的许公子生员第六名”…… 柜台前的周氏急得不行,最后一跺脚,道:“妹妹,干脆咱到衙门口去等着吧。” 有过来抓药的客人笑道:“沈夫人,你这是太心急了,听说成绩越好越靠后,指不定令郎排名靠前呢?” 这下周氏心里犯起了嘀咕,她都不太敢奢求沈溪中秀才,现在还说沈溪排名靠前,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但越不靠谱却又巴望是真的。 惠娘宽慰道:“姐姐安心就是,这又不是考状元,没有一甲二甲三甲的说法,发榜不分先后。” 周氏蹙眉问道:“什么是一甲二甲?” 惠娘以前对于科举什么的完全不懂,但在身边有沈溪这个读书人之后,她好歹恶补了许多相关的知识。不过眼下她却没法对周氏解释,毕竟沈溪只是考秀才,而不是考状元。 ************* ps:第三更送上!提醒一句,明天是双倍月票,请大家把月票保管好,明天再投《寒门状元》可好? 最后,大家可以在书评区发帖猜猜,沈溪能否能中举?(未完待续。) 第二八一章 意想不到 正是出案进行时! 周氏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不时从门口看出去,生怕报子找不到门,又怕报子把消息送到沈家院子那边,为此专门安排了个丫鬟过去值守。 可是,外面谁谁谁中了生员的消息时不时传来,但就是没沈溪中秀才的消息。 “真是愁煞个人,不然还是找人去官府那边等着?” 周氏最后急眼了,眼巴巴等了一天,好消息坏消息都没有。在中秀才这件事上,无声无息可不是好兆头,那意味着沈溪落榜了。 惠娘脸上满是失落:“还要再等吗?这天都快黑了,外面老长时间没听到报喜的,多半已经报完了……唉……” 周氏仍旧不死心:“兴许是报子因为什么事给耽搁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心里也越来越失落,眼看夜幕来临,报喜的人过了中午那段时间后,没到一个时辰就报完了,后面城里再没任何动静传来…… 这只能说明,沈溪这回真的没有考中! 在周氏喋喋不休的念叨中,天终于彻底黑了下来。 沈明钧在印刷作坊那边迟迟没得到消息,实在忍不住也趁着天黑回来询问情况,周氏心头失落,让秀儿去药铺后门知会了一声,自己则坐在后堂板凳上发呆……到后面,她竟偷偷抹起了眼泪。 惠娘劝慰道:“姐姐,咱不是说好了,不强求的吗?” 周氏把眼泪抹干,强颜欢笑:“是啊,那小子年纪还小,以后机会多的是……哎呀,天都黑了,也该叫他下来吃饭了。” “唉!不养儿不知父母心,现在我终于明白孩子他祖母为何要将他大伯关着学习了……那是为了他好啊……这一次次苦苦煎熬等候消息,头发非愁白了不可。” 惠娘摆摆手,示意让刚进后堂的林黛上楼去叫沈溪下来。 …… …… 二楼书房里。沈溪从林黛那蹑手蹑脚的模样便知道楼下的气氛不佳,他没中秀才,意味着要等两年再考,这对周氏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坏蛋。你骗人。说好了中秀才便娶我,结果你却没考取。”结果林黛也跟沈溪发起了脾气,小妮子把嘴撅起,那副怨妇的模样十分讨人疼。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夫无颜见你……唉,为夫只能说。已经尽力了!” 林黛小嘴一撇,鼻腔里发生“哼”的一声,显得极为不满,但马上侧过头,道:“下去吃饭了。你可不许招惹娘,娘现在不舍得打你……” “不舍得打你”的意思就是“舍得打我”,林黛很有危机意识,知道适逢沈溪落榜,周氏不开心,可能会迁怒到她头上。 就在沈溪与林黛出房门准备下楼时。惠娘上得楼来。 惠娘忧心忡忡,看向沈溪的眼神中带着些微埋怨……在沈溪看来,这是责备他在考试前还在写《金瓶梅》,典型的玩物丧志。 “黛儿,你先下楼去,姨有几句话跟小郎说。”惠娘轻轻拍了拍林黛的肩膀。 林黛对周氏怕的要死,但她跟惠娘的关系却很好,惠娘平日里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林黛不止一次在沈溪耳边说,要是当初她被惠娘收养就好了。 这也是林黛对沈溪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因为被惠娘收养的话,她就不用当沈溪的童养媳了,沈溪总会笑着回答她,惠娘没儿子。收养她只会让她当丫鬟,小妮子总是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 惠娘把沈溪叫到自己房里,关好门,略带失望道:“小郎,姨想过,你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你为商会的事情分心,姨亏欠你和你娘的地方也太多,以后……你不用过来了,用心学习就好。” 沈溪赶忙道:“姨,有些事我能帮得上忙。” 惠娘脸上多有歉疚之色,摇摇头:“姨这几年,就是依赖你太多,有什么事都想找你商量,这才耽误你学习……以后无论遇到何事,姨都会自行处置,你安心温书,你娘那边……你更要孝顺,她也不容易啊。” 沈溪本以为惠娘会责怪他写《金瓶梅》的事,没想到惠娘只字未提,却把他没考上秀才的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 此番院试没有通过,沈溪心里要说没一点儿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但让他十一岁中秀才也的确太过苛求,倒不如多积累几年学问。 以前沈溪总觉得自己两世为人,学得已经够多了,应付科举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在经历此次院试后,他才发觉科举之途遭遇的艰难险阻,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这次落榜,算是对他的一个警醒。 晚上吃饭时,周氏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坐在桌子边,连手中碗口倾斜,米粥撒出来都没察觉。 惠娘提醒道:“姐姐……” “嗯?” 周氏回过神,才发觉粥洒了,轻叹道,“洒了就洒了吧,让地王老爷也吃两口,保佑我儿子能中秀才。”才一天时间,周氏就好像苍老了十岁,沈溪看到后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黯然地低下头。 惠娘再给周氏盛一碗米粥:“姐姐吃过饭早些回去,我让人告诉姐夫,让他晚上回来陪你。” 周氏又在晃神中,根本没听到惠娘说什么。 吃过晚饭,周氏先过去给孩子喂过奶,便带着两个小的回家,至于小儿子和小女儿则留在药铺里由胡夫人和丫鬟照顾。 出了后门直接往后巷原来的老宅走,到门口要开门进去,沈溪赶紧拉了她一把:“娘,咱搬家了,这里是六哥和他媳妇住的地方。” 周氏抬头看了门楣一眼,蹙蹙眉:“是吗?何时的事……哎呀,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唉!”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沈溪看了心头一阵绞痛! 老娘表面上说不在乎,但哪儿能不在乎?这还是老娘第一次经历儿子落榜,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沈溪再次幽幽叹了口气,考科举哪里有一帆风顺的?许多载人史册的名臣和大儒,也往往经历几次落榜,习惯就好了…… 回到家中,在沈溪和林黛漱洗时,周氏坐在前院古井边的小板凳上发呆。嘴里嘟嘟囔囔:“有闰月,两年是二十五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 沈溪真怕周氏愁出个什么毛病来。 不多时。沈明钧从印刷作坊那边回来,他安慰沈溪和周氏一番,然后扶着妻子到房间去了。 沈溪擦完脚,把洗脚水倒进檐沟,身后传来林黛气呼呼的骂声:“坏蛋。言而无信非君子。” 小妮子这话一出,沈溪顿时感觉自己成为家里的罪人。 进到中院回到自己屋里,沈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次落第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的最大打击,正想着事情,林黛抱着小枕头过来,也不跟沈溪商量,把枕头放下,伸手把沈溪往里面推了推,然后钻进被窝。却背对沈溪,像是在生气。 沈溪把手搭过去抱着她,正准备出言哄哄,小妮子叱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沈溪苦笑:“小姑奶奶,既然你过来了,为何给我甩脸色看?” “哼,谁稀罕你?我就是害怕……不敢一个人睡……” 林黛心智还未成熟,近来从沈溪这边听到一些鬼故事,什么《倩女幽魂》、《画皮》、《一双绣花鞋》等等,把小妮子吓得不轻。 沈溪苦着脸道:“不稀罕我?哼。亏我那么疼你,你却不领情……唉,以后我干脆出家当和尚算了。” 林黛一听,转过头瞪着他:“你敢!” 沈溪笑了笑。闭上眼想睡觉,林黛却推了推他:“那天你讲的《僵尸先生》,还没有结尾呢!” “还想听,不害怕了?” 沈溪打量着林黛,林黛很坚决摇头,对她而言。故事一定要听完整的。沈溪除了讲《聊斋》,还讲了些前世看过的电影,这几天就在给林黛讲《僵尸先生》,目前正说到九叔的徒弟秋生被女鬼小玉所迷,吉凶未卜,林黛正揪心呢。 沈溪强打精神,继续说故事,就在沈溪说到任老太爷和任老爷变成的僵尸到处咬村民,把村民的头颅一巴掌打掉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桄榔桄榔”声。 小妮子一害怕,一头埋到沈溪怀里,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外面不是僵尸的动静,而是有人在敲锣。 “哈,不是不怕吗?”沈溪笑道、 林黛粉拳捶在沈溪怀里,想了想赶紧爬起来抱着小枕头出门,钻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了。 外面有什么动静的话,周氏很容易到沈溪这边来查看,若被周氏发觉她跑到沈溪房里,肯定要挨罚。 但这次起来查看的却是沈明钧,就听那敲锣声一直在沈家门口,似乎诚心要扰人清静。 “这里可是沈老爷的家?”院门处传来声音,沈明钧打开房门,只见门前一片通亮,来人不少,举着灯笼火把。 沈明钧想了想,上前打开院门。 这时候沈溪穿好衣服,叫上林黛一起来到前面的院子,周氏也整理好衣服走出来,惊讶打量门前那些来历不明之人。 沈明钧问道:“你们找谁?” “当然是沈小公子,就是他了,恭喜贵府沈老爷院试进学生员第二名,特来恭喜。”来人终于把来意说明。 周氏一听,突然一口气不顺就要仰头倒地,沈溪和林黛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几位,你们说什么?” 沈明钧不禁咋舌,这大晚上来报喜的尚属头一回遇到。 沈家出过沈明文这个秀才,对于基本的报喜规矩还是懂的,要报喜,最好是中午阳气大盛的时候,敲锣打鼓一张扬,四邻都能出来瞧瞧热闹。这大晚上报喜,倒也能惊动四邻,但未免有扰人清梦之嫌。 隔壁院子的院门打开,秀儿往外面看了一眼,马上回去跟惠娘禀报,很快惠娘也出来了,匆匆忙忙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理。 “小郎中了?” “小郎中啦!” 一下子沈家院门口嘈杂起来,此时周氏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半晌连句囫囵话都没说清楚。 ************* ps:第四更到! 天子发现网站搞活动,从28日凌晨开始投一张月票算两张。为表达天子拉票的诚意,明天开始超级大爆发! 请注意,是超级大爆发哦,这意味着天子将全力以赴,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全力投入到码字中,让大家看过瘾! 从现在到凌晨还有三个小时,天子继续码字,争取零点后先更新两章!求点儿打赏、订阅和推荐票壮行!(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二章 院试第二 报子和来讨喜的人把沈家院门内外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和陆家走得近,惠娘又是商会的大当家,只要来说两句客气话就能讨得喜钱回去。 周氏喜出望外,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再好不过,她赶忙让人把钱箱子抬出来,先给来传信的报子一人几百文钱。 至于那些来讨喜的,也根据亲疏远近不等每人给几十文到十几文,丫鬟们通通到沈家这边来帮忙端茶递水,即便夜色已深,沈家院子依然很快便门庭若市。 闻讯过来的邻里很多,连药铺那边的邻居也奔走相告,沈家门槛迅速被来客踏破。 “沈公子年纪轻轻就进学生员,前途不可限量,祝沈公子来年秋闱高中。” 报子拿到赏钱,非常高兴,到沈家这边来报喜,算得上是美差一件,报子相互间几乎抢破了头。 前面在恭喜,后面却有两个报子在那儿嘀咕:“府学的胡教谕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疯,非让我等入夜才来报喜……不过这也好,这赏钱比起以往可丰厚多了。” 说是来给沈溪报喜,但其实是给沈明钧夫妇报喜,沈溪被冷落在了一边。明摆着的事情,沈溪再有本事,现在只是个小孩子,家里做主的是沈明钧夫妇,说吉利话讨喜钱那也该去找大人。 不过,这恰好让沈溪听到报子私下里的交谈。 沈溪心想:“莫非是我之前那篇文章,得罪了府学的人?” 沈溪猜得一点儿没错! 因为理学当道,再加上沈溪补录的事情发酵,沈溪第一场考试的文章内容泄露,参加阅卷的汀州府学和长汀县学的教谕、训导、嘱托以及名流大儒都知道汀州府出了个年纪轻轻就敢挑战理学权威之人,一时间极为恼怒。 院试第二场阅卷中,刘丙本点了沈溪的案首,却在揭开糊名之后,迫于群情汹涌,刘丙不得不将沈溪从案首降到了第二。 就算如此。那些参加此次阅卷工作的饱学之士也心生恼恨,于是跟府儒学署的人一起商量了这么一出延迟报喜的戏码。 沈明钧夫妇那边可没心思计较这些,沈溪能中秀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大喜事,他们忙着接待报子和来讨喜的人。 这边厢。堂口已经挂上衙门特别准备的红贴。大红的纸张,上面写了沈溪中秀才的消息,挂好之后,报子又说了番吉利话,这才拿着得来的赏钱出门。 报子刚出沈家院门。隔壁惠娘也让丫鬟抬过来一箱钱,给报子又发了一份,报子们越发欢天喜地,捧着厚厚的腰包兴高采烈回家去了。 一直到三更半夜,来讨喜钱的街坊四邻依然源源不断,周氏一点儿疲累的感觉都没有,但沈家前院已经容纳不下那么多贺喜的人。 就好像当初沈溪考取县案首时一样,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想过来讨喜钱。最后还是惠娘进来,对众人说回头要讨喜到药铺去。把已经来的先给钱打发走,大门那边一关,后面再来的恕不接待! “姐姐,姐夫,你们这下开心了吧?小郎有了功名,以后你们就能跟着享福了。”惠娘脸上满是羡慕。 周氏喜气洋洋地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让这小子认你为义母,现在他有功名在身,曦儿也年长几岁。这事情该办了。” 惠娘没想到周氏会旧事重提,她却摆摆手:“小郎如今有功名在身,妹妹可高攀不起,此事……以后再说吧。” 最开始对此事上心的是惠娘。她想认个干儿子,等于是为自己养老,可现在她却打起了退堂鼓。 周氏正在兴头上,并未细思索其中缘由,既然惠娘说以后再说,那她也用不着着急。 …… …… 第二天。沈溪起床后出得房门,正准备打水漱洗,周氏早就备好温热水和洗脸帕,在院子里等着了。 周氏眼圈通红,不知是因为昨夜没睡好,还是因为喜极而泣,哭红了双眼。 “黛儿,快给憨娃儿递毛巾……不能叫憨娃儿了,以后要叫小秀才……嗯!?似乎也不太妥帖,这娃儿还没到二十,也不能取个表字,那干脆以后叫溪郎……” 沈溪不满地道:“娘,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听起来别扭。” 周氏笑骂:“你这臭小子,有本事了?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吧?快点收拾好,头晌去拜先生,话说昨晚忙里忙外,没来得及去给冯先生报喜。我让你爹备了一份厚礼,过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感激冯先生,知道吗?” “要不是冯先生,你小小年纪哪能这么快就功成名就?哦对了,还有为你启蒙的老先生,我得去拜拜他老人家的生位。” 周氏愣是把自己忙得团团转,一时间不知该做点儿什么才好。 吃过早饭,周氏让沈溪亲自写信把他中秀才的好消息通知宁化那边。 待信写好,周氏啧啧道:“看看,这就是咱家的儿郎,比起你大伯有本事多了,明年再中个举人回来……” 这下连沈明钧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打断周氏的话,道:“夫人,小郎年纪还小。” “对对,中秀才就行了,至于中举,可以过几年嘛……不过明年的乡试你一定要参加,怎么说你也能跟大伯一样,去考举人了,被你大伯母知道,非把她给气死不可!哼!” 沈明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对他而言,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现在妻子明摆着是在他面前说长兄和长嫂的坏话,他有些听不进去,但他也知道周氏是兴奋过头才说几句不合适之言,所以并未出言反驳。 沈溪正要跟沈明钧出门,林黛突然躲在他身后扯了扯他衣襟,沈溪马上想起来,对周氏道:“娘,您不是说过,我中了秀才就迎娶黛儿过门吗?” 周氏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就算让她过门,你能做什么?有很多事你不懂。等你大几岁再说。” 林黛本来满心以为自己能正式进沈家门,一听这话不由有些着急。 这时沈明钧在旁提了一嘴:“娘说过,今年想给小郎张罗一门亲事……” 林黛年初的时候跟着沈家人一起回了趟宁化,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这个孙媳妇。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给沈溪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子,而她要跟着沈溪也可以,只是从正妻降为妾室。 周氏先把两个小的赶出门,跟沈明钧商量这事,林黛着急地过来拉沈溪的袖子。想让沈溪为她“做主”。 沈溪笑道:“小媳妇,现在知道为夫的好了?” “坏蛋!” 林黛气呼呼转过身,正好瞧见陆曦儿从门口奔进来。 “沈溪哥哥……” 陆曦儿可不知道什么叫矜持,见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先扎到沈溪怀里撒娇一会儿,等把脸上的灰都擦到沈溪身上后,她才笑嘻嘻站直身体。 惠娘跟在后面,微微一笑:“小丫,别缠着你沈溪哥哥,一会儿他要出门做正事。” 陆曦儿抱着沈溪的胳膊,又拿脸往沈溪胳膊上蹭。 沈明钧夫妇出来。跟惠娘闲话几句。 沈明钧要带沈溪去冯话齐那里谢师,惠娘和周氏则要去药铺,今日药铺要接待那些贺喜的人,肯定清闲不了。 …… …… 到了冯话齐家中,冯话齐老怀大慰,笑声朗朗,他的那些至交好友听说他培养出了个十一岁的秀才,也特地过来道喜。 冯话齐当着他这些故交的面,把沈溪介绍一番。这些人才学都不错,作为前辈。当场考校沈溪一二,沈溪对答如流,又刻意不去逞强援引一些刁钻稀奇的典故,让冯话齐十分满意。 冯话齐最讲原则。平日里若有学生家属前来送礼,他一概不收,但沈溪进学,这礼物他倒非常乐意笑纳。 沈明钧对冯话齐感恩戴德,直接跪下相谢,冯话齐连忙扶起沈明钧。道:“还是令郎天资聪颖,造化也好。若非本届院试主考刘提学秉公选才,否则令郎这一两届内,都会名落孙山。” 沈明钧不太懂这些,但沈溪却听得明明白白。 按照冯话齐的意思,沈溪中生员,更应该感谢在治学上没有偏见的刘丙。但刘丙是朝官,不可能接受进学秀才的感激,否则会引来贿考的传闻,但就算如此,沈溪得到刘丙“偏袒”的传闻还是在出案之前就已传出。 沈溪上午谢师,下午要去儒学署见提学大人,但据悉刘丙已提前离开,只能拜见正七品的府学教谕。 原本按照规矩,今日见提学大人后要当场填写亲供选择进府学还是县学入读,但现在刘丙离开,由府学教谕主持,所以这一项便自动省略了。 本届院试,鉴于有沈溪这么个另类考生存在,府儒学署的教谕决定:案首自动进入府学成为廪生,再取长汀县本地成绩最好的四名进补府学附生。 这样一来,沈溪即便名列院试第二,也只能进入宁化县学成为附生,待来年岁试后,再视成绩能否晋级廪生,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中午沈溪在冯话齐家里吃过饭,沈溪虽然年少,但由于考取秀才也有了上桌的资格。 反倒是沈明钧面对一群才学出众之人显得很自卑,老早便以印刷作坊有事为借口告辞,把沈溪留了下来。 吃过午饭,沈溪往儒学署而去,还没到门口,就见到苏通向他招手,却未见到郑谦的人影。 “沈老弟,就知道你一定榜上有名。”苏通笑着问道,“却不知是第几?” 沈溪笑了笑,道:“第二。” 苏通微微摇头:“果然考得比我好,我才拿了个第五,郑兄他更是榜上无名。你可知今年院试的案首是何人?” 见沈溪摇了摇头,苏通叹道:“是吴公子。” 沈溪释然,原来是眼高于顶的吴省瑜,这人在府试时输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现在院试胜他一筹,应该更加臭屁哄哄了吧。 ************ ps:28日第一更到!天子诚挚地求双倍月票支持!(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三章 辱没先师,罪不容赦 进到府儒学署内,沈溪才知道一场院试下来有多么残酷。 七百多名参试童生,最后录取的只有五十人,其中年岁最长的那位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而那些在考前自负才学,经常在府学、县学例考和月考中经常名列前茅的童生,大多数都名落孙山。 刘丙在选拔生员的考试中很谨慎,院试第二场考卷,都是由他亲自批阅,甚至每一张试卷都有他批注的评语。 这些评语被府儒学署的人誊录下来,回头发给参加考试的童生,让他们知道在哪里有所不足,为他们规划好以后努力的方向。 沈溪见到了刚拿到院试案首的吴省瑜。 此时的吴省瑜显得极为谦虚,一一对众新晋生员行礼相谢。沈溪垂头缄默不语,反倒是苏通有些不爽:“听闻,这届的案首本来是沈老弟你啊。” 沈溪知道苏通门路广,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但他没苛求一定要拿院试案首成为府学的廪生,对于现在的沈家来说,每个月六斗米的食廪和每年四两廪饩银已经不太在乎。 再者,院试虽然已经是四级科举考试中的正式考试,但充其量是让童生拿到进学的名额,社会地位有一定改变,但要真正鲤鱼跳龙门,还得乡试中举才行。 等吴省瑜来到沈溪和苏通面前时,仍旧表现得很客气,执礼甚恭,但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沈公子,这次在下侥幸胜出,来年秋闱,再决高下。” 沈溪笑了笑,道:“好啊。但就怕明年岁试你我之间有人过不了,不能同场一较高下。” 吴省瑜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一笑,他是院试案首,递补廪生已经板上钉钉,自然而然地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而沈溪作为宁化县学的附生。却必须参加岁试,沈溪所言“岁试过不了”,跟他全无关系。 因提学刘丙已提前一日离开汀州府,使得今日的谢师只有汀州府儒学署的人出席。 礼数很简单。不过便是拜孔庙,除了拜大成至圣先师孔子,还要拜孟子、朱熹等从祀先贤的画像。 到了孔庙门口,突然有人提出质疑:“今日拜孔庙,怕是有人不适合进来吧?辱没先师。这等人也有脸来?” 矛头直指本届院试中出言质疑朱熹理学,崇尚心学的沈溪。 府学教谕胡为潘摆了摆手,示意供奉先师画像的地方不容喧哗,很多人仍旧义愤填膺,等到里面正式拜过之后,出来时仍旧议论纷纷。 虽然沈溪早就料到他自己那篇文章可能会带来不良影响,却没想到影响散布得如此之快,刘丙补录虽然是在帮他,但也间接害了他,若刘丙不刨根问底。他作文章崇尚心学的事情就不会散播开。 有利有弊…… 回到正堂,仍旧有许多人冲着沈溪怒目而视。本来他们就对沈溪不服气,又听说刘丙特地拔擢沈溪,且在院试第二场时,刘丙又特别看了沈溪的考卷,这正是主考官有意偏袒的表现。 本来这些人中了秀才不该说什么,但刚才在拜先师画像的时候,有人把矛盾给挑起来,他们有些气不过。 那些临到老才进学的生员却不像年轻人那么冲动,无论沈溪是不是辱没先师。他们不想过问,他们只知道如今中了秀才,自己能在宗族私塾和社学中找到相对体面的工作,不至于让家人饿肚子。 “回去之后。要认真求学不可荒怠……” 胡为潘给在场的新晋生员讲府学、县学的一些规矩,包括岁考和科试的流程,也是方便考生抓紧时间,为明年年初的岁试和秋季的乡试做准备。 随后胡为潘便宣布散会,仪式之潦草,让满心憧憬的沈溪大感意外。 从府儒学署出来。苏通邀请沈溪到街口的茶楼一叙。等到了茶楼二楼,二人相对坐下,苏通感慨道:“未料连郑兄等人也未得秀才之名。” 经常跟苏通一起的那群人,包括郑谦在内,这些人的才学都不错,但院试竞争惨烈,说是每年有五十人进学生员,但其实除了各县每届县试的县案首外,其余之人都是在为最后那三十几个名额拼搏,年纪大一点的考生相对来说在行文上更有经验,懂得把握考官的喜好。 所以,通常中秀才的主力人群是二十多岁到三十岁之间,而有真才实学之人,一般都会在三十岁之前中秀才。若三十岁往上还没中,要么真就是“生不逢时”,要么便是读死书的书呆子。 而郑谦这些人,虽然才学不错,但在答题上尚欠缺一些火候,需要通过多参加考试来累积经验。 苏通笑道:“沈老弟,看来明年的秋闱,你我要搭伴而行,以你我在本届院试的成绩,明年过岁试选拔应该不成问题吧?” 沈溪可没这么大的自信,这次他的文章得罪不少人,刘丙虽然点了他的生员,可来年的岁试就不一定了,随着新提学到任,非要把他列于末等,他也没辙。 “那可真说不准。”沈溪无奈地道。 苏通笑着摇摇头:“沈老弟心放宽些就是,今天一众同窗……不过是随便发发牢骚而已。为兄自问学得不错,与你同届中秀才,虚长你十岁,到头来可还是名列你之后,足见你文章之高妙,否则刘提学也不会差点儿点你做案首!” 沈溪知道,自己这次成绩固然不错,但这背后的事情太复杂了。 县、府、院三场考试下来,他自问均属正常发挥,却遭来无数的白眼和非议,这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文人相轻。 但凡这些读书人抓到你一点错处,便揪着不放,非要把你整到死为止。 将别之际,苏通拿出一份请柬塞到沈溪怀中:“七月初,有几个文会,沈老弟可务必要出席啊。” 沈溪很清楚,虽然苏通因为进学少了许多童生朋友,但只要他舍得花钱,很快就会结识不少一同考乡试的秀才朋友。 新人换旧人! 不过以苏通跟郑谦酒肉朋友的关系,就算以后考的不是同一级别的科举。仍旧不会断了交往。 …… …… 这天,恰好也是谢韵儿南昌府回来之日,正好赶上吃沈溪进学的庆功酒。 谢韵儿这一去一个多月,回来时人精神了许多。她这趟出远门也当作是散心,比她成天闷在药铺里为人诊病心情要愉悦许多。 用周氏的话说,谢韵儿容光焕发,宛若春心萌动。 谢韵儿记挂沈溪的院试,提前几日便动身回来。毕竟宁康王朱觐钧的病情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医治好的,需要慢慢调理,同时她也不是作为主治大夫而去,只是代为参详顾问,至于陆氏药铺生产的成药,她带去不少,并且把具体的药方交给了宁王府。 毕竟这次成药要治的是位王爷,不能说拿来历不明不白的成药去便可交差。有了药方,就算谢韵儿送过去的成药吃完,宁王府也会自行配药。不会再来汀州府烦扰。 “小郎,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在南昌特意挑选的,你看看……” 谢韵儿给沈溪的礼物,是些笔墨纸砚还有各种书籍。 惠娘背后有商会作为依托,大江南北的货物基本都能运到汀州府销售,府城这边基本上没什么缺的,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礼物来尽她对沈溪的一份心意。 谢韵儿准备的礼物不少,不但有沈溪的,还有惠娘、周氏甚至是丫鬟们的。等把礼物派发完,她进去跟惠娘、周氏说事情。 原来,宁王府那边拿出两百银子作为薪酬交给谢韵儿,谢韵儿毕竟是代表陆氏药铺去问诊。收来的诊金不敢独享。 惠娘却直接把装满银子的箱子推了回去:“妹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可不会诊病,这是宁王给你的赏钱,我们岂能收下?” 谢韵儿却坚持道:“要不是小郎的药方,我对宁王的病也是束手无策。我们谢家对于肺疾的药方。不过是很普通的那些,怎会得到宁王府的青睐?” 惠娘笑道:“那你好好谢谢小郎去。这事情,我们可管不着。” 周氏笑着打趣:“是啊,谢家妹妹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把银子给小郎……要是他敢收下,我不打断他的手。” 谢韵儿总算是听出来了,惠娘和周氏不会要她得来的赏钱。她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当下把装银子的箱子放好,本来她回来应该先回家与家人团聚,但因沈溪考取生员,她依然留在药铺吃过饭才走。 庆功宴结束,周氏正要带沈溪和林黛回家,惠娘突然把她和谢韵儿叫到楼上的房间,待下来时一人捧着一个木匣,姐妹三人脸上都有喜色。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惠娘这是在分钱。 状元酒肆那边近来生意很好,而酒肆从营业开始,一直没分成过,这也是惠娘这家“姐妹酒肆”第一次发红利。虽然不多,每人只有二十几两银子,散碎银钱加上铜板,一人满满一木匣。 惠娘问道:“韵儿妹妹要整理院子,若是钱不够,再从我这里支取些?” “不用不用。”谢韵儿连忙推辞。 周氏美滋滋地道:“回头,我想买两匹绢回来,做几百条手帕,来一个客人我送一条。看谁敢说我吝啬小气……” 沈溪嚷嚷:“娘,您这是要红杏出墙啊?” 周氏一听心头火起,抄起木匣子作势就要往沈溪头上砸:“臭小子,说什么?” 沈溪溜得飞快,根本不给周氏打到他的机会。 ************** ps:第二更送上! 时间有些紧,天子紧赶慢赶终于写完,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兄弟姐妹们有心,请务必投月票支持,拜托啦!(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四章 沈家谁说了算 就在沈溪写信把自己中秀才的事情告之沈家人的第六天,宁化那边就回信了,老太太李氏让沈明钧带沈溪回乡一趟,说是要祭祖。 就在沈明钧为此而准备时,当天下午,第二封信又到了……老太太改变主意,说是要亲自到府城来探望。 显然,李氏那边也高兴得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周氏巴不得让老太太自己来,让丈夫、儿子去宁化,一去一回起码要十天半月,她在家里孤儿寡母的难免寂寞。 老太太亲自来,她便能在李氏面前耀武扬威摆摆谱……周氏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入股酒肆的事不准备再瞒着李氏,甚至在李氏来时,还会请她到状元酒肆吃饭。 看看啊,当初我们的茶肆,您说给收回去就收回去,结果最后倒闭关门,现在看看我们,小小的酒肆经营得有声有色,不比你那已经不知所踪的二儿子经营得好? 老太太约定抵达宁化的时间是七月初四,结果因为连场大雨,官道泥泞难行,李氏在初六上午才抵达汀州府城。 沈明钧亲自迎接老太太到新居查看,而周氏则好像显摆一般,非要留在药铺招待客人,等老太太自己上门。 沈溪在考完院试后一直没有去学塾,而是留在家里温书,老太太前来,他跟林黛跟在沈明钧身边帮忙照应。 老太太把沈家三进院子所有房间都打量过,惊讶于宅子的富丽堂皇,忍不住低声问儿子:“老幺啊,这房子……陆夫人可有过到小郎名下?” 沈明钧摇摇头:“还没呢。” 李氏皱了皱眉:“记得让你媳妇提一嘴,这院子虽不比咱县城的院子大,但要置办出来,估计得花好几百两银子。” 沈溪侍立一旁,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低头等李氏的训话。 李氏跟儿子说完房子的事,这才过来笑着摸摸沈溪的头。道:“真有出息,我听说七郎中秀才,高兴得这几天都睡不着觉,你们两口子没读过书。见识浅薄,没想到竟然培养出个读书种子。” “不过,你们不要因此而懈怠,要把他交给先生严加管束。孩子这么小就有成就,就怕将来走邪路……” 沈明钧赶紧为儿子辩白:“不会的。娘,小郎他学习很自觉。” 李氏脸色突然阴沉下来:“话不能这么说,你二哥,当年还不是老实巴交的?但现在呢,有家不回,人在外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他音信……唉,冤孽啊!” 沈明有是李氏教育儿子失败的典型案例,这让老太太在亲戚邻里面前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其实只有李氏才觉得沈明有“老实巴交”,沈溪来到这世界不到一个月。就清楚他二伯和二伯母好逸恶劳的本性。 “你媳妇呢?” 李氏突然记起没见到周氏。 “她在药铺当掌柜,抽不开身,十郎和亦儿也在那边,娘过去看看?”沈明钧赶紧扶着老娘,怕李氏发火。 李氏面色不善:“我大老远来府城,她不去迎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让我去见她?这么大的架子?难道她生儿女辛苦,我生养你们兄弟几个就不累?” 李氏是传统女人,在她的处事原则中,谁对家里的贡献大。谁就拥有话语权。若换作以前周氏敢对她这般无礼,她虽不至于上门去打儿媳妇,但绝对会骂个不停,并且会想方设法处罚儿子和媳妇。 但现在尽管李氏嘴上抱怨。可心里也觉得就那么回事。行啊,你赚钱养家,又生了对双胞胎儿女,还培养个秀才出来,算你功劳大……你不来,我去见你总行了吧? 随后。沈明钧父子陪伴李氏去药铺见周氏。 本来林黛想跟着,李氏突然冒出一句:“女娃子就该在闺房等着嫁人。”一句话,林黛只能乖乖进房间当望夫石。 药铺里,即便医药世家出身的谢韵儿,也对李氏这个沈家家长恭敬异常,更不要说那些个丫鬟了。没到中午,惠娘从商会总馆那边回来,店铺挂上“东主有喜”的牌子,暂时关门歇业。 中午两家人,包括谢韵儿在内,到状元酒肆吃宴席。 这天酒楼特地留下最好的雅间,不但火锅的配菜丰富,鸡鸭鱼肉俱全,还有烧鸡和烤鸭,总之为了让老太太吃得开心,动了不少脑筋。 “老夫人,您怎的一个人来?若知道的话,妾身就派人去接您老了。”惠娘对老太太很热情,不但为她斟茶倒酒,更为她夹菜。 这让李氏有些犯糊涂,她看了沈明钧一眼,心想:“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这是准备跟我说么?”但她随即见到儿子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摇摇头,这样的儿子哪里能驯服得了如此精明强干的寡妇? 周氏见李氏怔神,不由笑道:“应该是娘怕耽误几位兄长做事,这才独自前来。” 李氏微微点头:“是啊,七郎的几个伯父,要么用心苦学,要么做工养家,要么在老家务农,都没时间。老身过来看看孙子,准备把七郎带回去……” 沈溪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老太太准备如同对待沈明文一样,将他带回去也关进柴房读书? 周氏一脸紧张:“娘,您既然见到憨娃儿,为何还要带他回去?” 李氏马上板起脸:“这里这么多人,他能用心学习吗?娘不过是想让他早日进学,有所作为。” 一句话,让宴席的气氛马上变味了。 周氏赶紧以哀求的目光望向丈夫,但沈明钧不善言辞,脸红筋涨,就是说不出留儿子在身边的话。 此时惠娘却笑道:“老夫人,还是把小郎留下来吧,妾身准备为他聘请名师,详加教导,还准备给他多买一些书回来阅读。再者说了,这汀州府城相较宁化,经学大儒更多,妾身会送他常去拜望那些致仕的进士举人。求得赐教。” 一句话,令李氏眉头舒解,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很好。想必有这些名流大儒指导。七郎的学业会更进一步。” 周氏这才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忍受跟儿子分离思念之苦。她不由感激地看向惠娘,要不是惠娘这句话,老太太真有可能把沈溪给带走。 但老太太还是补充了一句:“但若他两届乡试不中,还是要依照祖宗家法行事。” 周氏掐指头一算。明年算一届,下一届沈溪也就才十五岁……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中举人就关阁楼,实在太过苛责。 不过眼下能让儿子留在身边已经是好事,她不敢再说三道四。周氏虽然现在有了倚仗,偶尔能摆摆谱,却也不敢公然挑战老太太的权威。 李氏不喝酒,虽然惠娘为她斟了一杯,但放在手边却没去碰。加上沈明钧也不善饮酒,惠娘见状便吩咐小二把酒壶撤下去,又亲自出去端了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进来。一桌宴席基本是女眷。便以茶水代替酒水。 吃过饭之后,李氏有事对沈明钧夫妇交待,留在雅间说话。 药铺关门,谢韵儿下午不用坐诊,准备回家筹措收拾院子的事。谢家如今住的院子,去年水灾过后惠娘已买下来送给了谢韵儿,如今有了钱,谢韵儿打算把院子修葺一番,让家里人过得更舒心些。 “小郎,有时间的话。多去我家坐坐,教导我弟妹读书。”谢韵儿临走前,突然向沈溪发出邀请。 沈溪笑着点头:“好啊。” 惠娘打趣:“怪不得臭小子总是称呼你为姐姐,原来他不想被你弟弟、妹妹占了辈分上的便宜。” 谢韵儿深以为然:“是啊。不愧是秀才公,头脑就是灵活。自从上次我妹妹过来一趟,让小郎教授学问,她们便念叨能多学一些。我娘本来也认识几个字,于是买了本《三字经》教她们,可总是教不好。她们也学不进去,再加上我娘近来……有了身孕,多有不便。” 惠娘哑然失笑,谢韵儿这边还没嫁出去,结果谢韵儿的娘又怀孕了。若是谢家不出事,谢韵儿老早嫁人话,她的儿女应该比这个没出世的弟妹年长些。 “看来我得找人过去照顾一二。”惠娘掩嘴笑道。 说话间,李氏跟沈明钧夫妇从楼上下来,沈明钧暂时送李氏回沈家院子住下来。等把人送走,周氏才叹道: “老太太说,让小郎年底回去,她亲自给小郎操办婚事。小郎年岁小,先把婚事定下来,到十四岁的时候,再行礼合卺。” 惠娘蹙眉:“那黛儿呢?” 周氏摇摇头:“可能当作是填房的丫头,或者妾侍,我问老太太,老太太没详说。” 虽然周氏平日里对林黛责骂很多,但她其实早就接受让林黛作为自己的儿媳妇,现在李氏一句话就把她夫妇二人之前的决定给否定了,她一时无计可施。 谁叫现在没分家,沈家一切事务都由老太太做主? 惠娘本来有把陆曦儿许配给沈溪之意,但现在见周氏连自己钦定的儿媳妇都无法争取,这事她就更不敢提了。 沈溪直皱眉头,他可不想找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作未婚妻,即便是先订婚再成婚,但以李氏“娶妻娶贤”的标准,选出来的“大家闺秀”最多是有身份和背景,说不一定丑陋不堪,哪里有林黛和陆曦儿这样貌美可人,而且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他百般依恋? 本来还想把这事瞒着林黛,谁知李氏与儿子回到沈家院子,就把林黛叫了过去,除了教她一些基本礼数,直接把沈溪年底筹办订婚之事告诉林黛。小妮子不敢说什么,只是在那儿吧嗒吧嗒掉眼泪。 到晚上沈溪刚有些朦胧睡意,林黛就偷偷溜进沈溪屋子,钻进被窝往沈溪怀里挤。 “黛儿,别哭,明天早晨我就跟祖母说,非娶你不可!”沈溪看着林黛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心疼不已。 林黛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如果那样,祖母可能会赶我走……” 沈溪道:“就算赶你走又如何?姨肯定会收留你,你不是想让姨当你娘吗?让她收养你,你不就不用看我祖母和娘的脸色了……” 林黛想了想,头还是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行,我也舍不得娘……” *********** ps:第三更啦! 兄弟姐妹们,现在月票凶险啊,天子不想做了一个月的新书月票榜老二,临到头却功亏一篑! 天子拼了,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码字,让大家看个够!看个爽! 亲,您怎能忍心不投票?泣求月票!(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五章 学艺不精(第四更) 丢不开宁化的一大家子,李氏到了府城并不准备长住,第二天就要走,等沈溪把他要娶林黛为妻的事情当着李氏的面说出来,李氏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可怕。 小孙子居然敢违背她的意思,还想推翻她的决定,这在老太太看来是极为不孝之事。 “娘,憨娃儿他是中了秀才,可毕竟年岁还小,不懂事,您老别计较。”周氏赶紧为沈溪说项。 李氏火冒三丈:“那你们平日是怎么教导的?长久下去,他知何为长幼尊卑?” 惠娘笑了笑,劝慰道:“老夫人,其实不过是两个孩子长久在一起有了感情,并非他有意顶撞您。平日里小郎可是孝顺得紧,也时常提及要好好孝敬您。” “也罢。以后切不可如此!” 李氏脸色稍微好转,“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莽撞,我这做祖母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这丫头你喜欢,以后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当个妾侍也不至于辱没了她。” 沈明钧夫妇都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跟李氏争执,倒是惠娘接受到沈溪的委托,说出她的看法: “老夫人,妾身以为,如今小郎小小年岁就已中秀才,来日中举自不在话下,或者还能金榜题名,到那时京师中的王侯将相说不一定也会主动许配闺秀与他。为他操办婚事,何必急于一时?” 惠娘的话,再次说中老太太的心坎! 也是在沈溪得了府试案首后,到沈家跟老太太说亲的人太多,她心里暗暗得意,便将小孙子“待价而沽”,心想能让以前那些瞧不起沈家之人反过头求着把女儿嫁过来,那是何等吐气扬眉的事情? 但在听了惠娘的话之后,老太太又想:“我孙儿如此有本事,过早给他订了亲,他若将来有了出息。真有达官显贵想把女儿嫁给他,岂不是耽误了他乃至沈家的前程?” 李氏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点了点头:“那七郎的婚事,过两年再提。” 一句话。让惠娘和沈明钧夫妇同时松了口大气,本来老太太坚持两件事,其一是带沈溪回宁化读书,再则便是让沈溪年底回去定亲,都被惠娘一两句话就给说服……周氏愈发佩服这个能说会道的闺中姐妹。 本来李氏当天就要走。可周氏坚持让李氏多住一天,她好去买一些礼物让李氏带回去。 直到老太太进府城的第三天早晨,才由惠娘找了商会的马车,载着李氏和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宁化。 或者是李氏怕幺儿和幺儿媳妇多想,这次她提都没提要去杨家那边看看。不过临走时,李氏还是提了一嘴,让沈明钧夫妇去杨家那边叫上杨凌和夫妇,八月十五回宁化一趟,除了一家人团聚,也好出席沈永卓跟吕家小姐的婚宴。 这桩婚事拖了一年多。终于举行,虽然今年沈永卓压根儿就没来参加府试,但最终吕家还是屈服了。 老太太离开,周氏长长地松了口气,回到药铺第一件事情便是对惠娘表达感激之情,要不是惠娘,她跟儿子就要分隔两地,年底还得跟宁化本地的大户小姐订婚。 周氏认为,儿子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初李氏选择六郎读书。便证明她的眼光错得离谱,哪里有现在半道出来摘桃子的?周氏想的是,无论沈溪将来有什么人生大事,都应该由她这个母亲来规划。毋须别人代劳。 …… …… 从七月开始,沈溪的学业骤然紧张起来,他要为来年的岁试和乡试备考。 岁试没什么,秀才升附生,附生升增生,增生升廪生。皆由岁考升级而来。但凡一省新提学到任后,第一年便会组织岁试,一方面是确定各县廪生、增生和附生名额,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乡试选拔考生。 按照规定,岁试按成绩共分为六等,其中列一、二等者,自动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称为科举生员。 乡试作为明朝科举制度的第二级正式考试,系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南、北京府以及布政使司驻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试的试场称为贡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凡本省科举生员与监生均可应考。 在考试内容上,乡试比起院试又增加了许多项目。 四书文和五经文仍旧为必考科目,同时加试论,诰、表、内、科判语,及经、史、策议论文。 这其中很多内容,都是沈溪之前学习中甚少涉及的,有的还需要从头开始学。 明朝的乡试,分为三场,每场三天。 因为乡试考生人多,考期长,所作的文章多,考官不能一一审阅,以第一场考试中三道四书文为成绩的判断标准,会出现其余文章“苟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的情况。 所以沈溪备考的重点,仍旧是在《四书》《五经》上。 七月十二,沈溪在闷头学习几天后,感觉不得要领,这天苏通来请沈溪出去参加文会。 来年就是乡试年,城中秀才相约为伴来年一同参加乡试,盛夏过去之后,城中的文会逐渐增多。 这也是沈溪中秀才后第一次参加城中文会。 在家中闷得久了,出来走走沈溪一时间竟然不怎么适应外面的喧哗热闹。等到了约定地点,苏通正在与人对弈,围观的人不少,看情形苏通与对弈之人在盘面上旗鼓相当,但因苏通一步不慎陷入被动之中,正有大片局面丢失,败局已现。 与苏通对弈之人,二十岁许,神色颇为适然,仿佛棋面上的得失无关紧要,这是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雍容气度。 沈溪心底里暗自揣测,这是哪家的公子? “哎呀,沈老弟来了,在下忘了迎接,真是罪过罪过。” 苏通见到沈溪,好像见到救星一般。他平日自负棋下得好。除了沈溪外从未遇到过敌手,眼前这盘棋败局已定,他迎接沈溪,就能趁机把棋局扔到一边。那他仍旧可以保持棋面上势均力敌的态势,不用弃子认输。 这次苏通邀请了十几人,多数沈溪都不认识,其中只有两个是今年刚中秀才的考生,岁数在二十四五岁。人家却不屑于跟沈溪这般小孩子搭话。 苏通一一为沈溪引介,最后才介绍到那位正在跟他下棋之人,乃莆田士子江栎唯,此番他来汀州府省亲,接受苏通的邀请一同参加文会。 江栎唯虽然才二十一岁,但已参加了两届乡试,沈溪一算,那这江栎唯起码十六岁就中了秀才,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原来这位就是名动闽地的小才子,久仰久仰。”江栎唯显得很客气。对沈溪起身行礼。 苏通笑道:“顾育兄或有不知,沈老弟他不但才学好,棋术也很精湛,顾育兄不妨与他对弈一局?” 苏通这是看到自己这盘棋要输了,想让沈溪代替他跟江栎唯下棋。江栎唯却微微摇头,做出个请的姿势:“还是等在下与兄台这盘棋下完为好。” 苏通笑了笑,坐下来跟江栎唯继续对弈。 结果几步棋下来,棋盘上均衡局面被打破,苏通很快败阵下来,最后他摇摇头:“在下终归技不如人啊。” 江栎唯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是伸出手把棋盘上的棋子往棋盒里拣。沈溪出言安慰:“苏兄中盘占优,只是没把握住机会。” “嗯?” 苏通一愣,没太听懂沈溪的话。 江栎唯笑道:“之前沈公子刚来之时,苏兄的棋面与我旗鼓相当。确实难分伯仲。” 苏通那时候已经走了几步臭棋,他自问那时已经输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江栎唯看着沈溪道,“或者是沈公子到来让苏兄分神,却不知沈公子可否与在下,将棋局退到先前。再行下过?” 沈溪本来只是一句客气话,让苏通面子好看一些,没想到江栎唯却很较真儿,居然要退回到他来时的棋面,跟他重新对弈。沈溪面色迟疑:“又非残局,这般对局,怕是不妥吧?” 周边围观的人却不怕事大! 其实只要稍微懂棋的人,都看得出先前苏通场面已经大劣,他们中许多都听说沈溪曾下棋赢过苏通,而苏通跟江栎唯棋艺相当,沈溪跟江栎唯正常对局的话,输赢真不一定,但若沈溪拿刚才苏通的棋面来跟江栎唯下,那是必输无疑。 “沈公子何必自谦呢?谁不知沈公子棋艺了得?”一众人非要推沈溪坐下来跟江栎唯对局。 很多人自知棋艺跟苏通相差甚远,没法通过下棋来折沈溪的面子,他们就找江栎唯来代劳。沈溪看这情形,自个儿还真是这些年轻一辈学子的公敌啊,如此一来,就算能赢江栎唯,也最好放水,只有这样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江栎唯记忆很好,很快便将棋面摆回到苏通起来迎接沈溪时的模样。他还向苏通求证,苏通仔细看过后点头:“的确如此。沈老弟,你若输了,那也非你之过,实在是我走错了几步棋……” 沈溪先全盘观察了一下棋盘,虽然打定主意要输,但也不能输得太过难看。 此时棋盘四角有两角分出胜负,苏通确实有一定的劣势,场面争夺的重点是在左下角,苏通本来是以左下角的几目优势能拼个棋面相当,但苏通的臭招也是在左下角的落子,令下路的局势顿时转恶。 沈溪想都不想,提起黑子便落在右下角一边,等于是弃战而逃。 “哈哈,沈公子,战还未果,你便认输了?”旁边马上有人笑着问道。 明摆着的事情,本来左下角还有转圜余地,但沈溪却先另辟战场去了。沈溪笑了笑,没作答。 江栎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心想:“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一种气度吧。” 江栎唯仍旧于左下角落子,一步之差,沈溪等于将左下角全面丢失,但也因为沈溪在右下角多了一子,反倒是令沈溪在右下角有了略微优势。 于是双方在棋面上展开了十几步的争夺,沈溪最终确立右下的大优局势后,开始进入收尾。 最后一算,沈溪输了六目,比起苏通少输两目。沈溪起身带着些微遗憾,道:“在下学艺不精,让诸位见笑了。” 苏通不以为然:“哪里哪里,比我下得好啊!” 反倒是江栎唯微微摇头叹息,刚才沈溪有几次机会能在首尾之前盘活一片,那时就不再是沈溪输几目,而是可以扭转胜负,但沈溪好像真的“学艺不精”,愣是没把握住机会。 *********** ps:第四更! 写完就发,就是这么任性!天子就是想以赤诚感动大家,让大家主动为《寒门状元》投上您最宝贵的月票!(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六章 拜见大儒(第五更) 江栎唯心下好奇。 照理说,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郎,正是喜欢表现自己的时候,这是人性使然。连他在沈溪这般年岁时,也希望出风头来得到更多人的肯定,所以他只能理解为,沈溪的棋艺跟他有一定差距,并非是故意放水。 江栎唯心里暗道了一声:赢得侥幸! 棋下完,苏通作为组织者,开始正式的文会内容,先让店家把茶水和瓜果、点心上齐,然后苏通请来宾都坐下。 这次文会因为只有生员参加,参与的人不是很多,尽管包了茶楼二楼六七张桌子,但很多桌子都没有围坐满。 苏通笑道:“诸位,在下听闻广东名儒伦文叙回乡省亲,今日会在我汀州府驿馆内歇宿一日,下午我等前去拜访如何?” 伦文叙在闽粤一代算是非常有名的大儒,此人于八年前,也就是弘治二年,在其二十三岁中举后,得选进国子监太学读书。 弘治年间,国子监招收学生有三四千人,但太学生不过一二百人。 太学生的先生都是翰林或者是京师大儒,伦文叙能以举人身份入太学,将来很有机会中进士当翰林。 前世看过电影《伦文叙老点柳先开》的沈溪,曾仔细研究过伦文叙这个人。柳先开属于民间传说人物,查无实据,更不是什么殿试榜眼,而伦文叙却着实了得,此人另一层身份,便是广东地方名小吃“状元及第粥”的原型人物。 如果历史不出现变化,两年之后,也就是弘治十二年的会试,伦文叙将连中会试第一、殿试第一,考中状元,授于翰林院修撰。 伦文叙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要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既有心学大家王守仁王阳明,也有屡试不第的大才子祝枝山,更有在明朝历史上写下灿烂一笔的大文豪唐伯虎。 而正是这一届会试。涉及到舞弊案,唐伯虎与徐经双双被除名,自此注定了唐寅这位明朝大才子半生的坎坷流离。 众人听说要去跟名闻天下的伦文叙讨教学问,个个都抱着学习的态度欣然允诺。盼望聆听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在汀州府这种偏僻的地方,很少有名儒造访,机会错过,可能要遗憾终生。 苏通最后看向沈溪和江栎唯,问道:“沈老弟。顾育兄,你们是否同往?” 江栎唯笑着点头,沈溪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次面见历史名人的机会,颔首不已。 伦文叙由江西入闽,然后坐船随汀江南下潮州再返乡,要到下午人才会抵达汀州府城,只在汀州府停留一夜,第二天就会出发,机会实属难得。 沈溪和江栎唯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名满闽粤之地的名儒,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博才多学。 “顾严兄。听闻你这两年经常来往于南京,不知是去做何?”苏通突然问了一句。 江栎唯哈哈一笑:“江家如今已经迁到南京,若本届乡试得中,便不会再回福建。” 苏通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沈溪却觉得江栎唯言辞闪烁,像有什么事刻意隐瞒。 众人坐了不长时间,就一同到府城北门迎接。 午时刚过,由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官道尽头,等到了北门前,马车停下。人相继下来,其中中间那辆马车下来的一名儒雅的文士,最惹人瞩目,不用说。此人便是恭迎的对象伦文叙。 伦文叙如今是举人身份,虽然没做官,却因名声大,自有人鞍前马后服侍。 一行人赶忙上前见礼,沈溪透过人群一瞧,只见这传说中的名人身着玉色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的生员衫。有着一张清瘦的脸,眉毛又粗又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唯一稍显不足的是鼻梁有些塌。虽刚过而立之年,但却好似饱经风霜,不怒自威。 因远赴京师求学,伦文叙身边并无携带亲眷。 这年头,只要娶了妻妾,无论是经商在外,还是远行求学,通常都不带妻子在身边,就算经年不回,也不用担心妻妾红杏出墙,因为那要冒着被浸猪笼的巨大风险。伦文叙做学问为大,妻妾就得在家乡独守空闺,照顾公婆子女,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 伦文叙跟沈溪一样,同为寒门出身,少时因家贫不得不以种菜卖菜维持生计,连午饭都不得食。好在中举后生活有了巨大改变,如今年过而立,已有一妻一妾。 沈溪知道,此人子女不少,将来长子会乡试得解元,次子会试取会元及后殿试榜眼,三子也是进士出身。而伦文叙本身又是会元、状元,可以说是“父子四元”,引为佳话,甚至正德皇帝御赐玉旨建立牌坊,上书“中原第一家”。 伦文叙一路上习惯了官府或者是地方才俊的接待,礼数上并无怠慢,虽然眼前来迎接他的只是一群后生。但只要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在伦文叙看来就没有尊卑的区别,可以用治学的态度认真对待。 伦文叙带着书童,与苏通等人簇拥下,抵达城中驿馆,等安顿下来,这才与地方学子相见。 “见过伦先生。” 在场的学子中,除了沈溪之外,其余人等跟伦文叙岁数差距不大,但每个人对伦文叙都执礼甚恭,以师长之礼对待。 伦文叙回礼:“同读圣贤书,在下并无教授诸位学问,这先生之名可当不起。” 苏通恭敬地道:“伦先生乃饱学鸿儒,我等能与先生一同探讨学问,实乃我等之幸,或者将来还能拜到先生名下。” 科举之途,若学子为主考官所点,得以进学,是要以恩师之礼来对待的。苏通的意思是,您将来肯定要入朝为官,可能还会主考地方乡试或者是会试,我等就可能成为您的学生。 伦文叙笑了笑,未置可否,请在场之人就坐。 汀州府驿馆有些狭窄,桌椅不多。而苏通一行已经闻讯而来的秀才如今已经有四五十号人,根本就无法同时落座。 苏通想了个办法,让知客搬来许多草席,让众人在草席上就坐。与伦文叙坐而论道。 伦文叙也不摆架子,脱下鞋子坐在草席上,面对小方桌,开始与众人交流学问。 能与大儒坐而论道,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光荣的事情。一个个都抢着坐到前面。沈溪个头小,被挤到一边,只好坐在最后的位置,有样学样地盘膝坐下,可惜即便他把脖子伸直了都见不到伦文叙的模样,但伦文叙一些治学的观点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伦文叙看来,要宽以治学,学以致用,这才是正确的治学态度,不能空作学问。要把学问用到实处。 论点很陈旧,但毕竟是大儒说出的话,在场的秀才听得极为认真。 苏通好像个仔细听讲的乖学生,不懂便问:“伦先生,这学问之事,甚少能用到实处。就说这《四书》《五经》,我等当如何学以善用?” 伦文叙笑道:“以学修身,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谈何无用……” 伦文叙侃侃而谈,虽是略显空泛的大道理。但有些道理很实在。 沈溪听这观点倒好像跟理学理念有些相悖,学习就是用来修齐治平,那跟心学崇尚的最高标准“致良知”也没太大区别。 伦文叙说完之后,在场学子一片思索琢磨的模样。就好像听到至理名言一般。 沈溪心想:“连太学的大儒,在经过长期熏陶之后,也会产生一些心学的理念,这也算是学界对理学的一种检讨反省。可为何我作一篇文章,就遭来那么多抨击?伦文叙说这一通,却得到这些儒生的推崇?” 伦文叙所作的。已经不再是坐而论道,而是讲学。他一个人讲,别人来听,众人都是欣然听之,但其实没几个能真正听得懂,因为伦文叙说到后面,许多都直接用文言文,加上引经据典都很高深,很多人并无涉猎,只能听个大概,不过每个人还是装出一副欣然虚心受教的模样。 待一场讲学结束,众人起身告辞,此时伦文叙才发现人群中稚气未脱的沈溪。 “这位是?” 伦文叙惊讶地打量沈溪,刚才那么多人坐而论道,他竟然没察觉还有沈溪这个小孩子混杂在里面。 苏通笑道:“忘了给伦先生引介,这位乃是本届汀州府院试第二名,祖籍汀州宁化县的沈溪。” 沈溪恭敬行礼:“学生有礼了。” 伦文叙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苏通又笑着解释:“沈公子他如今年方十一,去年府试更是得案首,在我汀州府内甚有名气。他曾在试场上作‘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为地方士子所传诵。” “哦。倒是上佳的诗句。” 伦文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在京师没听到过这半句诗,但却直观以为这么富有哲理的诗句,绝对不可能出自稚子之手,定有人代劳。他勉强一笑,嘉勉道,“此子成年后必有所为。” 本来不过一句客气的话,但沈溪却恭谨行礼:“伦先生,学生要有所为,为何要等到成年?学生明年就要参加乡试,若一切顺利的话,后年会试,学生便可与先生同场竞技。” 沈溪说出这番“大言不惭”的话,让在场的秀才颇为恼怒,一个个相继骂了起来,什么“不自量力”“蚍蜉撼树”之类的言论不绝于耳。倒是伦文叙显得很有风度:“那倒是在下之幸。” 虽然伦文叙显得大度,但心底依然有些介怀,只是当着这么多后生的面,他不好发作。 沈溪正是之前看到伦文叙对自己的轻视,才会有之后一番豪言壮语。他料想伦文叙一介名儒,犯不着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因为沈溪的话,使得这次的拜访名儒,潦草收尾,最后伦文叙只是让书童送众人出来,到了外面,仍旧有人骂骂咧咧,认为沈溪唐突无礼,才招来伦文叙冷遇。连苏通都提醒沈溪:“沈老弟,下次遇到这种场合,还是尽量少说话为宜。” 沈溪故作不解:“伦先生乃是有名望的大儒,难道不许我有志气吗?” 苏通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溪不过是在伦文叙面前说出他的志向,期待跟伦文叙同场考试,这其实并非无的放矢。 虽然要中举人比中秀才难得多,可沈溪毕竟有很大的机会参加明年的乡试,若沈溪来年真中了举人,他这番话就不再是妄言,而是完全可期的现实。 谁叫你伦文叙有才学,被称颂为大儒,年过而立也没中进士? 旁边一直不做声的江栎唯拍拍手笑道:“沈公子的话实在是替我等士子解气,他伦文叙充其量也只是个举人,若我等来年有为,还不许我等与他同考会试不成?” *********** ps:第五更送上! 天子这里解释一下投月票的规则,大家同一本书可以投五张月票,但除了盟主,每天每个id最多只能投两张月票!现在是28号,距离本月结束还有两天半,也就是说,大家有充足的时间把月票投给《寒门状元》! 天子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码字,也期待大家不抛弃不放弃,给予天子最大的支持!(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七章 大有来头(第六更) 江栎唯就好像是在转移仇恨一样,刚才别人还在说沈溪狂妄,现在却觉得江栎唯更加傲慢。 先前执礼甚恭,尊称伦文叙为“先生”,现在转过头就加以讥讽,这江栎唯似乎在说伦文叙是小肚鸡肠之人。 有人立即出言冷笑嘲讽:“就算尔等中了举人又如何?难道你们去考会试,就能名列伦先生之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到底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还是根本只有一个瓶底!?” 沈溪知道,这次自己又把汀州府的士子给得罪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续得罪几次早就习惯了,他这年岁出来考科举,本来就是给人当靶子。但沈溪没想到刚认识的江栎唯会站在他一边,同时树立起两个靶子,自己身上挨的箭便少了一些。 本来按照计划,天黑之前众士子还要返回茶楼探讨一下自伦文叙讲学中得到的心得体会,但因沈溪和江栎唯狂悖无礼,众人相继散了,反倒让苏通这个发起者难做。最后跟着苏通回到茶楼的只有沈溪和江栎唯,还有与苏通关系不错的同届生员司马路。 这司马路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一看就是心宽体胖之人。 “苏兄,在下刚才多言,让你难做了。”回到茶楼后,沈溪一脸歉意地赔罪。 苏通大度一笑:“倒也不是沈老弟你的错,我等士子,本来就要为考取功名倾尽一切,而且沈老弟说得不错,伦先生如今仍未第进士……不过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今日观其学问,这一届应该八九不离十,若我等有机会与他同场考试,倒是应该向他多讨教些经验才是……” 江栎唯有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好像对伦文叙中进士之事不以为然:“真有本事。何至于连续两届不第?若同场而试,安说他一定在你我之上?” 这话像是一句玩笑,但其实算是江栎唯道出他的雄心壮志。 江栎唯有两次乡试的积淀,这次势在必得。所以江栎唯的志向应该是在后面的会试。沈溪心里却想:“若让我跟伦文叙同场考会试,还真不一定谁胜谁负……嘿嘿,谁让我早就知道考题了呢?” 沈溪虽然肚子里经典八股文多不胜数,但对于明朝历年乡试、会试的考题却有些模糊不清,很难说就碰到熟悉的题目。可对于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落榜的这届会试、殿试考题。曾经做过专题研究的沈溪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也算是他难得的优势。 但沈溪要把握好优势,必须要先过乡试这一关……就算他自问学问尚可,但也没法确保自己的文章能得到帘官的赏识。 吃了几杯茶水,苏通道:“今日天色不早,本该作别,但难得顾育兄远道而来,今日就由在下做东,邀请三位到春苑阁一叙如何?” 春苑阁算是汀州府城最著名的私营青|楼,虽然里面的排场跟汀州府教坊司相仿。但姑娘的架子可比不得教坊司的姑娘,只要苏通出得起银子,姑娘都是予取予求。 江栎唯却笑着婉拒:“听闻汀州府的官所内有两位才女,此番难得造访,倒想见识一番。” 听这意思,他不想去私营的秦楼楚馆,因为就算当了入幕之宾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江栎唯反倒是想靠个人魅力征服“汀州府官所两位才女”,就是外间所传的熙儿和云柳二女。 苏通摇头叹息:“这几年来,我在官所内也花了不少银子。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是沈老弟他……可以随意进出姑娘家的闺房,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到风月之事,不但江栎唯和苏通兴致高涨,连不太爱说话的司马路也跟着掺和两句。大致是说之前沈溪光顾教坊司,并且跟里面的姑娘有所渊源的经过。 这司马路曾跟与沈溪和苏通同行去过教坊司,因而得知。 江栎唯笑道:“那在下倒要好好见识一下了,不为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也要见识一下沈公子的画功。” …… …… 还没到华灯初上时分,教坊司就已经开始营业。 在没有宵禁的情况下。大明的夜禁制度可谓名存实亡,对于进学的士子来说更无约束力,这从《金瓶梅》中西门庆和应伯爵等人深夜看烟火便可窥一斑。这教坊司内的酒宴一般会持续到三更半夜,更有得到女子邀请的男子有幸得探香闺,共赴巫山,到第二天早晨才心满意足离开。 苏通这次邀请的只有三位,排场上小了些,江栎唯作为主宾,沈溪和司马路算是陪客。 等小厮提前安排好,三人才抵达教坊司,玉娘亲自出迎,虽然一年不见,但沈溪觉得这女人仍旧不减风采,看上去反倒更年轻了些。 “玉娘,熙儿和云柳姑娘她们……”苏通最关心的还是熙儿和云柳是否能出来陪酒,这涉及到面子问题。 玉娘赔笑道:“熙儿近几日身子偶感小恙,不能出来作陪,不过云柳倒是可以陪几位公子喝杯水酒。” 苏通本听说熙儿不能出来,略感失望,但继而听到云柳能出来陪酒,马上愉悦道:“那就劳烦玉娘安排。” 上楼时,沈溪特地往熙儿的房间看了眼,却见熙儿的闺房屋门紧闭,里面有些微灯光传出,恍惚有人影,但眼明心细的沈溪却觉得这人不像是熙儿。沈溪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但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巧啊,十次来有九次身体不适,这他娘的不是诚心消遣老子吧?” 还没等进宴客厅,就见天井对面的楼道上有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正跟裹着绿头巾的知客发火,看样子也是为见不到熙儿而恼怒。 苏通摆摆手:“不关我们的事。” 说完请江栎唯、沈溪和司马路三人到了雅厅里面。 刚坐下来,香茗茶点奉上,过来两名倒酒的姑娘,姿色不俗,在沈溪看来至少是后世班花的程度,应该是玉娘不敢得罪苏通这个大主顾,就算教坊司内生意繁忙,也留着些姑娘随时出来作陪。 江栎唯突然在苏通耳边说了一句。苏通点点头,把一名为他敬酒的姑娘往身边揽了揽,那女子不敢抗拒,身体僵直。显得极为拘谨。苏通把一两的小银锞塞到那女子怀里:“熙儿姑娘这几天得的什么病?” 女子垂首娇声回答:“奴家不甚清楚。” 苏通笑着对江栎唯解释:“熙儿那小浪蹄子,最会勾|引人,但本身却是个清倌,有时候真想把她按倒胡作非为一番,可惜始终不得。” 江栎唯笑道:“以苏兄的人品和家世。还有得不到的女人?” 苏通叹道:“这里毕竟不是春苑阁啊。” 一句话就道尽了教坊司和私营青|楼的区别,这里光有钱没用,这些女子名义上都是官府所有,她们出来不过是以声色娱人,是否卖身全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愿和选择。 很快,玉娘就带着云柳进到厅堂来,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让四位公子久等了。” 把云柳特地安排在江栎唯身边坐下,云柳脸上带着一点倦色,好像没怎么休息好,玉手却提起酒壶要为江栎唯斟酒:“小女子敬几位公子一杯。” 酒壶尚未提起。江栎唯的手却正好落在云柳的皓腕上,云柳心下慌乱,酒壶落在竹席上,溅洒了江栎唯一身。 “咦?” 江栎唯脸上露出些微讶异之色,用带着质疑的厉目打量云柳。云柳此时则表现得诚惶诚恐,赶紧拿出怀里的手帕帮江栎唯擦身上的酒水。 云柳眉眼间满是歉意:“公子见谅……” 江栎唯脸上厉色一闪即逝,带着笑容道:“没事,倒是在下不慎碰到姑娘的玉体,该在下赔罪才是。” 说到“玉体”,云柳脸上飞起两抹嫣红。比之之前沈溪见到时多了几分妩媚。 沈溪心想:“不对啊,玉娘给云柳定的‘卖点’是大方得体,并非妩媚多情。难道觉得之前那套太过清高,卖不出大价钱。改变营销策略了?” 可当云柳为江栎唯斟满酒,过来再给其他三人敬酒敬茶时,态度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傲。沈溪心中更加怀疑,其中肯定有问题,这云柳跟江栎唯认识方才解释得通,可观他们神色。分明带着生分,不像是熟人。 云柳斟完酒坐在一边,显得安安静静,如同当初碧萱进来为众人敬酒时的模样。 江栎唯跟苏通闲话几句,目光有意无意打量云柳,像是要从眼前的佳人身上发掘什么东西,但却始终不得。 苏通没那么多心思,他对江栎唯抱有很大的热情:“……汀州府虽地处闽西,但有汀江流经域内,山川逶迤秀丽,又是水路和陆路闽粤赣相通之所,大有一番客家人文风光啊。顾育兄难得来,不妨多住几日再走。” 江栎唯不动声色:“在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走亲访友,还有一点私事,过两日就走。” “可惜,不能带顾育兄到处走走。” 席间倒也融洽,就算江栎唯在伦文叙面前表现出傲慢的姿态,但他这个人却很好说话,为人也诚恳,这点是沈溪最欣赏的地方。 但沈溪总觉得他身上掩藏了一种“贵气”,这是沈溪不能理解的。 宴席不多时,玉娘进来,亲手往房里送酒菜。 苏通赶紧起身相迎:“怎好劳烦玉娘?” 玉娘用满含风情的神色扫了江栎唯一眼,笑道:“今日难得有贵客光临,我等荣幸之至。” 苏通哑然失笑:“瞧玉娘你说的,难道江公子远来是贵客,我等平日里前来就不是贵客了?” 玉娘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南京大理寺寺丞亲自造访,奴家怎敢怠慢?” 苏通脸上换上惊讶之色,回头打量江栎唯,但见江栎唯一脸适然的笑容,好像早就知道玉娘会有如此之言。 江栎唯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有劳玉娘。” “江大人客气了。” 玉娘笑了笑,把酒菜摆好,恭敬退下。 这下苏通心中惊愕不已:“顾育兄,到底是怎生回事?我这还没饮几杯,怎就糊涂了?” ************ ps:第六更来了! 燃烧吧,小宇宙!爆发吧,兄弟姐妹们! 看到别人月票都是上千票地增长,天子已经急红了眼,战战战,这个时候咱们绝不能认怂,天子就是要用更新来赢得大家认同! 来吧,亲们,投出您最宝贵的月票,给予天子最大的支持!(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八章 大理寺丞(第七更) 大理寺,明朝三法司之一。 虽然南京大理寺比之京师大理寺权力上有所不及,但官级品阶并无不同,南京大理寺丞是实打实的正五品朝官。 沈溪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释然,难怪江栎唯会有一种特别傲慢的“贵气”,原来他身上的是官气。 江栎唯笑道:“苏兄,沈公子,不必这般惊讶。其实在下也不过是普通读书人而已。” 苏通摇头苦笑:“顾育兄,这……到底是怎生回事?你不说,我都当玉娘在开玩笑。” 江栎唯正色作答:“实不相瞒,在下虽是进学的儒生,但也精通武艺。在下于弘治六年应武举,后应武会试,得中武进士,于兵部供职,但一直未放实缺,遂继续应文试,望一榜高中。去年时,经家父于两京走动,始放南京大理寺左丞官缺,在下也是刚上任不久。” 苏通着实吃惊不小,他跟江栎唯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只当是故人之子。他了解到的讯息是江栎唯早早中了秀才,两届乡试没中,竟不知其居然是大明朝的武进士。 武举在弘治六年是一道分水岭,在弘治六年之前,武举虽有,但没有形成定规说几年一届,非战之时可能十几年都不会开一次武举,到弘治六年才最终确定为六年一届。当届录取的武进士非常多,加上武会试之后没有殿试之说,而地方守备基本都是世袭,使得这一届武进士很难放到实缺。 但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只要有门路就好办事,这江栎唯虽是福建莆田人,但他祖父、伯父均在朝中为官,父亲也做过一届知府,目前在南京吏部担任要职。举家迁到南京后,走关系后江栎唯被放到大理寺丞的官职上,直接便是正五品。 要知道这个时代,一甲进士中。状元才会授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见这个任命何等夸张。 当然,就前途来说。翰林院乃养才储望之所,非进士不入翰林,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是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有“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远比正五品的大理寺丞清贵得多。 沈溪心说,难怪江栎唯会看不起伦文叙,因为就算伦文叙两年后能中进士,在江栎唯看来也未必有机会进翰林院又或者实缺放任。编个庶吉士,连品级都不会有,还要一点点摸爬滚打。 而江栎唯二十一岁就已经是正五品的朝官,这才是真正的功成名就。 知道江栎唯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官员。苏通再也不敢与其平辈论交,连说话行事也带着小心谨慎。 江栎唯哈哈笑道:“在下不说,就是怕你们多想,你想我这南京大理寺左丞,所负责的不过是刑狱勘察,与普通文吏有何区别?这趟到汀州府城,全为走亲访友办些私事,不值一提。” 苏通这才松了口气。江栎唯不介意,还跟他称兄道弟,这算是一种巨大的荣幸。 江栎唯年纪轻轻就已在大理寺任职。前途不可限量,他以后若能科举进仕,必定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苏通低着头,举起酒杯:“那在下敬顾育兄一杯。” 沈溪和司马路也赶紧敬酒。江栎唯仍旧笑呵呵的,喝过酒,让云柳继续给大家斟满,言谈甚欢,全无异样之处。 沈溪却发现事有蹊跷。 江栎唯乃是南京大理寺左丞,而且这个官职仅在大理寺卿和少卿之下。虽系属官级别,可人家怎么也算是“三法司”的人,换到后代,那就是最高法院的高官。一个在南京坐衙署的官员,要是没什么要事,会千里迢迢跑到穷乡僻壤的汀州府来? 要说之前汀州府闹过的轰动之事,除了前几年的乱贼和去年的水灾,莫过于年底时发生的官府失窃案,当时有被打晕的衙役察觉盗匪是个“女贼”,结果官府在城门口设卡捉拿,当时沈溪就怀疑此事跟教坊司的人有关,因为他之前察觉熙儿身上有伤。 新任知府安汝升不想把事情闹大,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但消息不可能压得住。 沈溪猜想,这种事想传到京城太过遥远,但南京三司衙门不可能毫不知情,三司要派人来,那些士子出身的文弱官员显然不行,反倒是江栎唯这样有着秀才功名的武进士,有一定武功底子,还有福建本地人的身份做掩饰,查探起来再好不过。 若猜想属实的话,江栎唯主动到教坊司,刚才他对云柳或者就是一种“试探”。可能江栎唯收到一些风声,知道事情与教坊司的女人有关,于是借机查访。 沈溪再打量云柳一眼,心想:“难怪她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外面已经入夜,教坊司内仍旧热闹非凡,所有的宴客厅都满满当当,只有苏通这一间屋子人相对少一些,也安静许多。 但玉娘却最照顾这边,怎么说里面有大理寺丞,还有地方才俊三人,用玉娘的话说这是蓬荜生辉。 沈溪却觉得,玉娘一定知道隐情,怕事情泄露,过来是为了盯住江栎唯。 “玉娘,我们这位江……公子,久闻熙儿和云柳的才气和美貌,今日他只见到云柳一人,难免有些失望,就算熙儿染恙在身,不知可否请她出来,不饮酒,一起坐下来就说说话,可好?” 苏通带着恳切的语气道。 方才江栎唯一直感慨没能见到熙儿本人,显得有些失望,苏通作为东主,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玉娘脸色有些为难:“熙儿……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吧。江大人,要不您下次来,让她陪您喝几杯?” 江栎唯笑着点头:“在下岂能强人所难?以后总有机会。” …… …… 一顿酒宴吃完,没沈溪什么事,结账自有苏通来做。 苏通出手阔绰,知道故人之子在朝中为官,且还与他称兄道弟,这让他分外欣喜,连打赏的银子都比平时多。 下楼时,沈溪又观察了熙儿的房间。仍旧跟进来时基本一样,里面有人影,但无法确定到底是谁。 玉娘千恩万谢,亲自送客人到了门口。此举却惹来四周厅堂客人的不满,喧哗声四起。 出了教坊司,苏通赶紧问道:“顾育兄不知落榻何处?” “在故友家中歇宿。还有件事,劳烦几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泄露,免得无端招惹麻烦。在下过两日就要离开,不想叨扰地方官府。”江栎唯道。 苏通当然识相,笑着点头:“这是自然,顾育兄既然到我汀州府来,不妨到我家中做客。我家中空房多的是,晚上再一同对弈如何?” 江栎唯谢过苏通的好意,此时迎接江栎唯的马车已经到来,赶车的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家仆模样的人,但身上武人气质毕现。沈溪心想:“这可能是与江栎唯一同来侦办官府失窃案的大理寺吏员。” 送走江栎唯,苏通拍了拍脑袋。对沈溪道:“沈老弟,你捏我一把,我怎感觉置身梦中?今日我居然带着一位五品朝官一同拜访伦先生,还让他为地方士子嘲笑,岂非自寻烦恼?” 沈溪笑着安慰:“但见江公子的模样,似乎并不见怪。” 司马路也在旁宽慰两句,苏通笑了笑,道:“也是好事,错有错着,今天你们两个可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 沈溪和司马路相视一笑。 的确。要不是苏通跟江栎唯关系好,沈溪和司马路不可能结识一位朝廷的五品大员。但沈溪并不觉得这是福气,想到去年,惠娘曾帮助苗寨的逃犯离开汀州地界。若事情与此有关,那要及早防备。 与苏通和司马路告辞,沈溪快步回家。 沈溪走进药铺大门,来到后堂,周氏见到后立即破口大骂。她刚因为沈溪中秀才而当了几天淑妇,却见沈溪带着一身酒气晚归。哪里能忍得住暴躁脾气? 被老娘斥责,沈溪只能乖乖听着。等周氏稍微消了气,惠娘才过来问道:“小郎,你跟苏公子他们,见到伦先生了?” “嗯。”沈溪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伦先生,可是闽粤之地有名的大儒,许多人都想拜他为师,若能为他欣赏,对你日后进学有莫大助益。”惠娘欣然道。 周氏却黑着脸:“既然你见过那个什么伦先生,为何不早些回来,这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 沈溪这才把之前在教坊司内的经历简单解释过,但没敢说去的是教坊司,而是轻描淡写说“苏公子找的饮宴之所”,周氏刚有疑问,就听沈溪说,与他同行的文质彬彬的公子,居然是正五品的大理寺左丞。 周氏蹙眉道:“又编瞎话,当老娘好蒙不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怎会是朝廷正五品大员?” 惠娘却相信沈溪的话:“小郎,那大理寺左丞……是怎样的官?” “娘,你怎就是不信人?你们没听过大理寺,总听过六扇门吧?六扇门便是三法司衙门的合称,而大理寺与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于三法司,大理寺卿在前朝可是位列九卿的大官。”沈溪耐心解释。 周氏咋舌道:“这么说来,此人了不得啊……我听说六扇门的人,个个身怀绝技,杀人不眨眼,这个江左丞也是这样的人?” 沈溪继续解释:“娘,你理解的六扇门,是捕快之中一个特殊旁支,通常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在朝廷和江湖都有举足轻重的权力,专办大案要案,但与我说的六扇门全无干系。” “六扇门中,刑部负责审判,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大理寺则负责复核,若遇到重大案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决狱之权虽在刑部,但大理寺不同意时,可上奏圣裁。” “大理寺内,设有大理寺卿一人,然后是大理寺少卿两人,再其下,就是大理寺左丞和右丞。大理寺左丞是正五品的大员,而这位江公子,却是弘治六年的武进士。娘,人家可是进士,凭什么不能当大官?” 周氏这下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是说,你刚跟一个正五品的……大理寺什么的官员,吃过饭?你小子别诓我。” 惠娘道:“姐姐,这种事小郎哪里敢说瞎话。不过人家既然不想泄露身份,咱可不能随便乱说。” 周氏马上把自己的嘴掩上,四处看了一眼,随即连连点头。 惠娘对沈溪道:“这样也好,看来这位江公子没什么官架子,那这几天……你看看能不能到苏公子那边多走动,跟这位江左丞亲近一二。这可真是天降的好事,待他离开汀州的时候,我们看看有无必要送他一些礼物,或者以后会对你的科举之途多有帮衬。” 沈溪却摇了摇头。 本来他想等私下时再跟惠娘说,但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点醒惠娘:“姨,人家是堂堂南京大理寺左丞,这么大的官,来咱汀州府,必定肩负有重大使命,咱不可贸然靠上去,否则恐怕会有意外。” ************ ps:第七更! 天子一直处在兴奋状态,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这一切,主要源自于大家的支持,今天已经有了近500张月票,这说明我们的战斗力还是惊人的! 不过,别人家的月票涨幅更加惊人,天子在此诚挚地请求,请您投出最关键的一票!加油!(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八九章 受伤的女贼(第八更) 沈溪说有可能会出意外,惠娘略显慌张,等晚上吃过饭各自要回家时,惠娘借口说要给沈溪介绍先生,想单独交待两句话,让周氏带林黛先回去。 而后惠娘与沈溪上到药铺二楼她记账的房间,紧张地问道:“小郎,你之前说有什么意外,会不会跟咱去年送走朝廷逃犯的事有关?” 沈溪摇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若真是那苗人把我们供出来,官府早就派人来拿我们了,何至于现在暗访?我倒觉得与年底时官府失窃案有关。” 惠娘这才松了口气:“听你这一说,姨就放心了。六扇门的人可不好招惹,那你……不过,最好你还是跟江公子走得近些,如果真有事,你就把责任全部推给姨,姨一个人担着就是。” 沈溪撇撇嘴:“瞧姨说的,就好像我多不讲义气似的。” 惠娘笑了笑,不再提及此事。她为沈溪找了些辅导乡试的先生,可其中没一个是举人,都是考了几次乡试的秀才,有的在地方上还有一定的才学名望,惠娘花了银子,请人过来给沈溪介绍“先进经验”。 沈溪提醒道:“姨,乡试的内容,我学得差不多了,有不懂的地方冯先生会教导我,没必要再花银子去请旁人。否则的话,我原本学得挺好的也有可能被他们带进沟里,否则,他们为何屡试不第?” 惠娘没好气地斥责:“好心当做驴肝肺,姨做这些还招你埋怨了不成?好好学,用几年时间把乡试时要考到的东西都学会,风风光光中个举人回来,姨花钱帮你找门路,开府当官老爷。” 沈溪嬉笑着道:“姨,你也不看好我,就这还要学几年?我不用半年就能学会,明年乡试,我一定考个举人回来。后年我还要去京城考状元。” 惠娘道:“有志向是好的,但这次连你娘都没奢求。举人老爷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你大伯考了几次都没中,你年岁小。想一次就中难比登天,还是多积累一些学问,别急于求成才是。” 沈溪笑道:“姨,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吧。如果明年我真考中举人,您再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惠娘皱起眉头,沈溪之前曾在她面前提过两次类似的要求,之前她也问过沈溪想要什么,但沈溪偏要等积满三个愿望以后再说。 惠娘问道:“你想让姨答应你什么?” “不管是什么,若我真的做到了,姨可不能抵赖。就这样,先保密……”沈溪故作神秘,就是不肯跟惠娘说。 惠娘只当沈溪是小孩子脾气,没往心里去。 沈溪从药铺出来,与惠娘一起回家。因为丫鬟已经提前带陆曦儿回去。两个孩子也都被周氏抱回自己家里,药铺只留下秀儿一人守夜。 刚出后门不远,宋小城匆忙跑来,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惠娘惊讶地问道:“小城,别急,车马行出事了?” 宋小城如今已经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平日里要打理车马行和船行的生意,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瞧这时间应该是宋小城刚从车马行那边回来不久。 宋小城对惠娘恭敬行礼后。这才答道:“回掌柜的话,车马行没事,就是……我找小掌柜有点儿事情,要不……您先回去?” 惠娘看了看沈溪。脸上带着怪异之色:“找小郎?算了,他鬼主意最多,不过真有什么大事,可千万不许瞒着我去做,知道吗?” 宋小城连忙应声,这才恭送惠娘离开。等他转头回来,使劲扯了沈溪一把,道:“小掌柜,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事……太棘手了!” 沈溪好奇打量他:“嗯!?怎么回事?” “嗨……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宋小城也不解释,直接拽着沈溪回到自家门口,正是沈家原来居住的小院。门居然闩着,敲门之后,絮莲从里面打开,下意识地往四下打量一番。 此时絮莲已经怀孕,行动有所不便,但见絮莲紧张的模样,沈溪就觉得事有不妥。 等进到里面,就见原本沈溪住的屋子中,昏黄的桐油灯照耀下,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躺在上面,胸口还在淌血。 “小掌柜,这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窜来的,我跟絮莲正在房里,她提着把刀,别提有多凶了,她第一句话就说要找您,还没等我问清楚,人就晕过去了……小掌柜,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沈溪仔细查看一下,不是熙儿是谁? 一身紧身夜行衣,身段倒是极好,只是胸前靠近腹部的位置中了一箭,伤口不大,但流血不少,嘴唇和脸色一样惨白,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沈溪心想:“果然是个女贼!能这么准确找到我家来,上次盗首饰盒想必也是你亲手干的!” “又不是打官司,做什么主?人不能留在这儿,得赶紧换个地方,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她包扎好再说……去,打盆水来,找把剪刀和干净的布头,再找几根绣花针……” 没有针灸用的细针,沈溪只能用绣花针代替,效果不好也将就了。等把家伙事准备好,宋小城和絮莲都在旁边看着。 沈溪正要施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宋小城道:“六哥,麻烦你出去一下,这里你留下不合适。” 宋小城一时没反应归来,倒是絮莲心思透亮,把丈夫推出门口。 沈溪这才用剪刀剪开熙儿身前的衣服,连她里面穿的亵衣也直接一并剪破,随手丢在了旁边。 沈溪先下针止血,再想办法把箭头取出来。 伤口里只有个铁质的箭头,不见箭杆,显然是处理过,箭头并不是很锋利,虽然刺进去不深,但因箭头有倒刺,想取出来也不容易。 “嫂子,有没有小刀,锋利能切肉的那种?”沈溪看着絮莲问道。 絮莲愣了愣:“菜刀行不行?” 沈溪苦笑,这是要做手术取箭头。又不是杀鸡剁肉,菜刀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沈溪摇了摇头,先让絮莲把桐油灯拿过来,他实在没辙。只能用剪刀代替,第一步便是先给剪刀消毒,情急之下去找酒精太过麻烦,最好莫过于用火烧。等沈溪处理好之后,这才用剪刀尖端刺了进去。开始为熙儿取箭头。 熙儿本陷入昏迷之中,但因取箭头实在太痛,她轻呼一声转醒过来,见到沈溪趴在她身前,摸摸索索不知道在做什么,而她身前凉飕飕的,定睛一瞧,前面的衣襟被人剪了个大洞,白花花的肌肤包括粉红部位都落在这小子眼里。 “你做什么?”熙儿轻叱一声,伸手摸剑。但却什么都没摸到,想伸手去推,但手脚无力。 沈溪冷冰冰地道:“我这是在救你,别动,箭头不取出来,长在肉里,肯定生疮而死!” 熙儿身体一颤,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伤在身,而她摸黑到沈家来,就是看准沈溪有伤药。或者有希望获救。 同时从沈溪的举动看,现在的的确确是在救她。 可这也太羞人了…… 熙儿羞得把眼睛闭上,但很快她就没心思再考虑这些了,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又要喊出声来。此时沈溪突然拿起刚才剪下来的衣服的布头,塞进熙儿嘴里:“咬着,别喊,惊动四邻惹来官府的人,没人救得了你!” 熙儿只好咬着牙挺着,虽然她不再喊。但额头全是汗珠,絮莲见状,虽然脸色惨白,但依然鼓起勇气,不时帮熙儿擦擦汗水。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沈溪的小手术才算完成,箭头取了出来,沈溪赶紧用粗一些的布给伤口止血,此时的熙儿半晌没动静,显然痛晕了过去。 “嫂子,帮忙把她上身的衣服给除了,我去找布给她包扎伤口。” 沈溪放下手头的事,让絮莲代劳。 沈溪到了外面,让宋小城引路到正屋那边,从箱子里翻出一些旧衣服,除了要剪布包扎伤口,还要找衣服给熙儿换上。 “小掌柜,看样子是个女贼啊……也不知她在哪里受的伤,要是官府的人找来,我们麻烦不小,要不……咱们报官吧?”宋小城紧张兮兮道。 沈溪语气有些不善地说道:“六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江湖人有难,这种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事情能做吗?” 宋小城面带羞惭,他现在已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平日里虽然没做杀人越货的事情,但打人放火倒是经常干,只是这次来人明显受的是箭伤,一看就是跟官府作对所致,他心里才如此慌张。 沈溪没时间跟宋小城废话,等他抱着衣服回来时,絮莲已将熙儿外面的夜行衣和里面上身的衣服都解开,红白相间,有些刺眼。 沈溪无法顾忌太多,过去帮熙儿先包扎好伤口,然后让絮莲帮她把衣服穿上。 “小掌柜,她到底是什么人?” 等沈溪和絮莲从屋子里出来,宋小城紧张地问道。 沈溪摇摇头:“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大。” 絮莲赶紧拉了丈夫一把,宋小城点头会意,又问道:“小掌柜说把人送走,我们送到何处去?” 沈溪道:“今晚要转移不太可能,就让她在这里住一晚,明天看情况再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家,麻烦六哥和嫂子多照应一些。” 宋小城换上一副苦瓜脸:“小掌柜,您这不是拿我们夫妻二人开涮吗?您回去,我们这……没法应付啊,要是死在我们这里,更没辙……” 沈溪想了想,道:“那麻烦六哥去找顶轿子来,至于轿夫……就到车马帮找值夜的弟兄,抄小道把人抬到前街正后巷去,东边数第四个门,敲敲门,见到有人出来转身就走,别多耽搁!” 宋小城掐着指头算了算,脸色一愣,显然他猜到那是什么地方。 沈溪实在没办法跟宋小城解释太多,他这么久没回家,周氏要是找过来那可就麻烦大了。他赶紧洗了洗手,顾不上一身血腥气,匆忙往自家方向赶了回去。 ************** ps:第八更啦! 不知道大家看爽没有?反正天子写嗨了,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兴奋,全力以赴的感觉真好!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九〇章 美人相求(第九更) 第二天,衙门那边风平浪静,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城门口再次加强了戒备,这次衙门还特别派了人到城中各处药铺,严查购买伤药之人。 凡购买伤药之人,一律有人跟踪进行追查。 沈溪一看,就知道衙门又失窃了。 以前城里有小偷小摸,却怎么也不敢偷到官府去,就算是那些江洋大盗,也把官府当作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跟谁过不去,也别跟官府过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安汝升上任不到一年时间,官府就失窃两次,偏偏安汝升还不敢把事情张扬开,这只能说明,失窃之物根本就不是官府的财产,而是安汝升个人的“私财”。 以前沈溪就察觉安汝升看起来为人正派,但其实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为官多年的安汝升应该私底下捞了不少好处。 “姨,今天去商会时留心些,城里有盗匪出没,或许会有危险。” 因为官府那边要跟城中各家药铺暗中通气,所以惠娘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相较以往去商会迟了一些。在她临行之前,沈溪特别提醒。 惠娘会意点头,昨天夜里二人说到南京大理寺左丞江栎唯到汀州府来,应该与城里盗匪有关,如今官府再次失窃,证明沈溪所言非虚。 其实沈溪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想让惠娘宽心,事情跟苗人逃犯全无干系。 上午沈溪在药铺楼上温书,巳时刚过,苏通居然亲自上门邀请沈溪出去游玩。 周氏想到昨日沈溪跟苏通出去,居然结识了个五品朝官,心里乐开了花,半点儿都没有阻拦的意思。苏通却提醒道: “沈老弟,这次是官所的玉娘有请,说是昨日熙儿未曾出来迎客,招待不周。让我请上你和江公子一同过去,当作赔罪。不过她说,熙儿偶感风寒尚未痊愈,让你帮忙带一副药过去。” 沈溪心想:“熙儿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失血过多而死,今天还要硬撑着出来见客,显然想作掩饰,不让江栎唯怀疑到她。说什么要治风寒的药,明明是求伤药。但回头一想。既然是邀请江栎唯一道,若被江栎唯看到他拿的是伤药,岂能不怀疑?” 沈溪斟酌一番,还是到里面去,跟周氏说江栎唯病了,准备跟苏通一同前往探望。 周氏一听,赶紧让小玉按照沈溪开出的药方抓药,因为过来卧底的衙役认得沈溪,再加上苏通本身又是府城名人,压根儿就没过问。沈溪提着药便出了门。 苏通先带着沈溪去邀请江栎唯。 此时江栎唯正好要出门,身边带着几个随从。见到沈溪手上提着药,他不由好奇地问道:“沈公子这药,真的是治风寒的?” 沈溪笑道:“是由我们药铺坐诊的大夫开的药,料想没错吧。” 江栎唯却笑了笑,转身对侍从吩咐两句,让一名侍从匆忙离开,然后才回身道:“熙儿姑娘有请,那我还真要过去看看,走。” 沈溪心想。江栎唯不会是以为这是伤药,准备通知知府衙门那边,然后在教坊司抓个现行吧? 沈溪带着疑惑,与苏通和江栎唯一同到了教坊。 尚未到正午。这个时间段非教坊司的正常营业时间,不过玉娘却热情招待三人到了楼上宴客厅内,并让云柳跟几名姑娘出来陪酒,而沈溪带来的药,玉娘看都不看,就让丫鬟给熙儿那边送了过去。 江栎唯笑道:“玉娘。不是说熙儿姑娘会来吗,为何不见人?” 玉娘抿嘴一笑:“熙儿听说江大人远道而来,昨日里未曾一见甚是遗憾。不过这丫头精灵刁钻,闻听江大人才学不错,又是文武双全,想设一个小小的比试,三位公子若谁能取胜,可随云柳到她房里,由她亲自斟酒……” 江栎唯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显然没摸清玉娘和熙儿的底牌。 江栎唯现在只是怀疑昨夜官府失窃的案子与云柳和熙儿有关,昨日出事之前,他亲身在教坊司内,曾试探过云柳,反倒是熙儿未曾一见,案子极有可能是熙儿做的。但昨夜贼人分明受了严重的箭伤,若受伤的是熙儿,今日玉娘怎会主动相邀? “这倒有趣,不知是何比试?”江栎唯显得很有风度地问道。 “射覆。” 玉娘把话说出来,苏通不由苦笑着看向沈溪,但江栎唯却不觉得如何。 江栎唯道:“那就劳烦熙儿姑娘设题吧。” 等玉娘转身出去,苏通才提醒:“顾育兄,你可能有所不知,要说射覆,沈兄弟他能掐会算,你我必输无疑。” 江栎唯不以为然:“昨日苏兄也曾提及,但若就让在下认输,实在不甘心啊。” 言笑间,玉娘折返回来,手上捧着木匣,跪坐而下,把匣子放在三人面前的小方桌上:“三位公子,可以射覆了,奴家代熙儿那丫头作为设题之人,若三位有疑问,只管问奴家就是。” 江栎唯笑道:“就摆在面前,未免太容易了点儿。” 沈溪忍不住看了江栎唯一眼,匣子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丝毫端倪,你说容易你倒是猜啊。连旁边几名女子也围了过来,靠着小方桌,都想猜这木匣之内到底是何物。 之前沈溪射覆能一射一个准,是因为他猜到了设题人的心思,包括熙儿偷奸耍滑的心理,但这次无端给他个题目猜,连事主都不在,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但这题目设出来,本身就有问题,熙儿身上有伤,她真敢把大理寺左丞请到自己房里?那不什么都露馅儿了吗? 正疑惑间,沈溪突然感觉后背有人碰了一下,此时他坐的位置,旁边就是云柳。正是云柳用手指头在他后背写着什么,沈溪略微闭目,感受到后背上的文字,顿时明白过来,这题目早就预备好的,可能是玉娘和云柳故意让他取胜,以便进熙儿的房间。 扳指…… “三位公子。谁先来?” 玉娘脸色正常,笑意盈盈说道。 江栎唯迟疑了一下,看向苏通:“苏兄先来?” 苏通摇摇头,道:“还是让沈老弟来吧。正好让顾育兄见识一下沈老弟射覆的本事。” 如此一来,在场之人都看向沈溪。沈溪迟疑了一下,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在下猜想,这里面是一枚玉扳指。” 玉娘脸上露出惊讶状:“沈公子果真是神机妙算,却不知如何算出是玉扳指的呢?”说话间将木匣打开。里面正是一枚玉扳指,玉色不是很好,值不了什么钱。 江栎唯好奇地打量沈溪,猜测不出沈溪是如何知道的。倒是苏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看,沈公子能掐会算,先天八卦卜算之术出神入化,里面是什么略一起卦便一清二楚……我们如何跟他比?” 沈溪没有解释,微笑着摇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过既然在下胜了,是否可以先与熙儿姑娘相见?” 玉娘抿嘴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这是自然,江大人,苏公子,既是沈公子得胜,就让他先去与熙儿相会,一会儿再让熙儿出来陪二位饮酒。” 江栎唯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沈溪能察觉他还在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最后江栎唯点了点头,目送沈溪在云柳引路下,往熙儿的房间而去。 等打开门进到里面。房间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一声声咳嗽,熙儿坐在床榻上,虽然浓妆艳抹。但脸上的虚弱之态难以掩饰,而且不断咳嗽,显得病弱不堪。 虽然熙儿竭力压抑音量,但在房间里清晰可闻,若不是一行所在的宴客厅距离这间屋子较远,或许以江栎唯武人之资。可以有所察觉。 “嗯?” 刚到内帷便见到这状况,沈溪作势转身要走。此时云柳突然跪倒在地,身子伏低,向沈溪磕头道:“请沈公子施以援手,救我等一命……” 沈溪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扶,那边熙儿想说什么,但她根本没力气说话,她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至少要调养一两个月伤口才能逐渐痊愈。 如今她连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是下地行走了。 “在下今日是来与熙儿姑娘相会,怎的是这般模样?唉,在下还是告辞的好。”沈溪故作不知。 “你……你装什么……糊涂……” 熙儿口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来。 云柳道:“熙儿昨日幸得沈公子相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如今城中正在搜捕,大理寺丞又亲临,显然是察觉到什么。若沈公子不能相助,不但熙儿性命不保,连小女子和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 沈溪心说,这哪里是给人寻花问柳找快活的地方,简直是个贼窝呀。 沈溪摇头道:“在下或许帮不上忙。” 云柳仍旧跪在地上,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都见微微的青紫:“沈公子,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先前小女子怕您射不中,还在您背后提醒,却是您一口便断定其中为玉扳指,了不起!” “昨日里您为熙儿止血,不用伤药,这手法是何等高超?小女子也略通医术,但在造诣上却难以望沈公子项背。求沈公子怜惜,小女子代玉娘,还有这官所上下,感激沈公子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沈溪苦笑,他之所以能一口射中里面是玉扳指,是因为他曾见过熙儿的首饰里有玉扳指,平常女儿家戴戒指的多,很少有女子会戴扳指,他因而留意。 沈溪叹道:“这个……在下才识浅薄,对于医术只是领略一些皮毛,尚且不能做到运用自如。” 云柳听到后满面慌张:“这可如何是好?无论是江大人来,还是有官府的人来搜查,见到熙儿她这般模样,如何能掩藏得过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沈溪把心神不宁的云柳扶起来,微微一叹,此时熙儿那边却很要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离开,不连累玉娘和众姐妹……” ************* ps:第九更送上! 天子已经努力若斯,大家还等什么,赶紧投月票支持啊!(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九一章 针灸麻醉(第十更) 沈溪打量床榻上的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将死不死了竟还这般逞强? 沈溪摇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昨日玉娘都已认出江公子是大理寺丞,熙儿姑娘还以身犯险?” 云柳无奈地解释:“事前玉娘也未曾料到大理寺江左丞会突然驾临汀州,可惜熙儿她提前一日借着衙门里摆酒宴,藏身于府衙内一处屋舍。” “待江左丞走后,玉娘也曾试图通过衙门内线联络她,但已然来不及。安汝升为官多地,三年前知松江府时曾伙同盗匪,劫官船及商船数十艘,而后杀人灭口,此案惊动朝野,但三法司衙门追查之后并无线索。” “三年期满,因考评不佳,安汝升迁汀州知府,此番意图故技重施,利用汀江南北运输之便利,行劫船杀人之勾当。玉娘先夫曾与兵部尚书马老太公有些交情,她想借助此事,向朝廷告发,为我等赎籍,她老人家自己也能回乡颐养天年。” 沈溪对于松江府的案子从未听闻,也是汀州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他又并非官府中人,想知道这些事太难。 至于云柳口中所提的“马老太公”,沈溪倒是很熟悉,这是“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此时这位弘治一朝的名臣正在西北边疆用兵。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玉娘想通过检举一个名为知府但其实是江洋大盗的朝廷蛀虫,来换得自身的自由,以沈溪之前观察安汝升的相貌和心机,此事有可能是真的。 但其中仍有不合理之处,以沈溪所知,玉娘在汀州府管理教坊司已有七八年时间,怎会这么巧被她碰上一个江洋大盗来做知府?以年岁来算,云柳和熙儿当时不过是小姑娘,如何为玉娘所用? 但现在就想把事情原委全然调查清楚根本就做不到,沈溪道:“让在下施加援手。并无不可,但如何能保证在下离开之后的人身安全?” 云柳一愣,细想一下,才知道沈溪说的是什么。沈溪可以出手帮忙。但害怕事后被“杀人灭口”。 云柳急道:“沈公子放心,我等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 沈溪心想:“这些人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但好像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若安汝升真的如同她所言。实际上是个披着官府外衣的江洋大盗,那掌管商会的惠娘岂不是很危险?” “就算是帮惠娘,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沈溪点头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一次。但要保证,若事情败露,不能将我牵扯进去。” 本来沈溪最担心的其实是江栎唯,但若云柳之言属实,江栎唯前来汀州府就不一定是为追查官府失窃案,更有可能是追查安汝升几年前于松江府任上发生的盗匪案。 云柳松了口气,急切问道:“沈公子。不知需要准备何物?” 沈溪道:“可有针灸所用的银针?” 云柳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针灸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银针。沈溪将针包接过,同时指了指桌上那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其中有一小包药粉,直接以热茶给她冲服。” 云柳惊讶地问道:“小女子先前查看过,里面是普普通通治疗伤害的药材,这药粉真的有效吗?” 沈溪其实配的是“止痛药”,能很大程度上减缓病人的疼痛。 同时,沈溪准备以针灸,对熙儿进行“针灸麻醉”。可以令熙儿暂时失去痛觉,这也是外科手术中经常用到的手法。 见沈溪认真准备施针的模样,云柳不敢再多问,沈溪走到熙儿面前。冷声道:“请熙儿姑娘宽衣。” 熙儿虽然面色煞白,但此时却平添了几分血色,虽然沈溪年岁不大,但让她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宽衣解带,还是非常羞赧之事。 云柳喝道:“这个时候不能拘礼!” 熙儿脸上微微露出些许不情愿,但被云柳怒色所逼。这才伸手去宽衣。 沈溪没有让熙儿解下裳,连亵衣都尚在身上。沈溪让熙儿背对他,因为亵衣只有两条带子,整个后背都裸露出来,在这个连手臂给男人看都是“失节”的年代,把后背直接示与男子,几乎等于女子“失身”。 熙儿虽是云英未嫁之身,可这毕竟是教坊司内,女子不像普通人家女子那样拘礼,但她仍旧因为身体的疼痛和羞赧而浑身颤抖。 沈溪让云柳扶住熙儿,他自己则开始在熙儿背后扎针。 为了能让熙儿行走时不被人察觉异常,每根银针都被沈溪折断,将针的大部分都没入皮肤之中,随着银针刺入,再加上熙儿服下止痛药,脸色跟着好转了一些,紧咬的牙关略微松开些许。 “妹妹可有觉得好一些?” 待沈溪扎完针之后,云柳紧张地看着熙儿。 熙儿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略微活动一下身子,蹙眉道:“奇怪呀,为什么不疼了?” 云柳脸上带着惊喜:“真……真的?” 沈溪把针包收拾好,提醒道:“最好将她的伤口仔细包扎过,行动之间尽量迟缓,不要牵动伤口,后背也不能倚靠任何物体……” “熙儿姑娘,你放心,旁人察觉不出你身上有针,不用刻意隐藏。若觉得头晕,必须强撑着不要闭眼……喏,袖口藏一根银针,若感到不支,你用抚发的姿势,悄悄用针刺激一下‘太阳穴’上部发际的‘前额发际点’,能让你暂时保持清醒。” “沈公子,您可真是在世华佗。” 云柳惊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险些掩面而泣,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激的时候,跪下来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 沈溪没有去搀扶,这时玉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沈公子再与熙儿姑娘喝几杯酒,何必急着打搅他们……” 随后是苏通的声音:“玉娘怎忘了沈公子不饮酒?我们也想进去看看,里面有何风光。” 推开门,苏通正好瞧见沈溪坐在桌子前,面前立着为沈溪斟茶的云柳。还有立在旁边有些仓皇失措整理衣衫的熙儿。熙儿“啊”地惊呼一声,手还在系衣带,好像刚把衣服穿上一般。 玉娘见状,反应最快。手掩住眼睛,笑着说道:“哎哟,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通与江栎唯前后脚进到屋子里,苏通先看了看面色潮红的熙儿,又望了望淡然处之的沈溪。忍不住问道:“沈老弟,你这是……” 沈溪哈哈一笑:“我与熙儿姑娘打赌,说她的亵衣是红色的,她不服,主动解衣给我看,偏偏你们就来了。” 沈溪说完这话,不但熙儿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连旁边的云柳听了也玉面飞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苏通抚掌而叹:“沈老弟,你可真行。精于射覆,有一手画画的本事,还能得到女儿家青睐,真是羡煞我等。顾育兄,你不是要见一见熙儿姑娘吗?这位就是了!”苏通为江栎唯引介熙儿。 江栎唯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熙儿一番,最后视线落在熙儿身前受伤的部位,神色中带着不解,最后笑着行礼:“熙儿姑娘,在下有礼了。” “该奴家给江大人行礼才是……玉娘昨日里跟奴家说江大人大驾光临。谁知道奴家却提前就寝,奴家好生怨责玉娘没把人家唤醒,出来给江大人敬杯酒呢。”熙儿仍旧是当初妩媚多情的模样,用苏通的话说。身上自带一股“媚劲儿”。 江栎唯笑道:“如今有幸能与熙儿姑娘饮上两杯,是在下的荣幸。”他视线一直在熙儿身上移动,想观察她有何不妥之处。 玉娘进来招待江栎唯和苏通一同落座,让熙儿敬酒,熙儿举手投足之间,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但神色却很正常,一点儿都没有受伤的迹象,连玉娘偶尔看过去也误以为熙儿身体好齐全了。 她不明白为何病恹恹的熙儿这么短的时间,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再看云柳恭恭敬敬为沈溪敬茶,这才想起沈溪是有神通之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江栎唯喝了两杯酒,让熙儿坐下,想换个角度继续查探。 “玉娘,听闻昨日府衙有贼人光顾,你为官所中人,可有听闻?”江栎唯有意无意说道。 玉娘轻抚着胸口:“江大人这是吓唬奴家吗?官府发生这等大事,并不见城中有所张扬……奴家每日都在这小小官所内寸步不出,如何知晓?” 江栎唯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细究,从熙儿身上他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以他现在微服的身份,又不能把教坊司所有姑娘都叫出来一一查验,虽然他若是坚持玉娘不敢忤逆,但这会“打草惊蛇”。 就在苏通准备把饮酒之所换到宴客厅时,突然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惊呼与喝骂,正有一队衙役往教坊司而来。 衙役直接闯入教坊司大门,与平日里办案由捕快带队不同,这次却是安汝升亲自带人到官所。 没过一会儿,就听楼下有人喊:“管事何在?” 玉娘饶是见惯场面,还是略微显现慌张之色,她对江栎唯行礼道:“江大人,有官差前来,奴家先去迎接。” 此时玉娘尚不知带队而来的是知府安汝升本人。等她出去见到人后,刻意把声音抬高:“安知府大驾光临,奴家给您行礼了。” 安汝升浑厚的声音传来:“将此处所有姑娘都叫出来,本官要一一查验。” 玉娘诧异地问道:“安知府,此处乃是官所,您有何吩咐,叫人来知会一声即可,何须亲临?” “废什么话,知府大人让你把人都叫出来,聋了?” 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员,教坊司的奉銮不过是正九品,两者地位悬殊,玉娘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人通知楼上楼下的姑娘。 此时江栎唯与苏通等人走下楼,苏通和沈溪只是秀才功名,见到知县可以不跪,但面对四品知府还是得毕恭毕敬行礼。 “学生见过安知府。” 沈溪跟苏通口称“学生”,安知府一听就知道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他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边的江栎唯,表情转冷,似乎他也在很好奇,为何一个年轻人见到他居然礼数如此怠慢。 *********** ps:第十章送上! 诸位兄弟姐妹,月票过了五点就增长缓慢了,目前依然没有突破700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个时候,全看大家的支持力度了! 天子还在爆发,大家也不要懈怠,看得爽一定要投票!(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九二章 险象环生(第十一更) “莆田学子江栎唯,拜见安知府。” 江栎唯不慌不忙,说是拜见,其实只是略微拱手,在官场中的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则是京官,互相之间并不挨着,二人的品阶相差不大,江栎唯有资格在江栎唯面前摆架子。 安汝升琢磨一番,问道:“弘治六年武进士那个江栎唯?” 江栎唯点头道:“正是。” “怪不得。”安汝升冷笑不已,“阁下如今在哪个有司衙门供差?” 江栎唯淡淡一笑:“大理寺,刚进补左丞,此番系回乡走亲访友。” 安汝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虽然他不清楚江栎唯的“大理寺左丞”是京师的大理寺还是南京的大理寺,但不论哪个都是三司衙门,负责刑狱勘验之事,不是好相与的。 “原来是江左丞,到了汀州府地界,居然不跟地方衙署打招呼,难道是担心我等招呼不周?” 安汝升到底是官场中人,很快便换上官腔来跟江栎唯见礼。 二人一番寒暄,江栎唯说是来地方“走亲访友”,安汝升并不怎么相信,但他并没有探根究底的意思。 江栎唯道:“今日下官与两位故友前来官所饮宴,不知安知府要亲自办差,叨扰了。” 安汝升笑道:“本官前来,是因城中前几日发生一些鸡鸣狗盗之事,其中竟有几名女贼,本官在城中搜查多日,未曾有着落,便想到这官所搜寻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能藏身其间。” 江栎唯脸上带着恭维之色:“安知府为任一方父母官,体恤百姓,连盗匪之事都亲力亲为,下官佩服。” 玉娘已将教坊司内所有姑娘、乐师、丫鬟和仆役都叫了出来,在天井内列成几排,整个教坊司看似不大。但前院加后院,足足住了四五十人。安汝升一摆手,跟着他而来的衙役迅速往前后院搜查,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沈溪从江栎唯与安汝升的对话判断。安汝升前来教坊司,并非江栎唯通风报信,可刚才江栎唯的确是安排随从离开,却是对谁通风报信? 亦或者背后隐藏有更大的人物? 他瞧了眼安汝升,此时知府大人神情淡然。沈溪暗忖:“安汝升肯定在教坊司周围布置了眼线和埋伏,若有谁敢从这里逃走,正好落入他下怀。” 再看熙儿一眼,此时熙儿混杂于人群中,表现淡然,说明针灸麻醉的效果还可以,但就怕时间太长,加上熙儿走动太多,令她伤口崩裂,到时候染血不说。麻醉效果也会锐减,很容易被人察觉异常。 玉娘上前陪笑:“知府大人,奴家已将官所上下所有人叫来,这里是乐籍,请您查验。” 教坊司上下多少人,乐籍上列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扫地的仆役也都要详细列名在册。不但有名字、体貌特征等文字记述,还有画像,这是为了防止教坊司内有人逃走。 安汝升手一挥,自然有人将册子接了过去。先唱名,叫几个身上带伤的衙役上前“认人”,比对画像上的样貌,辨认半天。都没找到他们要找的女贼。很快,就轮到熙儿,只听熙儿娇声应道:“奴家在。” “身子有些像,就这模样……”衙役看到熙儿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娇羞可人,哪里像是昨夜那出手狠辣的女贼? 安汝升走上前。仔细观察熙儿一眼,熙儿害羞地螓首微颔,好像多怕生一般。安汝升道:“这包药是你的?” 熙儿怯生生回答:“是,奴家近来身子不适,正在服药调养。” 安汝升冷笑一声,把草药丢给旁边一名看似大夫的随从,大夫马上把里面的药材和药粉拿出来,又是品尝,又是闻嗅,随即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迟疑,因为很少有人这么配药,而且光靠他的舌头和鼻子,其中有几味药也判断不出为何物。 但最后他还是笃定禀报:“回知府大人,此药是治疗风寒偏头痛所用。” 沈溪所配的药,的确是治疗风寒偏头痛的药,但他却在几味药上用了粉末,部分用了药渣,加上药剂药量不同,把治疗风寒头痛之药改成“止痛药”和“麻醉药”也无不可。以汀州府本地庸医的水平,根本就无法察觉其中异常。 安汝升目光仍旧滞留于熙儿身上,往前走了两步,从熙儿身边路过,没有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也无浓重的脂粉味特意掩盖,他这才打消疑虑,将目光转向玉娘:“让她们都上楼去,本官之后再行训话。” 玉娘一听,知道这是安汝升想借着让姑娘们上楼,靠动作来判断她们身上是否有伤。她脸色不变,自己先往楼上走,招呼众女跟随。 一众女子登上楼梯,有的快有的慢,众衙差都眼巴巴盯着。 熙儿随在人群中,为了不露馅,只能尽量加快脚步,但因身上扎针气血不畅,加上没多少力气,想走得快实在太过难为她,脚下一个不小心,不由自主摔了一跤,旁边的云柳赶紧把她扶起来。 “怎的这般不小心?”玉娘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熙儿脸上也露出略微惊惶,但她瞬间镇定下来,撅起小嘴嗔道:“还不是姐姐你拌了我一下?” 刚才熙儿那一跤,裙子掀了起来,露出洁白光滑的大腿,众衙役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熙儿起身,在云柳搀扶下上楼,她的表现仍旧一切正常,最后安汝升带来的人一个都没瞧出有什么破绽,随后有人凑在安汝升耳边说了句话。 安汝升向江栎唯点了点头:“本官还要带人去城中搜捕贼人,就不多叨扰江左丞的宴席了,告辞。” 江栎唯行礼道:“恭送安知府。” 等安知府带人离开,玉娘才从厅堂出来,脸上满是无奈:“却不知府衙抽的哪门子风,搜捕贼人居然搜到教坊司来了,叨扰了几位雅兴。请江大人和二位公子上楼,再行饮宴。” 玉娘亲自下来把三人请上楼,到了宴客厅内,别的姑娘和仆役相继下楼。云柳跟两个姑娘留在厅堂内作陪。 江栎唯刚坐下,忽然发觉少了个人,笑着问道:“玉娘,怎不见熙儿姑娘过来陪酒?” 玉娘抿嘴一笑:“江大人可真是得陇望蜀啊。有云柳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陪酒,还想着熙儿那小丫头?她本来身子就不适,刚才在房里敬沈公子茶水时又饮了两杯酒,出来被风一吹有些头晕,奴家便让人送她回房休息去了。” “也好。”江栎唯点点头。未再强求。 这次玉娘干脆就留在宴客厅内不走,甚至亲自为三人敬酒敬茶,因为她见识比之一般姑娘广博许多,话匣子一开,宴席间气氛颇为融洽,再加上玉娘酒量也好,划拳行令之间,就算玉娘输多赢少,几杯酒下肚仍旧面不改色,倒是江栎唯和苏通略微带着几分醉意。 宴席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江栎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下午在下要拜访一位世伯,险些误了时辰。玉娘,只等下次再来与你饮宴。” 玉娘笑道:“莫不是江大人酒量不行,借故离开?” 江栎唯惭愧一笑:“就当如此吧,玉娘海量,在下不服都不行。苏兄,沈公子,在下先行告辞。” 苏通看了看沈溪,道:“那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吧,至于这盘资……” 玉娘笑道:“都说是熙儿为了告罪而请贵客而来。岂能让贵客再行破费?” 苏通心想:“不花钱还能宴请顾育兄和沈老弟,划算得紧。”当即与江栎唯一同起身下楼,沈溪也跟随出了教坊司门口。 苏通要送江栎唯,先行离去。沈溪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刚要走,云柳小快步到了门口:“沈公子,救命。” 沈溪大概猜到了,之前熙儿摔那一跤,看起来不重,但身上的伤口肯定悉数牵动。估计连身上的银针都有滑落,之后她不出来,不是不敢出来,而是没能力出来。 本来沈溪回教坊司内有些危险,但他转念一想,安汝升和江栎唯都知道他曾到过教坊司,玉娘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对他下手。再想到安汝升刚才那气势凌人的模样,颇为惠娘感到担心,安汝升只是为劫财还好,若是劫色…… “劳烦云柳姑娘引路。” 沈溪再次折返回去,上了二楼,却没有进熙儿的房间,就在刚才宴客厅旁边的厅堂,此时熙儿已然昏迷,她身前受伤,背后扎针,无论仰躺还是趴着都不行,玉娘只得让两个丫鬟扶着熙儿,让她侧躺着。 “沈公子,奴家先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见到沈溪,玉娘先是恭敬跪下,磕头相谢。 沈溪摆摆手道:“玉娘无需客气,先帮我找些干净的白布来,不要太细,粗布即可,但一定要干净,不能沾水。再找来剪刀、银针和小刀,然后把刚才我那副药拿来。” 玉娘一愣:“那不是治风寒头痛的药吗?” 沈溪道:“不但能治风寒头痛,同时还能止疼和麻醉,若再稍微调整药量,尚可止血。” 玉娘心中这一惊不老小,她本来让沈溪带药来,是不想引起江栎唯的怀疑,让沈溪随便带副药即可。 药一送来,玉娘和云柳就查看过,的确是普通的伤寒头疼药,对熙儿的伤势没什么用。现在知道这味药又能止痛又能止血,简直是“万能神药”。 玉娘赶紧下楼去操持,还不敢让教坊司内更多人知晓,毕竟并非所有人都跟她一条心。 那边在做准备,沈溪这边开始进行外科手术,他要做的,是为熙儿缝合伤口,同时再包扎止血。 等玉娘回来,看到沈溪那略显稚嫩拿着银针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沈溪镇定自若,穿针引线之间气定神闲,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玉娘微微错愕,这哪里是十一岁少年应该有的气度? *********** ps:第十一更! 虽然写了一天已经非常疲倦了,但天子还在咬牙坚持!这个时候,天子只能用一句书里的诗句来激励自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兄弟姐妹们,天子还在战斗,继续埋头码字,今天应该还有一章!此时此刻,也请大家不要放弃,把您最最宝贵的月票投给《寒门状元》,天子不奢求1000票,但800票总得有吧? 泣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九三章 官贼本一家(第十二更) 沈溪先将熙儿身上用于麻醉的银针都取下来,再把伤口的边缘缝合好,以止血的伤药敷上,亲自包扎。 玉娘见沈溪熟练的模样,心中惊诧无比,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到面不改色? 沈溪包扎好伤口,起得身来,将双手探入盛满温水的铜盆,洗去血迹,又对云柳交待一些关于养伤的细节。 云柳紧张地问道:“沈公子,熙儿妹妹何时会醒来?” 沈溪微微一笑:“她的伤势无性命之虞,迟些时候自然就会醒。首先要注意保养伤口,要适当换药,我带来的药虽然不多,但足够用一个月以上,每两天换一次即可,换药时不要将绷带全数解开,只需将药粉洒在伤口边缘即可。” 沈溪交待得很详细,云柳一一应了。 别的姑娘要出来接客,而云柳作为教坊司的“头牌”,反倒不用时常露面,可以照顾熙儿的起居。 玉娘让人把熙儿抬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她则与云柳一道,邀请沈溪到云柳的房间,说有要事相商。 “……沈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治病救人的本事,奴家感激不尽。” 到了云柳的闺房,玉娘作势要给沈溪跪下,却被沈溪扶住。沈溪神色严峻,目光炯炯:“玉娘何必多礼,其实我不全然是帮你们。” 玉娘是聪明人,略微思索,问道:“想来云柳已将安汝升与盗匪勾结杀人越货之事相告,沈公子是想帮商会?” “正是。”沈溪点头。 玉娘松了口气:“那我们是同道中人。” 沈溪心说,谁跟你们是同道中人?我不过是想保证我的亲眷不出事,商会可以平平稳稳发展。 沈溪问道:“对于安知府的一些过往详情,在下并不清楚,玉娘可否坦诚相告?” 玉娘想了想,请沈溪坐下来,让云柳奉上香茗。把她了解的一些事情悉数知之。 据玉娘所言,安汝升虽然来自京城,但其为人狠辣,履历地方时。多次与贼匪勾连,身边有一群亡命之徒供其驱策。 本来安汝升于地方为官时少有在自己地界下手,但偶有劫财劫人之事,却以匪事上告,朝廷并未察觉异常。毕竟天下承平虽久,但占山为王的盗匪仍旧不少,偶尔出些劫案并不奇怪。 安汝升做的最大案子,是三年前于松江府与浙江嘉兴府交界的华亭江上劫持官船,同一年该水域还有十几艘商船遭到打劫,船只悉数被凿沉,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使得朝廷无从追查。 “……安汝升考评不佳本该降级使用,但他听闻汀州府出现了一家财力雄厚的商会,便贿赂南京吏部官员。为他谋求了汀州知府差事,此番前来,他已经准备了一年时间,想来距离他动手之日为时不远。沈公子记得提醒家人,财货可失,切莫丢了性命才好。”玉娘最后提醒。 沈溪眉头紧锁:“那玉娘调查安汝升杀人越货为非作歹,掌握有多少真凭实据?” 玉娘微微摇头:“不是奴家不肯坦然相告,实在关系重大,沈公子还是不知道太多事情为好。” 沈溪对于玉娘也不是完全信任,这女人在安汝升到任前。就已经拥有不小势力,这从她对熙儿的培养及使用便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怎会只是一个平庸的风尘女子? 沈溪起身道:“玉娘不肯明说,在下不便多问。就此告辞。” 玉娘道:“大恩不言谢,可惜,沈公子如今尚是童子之身,无法……唉,云柳,送沈公子从后门出去。切莫让人瞧见。” “是。” 云柳面色有些羞红,显然她听明白了玉娘话中隐藏的意思。沈溪现在尚是童子之身,什么事都做不了,但若以后成年的话,或者可以让她跟熙儿“以身相报”。毕竟这种救命的大恩大德,岂是一两句谢谢就能报答的? 云柳心里也有些旖旎:“怪不得碧萱跟他相识日短,就对他倾心不已,原来真是个文质彬彬的谦谦佳君子,人中楷模。” …… …… 沈溪从教坊司出来,并未直接返回药铺,而是前往商会总馆找惠娘,得知惠娘正在外面与人商谈货运之事。 “当家的何时回来?”沈溪问道。 知客恭敬回答:“当家的于午后出去,估计处理完事情后会直接打道回府,小掌柜还是回家等候为好。” 沈溪心里有些焦急,得知安汝升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恶行后,他突然担心惠娘会出事。 松江府属于江南一代的富庶之区,而且是南直隶十四个州府之一,安汝升仍旧可以胡作非为,连官船都敢劫持,甚至凿船杀人灭口。而汀州府不过是闽西偏远之地,地方上连年都有盗匪和民族冲突事件发生,这等凶悍之徒还有何顾忌? 沈溪回到药铺直接上楼,但他无心学习,等着惠娘回来,生怕她在外面出什么事情。 直到天黑后,惠娘才满面忧色回来,显得异常疲倦。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商会有事吗?” 惠娘在外表现得像个女强人,但在亲近之人面前,她却不会刻意隐藏心情和心事,连大大咧咧的周氏都察觉她脸色有些不妥。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微微摇头:“安知府委托我们运回府城的一批官盐在粤北潮州府为当地官府扣押,连人带货还有船上三千多贯钱……” 沈溪心想,事情可真凑巧,这刚得到消息安汝升想对商会下手,就出了这次官盐被粤北地方官府扣押之事。 周氏问道:“那应该跟官府说清楚情况啊,潮州府虽然属于广东……但怎么都是朝廷下属的府县,让安知府去说明下不就成了?” 惠娘摇头:“安知府的意思,潮州府毕竟属于广东地界,他身为福建的知府,不好跨界接洽,但他与我书信,让我亲往潮州府一趟,除了跟地方官府接洽讨回被扣押官盐外。还让我们将今年的夏粮运到海阳码头,以便海运北上。事情很麻烦,恐怕我有月余奔波在外不得归来。” 沈溪连忙劝阻:“姨,你不能去。” “混小子。插什么嘴?考个秀才回来,家里就你当家了?”周氏先骂了一句,转头对惠娘道,“不过妹妹,这山长水远的。最好还是让别人去,咱这汀江地面都不太平,若去下游的韩江,恐怕……” 惠娘叹道:“此事可能还非要我亲自出面不可。” 沈溪心说完蛋大吉,看来真被云柳和玉娘给说中了,安汝升果真包藏祸心,这是准备故技重施,拿商会开刀,先劫持商会的货船,最好把惠娘也劫持了。到时就可以要挟商会和银号,拿钱财来赎人。 银号和商会这么大的产业,届时就会落到安汝升的掌控下。 周氏问道:“妹妹准备何时出发?” 惠娘叹道:“官盐毕竟涉及到汀州地方安定,我这就回去收拾,明日中午启程南下。” “这么快?那我帮你……”周氏与惠娘一起出门。 沈溪心想,现在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和无谓的揣测,而他得知消息的地方又是在教坊司,若是周氏详问不好解释,只能先找机会把事情告之惠娘。 “娘,我肚子饿了。这个点是不是该做饭了?爹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沈溪追出门叫道。 周氏回过头:“就你这小祖宗事情多,算了,妹妹你自己先收拾,我回去做饭。宁儿这丫头也不知这两天怎么弄的。做事总丢三落四……” 本来若周氏没工夫做饭,会让宁儿到沈家去做,反正惠娘买来的丫鬟也就是她的丫鬟,不使唤白不使唤,但这几天宁儿又春心萌动准备钓“凯子”,连家务事都有所懈怠。 等周氏走了。沈溪这才赶紧上前对惠娘说明情况,把安汝升以前做的那些恶行详细解说一遍。 惠娘惊讶地问道:“小郎,这些事情你从何听来?安知府他……怎会……怎会是江洋大盗?” 沈溪急道:“姨,别人你不信,还不信我吗?这次安知府让你南下韩江去潮州府,摆明准备找人在半道劫船,到时候姨你可要有大麻烦了。” 惠娘一时间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因为沈溪说的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她根本就理解不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怎么会跟官府而且是堂堂的知府大人联系到了一起? 沈溪见惠娘怀疑,不由道:“安汝升连官船都敢劫,杀人越货的事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次我是无意中听江公子提及才知道此事……他此次来汀州府,就是为了侦办这桩案子。” 沈溪情急之下,只好借口这是江栎唯泄露出来的风声。 惠娘摇头:“小郎,不是姨不信你,就算江左丞过来是为办案,他怎会将如此机密之事泄露与你知晓?” “那姨可知昨夜知府衙门缘何失窃?” 惠娘再度摇头。 沈溪编造故事:“安汝升当年劫官船杀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如今那官船上死去人员的家属纠结起来,伺机对其进行报复,府衙失窃便是为寻找他的罪证。今日安汝升带着府衙的人,以寻盗匪为名在城中四处搜查,便是想拿回证据。” “年初时,城里也曾发生类似的事情,姨,你不会忘了吧?” 惠娘终于点头。 关于安汝升亲自带人到城中搜查盗匪的事,她倒是听说了,但沈溪所言太过离奇,若真是江洋大盗,怎么会当上正四品的知府?再者说了,官府失窃东西,安汝升领着衙役搜查贼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那怎么办?若我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那几船官盐被扣下,令汀州地方物价腾涨,百姓苦不堪言?” 沈溪叹道:“惠娘啊,你怎听不懂我的话呢?安汝升的目标不是那几船盐,他的目标是你和商会,只要你不去,潮州地方官府是没理由扣押船太久的!” 沈溪心急如焚,竟然把心中默念过很多次的闺名直接唤了出来,惠娘听了不由一愣,沈溪居然直呼她的闺名,说话又是如此老气横秋,哪里像是一个后辈的口吻? “那……那我知道了。”惠娘未加怪责,却带着些许迟疑,“小郎,你先回去,我知道如何应付。” *************** ps:第十二更!终于圆满了! 今天天子起床就开始码字,到现在全天十八个小时,共创作四万余字,再次打破天子从业以来的记录! 这一切,都源自于大家的鼎力支持!士为知己者死,莫过于此! 天子达成了自己的预定目标,还请诸位大大不抛弃不放弃,给予《寒门状元》最大的支持,让我们缔造一个伟大的奇迹! 泣求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xh:.218.204.13 第二九四章 危急关头 沈溪回去之后,仍旧感觉有些不妥,惠娘说是知道如何应付,却没保证一定不去,要是惠娘逞强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到了药铺,可是惠娘已经出门去商会总馆那边了。沈溪详细询问了秀儿,知道惠娘并未把昨日收拾好的包袱带走,沈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上午沈溪读书时,心神不宁,快到中午,沈溪借口回家找书,趁机到车马帮那边去见宋小城。 “小掌柜,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倒让我好生惶恐……来来来,到里面坐……” 宋小城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当上车马帮的大当家,迎来送往的客人不少,如今更是圆滑世故。 沈溪摆摆手:“我不是来找六哥闲话家常的,你多找几个人到大当家身边,用心保护,我怕近来会有人对她不利。” 宋小城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小掌柜跟大当家的想法都一样……当家的上午远行出门,在我这儿要了几个好手,还让我多找些人押船。” “什么!?”沈溪大惊失色:“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吧,估摸着这会儿已经上船了。”宋小城一脸的莫名其妙。 沈溪这时候只能尽量保持冷静,心想既要装船,还要调集人手,应该不会那么快出发。沈溪让宋小城赶紧找几个人带着,一起赶往码头。 码头上一片繁华,毕竟随着秋粮入库,各地的土特产纷纷上市,这时节的码头通常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候,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船影憧憧,但其中却没有发现惠娘以及船行所属船只的踪迹。 沈溪赶紧问了下水路帮的弟兄,才知道惠娘已经带着船队出发有一个时辰了。 “六哥,你赶紧想办法把人追回来。路上可能有盗匪要劫持咱们的船只。” 宋小城脸上颇带几分自豪,拍着胸口道:“不怕,咱是什么人,车马帮早就在汀江上下游打好关系。就算有些贼匪,也不敢对商会的船只下手。” 自从设立车马帮,帮众现在有七八百号人了,涵盖了水旱两路,背后还有商会充裕的资金支持。一般的贼寇轻易不敢招惹。 沈溪急声道:“六哥,你别废话,赶紧想办法找人去追,否则我们只等着跟当家的收尸……” 宋小城身子一个激灵:“小掌柜,你可别开这等玩笑……好好好,我这就去找人手。” “人越多越好,最好把家伙事也带上。先派艘快船去追,你在码头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溪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惠娘不听劝阻非要逞强。固执己见踏上旅途,却不知前方将要遇到的艰难险阻有多大。 想从陆路追是不可能的,闽西山高路险,官道曲折,即便不惜马力轻易也追赶不上。只能派船去追,可从汀江往下,一路都是顺流,想追上也不容易。 而且,就算追上又如何? 毕竟现在是汀州知府安汝升要对商会和惠娘下手,既是匪。也是官,沈溪现在只能奢求得到官方的帮助,他能想到的只有来汀州府目的不明的江栎唯。 沈溪并不知江栎唯下榻于何处,此时他只能去苏府找苏通。通过苏通再拜访江栎唯。 “……沈老弟,你这般急急忙忙的,又不说情由,到底出了何等大事?”苏通看到沈溪心急如焚,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溪道:“总之是急事,非常急……这次你帮我。以后苏兄但有驱策,在下必万死不辞。” 见沈溪这么说,苏通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带沈溪到江栎唯暂时下榻的地方去找寻,等到了目的地,正好遇到江栎唯跟人商量事情,知客不许二人进内,只准在院子里等候。 “江公子,有重要事情相商,可否一叙?”沈溪急忙朝着正堂位置喊了一句。 半晌后,江栎唯才打开门走了出来,与江栎唯交谈的人暂时离开,避到后堂去了,没让沈溪瞧见人影。 江栎唯迎上前笑着打招呼:“沈公子,有何事?” 沈溪也不隐瞒:“在下不知江左丞前来汀州府的目的,但今日有紧急事情相求,如今汀州府地面有一伙江洋匪寇,正准备劫持我汀州商会商船,或许有杀人越货之事发生,不知江左丞是否理会?” 江栎唯脸上的笑容顿时黯淡下去。 苏通听到后也大为惊讶,问道:“事情这般严重?” 江栎唯冷声道:“沈公子说的事情未免太过离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有此等事情发生?再者说了,沈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况且,这涉及到地方事务,不是本官能插手的……若事情属实,沈公子为何不去官府报案?” 沈溪不能随随便便说安汝升与这伙贼人有关,因为他只是从玉娘和云柳那里得知一些情况,尚不知真假,这个时代诬告官员的罪名可是很重的。沈溪想了想措辞,才道:“就怕如同当初松江府的案子一样,官府不予理会,死者蒙冤。” 江栎唯脸上明显露出异样之色。 沈溪察言观色,心中一定,基本能判断出江栎唯绝不会只为调查官府失窃案而来,很可能是追查当年松江府的官船劫持大案。 江栎唯点头:“沈公子这消息事关重大,但仅凭沈公子一句话,难道还想调动官兵不成?” 沈溪道:“在下走投无路,才会冒昧登门。此番商会当家人乘船一路沿江南下前往潮州府,路上必有贼匪袭击,且我怀疑背后有官方背景之人为其撑腰。望江左丞为地方安定考虑,派人营救。” 沈溪已经觉察江栎唯并非可以做主之人,这次江栎唯到汀州府来,应该是有上官同行,又或者说江栎唯其实只是那个人的跟班。 沈溪又道:“在下虽有功名在身,但在江左丞眼中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若江左丞不予理会,那可能当年松江府的案子尚未大白于天下,如今汀州府又要多添几十上百条冤魂,还是在江左丞与……哈,亲临汀州府之时发生。江左丞可担待得起?” “大胆。你敢要挟本官?”江栎唯骤然喝道。 沈溪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就在江栎唯脸色阴晴不定之时,有随从过来到江栎唯耳边说了一句。 江栎唯厉色稍转:“苏兄,你且带沈公子出去等候。本官另有要事。” 苏通压根儿就听不懂沈溪跟江栎唯的对话,本欲详问,见场面尴尬,又不知情由,连话都插不上。当下只得拉着沈溪一起出了门口。 沈溪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过正午,他只能寄望于宋小城派去追的快船能及早赶上,但又怕就算追上,因祸事尚未发生,惠娘不肯折返。 现在沈溪就看江栎唯和他背后的大人物到底是否真的是官员自诩的那般“爱民如子”了。 通常以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一般轻易不会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出手,他们完全可以先等劫船的案子发生,再开始行动,如此一来更容易找到证据。 大多数官员也必然会如此选择! 但这有个问题。事情是在他们办案时发生的,就算案子最后能侦破,他们必定会受到朝廷责罚。 可是,在案子发生前行动,防患于未然,又会因擅自调兵打草惊蛇,同样要为朝廷责罚。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等案子发生必定要被朝廷追责,还不如防患于未然。这样若是事成的话,不但不用担责,还可能会因调度果断而受到嘉奖。 沈溪就怕江栎唯背后之人没有“敌未动而己先行”的魄力。 等了半晌,江栎唯终于出来。身边带着几名佩刀的随从。 江栎唯脸上带着肃穆之色,道:“沈公子,且随我去城东汀州卫所!” 明朝地方以都司卫所为军事机构,以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二人为百户所。 汀州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比地方知府的品阶要高许多,而江栎唯的南京大理寺左丞不过是正五品,却要命令正三品的官员调兵,这说明他背后之人的来头非常大。 沈溪可不管这些,能救惠娘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跟随江栎唯到了城东卫所之外,他和苏通没有进卫所的资格,只能在辕门外等候。 焦急等候一段时间后,江栎唯才从卫所里面出来,不过身后并没有一兵一卒。 “顾育兄,如何?”苏通上前询问。 江栎唯神情冷漠:“急令已快马发往武平千户所,令上杭千户所船只沿江拦截,若沈公子谎报军情,责任不小啊。” 沈溪这时候也豁出去了,我只是个告密的,你现在就算调兵遣将,也是为了剿灭地方贼匪,这本是地方卫所责任所在,有什么谎报军情的问题? 恐怕最多只是吓唬人而已! 沈溪不会说破,一脸坚定地点头道:“若事不属实,在下愿受责罚。” 江栎唯带着随从到城外汀州卫所的专属码头,此时码头上已经备好官船,并有一个百户所的官兵等候在那儿。 这次江栎唯将亲自带人,陪沈溪乘船沿江而下,以求证是否有劫船之事发生。 “顾育兄,沈老弟,你们这一去千万珍重,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苏通送到码头,没敢往船板上迈步。 此时宋小城从船行调的两艘船也过来了,为了保密,宋小城名义上是运货,但其实运了五六十名壮丁,跟随官船一道南下,行救援之事。 沈溪本来已上了官船,但他想了想,还是向江栎唯行礼告歉,表示要与其后的商船同行。 江栎唯冷笑道:“沈公子,既然事已无可避免,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就算事情属实,你恐怕也逃不掉包庇贼人的罪名……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若因此而丢掉功名,是否值得?” 沈溪一听就知道江栎唯应该是调查到了玉娘和熙儿之事,他苦笑着拱手道:“亲眷安危高于一切!” “好,沈公子,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真可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但才气横溢,而且有侠义心肠,勇于担责,若此番事成,回头定要与你多饮几杯,到时候可别再饮茶,不然就是不给在下面子,哈哈。” 江栎唯之前还显得气势凌人,但在这出发之际,浑身上下散发的却是儒雅和洒脱气质。 这也是江栎唯给沈溪最初留下的印象。 沈溪行礼道:“一定。” ************* ps:第一更! 今天是29号,为了表明天子拉票的决心,今天依然会大爆,虽然未必会有昨日那么多章,但只要码出来,肯定第一时间送上! 还等什么?快投月票为天子加油鼓劲吧!(未完待续。) 第二九五章 火速驰援 等沈溪走下官船,登上后面的商船后,三艘船很快便起航,沿汀江而下,此时距离惠娘出发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沈溪立在船头,他一边希望之前派出的快船能早些追上惠娘的船队,又期冀贼寇尚未下手。 沈溪分析过汀江沿江的河段。 从长汀县往下的这段河道,相对来说较为平缓,沿途都是山峦之地,有几十里都没有码头,反倒最容易为贼匪所趁。 贼人若真要下手,或趁船只夜晚泊岸之时,或趁白天河道船只稀少之时,不过就算贼匪胆大包天劫船杀人,也不敢太过张扬,怕事情败露出去。 而此时正是秋天水流平缓沿江水面上船只多的时候,贼人很可能会趁着入夜后视野不清之际下手,那时船只刚刚泊岸,再加上对周围地形不熟,人手非常容易杂乱,被贼人混入其中也难以察觉。 “小掌柜不用太过担心,这沿江两岸都有巡检司的人驻守,若有贼寇,巡检司的人不会坐视不理。” 宋小城见沈溪忧心忡忡,不由出言安慰。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事他没法对宋小城解释。 巡检司类似于地方的乡勇,主要作用是佐治地方官府,受地方知县及知府衙门提领,并非是正规军。 从江栎唯调汀州卫的兵马,而不调巡检司的人马就能看得出来,其实巡检司的人马根本不具备太强的战斗力。 更可甚者,在安汝升调任汀州府后,他身后那群亡命之徒不可能尽数安排在府衙任职,多数要被安置到地方,最可能的就在沿江的巡检司内。这一年间,汀江沿岸虽然没有劫船事件发生,但偷摸之事不断,更有押船人员莫名失踪,很显然就是这群人干的。 这次安汝升要劫持商会的商船,有极大的可能调动巡检司的内应。 这些人既顶着官方的名头。暗地里却是惯匪,下手劫船之前很难为人察觉,这让惠娘的处境更加危险。 沈溪跟宋小城问过沿江具体的情况,先估摸惠娘一行晚上可能歇宿的码头。通常是距离长汀县五十里的坝下渡,或者再沿江走不到十里到羊牯渡泊靠。就算快马能及时传信到上杭千户所,再从上杭千户所调兵北上,也可能来不及。 时间很快到了日落时分,船只紧赶慢赶。已经到了坝下渡之前一段险滩,周围有十多里荒无人烟,到此时已经没有船只再沿江而上,因为就算赶路,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上游渡口。夜晚行船极为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触礁沉没,没人敢以身犯险。 沈溪看着两岸的风景觉得有几分肃杀,倒是前面官船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因为官船相对较大,在险滩河段要尽量慢行才能保持平稳。 到了入夜时分。一行仍旧在赶路。 直到上更时,三条船才抵达坝下渡,坝下渡有商会联络点,一问之下才知道商会的船沿江而下,到羊牯渡才休息。惠娘因为心急赶路,行进速度并不慢,入夜也未停靠,过去有半个多时辰了。 继续由官船带路,两艘商船紧随在后,继续南下。快到二更天的时候,船只终于快抵达羊牯渡,老远就能看到渡口码头方向有火光,沈溪立在船头眺望。心里一直在默念惠娘吉人天相。 “小掌柜,岸上着火了,看样子很严重。大当家会不会在里面?”宋小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想把船只靠岸,但岸边都是浅滩,根本无法泊靠。 距离羊牯渡不到一里时。终于见到羊牯渡上有人活动,码头火光冲天,河面上船影憧憧,许多船只已经着火,岸边还有人不断往船上扔东西。 再到近前,只见那些起火的船上不时有人着火,不得已跳下河去,而水里似乎潜藏有“水鬼”,人刚跳下去时尚能活动,但稍微浮沉几下便不再挣扎。 “放箭!” 前面官船上传来声音,随着船头一排弓弩手箭矢射出,岸边正在放火烧船的人见势不妙,赶紧往码头后方跑。 很快官船上已经放出小船开始登岸。 江栎唯虽然不是领兵的将领,但他到底是武进士出身,再加上他有朝廷的调令,俨然已是这场遭遇战的总指挥。 “小掌柜,我们也靠岸……他娘的,敢跟我们商会为敌,不想活了!”宋小城双眼通红,本来他一直在想,是不时沈溪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到羊牯渡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怒发冲冠,热血上涌,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们,抄家伙上岸!” 宋小城这次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五六十人,而且都是车马帮里的好手,因为商船上没有准备小舟,没等船只靠岸,一些心急的打手已经先行跳下河往岸边游。 等到了岸上,一众帮众跟在官军后面,开始对码头上的贼人发起攻击。 到此时,沈溪最关心的是惠娘的安危。看这情形,似乎贼匪劫船不太顺利,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要放火烧船,因为这等于是把事情张扬开让沿江的官府获悉情况,与贼匪素来低调的行事风格不相符。 等船靠岸,宋小城也要冲上前去厮杀,沈溪却拉了他一把,指了指码头周边着火的船只:“先看清楚情况,救人要紧!” “明白,明白。” 岸上嘈杂声一片,喊杀声,惨呼声,兵器接触发出的“哐当”声,身上着火之人痛苦的哀嚎,以及水中浮沉之人凄厉的呼救声,交织在了一起。 沈溪顾不上别的,拿起一块帆布,搁河水里浸湿,披到身上,就想往那些着火的船上冲。但此时已有官兵先行上去查看情况,可惜官兵中并没有火龙队,而上杭千户所的官兵又没赶到,人手显得捉襟见肘,想救火很困难。 “小郎……” 远远的,沈溪听到惠娘一声喊。 声音入耳,沈溪不仅没有定下神来,反而越发慌张。他赶紧循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可惜此时江面上火光四起。到处都是人影,无论是商会的人,又或者是劫船的贼匪,还有救人的官兵以及一些夜晚停靠江边船只上的旅客。无不在大声发出呼唤。 火光跳动中,视线一片模糊! 沈溪心乱如麻,暂时不管别的,先披着浸湿的幡布,想从起火的船只中找到商会的主船。但看了半晌,也没把船只给辨认出来。 “小郎!”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 沈溪定睛一看,只见靠外的一艘商船上,有人在向他招手,而那船只着火的情况并不太严重,但还是有人身上沾染火星不得不跳水求生。 沈溪扯了宋小城一把,指着船只方向道:“快上!” 一众车马帮的弟兄,七手八脚把船板架了上去,沈溪疾步冲上船,一股火焰扑面而来。使得沈溪头发都被燎去一撮。 沈溪迅速低下头,瞅准惠娘的方向,几个跨步冲过去,迅速把幡布披到惠娘身上。此时船头已经燃起大火,火势越来越旺,再想从船板撤下去已不可能。 来不及思考更多,沈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拥着惠娘直接往前冲,“咕咚”一声跳进河水中。 沈溪身上裹着厚重的帆布,下水后不由“咕隆”“咕隆”灌下几口水。 溺水人通常都非常慌张。恨不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沈溪仍旧能保持理智,恰好岸边正组织人手搭救河里的人,不时伸出一根根竹竿来。沈溪瞅准机会抓住竿头。然后一只手死死抓着惠娘,扯着竹竿往岸边游动。 快到河岸时,已有人跳下来帮忙,但男女授受不亲,依然由沈溪半揽着惠娘的身子,手脚并用。将惠娘送上了岸…… 码头上的战斗仍旧在持续,而贼匪似乎有反扑的迹象,一时间杀声震天。 但小半个时辰后,随着上杭千户所派来的两艘官船到来,二百多名官兵加入到战局中,贼匪那边终于招架不住,有的被乱箭射死,有的依然负隅顽抗,更多的则选择逃往周围的山林,但还没等他们逃出很远,官军就已追上,或者被就地格杀,或者被当场捉拿,但仍旧有少数漏网之鱼。 沈溪坐在岸边,除了不断吐水喘气,就是抱着已经呛水昏迷的惠娘,不断往她嘴里度气。 好在惠娘呛水时间不长,只是一会儿,她胸前起伏,呼吸已恢复平顺,沈溪这才放下心来,拿起官军倒在地上的一面旗子,直接盖在惠娘身上,尽量紧紧拥着她,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沈溪心说真不该跟吴省瑜探讨什么女人落水该不该救的问题,现在还真被他遇上了,而且他所做的事,可比单纯下水救人严重得多,幸好河岸周围一片混乱,加上此处又正好是灯下黑的乱草堆,没多少人察觉。 “……小郎。” 惠娘终于醒了过来,当她发觉自己躺在沈溪怀里时,没有挣扎,激动地把头埋到沈溪胸前,因为自责和惭愧,也因为感动,竟然啜泣起来。 沈溪轻抚惠娘的后背,安慰两句,这时候宋小城匆忙找寻过来:“大当家,您没事就好,您不知道这一路上把小掌柜给急的呀!” 有外人在,惠娘赶紧从沈溪怀里出来,勉强收拾一下,想站起身,但因为身体酸软无力,连直起身子都难,更别说是站起搭话了。 “六哥,赶紧下水救人,河里还有不少商会弟兄,不能让他们被河水冲走!” “好!” 宋小城顾不上什么“体统”问题,继续招呼人下水救人。沈溪这才站起身来,然后扶惠娘起来。 惠娘站起后,身体摇摇晃晃,手扶着头,显然因为呛水太多头晕目眩。 沈溪道:“姨,我们先到船上休息,这里交给官兵和六哥他们就好。” 惠娘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主意,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在沈溪的搀扶下走过码头,上到接应的船只上。 沈溪先扶惠娘到船舱内坐好,可惜里面没准备衣服给惠娘替换,他只好继续拿刚才的官军旗子给惠娘当被子盖,但此时惠娘身体瑟瑟发抖,她溺水之后因为寒冷,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先等着,我去找东西来!” 沈溪出了船舱门,正好看到甲板上有空的麻袋,随便一撕扯,就把麻袋拿了回来,胡乱盖在惠娘身上。 惠娘恍若置身梦中,痴痴打量一脸焦急的沈溪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 ps:第二更送上! 哦,对了,刚才第一章忘记作小结了,昨天到凌晨零点时有950张月票,有大约80人打赏,再次破了《寒门状元》开书以来的记录! 同时,还要恭喜yyjcxpjf、风吹芭蕉雨潇潇大大晋级堂主,依格内休斯、·小良子·、天剑舞飘香、awei6533123、yeluming、君逸明、迎风发很乱大大晋级舵主! 感谢每一位打赏和投出月票的书友的鼎力支持!天子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战斗力爆棚! 今天继续向记录发起挑战,让我们看看我们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好不好?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九六章 你是天上的星辰 沈溪把麻袋披在惠娘身上后,自己也靠了过去,双手揽着她的身子,互相依偎着取暖。 刚开始惠娘想推开沈溪,但见沈溪那真诚不含邪秽的眼神,她感觉连推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娇弱的身子被沈溪抱住。 “都是姨不好,姨觉得,不能事事依靠你,所以才决定冒险上路,亲自解决问题,可没想到……呜呜。” 惠娘情绪激动,她本来因为惊恐和呛水而心神不宁,再加上身体寒冷,浑身都在颤抖,当靠在沈溪怀里时,却感觉到心境一阵平和,这下实在忍不住,头埋在沈溪怀里呜咽起来。 哭了一会儿,惠娘情绪略微好转,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眼角仍旧挂着晶莹的泪水。外面火光摇曳,喊杀声震天,但船舱内却宁静祥和,好像安静的避风港口。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嘈杂声逐渐减弱,贼匪的反抗已被平息,官兵正在救火。 沈溪本不想打搅惠娘,但听外面脚步声响起,他知道可能是江栎唯和宋小城等人过来,若继续这么抱着难免会惹来非议。 “惠娘。” 沈溪推了推惠娘的身子,轻唤一声。 惠娘悠悠转醒,望了沈溪一眼,脸上带着嗔怪之色:“小郎,姨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沈溪好像个天真孩子一样吐吐舌头,心里却在想:“叫声惠娘都不行?惠娘是街坊对你的称呼,这可不是你的闺名,你的闺名应该是惠儿吧?” 惠娘不知沈溪想什么,她坐直身子,稍微整理一下,这时船舱外面传来江栎唯的声音:“沈公子,陆夫人,二位可在里面?” 沈溪扶着全身仍旧湿漉漉的惠娘从船舱里出来,此时的羊牯渡仍旧被大火照得通明,江栎唯手上提着刀。好像刚从第一线退下来,但他浑身整齐,并未沾染血迹。 江栎唯见到沈溪扶着惠娘出来,上前道:“江面捞出来一些尸体。你们派人去辨认一下,哪些是你们的人,剩下的,一律按照贼匪处置!” 沈溪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地方剿匪,是按人头算功劳的。本来除了商会船夫、车马帮弟兄和贼匪之外,还有码头的闲杂人员和夜晚停靠歇宿的船家,但现在只要人死了,没人认领尸体,一律按贼匪计算,那贼匪的数量便会大增,地方军将的功劳也会提升。 沈溪道:“有劳江左丞了,我们这就派人去认尸。” 此时惠娘的身子有些虚弱,没法出来张罗,就由沈溪代劳。 沈溪把宋小城叫过来。仔细交待,主要是让他赶紧把车马帮的弟兄撤回来,清点一下人数,免得被官兵把一些零散弟兄当作是贼匪给杀了。同时,还要宋小城带些人手到岸边去认领尸体,怕出什么纰漏,沈溪一再要求要仔细比对过,不能让一个弟兄受委屈。至于那些被江水冲走的人或者尸体,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溪交代完毕回到船上,惠娘一个人坐在甲板上浑身瑟瑟发抖。江栎唯和领兵的百户已到官船那边审讯贼匪。 “姨,怎不到船舱里面?” 沈溪从岸边搜刮了两件干净的衣服,也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身上的,只要能保暖就行。上船就披在惠娘身上,再将惠娘的娇躯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惠娘身子这才不再颤抖。 惠娘道:“祸是我惹出来的,你们都在做事情,我不能不管。” 沈溪责备道:“你知道就好,说什么不想依靠别人。却只会一味逞强蛮干。你想想啊,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会害你!?” 惠娘本以为沈溪会安慰她两句,可没想到沈溪居然出言苛责,沈溪的话既中肯又充满着温情,她点点头应了,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女人一般垂下了头。 就在二人于甲板上温馨相对时,江栎唯从官船上下来,边走边道:“沈公子,不知可否聊两句?” 沈溪从船上下来,看向江栎唯:“何事?” 江栎唯叹道:“虽然如你所言,我们顺利擒杀贼匪,但这些人拒不承认与官府有联络。沈公子是明白人,今日毕竟有逃走的贼匪,事情传到某些人那里,只怕会遭来报复。” 沈溪狠狠地咬着牙道:“那劳烦江左丞带我去见见这些人。” “嗯?” 江栎唯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跟我来。” 江栎唯带着沈溪上了官船,此时船舱里还有官兵在对几个贼匪的头目严刑拷问,但这些贼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过着刀口舔血生涯的人,一点小小的酷刑根本就无法令他们折服。 “劳烦这位军爷,让在下来问问他。” 沈溪脸上带着狠毒的笑容,走到一个三十多岁一脸狰狞的汉子面前,问道,“阁下可是与官府中人有来往?” “哈哈哈哈……这么小的屁娃娃,断奶了没有?” 沈溪冷冷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并排放着不少银针,都是针灸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针。沈溪当着众贼首的面“选针”,那贼匪自然不希望沈溪选到那种又粗又长的,但见最后沈溪拿起两根细针,那贼首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就是扎针吗,给我浑身扎几针更痛快呢…… 沈溪笑道:“阁下不肯说?” 汉子继续大笑:“有本事尽管往我身上来!” 沈溪没说什么,用针往那汉子头顶的百会穴上扎了一针,汉子连躲都没躲,虽然感觉略有不适,但也算不得什么,冷笑道:“就这点儿本事?” 沈溪第二针跟着出手,这次却是扎的汉子的后背脊椎。 等第二针一下去,汉子身体突然猛地一颤,迅即爆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声音几乎是冲破喉咙吼出来的,就好像人被火焰包围,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的体验,比之杀猪声还要高出几倍。 人在地上翻转打滚,身子不断抽搐挣扎,但因绳索捆得严实,他这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只会让针刺得更深,身体更疼。 不单纯是疼,又麻、又痒、又疼,全身的神经好像同时被调动起来。显得敏感之极。 江栎唯本来不明白沈溪要做什么,等他见到刚才在大刑之下一声没吭的贼头,居然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也不由暗自吃惊。他打量沈溪一眼,却见沈溪神色冷峻。心想:“这小子哪里学来的逼供手段?厂卫也不过如此吧!” 半晌之后,那人嗓子都喊得嘶哑了,声音却更加凄厉,沈溪才又拿出一针,在那贼头的肩膀上扎了一针,嘶喊声这才停了下来,不过人已经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甚至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怎么样,是招了。还是继续用刑?” “我说……我说,是知府大人让我们来的……” 这自诩为铁打的汉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原则可讲?如果让他选择的话,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再承受被沈溪扎针的痛苦。 江栎唯连忙走上前:“你口中的知府,可是汀州知府安汝升?” “正……正是。” 江栎唯终于舒了口气,现在地方上发生贼寇劫船的事件,根本指证不了安汝升,因为地方剿匪的事主要是由都司衙门和卫所来进行。到时候就会像松江府的案子一样,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了了之。 “沈公子,还要劳烦你,给另外几人也……扎两针。” “好。” 沈溪也不客气,直接提着针就走向那些面如死灰的贼匪…… 沈溪的“严刑拷问”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所有该套出的话都套出来了,江栎唯让人写了供状,并令其签字画押。 “刻不容缓,沈兄弟,我们这就返回汀州府。可以拿人了。” 江栎唯意气风发,拿到安汝升犯罪的铁证,这可是大功一件,不但面子上有光彩,有了证明自身的履历,而且还能加官进爵。 沈溪这才下了官船,跟宋小城交待两句,让他负责殿后,把车马帮伤亡的弟兄都送回去,而他则与惠娘乘船跟在三艘官船后面,沿汀江返回汀州府城。 等沈溪回到船上时,惠娘紧张起身打量沈溪,小声问道:“小郎,官兵没难为你吧?” 江栎唯的声音传来:“陆夫人说笑了,沈公子助朝廷剿灭贼匪,还令贼首画押招供指证幕后之人就是汀州知府安汝升,我们谢他都来不及,怎会为难于他?” 沈溪想到之前江栎唯说,就算事成,也会追究他包庇玉娘和熙儿的事,略微冷笑,只是天色昏暗,这笑容别人察觉不到。 “姨,我扶你到里面去,这就要返程了。”沈溪道。 “嗯。” 惠娘此时就好像个没有主见的小女人,与沈溪相互搀扶进到船舱内。 沈溪把舱门关好,这样就算船上车马帮的弟兄也不知道船舱里发生了什么。他把桐油灯点燃,在昏黄摇曳的灯影之中,沈溪过去想重新拥抱惠娘,但却被惠娘轻轻推开。 “没个正经,你这趟出来,跟你娘说了吗?”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轻声问道。 外面船号子响起,船头开始调转方向。 沈溪摸了摸脑袋,有些懊恼:“哎呀,一时着急,竟然把老娘给忘了。” 惠娘叹息道:“小郎,你能这么不顾一切来救姨于危难,姨就算死了心里也舒坦,可你到底是沈家的宝贝。沈家要中兴,全靠你了,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沈溪撇撇嘴:“姨连命都没了,还交代什么?现在平平安安不是最好吗?我娘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知道姨你有危难,怎会让我做见死不救的不义之人?” 惠娘笑了笑,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半晌之后,等外面的船号子平静下来,她才幽幽叹道:“你是天上的星辰,我是不详之人,跟我走得太近,只会祸害己身……” 但沈溪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一天的疲累,加上沈溪自己也曾落水,小小的身子骨找就精疲力竭,刚安静下来,他就撑不住了,靠在惠娘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 ************* ps:第三更啦! 大家看得爽一定要投订阅和投月票支持哦!你们的每一分鼓励,都是刺激天子灵感的源泉! 天子不太想发单章拉票,只想用实实在在的更新,获得大家的认同! 不管别人一日几千张月票几百个打赏,但天子自认每一张月票、每一个订阅、每一个打赏,都出自大家的心意,也想为这份心意献出自己所有。 让我们一起努力,把《寒门状元》顶得更高!加油!(未完待续。) 第二九七章 罪不容赦(第四更) 沈溪一觉睡醒,惠娘还靠着他睡着,不知何时惠娘已将搭在身上的衣服披到了他身上,不管尽管如此,沈溪起来还是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穿着一身湿衣服睡觉,醒来后难免身体不适。 把衣服重新披在惠娘身上,沈溪从船舱中出来,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但船还没有回到汀州府城。 顺流容易逆流难,这年头没有轮机,只能靠风帆和人力划船,船只行进速度显得极为缓慢。 “沈公子,昨夜睡得如何?”前面官船上,江栎唯正在甲板上看风景,见到沈溪不由笑着问道。 “还好吧。”沈溪回道。 江栎唯笑了笑,善意提醒:“看样子沈公子像是生病了,回去后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你不用为家里人担心,我已派人快马传报长汀县城……或者我们回去时,安汝升已伏法。” 沈溪心说,真要有这么顺利就好了,困兽犹斗,更何况是安汝升这样一个类似于枭雄般的人物?要是被安汝升知道事情败露是因为他,能放过沈家上下?本来他全心惦记的都是惠娘的安危,现在他反倒担心起家人来。 终于在太阳西斜的时候,船只停靠在汀州府外的卫所码头上,官兵先下船,有部分人马被调集进城,而沈溪和惠娘则在城外等候。在城中有确切消息传出来之前,沈溪和惠娘属于重点保护对象。 此时城门那边显得波澜不惊,连城门都未关闭,百姓仍旧自由出入。 江栎唯刚下船,就有一顶轿子停到了码头,江栎唯恭恭敬敬上前,从轿子里迎出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那老者身上未着官服,但身边的随从却都是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而这老者看似老迈,行止之间却很轻捷,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江栎唯跟在老者身后。一直在说着什么,沈溪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但大致知道是在汇报昨夜的战况。 “很好。若将贼人拿住,即刻送到此处来见我!”老者说话声音浑厚。沈溪远远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栎唯匆忙领兵而去,而老者则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进到岸边一栋小楼里。 惠娘凑过来道:“小郎,那好像是个大官。” “嗯。”沈溪点头,“看他的随从都是锦衣卫,很可能是皇上派他来办差的吧。” 惠娘暗自咋舌。虽然她不太清楚锦衣卫到底是怎样的官,但也知道那是惹不起的人物,估计比传说中的六扇门还要神秘。他们二人只能立在岸边等候,在城里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前,沈溪和惠娘不敢随便进城。 江栎唯进城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群士兵,押送五花大绑的安汝升,以及知府衙门内一些属官和衙役而来。 因为押送的是知府衙门的人,跟随过来围观的百姓不少,但百姓不敢靠得太近。因为码头上弓弩手和执长矛刀剑的官兵不少。 人到码头,江栎唯亲自进小楼通知。 沈溪刚才见过的那名老者一身正气地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安汝升连忙跪地求饶:“刘大人,您可不能诬陷好人。下官……下官是被冤枉的。” “看看这是什么?”老者从周围随从那里拿过来个包袱,丢在地上,里面有一些案牍,还有几件玉器,“食天子之俸禄,却不思安社稷,与贼佞勾结贪赃枉法。罪不容赦。将他押赴京城,待三司会审!” 锦衣卫将安汝升押送出去,而后老者往轿子那边走过去。 江栎唯跟了过去,老者摆摆手。示意江栎唯不用跟随。 江栎唯目送轿子离开,才折返回码头这边。 “沈公子,陆夫人,城里的事已经顺利解决,在下会派人护送二位回府。这些天最好不要出门,会有人在贵府周围暗中相护。只怕安贼还有同伙,会对二位不利。” 江栎唯考虑得还算周到,现在安汝升是被捉拿归案,可安汝升背后有不少江洋大盗,若这些人伺机报复,以商会的力量难以抵挡。 沈溪行礼道:“多谢江左丞。” 江栎唯点点头,亲自送二人出码头,半道他突然问道:“沈公子可知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何人?” 沈溪对于弘治朝的大臣熟悉的并不是很多,但若说姓刘的,头一个应该要数“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但沈溪也不敢确认此人是不是刘大夏,当即揣着明白装糊涂,摇头道:“不知。” “不知最好,不该说的不要说,待汀州府之事解决后,在下先行告辞,至于苏兄那边,劳请沈公子代为通传。” 江栎唯显得很急,毕竟平定地方匪患,完成皇差,就算他只是个属官,功劳也不小。以他南京大理寺左丞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官职,原本想在朝中晋升很困难,但现在有了这功劳打底,前途一下子变得光明许多。 沈溪和惠娘离开码头后,江栎唯便止步未再相送,但派了六名士兵沿途保护。 到了城门口,围观的百姓不少,沈溪让商会的随从雇了轿子回来,扶惠娘进到轿子,而他则一路跟随,一起往城西陆氏药铺方向而去。 …… …… 回到药铺,却发觉药铺没开门营业,不但谢韵儿在,连平日里不常出入药铺的沈明钧也在,还包括已经怀孕的絮莲。昨日沈溪急忙出城没跟家里人通知,周氏以为沈溪出事,让人找了一宿。 “你这个杀千刀的,死到哪儿去了?”周氏见到沈溪,终于忍不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过来拧沈溪的耳朵。 惠娘刚进门来,见到沈明钧夫妇紧张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自责。谢韵儿道:“掌柜的,你不是去了潮州吗?怎跟小郎一道回来?” 惠娘正想解释,沈溪抢白道:“我回来路上跟姨碰到的。” “当老娘好骗是吧?没什么事,这么巧在路上碰上?说,昨天去了哪里?不说清楚,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周氏觉得拧耳朵不解气,干脆去找笤帚过来准备揍沈溪,但沈溪却直接躲到谢韵儿身后。 就在这时候。宋小城急匆匆跑进药铺:“掌柜的,我回来啦。” “六哥。” 絮莲见到宋小城,也是担心不已,直接冲上去跟宋小城抱在了一起。 周氏蹙眉道:“喂喂。注意下影响,这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 絮莲这才从宋小城怀里出来,但还在抹泪。宋小城笑着安慰:“娘子。你放心,我没事,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不过帮里的弟兄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已经……唉!掌柜的,是不是给他们安排安家费?” 惠娘赶紧点头道:“要的,小城,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理……过世的弟兄,一人给二十两的安家费,受伤的,还有昨日里一起过去的弟兄。都给一份辛苦钱。一会儿你就跟我去账上支银子,给弟兄们送过去。” 周氏一听糊涂了,见惠娘面色凄哀,而衣衫还有些皱皱巴巴,真不像是出去一趟平安回来,这下顾不得再去追打沈溪,走到惠娘身边问道:“妹妹,到底出了何事?” 惠娘擦擦眼泪,道:“都怪我不好,前日里小郎就知会我。说是有人会劫我们的船,我没当回事执意随船出发,昨日里行船……险些回不来,还好小郎带着官兵及时赶到。” 周氏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说的?咋还有贼匪……官兵?昨天到底出啥事了?” 沈溪见这状况。知道再也隐瞒不下去,只好坦诚相告:“娘,都是人面兽心的安知府派人做的,他先委托商会购买一批官盐运回来,再跟潮州府那边打招呼,把我们的盐船扣下。回过头让姨带着人去交涉,趁机想在路上找一群江洋大盗劫船。” “我知道消息后,就告诉了六哥,再找了江左丞,让他调兵去救姨,还好去得及时,那些贼人正在放火烧船,姨她险些葬身火海呢!” “闭嘴!就你能是吧?这种事也不回来跟我们商议,你就自己去了?” 沈溪嚷嚷道:“跟你们商量有什么用,娘,你能拿着刀去跟贼人拼命吗?” 周氏提起扫帚又要打,不过这次惠娘却主动拦在沈溪身前:“姐姐要打就打我好了,这一切不怪小郎,都是我的错。” 周氏气道:“妹妹,你不过是被人骗了,都怪那杀千刀的安知府。哎呀不好,要是他一计不成,再派人来当如何?我们还是早些躲躲才是……” 惠娘摇头道:“姐姐不用太过担心,朝廷来了一位大官,把安知府和知府衙门的一些人给捉拿了,这时候应该押送往京城问罪了。” “啧啧,这都行啊……那可是知府老爷啊,说给拿就给拿下了?那来的到底是多大的官呀!?” 周氏以前见到乡里的里长,都当神仙一样供着,而知府这样的官在她眼里,那是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但这种大人物,却给更大的人物一句话给办了,令她更觉得不可思议。 惠娘摇摇头道:“不知道,那是朝廷的事。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安分过日子都不易,别的事情我们也别理会。” 惠娘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毕竟她跟沈溪一样昨天都跳进河里,身上衣服就算被闷干了,还是能瞧出端倪来。 谢韵儿眼睛很尖,她早就发觉,但没说什么,周氏可没那么多心思,陪惠娘进去换了干净衣服,又帮惠娘整理好头发,这才出来。 此时江栎唯又加派了几名官兵过来,周氏见到官兵就腿软:“几位官爷,可是我家里人犯事了?” “这位夫人不用担心,我等是奉江左丞的吩咐,过来保护你们一家。以后若无事,尽量不要出门,就算出门也一定要让我们的兄弟跟随,免得出什么事,你我都不好做!” ************* ps:第四更! 天子估计是心力交瘁外加疲劳,居然趴电脑前睡着了,醒来才发觉居然足足睡了一个多小时,赶紧继续码,现在才完成第四章,立马给大家发上! 今天的月票和打赏远比昨天少,大家一定要帮天子顶起啊!拜托了!(未完待续。) 第二九八章 弘治名臣(第五更) 现在安汝升固然已经伏罪,但其党羽可不少,还有许多官员跟安汝升暗中有勾连,否则也不会出现盐船被扣的事件。 沈溪就算平安归来,依然无法睡安稳觉,按江栎唯的提醒,无论是他,还是惠娘,都应该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不能出门。 但就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就有官兵过来请沈溪到知府衙门那边“一叙”。 “安知府不是已被问罪了吗?为何还要去知府衙门?” 没等沈溪下楼,惠娘就率先出口质问。她也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影响甚大,就算回来也有些疑神疑鬼。 “安知府确实是被问罪了,是朝廷的上官有请。沈公子何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来请人的官兵可没好脾气,说是请人,其实跟拿人差不多,容不得丝毫拒绝。沈溪从楼上下来,先确定来人的身份,这才跟官兵一道出门。 到了府衙门外,江栎唯亲自等候在那儿。 江栎唯道:“沈公子,不是非要叨扰,是刘侍郎要接见你。刘侍郎是朝廷派来侦办盗匪案的钦差大人,你可不要冒犯。” 沈溪心说:“还用得着你提醒!?当我没见过钦差还是怎么着?上次谢铎我应付得不是也游刃有余?” 但他还是谨慎地跟在江栎唯身后,因为这次的人,他可以确定就是弘治朝的名臣,现为副左都御史、户部侍郎的刘大夏。 刘大夏,字时雍,号东山,湖广华容人,二十岁时举乡试解元。天顺八年中进士,历经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四朝,弘治十四年接替马文升调任兵部尚书,是辅佐弘治帝朱佑樘,实现“弘治中兴”的一代名臣。 但是在历史学界关于刘大夏却有颇多争议,主要来自于他早年供职兵部时。曾将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悉数烧毁,是破坏中国文化传承的“大罪人”。 沈溪跟随江栎唯到了知府后堂外,先恭敬立着,等江栎唯进去通禀过。才被准许入内。到了里面,就见刘大夏坐在地席之上,旁边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罕见的象棋棋盘,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一般来说。古代说及棋艺,指的都是围棋,很少有人会去下象棋,直到明朝中叶以后,象棋才逐渐在士族阶层中流行起来。 刘大夏虽是文人出身,但他身上有武人的气质,对于棋面攻守更为直接的象棋感兴趣也不足为奇。 刘大夏会选用武进士出身但有文人气质的江栎唯在身边为佐官,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刘侍郎,汀州宁化县学子沈溪带到。”江栎唯禀报道。 刘大夏这才抬起头,打量沈溪一眼。沈溪赶紧上前行礼:“学生沈溪,拜见刘侍郎。” 刘大夏点了点头,道:“顾育,先去做你的事,我跟沈溪叙叙话,没什么重要事就不要来打搅。” 江栎唯有些羡慕地看了沈溪一眼,行礼后退下,等后堂内只剩下沈溪和刘大夏二人,沈溪还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刘大夏现在只是户部左侍郎,但他到底是弘治朝的名臣。相继会担任右都御史、兵部尚书等职,算得上半个宰相,这等人物地位何其尊崇?能跟沈溪这样一个小孩子面对面说话,对于平常人来说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大夏没让沈溪落座。倒不是说刘大夏盛气凌人,只是他跟沈溪的身份地位相距太过悬殊,即便只是年龄也不相称。刘大夏坐在地席上,沈溪立着,只能立在内帷外,距离刘大夏有一段距离。 刘大夏一边跟自己下棋。一边道:“我在抵达汀州府城之前,多少听闻一些汀州商会之事,商会当家人,陆门孙氏居寡,但能守节,于数年前南方爆发瘟疫之时,行种痘救人,为朝廷所表彰,可有此事啊?” 沈溪行礼道:“有。” 刘大夏稍微摆手,道:“不用太过拘谨,正常答话就是。”顿了顿,他续道,“当初陛下派谢老先生到闽浙考察灾情,他曾到府上拜望过,亲自种痘,此法为他所引入北方。头年里,关中瘟疫,非种痘之区,十者死有三四,而种痘之区则人畜无恙,连陛下都颇为惊叹,亲自让太医种痘,关中种痘之区,感念陆门孙氏恩德,纷纷为她建生词祭祀,陆门孙氏名声远播在外。” 沈溪心中惊讶,他没想到种痘之法传播得这么快。或者也是这年头人心作祟,觉得种痘是自惹灾祸,对种痘非常抵触,这也是当初种痘之法没有大面积散播开的原因。也只有在大灾祸之后,死里逃生的人才警觉,作出一些亡羊补牢之事。连皇帝都亲自种痘,那下面的百姓还不争相效仿? 沈溪心想,可惜啊,当初朝廷最多只是表扬几句,倒是让韩协因此而升官,却对惠娘和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奖赏,现在北方建生词,只是拿惠娘当菩萨一样供着,有什么用? “旧事不提也罢……” 别不提啊,既然种痘有这么大的效用,就算时过境迁是不是商量一下再行颁赏之事?难道朝廷不是有功必赏吗? 刘大夏道:“此番安汝升为祸一方,找人行劫商船,你是从何知晓?” 沈溪心说果然来了,江栎唯说事后会予以追究,现在看来并非只为吓唬他。在给熙儿治伤这件事上,他的确连江栎唯也蒙在鼓里,这事情现在闹大,若刘大夏就是要追究他的责任,还要问他的罪,他是有口难辩。 “回刘侍郎,学生是从别处听来的消息。”沈溪还是没有把玉娘供出来,人家好意提醒他,让惠娘免于灾祸,沈溪自然要投桃报李,不能连累他人。 刘大夏冷声道:“还想隐瞒吗?” 沈溪摇头道:“不是学生刻意隐瞒,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刘大夏突然沉默,场面安静得可怕,沈溪心里七上八下,非常担心刘大夏会恼羞成怒治他的罪。 半晌之后,刘大夏突然拿起棋子,“啪”一声拍落:“这是一步好棋啊。哈哈。齐方氏,可以出来了!” 说完话,从里面屏风后走出一名莲步款款体态婀娜的貌美妇人,正是教坊司的当家人玉娘。玉娘低着头。但走到刘大夏身后时,略微抬头,用带着几分感激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到方桌前,跪下来行礼道:“贱妾问刘大人安。” “嗯。” 刘大夏点头。略微摆手,玉娘起身,弓着身子往后退几步,到内帷之外,又重新跪坐在地上,这样也是为显示她的谦卑。地位既在刘大夏之下,也在沈溪之下,沈溪在地席外面是站着的,她则跪着。 刘大夏看了沈溪一眼,道:“沈溪。你做人讲义气重信义是好的,但身为读书人,不能是非不分,更不能枉朝廷法度。此番齐方氏检举贼人是有功,但所用之法太过偏激,以后切不可如此。” 这话既是对沈溪说的,也是对玉娘说的。玉娘紧忙再叩首道:“刘大人教训的是。” 沈溪也行礼:“学生谨记。” 刘大夏点头,看样子他已经没什么话要对沈溪说了。 沈溪心想:“既然玉娘检举安汝升有功,功过相抵,连玉娘都不用被追责。还来追究我的罪过自然不合适。” “沈溪,你会下象棋吗?”刘大夏突然抬头看了沈溪一眼。 沈溪道:“以前学过一些。” 刘大夏笑道:“有趣,有趣,顾育说你什么都懂。我还不太信,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这闽粤之地来,连个下棋的对手都没有,实在无趣。栎唯围棋下得好,但对象棋却是一窍不通,光是教给他如何下。就大伤脑筋……你且过来,与我对局一盘如何?” 从这点上,沈溪能觉出刘大夏的平易近人,不摆什么谱,连自称都是“我”,而不是一开口就是本官如何,又或者是老夫老朽什么的。 沈溪走上前,在方桌前恭敬跪坐下来,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棋子。等棋子安排好,双方开始对局。 沈溪毕竟是晚辈,在棋路上不能下得太凶,干脆选择守势,而刘大夏似乎也不太擅长进攻,二人就在楚河汉界周围胶着起来。 本来刘大夏以为沈溪象棋水平再高,也因为岁数和人生阅历的关系,错漏必定很多。但沈溪棋却下得非常沉稳,防守起来可说是滴水不漏。 刘大夏最初没太用心,到后面也不由慎重起来。 开局走了二十几步,双方一马对一炮,在棋面开局大致相当的情况下,丢马的沈溪反倒占据了一定优势。 刘大夏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玉娘,招呼道:“齐方氏,你茶艺好,不妨过来添杯茶水。” 玉娘起身来,到了里面:“没想到刘大人还记得贱妾的茶水……” “时光荏苒,好些年了……呃?” 刘大夏本来想的是,久守必失,只要他再下几步就能找到破绽,但稍微分神,沈溪突然下出一步好棋,单顶炮过河,直接抽车,刘大夏着实吓了一大跳。 沈溪反倒先寻到他的破绽。 刘大夏顾不上跟玉娘闲话过往,二人继续对局,沈溪在占据场面优势的情况下,逐渐开始“放水”。最后刘大夏愣是在场面大劣的情况下,靠沈溪的失误将沈溪将死。沈溪脸上露出些微遗憾,道:“学生输了。” 刘大夏指了指沈溪,笑骂道:“你这娃子,人不大,却尽学些迂腐的东西,本来能赢,非要让棋,这比让我输棋还添堵啊。算了,不过一盘棋,以后能赢就赢,切不可让棋盘之外,影响到棋盘之内。” 沈溪再行礼应声。 刘大夏笑着挥了挥手:“好了,回去吧,齐方氏你也可以走了。至于你说的事,我回京师之后,会找人办理,事成与否可不敢保证。” 玉娘赶紧行礼:“贱妾谢过刘大人。” ************ ps:第五更到了! 奇哉怪也,今天都七点过了月票还不到400票,前前后后都是上千票的强势增加,我们的书也从月票总榜上的位置也从第十二垮到了第十六,眼前马上又要掉到第十七了,莫非天亡我也!? 呜呜呜呜,不抛弃不放弃,兄弟姐妹们一定要顶起啊! 天子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码字,看看精品分类更新榜,《寒门状元》遥遥领先就是证明,大家也要加油啊!(未完待续。) 第二九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第六更) 从后堂出来,江栎唯还在外面等候,刘大夏说是让他出去办自己的事,但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同刘大夏,随时听候吩咐。 等陪沈溪往外走,江栎唯叹道:“沈公子可真是有福气啊,在下还无缘跟刘侍郎对局一盘呢。” 沈溪心想:“你当我不知道你不会下象棋?刘大夏都肯认真从基本下棋理论教你了,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一行走到门口,门外有小轿迎候,那是玉娘的轿子。而沈溪则需要在官兵护送下返回药铺。 “沈公子,有时间多去奴家那里坐坐,就算不是宴客,喝茶吃点心也好啊。”玉娘盛情相邀,却是沈溪刚才宁可担着被问罪的风险也不肯将她供出来,再加上之前沈溪出手相救,更让她觉得无以为报。 沈溪点头应了,但心中却是一叹,教坊司怎么说也是风月之所,他没事去干嘛? 回到家中,沈溪把跟刘大夏见面的事一说,周氏又是欢天喜地:“就说憨娃儿有本事,以前是国子监祭酒,现在又是什么户部侍郎。唉?这两个到底哪个官大?” 沈溪回答:“自然是户部左侍郎大。” 周氏道:“那我们赶紧给人送礼去,这样的大人物,都肯坐下来跟憨娃儿下棋,这是多风光的事情?不行不行,我要找人写信给你祖母,让她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沈溪笑道:“娘,您这是有钱烧得慌啊,见个官就要给人家送礼?” “礼多人不怪嘛……唉,算了,跟你说你小子也不懂,我还是跟你孙姨好好商量一下,你上楼读书去,现在才是个秀才,不行啊,以后一定要考举人。还要考进士,只有这样才能当上大官,不然别人就算再赏识,还不是放屁都没人理会的毛头小子一个?” 沈溪上楼不久。书本都未翻开,林黛就跑上来,告诉他苏通来了。 沈溪下楼,却见周氏正在跟苏通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勾搭上了个年轻的后生。正准备红杏出墙呢:“……哎呀,以后苏公子要多带我家小郎出去走走,这小子认识你,真是他三生修来的造化。” 苏通被恭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次来是询问前日情况的。 见到沈溪,苏通如同找到救星一般,赶紧行礼告辞,慌不迭地拉着沈溪出门,出来后不由抱怨一句:“令堂可真是热情啊,热情到我看见旁边的墙就恨不得想往上撞……” 沈溪一听哑然失笑。 若是美妇人跟苏通搭讪。苏通肯定是热情应和,但周氏是什么人,本身模样就很一般,而且嘴还很碎,再加上乡下妇人没什么见识,说话宁化地方口音非常重,苏通能够忍受这么久,全看沈溪的面子。 因为沈溪现在属于严密保护对象,就算他出门,身后也跟着两名官兵护卫。沈溪第一次享受到带“保镖”出门的气派劲儿。 苏通把沈溪叫到附近的茶楼,刚坐下来,他赶忙把前日的情况详细询问,沈溪避重就轻回答一番。 苏通惊讶不已。道:“原来顾育兄是跟着户部刘侍郎来的啊!” 沈溪心想,果然心境不同,听话的侧重点就不一样。他明明说的是一路上的凶险,而苏通所侧重的却是江栎唯背后的大人物,感慨无缘拜访。 茶点上来,苏通根本没胃口吃。一边是因为没去拜访刘大夏感到遗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安汝升倒台,毕竟他的父辈跟安汝升挂着一层关系,当初安汝升到任时,他还曾前去送礼拜访。 “……估摸着还得一两个月,汀州这边新知府才会到任,不知朝廷会派何人来。”苏通叹了一句。 沈溪曾看过汀州府志,对于大明朝汀州府的知府,印象深的除了吴文度,就是在弘治十年上任的汀州知府鲍恺。 鲍恺算不上是名臣,但在汀州府地方上却素有贤名,据载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越,离任时,百姓垂泪相送。沈溪没想到这么凑巧,安汝升被查办难道是冥冥中天注定?本来安汝升这一任知府要到弘治十二年,偏偏在弘治十年就被拉下台,正好跟鲍恺上任汀州府的时间和地点相吻合。 …… …… 刘大夏和江栎唯,在两天后调集官兵押送安汝升一伙北上,临走时交待卫所和千户所的将领,要继续在地方搜查盗匪余孽,同时安排人手对商会内外进行保护。 本来沈溪担心安汝升的余党会趁机进行报复,但转念一想,此时安汝升这个贼首被擒拿,群龙无首,那些贼匪有机会还不抓紧时间逃离闽西这偏僻之地,何来心思报复? 再者说了,这次商会商船被劫,商会属于受害者,那些贼匪要报复也是去找江栎唯和官兵,跟商会无关。 想明白这些,沈溪也就放心了。他要为来年春天的岁考作准备,因为这涉及到他是否有资格参加明年的秋闱,若这次岁考不能考到三等以上,他要中举人至少还得等三年,那时候他就十五岁了。 其实在沈溪的设想中,十五岁中举,岁数刚刚好,不会年轻到让人轻视,可一展抱负有所作为,若有人赏识的话,他还能以举人身份入太学读书,就好像伦文叙一样,一边备考会试,一边作学问,甚至还可能成为大儒为人尊崇。 最重要的是,将来考会试,他那些先生很可能是主考官,对他中进士甚至名列三甲都有莫大帮助。 但沈溪不会因此而懈怠,非要到十五岁才去考,因为没有谁敢确保自己一次就能中举。多一次尝试机会,就能为人生节省三年。更何况,他还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机会参加后年的会试,能够知道会试和殿试考题内容的机会可不多见,浪费掉太可耻了! 八月底,在安汝升被捉拿问罪一个多月后,新任汀州知府到任,结果朝廷派来的跟历史的走向一样,是今年已经六十四岁的清廉官员鲍恺。 鲍恺。字舜卿,浙江鄞县人,天顺三年举人,成化十一年进士。因他在河南彰德府为知府时有政绩,为民所称颂,后因丁忧一直赋闲在家。 这次调任汀州知府,地方士绅官民得知之后,夹道欢迎。这也是因为汀州府刚刚才出了个跟江洋大盗勾连的贼官,百姓正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突然来了一个素有贤名的清官,都弹冠相庆。 鲍恺为人低调,虽然进城当日他也热情地与城中士绅见礼,但其后他便躲在府衙内不出。也是他年老体弱,没法多出来走动,再加上有安汝升的一些弊政没有彻底根除,甚至因为头年的水灾以及安汝升的盘剥,到如今汀州府的大小钱库和粮库都空空如也。他为此大伤脑筋。 惠娘听说鲍恺以前的名声,但这次她没有盲目信从,因为她刚才在安汝升身上吃了个惨痛教训。 安汝升刚上任的时候,惠娘也将其当作是青天大老爷看待,结果安汝升为商会拓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也从中捞取了足够的好处。就算这样,安汝升还想劫持她来要挟商会,不知不觉间,她对官府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 “……地方士绅相约,以士绅和粮户为主导。行纳捐,来补充库藏,咱商会也要纳捐一部分,却不知道纳多少合适?” 惠娘虽然算不得士绅。但她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地方上但凡有什么大事,尤其是出钱出力的事,都会找她参与,也是她掌握商会和银号,而且一向肯为地方慷慨解囊所致。 沈溪道:“该纳多少就纳多少呗……大明朝可没哪条法令说。咱经商的有给官府补库的义务。” 周氏这次坚定地站在沈溪一边:“这小子说得对,去年高知府在任时发大水,就让咱捐银捐粮,后来安知府到任又让咱捐,这倒好,没一年光景又换了个,当商会是官府的钱袋子,想取多少是多少?” 沈溪心里暗叹,现在鲍恺那边尚未发话,倒是地方士绅先把商会当作提款机,但凡纳捐这种事,必定让商会出大头。 好像商会的成立,就是专门为地方士绅纳捐时减轻负担似的。 惠娘最后问沈溪:“小郎,你觉得呢?” 以前惠娘无论怎么询问沈溪的意见,都心平气和态度诚恳,目光中带着热切和期盼,想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但自从沈溪下河救起她,还为她人工呼吸以及抱着她取暖,之后她连跟沈溪对视都不敢,问话时目光有意避开沈溪。 沈溪摊摊手,道:“还是先等鲍知府吩咐下来再说……若是我们这么献殷勤地捐钱捐粮,指不定鲍知府还以为我们要行贿呢。” 听到“行贿”的字眼,惠娘谨慎起来。 之前沈溪跟她分析过安汝升的案子,给予她严肃的“忠告”,安汝升因为盗匪案而落马,上面没有深究他贪污纳贿的事情,若有司衙门真要一查到底的话,以商会不断对安汝升的“孝敬”,很容易牵扯其中。 沈溪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汀州府来了个不贪的贤官,赶紧让商会跟衙门划清界限。自从高明城想用商会为自己捞政绩,到之后安汝升从商会攫取钱财,商会已经和官府瓜葛益深,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惠娘点头道:“知道了。过几天,地方会为鲍知府设宴款待,到时若鲍知府有意补库,商会倒是可以拿出一些钱粮来,但不宜太多。若鲍知府不提的话,我们就不要主动牵扯进去,小郎你以为呢?” 很自然的,惠娘又跟以往一样望着沈溪,但被沈溪回望一眼,她赶紧将视线挪开,面颊微微发红。 *********** ps:第六更啦! 谢谢大家,今天的打赏非常凶猛,月票虽然相较其他书来得缓慢,但我知道大家已经尽力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四月的最后有双倍月票,导致大家早早就投完了! 但是,我觉得我们还大有潜力可挖,毕竟我们的书高定快破万了,均定也有四千多,每一个号只要有一票,那就是4000票啊!所以,拜托还没有投票的书友,一定记得试试投月票的按钮选项,说不一定有奇迹发生呢? 跪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〇章 偶像的意义(第七更) 从秋末到初冬,时间过得很快。 沈溪每日都在读书中渡过,偶尔跟苏通出去参加一些文会,也都不受人待见,有他院试第二名的光环在,别人总是不自觉地将他树为对手,还有就是他那篇崇尚心学的文章,跟当下主流的格物致知的理学思想有所偏差,引来许多卫道士的敌视。 这一年的冬天,闽西之地相对往年来得暖和,沈溪在年底前帮惠娘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把彩色插图版《金瓶梅》校对完毕,付诸刊印。 书是以苏通的名义来刊印的,苏通并不会得到任何分成,他所能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在成书之前能欣赏到原书原画,而在成书后,会拿到几本免费的书,让他收藏或者是送给朋友。 到冬月底,第一批八百册的《金瓶梅》投放市场后,很快就出现了洛阳纸贵的情况。 那些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读书人,纷纷买来观赏,因为书太少,手抄本相继问世,在众士子中传阅,更有甚者会去临摹沈溪所画的彩色插图,就算是临摹得非常拙劣,也为许多人所推崇,毕竟想见到一本原版彩色插图版的《金瓶梅》是非常困难的。 沈溪做的是饥饿营销,他没有刻意一次印许多,首先这东西有碍风化,若印得多容易招惹是非,被官府查禁那就呜呼哀哉了。 更重要的是,沈溪知道这次所印的《金瓶梅》仅仅是初稿,再加上有彩页,别人想盗版的难度很大,就算手抄本和盗版横行,但一本原版的书是很值得收藏的,沈溪准备相继推出第二版和第三版,除了大大丰富内容之外,他还会增加一些全新的彩色插图,足够再次掀起一段风潮。 在腊月到来之后,沈溪特别把第二版和第三版的册子拿给惠娘看。惠娘几乎是在面红耳赤中听完沈溪对于刊印《金瓶梅》一些构想。 在沈溪看来,第一版的成书数量,最多不超过四千本,之后每一版的印数也大致相当。而从第二版开始,书籍主要在汀州府和南京两个地方进行售卖,想赚大钱,就不能局限在汀州府这种小地方,南京比起汀州府繁华许多。若能以《金瓶梅》打开南京市场,顺带能在南京推行彩色连环画和年画,会令印刷作坊收益大幅增加。 惠娘把两版书都留了下来,说是要再斟酌一番,但沈溪却知道,惠娘是想“先睹为快”,不过他没有揭破,因为自从二人有过羊牯渡一次“肌肤之亲”后,惠娘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总是有意无意避着他。 沈溪知道惠娘现在心中有旖念。怕“把持不住”,但惠娘看《金瓶梅》或许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 很快到了腊月底,又到了一年结算之时。 惠娘把自己名下各个生意最后结算一番,银号是最赚钱的,一年下来她的分红就有五千余两,印刷作坊不似之前两年那么红火,但也有三千四五百两的收益,药铺和药厂加起来有一千六百多两,连新成立的马车行和船行也有四五百两的盈余。 惠娘把钱拿到手,已经不再想如何去扩大经营规模。现在她更在意的是如何能当一个大地主,有屋宅、商铺和田产,然后有佃户租种土地,这也算是为将来她自己养老以及陆曦儿的嫁妆做准备。 过了年。陆曦儿便十岁了,小妮子出落得愈发水灵,以前她在林黛面前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可最近几个月,小妮子越来越会打扮,尤其跟宁儿学习涂脂抹粉后。已经懂得发挥女人的魅力。 用林黛的话说,陆曦儿小小年岁就开始学着“勾引男人”。 勾引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勾引的是她的“相公”。 过年之后,林黛已经十五岁,成为彻头彻尾的大姑娘,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十五岁出嫁的比比皆是,但她未来相公只有十二岁,而且她已经从“正式工”变成“竞争上岗”,因为李氏对她不喜,她将来能否嫁给沈溪尚是个未知数。 十五岁的林黛有了危机意识,她要做的不是学习如何打扮,因为她觉得那样做就跟坏到没边的陆曦儿一样,她要做的是当个听话乖巧的“贤内助”,除了帮沈溪洗衣做饭,还要帮家里做事情,讨得周氏的欢心,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受委屈也要乖乖认了,然后晚上跑到沈溪房里倾诉。 沈溪每天忙着学习,没太留意身边的变化,等他突然发觉林黛已经是个待嫁的大姑娘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童子身份。等他十五六岁跟林黛成婚圆房时,林黛已经十八九岁了,突然有一种岁月漫长的感觉…… 二月里,沈溪要回宁化县考岁试,这是为弘治十一年的乡试做准备。 沈溪片刻都不能怠慢,因为这是关乎到他前途和命运的一次考试,若能考过,人生就等于是凭白长出三年,若考不过,那三年后他既要为乡试准备,还要为能否能迎娶林黛而操心,家庭事业兼顾不过来。 正月里,尚是农闲时节,苏通过来拜访,说是要请沈溪参加一次别开生面的文会,似乎与会之人中有朝廷大员。 详问后沈溪才知道,新任福建提学已到汀州府,正月底先从长汀县主持岁考,随后就是汀州府治下的县。能提前去拜访一下福建提学,不但对于这次岁考有帮助,连乡试或者也能得到格外的青睐。 新任福建提学,名叫苏葵,刚从江西提学佥事调任福建提学副使,此人翰林出身,本身学问很好,但却是理学名儒,这为沈溪的进学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旦苏葵要跟他计较之前关于他心学文章之事,给沈溪这次岁考判个四五等,那沈溪别说考乡试了,连秀才功名是否保得住都成问题。 “苏兄,你既然知道这位苏提学可能看不惯我这等年轻狂妄的后生,为何还要邀我同去?”沈溪出了门口,等把事情问清楚后不由摇头叹息,这苏通不是明摆着害人吗? 苏通笑着解释:“沈老弟,其实我是想帮你啊。今天苏提学要请我等生员一起格物,若单你不去。这不是诚心不给苏提学面子?到时候,你可真要倒大霉了!” 沈溪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没听说提学官到地方后先跟该地学子联谊的,难道他就不怕招惹非议?但转念一想。以前尚是童生时,刘丙到汀州府,对于他们的拜访可以置之不理,但现在好歹他和苏通有功名在身,提学官对儒学署学子的学业表示关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次苏葵在汀州府举行“格物”之所,是城中有名的“明青书院”之内。 却说这苏葵有个习惯,走到哪里,都喜欢考察地方的治学之所,若见书院年久失修,必会发动地方官府士绅进行修缮。虽然这是他对地方学子的一种“恩惠”,但仔细想来,修书院必定能名载地方县志、府志之中,变相也是在为自己扬名,沈溪不能判断他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等到了地方。府城周边过来的秀才很多,老少皆有,但年轻一辈中以沈溪年岁最小,其次都要十七八岁往上,中间出现一个年龄的断层。 老的则有五十多岁,比起苏葵年岁还要大一些,但却要自称“学生”。 也并非所有府城周边的考生都会来,赴会的主要是年轻有志于科举之人,诸如冯话齐这样以治学为目的,无心于乡试的秀才。便不会出席这种文会,这正好让沈溪避免师生一起参加文会的尴尬。 沈溪和苏通到的时候,苏葵还没来,一众生员各自占据一个蒲团盘膝而坐。众人好像正在积极探讨学问,但沈溪仔细一听,却都是诸如西门大官人如何如何,潘金莲又如何如何,居然探讨《金瓶梅》的人更多一些。 也是《金瓶梅》刚出版不久,在这汀州府地面上是属于最热门的“畅销书”。由于其内容新颖独特,还有栩栩如生的彩色插图,众学子闲暇时均以其为消遣。 苏通刚坐下来,就有人围上来跟苏通讨要《金瓶梅》,还有人询问苏通到底“兰陵笑笑生”是何人,要苏通代为引荐。 这说明苏通早就在人前显摆书是他找人刊印的。 “……此等先有各类说本问世,再有《桃花庵诗》名动江南,如今更是以《金瓶梅》名动四海,此人必当是有大才之人,值得我等去拜访求教。”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一个写诲淫诲盗说本之人,谈何大才?我看这人只是沽名钓誉之徒!” “你又未见过他本人,怎知他诲淫诲盗?《金瓶梅》之内全然是我江南世俗之风气,君子立德而处身,你乃诲邪之人,所看到的尽是淫邪之物,我看到的却是他的才华和学问!” 一众年轻的秀才七嘴八舌,居然为了一个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的“兰陵笑笑生”争吵起来,都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这几位撸起袖子就要干架,要为心中之偶像讨还个公道。 “成何体统!?” 就在几个年轻秀才为兰陵笑笑生到底是有才之人还是诲淫诲盗之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准备开始动手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只见一名五十上下,中等身材,脸型清瘦,着一身玉色直裰的老者,在汀州府儒学署教谕的伴随下而来。 众学子赶紧起身,恭敬行礼:“学生拜见苏提学。” ********** ps:第七更啦! 我不知道今天七更差不多又是二万三四千字算不算爆更,但天子自认已经非常努力了,至少这样的更新速度,在天子看来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几年的码字生涯中从未有过。 看到书评区有人说不爆发就没有月票,天子几乎泪流满面,这个月上架到现在,已经更新了五十多万字,这可不是哪一天爆发,而是整个月都如此爆更啊! 如今书评区争论两个问题,其一是惠娘母女,其二是关于该不该写《金瓶梅》这本书,相信看过这一章,对于第二个问题各位大大会有不同的看法,其实明朝的社会风气远远超过想象,仅仅看看明末文人把秦淮河引为胜地,把秦淮十艳吹捧得那么高便可见一斑。 至于第一个问题,天子肯定会妥善处理好,大家慢慢看就知道了,何必急于苛责呢? 最后,天子老生常谈,还是求订阅和月票!目前月票榜激战惨烈,许多书都有上千票的涨幅,我们的读者或许要比别人家的少,但只要众志成城,三千越甲可吞吴,未尝不可创造一个奇迹呢? 泣血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〇一章 格物致知 苏葵,字伯诚,广东顺德人,成化二十三年进士,授翰林编修,此人曾在多地为学官,曾多次修缮书馆书院,其治学严谨的态度也为人称道。他这一来,见到汀州府学子这般浮躁,不由心生恼火,这一怒,无形中给了在场的秀才们一个下马威。 众学子为了自己的功名着想,不敢也不能在新任的提学大人面前出丑。 在众学子躬身行礼时,苏葵气冲冲往里面行去,最后站在最前面的案桌之后,冷冷道上一句:“落座即是!” 众人这才惶恐不安地转身落座,刚才为兰陵笑笑生而争吵的人此时都低着头,生怕被苏葵知道刚才出言争吵的人就是他们。 但苏葵似乎并没有紧抓着不放的意思,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叠纸来,在案桌上平放好,就好像演讲稿一样。 “今日之论,乃格物。”苏葵上来就将议题所言明,“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尔等以为然否?” 就算有人心里有不同意见,此时也只能乖乖应是。 这就好像学校校长,兼教授,兼考试出题人、兼批卷人、兼监考官、兼职称评定人在你面前,就算他放个屁你也要说是香的,更别说苏葵引用的还是程朱理学的理论,继孔孟之后第三人朱熹的话,你敢出言质疑吗? 若真有所异议,你分明是不想进补廪生,养家糊口,更不想乡试中举了! 沈溪却觉得这种格物,不是唯物主义的格物论,比心学还要唯心,说什么“一草一木皆具至理”,你非要说,我从小草身上看到了不屈不挠,以此来作为至理,未免太过牵强附会。把“至理”看得太不值钱了。 反倒是心学,崇尚的是回归本我,倒有种道家清静无为的风格,讲求心境自然。更容易让沈溪接受。 苏葵见众人附和,不由满意地点头道:“尔等有何意见,只管说来。” 众学子一想,机会来了,能不能进补廪生、增生就看这一回了!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开始发表长篇见解,以显示他多有学问。 “学生以为,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 旁人听着前一个侃侃而谈,心里就开始犯起了嘀咕,有你的,我要说的话你先给说了,那我接下来说什么? 《四书》《五经》里议论“格物”内容本来就不多,在一个坐而论道等于是为圣人立言的时代,必须要拿圣人的话来作为议论的中心思想。这就好像作八股文一样,不能以圣贤之言来破题,那文章等于是开篇即废。 沈溪坐在那儿很淡定,有这么多人抢着说话,根本就没他插嘴的机会。此时在场之人都在心中编排一会儿的说辞,但道理不过就那么多,无非是从《四书》《五经》中得来的启发,又或者是从其他典籍中所知,谁也不敢在苏葵这样的提学官面前信口开河,更没人敢为自己立言。 在第一个人起来发表见解时。苏葵还欣然点头,但在他听到接下来几个秀才说的道理几乎完全相同,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完全是照本宣科时。他的神色就不太好看了。当第五个人说完,第六个争着想站起来发表见解时,被苏葵打断。 苏葵道:“格者,为至,为尽;不尽则无以致知。此处有案桌一方,尔等可尽格一番。明其至理。” 一句话,让在场秀才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格物致知”在他们看来,只有圣人才能做到,他们学的是圣贤学问,圣贤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让他们亲自去实践,那可难比登天。 就好像格物,圣人能从一草一木上看到大道理,他们就不行了,不然圣人为何是圣人,而他们只能当圣人的学生? 这种考题,可要比考院试还要难上几分,你可不能随便瞎说,你若说,我从这张案桌上看到了“四脚平稳”,苏葵上来就可以给你一戒尺,我让你代圣贤立言,圣贤哪句话是跟你说四只脚立着比两只脚立着更稳?你要随便胡侃,这桌子能看到的道理多了去了,但让你拿圣贤的话,来议论这张桌子,那可就十分困难了。 沈溪见众生员闭目沉思,摇头晃脑,心中不由暗叹,这格物致知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了,这也是心学为何能够兴起的原因。你非要让人跟圣贤一样去从天地万物明白道理,这是不靠谱的,也有违致学精神,而心学则讲求的是本我,只要明白自己立身处世的道理就可。 沈溪不禁想到“守仁格竹”的典故,说的是一代大哲学家,将心学继承和发扬光大、被誉为心学集大成者的王阳明从娄谅那里得知“格物致知”这个道理后,觉得收获甚大,欣然回去对着竹子,想从“一草一木”中格出至理,但他花了三天三夜,并无寸得,他认为是自己用心不诚,所以摒弃一切杂念,继续深入参详。结果到了第七天,王阳明仍旧得不得任何至理,反倒把自己给累病了。 这是中国哲学史上一个非常有名的典故,王守仁也正是由此怀疑程朱理学,而得出“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的心学理论基础。 众人之前还抢着回答,现在则没一个吭声。这种问题,放到太学去,找一群大儒来探讨,也未必能得出什么好的见解,而眼下却是一群为自己生计和学业奔波忙碌的秀才,可以说苏葵完全是找错论道的对象了。 苏通沉思良久,低声对沈溪道:“沈老弟,你见解向来独到,眼下就有个机会,是你挽回形象的大好良机。” 沈溪诚实地摇摇头,现在明摆是枪打出头鸟,他本来就对程朱理学的“格物”有些不以为然,让他出来议论,那不是自打嘴巴?这种时候还是选择静默不出声为好。 苏葵本来耐心不错,但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旧没人发话时,他心下有些恼怒:“尔等平日致学,就致成这般模样?” 众人都低头,脸上带着几分悔过之意。苏葵也不客气。直接指了指前排一名三十多岁的秀才:“你来论。” 那秀才立时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本来坐在前面,是为了能更贴近这位新任的提学官,争取给提学官留下好印象,这下反倒弄巧成拙。连王守仁这样一代哲学家,七天七夜都没从竹子上得到至理,让他对着张桌子不到半个时辰,脑袋里没有任何至理,只能是一团浆糊。 “这个……方桌……这个……” 苏葵怒道:“什么这个那个。这学生叫什么名字?把他名字记下,我倒要好好查究,他的生员是怎么考上来的!”苏葵火冒三丈,他来跟学子“格物致知”,这些学子只会陈词滥调跟他敷衍。 别的生员有人暗自偷笑,也有人紧张不已……一个不成,自然会换下一个,如果正好撞到自己头上,那可就倒大霉了。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时,苏葵指着第二排在那儿煞有介事摇头晃脑的二十余岁生员道:“你来!” “我?学生……嗯……” 那学生站起来。体似筛糠,半晌后支支吾吾道,“学生愚昧,不能格其理。” 苏葵更加恼火:“记下来记下来,我就不信,这汀州府之地,难道连个致学之人都没有?” 苏葵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马上要继续点下个人,旁边的汀州府儒学署教谕胡为潘有些着急。这么点下去,莫非今年府城的岁考要全军覆没?他心想:“我可要赶紧想个办法,让苏提学转移视线。” 胡为潘道:“苏提学,本地去年院试。有宁化县十一岁学子沈溪,得中院试第二。” 苏葵点头道:“本官也有听闻。” 胡为潘续道:“去年汀州府院试第一场,四书文小题第一道,为‘止于至善’,在所有答卷之中,唯沈溪之作最为前任刘提学所欣赏。苏提学为何不问问他的意思?” 一句话,顿时让沈溪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都侧目看向沈溪,他们想知道现在沈溪应该有多狼狈。 胡为潘作为程朱理学的拥戴者,对于刘丙补录沈溪的事不太赞同,现在于府城众生员有麻烦的时候,就推沈溪出来挡枪。 苏葵抬头道:“沈溪何在?” 不用沈溪应声,苏葵的目光已经落在沈溪身上,也只怪沈溪年岁小,在一众士子中最容易辨认。 沈溪无奈,只能站起身给苏葵行礼:“宁化县生员沈溪……” “知道你来历,既然你听清本官之前所言,就先格物一番吧。”苏葵有些不耐烦打断沈溪的话道。 沈溪心里暗骂胡为潘。 但有些事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现在我是崇尚了心学,为你们这些理学之人所不容,但不用几年,心学就会迅速崛起,甚至朝廷中人都对心学崇尚不已。现在的痛苦,是为了迎接黎明…… 沈溪安慰自己,但他心下也觉得有些困难,因为“格物”的道理,是非常不容易说的。 沈溪再行礼道:“学生斗胆,想问苏提学一句,不知苏提学对于这方桌格物,有何见地?” 一句话,不但让在场学子哗然,连苏葵也是一愣。他出题考众生员,现在被以同样的问题回敬过来,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未免就有些“狂妄”。 胡为潘怒道:“沈溪,这是你跟提学说话的态度?” 沈溪正色道:“学生以为,学问之道在于博闻强识,学生心中是有一些浅见,但想听苏提学所言,格物之道,在于为至为尽,但学生的浅见不足谓至尽。所以才想先听听苏提学的教诲,才好发表己见,也是学生想多学习参详。” ************ ps:第一更送上! 昨天至凌晨零点时有750张月票,100人打赏,打赏人数再次破了开书以来的记录,特此天子向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致敬! 今天是四月征战新书月票榜的最后一天,天子继续爆发,善始善终,让大家看个过瘾! 本月最后十五个小时,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〇二章 一点愚见 沈溪的道理很充分,我心里有一些浅薄的愚见,怕说出来让提学您不满,所以想先听听您的意思,这是我为了多跟您老学习。我这也是先跟您老打好预防针,告诉您我的意见都很平庸,免得您老太高估了我,对我的见地寄望太深而失望太大。 胡为潘挑不出毛病来,他只能对苏葵行礼道:“苏提学,这后生太过无礼,您别理会就是。” 苏葵摆摆手道:“此子所言甚为有理,格物因心而有不同,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但今日乃是本官问尔等格物之理,无须将己见相告,你且将自身之所察相告,就算愚浅,本官也不会怪责。” 在场的学子不由暗自生气:“这小子,大言不惭反诘提学大人,提学大人不但不见怪,好像还很欣赏这种求学精神,现在只是让随便说两句,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怎没摊到我身上来?”这时候他们浑然忘了刚才是谁一个个尽量回避,免得被苏葵指到自己头上。 沈溪这才施礼道:“学生愚见,从方桌之上,格其理为‘平’。” 苏葵打量方桌,微微点头道:“何为平?” “平,乃立足之稳;平者,其身正也。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为官者如此,为人师表者,致学者,同为此,其身不正,安以育人?” 沈溪语速不快,但铿锵有力,好像每个字都是他所深思熟虑过的,而且他的中心思想是“身正令行”,这是《论语·子路篇》的内容,我拿大圣贤的话作为论题的中心思想,同时说明这只是我的一些浅见,你可以说我议得不好,但不能说不对,因为质疑我就是质疑圣贤。 苏葵听到之后。微微点头:“道理有之,但未免偏颇。很好。” 虽然他批评沈溪的格物有一定“偏颇”,但最后也说了“很好”,这说明他对于沈溪的这番格物还是很欣赏的。 在沈溪得到表扬坐下之后。旁边人都有些愤愤不平:“这他娘的说的是什么鬼道理,让你格桌子,你居然格出个‘平’,还身正令行,这些话让我说绝对能说一筐来!” “还有谁格物其理?” 苏葵脸色好转许多。环视在场诸人。 有了沈溪这个良好的开端,等于是给众生员提供了榜样,现在只是让你“格物”,没让你一定要穷其至理所尽。 如此一来,等于是把一个哲学题目,降到了科举考题的层次,只要围绕桌子这个中心随便议论两句就行,你沈溪可以,我们也同样行! 想得容易,但说起来做起来可就难了。沈溪最开始就已经奠定“平”和“立足之稳”的基调,你把这张桌子翻过来,也找不出更多的大道理,只能依样画葫芦,跟着沈溪的论调走,不过在阐述上稍微变化一下。 几个人下来,苏葵便听明白了,这些人不过是拾人牙慧。 前面都已经说了,你还说,一个个不思进取。居然拿同样的道理来敷衍,明显是没把我这个提学官放在眼里。 接连听了六七个人,苏葵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道:“格物之理。暂且到此。” 那些个一直想争着说话但没机会发表见解的,此时心急如焚,尤其是刚才两个被点名没答上问题的,他们生怕挽不回形象,会影响接下来的岁考和乡试。但苏葵很固执,说不听就不听。我跟你们探讨格物,那是教你们道理,你们回答不出,回家仔细思索,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苏葵又说了些关于岁考之事,言罢时间不早了,便起身离开,众人起身行礼相送。 苏葵没对沈溪有所表示,反倒是府儒学署教谕胡为潘临走时用愤懑的目光打量沈溪一眼,似乎沈溪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 …… …… 众生员刚才还是灰头土脸的模样,等从“明青书院”正堂中出来,马上被一群正在求学的学生围住,一个个脸上立时露出神采。 在苏提学面前,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孙子”,而在这些没有功名的后辈学子面前,他们可是学业有成的前辈高人,有的还是各家学塾的先生,自诩才学卓著,舍我其谁? 尤其是那些年岁小一些的学生,见到三十岁左右的先生都往上扑,连忙问出一些学习中不懂的知识,有的还特别为今日准备好问题,就像采访一样,先把心中疑问整理下来摘录于小抄上,一次问个够。 而秀才中年轻的和年老的,则不怎么受欢迎。 年轻的会显得不够老练,年老的则显得太过古板,所以沈溪这边很清静,没一个人跑来问他问题,倒是苏通身旁围了几个人想问上两句,但被他婉拒,因为他准备陪沈溪一道回去。 “沈老弟,你可真有本事。你不知道刚才听你质询苏提学,为兄心里有多紧张,你这一言不慎,可能影响你日后进学啊。”苏通兀自有些后怕。 沈溪笑了笑,道:“苏提学怎么也是翰林出身,不会与我这后生小子计较。”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就算苏葵对我印象不好又如何? 一届福建提学不过三年,他这三年里,我一次岁考一次科试,难道死活不让我拿县学的前三等去考乡试?只要我乡试侥幸过关,阅卷内帘官又不是你苏葵一个人,难道我被录取了,你还要硬生生把我刷下来不成? 一省提学,对于童生来说关系重大,因为提学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童生是否中秀才,但对秀才来说,提学的意义主要在于考核,沈溪现在又不需要廪膳生员那点儿俸禄来养家,他对于廪生和增生的名头也不在乎,现在他只需要在岁考中名列前三等,获得乡试的资格,所以并未太去顾念苏葵会拿他怎么样。 出了“明青书院”大门,没走出多远,不断有人过来跟苏通和沈溪打招呼。 之前所有人都对沈溪敬而远之,一来是因为嫉妒沈溪年少得功名。更主要则是沈溪在院试中做了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被人认为前途黯淡。 本来大多数人均以为沈溪就算中秀才也止步于此,但现在他在一番格物之言居然得到新任提学的赏识,沈溪再次成为学生中的焦点人物。一些本身就市侩之人,开始借机与沈溪表示亲近。 “沈公子格物学得不错。” 等到了茶楼,十几个同行的生员包了三张桌子坐下,其中一名姓栾的考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溪知道这话不是恭维和羡慕,而带着几分嘲讽。你不是崇尚心学。对理学的格物之法不屑一顾吗?怎么今天为了迎合提学大人,反倒对格物之道精通如斯了? 沈溪道:“在下于格物之学并不专擅,只是略表浅见而已。” 无耻啊…… 在苏提学面前出了风头,现在又说不专擅,你这是多么不要脸?你要真不擅长,就应该跟别人一样说格不出来就行了,说那些空泛的大道理作何? 但毕竟表面上需要维持一团和气,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出言指责,毕竟这会显得他们小肚鸡肠。 苏通有意调节气氛,笑着问道:“今年岁考即将到来。诸位有许多都是廪生、增生,却不知这岁考有何诀窍?” 苏通的不耻下问,让一些人颇为自豪。 其实很多人就算年岁比苏通长一些,但学问却是没法跟苏通相提并论的。以苏通院试生员第五名的身份,想在岁考考个一等不是很难,直接增补廪生或者不太可能,但增补增生却是手到擒来。 也有人道:“苏公子还需跟我们问经验?这岁试考的内容,与院试有何不同?” 苏通笑着点头:“说的也是,不过设题人和阅卷人有所变化,相信题目和评判朴准也会不同。” 众人言笑之间。都刻意不再去谈做学问的事。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避免尴尬,刚才在新任提学面前,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很差劲。要说有收获的唯有沈溪一人,他们心中愤然,嘴上恭维沈溪两句攀个亲近,心里却暗暗咒骂沈溪走了****运。 大部分生员,通常都以教书养家,拜见完福建提学苏葵。又坐下来吃茶聊天,等休息够了便准备回家,继续过日子。 众人相继告辞,至于茶水钱,自然落到苏通头上。苏通也不在乎这点儿小钱,以他的想法,只要能广交好友,这小小的花费根本就不值一提。 沈溪本要自己回药铺,苏通却坚持相送,其实他是有事当着众人面不好说。 “沈老弟,那《金瓶梅》我已经看过几遍,实在是……觉得不过瘾,算算时间,你这第二版应该已经写好了,不知何时拿来给为兄看看?”苏通搓着手,一副猴急的模样。 沈溪道:“我看苏公子想看的不是书,而是……画吧?” “还是沈老弟你心思透亮,实不相瞒,自从看了书里的插画,顿时觉得自己的妻妾不具颜色,心中挂念的都是画中的女子……照理说,你能画出这么美的佳人,必定有真人在,这些个美人,可是我们汀州府人氏?” 沈溪心说,你想找这些个美人那可就难了,但你要是多费些心思的话,或者能把她们隔着几十辈的祖奶奶找到,就不知道模样是不是相仿。 沈溪摇摇头:“没有,凭空想象而已。” 苏通显得非常遗憾,这种巨大的失落感跟当年叶名溯见到画中美人而不得的痛苦心情相若。 苏通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从怀里拿出几分请帖,道:“沈老弟,自从去年安知府那事情后,玉娘多番让人送请柬给我,说是让我带你再去官所饮酒,可你总不给机会,现在这请柬积压了不少,你看看是否有时间与我同去?” 沈溪道:“还是等你我桂榜题名,鹿鸣宴后。” *********** ps:第二更送上! 恭喜起点pml5339、llhz大大和创世空心的蜗牛大大以及来自书城的书友1647355245、书友1969232201和尾号为18的书友大大,顺利晋级本书舵主! 感谢每一位订阅、打赏、投月票和推荐票的书友,没有你们的全力支持,天子不可能这么疯狂!向你们鞠躬致礼! 本月还剩最后十四个小时,天子请大家不离不弃,把您最关键的月票留给《寒门状元》,天子也会用最有质量的更新来回馈大家! 跪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三章 胖牛郎,刁织女(第三更) 按照李氏来信的要求,沈溪要及早回宁化县备考岁试,正月中旬,沈溪刚跟家里人一起过了上元节,就得跟沈明钧一起动身回宁化。 这一年上元节放灯,药铺里外老老少少,都把愿望写成希望沈溪能乡试高中。 沈溪知道这是老娘和惠娘“强迫”家里人这么做的,一家妇孺会写字的少,反正都让沈溪来代劳,当着周氏和惠娘的面,她们敢说希望来年能找个好相公嫁了? 以前惠娘还总把身边五个丫鬟的婚事挂在嘴上,可现在药铺里外事忙,她兼顾不过来,就算秀儿她们都已经十七八岁甚至逼近二十岁了,她还是没依照承诺嫁她们出去。 小玉和秀儿尚能忍受寂寞,绿儿和红儿小两岁,也不觉得怎样,唯独宁儿,从心底里带着一股不甘,总想找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溪带着三家人的殷殷期盼,踏上回宁化的归程,这条路沈溪走了几次,已经很熟悉了。一同回乡的还有宋小城夫妇和几个车马帮弟兄。 絮莲刚生了儿子,宋小城难得年初车马行和船行不忙,就带着老婆儿子回乡省亲,算得上是富贵还乡,“荣归故里”。 等回到宁化县城,沈溪马上成为一家人瞩目的焦点。 头年里,沈溪还是以童生的身份回来,这才一年时间,沈溪就成了秀才公,而沈溪过了年也不过十二岁,就算以前沈家的顶梁柱沈明文,在十二岁时尚无资格考县试,现在沈溪不但过了县试,还是县、府、院三试连考连过,汀州府府试得案首,院试第二。 无论在谁看来,沈溪未来的前途都不在沈明文之下。 “七郎,回来以后要好好读书,这岁试看起来容易。但也不可懈怠,最好一次就能增补增生,那一年后你就能进补廪生。”老太太李氏在来拜访送贺的邻里面前,笑得合不拢嘴。但不忘提醒沈溪。 就算沈溪中秀才时她也没像今天这么得意,能把宝贝孙子带回来在邻里面前显摆,才是老太太一直期盼的事情。 这让沈明文的妻子王氏看了很不爽:“娘,瞧您这话说的,可能七郎还想一次增补廪生。秋闱考个举人公回来呢?” 这话听起来是好话,但以王氏那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出,让谁听了都知道她心里别扭。她这两年,有丈夫但守活寡,本来心里怨气就多,现在老太太喜欢这个宝贝孙子比他丈夫还多,她哪里气得过?她心想:“我男人好歹考了几次乡试,而且现在廪生也稳了,岂是你这个刚考中秀才的小屁孩能比的?” 但想到沈溪要跟她丈夫一起考岁考,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 李氏板起脸:“好好说话。七郎能一次中举人自然最好,中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妇道人家,嚼什么舌根子?” 王氏倒也识相,赶紧行礼:“娘,我错了。” 李氏并未见怪,继续对沈溪道:“你大哥成婚,你爹你娘都回来了,但你学业繁忙无暇兼顾,现在回来快到里面去见过你大哥大嫂。” 沈溪这才想起来家里其实多了个女人。就是沈永卓刚迎娶不到一年的夫人,也就是以前的吕家小姐。 沈溪到中院的东厢房见过这位“大嫂”,要说姿色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脸圆乎乎的。鼻梁不高,好在皮肤白皙,按照当下的审美标准算是个美人。 如今沈永卓已二十岁,只是过了县试,家里人对他抱的希望依然很大。毕竟跟他父亲相比,沈永卓并不逊色。只是比起沈溪相形见绌,但谁也不是神童不是? “回来后,跟你大哥一起读书,少出来走动,过两天,让你大伯出来教你们学问。” 李氏很自豪,沈家两个秀才,以后不用只指望沈明文一人中举,沈家中兴希望大增,但她对长子的溺爱终归多一些。 毕竟长子是李氏一把培养出来的,培养小孙子的功劳,她虽然想记在自己身上,却觉得有些愧疚,当初要不是沈明钧夫妇背着她送沈溪上学,沈溪到现在可能跟他的兄长一样去大户人家做工了。 不够,在李氏看来,就算沈溪中了秀才,那也只是得到主考官的赏识,在才学上必定远远落后于进学多年的沈明文,让沈明文出来教授沈溪学问正合适。 …… …… 沈溪回到宁化,最想见到的人其实是王陵之,但他回来后就被关进院子,“闭门苦读”,一直没有找到溜出去的机会。 去年年底,即将满十四岁的王陵之写信到府城给沈溪,除了跟他讨要“武林秘籍”,还告诉他准备参加今年的武举乡试。 沈溪知道,这小子铁了心从武,对此,沈溪还是很支持的,沈溪把他所知道的《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等兵书按照武林秘籍的方式一一默写出来,让人送给王陵之备考。 沈溪希望将来若自己跻身朝堂,身边能多王陵之这样一个好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正月底时,岁考时间正式公布。 宁化县的岁考定在二月初四和初五,虽然考期是两天,但其实一天就能结束,发案的时间为二月初六。 时间显得很紧,这也是福建提学苏葵要忙着到各府县岁考,还要尽早回去准备秋天的乡试,通常乡试年遇岁考,一切都会从简从速。 正月三十,沈溪终于见到两年多没见过的大伯沈明文。 沈溪本以为沈明文关在后院读书,两年下来必定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但当他见到沈明文一脸富态,好像肚满肠肥的赃官模样般走到他面前时,简直不敢相认这就是当初那个志在跟家里闹翻,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大伯。 沈家家境转好,李氏对于膳食方面并未做太大的改善,主要是老太太坚持“成由勤俭败由奢”,就算手里有了闲钱吃穿也要保持朴素。但她对沈明文这个宝贝儿子却持的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好吃好喝把沈明文供着,连笔墨纸砚都买最好的,连带大房那边母子生活也很好。跟其他几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一来,吃得好还不活动的沈明文,被老太太活生生养成个胖子,李氏对此很满意,认为沈明文这是“富贵相”。前途不可限量。 连王氏也在私下里说:“看看小幺子,尖嘴猴腮的一点富贵气没有。”反过来的意思却是她的丈夫“富贵逼人”。 在这两年多时间里,沈明文只有科试和岁考这几天能从房间里出来,以前从乡下到县城,加上旅途奔波,他还能在外面多呼吸几天新鲜空气,但现在沈家搬到县城里,刚考完试就要关回房里读书。 不过在考试前后几天,房门不会上锁,若老太太开恩。还会让沈明文夫妻团聚,但必须要在房间里,不得越雷池一步。 沈明文跟王氏好像牛郎织女一样,只有等特定的日子才能团聚,沈溪想到一个胖乎乎的牛郎跟市侩的织女在幽暗的房间里“鹊桥相会”,那强烈的画面感让沈溪感觉一阵恶寒。 “……这个岁考,是考四书文和五经文,你知道吗?” 沈明文奉了老太太的旨意,要为沈溪辅导功课,不过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好像认定沈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沈溪老实点头:“知道了。” 沈明文“哦”了一声,好像奇怪沈溪为何会知道这么重大的机密,他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本经是什么?” “《春秋》。”沈溪再答。 沈明文听了有些不耐烦:“好端端学《春秋》作何?要学的书太多,什么《左传》啊,《公羊传》啊……这些你都读过?” 沈溪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我他娘的都考取生员回来了,要是连这些基本的书都没读过,你当我秀才的功名是大风刮来的?但他还是一脸认真地点头:“嗯。” “哎呀,小小年岁学得真不少。这个用八股做文章……你也学了?” 沈溪再点头。 沈明文皱皱眉头:“既然都学会了,你自己温书,我去院子里走走……” 沈明文显得很敷衍,沈溪往院里瞥了一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王氏趁着老太太不注意,过来给沈明文送吃食,二人一同进了隔壁房间,然后传来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完了,完了……牛郎和织女又趁着王母娘娘不留神,偷偷私会…… 连跟沈溪一同读书的沈永卓听了都有些面红耳赤。 好在时间不长,沈明文便衣衫不整地回得房来,王氏也匆忙收拾好衣服出了院子。沈溪不由咋舌:好快! 沈明文回来,正襟危坐,喝杯茶就好像个莅临视察的官员一样:“小七,听说你院试考得不错,我出篇文章,你和大郎一起做如何?” 沈溪道:“请大伯赐题。” 沈明文沉吟:“我想想,就这道题吧,‘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里面的句子,你读过吧?” 见沈溪点头,他又看了儿子一眼,“大郎你呢?” 沈溪实在不知为何沈明文会迂腐和木讷到这种程度,《论语》里这么简单的句子,开蒙没几天的稚童都背过,沈永卓都过了县试,岂能不知道?而且这题目,一想就没甚营养,想想当初高明城府试的出题“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仅仅四字之差,题目的难度何止增加了数倍? 沈溪和沈永卓对这题目都不陌生,毕竟二人在府试中同时做过这道题,于是二人开始答题。 沈明文坐在那儿,显得有些疲累,竟然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 沈溪正在写,沈永卓那边对于破题和承题上有不解的地方,不由探过头来看沈溪的答卷。沈溪也没遮掩,过了半个时辰,沈明文才醒来,这时候沈溪和沈永卓的文章都写好了。 “哎呀?文笔不错,呃……凑合吧。”沈明文先看了沈溪的文章,留下简单的评语。再看过沈永卓的文章,却是大加赞赏:“大郎啊,你的文章很好,很好。” 沈溪不由探头看了一眼,不由一叹,沈永卓破题的句子还是抄他的呢。要让沈明文当了学官,那一定是“举贤不避亲”啊! ************ ps:第三更了! 今天过了就要下新书月票榜了,天子弱弱地求一下自动订阅!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三〇四章 家无宁日(第四更) 沈溪心里非常清楚,没必要跟沈明文置气,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沈明文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岁考结束后他还是要被关回小黑屋继续读书到五六月份,这才会前往省城福州参加乡试。 沈明文回房温书后,沈永卓有些惭愧道:“七弟,还是你写的好。为兄曾拜读你府试和院试的范文,比我写的好很多。” 沈永卓脸皮比他老爹薄多了,他读过沈溪的文章,知道以自己的水平是拍马也难以企及的,但他父亲非要说他的文章更好,让他无地自容。 沈溪笑了笑,道:“大哥作的文章也很好,今年的府试一定能过。” 沈永卓轻叹:“希望如此吧。” 在沈永卓跟沈溪一起考府试时,很多人都觉得沈永卓丢脸丢大了,蒙学比沈溪多六七年,结果兄弟二人考一样的题目,作为兄长却落第了。现在沈溪的境界早已超过他,甚至沈家的顶梁柱沈明文也要跟沈溪同场考试,无形中严重打击了大房在沈家的地位,沈明文就算为人迂腐懦弱,对沈溪还是抱有一定敌意的。 沈溪对沈永卓是真诚帮助,就算沈明文和王氏对他不好,可沈永卓到底为人忠厚坦诚,沈溪也希望这个沈家大郎将来有出息。 转眼到了二月初二,距离岁考只剩下两天,沈溪跟沈永卓仍旧在书房里一起读书,说是有不懂的互相探讨,但其实只有沈永卓问沈溪的份儿。 沈永卓有沈溪这样一个弟弟当先生,非常高兴,自从前年考府试归来,他便再未去过学塾,以他的资质光靠死记硬背很难取得进步。 可王氏在外面却很得意,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时,总是吹嘘,看看我相公。每天过来辅导两个小的学问,看看我儿子,每天指导沈溪备考。 在王氏亲疏有别的思想里,总觉得丈夫和儿子是最好的。沈溪中秀才完全是撞大运,连带她也想把这种观念传递给沈家上下所有人。 可沈家满门都不是盲从之辈,尤其是二房沈明有的媳妇钱氏,她一直气愤老太太对大房的偏心,加上丈夫不在身边心理扭曲。以前不敢跟大嫂顶撞,但现在没事就斗嘴:“你男人能耐,还不是跟七郎一样考举人?” 王氏一听就火了:“小幺子才几岁?就算侥幸中个秀才,能跟我家相公相比吗?他今年的岁试还不知能考几等,别考个六等,刚进学,就把他给刷了下去,那时候看咱沈家的脸往哪儿搁!” 恼怒之下,王氏连小七或者七郎都不喊了,直接称呼沈溪的小名。这话说得相当刻薄和阴毒。别人都希望沈溪继续进学,为沈家增光添彩,而王氏却在设想沈溪怎么被“刷下去”。 “大嫂,娘好像提过,连小七都不能乱叫,更何况是小幺子?如今七郎可是秀才公,不能胡乱称呼。” 四房媳妇冯氏吃着饭,善意地提醒道。 在五房人中,三房和四房的人相对低调,四房两口子中。冯氏精明贤惠,但这些年就算沈家搬回县城住,为照顾祖产,她却不得不跟丈夫留在桃花村。这次她进城来是为看望读书的儿子。也就是六郎沈元,不想搀和进大房和二房的争吵。 王氏愤愤然:“叫他小幺子怎的?那段时间,咱几个不是都无所出吗?他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小幺子,我现在这么称呼他,是疼他。” 冯氏笑了笑,心想:“这种疼人的方式还真没听说过。” 李氏不在。沈明堂和沈明钧也不在,一群妇孺围着饭桌就好像上了战场,不分出个胜负来不会善罢甘休。 以前钱氏总是愤然甩袖而去,不知何时起,钱氏突然开窍了,知道再不争她在沈家就没地位了。丈夫下落不明,又不确定是死是活,无法改嫁,再说就算沈明有真的死了她也不准备改嫁,一来是膝下儿女多,属于“拖油瓶”,更重要的是现在沈家吃得好穿得好,又不用干重活,我给沈家生了三个儿子,凭什么走? 钱氏正要呛王氏几句,旁边她女儿,今年已经十五岁的沈婷婷道:“娘,大伯母,别吵了,二哥和三哥都要娶媳妇了……” 钱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随着沈家儿女逐渐长大,如今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是娶妻和嫁人。 大房那边,大郎沈永卓已经娶了吕家小姐回来,沈家长孙女沈芊也在头年底嫁了出去,因为她父亲是廪生,大哥是读书人且过了县试,而沈家又新出了个秀才,家势蒸蒸日上,沈芊就算陪嫁的嫁妆不多,夫家家境不错不说,对她也很好。 而二房这边境况就不太妙了,二郎沈永福已经十九,三郎沈永瑞也已十七岁,但媳妇都还没有着落。倒也不是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却是沈家在这两个子孙的婚事上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沈家如今家境变好,女儿嫁过来不说吃香的喝辣的,但至少不会遭罪,加之沈家读书人多,以后很容易出当官的,那嫁到沈家算得上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问题是沈永福和沈永瑞本身是白丁,做力气活,二房这边连主事的男人都跑了,沈家难保不会在老太太李氏过世之后分家,所以大户人家看不上沈家二郎和三郎,而沈家又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的闺女。 沈婷婷一句话,顿时令钱氏缄口不言。 因为在给儿子娶媳妇这件事上,她尚有求于人,李氏也让大房的王氏通过娘家那边给张罗一下,毕竟吕家小姐也是王家介绍最后敲定的。 这下王氏气势又起来了,但钱氏不搭话,她自己一个人说便没什么意思,饭桌上突然沉默下来。 两个喜欢挑事的人都不说话,别人更装哑巴。 吃过饭,小的相继离开饭桌,冯氏起来要过去给在书房读书的沈永卓和沈溪送饭。 就在此时,沈明钧跟李氏匆忙从外面回来,看样子他们刚出去做了一件要紧的事情,而且母子二人还没商量妥当:“……娘。您真准备让小郎娶庄家小姐?” 王氏和钱氏一听,这才知道老太太依然没死了给沈溪定亲的事,钱氏那里有些气不过,她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娶媳妇的年岁。也没见老太太这般紧张亲自去张罗。 就听老太太道:“以前那些也就算了,这位庄小姐,父亲是举人,听说马上要调往湖广当知县,人家可是官宦之女。岁数只比小郎大一岁,画像你也见了,模样俊俏,总比娶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强。再者说了,这是咱高攀,以后小郎若有出息,有这样一个岳丈帮衬,不是挺好的吗?” 李氏在头年里进府城看望沈溪时,因为惠娘一句话,让她暂时打消了给小孙子定亲的念头。 但这次听媒婆说隔壁县有户姓庄的大户人家。不但家里出了举人,女儿正好又跟沈溪岁数相当,想定下一门亲事,且对方指名道姓要跟沈溪联姻,李氏就坐不住了。 这对李氏来说可是绝好的机会。 在她的设想里,沈家子弟能中个举人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可没奢求儿子和小孙子能中进士,这么一来她对于跟举人家联姻相当满意,这样无论以后沈明文还是沈溪是否中举人,都对他们的前途有帮助。 沈明钧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其实在他看来,儿子本本分分就成,林黛平日里看着也很中意,并不求非要高攀个官宦小姐让沈溪去仰人鼻息。 王氏走上前。故意提了一嘴:“娘,别总想着七郎啊,家里不是还有四郎、六郎?他们的婚事也没着落呢。” 王氏这话明显是在反呛刚才与她争吵的钱氏,她故意说四郎、六郎,因为一个是三房的,一个是四房的。就是不说二房的三个儿子。 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庄家是官宦人家,除了七郎,他们能看得上咱家别的孩子?” 王氏不敢正面顶撞,但还是小声嘀咕:“不是还有大郎呢?大郎以后不比小幺子有出息?” 老太太带着沈明钧进到正堂,一脸坚决地道:“七郎这两天备考岁试,先别跟他说。庄家的意思,等七郎考完岁试,就把女儿送过来,让两个小的见上一面……” 王氏忍不住又插话:“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老太太道:“咱这是高攀庄家,人家有这意思,难道我能回绝?再者说了,七郎又不是麻子瘸子,模样也周正,以后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还怕出来见人?” 王氏再次嘀咕:“尖嘴猴腮的……” 沈明钧有些着急:“娘,这事情是不是写信跟荷儿商量一下?” 老太太叹道:“老幺啊,你有些时候就是太惯着你媳妇了,看看她平日抛头露面惹来多少闲言蜚语?外面那些难听的话不是说她,而是在说你啊!可你倒好,一点儿都不在意,这当男人的若是不能镇内,怎么安心出来做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心就野了。” 沈明钧支支吾吾:“娘,荷儿她不是那种人。” 老太太又道:“你可别什么都听你媳妇的,她跟着个寡妇在外面合伙做生意,学得那叫一个精明圆滑,你为人太过憨厚,很容易受她蒙骗。就说上次你姐姐、姐夫……唉,算了,不说了。” 沈明钧一张脸憋得通红,他想给自己的妻子申辩两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回头一想,儿子的婚事似乎更加重要,周氏在他出发之前曾有交待,让沈溪回宁化怎么都好,两件事不能答应,一个是沈溪不能留在宁化县读书,再者就是沈溪的婚事。 特别是婚姻大事,周氏一再表明必须要由他们夫妻俩做主,沈明钧本身没什么主意,换句话说,儿子的婚事应由周氏说了算,李氏说什么都不算! 但现在老太太突然来这么一出,打了沈明钧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 ps:第四章到! 最后几个小时了,大家的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面子上,大家打赏几张月票鼓励下吧!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五章 岁考(第五更) 二月初四,是宁化县岁考的日子。 岁考算不上是正式考试,连预备考试都算不上,只是一省提学对地方生员的考察,考试严谨程度甚至比不上一地的县试。 这天不用起来得很早,因为考试会从上午辰时三刻开始,说是要考两天,但因当年是乡试年,除了四书文和五经文之外,其余考试项目暂时取消,最后在论成绩时,连五经文也不在考察之列。 这也就是说,考试仅仅只是作两篇文章,最后有一篇还不列入总成绩,只要应试的生员把四书文写好就可以。 一篇文章决定考生的才学,有点武断,但这年头的考试就是如此。 留四书文也是因为四书文是必考题,可以对所有的考生出一样的题目,而五经文因为各考生所修本经不同,要出的题和批阅时,就会存在判定标准不一的情况。 一切用一句话归结:乡试年,岁考从简。 这天众考生几乎是在一片“幸会幸会”、“久仰久仰”的拱手行礼中步入到考棚之内的。 每年汀州府才有五十名生员,宁化又是小地方,一年有五六个人中秀才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因此整个宁化县的生员数量加起来也没超过二百人,虽说按照规矩,每个县有二十个廪生的名额,但因每年在宁化县岁考中被列为“一等”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二等和三等,而廪生若是列入二等,虽然能保住廪生的头衔,但其实是要停俸停米的,整个宁化县吃皇粮的生员基本从未满编过。 不过弘治十一年宁化的岁考,却有些不同寻常,因为头年里有两个廪生相继病死,也就是说,在不减少廪生总名额的情况下,就会空出两个廪生的位置。这让众生员还是颇有期待的,廪生怎么说也能拿到俸禄和俸米,可以大大减轻家庭的负担。 沈溪跟沈明文一起去的考场,一人提个考篮出门。不过才到街口,沈明文就借口如厕,把考篮让沈溪帮忙拿着。 懒人屎尿多,回来之后沈明文也不把考篮拿回去,尽跟沈溪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明显是欺负沈溪是小孩子,让沈溪帮他提考篮。 到了考场外,沈明文意气风发地过去跟众生员行礼,他到底是廪生,中秀才也有十多年了,这宁化的生员他基本都认得。 沈溪只能提着两个考篮在沈明文后面当“跟班”,沈明文懒得给那些人引介沈溪,别人见到沈溪,也只把沈溪当作是沈家来送考之人,只是他们奇怪为何沈溪会提着两个考篮。 虽然沈溪十一岁中生员的事情在汀州府下属各县都有流传。但对于宁化县的生员来说,他们的耳目就有些闭塞了,成天要么是育人子弟,要么是在家里闭门苦读,外面这一两年发生什么他们还真不太清楚。 等考场开门,众考生陆续进场,沈明文才过来接过他的考篮,跟沈溪一起步入考场。别人这才知道原来沈溪不是送考的,也是来参加岁考的生员。 “那小子是谁?” “没听说吗?那是沈家的七公子,前年府试案首。去年院试得了第二。” “哎呀,这沈家老太太可真本事啊,生了个大儿子是廪生,又生了个小儿子作案首?” “没有的事。是沈家的第三辈子弟……” “哈哈哈,伯侄二人一起岁考,有趣有趣。” 议论声很多很杂,沈明文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若是他跟同辈的兄弟来一起参加岁考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跟侄子。而侄子比他年轻二十六七岁,比他儿子年纪还小。 读书人最好面子,所以沈明文宁干脆主动走开,以示跟沈溪划清界限。 沈溪本来神色淡然,但远远见到他的启蒙恩师苏云钟,就没那么淡定了。 要论岁数,苏云钟比沈明文还大一轮,被人知道师生一起来参加岁考,恐会对苏云钟声名有损。 而在这时代,令恩师颜面无光,可是学生的大罪过。 于是乎,沈溪不自觉地猫着头走。 倒是苏云钟很大度,走过来主动招呼:“沈溪,是你?” “见过先生。” 沈溪只得恭恭敬敬对苏云钟行个大礼。 “好啊好啊,这么小的年岁就中生员,没辜负老夫对你的一番栽培……亭年兄,这就是我的学生,去年院试第二,沈溪。而今年方十二。” 相比于沈明文的小气,苏云钟虽然迂腐,但气量就大多了,不但坦然过来跟沈溪相见,还把沈溪介绍给跟他同辈的一些人。 这些人都是宁化各家书院以及学塾的先生,沈溪不敢怠慢,就算同为生员,他还是恭恭敬敬敬礼,令这些人觉得大有面子。 苏云钟笑道:“沈溪,岁试好好考,争取今年就参加秋闱,老夫未竟之志愿,就落在你身上了。” 苏云钟说这话,颇有些感慨。 对于一个生员来说,学到老便要考到老,但当了先生开馆授徒后,就没有太多时间去备考了。 考乡试通常都是一去几个月,学塾又不能荒驰,所以一般考上生员后,都会趁着年轻去考两三次乡试,若都落榜的话,为生活所迫,就必须要寻个教书的营生做,养家糊口。若到晚年,就更加无法每次长途跋涉去省城考试了,就算有那心也没那精力。 无论是苏云钟,还是冯话齐,都是在治学上相对有建树之人,他们教学方法不同,但对于学生的期待是完全一样的,学生有本事,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丢人现眼之事,值得自豪和欣慰,他们自己没有完成的进学梦想,往往会寄托在学生身上。 这也算是高风亮节的一种表现。 沈溪心想:“我以前总觉得苏先生迂腐,但现在看来,还是我太过狭隘。让大伯去当教书先生,就没有这等气度。” 岁考的考场,不分考棚和座号,可以自己选择坐的位置,最后阅卷时也不会誊卷糊名,是谁写的文章。对阅卷官来说一目了然。 虽说考试结束后,提学苏葵只有一天的时间阅卷,但让他只看一两百篇文章,劳动量并不是很大。 考生落座完毕。苏葵终于在千呼万唤中走出来,众生员起身行礼。 苏葵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这几个月时间走遍全省,把所有府县的生员都考了一遍,其实整个人已经相当疲惫。 主考官坐定。开始放题。 虽说最后决定成绩的是四书文小题,但五经文的大题也要出。四书文是同样的题目,众生员四书文必答,五经文选答一道即可。宁化县儒学署的教谕作为佐官,帮忙监考,苏葵坐在主位上,连座位都没挪一步。 考题随即公布,所有考生都眼巴巴盯着四书文考题,毕竟这涉及到能否保住廪生名额,以及进补廪生、增生的问题。 衙役拿着巡牌走过考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巡牌,生怕错漏了上面任何一个字。等巡牌到沈溪面前,他终于看清楚上面的题目:“舍其梧槚,口之于味也。” 饶是在场都是自诩才学都不错的生员,见到这种题目,顿时都感觉到头疼不已。 又是不搭调的截搭题,前后所议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舍其梧槚”,论的是着眼于小处还是大处的问题,语出《孟子·告子上》,原文是:“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说的是一个园林师,若不去维护梧桐树和檟树。而去保养酸枣树和荆棘,这个园林师就是低贱的。以论述“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的道理。至于后半句,则是孟子论君子品性的问题,说的是“仁、义、礼、智”对于君子,就好像是味道对于口舌。那是本性。 四书文太难,众人思索半天不得论述之法,许多人只好转而先作五经文。 但沈溪觉得这种题目尚可,其实截搭题要破题,无非是从出题人的思路去考虑,因为一些题目都是有来由的。 就好像这道题,为什么苏葵会拿来作为生员岁考考题,而不是等留着当院试的考题?很简单,因为这种问题对于考院试的童生来说,还显得太过深奥了些。 跟一群童生说“仁、义、礼、智、信”可以,但说“因小失大”,就算作出来的文章也会显得空泛。 在场的生员是什么人,一群已经有功名,甚至在教书育人之人,所以涉及到“舍其梧槚”,就是要忠告众生员,你们要教学生弟子,也要注重自己的学业,不能因小失大,而在自己品格的培养方面尤为要重视。 至于个人品格方面,自然要用儒家五常来严格要求自己,也就是“仁、义、礼、智、信”,缺一不可。这同时是育人子弟的一种标准,要把这种理念传达下去。 想明白这些,要破题就不是很难了。 “观圣人微事,可见全体焉。” 沈溪想了想,继续落笔,“观人必观于其大,立乎大者,可不责其小也;而尤必观乎其小,小无不该,而后乃愈成其大。” 破题之后,后面相对则简单许多,一篇文章写下来,前后只用了半个时辰,检查仔细一番,才落于卷子上。 再做五经文大题,做好之后还没到中午。 沈溪做题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毕竟参加岁考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员,有才学的人不在少数,沈溪放下笔时,也已经有人做完。 参加科举需要注意一点,检查必须在草稿纸上,只要觉得没有错漏便要照抄到试卷上,誊抄时绝对不能出现错别字,就算真的不小心写出错别字,也不能随意涂黑修改,否则主考官会认为你留记号,有作弊的嫌疑,这种卷子只会被当做废卷处理。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将其当作是“通假字”,视而不见。 所以在科举考试中,誊抄到卷子上的时候必须要认真仔细,一点错漏都不能发生,否则没资格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马虎大意。 到下午收卷,远没院试那么正规,均是生员自己上前把卷子交到儒学署教谕那里,交卷后生员即可自行离开。两天后出案,也不会像正式科举放榜一样,生员只需要儒学署查阅成绩即可。 *********** ps:又是第五更啦! 天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码字,也请大家给天子一个机会,把您最宝贵的月票投给《寒门状元》! 事关紧急,天子鸡毛信求援! 月票!月票!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六章 特别的相亲(第六更) 沈溪对于这次岁考,并未抱必须要考出怎样成绩的大目标去强迫自己如何如何,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际,我文章平实一些,不求一等,你给我列个二三等让我能参加今年的乡试就行。 按照往常年的惯例,一般的岁考和科试,只要考生的文章不是狗屁不通,是不会被列为四五等的,而被列为六等被革去功名,这种事情更是鲜有听闻,因为要革去秀才功名涉及的事情太多,时值乡试年,就算苏葵看哪个不顺眼诚心要针对谁,也没那闲工夫。 沈溪考完之后与沈明文一起回家,刚出考场,沈明文一把将考篮递给沈溪,这次更直接,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路上沈明文也不屑于跟沈溪探讨岁考的内容,或者是觉得以沈溪稚子之龄,知道题目出自何处都不容易,更别说能做出什么好文章来了。 “侄儿,你身上可有带银钱?”到了一家酒肆前面,沈明文突然停下脚步,眼巴巴看了半晌,侧身问道。 沈溪摇摇头,虽然他此时怀里有惠娘塞给他的十两银票,可以在宁化的银号分号兑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他平日里积攒的一些散碎银子和铜板,有了这笔钱,沈溪可以在宁化这边胡吃海喝,当一个出手阔绰的败家子,但这时候他可不会跟沈明文老实交代。 沈明文那点儿花花心思,瞒不了人,他分明是想进去喝酒解馋,如果可能的话顺带风花雪月一番。 沈明文板起脸:“出门怎么能不带银子呢?” 沈溪眨眨眼:“大伯身上不是也没带……” “跟我比,怎么比?这样,我们进去吃顿酒,把账记在商会名下,让店家去商会讨要如何?” 沈明文突然灵机一动,用诱惑的口气道,“你肚子不也饿了?我们一起进去吃饭,吃过之后。回去更有力气读书。呵呵。” 沈溪摸了摸肚子:“中午吃了两个饭团,现在还没饿。” 沈明文觍着肚子,贪婪地嗅了口从酒肆门口飘来的香气,眼巴巴地看着沈溪:“饱了也可以再吃一些嘛。这样,大伯我请客,请你吃鲍参翅肚……” 沈溪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沈明文,暗忖:“大伯还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刚才还说把账记在商会名下。现在又说你请客……这么损的招你都想得出来,当我不知道你身上没银子?说是请客,别等吃到一半,你借口上厕所溜掉了,最后还不是得我来结账!” 沈溪摇头苦笑:“大伯,祖母让我们考完试就回去,路上片刻不能耽搁。” “你祖母的话,不能全听,不然你小子迟早也会被关到乡下的阁楼去,三年五载下不来。你不知道,那上面闹鬼,一到晚上,呼呼乱响……” 沈溪无奈摇头,大伯病得不轻,当下再也不管沈明文的想法,提着两个考篮就往沈家院子方向走。 沈明文悻悻不已,最后摸了摸肚子,显然他中午没怎么吃饱,如今长胖了饭量也变大了。再加上难得出来放风,估计他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再离家出走。 不过现在家里吃得好喝得好,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等以后有了准备再说。 回到家。李氏早就准备好了酒席,不过这席面只为沈溪和沈明文准备,说是宴,也不过就三个素菜,连点儿荤腥都看不到,沈溪倒是觉得素菜就米饭倒是挺顺口。吃过饭。沈明文正要跟李氏申请与妻子团聚两天,李氏拿着戒尺出来,用略带威胁的口吻道:“儿,该回去读书了。若此番乡试再不中,只好送你回乡下进阁楼读书。” 之前沈明文还在拿关阁楼吓唬沈溪,这次沈明文自己就摊上了,当即苦着脸道:“娘啊,您不是说了吗?若这次乡试不中,儿可以不用再考,寻个教书的营生,以后安心当个教书先生?” 李氏摇头:“那是以前沈家家境不好,供养你读书不易。而今家里稍微有了点儿结余,若不对你严加要求,沈家中兴要待何时?你想不再考,除非你……和七郎有一人能中举。” 王氏听到这话赶紧道:“还有大郎。” 李氏轻轻叹了口气,显然沈永卓在她眼里尚不成器,连中秀才都难的沈永卓,如何指望他中举? 等沈明文被李氏亲自押送关回后院的小黑屋,亲手把门上了锁,老太太这才走到沈溪面前,用怜爱的口吻道: “七郎,祖母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归化县望族庄家的小姐,她父亲是举人公,年底就要去湖广当知县。你可喜欢祖母给你安排的亲事?” 沈溪一时哑然,不是说暂时不给我说婚事吗?怎的这才半年多时间,又变卦了? “祖母,我年岁还小……” “不小了,都已经十二了,庄家小姐十三,再过两年,你们就可以成婚,到时候你就回家里住,我给你收拾个院子好好读书,有了孩子的话,祖母帮你带。” 沈溪心想:“我若留在宁化,必定是被当作牲口一样关着,不得自由。”当下胡诌道:“祖母,之前陆夫人曾跟我娘提过,说省城有一户当过大官的老爷,听说我年少有为,想把他孙女许配于我。” 李氏摆摆手:“别听她胡言乱语,她不过一介商贾,谁会跟她商量这种事情?你有本事,以后少与她一家来往,祖母可是为了你将来的名声考虑。就算她以后再想认你为义子,也别妄想,她一个寡妇何德何能,当得起秀才公的义母?” 沈溪心说这老太太翻脸比翻书还快,或者是因为惠娘没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府城沈家的宅子过到沈溪名下,触怒了她。其实是周氏怕房子过到沈溪名下,马上被老太太收走,所以干脆把事情拖了下来。 事实证明周氏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在老太太心中,她是一家之主,只要是沈家的财产,无论是儿子、儿媳妇又或者是孙子的,一律都得由她来支配。在这个孝义为先的社会。谁敢冒着背上“不孝”罪名的风险跟李氏唱反调? 李氏道:“明天庄家会把小姐送过来,给你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好表现,给庄家小姐留下个好印象。” 沈溪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明显是庄家摆谱,要先看过沈溪的模样,验证一下沈溪的才学,这才决定是否把女儿嫁过来,因为彼此都是少男少女。见一面也不怕有失体统。 沈溪心中大概有了主意,不能让老太太回心转意,那就从庄家那边着手,若他只是个徒有其名的后生,要才学没才学,要样貌没样貌,要家世还没家世,庄家凭什么看上他,把女儿嫁过来? …… …… 二月初五,宁化县岁考结束后的第二天。距离公布成绩尚有一天。这天也是沈溪回宁化后难得获得的“恩赐”,有一天假可以出门相亲。 沈溪这两年回宁化两次,每次回来都要相亲,已经有些习惯了,以前主要是看画像,这次却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官家小姐”跟他来个花园私会。约会的地点,选在城中一家姓林的大户人家后院,庄家跟林家是世交,林家也曾出过举人,算是宁化较有影响力的士绅。李氏有意想跟林家打好关系。 这天沈溪头顶黑色纱罗的四方平定巾,身着玉色布帛宽袖的生员襕衫,足登黑色皂靴,可惜这身行头是李氏特别给沈溪借来的。他穿上后显得有些不合体。 沈溪在沈明钧带领下到了林家后巷,敲门后有人打开院门。林家的大管家出来相迎,对沈明钧父子的态度不冷不热。林家有一个自带池塘和假山亭台的院子,占地约一亩左右,比之江南园林自然远逊,但在这闽西之地也算是不错了。 早春时节。沈溪顾风度不顾温度,坐在石凳上被风一吹,觉得特别寒冷。沈明钧先行离开,让沈溪见完庄家小姐之后自己回去。 或者是庄家那边路上耽搁了,也有可能是故意摆谱,沈溪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冻得瑟瑟发抖,鼻子都开始流鼻涕了,仍旧不见有人进到院子来。沈溪心想:“难道有权有势家庭的女儿都这么不守时?” 又等了半个时辰,沈溪都准备告辞了,才见门口那边,有个十三四岁穿着厚重冬装的少女,带着个同龄的丫鬟往亭子这边走过来,还没等靠近,就听那少女喝斥道:“我都说过了要戴玉钗,你却忘在家里,我出来怎么见人?” 沈溪心想:“小姑娘不大,倒挺知道打扮的。” 但再靠近些看清楚这位庄家小姐的尊容,沈溪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能说特别丑,只能说丑得特别,小鼻子小眼睛塌鼻梁,圆乎乎的脸蛋,或者在时下人的审美标准中也算是个“小美人”,可沈溪怎么看都好像是蝌蚪画的五官,拼凑在一张大脸上,反倒是她身后唯唯诺诺抱着个座垫的小丫鬟更有几分姿色。 模样丑也就算了,脾气还不小,见她斥责丫鬟的模样,令沈溪心生反感。 主仆二人走到亭子里,那少女的目光随即落在沈溪身上,沈溪坐在那儿挠了挠鼻孔,从里面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庄家小姐马上蹙眉,显然沈溪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你就是沈溪?”要说这庄家小姐唯一可取的,就是她的嗓音,或者是稚气未脱,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婉约清脆。沈溪闭上眼,不由摇了摇头,这声音的背后本该是个美少女,为何事实却大相径庭呢? 庄家小姐见沈溪不答话,不耐烦道:“问你话呢,聋子?” 沈溪睁开眼道:“不是聋子,是哑巴。” 本来沈溪是要呛她一句,没想到少女反倒“噗哧”一声笑了:“哑巴还会说话?” 沈溪道:“哑巴刚治好。” ************ ps:第六更! 写这章有些卡文,天子想了许久才落笔,更新晚了,请大家原谅!等下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无论如何请您把月票砸给《寒门状元》! 继续码字去了,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七章 门不当户不对(第七更) 丫鬟手里抱着个座垫,先摆放好,庄家小姐仍不落座,看着沈溪道:“你不是秀才吗?应该知书达理才对,为何不起身迎接我?” 沈溪眨了眨眼睛:“我又不认识你,作何要迎接你?” “你……” 少女眉头一挑,怒冲冲坐下来,对旁边的丫鬟呼喝道,“去沏壶热茶来。” 丫鬟委屈道:“小姐,这里不是家里,没地方沏茶。” 少女撅着嘴道:“连你也要气我是不是?非要在这种地方见人,为何不能换到客栈去?也不至于这般冷了……你先退下,这里不用你伺候。” 丫鬟这才挪着小步子离开亭子,却不敢走得太远,到假山后面就停了下来。沈溪晃了一眼,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往这边偷瞄。 沈溪心想:“这哪里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简直是个小故奶奶啊……她父亲才刚中举人就如此摆谱,要是她父亲中了进士当上高官,她还不得把天给拆了?” 少女坐好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沈溪本以为是香囊,但仔细瞧却是个精致的暖手袋。这年头上衣是没有口袋的,手要保暖,要么缩在袖子里,要么便用羊皮袋装上热水取暖。这少女手上的暖手袋,便是在羊皮袋表面做足了装饰,显得很是牵扯眼球。 “喂,你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少女见沈溪盯着她猛瞧,误以为沈溪在看她的脸蛋,气呼呼地质问道。 沈溪这次直接把脸转向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哎哟,背后好痒,好像有跳蚤。” 少女吓了一大跳,赶紧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在哪儿?” 沈溪摊摊手,道:“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身上有几个跳蚤很奇怪吗?我家里还有好多老鼠呢,大强。二强还有小强……” 少女这下躲得更远了,缩手缩脚地问道:“大强和二强是谁?” 沈溪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板着指头数道:“大强、二强是我家的老鼠,小强是家里的蟑螂。我们四个是好兄弟,晚上都要一起睡觉。” 少女瞪大眼睛,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瞧着沈溪:“你……你恶不恶心啊,跟老鼠、蟑螂当兄弟?那你身上的跳蚤也是你养的?” 沈溪继续胡扯:“那倒不是,只是家里太脏。两三年没洗澡洗衣服,所以身上有几个跳蚤很正常。不过这跳蚤挺补人的,晚上我捉了跟我的三个兄弟分着吃,他们就靠这东西补充营养。” “不瞒你说,今天我出门,我祖母在外面借了身干净衣服给我换上,可里面的贴身衣物却没换,这跳蚤可能跑出来了。” 就在沈溪绞尽脑汁恶心和吓唬着这个刁蛮丫头时,那边小丫鬟匆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小姐小姐。有什么事吗?”她见到自家小姐突然站起来,以为有什么吩咐。 “你……你快去给我找块帘子来,隔着他,这个人好恶心。”少女此时一脸厌恶回避之色,连坐都不敢坐了,却不忘跟小丫鬟出难题。 沈溪撇撇嘴:“真是大小姐的脾气,你让她上哪儿给你找帘子?要不然的话,你跟我回家去,我们家地方可大了,你就不用跟我坐得太近。还可以认识一下大强和二强……” 少女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厉声尖叫:“去死,谁说要跟你回家了?小晴,我们走。” 说着。她气呼呼准备带小丫鬟离开,小丫鬟赶紧把她拦了下来:“小姐,不行啊,老爷说了,您要在这里跟沈公子多相处一会儿,你们以后可是要成亲的。” 少女执意要走。沈溪出人意料地拦在了她面前,少女赶紧后退两步,战战兢兢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沈溪一脸坏笑:“小姐,别急着走啊,我们才刚聊天,你这么走了,要是让人以为我招待不周甚至唐突佳人,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你……你想怎么样?” 少女说着,已经退到亭子边,再往后就是池塘了。 连小丫鬟也张开双臂拦在少女面前,喝道:“别对我家小姐无礼。” 沈溪耸了耸肩:“我只是跟她好好说道一二,到底是我不喜欢你们家小姐,还是你们家小姐不喜欢我,不然我回去没法跟我祖母交待。” “呸,就你这副德行,谁稀罕你了。小晴,我们走,这种人打死我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还让我嫁给他?呸呸呸……又脏又恶心……” 说完她脚步再也不停,连暖手袋落在石桌上都不管不顾,带着小丫鬟匆忙逃走了。 沈溪把暖手袋拿在手里,制作得确实蛮精致的,看来是匠人精心打造,在汀州这种小地方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沈溪想起林黛平时总嚷嚷手冷,正好拿回去送给林黛当礼物。 …… …… 回到家,庄家那边已经来人,听说是庄家的管家,对于之前沈溪和庄家小姐见面似乎闹出一些小误会的事正在作解释,但庄家那边尊重自家小姐的意思,说是这门亲事“再考虑考虑”,其实就是对沈溪不满意。 李氏这一辈子,最注重的就是脸面,庄家已经说了对她孙子不满意,她也不想问是什么缘故,这种打脸的事她还不屑于去做。 沈溪充分把握住了老太太的好强心理,只要能把庄小姐给吓退,那他的阴谋就算是得逞了。 等人走了,李氏兀自生气不已,王氏幸灾乐祸:“看来庄家嫌咱家七郎身上没贵气,连女儿都肯不嫁了。” 李氏怒道:“闭嘴!” 王氏乖乖缄口不言,但她仍旧瞥了沈溪一眼,脸上显得很得意,因为她觉得自己儿子娶了个好媳妇,浑然忘了当初吕家拖延婚期的事情。 沈明钧劝道:“娘,您消消气,可能咱真的是高攀不起人家。” 李氏冷声道:“有什么高攀不起的?他姓庄的就算再是世家大族,他有子侄十一岁中秀才的吗?若我家七郎中了举人,他还高攀不上我们呢!” 钱氏跟着煽风点火:“七郎中举人,就不许人家中进士吗……” “混账东西。这都是你们这些做长辈该说的话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幺,你别带小郎回府城了,把他留下来。关到后院读几个月的书!” 李氏盛怒之下,居然做出一个让沈溪听到后感觉浑身无比难受的决定。 这是要让他步沈明文的后尘? 王氏笑道:“娘,您就算把七郎关后院十年,他也考不中举人,何必为难他呢?嗯嗯。我是说,七郎年岁还小,这么要求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溪从来都不觉得王氏的话好听,唯独这句话,他觉得算是说了句人话。是啊,我年岁这般小,你把我关后院小黑屋读书算几个意思,要是让我成天对着沈明文那张苦瓜脸,我还不如撞墙再投胎呢! 沈明钧也赶紧为沈溪说好话:“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小郎的先生说过了,他前途不可限量,但不能太逼着压着,以后总归有进步。您这么关着他,我和荷儿……会挂念他的。” 王氏又道:“你们夫妇见不到儿子就想了?我这个当妻子的,丈夫就在身边却守活寡,这冤屈跟谁说去?” 李氏本来就是盛怒之下的一说,她还不至于让沈溪小小年纪便关到后院读书,以前就算她想让沈溪回来,也是打算让沈溪跟沈永卓一样。在她的监督下读书。李氏摆了摆手:“罢了,他庄家不肯结亲,我们还不高攀呢,以后七郎有本事。就算庄家求着把女儿嫁过来,也休想!” 本来沈溪担心不已的事情,在老太太一句话之下,终于圆满解决。 …… …… 二月初六,是岁考公布成绩的日子。 因为沈明文已经被关回小黑屋读书,去看发榜的事情便落在了沈溪和沈永卓身上。沈永卓这是代父去看成绩。沈溪临走时已经看到老太太在擦戒尺,那意思很明显,若是这次沈明文和他考得不好,后去后肯定要受家法伺候。 沈明文接受家法不是一次两次,但沈溪还没尝过被戒尺打屁股打出血的痛苦滋味,还好他是第一次参加岁考,只要考个前三等都说得过去,而沈明文作为廪生,只要不是名列一等,这顿戒尺是逃不掉的。 沈永卓再次以大哥的身份,带着沈溪去儒学署,他在路上依然对沈溪羡慕不已:“如果我也能中秀才,就能跟七弟和爹一样,去考乡试……那该多好啊……” 沈溪不知道怎么安慰沈永卓。 沈永卓资质平庸,但也并非没机会进学,可惜沈永卓的天分全被李氏和王氏的畸形教育方式给消磨光了。这样的人总是活在祖母和父母的阴影下,连基本的独立思考都做不到,更别说严谨致学了。 到了儒学署,来看成绩的生员不少,还没到放榜时,一堆人聚在一块议论纷纷,内容大多是关于这次岁考的考题。 “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见儒学署教谕出来,纷纷围上前去,只见教谕手里拿着一张写着不多名字的纸张,赶紧问道,“不知这是几等的考生?” “这是四等的,本次岁考,并无五等以下考生。” 众生员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考四等将意味着青衫改蓝衫,但好歹是把秀才的功名保住了,不用挨戒尺,这次考得不好,可以等下次科试时再进步。 教谕把四等的几个人名单公布出来,由于榜上有名的人基本都已事前料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沈溪心里暗暗庆幸,好在上面没我。 等教谕把四等名单公布结束后,又进去把名列二等和三等的考生名单拿出来张贴。 二等和三等,看似一等之差,但其实在岁考中都属于及格的成绩,只是廪生落在这两等后家中便要断粮,别人名列这两等里,不升不降,而且还有参加乡试的资格,属于中规中矩的成绩。 “快看看,我在上面没?” 沈溪让沈永卓帮忙察看,因为大多数人都在这名单里面,想从一大堆名字里把自己找出来着实有些困难。 *********** ps:第七更啦! 今天又是二万三四千字的更新,这个月总共爆发了大约五十五万字,天子敢说已经发掘出了自己所有的潜能! 马上四月即将过去,五月就要到来,在新的一月里,天子将继续爆发,让大家一路爽到底! 希望大家能陪伴天子走下去,把五月的保底月票投给《寒门状元》,延续四月的辉煌!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〇八章 上兵伐谋(求月票)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二等和三等的生员是最多的,八九成的人都会列在其内,沈溪和沈永卓都还在找寻时,第一等的成绩也公布出来了,沈溪目光落上去,马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跟沈明文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沈溪道:“大哥,不用找了,在那上面。” 沈永卓见父亲的名字列在一等,心里也就放心了,同时他也替沈溪考了个一等而感到开心。 在成绩公布后,随即是增补增生和廪生的名单,这次考试中,列在一等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但不分名次,进补廪生和增生则是论资排辈,沈溪才考第一届,就算名列一等,也只能补个增生。 沈溪觉得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他获取了考乡试的资格。 很多人还为沈溪列在一等而指指点点,但他们却忘了,沈溪在头年的院试中名列第二,宁化考生已有许多届院试未曾有考生名列前三,沈溪名列岁考一等也是实至名归。 进补为廪生的几个生员,顿时成为在场生员的焦点。廪生意味着以后县试、府试、院试时,同县考生需要找他们具结,宴请不会少,再加上每月的俸米和廪饩银,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但也仅仅能做到温饱。 回去后沈永卓把沈溪和沈明文的成绩一说,老太太高兴坏了,儿子和孙子同时列在一等,跟她所预想的沈溪两年补廪生又近了一大步。 可王氏的脸色则不怎么好看了,沈溪跟他丈夫一起考试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列在同一个等级上,她已经在抱怨为何列在一等却不排出具体的名次。 她却不知,若真的具体列出名次,沈明文尚在沈溪之下。 成绩公布后,沈溪离家半个多月。沈明钧把惠娘和周氏交待到宁化后需要处理的商会、药铺以及印刷作坊的事情做完,就准备带沈溪回府城。 临走之前沈明钧被老太太叫到房里,面授机宜。 李氏一直觉得儿子被媳妇压得太厉害,男人不能在家里做主。这让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七弟,你考得那么好,我好羡慕你啊……你这就要走了,以后还会经常回来吗?”说话的是六郎沈元。 再次见到沈元,这位六哥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此时的沈元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深沉,也成熟了不少。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离愁,似乎对沈溪有种不舍。毕竟在沈家这么多孩子中,由于读书的原因,他与其他兄长格格不入,在县城里又没什么朋友,唯独跟沈溪还能说上几句话。 沈溪点头道:“六哥,我会经常回来的。” 沈元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以他的年岁,已经能听得出有些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敷衍,他勉强一笑。道:“先生说,我明年也可以试着参加县试,如果我侥幸能过了县试,便去府城找你。” 沈元被苏云钟推荐考县试,这对沈家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沈元在十三岁就得到先生的赏识,建议他十四岁参加县试,不算太早,但也为同龄人所不及。 沈溪知道,若不是他的鹊巢鸠占。在家里这么多孩子中,最有学习天分的其实是沈元,而沈元自小就很孤僻要强,他的目标简单而明确。就是要考取功名,让他的父母过上好日子……毕竟到现在为止,他的父母和弟妹还在桃花村务农。 “你把此事告诉祖母了?”沈溪问道。 沈元摇了摇头:“我想把这件事先跟七弟你说说,我怕祖母……不让我参加县试……” 这根本不存在让不让的问题,沈家子孙能参加县试不是挺光荣的事情吗?又多了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 但沈溪转念一想,这或者正是沈家子孙对老太太发自内心的不信任吧……如果身为长辈的一家之主心是偏的。如何让她的子孙心能正得过来? …… …… 临走之前,沈溪终于见到了好朋友王陵之。 个头一米八,浑身精肉,脸上带着一点小胡渣,面容俊朗棱角分明,看上去哪里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根本是个十八九岁的北方大汉。沈溪站在他面前,顿时感觉自己真的就是“尖嘴猴腮”,不堪入目。 “哈哈哈哈,师兄,你看我力气大吗?”王陵之提着对大铁锤出现在沈溪面前。 沈溪问道:“哪儿来的?” 王陵之嘿嘿笑道:“是我爹找人给我打造的,这对大铁锤每一个重达五十斤……我爹说,明年我就要考武举人,十八般兵器就得多学几样,这样过的机会更大。” 沈溪点头:“道理是这么讲,不过前提是你的策略要学好。我给你的那些秘籍,你学得如何了?” 王陵之迟疑了一下:“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你知不知道,如果那些秘籍你没熟练掌握,就算你把十八般兵器耍出花来,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你连考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我要考考你,敌军骑兵三千,我军步兵五千,该列如何阵势应敌?” 王陵之顿时头大如斗:“这个……” “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手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这是什么阵势?” 王陵之继续把嘴张大:“那个……” 沈溪不由叹了口气,他本以为将兵书说成是武林秘籍,王陵之就能潜心研读,可这小子明显是偷懒啊,这样让他去考武举,在文试一关就会给刷下来,哪里有机会让他上校场参加比试? 沈溪脸色沉下来,说道:“我给你那么多秘籍让你专心研究,你还特意写信跟我讨要,学来学去就成这般模样?” 王陵之苦着脸:“师兄,我本来以为你的秘籍是教我上乘武功,结果学来学去,都只是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来有何用?” 沈溪道:“考武举,是为将来当个以一敌万的大将军,上兵伐谋,你连基本的谋略都没有。以后上了战场就冲杀在前当个闷头苍蝇?” “这个……” 王陵之倒还是有羞耻之心,换了任何人教训他,他都会不服气,但沈溪却不一样,在他眼里。沈溪就是高人的代名词,“那好吧,我回去尽量学。”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武举考试先考的就是兵法策略,知道什么是兵法策略吗?就是我给你写的那些秘籍,学不会的话考武举你也不用去了,反正去了也只能当陪考,最后连上校场比武的资格都没有。” 王陵之的心高气傲顿时消失不见,摸着下巴道:“啊……有这么严重吗?” 沈溪恨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这小子小时候弃文从武是因为贪玩,现在让他系统地去学习文化知识根本行不通,赶鸭子上架,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用填鸭式的办法,让他把兵书里的内容背熟,考试时依样画葫芦默写出来就能过关,毕竟武举对于考生文化知识的要求不是很高。 王陵之本是想在见到沈溪之后,再学几招高深的武功,最好是那些说本里大侠会的那些,可没想到见面之后。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家去钻研“武林秘籍”了。 沈溪看着王陵之有些郁闷的背影,不由叹道:“师弟啊师弟,别怪为兄总难为你。实在是为你将来着想啊。” …… …… 二月十四,经过三天的赶路之后,沈溪回到了府城。 家里人又好像欢迎凯旋的将军一样来迎接他,沈溪在岁试考了一等的消息,早被周氏告知街坊四邻。沈溪回来时,周围的三姑六婆大妈大婶全都来了。一个个无不对沈溪恭维至极,什么将来的举人进士,锦衣玉食封侯拜相……都是些周氏喜欢听的吉利话。 周氏接待这些婆婆婶婶非常热情,不仅拿出茶点来招待,临走时还送上一包治疗头疼脑热的成药,大度地说把账记在她名下。 “娘,这些成药可能卖不少钱呢,你是不是转性了?”沈溪在旁边看得有些心疼。 周氏骂道:“远亲不如近邻,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街坊四邻打好关系,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他们也能帮衬不少。嘿,娘前些天做梦,你这届乡试中了举人回来,一天就长大了,随后娶了媳妇,第二天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那个美啊……” 这就是传说的黄粱一梦?又中举又长大,又成婚生子,然后醒过来发觉是美梦一场? 他不由摇摇头,这次岁试考一等,对他来说不是一种解脱,而是又一段艰苦生涯的开端。院试完了有乡试,乡试完了还有会试、殿试,沈溪突然觉得,想在这世道偷个懒都如此艰难。 沈溪回到府城,开始静下心来读书,没过几天就有些心浮气躁。好在苏通上门邀请出去踏青,沈溪正想出门散散心,一拍即合。 由于通过苏通,沈溪很是结交了些朋友,因此不管是惠娘还是周氏都大开方便之门。等人出了药铺,苏通才抱歉地说自己也要备考乡试,没有太多时间出去游玩,只是邀了几个好友到汀江边的茶楼坐坐。 在这次府城岁考中,苏通一次就直接进补为廪膳生员,为同届考生艳羡不已。沈溪笑着打趣:“苏兄,你家里又不缺那么点儿,可偏偏是你补为廪生,我补廪生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苏通摆摆手:“运气好而已,今年府学的岁考,有几个廪生列在三等,我不知为何发挥极佳,直接一次就补为廪生,这种情况事前连我都没想到。倒是沈老弟没补上廪生,让为兄有些惊讶。” 沈溪不以为然道:“府学以及各县学的情况不一样,我能补为增生,就已经很知足了。最重要的是能参加乡试,如果这届不考,要等三年后,那时苏公子已经是举人了,那岂不是无形中给自己添加压力?” 苏通哈哈一笑,指着沈溪道:“沈老弟,你可真会说话。这考举人,可不能急于一时,不过为兄很看好沈老弟你,你可知如今李阁老被誉为神童,十五岁中举人,十七岁第进士,沈老弟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通说的是当今大学士李东阳,其人少时就有神童之名,三岁便能作径尺大的书法,五岁为明景帝讲读《尚书》大义,十五岁时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举,次年二月会试礼部,但因试院火灾,考试延期举行。八月时,在延时的会试中,李东阳中第一百八十五名,又过了半年参加殿试,取得二甲第一,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从此步入仕途,一直到弘治八年入阁,位极人臣。 沈溪听苏通拿他来跟李东阳相提并论,赶紧摆手:“苏公子太过抬举我了。” ************** ps:第一更送上! 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上个月本书名列新书月票榜第二,同时在历史类王者之战中名列第二,天子感激不尽。 昨天到最后有750张月票,几个站加起来又有100打赏,其中金沐灿尘、临雨觉非两位大大晋级舵主,支持可以说是全方位的。 今天继续再一次的征程,天子也不说些假大空的煽情话,一句话,天子要用实实在在的更新打动大家,让大家自觉为《寒门状元》投票! 爆爆爆!求保底月票!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〇九章 女大当嫁(求赞)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沈溪已经进入全面备考乡试的状态,在这种前提下,他尽量摒弃杂念,不但不再过问商会之事,连《金瓶梅》和山水画也被他暂时搁置。 参加乡试,意味着沈溪将会跟福建一省的生员同场考试,要想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沈溪两世为人,知识量算是比较广泛了,但他依然需要补充许多知识,好在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冯话齐每过两三天就会送来几本书,沈溪基本当天就能看完,并且熟记在心,然后根据自己心得写出几篇时文,就如同写日记和读书笔记一样,每日不辍。 一个多月下来,沈溪看过的书籍有六七十本,冯话齐已经无处给沈溪借书看了。 城中的大小书铺,无论是古书还是程文,惠娘尽量都给沈溪买回来或者租回来,为了让沈溪学到更多的知识,惠娘甚至动用商会的力量,从南京、苏州、杭州等地买书。初次之外,她还跟府城的书院攀交情,为的是把各个书院的藏书借回来给沈溪读。 这年头书院和学馆,基本都有自己的藏书阁,虽说大部分书籍是重样的,但每家还是有几本“镇院之宝”,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人,惠娘花了不少银子,才让沈溪借阅一番,遇到绝版书,沈溪甚至要亲自上门,读完后立即奉还。 沈溪回去之后便一一默写下来。 沈溪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读书过,每天都早起晚睡,三更后躺到枕头上瞬间就能睡过去,不管外面打雷下雨,又或者被林黛缠着讲故事,都无法阻碍他跟周公交流。林黛到底长大了些。不像小时候那么缠人,沈溪不给她讲故事,她也不自讨没趣,再加上胆子大了一些。也敢独自睡了。 三月底,沈家大郎沈永卓到府城来参加府试,沈溪这才得到一点闲暇。 沈溪跟沈永卓同在书房读书,顺带指点沈永卓一下学问。 沈永卓倒也没有摆大哥的架子,只要遇到不懂的。一律都会问沈溪,沈溪这时候会停下来,知无不言。 沈永卓对于沈溪平日里所读的书感觉十分新奇,但等他看过沈溪阅读的书的内容后,便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高深的层次,许多都理解不能,只好继续钻研他的学问。 沈永卓到府城没多久,王氏带着儿媳妇,以督促儿子学习为名前后脚赶了过来,其实是怕儿子在府城受委屈。 沈永卓年过二十。居然被王氏当成小孩子一样时刻盯着,让他感觉无比羞惭。一家三口又搬到之前他们到府城考院试时所住的院子,每天生活所需的柴米油盐,周氏都会找丫鬟给他们送过去。 沈永卓本想多跟沈溪学一些知识,但因为老娘和媳妇的到来,再次变成闭门造书,效果不知道差了多少。 “真是的,我家憨娃儿又不会害她儿子,现在我们憨娃儿可是秀才公,不来打搅他读书更好呢!” 周氏愤愤然。本来她就不怎么支持沈溪不时教导沈永卓学问。因为她看出来了,沈家大郎虽然年岁大,但在学问上跟沈溪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过送饭或者偶尔过去偷瞧时。总见到沈溪给沈永卓讲解,她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觉得沈溪教得太仔细,以至于影响到他自己做学问。 王氏来的时候,顺带带来了老太太的口信,说是五月底准备找人送沈明文到府城。然后让沈明钧陪沈明文和沈溪一起去福州考乡试。 至于银两用度,老太太没说,但周氏知道老太太意思是让她来出。 花点儿银子,周氏并不怎么在乎,可丈夫和儿子提前三个月到省城备考,这就不是她能忍受的。 乡试八月才进行,你五月间就动身去省城,说是早点儿适应气候环境考试时发挥得好一些,可也不能让我在家里守活寡啊!? 等周氏把她的意见跟沈明钧一说,沈明钧倒站在老太太一边:“娘子,娘说的对,难得这次咱家有两个人考举人,若是能中举的话,那以后咱家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周氏蹙眉:“难道咱现在过的日子不好吗?” 沈明钧又回答不上来了,因为老太太从小对他灌输的理念,家里有人做官才叫真正的好日子,现在家境看起来不错,但走出去,别人还是把你当商贾,社会地位在那儿摆着,好能好到哪儿去? 周氏见丈夫不语,有些气恼:“去就去,大不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沈明钧大惊失色:“啊,娘子,你……你也要去省城?” 周氏气呼呼道:“就许你们去,不许我去?孙家妹妹说了,现下省城有商会分馆,咱过去之后有地方安顿,还有人照顾。再者说了,我们试着把印刷作坊开到省城去,之前咱不是一直在印《金瓶梅》吗,这书卖得可好了,省城那边还没铺货,如果能卖过去,能赚老大一笔钱。” 沈明钧点头:“嗯。” 周氏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道:“相公,你看看,这就是咱作坊印的《金瓶梅》,咱俩看看?” 沈明钧老脸一红:“荷儿,你我又不识字,有什么好看的?” 周氏啐了一口,道““呸,装什么正经?你成天都在作坊里,敢说你没翻看上面的画?这次是新版的,跟以前的不太一样,那小人画的,啧啧……就跟真的一样。” “是吗,我看看……” 夫妻二人本来险些吵起来,不过有了《金瓶梅》这种调剂气氛的好东西,夫妻二人马上变得其乐融融。 周氏现在有儿有女,大儿子还那么有出息,丈夫对她又专一,可谓爱情事业双丰收,加上还有两个闺中好姐妹,人生感觉已经圆满。 有了《金瓶梅》上的插图助兴,二人酣畅淋漓。似乎一下子便找回了十六七岁年少时的激情。 等一切平息后,周氏枕在暖被上,笑盈盈道:“谢家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了。” “啊?” 沈明钧有些惊讶,旋即黯然低下头。“嗯。” 周氏不知道丈夫在想些什么,只顾说她自己的:“谢家妹妹年纪不老小了,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再不嫁,官府那边可能要找官媒给她指婚。” “嗯!?”沈明钧脸色更不好了。 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女子不是想几岁嫁人就几岁嫁人。官府有明文规定,晋朝时,就有规定“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意思是,女儿家到十七岁还没嫁人,地方官就会找人给你婚配,把你点到谁就是谁。 南北朝时,如果女孩适龄不出嫁,家里人都要跟着坐牢,据《宋书·周朗传》记载。“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大明律》虽然没这么苛刻,但有鉴于明初人口大幅度减少,明太祖朱元璋颁布《洪武令》,规定男女法定的成婚年岁为男子十六岁,女子十四岁。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间,官府方面尚有具体要求,若女子到十五岁还没嫁人,就要额外缴纳一笔税,一年比一年多。而到二十岁往上,衙门则会找三姑六婆强行婚配,把女子嫁出去。 这一条律令随着明朝中后期出现人多地少的情况,到正德、嘉靖年间逐渐荒废。至万历年间已不可闻。 但即便是在执行比较严格的明朝初期,这条法律针对的也仅仅只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对于官宦人家以及卖身为奴为婢以及贬入贱籍的女子,官府则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听之任之。 被强行婚配的女子,通常不会有太大意见。二十岁都还没嫁人。要么是丑到没法看,要么是家境差到揭不开锅,要么就是有隐疾,能有个男人要就不错了。好人家的女儿,谁会二十岁还不嫁? 谢韵儿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由于家里无人做官,算不得士绅家庭,她非常担心地方官府会干涉她的婚事,那真不如自己找个婆家,至少能有选择,不至于被强行指配到什么破落户去。 因而这段时间,周氏和惠娘都在帮谢韵儿张罗,城里媒婆也介绍不少公子哥来,身家不错,主要是谢韵儿因为两年前治灾时在府城周边拥有极大的名声,很多人都说她秀外慧中,又是书香门第出身,一些认为是以讹传讹的公子哥亲自到药铺一趟,见到谢韵儿的芳容回去后都是朝思暮想。 沈明钧知道自己对谢韵儿,如同之前外人形容他跟惠娘一样,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大字不识,且已娶妻生子,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他自己又嘴笨,每次见到谢韵儿就感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说不出话来。 这最多属于单相思,沈明钧又觉得自己身边有周氏这样一个能持家的贤惠妻子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能再胡思乱想,面对周氏时心里非常内疚和自责。 等沈溪听周氏跟谢韵儿说及城里哪些公子哥值得嫁的时候,沈溪惊讶地问道:“谢家姐姐要嫁人了吗?” 周氏骂道:“混小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上楼读书去。” 沈溪撇撇嘴道:“着什么急啊,谢家姐姐正值芳龄,不是还有个洪公子说是准备回来迎娶她吗?” 周氏啐道:“还提那个洪公子干什么?我就没见过那种窝囊废,就算他中了状元回来,我也会拿扫帚把他赶出门。什么个玩意儿!” 周氏骂得痛快,可谢韵儿脸上的笑容却迅速黯淡下去,无论怎么说,洪浊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这时代的女人,只要订下婚约,专心等着过门就好,她在十三四岁时,家里就已把她当作洪家之妇来培养,她也像林黛一样,专心等着过门当洪夫人。若非之后家里的一系列变故,她不但已经嫁入洪家门,可能早就为洪浊生儿育女了。 沈溪建议道:“谢家姐姐,要不你再等两年吧,或者明年里,洪公子真的中了状元呢?” 周氏骂道:“混小子,再说这些话,看老娘不揍你……妹妹,你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谢韵儿大度一笑,却没心情再说自己的婚事了。 等沈溪下午读完书,从药铺二楼下来,铺子已经关门了,正堂里只有谢韵儿一个人。沈溪笑着打招呼:“谢姐姐。” 谢韵儿本来背对沈溪,听到沈溪这句话,匆忙把手上的东西塞进怀里,神色有些紧张。沈溪晃眼看到谢韵儿好像在看一页纸,心想:“莫非是洪浊给她写信来了?” “小郎,你过来,姨有话问你。” 谢韵儿招呼沈溪在客人问诊的椅子上坐下,她自己端正而坐,“以前帮你写说本,后来还出书的……兰陵笑笑生,究竟是什么人?” 沈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心里便明白过来,原来谢韵儿刚才看的是“兰陵笑笑生”所写的《桃花庵》诗啊。 ************* ps:第二章送上! 起点现在正在搞活动,进入手机客服端的书架后,有个红色的14,然后进入14周年粉丝节页面,点击创作之路,会进入作家·创作之路页面,里面有个为作者点赞,天子试了一下,高级vip貌似是8张免费票,请大家点击进入“大神作家”界面,向后翻页寻找到天子的选项,然后为天子点一下赞! 现在成绩惨淡,人家都5000多票了,天子才可怜的94票,都快没脸见人了啊! 咱啥都不说,不管是订阅还是赞,成绩越好,天子更新越多,拜托各位了! 求订阅!求月票!求赞!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三一〇章 谢小姐,沈夫人(第三更)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沈明钧的梦中情人是谢韵儿,而谢韵儿心中也有梦中情人,这就是虚无缥缈的“兰陵笑笑生”。 就算这个时候沈溪指着自己说这个人就是自己,谢韵儿也不会相信,好在沈溪也没打算这么做,因为这会让谢韵儿心中美好的幻想变成泡影。 “这位兰陵笑笑生呢,其实是一位英俊不凡的公子哥,风流倜傥,却是江南的一位大才子。” 沈溪说罢琢磨了一下,这应该是拿唐伯虎来作为原型了吧。 谢韵儿抿嘴一笑:“就会骗人,才子会写《金瓶梅》?” 沈溪不服气道:“写《金瓶梅》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对于男女之事都藏着掖着,那社会怎么发展,你我又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倒把谢韵儿给问懵了,自宋元以来,闺房之事一直为社会主流舆论所压制,使得人们谈性色变。但若论人的“本善”,反倒没什么比性更为纯真,因为这是涉及到人类繁衍之大事。 人要灭欲,那才真的是违背自然法则。除了那些自诩要成佛当神仙的人,应该没人会这么做。 谢韵儿不想跟沈溪探讨这么深奥的人伦哲学问题,没好气地道:“就算你说的对吧,你能为我引介这人,让我见见他吗?” 沈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谢韵儿追问道:“为何?” 沈溪道:“这个人呢,风流放荡不羁,属于无根浮萍,他行走天下,将所见所闻著书立作,为的是将文化传承于后人。谢姐姐并非没机会见到他,因为他将来还会游历到汀州府,到时候你们相见。那应该是才子佳人引为佳话吧。” 听起来很唯美,但谢韵儿眉头立时蹙了起来,她已经听出沈溪是在瞎编乱造糊弄她。谢韵儿骂道:“臭小子,年岁不大口风倒是挺紧。以后再病了。休想我给你诊脉……以后也别想让我给你买零嘴吃。” 她本想威胁沈溪两句,但说出口,却发觉好像确实没什么能威胁到沈溪的,沈溪的医术虽然未必及她,但她也见识了沈溪针灸和开药方的本事。小病小灾根本就用不上她,至于买零嘴,这种话只能威胁一下她不听话的弟弟妹妹,沈溪不是贪吃鬼。再者,以沈溪如今之家境,根本不缺她那点儿零嘴。 等谢韵儿收拾好东西,去后院帮周氏忙整理库房时,沈溪才幽幽叹道:“难道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我,你会因此而嫁我吗?” …… ……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谢韵儿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 其实这事儿也主要是周氏和惠娘在忙活。谢韵儿反倒对自己的婚事不太上心,因为在大明许多地方,这条法令名存实废,官府不见得就会记起自己。在姻缘这件事上,谢韵儿并不打算强求,能找到心仪合适的固然好,找不到也就那样,现在还需要她出来养着谢家一大家子呢。 但很快,长汀县衙便有书吏带着衙差上门,除了收缴谢韵儿因为岁数大还没有出嫁的五百文罚款。还给了她最后出嫁的限期……若是不能在两个月内嫁出去,那官府的冰人就要强行给谢韵儿指婚,到时候许配给谁就不一定了。 谢韵儿心急如焚,本来她没有出嫁的意思。现在却要在两个月之内选好对象,时间仓促不说,她一旦嫁出去,谢家上下靠谁来养活? 谢韵儿没辙,只能跟惠娘和周氏商议,可这年头就是如此。官府不较真怎么都好说,但衙门一旦动真格的,不是说你想当老姑婆就能当老姑婆,只有两种可能平民家的女子才能逃避嫁人,要么出家为尼,要么家有丧事。 可谢韵儿自认没有看破红尘,如今父母又都好端端的,她祖父身体差但也没大病大灾,怎么看都躲不过去。 姐妹三人商量了几天,都没有办法,周氏突然叹道:“这么说来,还不如当初姓洪的死了,让谢家妹妹守寡,这样就没人逼着她嫁了。” 一句话,让谢韵儿和惠娘沉默不言。 比起岁数,惠娘更年长,但却没人逼着她嫁,这是因为她是寡妇,官府的法令只对没出阁的黄花闺女有效,至于嫁人后被休了,被迫回到娘家,又或者是丈夫死了守节,就算官府要为她们再行婚配,也要考虑有没有人要的问题。 周氏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紧岔开话题:“看来还是要多找一些人,为韵儿妹妹张罗对象,看看有没有能接受她出来坐诊,还能养活谢家一大家子的。” 谢韵儿自己都摇头苦笑:“这世上哪儿有这等男人?当每个人都跟姐夫一样?” 说到沈明钧,周氏脸上自然升起几分幸福的笑容,她之前已经跟沈明钧商量好了,沈溪要去省城参加乡试,她跟沈明钧一道去,除了陪儿子之外,顺便见识一下外面的花花世面,同时帮惠娘打理一下商会的生意,一举多得。 这样的好男人,你们跟我比? 惠娘笑道:“姐夫这样的好男人,确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周氏笑完之后,就不敢再多说了,因为姐妹三人中就她自己有丈夫,另两个还独身呢,说多了只会伤害姐妹感情。 惠娘似有所思:“平日里小郎主意最多,要不问问他的意见?” 周氏啐道:“那小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在这几天安分,正在楼上读书。这种事他又不懂,问他有什么用?” 沈溪正好打着哈欠下楼,听到老娘对他的非议,不由叹息道:“娘怎么老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好歹我现在是秀才了好不好?照我看,让谢家姐姐随便找个人嫁了,再让那人把她休了,事情不就成了吗?” 惠娘和周氏听到这话,先是一喜,但随即都打量谢韵儿。 沈溪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女人只要嫁过人。就算第二天被休也算数。 至于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府不会追究,毕竟县衙的人不会闲着没事成天过问一个女子的婚姻,许多时候只要糊弄过去就得了。这也算是合理利用律法的漏洞。 但问题是,嫁过人的女人跟没嫁过的,名声大不一样,谢韵儿以后再想嫁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惠娘迟疑半晌。摇头道:“小郎主意好是好,可如此一来,韵儿妹妹一辈子的幸福都没了,以后还如何嫁人?” 谢韵儿苦笑道:“姐姐过虑了,以我如今年岁,难道真的能找到合适的婚嫁对象吗?看看近来上门求亲的,不是续弦,就是人品有问题,要么就是身体有缺陷。以我这年岁,并非青春少艾。我已经认命了……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就算终身不嫁,又有何妨?” 周氏叹道:“妹妹这是何苦呢?” 谢韵儿情绪低落,最后啜泣起来,周氏和惠娘好一阵劝慰,最后周氏瞪着沈溪道:“都是你,不然你谢姨也不会伤心难过。”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给你们出主意,你们可以选择不接受,现在接受了居然怪我?沈溪委屈地低下了头。 惠娘将谢韵儿揽在怀中,道:“现在要找个人装样子成婚。事情有些麻烦。毕竟要到官府入籍,若是不可信之人,让谢家妹妹嫁过去,那边不肯罢休。死赖着我咱,那该怎么半?” 谢韵儿摇摇头,根本就没什么好主意。 惠娘想了想,突然看着沈溪,眼睛一亮:“我看,小郎就不错。” “啊!?” 谢韵儿和周氏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惠娘笑道:“小郎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还有功名,韵儿妹妹嫁给他也算门当户对不是?再者说了,回头小郎把韵儿妹妹……休了,他年岁小,于韵儿妹妹声名无损,韵儿妹妹照样能嫁个好人家!” 谢韵儿细细思索,果然是这么回事,嫁给别人,一来是不放心,二来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娶进门,说晚上洞房花烛什么事都没做,谁信? 沈溪就不一样了,他才十二岁,就算娶进门什么也做不了。 沈溪狠狠地瞪了惠娘一眼,这主意出得有多损?不但让他看了不能吃,还要他背个休妻的罪名? 惠娘补充道:“就怕姐姐不乐意。” 周氏脸上满是迟疑。在她想法中,就算跟谢韵儿关系再好,也不能接受让谢韵儿当自己儿媳妇,首先岁数差距就摆在那儿,谢韵儿比沈溪大了八岁,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金砖抱得多容易把儿子压死。 但这次只是一次假结婚,若她不接受,可能会害谢韵儿一辈子,她于心不忍。 “行啊。让憨娃儿娶就娶吧,不过我先说好啊,这亲事可不能太长,等蒙混过关立马让混小子写休书。” “姐姐同意了?那真好,韵儿妹妹你自己的意思呢?” 谢韵儿神色凄迷地望了沈溪一眼,眼下她是别无选择,要么赶紧找个人嫁了,要么等着官府给她强行婚配,能找个不影响她日后声名的人成婚,回头还能照顾家人,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嗯。”谢韵儿最后点头同意。 惠娘起身道:“那我这就去操办,小郎要备考乡试,这边又要请媒人回来纳采,事情可要着紧。” 周氏脸上有些疑惑:“谢家妹妹不用回去跟父母商议过?” 谢韵儿摇头:“父母有言,婚事之事,一切可由我自己做主。” 看谢韵儿神色,她不是不想听从父母安排,根本是想瞒着家里人,她不想让家人觉得亏欠她什么。 惠娘道:“礼数不可违,今天我还是跟妹妹到府上一趟,把事情言明,否则妹妹嫁也嫁的不安心。” 谢韵儿见惠娘和周氏都这般关心自己,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不过当她看到沈溪时,笑容自然淡了下去。 这场婚事只是个仪式,可怎么说,对于女儿家而言那也是正式婚姻,连她的户籍也会暂时转到沈家名下,别人以后也不会再称呼她“谢小姐”,而是“沈夫人”。 *********** ps:第三章送上! 谢谢大家的支持,好感动哦,现在已经有600张月票,38人打赏了!不过我们现在在月票榜上依然只名列第45位,远远落后于上个月的成绩! 天子现在只想问一句:大家有没有信心陪伴天子一战?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三一一章 我不是牛粪,我是鲜花(求赞)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沈溪,没有被征求任何意见,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成婚”。 促成这桩婚事的条件有些复杂,谢韵儿女大当嫁,需要假成婚来躲过官府的强行婚配;周氏除了想帮好姐妹渡过难关,也是想在沈溪婚事上确立自己的“主权”,我儿子的婚姻我做主,我让我儿先娶再休,看老太太你还怎么给我儿子张罗婚事。 惠娘或许也有她自己的考虑。沈溪暗自叹息,他一直感觉惠娘有意无意回避他,或者惠娘也是借这次婚事自我警醒,不要再有非分的旖念。 于是乎,沈溪还没考上举人,就要准备迎娶新夫人进门了。 周氏的态度是必须要快,不能让宁化的老太太知道此事,不然老太太非从中阻挠不可。只要沈溪曾婚配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再进门,就会有顾忌,其实这也算周氏变相为林黛进门做铺垫。 周氏本来还担心丈夫不同意,谁知道沈明钧在这件事上,竟然出人意料地跟她站在一块儿,而且主动提出帮助隐瞒宁化的老太太,令周氏喜出望外。相公终于不再只是他娘的好儿子,开始为妻儿考虑了,那我以后定要好好报答相公……可惜周氏不知,沈明钧在此事上答应得这么爽快,完全是因为沈明钧太过牵挂谢韵儿,不想她远离自己的视线。 在惠娘陪谢韵儿到谢府走了一遭之后,沈溪迎娶谢韵儿一事便正式进入三书六礼的流程。 至于那天惠娘带着谢韵儿去谢府说了什么,沈溪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只清楚一件事,跟谢韵儿的婚事只是走个过场,没几天后,他就要一纸休书把谢韵儿给休掉。以后他还是继续拿谢韵儿当“谢姨”,嘴上称呼“谢姐姐”。 汀州府名声在外的女神医要出嫁,还是商会当家的陆夫人亲自操办,城里的媒婆都快挤破门槛了。纷纷想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公子哥能娶得这么好的大家小姐进门。 当得知谢韵儿要嫁的是沈溪时,媒婆们的态度转变那是相当之快:“鲜花插在牛粪上。”在她们眼中,谢韵儿不是那朵鲜花,沈溪也不是一滩牛粪。 “我说沈夫人,令郎年少有为。如今都已是秀才公,将来更是举人公进士老爷,为何要娶谢家小姐?我们这里可有不少名门闺秀给您选择,俱都貌美如花,生的那叫一个水灵,嫁妆更是无比丰厚啊。若是您现在就想把人迎娶进门,明年抱个孙子也不是不行,只要令郎身体可以,那些个闺秀就能生出来……” 听到这种话,谢韵儿在旁边很尴尬。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老牛啃嫩草”的意思,她嫁给小几岁的男子可以,偏偏她要嫁的是才十二岁的沈溪,双方岁数相差太过悬殊。 最重要的是,沈溪十一岁中秀才,是汀州府公认的“神童”,这样的少年郎是府城媒婆界眼中的金蛋蛋,可这颗金蛋蛋现在就要掉进“粪坑”里了。 周氏又不能把这是假结婚的事说出来,只好笑着推辞:“谢家小姐知书达理,又与妾身曾是姐妹。把她迎娶进门,妾身放心。” 媒婆好说歹说都不成,大感失望,当然差事她们还是要努力争取的。沈溪跟谢韵儿成婚,看似两家人的事,但也需要媒婆出来牵线搭桥,否则婚事就有纰漏。周氏选了个看上去还算得体的媒婆,让媒婆煞有介事前往谢府提亲。 等媒婆走后,惠娘安慰谢韵儿道:“妹妹你别多心。这些个长期在外走街串巷的女人,舌根子长,最喜欢搬弄是非,以贬低别人为乐。” 谢韵儿笑了笑:“姐姐言重了,其实妹妹自己也知道,配不上小郎。” 周氏不屑道:“别看他人小鬼大,但其实身上毛病多着呢,是他高攀不上妹妹才是。” 就在周氏跟谢韵儿争论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时,身为婚事主人公的沈溪,正在被两个小萝莉纠缠。两个小萝莉都在质问他为什么“忘情负义”。 “沈溪哥哥,你不是要娶黛儿姐姐吗?怎么现在又要娶谢姨了,那以后谁才是你的妻子?” 陆曦儿迷茫了,她以前的假想敌都是林黛,现在不知为何,向来都只能仰望的长辈就要跟她抢心爱的沈溪哥哥。跟林黛抢她还有底气,可跟谢韵儿争夺,她觉得双方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陆曦儿还有心思问,这边林黛已经抹着眼泪当起了小怨妇。 “又不是真的娶,只是假装的……过家家,你们懂吗?就是表面上迎娶过来,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以后这谢姐姐还是你们的谢姨。” 陆曦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沈溪这些话,要蒙她还是挺容易的,但林黛毕竟是开窍的大姑娘了,小声啜泣:“才不是呢,你们要成婚,就得洞房,到时候谢姨就会跟你生孩子,以后你就算再娶,那人进门也只能当妾了……呜呜……” 陆曦儿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什么是妾啊?” 就在沈溪不知如何解释时,周氏的到来总算是给沈溪解了围。 周氏一进门就喝道:“憨娃儿要读书,你们两个小的在这儿缠着他作甚?快出去,这几天不许随便乱跑,知道吗?” 陆曦儿“哦”了一声,拉着林黛的手便走……她还是非常相信沈溪的话的,沈溪说这是过家家,她就无条件相信。她心想,我也跟沈溪哥哥玩过过家家,游戏中我还当过沈溪哥哥的小媳妇呢! 只要不是真的,陆曦儿就不怎么在意,只是林黛眼圈依然红红的,就算被周氏喝斥不敢应声,但她的眼泪依然怎么都止不住。 周氏过来对沈溪道:“憨娃儿,我跟你孙姨和谢姨商量好了,婚事四天后就办,时间只能尽量靠前撵,到时候你和谢姨过来跟我和你爹磕个头就行。至于你大哥这几天考府试。别过去叨扰,免得被你大伯母知道了……她舌头长,肯定会告诉你祖母。” 沈溪点头,周氏这是要做到滴水不漏。最好迎娶和休妻都完成了,老太太那边依然一无所知最好。 周氏帮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看你,还是个大孩子,转眼都要娶妻了,可惜却不能生子。不过没关系。黛儿这不是给你好好养着吗?过两年让她给你生娃娃,这丫头屁股大,肯定好生养,以后一准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 …… …… 这年头要成婚,光是准备婚礼流程,动辄就要一年半载,可在一切从简从速的原则下,才几天时间,所有该准备的便已经安排妥当了。 四月二十六,是沈溪迎娶谢韵儿进门的好日子。为了不让王氏和沈永卓母子察觉,婚事甚至没在沈家院子举行,特地把沈溪的婚礼安排在了“陆府”,而沈溪和谢韵儿的“婚房”,也在陆家三进院的东厢房内。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沈溪不用亲自去接人,他只需要换上一身大红衣裳在陆府门口等着就行。 沈溪见周氏走来走去一脸着急的模样,提醒道:“娘,大伯母人生地不熟的,平日里基本不出门。不会那么巧找过来。” 周氏踮着脚道:“我哪里是担心你大伯母,她现在知道了又怎样?哪怕告诉你祖母也晚了!我是想这迎亲的队伍怎么还不来……” 沈溪哑然失笑,不过是一次假结婚,倒被周氏当作真的一样。沈溪往周围打量一番。问道:“爹呢?”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都说了今天就算是假结婚,也要装得有模有样,他这个当爹的难不成在儿子婚礼当天还要出去做工?” 沈溪心想,大概是沈明钧心里不好受,出去躲清静了。 若谢韵儿嫁的是别人。他可能还好受点儿,可偏偏对象是沈溪。要知道,本来谢韵儿找人假成婚还有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沈明钧自己,把谢韵儿纳进门当作妾侍,然后再休掉,虽然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也算是“曾经拥有”。 但谢韵儿嫁给过沈溪后,就算回头沈溪把她休掉,沈明钧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了,首先伦理这一关就过不了。 迎亲的队伍终于来了,大红的花轿到了陆家门口,一群邻里街坊过来讨喜钱,惠娘早就让丫鬟准备好,先把喜钱发了,众街坊才把轿门的位置让开,让沈溪上前去踢轿门。 等轿门打开,谢韵儿一身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因为目不能视物,她刚走出来就险些被轿杠绊倒。 沈溪上前扶住她,两手刚接触,谢韵儿紧忙把手抽了回去。 “哈哈哈……”旁边围观的人哄笑一片,这笑声中带着促狭和打趣,毕竟沈溪这个新郎官还没新娘个子高。 突然不知谁问了一句:“新郎是娶媳妇,还是娶个娘?” 这下笑声更大了。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在他们看来,沈溪迎娶谢韵儿绝对是最不可思议的神奇事件之一,毕竟惠娘和周氏在人前人后都把谢韵儿当作妹妹看待,现在突然谢韵儿就降了一辈,居然成了沈家儿媳妇。 沈溪正要跟谢韵儿各自持着花球的一段红绸进门,又有人道:“不是沈家娶媳妇吗?为何进的却是陆家门?” 周氏嚷道:“用得着你来操心?” “吁……” 一堆人跟着起哄,惠娘倒是懂得维持场面,让丫鬟再去发一些喜钱,终于没人再出言捣乱了。 沈溪跟谢韵儿缓缓进到院子里,到了堂前,谢韵儿突然停住,正堂可是她跟沈溪拜堂成婚的地方,只要礼数一毕,她就算正式进了沈家门。之前她一直没觉得怎样,可事到临头,她有些想反悔了。 媒婆笑道:“新娘子,该进门拜天地了,若误了时辰,一辈子要走霉运的。” 谢韵儿转身想找惠娘说点儿什么。 惠娘走上前,拉住谢韵儿的手,拍了拍道:“妹妹,你别多想,有什么事,等今日婚礼结束再说。” 谢韵儿这才点点头,在媒婆搀扶下,与沈溪一同进到正堂内。 ************ ps:第四更!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还会有两更!大家喜欢就帮天子点一下赞吧,当然如果有双倍月票,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三一二章 小登科(第五更)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拜堂仪式很简单,本来就是假结婚,之所以要把程序走足,只是为了能把证婚的媒婆糊弄过去。 沈明钧没出席,沈溪和谢韵儿就对周氏磕头,二人交拜之后,宁儿和小玉扶着谢韵儿进入洞房,沈溪这个新郎官按照规矩,应该出去为前来祝贺的宾客敬酒。 虽然这次婚事不是很隆重,但象征性还是在前院开了几席,惠娘特意到前街的酒楼包了席面,菜流水一般送了进来。沈家在府城没太多亲戚,就算有,周氏也不想把事情张扬开,邀请前来赴宴的不过是街坊四邻。 惠娘道:“小郎年岁小,敬酒就不必了,外面有小城帮忙照应,让小郎进洞房去吧。” 媒婆笑道:“陆夫人,这样做不妥,若此时就让小新郎官进洞房,天色尚早,再加上漫漫长夜,就不怕小新郎官累出个毛病来?” 洞房花烛一定要入夜,这是规矩,主要是怕男女贪欢。 惠娘瞅了周氏一眼,道:“那就让小郎去书房温书,待天黑再进洞房。姐姐不妨先送梅婶到后堂吃杯酒。” 周氏笑道:“要的,要的……” 谢媒酒跟外面的酒宴不在一起,而是在二进院子的客厅特别开了一桌,自家人也会出席,但除了惠娘和周氏外,只有几个小丫鬟跟着上桌吃了一些,由于席间并无男人,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惠娘亲自送沈溪到了书房,她怕林黛和陆曦儿过来烦人,特地把门关好。于是乎,沈溪这个“新郎官”在自己大婚当日还要在书房里读书备考。 日落黄昏时,前院那边宴席散了。媒婆也吃得酒饱饭足。到了书房门口,惠娘打开房门,媒婆醉醺醺地道:“小新郎官可真用功,小登科后大登科。日后荣华富贵,连两位老夫人也都是诰命。” 惠娘抿嘴笑道:“梅婶说笑了,这是沈家的公子,与我这不祥之人可没什么瓜葛。” 媒婆瞅了惠娘一眼,心里犯嘀咕……没瓜葛还这么热心。说你跟沈家没关系旁人都不信啊!今天这么大的事情,沈家男人却连脸都没露一下,莫不是怕私情败露,不敢出来吧? 本来惠娘要送媒婆走,但媒婆不傻,坚持要留下来,一会儿跟着闹闹洞房,说不定还能再得一些赏钱。 惠娘实在没办法,因为成婚便意味着谢韵儿暂时入籍沈家,需要媒婆作为见证人。这媒婆根本就不能得罪,只好由着媒婆亲自送新郎官进洞房。 婚房里,摆设还算喜庆,大红蜡烛燃起,屋子里一片透亮。谢韵儿并膝坐在床沿边上,双手捏着块雪白的丝锦方巾,显得有几分紧张。 媒婆拿着小竹篓,把里面的红枣、花生、桂子和莲子撒在床头,嘴上说着喜庆话:“早生贵子,连生贵子……” 周氏当即把红封递了过去。媒婆打开来看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小新郎官别愣着了,快挑开盖头看看新娘子的模样?” 媒婆把秤杆递给沈溪。 沈溪拿着秤杆将谢韵儿的盖头挑开。露出里面一双含羞带怯的绝美玉容,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樱桃小嘴,再加上白天鹅般优美修长的脖子。在烛光照耀下,谢韵儿宛若一朵璀璨明艳的娇花,惹人怜爱。 还没等沈溪把秤杆放下,媒婆又笑着恭维:“称心如意,称心如意……” 惠娘见谢韵儿很拘谨,不由拉了媒婆一把:“梅婶,我们还是出去吧,这里交给他们小两口就行了。” 媒婆道:“这洞房里的规矩可多着了,这边有合卺酒,还要让媳妇给婆婆敬茶、洗脚……” 周氏笑道:“我儿媳妇是京城回来的,没那么多规矩,今天就到这儿了。时候不早,梅婶也该早些回去了。” 等惠娘和周氏把媒婆请出洞房,从外面把房门掩上,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沈溪和谢韵儿这对刚成婚的小夫妻。 这还是沈溪两世以来第一次结婚,面对谢韵儿,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谢韵儿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床铺。 沈溪道:“谢姐姐一下午都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谢韵儿背对沈溪,语气平和:“掌柜的让小玉送了些吃食过来,现在还不饿。” 沈溪心道:“你不饿我饿啊,今天我是新郎官,却是被遗忘的那个,你这个当新娘还有人记挂,可怜我现在肚子却饿着。” “谢姐姐,有吃的没?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沈溪摸着饿扁的肚皮道。 谢韵儿侧目一望:“那边有点心,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今天的宴席都是从外面包的,家里没生火,这时候怕是没法让宁儿她们准备。” “哦。” 沈溪突然发觉自己在这婚礼中显得有些多余,当下郁郁不乐地坐在房中的圆桌前,刚拿起点心吃了两口,想喝杯茶,却发觉茶壶是空的。沈溪只好把点心放下,这吃饱了没水喝,口渴的滋味更遭罪。 那边谢韵儿把床褥收拾好,回过身道:“小郎,可以休息了。” 沈溪迟疑了一下,笑道:“谢姐姐,现在你都嫁给我了,再称呼我为小郎不太合适吧?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是这几天进进出出,称呼不当容易被人察觉。” 谢韵儿点点头,螓首微颔,轻唤了一声:“相公。” 沈溪心想,这声“相公”叫得可真甜啊! 沈溪到了床榻边,两只脚一蹭,其中一只鞋就离开了脚,正要伸手脱下另一只,谢韵儿蹙眉道:“小郎,你这习惯不好,大人要有大人的模样。” 带着说教的口吻,连称呼都忘了改。 这也是谢韵儿家里弟弟妹妹多,每天她都好像个大家长一样。不但在药铺里忙碌个不停,回到家后还要教导弟弟妹妹,沈溪跟她的弟弟妹妹年岁又相仿,她自然把自己摆在“姐姐”的位子上来对待沈溪。 “哦。” 沈溪只能惭愧地应了一声。庄重地坐下来,然后开始脱鞋。 谢韵儿把沈溪的鞋子摆好,正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门打开,宁儿捧着水盆进来了。“小公子,夫人,该漱洗了。” 沈溪见到宁儿,就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忙道:“宁儿姐,麻烦你沏壶茶进来,再看看外面还有什么吃的没……我这边还饿着呢。” 宁儿笑道:“小公子洞房之夜还顾得上吃东西啊?”但被谢韵儿瞥了一眼,她乖乖把水盆放下,自己出去沏茶找吃食去了。 谢韵儿把水盆端在床边,放下来。就在沈溪以为谢韵儿会跟惠娘一样帮他洗脚时,谢韵儿却站起身:“快点儿洗,洗完了好安寝。” 沈溪暗自嘟哝:“这个当媳妇的可真不懂得如何伺候人,连脚都不帮相公洗。什么安寝啊,今天受了一天气连饭都没吃,睡能睡得着码?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我得想办法捞点便宜才行……好在床不大,或许我可以……” 想到这儿,沈溪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等沈溪把脚洗完。谢韵儿端着水盆正要出门,恰好周氏抱着一床被子进来。周氏连忙道:“妹妹这是作何,你是新娘,回去等着就是。一切交给我。” 周氏怕沈溪跟谢韵儿睡同一个被窝不方便,所以临时加了一床被子,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新婚当晚,为了表示“同床共枕”,新房只会准备一个枕头。就算沈溪跟谢韵儿睡在两个被窝里,但还是要躺在一个枕头上。 等周氏端着水盆离开,谢韵儿回到床榻边缘,沈溪已经把外衣解开,正准备往被窝里钻。 那边门又打开,这次是宁儿端着木托进来,木托上有乘着米粥的饭碗和茶壶:“小公子,这时候没处给您找吃的,您将就一点。” 沈溪拿过来,没有吃米粥,直接对着茶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水,这才抹抹嘴道:“有劳宁儿姐。” 宁儿一笑,但看到谢韵儿面色不善,她缩了缩头,把茶壶和粥碗放到桌上,提着木托转身出门。 再一关门,这洞房就是沈溪和谢韵儿的专属领域,一晚上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谢韵儿先去梳妆台那边将身上的行头卸了,一身大红婚服回到床边,又很踌躇。沈溪不由掀开被子,拍拍床铺,道:“娘子,被窝我已经捂暖和了,一起睡吧。” 谢韵儿有些拘谨,掀开被子就要和衣而睡。 沈溪惊讶地问道:“娘子睡觉不脱衣服的?若是明早梅婶过来串门,见到娘子这般,怕是要引起她的怀疑。” “就你鬼多。” 谢韵儿嗔骂一句,这才坐直身子,先把云肩解下来,再是褙子,在她宽衣解带时,沈溪撑着头仔细打量,反正眼下是自家媳妇,虽然过两天就要休了,不能把玩过瘾,那就先过过眼瘾再说。 四月里的天气,本来就很暖和了,沈溪盼望谢韵儿在被子里面直接穿着亵衣亵裤,这样二人的洞房才更有一点浪漫韵味。 可惜等谢韵儿把红色的婚服宽解下来后,里面却是一件破旧的打着补丁的衣服,沈溪先是一愣,随即释然。 这件旧衣服,在客家人的婚礼中是有名堂的,叫做“带魂衫”,必须要是家里最旧的衣服,意思是不忘穷,嫁过门要恪守妇道。 谢韵儿再想解旧衣服,却是把前襟敞开之后才发觉到不妥,因为再往里解,就真的是亵衣、亵裤了。 “怎么不脱了?”沈溪笑嘻嘻问道。 “你还真麻烦啊,背过头去,快睡觉。” 谢韵儿知道,若第二天媒婆真的要来检查“战果”,发觉她穿着这件旧衣服,必会识穿这是假结婚。 但她也不能在红烛之下当着沈溪的面脱衣,干脆喝斥沈溪一句,让沈溪背过身,她这才起身去把蜡烛吹灭,回来后,将旧衣解下,因为羞赧和略微的寒冷,她赶紧钻进被窝里。 此时沈溪突然转过身来,因为二人躺在同一个枕头上,二人的脑袋只在一息之间。 “娘子,你冷不冷?要不我们睡一个被窝吧。”沈溪笑道。 谢韵儿板起脸:“转过头,不许看,再看的话……” 突然想到威胁沈溪不会有任何效果,她干脆自己侧过身,把后脑勺留给沈溪,也让沈溪嗅到她头发中微微的药香之气。 谢韵儿懂得调理养生,连洗头都不会只用皂角,而是加上一些保养头发和头皮的草药。 *********** ps:第五更! 自开书以来,就不断有水军来书评区引导舆论,今天又有人来冷嘲热讽,说我们的书刚上架月票前10,月末前20,这个月没钱刷了,估计就掉到100开外去了! 这话天子不服! 上个月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由于争夺新书月票榜,所以兄弟姐妹们早早就把月票投出来了,以至于最后双倍月票时许多铁杆书友手里已经没票了。再加上天子没钱发红包,导致月票排名逐步下滑,回天乏力! 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天子在依然没发红包,完全靠大家自发投票支持的情况下,已经有740张月票,位居月票总榜第四十二位,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在天子继续努力更新的情况下,月票排名会落到一百位外去。 我期望所有支持天子的书友行动起来,把您最最宝贵的月票砸给《寒门状元》,让咱们用成绩狠狠打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脸! 泣血求月票!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三一三章 长大的不是时候(第六更)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沈溪以前也经常跟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丫头睡在一起,两个妮子对他依恋是多,可都是没开窍的小花骨朵儿,哪里比得上一个经历了人生起伏有着丰富阅历,且依然这般纯洁无瑕的知性玉人? 沈溪嗅着药草的芬香,不多时就睡着了。 睡梦中,沈溪依稀觉得自己与谢韵儿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那是一种异常的详和平静,可也在此时,他心底里生起一抹涟漪,梦到自己与谢韵儿双宿双栖,甚至在山涧的温泉中,相互袒露着身子打闹嬉戏。 等沈溪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蒙蒙亮了,他坐了起来,正在打呵欠,突然身体一僵,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摸,神色顿时变得非常尴尬——一桩相当不好的事情居然于昨夜发生了! 谢韵儿这个时候也发觉了异常,当她摸到床上有什么东西湿哒哒时,本能地以为沈溪尿床了,因为她的弟弟妹妹经常这么干,可当她站起身仔细看过后,只着一身白色亵衣的她,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盯着沈溪。 此时沈溪面红耳赤,脸上的神色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小郎,你……” 谢韵儿又羞又气,本来想就这么奔逃出门,可临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上身只着亵衣,她赶紧回来把昨日的礼服胡乱套在身上,连袜子都顾不上穿,套上鞋子,人已消失在门口。 沈溪站起身,还没等他把罪证掩盖,门突然“砰”一声被周氏撞开。 “臭小子,把裤子脱下来!” 周氏冲了过来。叉腰站在床榻边上,怒气冲冲地喝道。 惠娘跟着走了进来,沈溪瞥了一眼,却没见到谢韵儿的身影。沈溪赶紧缩回被窝。用一副委屈的神色看着周氏:“娘,这样不太好吧?” “憨娃儿,你别以为自己长大了,你可是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沈溪乖乖地在被窝里把裤子脱下来。随后拿到手上递了出去,周氏一探手接了过来,也不回避,直接凑过头嗅了嗅,骂道:“臭小子,哪儿学来的坏东西?” 站在周氏身旁的惠娘,一眼看到裤子上黏黏的白色东西,脸上也有一丝尴尬:“姐姐,这事情如何怪得了小郎?男娃子总要长大的嘛!” “他……” 周氏一急,正想骂人。但仔细想了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如果儿子一直没有这一遭,她说不定反倒会更加担心。 随着这事儿发生,证明沈溪现在已经有能力为她生孙子了,她脸上只是稍微平静了一下,马上又气呼呼道,“不挑个时候,偏偏在……唉,臭小子。你让谢家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啊?” 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沈溪在跟谢韵儿假成婚的当晚从孩子变成大人,虽然就算他有了那本事,可本身还是个纯洁的小少年。跟谢韵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有些事不是说没发生就可以当不存在的。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如同在责怪沈溪不懂得“挑时候”,回过头劝慰:“咱别急着怪小郎,赶紧去跟谢家妹妹说说,以后不让她跟小郎同房就是。” “对对对。以后不让他们住一块儿,我还要把这事告诉他爹……仔细想想,其实是好事,嘿,这小子有了功名,还长大成人,我的愿望几乎实现了一半。”周氏刚才还在生气,这会儿又美滋滋的,满脸都是笑意。 周氏的愿望,是沈溪有出息,再就是给沈家传宗接代。 沈溪功名之前有了,而现在一夜之间变成大人,虽然距离传宗接代尚需时日,但至少沈溪有了那功能,她就不用再担心儿子天资出众的同时被老天爷惩罚去一部分,这都是一些当妈的平日胡思乱想容易瞎揣摩的。 说完这些,周氏提着沈溪的裤子就跟惠娘一起离开房间,到门口时听到沈溪叫:“娘,我没裤子穿啦。” 周氏斥道:“里面不穿又不会死人。” 倒是惠娘微微一笑,侧过头回道:“一会儿让宁儿给你送过来。” …… …… 沈溪“长大”的消息,很快便在两家人中传开了。 宁儿进来给沈溪送衣服时,一直在抿嘴偷笑,不过眸子里却带着一抹异样的神采,她似乎还没断了勾搭上这位小主子的心思。 以前没熟,现在可以采摘了…… 新婚的第二天,沈溪要与新婚夫人给父母敬茶,沈溪出来吃早饭时没见到谢韵儿,问过陆曦儿才知道谢韵儿一个人躲在后堂哭泣,惠娘正在劝她。 本来谢韵儿嫁给沈溪是为势所迫,以为嫁进门敷衍一段时间后,她就能脱得自由身,可早晨见到那么“脏”的东西,还被沈溪看了后背的“全相”,她心里就感觉不是个滋味儿。 周氏没留在陆府这边,她要赶紧回去把这个“重大”的消息告诉沈明钧,同时也是做些准备,因为待会儿沈溪会带着谢韵儿到沈家那边去给他们夫妻俩敬茶。 惠娘在后堂劝了半天,出来时脸上带着愁容。 沈溪上前问道:“谢姐姐怎么样了?” 惠娘伸出食指点了沈溪的额头一下:“小鬼头,都怪你!” 沈溪挠挠头,郁闷不已! 这事情真怪得了自己吗?我苦熬了六七年,终于从小屁孩成长为少年郎,我容易吗?不过表面上他却要装出一副自责的模样。 周氏此时回来,跟惠娘合计一番,道:“要不然,让憨娃儿今天就写休书吧?” 惠娘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眼下似乎只有赶紧把事情了结了,对谢韵儿才有所交待。 沈溪提醒道:“娘,谢姐姐昨天才嫁给我,今天我就把她休了,别人肯定会想。她一天时间不足以犯七出之条,被婆家赶出门,要么是有隐疾,要么是……不贞。谢姐姐以后还怎么做人?” 惠娘吃了一惊。后怕不已:“哎呀,差点儿又做错事了……小郎说的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周氏叹了口气,过来扯了沈溪一把:“走,进去给你谢姨道歉。” 谢韵儿本来就很尴尬。见到沈溪后,她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粉面飞霞不说,连脖子耳朵都红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惠娘见状道:“妹妹别多心,小郎也不愿意这样。” 谢韵儿深谙医术,自然知道这是正常的生意现象:“我……我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小郎,就是……就是……” 周氏道:“有什么呀,要是妹妹真觉得心里过不去,干脆以后跟着小郎。当我的儿媳妇就是了……妹妹总比黛儿那丫头稳重多了。” 惠娘埋怨道:“姐姐,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让韵儿妹妹面子往哪儿搁啊?” 周氏笑盈盈道:“那就不提,此事只要家里人不说,外人怎会知道?谢家妹妹把心安回肚子里,跟以往一样就是。” 话说得容易,可对于女子来说,婚姻是人生最重大之事,岂能当作儿戏?就算谢韵儿心中知道这婚事做不得真,可在与沈溪同床共枕一夜后。又亲眼见证沈溪的“长大”,让她心里矛盾异常。 可有些事情总得面对,很快谢韵儿收拾心情,在沈溪和周氏的引路下。前往沈家院子。 成婚第二日早晨给公婆敬茶行礼,这也是婚礼的一部分。 刚出陆家大门,就见媒婆过来讨喜,其实媒婆是来查验情况的。这年头,若遇出嫁女子有隐疾或者是不贞,就算人已经娶进门。夫家还是有理由退婚,甚至女子还会被拿到庙宇或者祠堂审问,找出“奸夫”,然后处以鞭挞甚至是装进猪笼沉塘的刑罚。 在开明地区,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汀州府本就是闽粤交界的客家之地,民风彪悍而又因循守旧,私刑不绝,官府无从过问。 在得知沈家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后,媒婆有些不太放心,因为她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姑娘家二十岁都没嫁出去,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别是你家的小秀才公还是个小茶壶嘴,没试出来吧?” 沈溪和谢韵儿进到沈家前院的正堂,沈明钧夫妇坐在那儿,前面准备了跪垫,沈溪和谢韵儿先跪下磕头,然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双手奉上。 沈明钧夫妇喝过后,这儿媳妇就算正式得到沈家的认可。 沈明钧脸色不是很好看,或者是昨日没睡好,又或者有其他心事。周氏脸上则挂着灿烂的笑容,倒不是为儿子娶了个好儿媳,而是因为她儿子已经长大了。 敬茶仪式刚结束,院子里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叫嚷声:“哎呦呦,这是怎么回事?” 正是昨日婚宴都没被邀请的沈家大房王氏。 王氏到了门口,连招呼都没打就进门,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来到正堂门口,见到沈溪和谢韵儿在行礼敬茶,登时嚷嚷起来。 周氏脸色倒是挺自然:“原来是大嫂啊,有事?” 周氏以前对王氏恭敬异常,因为她有求于人,希望沈溪将来能跟着沈明文开蒙读书,可在沈溪有了出息后,周氏不用再仰人鼻息,终于表现出她一家女主人的风范。 王氏冷笑道:“哎哟,原来是谢家小姐,这时候该称呼一声沈夫人了,是吧?弟妹,你可真有本事,拿个十二岁的娃子,就能娶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回来,就不知道娘她老人家知不知道?” 沈明钧急着想解释:“大嫂,不是那么回事……” 周氏笑着打断丈夫的话:“娘是否知晓不用嫂子你担心,我自会跟娘说。大嫂昨日忙,没来得及请过来喝杯喜酒,要不今天补上?” 王氏声音提了八度:“不用,今天我来是特意通知你一声,我儿子过了府试,我们娘仨这就要回宁化。弟妹,你好好想想怎么跟娘解释吧!” 王氏语气带着几分傲慢。 因为在今天府试放榜中,沈永卓榜上有名,意味着沈永卓在考了两届,终于成功过了府试,以后便能参加院试考秀才了。 等人走了,周氏一脸不屑:“才是个童生就这般嘚瑟,我儿子都已经是秀才公了,等再考个举人回来,看你们夫妻俩还怎么在我面前显摆!” 谢韵儿在一旁听了不由面带尴尬之色。 沈家的事本与她无关,但如今她成了沈家媳妇,似乎与周氏站到了同一条战线。她没想到平日里对她关怀备至的好姐姐,与人斗起嘴来竟是这么刁钻泼辣。 ************* ps:第六更啦! 今天又是两万多字的更新,天子就想问一句:月票有没有?赞有木有?兄弟姐妹们抡起袖子干吧! 把一切藐视我们的人掀翻在地,用成绩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月票!月票!月票!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xh.13 第三一四章 三朝回门(求月票) 谢韵儿进门,并没有对沈溪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带来太大影响,就算二人新婚第一晚同床共枕,但因沈溪元阳初至,第二天就不得不睡回自己的房间。 为了避嫌,林黛暂时空出她的房间和床铺给谢韵儿住,如此一来,沈溪跟谢韵儿就睡在相邻的房间,等于是刚成婚就分房而睡。 林黛则暂时搬到陆府那边,跟陆曦儿同睡。 药铺因为这场婚礼歇业三天。 在这三天时间里,药厂那边并没有停工,周氏就算不去药铺了,也会跟谢韵儿一道去药厂看看,没耽误赚钱。 反倒是沈溪,又跟结婚前一样,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书房里温书。 婚后第三天,是沈溪跟谢韵儿“三朝回门”的日子。 按照礼数,新婚夫妻会在这一天带上礼物,一同去一趟女方家里,而女方家中的宴请也会设在这一天。 女方回门再归夫家,即意味着跟娘家再无关系,以后不得丈夫准允,不能回娘家省亲,若夫家对女子有什么意见,也要趁这天跟女子娘家言明,否则以后再想追究可就没门儿了,因为过了“追诉期”。 虽然周氏和惠娘都成过婚,但惠娘成婚时没有娘家人,对于这些礼数她不太了解,周氏倒是门清,她暂时把谢韵儿当作儿媳妇看待,准备好了整只烤乳猪,谓之“金猪”,送到谢家,表示谢韵儿是以清白之身过门。 谢家将大大方方地将金猪分与宾客共食,表示自家女儿清清白白。 至于礼物方面,则由惠娘负责筹备,柴米油盐以及布帛一样不少,当作是她送给谢韵儿的一点儿薄礼。接下来一段时日,谢韵儿不能回娘家,谢家上下少了主心骨,需要有人照应,只能由惠娘出面。 谢家就住在城里。这天不用去得太早,中午谢家开宴前抵达即可。 沈溪和谢韵儿没有穿大红的婚服,但穿着还是比较正式,沈溪一袭文士衫。谢韵儿则白色的马面裙搭配红色的竖领长袄和粉红色的披风,显得很喜庆,毕竟到谢家后要见宾客,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 谢家祖籍汀州府长汀县,虽然这边有一些亲戚朋友。但因为谢韵儿带着一大家子回来后遭遇冷眼,索性断绝了往来,今日宴请的不过是街坊邻里。 沈溪和谢韵儿分乘轿子,在媒婆的引引上,喜气洋洋到了谢府门前,谢府当即开始燃放鞭炮。 街上的孩子涌了出来,纷纷叫嚷着讨喜钱,沈溪和谢韵儿把盛在竹篓里的铜钱撒了出去,孩子们兴奋得大喊大叫,冲上前去哄抢。 进到门里。宴席已经备好。 沈溪和谢韵儿先到正堂给谢伯莲和谢夫人行礼,但不需下跪,连茶水也不需敬上,因为谢韵儿嫁出门后便会随沈姓,她对二老既没有赡养的义务,也不享有继承权。 这真是应了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家这边看起来喜气洋洋,但因新郎官沈溪只是个少年郎,顿时成为街坊邻里孩子们瞩目的焦点。谢韵儿的弟弟妹妹也很好奇,为何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姐姐,会嫁给与他们同龄的沈溪? 以前这些小家伙只把沈溪当作玩伴看待。可现在却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姐夫”,一时间有些别扭。 中午的宴席上,沈溪坐在主位上,谢伯莲作为老丈人陪沈溪饮酒。至于谢韵儿则跟母亲到内院说私房话……即便是回门宴,女人也没资格列席,这时候女人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贤婿,老夫敬你一杯。”谢伯莲对沈溪很热情,沈溪则有些心不在焉,接过酒杯后才反应过来里面是酒水。 沈溪有些为难:“岳父。我年岁尚小,要不喝茶水意思下就行了?” 街坊立马有人道:“都成婚了,还说什么年纪小?老丈人敬你的酒怎能不喝?” 众目睽睽之下,沈溪只能硬着头皮饮下一杯酒,谢伯莲老怀大慰,捻须大笑,志得意满。沈溪心想:“老岳父入戏也未免太深了点儿吧?” 沈溪作为新晋秀才,又是商会会长惠娘的“家人”,算得上是府城的大名人,谢家宴席上过来给沈溪敬酒的不少,沈溪只能求助于老丈人谢伯莲。谢伯莲道:“我贤婿正备考乡试,不能多饮,由老夫代劳。” 有人赞道:“谢老爷真疼令婿啊!” 谢伯莲开怀大笑,酒水一杯接着一杯。 宴席过半,沈溪以“不胜酒力”为由,老早从宴席上撤了下来。按照回门的规矩,他跟谢韵儿应该在天黑前回家。对于谢府,沈溪不怎么熟悉,进入内院后四处逛了逛,想找到谢韵儿,就见西厢那边有道门虚掩着,依稀有声音传来。 沈溪料想谢韵儿在里面收拾衣物,便走了过去,正好听到谢韵儿母亲的话:“其实沈家公子才德兼备,娘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觉得喜欢,韵儿你把这婚事坐实再好不过。毕竟……你都被他都瞧见了……” 沈溪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最初他跟惠娘来谢府,那时候他才八九岁,这谢夫人就算对他再欣赏,也不可能将他当作未来女婿看待呀。 谢韵儿正在收拾衣服,闻言不由蹙眉:“娘,您在说什么呀,小郎他不过是个孩子,我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再者说了……谁知道他那时候正好……哎呀,真是羞煞人了,不知怎么说才好。” 谢夫人笑道:“或者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呢?你二十岁尚未嫁人,娘这心里不知多为你着急,现在你好不容易嫁出去,回头……娘只怕你一辈子要孤独终老。像沈公子这么好的夫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谢韵儿道:“女儿也知道他的好,可沈夫人只是看在姐妹情义上,为了解除我的危难,才准许我进门……人家堂堂的秀才门第,怎会看得上我?” 谢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沈家那边不是还没说退婚之事吗?既然沈公子现已成年,你就主动些。争取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顺理成章了?要是你有了孕事……” 谢韵儿又急又囧:“娘啊,您这是在教女儿什么呀?女儿就算再下贱,也不能……那样啊。” 谢夫人道:“傻女儿。你已是桃李年华,再不争取就是残花败柳了,怎还这般不懂事?你们现在是正式的夫妻,你为人妇,跟自己相公亲近些。这算哪门子的下贱?” 谢韵儿终于把衣服收拾妥当,用包袱系好,苦着脸道:“不跟娘您说了,我去看看弟弟妹妹,等下就要走……咦!?小郎,你怎么在这儿?” 谢韵儿到了门口,正好撞见沈溪,想到刚才跟母亲的对话可能落到沈溪耳中,她面颊顿时升起红云,连正眼都不敢瞧沈溪。 谢夫人走出门。浅笑吟吟:“沈公子过来接韵儿回府了?” 谢韵儿听到母亲直呼她的闺名,就像生怕沈溪不知道一般,急道:“娘,您胡说些什么呢?” 谢夫人不以为意:“你相公要带你回去,娘这么说什么不对吗?” 沈溪苦笑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应承。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了,谢韵儿为了照顾家人不愿嫁,而谢家人却觉得愧对谢韵儿,想让她找个好人家。 现在谢韵儿虽然跟沈溪是假结婚,二人年岁相差有些大。看起来不是很般配,但难得周氏平日对谢韵儿那么照顾,人又开明,谢韵儿嫁过去。依旧能兼顾谢家这边,算是个难得的好归宿。 谢伯莲夫妇显然这些天私下里也商讨过这个问题。 放眼汀州府,要说比沈溪更适合做他们女婿的人还真没发现,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女儿配不上沈溪,而沈家那边又把这当成是假结婚,没准备长久把谢韵儿留在门里。所以才会有谢夫人过来对女儿这番如同“教唆”的规劝。 沈溪恭敬行礼:“岳母在上。小婿给您老问安。” 谢夫人目光凝视沈溪,脸上笑容更盛:“贤婿多礼了,哎,真是越看越喜欢,如果韵儿能跟你做长久夫妻,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放心了。贤婿啊,你以后可要多疼韵儿一些呀。” “娘!” 谢韵儿感觉母亲已经对沈溪这个“女婿”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她只好赶紧拉着沈溪出了院门,借口要去看弟弟妹妹,其实是把沈溪拉到僻静处说话。 “不管你刚才听到什么,就当没听见,也不许多想,知道吗?”谢韵儿此时已近乎带着威胁的口吻。 沈溪故作一怔:“我想什么了?” 谢韵儿急道:“你装什么糊涂啊,要是你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头两天你会……丢元气吗?” 沈溪恍然道:“原来是这件事啊,我也不想啊,正常的身体反应嘛……再说了,就算丢了元气又怎样?” 谢韵儿气结,有些事她根本就没法跟沈溪解释清楚,可现在她母亲又非常希望她跟沈溪的婚事能坐实,这让谢韵儿心里被羞愤的情绪左右,感觉人生灰暗莫过于此。 谢韵儿气得一跺脚,干脆不再跟沈溪说话。不过,很快谢韵儿又知道自己错了,她本以为弟弟妹妹淳朴可爱,总不会给她出难题,但没想到几个弟妹围上她的第一句就是:“姐姐以后是不是就要给沈溪生娃娃啦?” “听谁说的?这种话不是小孩子该讲的,姐姐这段时间暂时不回来,但过些日子,姐姐就会跟以前一样,回来照顾你们。小崇,照顾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比沈溪还大一岁的谢家长公子谢崇用浑厚的嗓音应了一声:“哦。” 虽然谢崇年岁比沈溪大,可之前在学塾读书时,他却是沈溪最忠实的“跟班”之一,沈溪离开学塾后,他已经继承了沈溪的位置,当起了学塾的“大哥大”,他姐姐是商会大当家的好姐妹,别人都巴结他,他力气也大,跟人打架时总会占据上风。 谢崇对于学塾里公认偶像的沈溪成为他“姐夫”,心底非常欢喜,加上他正值少年叛逆期,才不想姐姐再回家来管着他。 ************ ps:第一更送上! 早上七点过起床,第一时间看手机客户端,发现许多书都是上千票的增加,咱们的书已经掉到了月票榜七八十位……但明明昨晚临睡前,天子才查过,咱们的书排在月票榜第三十八位啊,一时间万念俱灰! 结果无精打采地吃过早饭,打开电脑准备开工,才发现原来是手机端出错了,咱们的书虽然没保住前四十的位置,但好歹也在第四十二位上,不由再次精神百倍,开始全力以赴码字! 天子说这些,只是证明书的成绩好坏对一个人精神状态的影响有多大,估计如果成绩真的掉得太惨的话,今天都没心情码字了!好在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而且我们还有争取上游的巨大空间! 所以,天子还是坚决地、厚颜无耻地求月票!各位兄弟姐妹,你们的每一张月票,都是对天子的鞭策和鼓励,我希望这种支持,能让天子以更快的速度写出更好的文字! 再次谢谢!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一五章 无毒不当家(求月票) 日头西斜时,谢韵跟在沈溪身后,一同回到沈家,她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只是用包袱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至于她日常所用的一些首饰都没带,她知道在沈家住不了多久就会回被一纸休书赶回谢府,与其来回折腾,还不如留在家里。 沈溪成婚之事,由王氏传回宁老沈家。 老太太李氏一气之下险些晕厥过去,等她回过神来,马上带大儿子沈明文和三儿子沈明堂到府城找沈明钧两口子算账。 两个多月前,沈溪跟庄家小姐的婚事才泡汤,转眼沈明钧夫妇便连跟她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擅自让沈溪迎娶谢韵儿进门,这在李氏看来纯属大逆不道之事。 此时她还不知沈溪跟谢韵儿是假成婚,若弄清楚事情原委的话,肯定气上加气。 药铺在歇业三天后,恢复正常营业,谢韵儿换上了身妇人装束出来坐诊,跟以前稍有不同的是,被撤去很久的屏风又重新树立了起来,这也是她为保存沈家颜面而考虑,毕竟目前她名义上已是沈家新妇,又是新婚期间本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五月初三这天早晨,周氏特地交代让沈溪在药铺二楼读书,因为这天是李氏跟两个儿子抵达府城的日子。 沈明文本计划五月底才到府城来,与沈明钧父子一同赶赴省城福州备考,但因沈溪成婚一事,李氏干脆提前一个月带长子和三子来到府城,而且看样子她改变了主意,不准备让沈明钧去送考。 沈溪已经猜到李氏到来后会如何大发雷霆,好在周氏在决定纳谢韵儿进门时,就预料到会有这结果,已经有所心理准备。 沈溪中午从楼上下来,惠娘老早就回药铺了,她准备与谢韵儿一同回沈家那边看看情况。 “小郎,你怎么下来了?你安心读书就是,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其实惠娘自己也担心不已。但依然出言宽慰。 沈溪摇摇头:“让谢姐姐做我媳妇这个馊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所以最好还是由我回去跟祖母说明。” 惠娘交待两句,让沈溪到沈家后先一句话都不要说。她已经打定主意,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同时按照之前跟周氏商量好的,以她的名义给李氏一些银钱,来作为精神补偿,安慰老太太那严重受创的尊严。 可没等三人出门,后门处就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宁儿打开门,李氏带着周氏,气呼呼地走进后院。 沈溪探头瞥了一眼,并没有见到沈家沈明钧三兄弟的身影。 “我孙媳妇何在?” 李氏站在院子里,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声。 惠娘跟谢韵儿相继出后堂门,惠娘本来想上前去解释两句,谢韵儿这时已经跪倒在李氏面前,恭敬磕头:“见过老夫人。” 周氏连忙解释:“娘,其实……” 李氏黑着脸:“闭嘴!是不是想跟你相公一样,接受沈家家法伺候?” 周氏本来挺倔强。但听到这话,顿时缄口不言。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老爹已经因为此事被打了。 李氏的性格就是这么武断专横,家里一切都要她说了算,就算儿子已经成年,也是说打就打,而且每次下手不留任何情面。 偏偏这就是这时代人们推崇的“孝道”。 在场的人,没一个人敢接茬,就算是惠娘也不敢,因为这事情也是她推波助澜搞出来的。老太太打沈明钧,其实是杀鸡儆猴。 谢韵儿再次磕头,流着泪道:“若老太太不允这门婚事,小女子这就回府。不敢再踏沈家之门。” 李氏冷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哼,置我们沈家颜面于何地?置我家七郎于何地?” 惠娘为难道:“老夫人,您消消气。” 虽然李氏对惠娘非常恼恨,但她还真不敢直接叱责惠娘,怎么说沈家现在的好日子是惠娘赐予的。若真的与惠娘闹翻,说不一定沈家就又得回桃花村过那种清苦的日子。 另外,惠娘与沈家并无关系,就算李氏再生气,也绝不会像泼妇那样骂大街,李氏有一套严明的做人准则,并以此来要求自己和家人。 周氏低头认错:“娘,媳妇知道错了,这次只是为了帮助谢家妹妹渡过难关,若娘不喜,儿媳这就让憨娃儿写休书。” 李氏盛怒难消,到府城后先是不由分说拿戒尺把沈明钧狠狠打了一顿,然后亲自过来,她本想连谢韵儿也一起打,但转念一想,人家虽然嫁进门来,却从未把自己当作沈家人,打有何益? 越想越气,李氏怒不可遏:“要休了她也不急于一时,否则沈家门风何存?既入我沈家门,那她以后所赚工钱,必须尽数归我沈家名下。再者,趁着小郎到省城乡试之前,让他们圆房!” 周氏、惠娘和谢韵儿的脸色同时变得极为难看。 听李氏的意思,谢韵儿该休还是要休,但不能就这么便宜谢韵儿,不但要让谢韵儿把她的工钱悉数上交沈家,还要让沈溪跟谢韵儿“圆房”,等于是把谢韵儿的清白身子先给占有,然后再无情休掉。 惠娘赶紧说和:“老夫人,这么做,是否对谢家妹妹不公?” “她嫁进我门来,让我孙儿落个无故休妻的骂名,将来仕途都要蒙羞,怎就不想公不公道?我现在只是让她知道,既入沈家门,一切就不能任由她肆意妄为,就算生死,也全听我沈家说了算!” 说罢,李氏拂袖而去,周氏赶紧跟了出去,只剩下谢韵儿跪在地上哭泣不止,惠娘上去劝解也无济于事。 过了好半响,惠娘扶谢韵儿进到后堂坐下,安慰道:“妹妹不用太伤心,等老夫人气消了,你再过去认个错,老夫人一定会宽宥你。” 谢韵儿娇颜梨花带雨,摇摇头道:“老夫人说的其实没错,是我想利用沈家,令沈家门庭蒙羞。如此也是咎由自取。” 惠娘叹道:“真要怪的话,其实应该怪我,我本来以为只要事情隐瞒得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姐姐不用自责。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老夫人能解气,想怎样都成,但我只是想留着钱,养活我家人。” 谢韵儿这时候在意的,依然不是自己。而是谢家。 她嫁入沈家,其实已作出当牛做马的心理准备,只是她不接受李氏所说的把所赚工钱以及分红所得都上交沈家的决定。 惠娘摇头苦笑:“这件事妹妹不用担心,就算工钱和分红交给沈家,妹妹给家里的钱也一分一文不少。” 谢韵儿满脸感激:“谢谢姐姐。” 沈溪在旁边看着,既郁闷又难过,想出言相劝却不知道说什么,要怪就只能怪王氏那个长舌妇,她夫妻长期不能同房,心理扭曲。便非要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如此方才好彰显她沈家大房长嫂为母的威风。 下午,周氏把老太太和沈明文兄弟安顿好,一脸沉重地回到药铺。她走进后堂,再难掩心中的伤心,坐下来直抹眼泪:“真是不把我相公当她儿子,说打就打,打得皮开肉绽的,真想让我们娘几个连倚靠都没有?” 惠娘这才刚安慰好一个,现在又要安慰周氏。清官难断家务事。事情本来就是姐妹三人搞出来的,现在等于是得到了报应。 周氏又道:“听她的意思,是让憨娃儿跟他大伯早些出发去省城,她要亲自到省城去督促。一个小脚女人。连府城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还想进省城?哼,真是笑话!” 惠娘明白,以前周氏就算对李氏有些意见,但绝不会开口骂人,可在这次事情后。周氏已经忍不住心底对李氏的愤懑,这是要爆发的迹象。 惠娘赶紧岔开话题:“姐姐,老夫人说让小郎去省城之前,跟韵儿妹妹圆房,这事情怎么办才好?” 周氏愤然道:“大不了,我跟她提分家!” “姐姐,你可千万别冲动,这同为一家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到底姐夫也是老夫人守寡带大的儿子,姐姐这么做……只会背上恶妇的骂名,若是被告上官府更不得了。现在小郎好不容易有了出息,以后前途不可限量,难道姐姐希望以后跟小郎再没见面的机会?” 惠娘话中的意思,若周氏跟老太太撕破脸,很可能被赶出沈家门,到时候就算周氏赚的钱再多,她也不再拥有丈夫和儿子。因为按照《大明律》,女人犯了七出之条被赶出家门,儿女一律归夫家。正因为女人在这世道没什么地位,所以才会有“三从四德”进行约束。 周氏气极:“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惠娘叹道:“此事我倒是跟韵儿妹妹说过,她的意思,把身子给小郎并无不可,只是怕以后韵儿妹妹离了沈家门,无法再跟我们如今日这般相处,这段感情……也就断了。” 周氏一时无言,她刚才也瞧出来了,谢韵儿其实也因为在这件事上利用了沈家而感到自责,并愿意为此作出一些牺牲。 但问题是,事情结束后,谢韵儿该如何在沈家人面前自处?就算她不想离开药铺,到时也不得不黯然离去。 沈溪一直在楼梯口偷听,此时他不由走下楼来,道:“娘,姨,其实有些事不一定要真的发生,只要骗过祖母,让祖母相信发生过就行了。” 周氏蹙眉:“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沈溪道:“或者我不懂,可娘和姨都是大人,总该懂吧?就算我跟谢姐姐洞房,但限于礼法,祖母也不可能在旁边看着,还不得回头再……呃,姨,你说呢?” 惠娘想了想,不由哑然,沈溪说的在情在理。 李氏心里气不过,要让沈溪把谢韵儿的清白之躯占了再休掉,其实是对周氏、惠娘和谢韵儿三姐妹的报复,同时让谢韵儿无地自容,以后自然会离开药铺,那她们姐妹三人的友情自然就终结了。 但自古以来,最后不都是一条白手帕来确定是否真的合卺过么? *********** ps:第二更! 小结一下,昨天最后有1062张月票,98人打赏,同时有迎风发很乱大大晋级堂主,金沐灿尘、临雨觉非和书城书友1647355245大大晋级舵主!多位书友晋级执事!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 码字去了,今天天子依然会爆六更,让大家看过瘾! 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活动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一六章 洞房总有听墙角的(第三更) 沈溪所知道的关于夫妻之事,显然大大超出了周氏的想象,可惠娘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反而面颊有些发烫,她见识过沈溪创作的那些《金瓶梅》插图,知道沈溪不是在元阳初现之后才明事的,懂这些应该更早。 周氏的情绪稍微好转,道:“这主意挺好啊,就怕谢家妹妹一个姑娘家想不通,不愿意接受。” 惠娘道:“她都有委身给小郎的打算了,岂会多想?” 谢韵儿嫁进沈家门,却得不到老太太李氏的承认,家回不去,沈家门一时也进不了,她已经准备在药铺二楼暂时安个小窝,作为栖息之所。 等惠娘和周氏把详情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脸红得厉害:“这么做,会不会被老夫人发觉?” 周氏道:“不然如何?你还真打算把落红给那混小子啊,你也不想想他今年才多大?” 惠娘怕周氏说出一些不合适的话,赶紧拉了拉周氏的袖子,提醒道:“姐姐,小郎怎么说都是你儿子,别总在旁人面前奚落他……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也要自己脸面的。” 说着,惠娘侧头看向谢韵儿,道:“韵儿妹妹若同意,那咱就开始着手准备,只要过了老夫人这一关,事情就当过去了。只是……此事,用不用跟令尊、令堂商议?” 谢韵儿神色略显尴尬,回门时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说明谢家人非常支持她嫁给沈溪,甚至让她找机会与沈溪真的合卺来个弄假成真。谢韵儿摇摇头道:“不用。” 姐妹三人商量妥当,剩下的就是如何瞒过老太太。 …… …… 当天下午,周氏和惠娘带着谢韵儿、沈溪回到沈家院子,到老太太面前敬茶认错。李氏坐在正堂,怎么都不肯喝下谢韵儿所敬的孙媳妇茶。 沈明文兜着手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了谢韵儿好一会儿,这才咽了口口水,向李氏道:“娘。孩儿看这妮子模样长得俊俏,出身也挺好,入咱门来,也算没辱没咱门楣。您老就喝了这杯茶吧。” 李氏心里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人嫁进门来,那还好说,直接让她做个妾,以后当牛做马使唤,就没这么多事了。 偏偏谢韵儿是大家闺秀。还是远近闻名的女神医,老太太看了其实也挺喜欢,但人家是为了当沈家孙媳妇进门的吗?不过是想把沈家当幌子,不至于被官府强行婚配,这才是让她深恶痛疾的地方。 “我不会喝的,要喝,也得等七郎和她圆过房再说!”李氏态度相当强硬。 沈溪跟谢韵儿已经有过一次洞房的经历,现在马上又要准备第二次。相对来说,这次就要正规多了,而且目的更为明确。无论如何要瞒过老太太。 谢韵儿在其中是最尴尬的,可眼下她已经入了沈家门,在沈溪休她之前只能逆来顺受。 好在除了李氏之外,所有人都在帮她,令她心里略微好受了一点儿。 当天,李氏就做主收拾好沈溪的睡房,张红挂绿一番,大红蜡烛准备好,莲子、红枣那些也重新置办一份,李氏指挥几个丫鬟忙里忙外。总算是弄规整了。 周氏则躲在房间里为沈明钧背部和屁股上的伤口敷药,一整天都没露面。 沈溪隐约从昨日周氏跟惠娘的对话中得知,周氏已动了分家的心思,但她一介妇人是做不了主的。她得跟沈明钧好好商议一番,由沈明钧提出来。但沈溪料想以便宜老爹的愚孝,肯定不敢跟李氏摊牌,这件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地上也扫干净,把毯子铺上,再把陪嫁的春凳抬过来。我们沈家只有身子清白的媳妇才能上榻……” 李氏给自己五个儿子娶媳妇,连沈永卓这个大孙子的媳妇也是她帮忙张罗的,在这方面已是驾轻就熟,她此时对谢韵儿的要求,也跟对正式的孙媳妇一样。 谢韵儿重新换上真红对襟大袖衫,头顶凤冠霞帔,在隔壁房间重新梳妆打扮过。 等李氏安排得差不多了,转头看向正四处打量的沈溪:“七郎,你知道娶媳妇是怎么回事吗?” 沈溪心想,这应该是对他进行婚前教育,若说不知,老太太晚上可能就要临场“监督”了,当即点头:“我娘说过。” 李氏脸上现出几道横皱:“教的不少嘛,不过你年岁还小,有些事可能做得不好。明堂……” “哎,娘,您有事?” 老三沈明堂从中院快步而出,沈溪转头望去,隐约可见院子里有丫鬟还在忙碌。沈明堂脸上有一抹潮红,他一向老实巴交惯了,除了自家娘子外很少跟别的女人凑一块儿干活,而且得不时搭话,不免有些尴尬。 李氏道:“今晚你侄儿圆房,你跟他说说,这圆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好惠娘让秀儿从自家把当日沈溪洞房的大红被褥搬过来,闻言道:“老夫人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小郎都知道。” 李氏用诧异的目光瞅了惠娘一眼,心想:“我孙儿懂不懂这些事,你是从何知晓的?” 在沈家,老太太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沈明堂不敢违背,他带着沈溪到了前院正堂,却不知该如何说及。 在这个谈性色变的时代,这种事还真只能藏着掖着,没有人会摆开来谈。最后李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几乎是带着喝骂的口吻道:“真没用,出去找地方买本春|宫册子回来,让七郎自己学。” 沈明堂如蒙大敕,赶紧离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沈明堂终于买回一本春|宫册子,居然是盗版的《金瓶梅》,印刷质量非常差,插图纯属粗制滥造,只有线条而无色彩,跟作坊印出来的原版差距不小。 李氏道:“七郎啊,你自己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祖母。知道吗?” 沈溪点点头,抱着《金瓶梅》到书房“研究”去了。到下午时,惠娘亲自过来给沈溪送饭,见沈溪把《金瓶梅》丢在一边。正在用功读书,心里为沈溪的自觉暗自欣喜,招呼道:“小郎,别忙着读书。吃过饭,晚上还要你配合演出戏呢。有些事……你真的明白?” 沈溪放下笔,笑道:“连姨你也不信我?”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你这小子,人小鬼大,如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生来知之的小神仙,明明都没人教你这些……不过今晚并不容易糊弄过去,你祖母就算不守在屋里,也会在房外偷听,你可别以为老人家都那么好糊弄。” 人越老越精明,沈溪能想到的,李氏那边肯定也能想到。若被李氏察觉今天的圆房是一出来特意演出来骗她的戏码,不但老爹又要挨打,可能老娘也要遭殃。今天这出戏,必须要慎重对待。 就在惠娘跟沈溪说话时,李氏提着个茶壶进来,她先瞥了惠娘一眼,这才走到桌前,把茶壶放下,将里面好似茶水一般的液体倒了出来:“七郎,喝了这碗强身健骨茶。晚上更有精神。” 沈溪拿起茶杯,只是抿了一小口,就察觉这根本就不是茶,而是酒。且是泡过某种药材的白酒。 沈溪苦着脸道:“祖母,这茶水味道好呛人。” “觉得呛那就捏着鼻子喝,里面有鹿茸和虎……嗯嗯,是补酒,对你身子有好处。”李氏道。 惠娘赶紧道:“老夫人,小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让他喝这些是否合适?” 李氏不耐烦道:“这又不是毒酒,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快喝,也不用多喝,两杯就好,若是醉了反倒不好办。” …… …… 终于到了晚上,等沈溪穿戴整齐到了自己卧房门口,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焰在躁动,浑身炽热,想一把将衣服扯开。 就在沈溪心猿意马之时,只见谢韵儿在小玉搀扶下出来,虽然谢韵儿穿的是成婚当日同一身婚服,但沈溪看见她,不知为何感觉就是那么地美,美中带着一股朦胧,让他忍不住想冲过去把谢韵儿抱在怀里,恣意怜爱疼惜。 沈溪赶紧深呼吸了两口气,心知肚明应该是补酒起作用了,老太太不惜血本去买来鹿茸和虎鞭泡的大补酒,就是怕他圆房之时身体不济,算是另一种揠苗助长。 “七郎,过来扶你婆姨进房。”李氏冷声道。 听到李氏用“婆姨”称呼谢韵儿,伺立一旁的宁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但她赶紧收敛,老太太气呼呼地扫了她一眼……毕竟是陆家的丫鬟,她斥责不得。李氏不再理会,陪沈溪和谢韵儿一起进到房里。 沈溪扶谢韵儿到了春凳前,李氏将一块白帕交给小玉,让小玉把白帕在春凳上铺好。谢韵儿见状微微颔首,显得很是羞赧。 见沈溪扶谢韵儿在春凳上坐下,李氏摆摆手道:“没事的现在可以出去了。”她自己则丝毫也没有出门的意思。 丫鬟们不敢有异议,相继出了门。惠娘心知老太太在场只会坏事,赶紧道:“老夫人,今日是令孙与孙媳妇圆房合卺之日,不如把这里留给他们?” 李氏皱眉,看了看沈溪,问道:“七郎,你真不用祖母在旁督促?” 沈溪心想,我跟我夫人合卺,您老在旁看着算几个意思,你不害羞,我和谢韵儿还害臊呢。沈溪道:“祖母放心,我可以的。” 李氏满意点头:“七郎真的长大了……那祖母就守在门口,有事喊一声。” 等李氏和惠娘出门,沈溪才算松了口气,惠娘临关门时还不忘对沈溪使了个眼色,好像担心一会儿出意外露馅。 门关好,但人影就在房间门口,不但李氏没走,惠娘和几个丫鬟也都守在院子里。 沈溪看着谢韵儿,道:“娘子,我们是否该宽衣了?” “你……” 谢韵儿错愕地打量着沈溪。 不是演戏吗,怎么还要宽衣? 沈溪低声道:“没办法,什么都要装得像一些,我祖母可精明着呢。” 谢韵儿往窗口那边瞟了一眼,果然看见有个模糊的影子靠在窗口,很可能老太太正在捅窗户纸往里面瞧。老太太虽说不在房间里盯着,可还是换个方式来监督这次圆房合卺之礼。 ************* ps:第三更送上! 谢谢楚月婵和书友160501202023157大大慷慨打赏1万起点币,顺利晋级本书舵主!楚舵主可是起点历史军事类小说最著名的书友之一,在此天子衷心表示欢迎! 天子的爆发一直在继续,兄弟姐妹们的订阅和月票何在?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免费的推荐票!加油!(未完待续。) 第三一七章 我是男人我来(第四更) 事到临头,谢韵儿心情异常紧张,将凤冠霞帔和大红的婚服解下,只是里面没有再穿旧衣,而是白色的单衣,沈溪也在旁边解下厚重的新郎官礼服。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李氏察觉有些不妥,也只能想象为沈溪没什么经验。 沈溪见谢韵儿着单衣就不再继续下一步,连忙走上前,正好错位挡住李氏从窗口看进来的方向。 沈溪道:“谢姐姐先躺下去?” 谢韵儿脸上已是一片滚烫,想出言拒绝,但也知道眼下李氏正在外面盯着,微微颔首之后,缓缓平躺在春凳上。 谢韵儿就算穿着单衣,可单衣毕竟很薄,能清晰见到里面的亵衣、亵裤,沈溪浑身感觉一股燥热,似乎连血液都都燃烧起来,双眼满是血丝。 谢韵儿打量沈溪,问道:“怎么了?” 沈溪苦笑道:“喝了点儿补酒,可能是虚不受补。” 谢韵儿作为大夫,马上就想起身给沈溪诊脉,但沈溪却踏前一步,抢先伸手去解谢韵儿中单的带子,谢韵儿一把拿住沈溪的手:“干什么?” 沈溪使个眼色,谢韵儿这才松手,沈溪解开单衣往两边一撩,里面白色的绸绣亵衣便呈现在面前,沈溪望着那亵衣遮不住的曼妙身材,还有那凹凸有致……这旖旎的场面,只能赶紧闭上眼。 外面传来李氏的声音:“七郎,怎么还没开始?” 沈溪道:“祖母,这就快了。” 李氏不但在外面偷看,竟然还出言催促! 沈溪背对窗口,突然低下头作势解衣服,但其实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沈溪把袖子稍微往上撸,他取血的部位不能在手掌以及腕部周围,这样容易被李氏察觉端倪。若是在手臂上,有衣服挡着便不会暴露秘密。 “我来吧。” 谢韵儿见到沈溪的动作,低声道。 沈溪摇了摇头:“谢姐姐。你别动,被我祖母发觉就不好了……我是男人,我来。” 沈溪把小刀在手肘的部位切了个口子,登时有鲜血流出来。谢韵儿贝齿咬着下唇,心里带着自责和疼惜,但却无法起身帮沈溪包扎止血。 沈溪把身子压低,像是在解谢韵儿的亵裤,但其实是把血滴在白帕上。谢韵儿非常好奇,为何沈溪不是拿白帕子擦血,而要把血滴下去染成片。 待血滴成片片梅花状,沈溪又小心翼翼掏出根银针来,在肘部周边扎了几个穴位,待血止住后,这才出言提醒:“谢姐姐先解开下裳,不然我祖母不会相信。放心吧,我闭着眼不偷看。” 谢韵儿此时别提有多尴尬了,女儿家当着男子的面露出亵衣、亵裤已经是羞涩至极。若还要令亵裤离身,她更觉无地自容。 但谢韵儿也知道,若连亵裤都没离身,要让李氏相信合卺已发生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沈溪此时闭上眼睛,谢韵儿只好将亵裤解开。这年头没有裤链和松紧带,裤腰都很宽泛,这么设计也是方便女子平日出恭,好在平日女子长裙拖曳,倒也看不出端倪。 本来女子也可以穿无裆的裈子,但谢韵儿生性拘谨。再加上人在沈家,平日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一直穿的正规的亵裤。 “你……你别睁眼……好……好了……”半晌之后,谢韵儿终于出声招呼。 沈溪闭着眼。却准确把手拿住谢韵儿的足踝,虽然她是天足,但脚却不是很大,谢韵儿连玉足都被人拿住,羞得赶忙把眼睛闭上。但不多久之后,沈溪道:“演了这么久。应该可以了,我们上榻吧。” 谢韵儿忽然意识到可能被沈溪看到了什么,但等她睁开眼时,却见沈溪仍旧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这才松了口气,但她心里却在想:“我怎能在此关键时刻忽视乱想?真是羞死个人……” 从春凳起来上榻,谢韵儿直接钻进被窝,然后道:“睁眼吧。” 沈溪闻言把眼睛睁开,首先看到的是春凳上染了他血迹的那块颜色鲜红的白帕子,小心回头看了窗口一眼,李氏似乎已没没有在那儿了,不过应该还在院子里没走。 沈溪走过去吹灭蜡烛,然后回到床榻边,轻声问道:“要不要把下裳穿好?” “不……不用了。” 谢韵儿此时脸滚烫得厉害,但幸好蜡烛已经吹灭,没有让沈溪见到她羞红的俏脸,“若老夫人再进来,有所察觉,不妥……” 虽然谢韵儿怕被李氏发觉这不过是一场戏,但毕竟要跟沈溪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若晚上沈溪动一动手脚,就可能碰着她身子,这样可就不好了。她把长身的白色单衣合拢,衣带系紧,如此一来身上裹着亵衣和单衣,沈溪便不会直接触碰她的肌肤。 沈溪上了床榻,本想让谢韵儿睡在里面,他睡外面,但谢韵儿道:“相公应该睡里面。” 沈溪这才想到,在这个时代的确有这样的规矩,因为女人作为男人从属的身份,不能跨过男人的身体,而女子晚上难免要出恭,若男子睡在外面则会有所“冒犯”。 沈溪依言睡在床榻里边,这回不但跟谢韵儿同床共枕,且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漫漫长夜,沈溪和谢韵儿都睡不着,二人没有刻意背过身背对对方,只是平躺着,沈溪偶尔侧过头去,却见谢韵儿神色茫然,好像在想事情。 在这件事上,谢韵儿反倒更冷静一些,而沈溪此时则有些难以压抑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补酒的劲儿还没过去?” 谢韵儿发觉沈溪呼吸急促,轻声问道。 沈溪“嗯”了一声,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这股气息实在是太过强烈,本来他可以用别的方法解决,可美人与他同榻,他总不能做唐突佳人之事,只能咬牙忍受。 谢韵儿突然问道:“要帮忙吗?” “啊!?” 沈溪不由惊讶地看向谢韵儿。 谢韵儿却轻轻一笑,显得几分俏皮:“跟你开玩笑的……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儿安睡就没那么难受了。” 沈溪心说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不懂得体谅人,明知道我心里憋得难受。还拿话来刺激我。他如今是跟一个对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女人同床共枕,若是以前还好,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发生蜕变,若是没有欲望的话。绝对不是圣人,而是身体有毛病。 沈溪实在没办法,只能起身下床,喝了几口凉茶压压心火,同时溜到窗口去看看李氏是否还在外面盯梢。等发觉院子里空空如也时,他这才放下心来,回来躺下后道:“祖母已经走了。” “嗯。”谢韵儿应了一声,仍旧躺在那儿,眼睛闭得紧紧地像是要入睡,但没过多久却睁开眼。 相顾无言,二人就这么静默到后半夜,谢韵儿才睡了过去,她呼吸平顺,带着一股香甜的芬芳气息。 沈溪看着谢韵儿那完美无瑕的容颜。丝毫没有睡意。 本来谢韵儿可以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但沈溪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应付女人的经验,只得白白把机会错过了。 …… …… 第二天早晨,沈溪尚处于朦胧状态,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溪和谢韵儿同时醒了过来,还没等他们坐起身,李氏已经迈着小脚,一路小跑来到床榻前。 李氏先把春凳上的白帕子拿起来一看,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然后突然走到床榻前,一把将被子撩开,见谢韵儿连下裳都没穿,她这才确信谢韵儿的确是做了她的孙媳妇。李氏语气不善:“快起来。梳洗打扮好,等着吃你们的敬茶。” 说完李氏拿着白帕子转身出去,等她走出门口,周氏和惠娘才进来,她们急切地想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况。 在谢韵儿点头表示已经通过考验时,周氏和惠娘松了口气。 惠娘道:“昨日老夫人凑在窗前不时向里面偷看。我别提有多紧张了……就怕小郎做事疏忽,事情败露可就不好了。” 谢韵儿看了沈溪一眼,带着些许感激之色:“小郎做得很好,反倒是我自己没经验……险些穿帮。” “啊?” 周氏脸上带着不解,“这小子哪儿学来的,莫非是他跟黛儿……不行不行,我要回去好好问问黛儿。”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娘,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我只不过是读书多,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才能应付过关,跟黛儿有什么关系?” 周氏骂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黛儿那死丫头总喜欢往你房里跑,如果你们在成婚之前就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老娘绝不饶你。混小子,背过身去,你谢姨要换衣服。” 沈溪撇了撇嘴,昨日宽衣是当着他面,现在穿衣却要他回避了。不过他还是侧过身子,等谢韵儿窸窸窣窣穿好衣服,周氏亲自给她盘发髻梳妆打扮时,沈溪才被允许起床穿戴整齐。 惠娘走到沈溪身边,低声问道:“小郎,昨日的补酒……没事吧?” 沈溪心想还是惠娘关心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昨晚可把我折磨得不轻。” 惠娘嗔骂道:“臭小子,什么折磨!?跟你谢姨睡了一整晚,算是便宜你了。”声音稍微有些大,恰好被谢韵儿听到,谢韵儿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姐妹三人顾不上多说,赶紧收拾好让沈溪和谢韵儿到前面正堂去给李氏敬茶。 李氏喝过茶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本旧得有些发黄的册子:“虽然你在我沈家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不过既进我沈家门,一切都要遵循沈家媳妇准则做事,这是沈家家规,你认字,自己去看,若有违背,必当家法伺候!” 谢韵儿恭敬地把《沈家家规》接过来,道:“孙媳妇必定会详加研读。” 李氏脸色稍微便的缓和了些,看着谢韵儿,谆谆嘱咐:“入我家门,以后不得招蜂引蝶,日前我见你问诊都隔着道屏风,这很好,以后若有男子来问诊,就算切脉,也要隔着手帕,明白吗?” 隔着手帕诊脉,就好像悬丝诊脉一样,很容易出现偏差,就算谢韵儿知道这样不妥,但这是老太太的训导,她不敢违背,只得低眉顺眼:“孙媳妇谨记。” ************ ps:第四更送上! 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目前战况胶着,从月票榜第41位到第30位,也不过两百票的差距,大家咬咬牙或许就追上去了! 天子努力码字,争取今天再来三章,让大家看过瘾,也请大家不要让天子失望,莫要努力了到最后却两手空空,暗自伤心落泪!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一八章 远行福州(第五更) 老太太昨日里还怒气冲冲,在沈溪跟谢韵儿“圆房”之后,她觉得脸面挣回来了,气也就逐渐消了。 谢韵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谢韵儿的父亲谢伯莲还曾在北京的国子监当过监生。正如沈明文所言,谢韵儿出身好,正经的书香门第,能够嫁到沈家来也没辱没了沈家门风。 再者,谢韵儿每月在药铺里坐诊加上分红有约莫十两银子的收入,这笔钱落到李氏手上,对沈家来说大有裨益,她并不急着把谢韵儿赶出门,若谢韵儿能为沈家开枝散叶,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溪以后要忙着做学问参加科举,最是需要人照顾,谢韵儿可比来历不明的林黛好太多了。 这真是错有错着! 有时候李氏想想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始终板着脸似乎谁欠她钱一般。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过早饭,这边可没有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周氏和谢韵儿都在桌上,但沈明钧因为身上有伤待在房里没出来。 沈明文道:“娘,孩儿何时去省城参加乡试?您准备让谁送孩儿去?” “这么大个人,去府城赶考,一定要别人送你?” 李氏脸色铁青地说了一句,像是责备儿子不能自立,其实沈明文正是因为活在她的阴影下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李氏才冷声道,“娘本来打算与你同去,不过家里事情多,离不开,所以还是让老三陪你和七郎到省城。时间宜早不宜迟,等到了省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用心读书,切不可懈怠!” “考完早点儿回来,桂榜要等一个多月。别在省城耽搁。” 这时候的乡试,放榜跟院试不同,由于批卷时间太长,其他地方的考生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福州城等消息。 沈明文笑道:“娘说的是。孩儿记住了。” 沈溪心里则有些不以为然,进省城越早,心越容易野,府城这里看起来已经很繁华了,但若跟省城福州相比。汀州府城也不过是个偏远地方的小县城。就如同上次沈明文跟沈明有两兄弟进省城,最后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穷困潦倒回到汀州府,究其原因还是到了省城眼花缭乱,心野了收不住。 周氏问道:“娘何时回宁化?” 李氏顿时心火上涌,喝斥道:“这么着急让为娘走吗?我到了府城,就不能多住两天?陪陪七郎和十郎也好,我这个当祖母的,没好好跟孙儿相处,他们以后怎会亲近我这个祖母?” 周氏刚忙解释:“儿媳是怕您长久在外。水土不服,再者刚才您老也说了,家里事多离不开,宁化那边需要您老主持大局呢!” 听到这句,李氏脸色有所好转,但却有意摆谱,把碗筷往桌上一拍:“不吃了!” 因为李氏在饭桌上闹起了情绪,一家人都没法好好吃饭,随后李氏便起身进厢房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沈明文笑呵呵道:“弟妹,你跟七郎和侄媳妇去药铺那边吧。家里有我们呢!” 周氏原本正想去药铺,毕竟惠娘还要忙商会的事情,只靠几个丫鬟忙不过来。但眼下这局面,她感觉跟留了几只老鼠在米缸里一般。没个人在家里看着还真有些不放心。周氏笑着回道:“大伯不用担心,药铺那边有陆夫人打点。” 等沈明文和沈明堂去后院见李氏,周氏才拉着沈溪和谢韵儿,吩咐道:“憨娃儿,你跟谢姨去药铺,到了那儿上楼好好温书。知道吗?今天我留在家里看着,不然,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欺负你爹呢!” …… …… 沈溪跟谢韵儿成婚几日都同榻而眠,只要李氏没走,这场戏就要继续演下去,只是李氏不再跟第一天“圆房”时一样,往沈溪的卧房硬闯。 五月十二是沈溪跟沈明文、沈明堂出发到省城赶考的日子,提前几天两家人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李氏老谋深算,为了防止她一走周氏就要沈溪写休书把谢韵儿赶出家门,特别要送沈溪和沈明文上路后才启程回宁化,她更跟惠娘预支了谢韵儿未来几个月共计三十两银子的工钱和药铺分成,认为这样便断绝了谢韵儿拿“沈家钱”去贴补谢家的心思。 这天早晨,沈溪很早就起来收拾。 此行福州,一去一回需要三个多月,本来一些日常用度可以到了福州后再买,可李氏管得很宽,怕那边缺东西,不但让沈溪备了衣服,还把笔墨纸砚以及需要温习的书籍全盛在大箱子里一同上路。 这年头远行,如果是平头百姓,必须要有官府出具路引,若是行走上千里,更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而沈溪和沈明文是秀才,本身又是前去省城赶考,自然不用办理这些繁琐的手续,同时按照规定,他们还可以享有家人“送考”的权利。 本来伯侄三人一辆马车就行,但因随行所带的东西太多,非得两辆马车不可。 惠娘帮忙叫了商会的马车,同时让车马帮一个叫马九的头目,沿途帮忙赶车和打理。这马九是宋小城的左膀右臂之一,是沈溪让宋小城特别“栽培”的对象之一,将来可以放出去掌管一方。 马九有机会帮商会大当家做事,跑上跑下非常勤快。 五月十二,早晨。 两家人送沈溪出门,沈溪在临走前偷偷写了份“休书”塞给谢韵儿,意思是在他走之后,她随时可以拿休书去官府改籍回娘家,但谢韵儿只是把休书搁枕头下放好,没见她有多重视,似乎不想刚成婚就当“弃妇”。 临走的时候,哭的最伤心的是陆曦儿,沈溪哥哥不但成婚,而且还要远行,很长时间回不来,小妮子年岁不大不懂得什么叫矜持,抱着沈溪就是一阵痛哭。最后老太太一句“成何体统”,令惠娘不得不上去把女儿拉开。 林黛则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她虽然伤心。但也知道沈溪回头就要“休掉”谢韵儿,那她还有机会做沈溪大妇,也就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送别时一番依依不舍,连伤势不轻的沈明钧也从房里出来了。 沈溪见老爹被祖母打得连路都走不太稳。心里慨叹,李氏的管教方法根本便是一个专横跋扈的老顽固,以前他还觉得只要中举和第进士,应该以中兴沈家、让沈家上下过上好日子为己任。 但现在看来,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封建守旧的大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溪心里清楚。母亲周氏巴不得分家,就算便宜老爹不同意,但只要他能考上举人或者进士,就有足够自立的理由,完全可以来个不分家而分家,把老爹老娘接到外地,到时候李氏就算想管,也是鞭长莫及。 沈溪跟马九一辆马车,车上载着口大箱子,车厢里空间相对狭窄。闽粤之地又是山岭众多,这一路都不太好走,坐在马车上会非常颠簸。 有鉴于此,沈溪干脆坐到外面车架上,既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又可以让自己舒服点儿。 马车从府城东门出城,一路沿着官路向东南而行。 马九赶车非常平稳,不急不慢。 长汀县的五月天(相当于后世公历的六七月),气候炎热,在烈日的烘烤下。沈溪估计气温起码有三十度,好在山风颇大,倒不觉得如何闷热。 马九对沈溪非常尊敬,他最崇拜的人是宋小城。因为宋小城的崛起就是一个小人物崛起的励志故事,谁都知道宋小城以前只是个跑腿的,这才几年,便成为了汀州府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马九知道,宋小城最推崇的却是沈溪。在宋小城眼里,沈溪那就是孔明在世。算无遗策。所以,宋小城经常跟弟兄们传达一种观念,在车马帮可以不听他的话,但有两个人的话不得不听,一个是商会大当家惠娘,另一个就是小掌柜沈溪。 “……小爷,这闲着没事,您多点拨一下小的,若是能传授小的一点儿真本事,小的定会终身受用无穷。” 马车在山道间徐徐前行,马九开始在沈溪身边献起了殷勤。沈溪没有太过谦虚,笑道:“这就要看九哥能不能在这一路上让我满意了。” 马九听沈溪称呼自己“九哥”,简直以为自己当上了车马帮二当家一样,喜笑颜开道:“那是那是,小爷您只要一声令下,就算见到贼匪拦路抢劫,我也要跟他们拼命。” 沈溪赶紧道:“这么冲动的事情你可别做,你一个人拼命不打紧,别把我们两车人给害了。” 马九愣了愣,挠挠头后才想明白。若真遇到一群盗匪,给了钱什么事都没有,毕竟人家也只是想赚钱养家糊口,你真要跟人拼命,一个打一群,自己送死不说,人家犯了人命官司,能留活口等着人去指证他们? 虽然从长汀县出来这段是官道,但其实官道跟山路并没有太多区别,大山、小山一个接着一个,四个人没一个认识路的,沿途得一路打听,防止走错,再加上沈明文很懒,借口读书晚了早晨要等天大亮以后才肯起来,没到太阳落山就要找地方歇宿,一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就算是不错了。 这一路沈溪没什么事,干脆拿着本书看,摇摇晃晃的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好在能打发旅途的孤寂与无聊。 马九对沈溪读的书很好奇,开始几天他还不敢搭话,到后面已经跟沈溪混熟了,才问道:“小爷,小的不识字,您给小的讲讲这上面都是些什么?我听说,里面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这是做学问的,不是故事书,那些之乎者也的说了你也不懂。”沈溪摇摇头道。 马九嬉皮笑脸地道:“原来书也分这么多种吗?我就见帮里的弟兄,平日里没事拿着一本叫……《金瓶梅》的书,看起来可带劲儿了,说是上面还有图画,我本想跟他们借回来看看,可他们一个比一个藏得严实。” ************* ps:第五更啦! 啊啊啊啊啊啊,看来今天七更有望了!兄弟姐妹们,还等着干嘛,赶紧给天子投月票加油鼓劲吧! 天子已经倾尽所有精力和力气码字,大家还有什么理由懈怠呢!?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免费的推荐票!加油!(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面子问题(第六更) 从长汀县到省城福州,陆路有南路和北路两条官道路线,北路是直接穿过延平府,再从闽清过闽江,东进福州城。 至于南路,则是绕道漳州府,再过泉州府北,进福州府。 南北两路相较,北路距离更短,但沿途闽江水系众多,经常需要乘船渡河,以马车来渡河反而耽误时间,所以从长汀到福州,一般走的是南路,虽然绕了远路,但沿途道路大致平整,路上的贼匪也更少一些。 五月二十九,在出发十七天之后,一行两辆马车终于抵达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驻地,福州城。 福州府曾为福建面积最大的州府,但在福宁县升福宁州之后,福州府所辖由十三县降为十县,仍旧为福建之地行政核心。 福州城地处闽东沿海之地,在明朝初年展开禁海到隆庆开海前后近两百年时间里,福州成为了全国海运中心,这主要是由于朱元璋颁布《禁外番交通令》实行海禁后,琉球是少数几个可以自由来往明朝进行海外贸易的国家之一。 琉球人从大明进口绸缎、丝罗及瓷器、漆器药材等,转运到东南亚各国,倒手换回胡椒、苏木、香料、象牙,再返回福州抛售,获取暴利。 所以这一时期福州不仅是在与琉球进行贸易交换,更是在海外各国进行商品贸易活动,这种中转贸易十分兴盛,使福州港一跃成为明朝的全国四大港口之一和福建最大的港口,一度成为大明海外贸易的中心。 福州府与省内各地的联系和运输,则主要依靠闽江水运,是闽、粤货物调运北上江淮的中转站,贸易十分发达。 汀州商会于两年前,就在时任知府安汝升的协调下,在福州城内设立商会分馆和银号分号,此番沈溪进福州城乡试,惠娘已提前跟福州商会分馆打好招呼,进城后由马九前去联系商会。对沈家伯侄四人多加照顾。 当天下午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落脚,沈明文多次来福州城,对这座城市相当熟悉。他非要住城东一家名为“及第”的客栈,取的是好兆头,不但要中举人,将来还想要进士及第。 沈溪对于沈明文的不靠谱早已习以为常。 沈明文一路上穷讲究带来不少麻烦,本来一行是从城西进城。却非要到城东去住宿,沈溪不知他为何这么青睐“及第客栈”。 等到了地方,刚进门,客栈掌柜笑盈盈招呼:“哟,这不是沈大老爷吗?您今年来福州可挺早的。” 沈明文马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掌柜的,来三间上好的客房。” 沈溪好像明白了什么,沈明文来这家客栈,主要是掌柜嘴巴甜会恭维人,一进来就称呼一声“沈大老爷”,就好像沈明文已经乡试中举一般。 沈溪瞟了一眼。发现柜台后的木牌上写着:上房每日一百文,赶紧拉了拉沈明文的衣襟:“大伯,我们三个人睡不了三间房。” 掌柜本来以为来了大主顾,这乡试还有两个多月才开考,距离考生进城各大客栈人满为患的旺季尚有一段时间,沈明文一下子开三间上房,一天就得三百文钱,一住就要到八月,中间七八十天,客栈方面能创收二十多两银子。怎能不乐? 可再听到沈溪的话,客栈掌柜脸上略微有些不乐意:“沈老爷出门考试,还带着侄儿?” 沈明文脸色有些发黑,但明显不想给客栈掌柜介绍沈溪:“掌柜的。他说的不算,给我们开三间天字号上房。” 沈溪却坚持道:“若开三间,那大伯自己住好了,我和三伯去别的地方找客栈住。” 沈明文一听有些着急,因为老太太怕他再来一出离家出走的闹剧,这一路上他身无分文。不管吃喝还是住店,都由沈明堂管账。 好在有一点,沈明堂对他言听计从,就算他真的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沈明堂基本也都予以满足。 若沈溪把沈明堂带走,就会少个付账之人。 沈明文黑着脸道:“老三,你怎么看?” 沈明堂虽然不识字,但算账却算得不错,一掐手指头,自己身上那点银子还不够支付这几个月的房钱,赶紧道:“大哥,我们还是少住两间,三个人挤挤……要么换地方,哪怕挤大通铺都可以。” 客栈掌柜听到沈明堂说住“大通铺”,脸色顿时转冷,你住上房我把你当大老爷,你住通铺,我当你是下等人。 沈明文怒道:“我是大哥,这里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不想住,把钱留下,自己爱住哪儿住哪儿!” 沈明堂支支吾吾:“娘说……” 掌柜插话:“沈大老爷,您到底是住还是不住?住几间?” 沈溪道:“掌柜的,你们这里房钱太贵,我看地字号的房便不错,能不能便宜一点儿?” 在“及第客栈”,天字号的房是一百文一天,地字号的房则是四十文一天,至于大通铺,一天只需十五文。 对于一般考生来说,提前半个月进省城备考,住个地字号的房,虽然不太宽敞,窗外也没什么风景,甚至可能窗口就对着马厩或者茅房,但怎么说也有个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是? 读书没人打搅,点个桐油灯还能挑灯夜读,房费前前后后花个六七钱银子,加上每天吃喝用度也用不上一两。 如此一来,三年一次考试,加上路费也就二两银子,试也考了,省城也来过了,回去多少还能捎点儿土特产回去,小户人家能够接受。 可沈明文这样,提前两个多月到省城,一进城还要直接开三间上房,这简直是游山玩水来享受生活啊! 沈明文冷声道:“地字号房要住你们住,给我开一间上房,他俩我不管。” 沈溪不跟沈明文废话,直接拉着沈明堂出了门:“三伯,我们还是另找一家客栈吧,这客栈我总觉得邪性。” 沈明文气急败坏追出门口,怒道:“干什么?咱三个到底是谁说了算?小幺子,你可别给你脸不要脸!” 沈溪心想。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钱啊!老太太为人刻薄,临他们出发前跟惠娘预支了谢韵儿未来三十两银子的工钱以及药铺分红作为他们赶考之用,但其实最后只给了沈明堂十五两,剩下十五两老太太拿回宁化去了。 老太太想得非常明白。以前沈明堂和沈明有兄弟到省城考试,给他们十两银子,都能闹出个夜宿青楼楚馆,最后沈明有失踪下落不明的丑事。现在三个人进城,马车又是商会提供的。十五两银子绝对绰绰有余,再多肯定要出事。 这次三人等于是拿谢韵儿的血汗钱备考,沈溪不为别人考虑,还要为自家娘子考虑,最好能剩下一些,回去还给谢韵儿。但他心里清楚,这笔银子十有八九已被惠娘或者自家老娘扛下来了。 沈明堂急道:“大哥,咱的银子的确不够啊,若是在这儿住下来,还没到考试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沈明文看这模样便知道耍长兄的威风不行了。改而皱着眉头说理:“知不知道,这省城里的人最是势利眼,先敬罗衣后敬人,若我们吃穿不好,住得不好,怎么跟省城的士子打成一片?” 沈溪惊讶地问道:“大伯,跟省城士子打成一片……与我们考试有什么关系?” 沈明文以先行者的口吻道:“这你都不懂?只有跟省城的士子关系打好了,才会有名气,内帘官阅卷之时,才会记得你这么个人。中举的几率也要大许多!” 沈溪心说,你当我傻啊? 乡试考试分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一个主考外加六个同考官,负责出题和阅卷。外帘官负责监督考场事宜。 内帘官权力看起来很大,但其实除南北两直隶的乡试外,地方乡试主考官和同考官,都是以“外聘”的方式来选取,以地方名宿大儒和儒学署的教谕为主,但外帘官却是各省布政使司的官员。 这便会出现“外重内轻”的结果。就算朝廷有明文规定外帘官不得干涉内帘官的工作,但因为内帘官没有权势,有时不得不低头。 要说乡试中可能出现弊端的环节,往往是在外帘官方面,他们会给内帘官施压。单以内帘官阅卷来说,根本不管所批阅卷子的考生姓甚名谁,又或者是地方名士,抑或鸡鸣狗盗之辈,这跟他们全无关系。 沈明文说要跟省城士子打好关系,无非是想找机会出去吃喝玩乐,住上房更有助于彰显身份,更容易接近一些家境不错的士子,吃得好玩得好,但相应的银子也就花得多,毕竟没人会白请你。 沈溪道:“咱的银子的确不够,难道大伯想我们先住上房,然后到临近考试时,却露宿街头,餐风饮露饿肚子?” 沈明文笑了笑,道:“并非如此,这省城不是有咱汀州府的商会么?到时候咱可以过去跟他们要点儿银子,周转一下嘛。” 沈溪皱眉,这大伯是得多无耻才会想出这等损招啊!你要是实在走投无路去借点儿银子,作为汀州府同乡,商会的人可能还会可怜你,但你这倒好,直接跟人家要,当商会是你家开的? 这次是沈明堂开口反对:“大哥,不成……娘说过,咱出门要靠自己,绝不能跟商会走得太近。” 李氏不让沈明堂和沈明文接近商会,是怕商会下九流的人带坏她的宝贝儿子和孙子,让沈家最高洁的两个读书人沾染上铜臭。现在看来,老太太这一招倒也有些效果,至少让沈明文能够认清现实,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 ps:第六更! 天子真的是拼了,早上七点过起来一直码字到现在,头晕脑胀,全身酸痛,此刻胳膊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整个人感觉非常糟糕! 可为了拼月票榜,天子豁出去了! 想想就心酸,别人轻轻松松发个一两章,然后再来一个单章,然后就是几百票上千票的增幅,天子老老实实码字,最后却依然龟速增长! 不要让老实人吃亏,如何? 泣血求订阅!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二〇章 没钱装大爷(第七更) 眼见劝说沈明堂不得,沈明文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道:“这样,我们住一间上房和一间地字号房,一天只要一百四十文,住到八月初八,前后不到七十天,用不了十两银子,剩下五两银子用来吃饭用度,这总该可以了吧?” 沈溪苦笑着问道:“听大伯的意思,是您住天字号房,我和三伯在地字号房里挤一挤,是吧?” 沈明文道:“那当然……不是如此,我们可以换着住嘛,单日我睡上房,双日七郎你睡,如何?” 沈溪心想,什么单日你睡,双日我睡,当是妻妾争宠还要分单双日?别是单日你享受过了,等到双日你又借口温书晚了非要赖到日落黄昏以后,到单日早晨你又重新接回去,里外下来我就双日只能在上房睡上三四个时辰,别的时候上房都归你使用。 沈溪道:“大伯算错了。” 沈明文重新掐着指头算了一遍,冷笑道:“哪里错了?小孩子家家,不懂算账别瞎闹腾。” 沈溪道:“住店钱大伯是没有算错,只是大伯您忽略了一些事情……祖母确实给了我们十五两银子,可来时这一路上花去了些……三伯,现在我们应该没十五两银子了吧?” 沈明堂一脸的苦涩:“还剩下十三两。” 因为来的路上沈明文那些“穷讲究”,前后不过半个多月,已经花去二两银子。 沈溪道:“我们归程的时候总要花二两银子,是吧?如此一来的话,我们其实只剩下十一两银子,若还要预备一些应急之需的话,我们在省城能花销的银子就只有十两,既要住店,还要吃饭,哪里住得起上房?” 沈明文黑着脸道:“什么应急之需,十一两就是十一两。” 沈溪摇了摇头:“我们三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头疼脑热。如果大伯出去见什么旧友,难道不花钱?” 沈明文这下算是彻底认清现实了,在他的设想里,这次既然老太太给的银子多。不但要住上房,连平日里吃喝用度也必须是最好的,若能跟上次一样有机会寻花问月,那才是真正的风光和享受! 现在掐着指头一算,连住上房的预算都没有。别的享受就更没谱了。 如果强行花销,最后的结果就会跟三年前一样,几乎是一路乞讨回去。 沈明文一咬牙道:“住地字号房就住地字号房,我一间,你们俩挤一间!” 双方这才算是达成妥协,重新回到客栈里,对掌柜一说,掌柜马上甩起脸色:“地字号房两间,每日六十文钱,每日预交。概不赊欠!” 沈溪疑惑地问道:“掌柜的,刚才我见过……地字号房不是四十文一间吗?” 掌柜不屑地道:“你也说是刚才……对,就在刚才,我们店里住进两位客人,恰好占用两间地字号客房,导致这一类客房紧张,只好加价了。谁叫你们刚才不住呢?沈大老爷,您不会连地字号房都住不起,要住大通铺吧?” 沈明文脸胀得通红,本来他是来装大爷的。结果现在被人当肥羊宰,可他这人还偏偏好面子,人家挑唆他两句,他就要继续逞强。 沈溪插话道:“那不好意思。我们换一家店住总该行了吧?” 客栈掌柜本来看准沈明文的心理,没钱想装大爷,现在摸准你们大概有多少钱,还有你不想丢面子,生生加你的价,你肯定会应下来。让我每间房每天白白多赚二十文。 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孩子会搅乱他的好事! 掌柜以不太流利的北方官话道:“小官人,不懂事别跟着瞎起哄,这里是省城,说多了话会被人割舌头的。”他欺负沈溪是从闽西来的少年郎,以为吓唬两句就能让沈溪乖乖闭嘴。 没想到之前一直说着地方话的沈溪也回敬以官话,说得比客栈掌柜还字正腔圆:“是否有人割我舌头我不知,我只知道这店我们不住了……大伯,愣在这儿干嘛,走啦走啦!” 客栈掌柜一听心头火起,到手的生意就被你这小子给生生搅黄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拦住沈明文三人,冷笑不已:“要走也行,先把今天的店钱给结了。” 沈明堂苦着脸道:“掌柜的,我们这还没住呢。” “刚才是谁说要两间地字号房的?我都让伙计去收拾了,连账都记下来了,这店里的规矩,订房不退,把钱交了,要走也等明天!” 这客栈掌柜心里得意,不过是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还对付不了你们? 这时候刚去联络商会的马九赶着马车回来,身后还带了几个弟兄,准备帮沈家伯侄三人搬运行李,一来正好遇到这一出。 马九见客栈掌柜出言不善,上去一把拿住掌柜的衣领,怒喝道:“你他娘的敢惹我们小掌柜,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马九本是旱路帮里的混混头子,因为是宁化同乡,家离宋家不远,这才有机会得到宋小城的赏识。但说起来马九毕竟是地痞流氓出身,打架火拼的事可没少做。 客栈掌柜一听又是闽西口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省城之地,岂容尔等放肆……哎哟!”却被马九一拳打在脸上,登时眼圈起了一块乌青。 “打人啦!” 客栈掌柜一时被打懵了,坐在地上,如杀猪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后院两个伙计跟着出来,可当见到马九和门口围着的几个威武雄壮的汉子,两个伙计顿时焉了。 马九抓住客栈掌柜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怒目圆睁:“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我们汀州商会的少当家,堂堂的秀才公,以后的举人老爷,再他娘的放肆,老子一把火把你这客栈烧了。” 这客栈掌柜本是个欺软怕硬之辈,此时他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再出言恐吓了。 沈溪见店门口已经有人往里面瞧。若是被人把马九的这番话给传扬开,别人指不定怎么评论汀州商会,他赶紧拉了马九一把:“九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换一家客栈住便是。” 马九这才愤然松手,出门扶着沈溪上了马车。 沈明文有些惊讶地看着马九,这个在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年轻人,被他呼来喝去的一点儿也不生气,却原来是这么个打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狠角色。心里不由打怵:“这种野蛮人我还是离他远点儿好。” 马九赶着车在前面引路,走了几条街来到一家看起来门脸不是很大的客栈外,进去招呼了一声,里面的掌柜热情迎出来:“马九爷,您来了?” 说话的口音是熟悉的闽西腔。 马九笑道:“这就是龙当家说的小掌柜,还有沈家大爷和三爷。” 这位掌柜赶忙拱手作揖:“在下给您几位行礼了……来人,出来帮忙搬行李。” 沈明文嚷嚷道:“怎么回事?住店先不问价钱,想强买强卖啊?” 掌柜笑道:“瞧您老说的,您是商会的人,又是咱汀州同乡。这小店能得几位入住那是蓬荜生辉,哪里敢收您店钱?客房都是上好的,您只管住,想住到何时都成,若是两位爷能中个举人回来,只要给小店赐个字就很好了。” 沈明文一听不花钱,眼睛一亮,这意味着预备住店吃饭所用的十两银子都可以拿来挥霍。 沈溪却摇起了头:“掌柜的切不可如此,你们也要打开门做生意,该多少店钱是多少。入了商会,是为了有个照应能多赚钱,可不是为了让您亏本。” 这掌柜赔笑道:“小掌柜见外了,咱在省城开店。有商会照应,生意好做许多,况且每年光是咱购买银号股份后得到的分红就有不少,若您实在要给,您看这……一间房三十文钱如何?” 沈明文一听一间房才三十文钱,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溪却先应了。让沈明堂把钱付上,一次交了两间房七十天的店钱,如此也是为了杜绝沈明文找借口把钱拿去挥霍了,回头再来句“跟商会结账”批拍屁股走人。 沈明文嚷嚷不已,但有马九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在,他不敢上前去把钱夺回来。 等到了楼上,看过开的两间房,都很宽敞明亮,窗户外对着一条河,河边柳树成荫,河上船影穿梭,风景极为幽美。 在这大热天,一阵清风袭来,房间里的暑热顿时驱逐一空。 沈溪点了点头,有过堂风,这样即便是三伏天也不会很热。沈明文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低声道:“这么好的地方,一天才三十文?” 掌柜笑道:“沈老爷喜欢就好……真没少收您的,这白马河周围的店家,上房一天也就四五十文,您还先付了店钱,在下拿这银子存在银号里,两个月下来也有不少利息。以后有什么端茶送水的事,只管吩咐伙计就行,这里别的没有,热水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供应,要是您夏天想泡个澡松快松快,就叫人给您搬澡盆子上来。” 沈明文突然感到一阵懊恼,他以前进城认准了“及第客栈”,住的那地字号房地方小不说,环境还很嘈杂,根本就不能安心读书。他没想到,同样的价钱,在“及第客栈”只能被人甩脸色,到了别的客栈,不但能住上房,还能充大爷。 那以前,他岂不是一直在当冤大头? 沈明文仗着自己是沈家的顶梁柱,开口便自己睡一间房,沈溪跟沈明堂住另一间。沈明堂道:“娘说过,让我进城找个营生,能赚点钱养活自己最好,以后可能不常回来住。” 马九笑道:“三爷何必出去找事情做?商会不就有现成的活计?咱汀州商会近来还在招人呢。” 沈明堂结结巴巴道:“可是……我……我不会什么手艺。” 马九道:“没事没事,看更的打杂的……呃,那些活计都不合适,您老过去当个管事吧,只需要看着下面的人就成,月钱方面少不了。要不,小的这就带您过去见见福州分会的龙当家?” 马九的热情,让沈明堂惊讶不已。 本来他接替沈明钧在宁化王家做事,所做的不过是一些下人的散碎活,每天累不说,赚的钱还少。 以周氏每月给李氏的孝敬,沈明堂其实完全没必要出去做苦工,可老太太死心眼,几文钱都不想丢,更别说王家出手大方,每月十五准时开工钱,逢年过节还会有赏赐,而且等闲不会开除人,在王家做工算得上是“铁饭碗”。 沈明堂到了省城,本以为人生地不熟,找个做苦力的活计都难,谁料现在才刚来,商会那边便特别为他准备好了差事,过去就当管事。 ************* ps:第七更!今天再次更新了两万三四千字! 精疲力尽了,天子再也写不动了,整个人瘫软欲死!呜呜呜,天子尽了最大努力,大家看着办吧! 求订阅!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二一章 家教问题(求月票) 等沈明堂跟随马九见过商会分馆的龙掌柜,把差事应了,月钱快速敲定,回来后见到沈溪,沈明堂幽幽叹道:“七郎,原来商会这般好,弄得我都不想走了。” 当商会的管事,一个月八百文钱,管吃管住,不用做苦工还有人供使唤,这样的好差事在宁化县可找不到。 沈明堂第一次进省城,除了见识到省城的繁华,也找到一份令他想长久做下去的工作。 可惜老太太的命令不能违,在沈明文和沈溪考试结束之后,他就要回乡,继续去王家给人做苦力。 沈明堂除了懊恼,也开始怀疑老太太是否所有的决定都英明正确。 沈明堂的主要工作,是帮忙看管仓库。 从陆路和水路运到商会福州分会总馆的货物,在经过仓储之后,会转运到城中各大商铺,这些商铺的掌柜基本都来自汀州府,他们对于外地人不信任,怕伙计暗地里偷偷摸摸甚至捣乱,需要专人负责看管,如此一来沈明堂晚上就要睡在那边。 刚住下来第二天,沈溪给客栈尹掌柜二两银子,作为接下来两个月的伙食所用。尹掌柜赶紧推辞:“小掌柜,这也太多了吧?您这样是要天天大鱼大肉?” 二两银子分摊到七十天时间里,一天连三十文钱都不到,省城的消费水平还是很高的,三十文钱如果是居家过日子,吃得尚能好一些,可若说住在客栈里,由客栈的人给你买菜做饭,三餐里有一顿能沾点儿荤腥都不易。 可人家尹掌柜压根儿就没想赚沈溪的银子,二两银子交上去,人家还觉得太多,要给沈溪置办好酒好菜。 沈溪没想到尹掌柜是如此的实诚人,沈溪这两天也打听过了,周围的客栈。在淡季时上房每日就要四五十文,而如今正值考生进城的旺季,三年才一遭,周围的客房已普遍涨到七八十文一天。 沈溪心里有些歉意。笑道:“掌柜的,你随便弄一些清淡的小菜即可,若真吃好了,把人养得骄奢,想考好也难。” 尹掌柜想了想。道:“小掌柜,那在下就看着弄了,菜肴不会太精致,您多担待些。” 沈溪心想,每餐有小菜下饭就算不错了,若还求精致的话,那不是来考试的,而是来风光享受的。 沈明文和沈溪住下没几日,六月初三这天,沈溪正在房里温书。店伙计过来敲门:“沈公子,楼下有位苏公子前来拜访,您见不见?” 尹掌柜有吩咐,没事不能上来打扰沈溪和沈明文读书,店伙计说这话时有些为难。沈溪一听就知道是苏通找上门来了,跟他同考这次乡试的人,他认不得几个,苏通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友。 “我这就来。”沈溪把书本收拾好,顺带把窗户关好,这才出门。却见沈明文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沈明文问道:“七郎,这苏公子可是宁化城东的那位?” 沈溪摇头道:“是我在府城的好友。” 沈明文脸上带着几分失望:“不认识啊……不过无妨,一起出去走走也好,你三伯这两天也是。过来看都不看咱们一眼,这是只顾赚钱把咱俩给扔了啊。” 沈溪暗忖:“若不是三伯掌握着钱袋子,你会巴望他来?” 沈溪道:“这位苏公子不怎么好客,大伯还是别去了。” 沈明文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显得极为不屑:“年轻人,别欺负老人家。比起阅历来你可差得远了!这个苏公子进省城,能到处打听找到你,这人得多讲交情?他若请你,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嘛……” 沈溪未料沈明文这么精明,正想该如何推辞,苏通已上楼来,堆着满脸笑意跟沈溪打招呼:“沈老弟,你可是让我一顿好找啊,若非听说这白马河边有咱汀州商会的一家客栈,还真不知道你藏在这个好地方。” 苏通与沈溪进到房间里,打开窗户往四下看了看,又问了店钱,不由带着几分惊喜:“这等好地方,敞亮通透,景色宜人,连我都想搬过来住了……我这就去问问掌柜是否还有空房……” 沈溪可不想平白无故给尹掌柜增加负担,笑道:“这两天客栈早已客满,苏公子怕是来晚了。” 苏通惊讶道:“提前两个月来都晚了?那下次的话不是得更早启程……哈哈,不对不对,应该是一次就考过,想下次这兆头就不怎么好!” 就在沈溪和苏通说话时,被晾在一边的沈明文插话道:“这位苏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非池中之物。要不一起出去走走,喝杯茶如何?” 沈溪这才想起忘记给苏通介绍他这位奇葩的大伯了。当苏通知道沈明文身份后,带着几分恭敬,行礼问安:“原来是沈伯父,晚辈有礼了。” 沈明文显得很大度:“不用多礼,一起出去喝杯茶便是。” 苏通心下惊讶,为何沈明文非要邀约一起出去喝茶,难道这客栈不提供茶水? 再一想,就算沈明文是想借口“喝茶”吃酒饮宴,以如今沈家在商会以及银号中的地位,还缺那么一点儿? 他可不知道,商会及银号和宁化沈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挂在周氏名下,而且全部由周氏的好姐妹惠娘操作。沈溪虽然有钱,但一直在装穷,而看起来在沈家地位尊崇的沈明文,如今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就等跟着蹭吃蹭喝。 苏通不明就里:“沈伯父和沈老弟到省城后总闷头苦读,无益于精进学问,确实该出去散散心……沈老弟以为呢?” 沈溪点点头:“也好。” 不是他要给沈明文制造蹭吃蹭喝的机会,实在是怕沈明文耐不住寂寞自个儿跑出去,到时候欠了一屁股债回来还是得沈明堂甚至是商会给他买单,回头老太太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怪责他跟沈明堂没把沈明文看好。 出了客栈,门口侍立一名小厮,正是苏通到省城赶考带来照顾生活起居的。这次苏通到省城参加乡试并不是很高调,除了这名小厮,便只有一位对省城比较熟悉的老家仆。 苏通看着繁华的街道,不由感慨:“这省城之地。果然比起汀州府城热闹许多,只可惜我初来宝地,不解其中之妙,沈老弟先到几日。可有好地方介绍?” 沈明文插话道:“我倒知道福州城有好地方,既可品茗听曲,又可饮酒作乐,好不逍遥自在。” “哦?”苏通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有劳沈伯父引路了。” 沈明文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就好像沈溪和苏通是他的跟班一般。沈溪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苏通虽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想到之前他一直以晚辈自居,也就没太介意。 一行走了四五条街,终于走到沈明文所说的好地方,结果小楼仍在,但却是锈迹斑斑的铁将军把门,显然早已人去楼空。 沈明文皱眉:“关门了?” 苏通叹道:“看来并无缘分啊,瞧这房子破旧斑驳的样子,想来歇业有些时日了……沈伯父应该是三年前乡试时来过吧?” 沈明文点了点头。老脸有些挂不住。 沈溪大概能分析出,这等档次的所在,消费水平应该低不了,既有各地名茶,还有专业的茶艺名家表演泡茶技巧,再加上有专人弹曲以及说书,光是喝个茶可能就要花费一两银子以上。 沈明文上次跟沈明堂来,住店、吃饭、光顾私娼下来,似乎剩不了多少银子,他哪儿有钱光顾这种高雅之所? 沈明文明显是想借苏通请客。来这里装装大爷,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家茶楼倒先倒闭了。 苏通笑道:“走走,换个地方就是。来的路上我见到有家酒肆挺不错的,我们先去吃一顿,到了晚上再为沈老弟你接风洗尘……咳,应该是为我自己接风洗尘才是……”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 要说这苏通为人还是挺不错的,热情周到,出手大方。除了有点儿好色的坏毛病,别的都还好。 沈明文刚才还在为不能去高档茶楼装逼显摆而苦恼,回头听说有酒宴吃,马上精神抖擞,再次走到前面引路。 沈溪有些尴尬:“苏兄,我大伯就是这性子……额,你别介意啊!” 苏通笑道:“岂会?” 等到了酒肆,苏通作为东主点了酒菜,沈明文一听鸡鸭鱼肉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沈溪心想,其实这几天客栈安排的伙食还不错,每顿都沾了点儿荤腥,估计沈明文是想喝酒了。 果然,等酒水上来,没等苏通敬酒,沈明文已经开始自斟自饮,两杯下肚,人已飘飘然:“好酒好酒啊,真应该买两坛回去,偶尔喝上两杯……苏公子以为呢?” 苏通一听颇为尴尬,他本以为,以沈溪平日里的好修养,家教肯定不错,那沈家别的人应该也一样,可他没想到,这沈明文跟沈溪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家教出来的。 一个是君子,另一个简直就是无赖! 苏通无奈地点点头:“沈伯父说的是,平日里备考温书很累,偶尔小酌并无不可。” 沈明文听到苏通的话,笑呵呵道:“英雄所见略同,哈哈,真是好酒,嘘……” 话都没说完,就又开始拿起酒杯嘬酒,到后面小口喝已经嫌不过瘾,干脆把茶杯里的茶水倒在地上,拿茶碗盛酒来喝,这个举动令隔壁桌的人皱眉不已。 这是几辈子没沾过酒的老酒鬼? 本来苏通还想跟沈溪探讨一下这次乡试的有关事宜,可因为沈明文这个奇葩的存在,令苏通不知从何说起,偏偏沈明文非常热情,别人不说话,他还喜欢主动跟人搭讪,详细问了苏通的出生来历,娶妻与否,生子与否,纳妾与否,家里多少田,人均几亩地,有几头牛…… 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沈明文成了个话痨,把苏通问得直皱眉头。 沈溪连连苦笑,最后实在看不过眼了,建议道:“大伯,要不这样,让店家送两壶酒上来,您带回客栈慢慢品如何?” 沈明文脸色马上变得极为难看:“这么说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你们下午要出去风流快活,想让我回去,没那么容易……嘿嘿,苏公子你说呢?” 苏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讷讷道:“沈伯父误会了,在下吃过晌午饭就得回客栈安顿一下,可能无法作陪。” 沈明文一脸欢快的笑容:“之前苏公子说晚上有一顿接风宴,这接风宴我非去不可,顺带结识一些文友……” *********** ps:第一更送上! 新的一天征程又开始了,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让我们一起接受新的挑战吧! 求订阅!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8票赞!(未完待续。) 第三二二章 同届考生(求赞) 沈明文想到晚上还有一顿酒,顿时感觉人生快慰莫过于此,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眉飞色舞地拿起店家刚送上桌的一壶酒下楼去了。 在沈明文眼里,苏通不过是个初进学的后生,学问上肯定是平平无奇没什么可探讨的,最多是出来喝酒的时候主动帮忙结账,充当冤大头,让他可以蹭吃蹭喝。 苏通目送沈明文下楼,却不知沈明文是出恭还是回家,但转念一想,若出恭的话不该拿酒壶下去…… 难道是把酒喝光了,把酒壶当夜壶?想想就觉得恶寒不已! 苏通道:“沈老弟,令世伯还真是有些……健谈啊。” 沈溪心说,什么健谈,根本就是个厚颜无耻之人!这全是李氏惯出的毛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关在阁楼读书,看起来可怜,但其实却是一种享受,连基本的劳作都不用,人还不是养得又馋又懒? 当然,沈溪不能在外人面前数落长辈,这是礼法问题。之后沈溪和苏通都刻意不再提沈明文,因为这样一个宛若苍蝇般的存在,光是想起都觉得扫兴,更不要说挂在嘴上了。 吃过午饭,苏通带沈溪到他落脚的地方看过。 苏通住的地方,距离沈溪下榻的白马河相对较远。苏通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同住一家客栈,也可以搬到附近,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苏通道:“如今才六月初,进城的考生算不上多,若不趁着现在,到了七月,整个省城的客栈都会爆满,再想找个中意的地方那就难了。到时连城中的公祠和庙宇,都会成为考生的落脚点。” 沈溪点了点头。 仅仅小小的宁化县,就有生员二百,福建省七八十个县,生员数量有一万六七千人往上。就算不是每个生员都会参加乡试,但参考的生员数量怎么也得有四五千人,再加上送考的,省城一下子涌进一两万人。难怪会人满为患。 福建是江南教育相对先进的省份,在大明朝,每届乡试福建的录取人数仅次于南北直隶和江西,与浙江和湖广两大省份旗鼓相当。 洪熙元年规定,福建乡试录取人数为四十五人。景泰四年增加了十五个名额。到如今弘治十一年,这四五十年来福建一直是按乡试录取六十人来进行选拔。总体来说,乡试的录取率要比院试低许多,汀州府院试还有将近百分之十的通过率,而到了乡试,连百分之二的录取率都不到。 同时乡试还有规定:“人材众多去处,不拘额数,若人材未备,不及数者,从实充贡。” 这是朱元璋所下命令。若哪届乡试人才多,可以适当多召几个,若人才少,不能找学问不及的滥竽充数。 但考官基本是能少招就少招,因为多招,回头被人查验谁的才学不行,考官是要背责任的,但少招的话,就算有学子被人检查出狗屁不通,他也能说。这一届的考生就这等糟心样,我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个榜单来。 苏通介绍了几名别的府县的考生给沈溪认识,这只是苏通进省城的第二天,才一天时间他就结识了几个新朋友。这些人都在二十岁左右,属于青年才俊。当他们得知沈溪十二岁就参加乡试时,对沈溪立即热情了几分。 不是同乡人,比较的心理不会太大,沈溪就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以他如此小的年岁参加乡试,至少神童是没有疑问了。如果能够中举,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这个时候不攀点儿交情,更待何时? “原来苏公子这两日要找的,就是这位沈公子。现在一看,沈公子年少英才,卓尔不群,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一名姓路的考生由衷地赞叹道。 “路兄所言极是,在下之所以要急于找到沈老弟,不但因他年少学问好,更因他在别的方面也很有本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藏钩、射覆都是掐指一算手到擒来,你没见过可不知道有多神奇。” 苏通不遗余力在这些士子面前吹捧沈溪。 众人纷纷表示惊叹和敬仰,有人满是憧憬道:“有机会在下一定要见识见识!” 苏通笑着说:“选日不如撞日,今儿在下在淮阳楼设宴,诸位不知可否赏面,一同去饮杯水酒?” 这些士子不由对望一眼,有的尚不知淮阳楼是何地方,但有人却清楚,那可是城中有名的秦|楼楚馆,主打的苏菜很有名气,可以说是福州城里消费水平最高的饮宴之所,一般的人可消费不起。 但既然苏通要请客,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众士子纷纷爽快地应承下来。等苏通出门送沈溪回客栈时,沈溪才把他心头的疑惑问出:“苏兄,这淮阳楼是何处?” “好地方,跟咱汀州府的官所差不多,不过装饰更加奢华,里面的姑娘数量更多,姿色更佳,最重要的是……哈哈,你年纪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苏通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虽然不是官所,但听闻有官府的背景,连福州教坊司的姑娘,都要经过选拔才能过去陪酒宴客,你说这地方厉不厉害?” 沈溪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私营的秦|楼楚馆,居然能让教坊司的姑娘去“串场”,这来头的确够大! 要知道风月场所,向来官、私分明,让官所的女人去私营的青|楼侍候客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除非有很深厚的官方背景。 这年头只要跟官府扯上边,一切皆有可能,指不定这淮阳楼幕后的大东家是哪个权贵,只是找个人出来充门面而已。 …… …… 沈溪回去后又读一个多时辰的书,快到黄昏时,苏通亲自派了马车来迎接。沈明文虽然不知是要去哪里,不过他早已经收拾整齐,就好像这次他才是主宾一般。 沈明文好奇地问道:“七郎,今晚这顿宴席是去何处?” 沈溪摇头:“不知道。” 苏通的小厮恭敬道:“回沈老爷的话,今天我家老爷是请两位到淮阳楼赴宴。” 沈明文一听眼睛都绿了:“噢?淮阳楼?那可是好地方!这位苏公子可真慷慨,听说能去那儿饮宴的都是达官显贵。” 一路上,沈明文都在跟沈溪说淮阳楼的好,什么环境优雅。酒水香醇,菜色新颖,以为沈溪不知道那淮阳楼里有女人,不时搓着手。好像已忍不住要大快朵颐,到时候可能还要手脚并用。 等到了地方,苏通已亲自在门口迎候,道:“知道沈老弟你回去之后必定用功读书,就没亲自去叨扰。里面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沈老弟……沈伯父,里面请!” 见到沈明文,苏通有些尴尬,但想到沈明文毕竟是考过几次乡试的老手,同为本届考生,请来请教下经验也是好的。 沈明文没跟苏通招呼,人已麻溜地走进淮阳楼,苏通在后面提醒沈溪:“沈老弟,晌午的时候没跟你细说。其实我认识的这几位,都是本届乡试解元的大热门,尤其那位路公子,他上届乡试就参加过,听说本来是点他的解元,结果核查文章犯禁,这才榜上无名。这一届他应该十拿九稳啊。” 沈溪知道苏通交游广阔,得知的“小道消息”很多,至于中午那位路公子路呈,给沈溪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相貌平庸,穿着朴素,好在说的话还算中听。 一般来说,内帘官既然点了谁为解元。文章肯定仔细审读过,早已确定文章有无犯禁,不可能到点了解元后才复核发现文章有问题,这可不单单是考生的问题,连主考官和同考官都要担负责任。 沈溪猜想,若真是点了解元还被刷下来。肯定是上一届乡试出现了营私舞弊的情况,路呈的解元之位被人生生顶替了。 沈溪已经注意到,路呈的家世似乎不怎么好。 沈溪心里带着几分担忧,要说这福建之地山高皇帝远,帘官大多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手中权力太大,这样的乡试想公平公正非常困难,就算他的文章出类拔萃,若不打通关节,很可能会名落孙山。 …… …… 华灯初上,淮阳楼里灯火辉煌,上得二楼,在纱幔缭绕显得美轮美奂的宴客厅里,十几人盘膝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桌上摆满美酒菜肴,沈溪进门时,已有姑娘在为众人敬酒。 苏通面带惭愧之色:“今日本想晚些开席等沈老弟你过来,但实在捺不住他们的热情……” 沈溪点头表示理解。 这些个读书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可到了青|楼楚馆这种地方,见到美酒美食美人,哪里还能恪守本分? 见苏通带着沈溪进门,众人赶紧起身行礼……怎么说苏通都是这场宴席的东主,而沈溪又是主宾,他们不敢怠慢。 其中几人沈溪中午就见过,有的沈溪却尚属初次见面,需要引介一番,反倒是沈明文大大咧咧,一进宴客厅就找了个空位置自行坐了下来,一边拿起筷子夹菜,一边让旁边的姑娘给他斟酒。 如此沈明文兀自不满足,竟然趁机伸出咸猪手,去摸那陪酒姑娘的纤纤玉手,先占点儿便宜再说。 众人落座,沈溪坐在苏通的左手边,而右方坐着的则是苏通推崇备至的路呈,席间还有一名士子引起沈溪的注意,此人姓陈名琛,字思献,晋江人,今年二十一岁。 根据沈溪前世的记忆,陈琛是明朝福建著名理学家蔡清的弟子。 蔡清而立之年中进士,累官至南京文选郎中、江西提学副使,其花一生心血,力学六经、诸子及史集等书,对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著作研读尤精。他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陈琛便是最著名的弟子之一。该社有二十八人,号称“清源治《易》二十八宿”。时人称“今天下言《易》都皆推晋江;成、宏间,士大夫谈理学,唯清尤为精诣。” 而陈琛也很了得,平生著作有《四书浅说》六卷,《易经》六卷,《正学编》一卷,《紫峰文集》十二卷。 沈溪曾看过陈琛的墓志铭,此人是正德五年举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历官刑部山西司主事、南京户部云南司主事、南京吏部考功郎中,是明代中后期最有代表性的朱子学者。 陈琛有一件事比较出名,那就是他在弘治十一年的福建乡试中,因为“不交贿用”而名落孙山。 沈溪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不肯行贿这样一个大才子就只能接受落榜的命运,这一届福建的乡试该得有多黑暗啊? ************ ps:第二更送上! 总结一下昨天的成绩,昨天到凌晨零点时有532张月票和85人打赏,位列月票榜第三十六位,比之1号名次有了很大进步,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今天的目标依然是向上冲,看看能否冲进月票榜前三十位! 天子无以为报,只能继续用爆发更新来为自己获取支持!月票、打赏和推荐票多多益善哦! 最后说一说515粉丝节的票,貌似那个投票只能在起点中文网的手机app上,而且必须更新到最新版本才行。 阅读完最新章节后会进入本书末页,顶部有一个“天子正在作家荣耀堂,火速支持”的条幅,点击进入后有一个“作家·创作之路”页面,点击“大神作家”,向右翻到第五页才能找到天子的“赞”投票选项,如今这个票数才1323票,好可怜哦!每个号有8票,可以一次投完,大家有心的话帮天子顶一下!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三二三章 公子,不要 名师出高徒。 蔡清有名,虽然现在陈琛还名声不响,但作为他的弟子,在外面也得到别人的尊重。陈琛此人显得有些清高,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说不好听便是固执的书呆子,总想拿他的道理去说服别人,但结果就是不讨好,白白招人厌烦。 别人都在顾着风花雪月,而陈琛则正襟危坐,滴酒不沾,光在那儿说话,别人碍于他恩师的面子还不能出言挤兑。 倒是沈明文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陈琛的话,问道:“苏公子,今日这酒宴未免有些单调,不知有何娱兴节目?” 苏通想到中午沈明文在酒肆时放荡不羁的模样,心里有些讳忌,现在沈明文才喝了几杯,就已对身边敬酒的姑娘动手动脚……结果那姑娘不傻,一看沈明文穿着一般,岁数又大,人家直接起身到苏通身边敬酒去了,把沈明文晾在了一边。 苏通道:“这样吧,让这里的姨娘叫几个姑娘出来,起舞助兴。” 众人都觉得不错,唯独沈明文脸色不太好看。在他的思维里,既然到了秦|楼楚馆,那就应该找个漂亮的姑娘共赴巫山云雨才是,光喝酒看跳舞有什么尽兴的?他这是把眼下所处的高档青|楼当作跟私娼馆一样,以为这里的姑娘也是往那儿一躺,一个客人接着一个…… 淮阳楼主打的招牌,是说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来自于江淮一带,其中便有名闻遐迩的扬州瘦马,钟灵毓秀,色艺无双。 跳舞的姑娘一出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跟沈溪倒是同龄。 但女儿家成熟的年岁显然要比男孩子早许多,在一般的私营青|楼楚馆里,十二三岁年龄的女孩都已经可以出来接客了,在这种场合迎来送往,她们的阅历可能比之一般人家闺房里二十岁的妇人更为丰富。 女孩子出来。穿着统一的印花百褶裙,布料算不上名贵,却显得很鲜艳,穿在十二三岁少女的身上显得娇俏可人。 裙摆及地。姑娘行路之间步子都迈得很小,等起舞之时,将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偶尔从裙摆中露出。 脚裹得很小,却能翩然起舞,让在场的士子看得如痴如醉。便连不苟言笑的陈琛,此刻都看得合不拢嘴,连魂似乎都被勾掉了。 跟普通秦|楼楚馆以琴乐伴奏不同,淮阳楼里居然以笛声助兴,小隔间里传出悠扬的笛子声,那笛声优美,荡人心魄,众人不禁想知道那小隔间里吹奏笛曲的是个男乐师,还是如同外面翩翩起舞女子一样的婷婷少女。 因为淮阳楼高达三层,上上下下的宴客厅足有三四十间。这里的姨娘可不会每个房间都能兼顾到。苏通虽然花了银子,但他属于外地人,就算出钱请姑娘进来跳舞,跳完舞后姑娘就要领了赏钱去下一个房间继续表演。 舞蹈结束,众人不禁有几分扫兴。 苏通也不无遗憾地说道:“几位姑娘不坐下来,陪我们喝上几杯酒?” 这些少女年岁不大,但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如同十六七岁一般,应付男人都已经很有一套,她们有着严格的规矩。不能跟客人随便搭讪甚至喝酒,跳舞的,陪酒的,分工明确。连添杯酒都不行。 苏通见人家连话都不愿多说,扫兴有之,但也不勉强。 倒是沈明文,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竟然站起身来,上去一把抓着刚才领舞那位看上去美丽动人的小丫头。趁着醉意竟然撒起了酒疯:“来,陪我们吃酒行令。” 那名少女突然被沈明文拉着胳膊,本想挣脱,但她个头矮小,力气没沈明文大,往后一扯,不但未挣脱,反而一晃,身子落到沈明文怀中。 沈明文凑上大嘴就想往那少女的香腮上亲过去,苏通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拉扯。 “沈伯父,不能如此……” “公子,不要……” 沈明文已至不惑之年,虽然穿着文衫,但他根本就当不起“公子”的称呼,可旁边淮阳楼里的姑娘顾不上这些,眼见自己的姐妹被欺负,赶紧上前劝阻,可又不敢得罪客人,只能立在旁边干着急。 沈溪没想到沈明文“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 在大街上对个姑娘无礼,人家为了自己的声名着想,可能会惹气吞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你在有官府和道上背景的青|楼楚馆里轻薄这里的姑娘,那就是存心跟自己过意不去了。别说是挨打,回头把你打晕装麻袋沉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凡有点儿理智之人,都知道这淮阳楼里的人不好惹,人家要真愿意还好,不愿意的话绝对不能强来,否则出了乱子只能自讨苦吃。 显然沈明文被李氏关久了,全无一点处世经验,压根儿就不懂这些,他一直把这里当成装潢得好点儿的私娼馆,而且几杯酒下肚,色胆包天,恣意妄为之下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沈伯父,快松手。这里不是胡闹之所。” 苏通上去拉扯沈明文,却没想到沈明文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手揽着那少女,一手将苏通推开……忘乎所以之下,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 可能是刚才给沈明文添酒的姑娘有意避开他,令他觉得羞愤难当,所以他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劝,就是要拉着那少女坐下来陪他饮酒。 “呲……” 突然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原来沈明文竟将少女的衣袖扯破,因为如今正是六月隆夏时节,姑娘就剩下外面这一层,里面只着小衣,这一下把半条玉臂露出,在这年头已属失节之事。 沈溪见状不妙,突然喝了一声:“祖母来啦!” 沈明文身体一个哆嗦,手自然就松开,四下张望:“在哪儿?” 喝蒙圈的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等发觉上当受骗之后,想再回去抓那少女,少女已在一众小姐妹的保护下躲到墙角去了。 隔间里的人走了出来。也是名少女,年岁稍长,有十四五岁,手里持着长笛挡在一众小姐妹身前。鹅蛋脸,凤眉妙目,论相貌这少女比那几个略显青涩的小姑娘更美三分。沈明文咧嘴一笑,居然伸手想去摸这少女的脸蛋,被少女用笛子直接打在手上。 “哎呀。” 沈明文疼得把手一缩。甩了甩,脸上涌现一抹笑容,“哟呵,小蹄子还挺野的。”他刚想来硬的,周边几名士子七手八脚把他拉住,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淮阳楼的老|鸨带着两名壮汉走了进来,一看这状况,老|鸨皱着眉头,两名壮汉直接上去把沈明文按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老|鸨见到自己的姑娘被人欺负。不但衣衫凌乱,衣服也被人扯破,雪白的胳膊就这么露在外面跟男人看,怒气冲冲道,“谁干的?” “这娘们儿长得也挺有味道……”沈明文被人按倒,居然不知死活地继续出言占便宜。 老鸨一听沈明文说的话,勃然大怒:“拉到后院去!” 至于拉到后院做什么,不用说也能猜出是要把沈明文暴揍一通,青|楼平日里来捣乱的人不少,无论是喝醉酒无礼的。又或者是同行派来捣乱的,甚至还有河东狮来这儿抓奸闹事的,久而久之下来,青|楼便有了自己的一套应急机制。 苏通见状赶紧上前说和:“喜娘。此事还是就此作罢,若有损失,我们出银子就是。这位沈伯父是喝醉了……” 被称为喜娘的老|鸨满脸愠色:“喝醉了就能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若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别人还当我们淮阳楼是好欺负的,来人……拖出去。” 沈明文此时差不多酒也醒了。刚才他力气还很大,现在被两个瘦他一圈的精壮汉字拿着,只能无力挣扎。 外面已有客人听到这边动静不寻常,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倒是刚才在隔间吹笛子,事发后又主动出来维护小姐妹的少女道:“喜姨,这件事算了吧,和气生财,我想您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张扬开。” 喜娘冷笑:“你不是淮阳楼的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螓首微颔,眼睛中噙着眼泪,目光楚楚可怜脸上满是委屈,本来是想大事化小,结果喜娘不领情,连她也一起喝斥。 沈溪在旁边见了,大概能想到,这少女应该就是过来“串场”的官所姑娘,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一般出身都很差,而官所里的姑娘,有很多都是犯官的家属,原本可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委屈更容易想不开。 沈溪心里先把沈明文大骂一顿,这里毕竟不是汀州府地头,又是沈明文放肆无礼在先,人家淮阳楼黑白两道都有人,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赔偿的银子,就是想把沈明文打一顿出气,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人已经被拖到门口,沈溪心想,沈明文被揍一顿应该算是好事吧,至少能让他认清状况,在考试之前不敢出来惹是生非,只要希望待会儿别出人命就好。 可苏通却不是那种不讲义气之辈,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汀州府银号的银票,金额还是十两的那种,冲上前递到喜娘手里。 喜娘不屑一顾,直接一把将银票丢到地上:“什么东西,一群外乡人,竟敢在福州地面耍横?把人拖到后院,往死里打!” 沈明文这时候吓得浑身发抖,只能瞎嚷嚷:“你们……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喜娘满脸都是狰狞之色:“明着告诉你,在淮阳楼捣乱,就算把你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追究。” 苏通急了,赶紧上去想把沈明文给抢回来,但门口又涌进来五六名大汉,不但把沈明文拖了出去,连苏通和上前相劝的路呈也挨了打。 等沈溪跟在人群后到了楼道,此时整个淮阳楼的客人都出来看热闹。沈明文眼见自己被押着好似赴刑场一样,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竟然骂起了人:“不知廉耻的臭****,老子摸你两下是给你面子……等老子中了举考取进士,还要把你这恶婆娘买来当猪狗使唤!” 正放着狠话,人被押到楼梯口,沈明文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 ps:第三章送上! 天子人非常疲劳,脑袋就像装满浆糊一样,这章写写停停居然花了三个多小时……不行了,先去躺下睡觉,等起床后继续战斗! 先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二四章 打了白打(第四更) 沈明文身体打了几十个滚,如滚蹴鞠般在楼梯弯道上接连撞了几下,又改变方向继续翻滚,最后重重摔在一楼的地面上,人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由于他先前就挨了一通痛揍,满头满脸都是血,这会儿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沈明文喝叫之时,出来看热闹的宾客都带着几分惊讶,因为他们不了解实情,等沈明文从楼梯上滚下去时,淮阳楼里一片哗然。 苏通从人群中挤上前,看着摔下楼去的沈明文,顿时怒不可遏:“你们这淮阳楼不过是供人消遣之所,居然敢伤人命,真的连王法都不顾了吗?” 喜娘脸上带着冷笑,挥起手一巴掌抽打在苏通脸上,“啪”的一声,苏通的左脸颊清晰地出现一个红色手印。 苏通被打懵了,自来他光顾风月场所,就算是官所里的老|鸨对他客客气气,巴结逢迎,却没见过这种蛮横凶残的青|楼老|鸨。 一个下贱的风月之所的老|鸨,居然敢打客人!? 喜娘叉着小蛮腰,厉声道:“有本事你去告官府,看看官府是否受理!赶紧抬着你们的人滚蛋,人死在我淮阳楼,我还嫌脏了我的地方呢……看什么看,不关你们的事,回去饮宴!” 老|鸨转过身对客人呼喝,许多人接触她的目光,竟然低下头,乖乖回房间去了。这一幕却是沈溪没预料到的,他本以为自己一行是外乡人,这才被喜娘轻贱和侮辱,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是福州本地的客人也没得到喜娘的好脸色。 沈溪顾不上多想,赶紧跟苏通等人下楼查看沈明文的状况,在确定沈明文还有口气,才稍微放下心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抬起,却被淮阳楼的人堵在门口,要他们从后门离开。走之前还要算好账,花销以及赔偿一概不少。 结果人被白打了,一分钱也没免,苏通还出了血本赔偿。 沈溪终于明白喜娘为何刚才不接受赔偿息事宁人了。既然又能打人还能拿到赔偿,何必忍那口气? 等把沈明文送到大夫那里,大夫看过伤,苏通跟沈溪出了门,他的手兀自摸着刚才被打的脸颊部位。 沈溪叹道:“这本来是我们不对。理亏在先,却没想到淮阳楼的人如此霸道,难道他们就不怕客人从此不再光顾,转去别家?” 苏通心有余悸道:“她还真不怕。沈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听说这喜娘,是福建都司都指挥使方贯的义女,她仗着义父撑腰,城里各家青|楼稍有姿色的姑娘卖身契都被她买了下来,连官所的女子也不能正常迎客,而要到她的淮阳楼与人卖笑。” 沈溪没想到这年头也流行“干爹”“干闺女”。要说这喜娘年近四十,姿色一般,但骨子里透着一股妩媚,应该能讨得老男人的喜爱。再说,就算她不能固宠,她是妈妈桑,手底下有一群姑娘,什么绝色都有,也能讨得干爹的欢心。 “她有官府背景,在地方上还养了一群打手。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事不少做,就连这福州城里一多半的商铺,每年都要孝敬钱给她。除了淮阳楼,这城里她还开设有十几家赌坊、妓|寮和酒肆。你说这种人惹得起吗?” 沈溪一听,倒吸了口凉气,这哪里是个经营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简直是地方一霸,道上的大姐头。 沈溪明白,此番实在难为了苏通。明知道喜娘不好惹,刚才还主动站出来为沈明文出头,结果却白白挨了打。 一个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老|鸨抽耳光,这是多么丢面子的事!可苏通硬生生把责任扛了下来。 沈溪非常愧疚:“都是我不好,如果不带大伯他出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苏通笑着安慰道:“这怎能怪沈老弟你?或者沈伯父他……只是多喝了几杯,若在咱汀州府的青|楼,别说是上去拉着喝几杯酒,就算抱进房又如何?可在这福州城不一样,这青|楼里的姑娘,比官所的还不好惹。” 沈溪觉得有些愧对苏通,一时又没办法补偿,至于医药费什么的自然由他来承担,但苏通的精神损失,沈溪就没法补偿了。 找人把沈明文抬回客栈,客栈的尹掌柜和几个伙计惊讶于沈明文为何受这么重的伤,纷纷出言询问。 沈溪不便明说,只是说在淮阳楼里饮宴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去,尹掌柜听说跟淮阳楼有关,脸上带着些微忌惮之色:“小掌柜,这淮阳楼能不去还是尽量别去,咱汀州府商会跟他们关系不好,容易招惹事端。” 沈溪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尹掌柜能说明白一点儿吗?” 尹掌柜是个热心人,把情况大致跟沈溪解说一番。 汀州府商会进驻省城福州,是通过前知府安汝升跟布政使司衙门联系的,而淮阳楼的大东家喜娘则得到福建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方贯的庇佑,两边存在利益冲突,以前便曾爆发过小规模的冲突。 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被称为三司,分管一省军事、行政和刑狱,三方是互不统辖。 在福建这地方,由于直面倭寇以及各少数民族风起云涌的叛乱,军方的权利远比其他地方大,军队指挥机构的设置也更加复杂。 福建在省城福州设都指挥使司,管辖沿海海防,又在建宁府设立行都司,管理闽西一代府县,主要负责镇压地方少数民族的反抗。 福建都指挥使司和行都司,都隶属于前军都督府,这两个机构的负责人,都指挥使和行都指挥使都是正二品的大员。 有正二品的官员撑腰,喜娘自然有恃无恐。 沈溪这才明白,为何喜娘进门时本来没那么生气,但听到沈明文和苏通等人都是闽西口音后为何会火冒三丈。 或者正是因为汀州商会进入省城,侵害了她的利益,才令她对闽西人更加恼恨,本来能够和气收场,最后也要大动干戈。 …… …… 第二天,沈明文留在房里养伤。沈溪怕沈明堂知道事情后把消息找人通知宁化的老太太,事情也就没对沈明堂说。不过他还是找来马九,询问了一下关于喜娘手里的帮会跟商会之间的恩怨。 马九叹道:“小掌柜,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说了也没用。” 沈溪道:“我若知晓,至少知道如何应对,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马九挠挠头:“其实小的来省城的时间不长,只是听龙当家还有弟兄们说,咱商会刚进省城那会儿。发展势头还不错,不但咱汀州籍的商铺纷纷加入,连省城本地的商铺也陆续加入进来,因为他们想依靠咱商会护佑,少交苛捐杂税以及给淮阳楼的孝敬。” “结果……没过多久,咱商会福州分会的总馆就被人一把火给烧成白地,据说当时死了几个弟兄,还损失了一大批货。此后,商会的货物经常在运输途中遭人抢劫,甚至送到仓库储放过个一两天也会不翼而飞。虽然没证据证明是淮阳楼的人干的,但省城除了他们也没别人有这能力。” 沈溪非常清楚,各个地方都有隐藏在地下的势力,在福州这种闽粤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里,这些地下势力更是错综复杂。 想想看,汀州商会在汀州地面上尚且要过“水路帮”和“旱路帮”两关,最后也是靠火拼和官府出面才令商会势力最终站稳脚跟。 如今汀州商会在省城,属于过江龙,要想占得一席之地确实非常艰难。 沈溪又问:“如此说来,如今咱商会经常被人滋扰咯?” 马九苦着脸点点头:“听说上个月中旬咱有艘船被人给劫了。这个月放在城南码头库房的一批茶叶失窃。这些事情层出不穷,弄得人心惶惶,很多商铺都打算退出商会,毕竟总是丢货。就算进货价格便宜些,也弥补不了巨大损失。” 沈溪没再多问。 若是他这次进福州是为商会发展大计的话,那为商会出谋划策,跟本地势力争个长短不是没有可能。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参加乡试,若因此耽误学业的话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但就这么坐视不理的话,商会福州分会早晚完蛋。亏得惠娘还不断把钱投过来,那些银子最终只会打水漂,从而造成巨额亏空危及商会和银号本身。 沈溪回到房里,琢磨该如何跟喜娘为首的这些地方势力争锋。 他之前问过马九关于商会的具体情况,马九作为宋小城的左右手,一过来就把商会所属堂口的弟兄整顿一番,算算人手,不过七八十号人。而喜娘的人据说有上千之众,他们还有军方撑腰,那就更不好应付了。 六月十五,事情过去半个月后,沈明文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好不容易老实几天,到此时又有些蠢蠢欲动,总问沈溪为何苏通不过来拜访。 沈溪心想:“你自己不想活,也别拉别人垫背啊!” 当天下午,沈溪收到一封信,准确说是一份请柬,是邀他到客栈隔壁的茶楼一叙。来送信的人,沈溪认得,正是当日在淮阳楼吹笛的那名绝色少女,只是这名沈溪暗中给她打九十五分的少女,此时换上了一身小厮衣衫,看上去小模样俊俏可人。 少女眸子晶晶亮,看着沈溪,神色中带着几分好奇,似乎觉得一个少年郎装作很老成的模样很有趣。 “这位姑娘,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沈溪惊讶地问道。他跟这美少女素不相识,只不过在淮阳楼里匆匆一瞥,当时二人连话都没说,但对方却准确找了过来,好像还对他知根知底。 少女声音娇脆悦耳,直透人心:“是姨娘让我来寻沈公子的。” “喜娘?”沈溪问道。 少女连忙摇头:“是官所的姨娘。姨娘说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写信给她,有事可以请沈公子帮忙。” 官所的姨娘?这么说是省城教坊司的老|鸨!她还有一位汀州府的朋友,那不用说自然是“同行姐妹”玉娘。 本来福州官所,应该是省城最受欢迎的风月场所,偏偏因为喜娘的势力强势崛起,竟然令官所的好姑娘都要到私营的秦|楼楚馆自贬身价串场,赚的银子多数归了别人。 玉娘得到沈溪的帮助不少,双方关系不错。 沈溪心想:“莫不是玉娘觉得福州的这位好姐妹受了欺负,想请我出面帮忙?” ********* ps:第四更! 估计是进入疲劳期了,天子这一章也足足写了三个小时,啥都不说,赶紧求个票,然后继续码字! 看这情况,如果十点前能赶出一章出来,今天就有希望六更,如果到了十点还没更新,那就证明天子确实只能维持这个码字速度,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更快更好,但好歹是问心无愧! 总而言之,天子尽力码字,也请大家拿出所有的热情支持天子!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二五章 厚礼相赠(第五更) 人家善意来请,就在隔壁茶楼等着,沈溪不好不见。况且沈溪也想见识一下,作为玉娘的姐妹,这省城教坊司的鸨娘长得什么样。 等在茶楼一楼被几个盆栽包围的角落见到大热天仍旧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沈溪不由有几分好笑。只见这女人年岁约莫二十七八岁,在老|鸨这行业里应该算是年轻的,至于风采和相貌,则显得差强人意,至少无法跟三十许依然貌比花娇的玉娘相提并论。 但这女子彬彬有礼,见到沈溪后立即站了起来,恭敬欠身行礼道了三个万福。 沈溪问道:“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抿嘴一笑,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妩媚动人更有亲和力些,但比起玉娘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奴家姓訾,单名一个倩,姑娘们都称一声倩姨。” 訾倩,名字还好,只是姓訾的却不多见,这到底是她的夫家姓还是娘家姓?照理说这年岁的女人,有可能是成婚后才沦为乐籍,就跟玉娘一样。 沈溪问道:“倩姑娘,不知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沈溪没有称呼訾倩为倩姨,明摆着的事,这这么叫有占人便宜之嫌。我叫玉娘那是她名字,而你自称倩姨就是明摆着要高我一辈,我跟你无亲无故的,作何要自甘堕落当你一个风月女子的后生晚辈? 訾倩道:“其实说来,奴家应该非常惭愧才是……或者沈公子已经知晓,这福州三教九流,说了算数的唯有淮阳楼的大当家宋喜儿。此人无恶不作,暗地里杀人越货之事不知道干了多少,之前汀州商会福州分馆失火,便是她指使人做的,据悉还死了几个弟兄。” 沈溪心想,你特地跑到我跟前来挑拨关系,还不是自己考虑? 沈溪摇摇头,笑着婉拒:“在下年岁小。********备考乡试,眼看考期将近,无暇去理会这些。” 訾倩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如此说,笑眯眯道:“玉姐姐说。沈公子乃人中龙凤,许多事只要沈公子肯出手相帮,必定水到渠成。奴家也不遮掩,官所想跟商会站在同一边……我只希望能过些安生日子,不用整日忍气吞声。憋屈过活。沈公子以为呢?” 沈溪摊摊手:“这些与我有关系吗?” 訾倩想了想,道:“奴家听闻,与沈公子同行的父辈,被宋喜儿的人推下楼,险些丧命。若沈公子不管不顾的话,是否有违人伦呢?” 沈溪道:“倩姑娘显然没打探清楚,其实我大伯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伤势都养得差不多了,已能下地走路,至于被人推下楼云云。不足采信。” 訾倩看了旁边的美少女一眼,似有求证之意,那少女面色焦急,瞪着沈溪,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楚楚可怜,一副被人冤枉的模样。 訾倩本来对沈溪带有几分轻视,她对玉娘的话怎么相信,毕竟一个十二岁的童子,有何手段对付如日中天的宋喜儿?此时她却想:“这年轻人果真不同一般。却是怎么都套不出他的话来,难道非要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訾倩道:“作为汀州商会的少东,如今又跟宋喜儿起了正面冲突,怕是会对沈公子你有所不利。奴家想来。若沈公子愿意出手帮忙的话,事成之后,官所将加入商会,每月孝敬足够的银两。” 她说的这一套,完全是沿用以前福州城各势力的行事准则……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站在顶端的人,可以让下面上缴银钱作为“孝敬”。她觉得,只要我以挂在商会名下为诱饵,不怕你不上勾。 沈溪却摇了摇头:“倩姑娘似乎不太明白我们商会的运作模式,我们做的是低买高卖的营生,并不做服务业,这个服务业呢……就像是官所和青|楼,以招待客人为主这种营生,在利益上并无交集点。” “至于倩姑娘所言‘孝敬’一事,也不合适,商会是帮下面的商家赚钱,而不是胡乱收钱,这点倩姑娘要搞清楚才好。” 沈溪完全是在敷衍訾倩。 商会虽然是以做低买高卖的生意为主,但其实服务行业加入商会的不少,比如他眼下住的客栈便是。但沈溪觉得,这官所再挣钱,那也是官字头的营生,你不过是官所的临时负责人,你说加入就加入,还说赚了钱给商会“孝敬”,这是把官府的权威当作儿戏吗? 訾倩自觉脾气不错,但听到沈溪这些话,依然不由心火上冲,急声质问:“听沈公子之意,商会就准备坐以待毙,被宋喜儿逐步欺压蚕食,最后落得惨淡收场?” 沈溪点头:“汀州商会,能做大最好,若不能做大,安住汀州府的根基方为正途。两年前,汀州商会之所以做到省城来,本为奸臣安汝升为谋求政绩和利益而驱使,如今他已伏法,汀州商会没必要一定固守福州。” 訾倩沉默良久,才微微叹道:“沈公子的话,真是滴水不漏啊!” 沈溪心说:“哪里哪里,你上来就不拿正经谈事情的态度跟我交心,我怎知你是真心投靠,还是宋喜儿派来的细作?” “再者说了,就算商会真的要跟宋喜儿的人抢地盘,也犯不着跟你合作,你能给商会带来多大帮助?反倒因为你的加入,可能会令我们的反击行动风声外泄,到时候或许后果更加严重。” 訾倩见说不动沈溪,当即起身告辞。沈溪没有相送,等人走远了,他才带着几分疑窦回到客栈。 訾倩这么急要联络人把宋喜儿的势力铲除,背后一定有深层次的目的。以现在商会在福州的人手和力量,想跟宋喜儿抗衡尚显艰难。 …… …… 訾倩走后不到两日,又有人前来拜访沈溪,不过这回却是直接到了客栈,而不是邀请他到什么地方密谈。 来人正是玉娘! 此番她是独身前来,一个随从都没带,一身文士装束看起来英俊不凡。她以男儿装出来,如同个二十些许的青年人,手上拿着扇子,风度翩翩上到二楼。 沈明文听到楼梯声出来见到后。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哪位公子?” 玉娘行礼道:“在下是来与沈溪沈公子做学问,叨扰了。” 沈明文撇了撇嘴,本来他还以为又是来请客吃饭的,闻言不由折身回屋。 玉娘与迎出门来的沈溪进到房里。待把门关好,玉娘才将发冠取下,将长发散开,好像要用以女子的芳容来见沈溪才能显示她的郑重。玉娘道:“沈公子之前成婚,奴家未曾亲自上门道贺。今日特地补上一份厚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封,里面不像是装了银钱,倒好像是装着厚厚一叠银票一样。沈溪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玉娘笑道:“得刘老大人垂怜,他老人家找人协调,经礼部和南京教坊司赎了奴家和身边几个丫头的乐籍,一个月前官府文牒才到汀州府。那几个丫头,感念奴家恩德,把籍都归到奴家名下。” “奴家不会做什么营生,出身也不好,最多想购置几亩田。再开家酒楼茶肆安心度日,顺带养着这些个丫头。不过熙儿和云柳娇俏可人,以前在教坊时便有很多世家公子追求,又与沈公子有缘,便当作送与沈公子大婚的贺礼吧!” 沈溪这才知道红封里装的是什么,原来是熙儿和云柳姑娘的“卖身契”啊!她们刚从教坊司那里从乐籍赎为民籍,这一转眼就卖身给玉娘,因为她们离开官所没法养活自己,只能嫁人,但因为出身问题正经人家不愿意娶。小门小户她们又不愿意,宁肯跟着玉娘过活。 既然玉娘现在已经不用再与人卖笑为生,想过安生日子,自然就得投靠亲友。于是便到福州来找熟识的訾倩,或许想在福州城里做个小买卖,毕竟远离汀州府,这样便没人知道她们的来历背景,出来抛头露面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再加上有訾倩在背后帮衬照应,若实在不行。玉娘还可以带着她的人“重操旧业”。 玉娘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送过来,厚礼之下必有所求,显然玉娘是想让沈溪帮忙铲除宋喜儿的势力,以便让訾倩做大,到那时候,訾倩就取代宋喜儿在福州的地位,那玉娘也能得到荫庇。 但以沈溪对訾倩的观察,这女人野心不小,若真被其得势,她真的会善待玉娘等人?别到时候又是第二个宋喜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溪问道:“难道玉娘能保证,将来訾小姐不会改变行事作风?” 一句话,就让玉娘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玉娘想了想,轻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沈公子,奴家的确是想投靠訾家妹子,以便在省城有所倚靠。可如今宋喜儿势大,訾家妹子的意思是,方指挥使明年就要卸任,自顾不暇,何不趁此机会设计宋喜儿,逐渐断其党羽,最后予以其致命一击?若让她跟下一任指挥使勾搭上,那她势必还得在福州地方为非作歹。” 说完,玉娘灿烂一笑,“至于这份礼,沈公子不用多心,就算沈公子不出手相帮,该报答的恩情始终要报答。这两个丫头命苦,若非沈公子出手相帮,她们尚沦落风尘中,如今能保得清白之身从勾栏院出来,殊为不易。” “若公子怜惜,便先养为外宅,将来功成名就后纳进府做个偏房妾侍,那是她们的造化,若公子觉得不便,只管让奴家先养着,待年长之后再做处置就是。” 收与不收,实在是个问题! 要说沈溪对两女的姿色不贪恋,那绝对是骗人的,毕竟这二人是沈溪见过少有的能与谢韵儿比肩的美女!但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随时可能让自己和汀州商会陷入险地,沈溪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 ps:第五更! 啊啊啊啊啊,天子码完已经精疲力尽,连动根手指头都生痛,打开网页却发现被人爆菊了,月票下滑到第三十七位,心如刀绞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姐妹们抡起与月票砸吧,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 天子看了下,和月票前三十也不过就是一百票的差距,是时候刺刀见红了,咬咬牙就能冲上敌人的阵地,享受爆别人菊花的快感,何乐而不为呢!? 跪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二六章 红袖添香的少女 沈溪反复斟酌,最后终于打定主意: 云柳知书达礼,又懂得一些医术,像是个良家女子。可熙儿这根本就是个女贼啊,你把她们送到我身边,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用心纯良吗? 当下,沈溪把装着卖身契的红封放回到桌子上,摇了摇头道:“这等厚礼,我不能收下,至于帮忙之事,倒是可以从长计议,不过若力不能及,玉娘也不能强人所难。” 玉娘和訾倩的目的是除去宋喜儿对福州商家尤其是风月场所的控制,沈溪为的则是保证商会在福州的利益,两边确实存在合作的可能和空间。 但问题是沈溪对訾倩并不信任,以沈溪观人的经验,这訾倩包藏祸心,绝非她所言的只希望能过安生日子。 势单力孤,从长计议是必须的,沈溪没有对玉娘作出任何承诺,只是表明他的态度:我汀州商会就那么点儿人手,想与宋喜儿的人正面相斗,没有任何胜算,你不是有熙儿这女贼吗,倒是可以让她去刺杀或者绑架宋喜儿。 对此玉娘也非常谨慎,她刚来福州,连环境都还没适应,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玉娘此番只是礼节性拜访,沈溪不肯收下她的厚礼,只能无奈地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收了回去。玉娘清楚沈溪进省城的主要目的是备考乡试,并未奢求沈溪一定能在除去宋喜儿这件事上帮到她。 等玉娘走后,沈溪详细参详了一下。 以现在商会的那点儿人力和物力,要跟宋喜儿的人正面抗衡基本不可能,最好是找个武林高手把宋喜儿刺杀,将局势搅浑。 很多事需要耐心! 之前沈溪已经让马九以押送货物需要更多人手保驾护航的名义招募人手,不求主动进攻,但求宋喜儿的人再上门挑衅时,商会有力量能跟其一斗。 六月剩下的时间,沈溪都安安静静待在客栈读书,商会以及那些江湖恩怨的事情。他只能暂时搁置一边,连苏通邀约他出去参加文会都被他推辞掉了。 淮阳楼那场由沈明文酒后乱性引发的风波,让沈溪大感惭愧,觉得有些对不起苏通。若再出去的话,沈明文一定会想方设法跟紧他,到时候再给苏通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沈明文开始还过来骚扰,询问沈溪怎么他那些朋友不上门了? 最后问得烦了,沈明文自己也觉得无趣。只要没人拜访,连门都不出,偶尔让尹掌柜给他拿几两小酒独酌,一律记在账上。入夜后,沈明文铁定早早睡下,打鼾声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溪每天所见之人不多,除了尹掌柜和客栈的伙计,就是尹掌柜那已经快五十岁的夫人。 这尹夫人跟尹掌柜一样是个热心人,听说沈溪是个小秀才公,对他是恭敬有加。不知何时起。她就不让店伙计给沈溪送饭送菜了,而是亲自端着托盘送上门。进屋之后偶尔坐坐,不太说话,就在那儿看沈溪读书写字,脸上带着几分羡慕。 “……小当家家境好,才学也好,老身有个小孙女,如今虚岁十岁,回头让她过来帮你研研墨,端茶递水可好?” 尹夫人跟沈溪熟稔了。知道沈溪才学和品德兼备,对她一个老妇人也执礼甚恭,就开始絮叨一些家常话。 沈溪知道尹家一些情况,老两口相对开明。没和儿女住在一起,一家人关系极为融洽。这客栈不大,沈溪经常能看到尹掌柜的儿子前来帮忙。 尹夫人总是夸她的小孙女多么孝顺,多么乖巧可人,把她孙女夸成一朵花似的。 沈溪婉拒:“尹夫人,我已长大成人。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别人过来帮忙。” 尹夫人笑道:“这这么行?小当家是有本事的人,安心做学问就好,那些零碎的琐事,完全可以交给小丫头做。唉……要是老身也有个像小当家这么本事的孙儿就好了。”叹了一下,她又问道,“小当家家里可有给你说下亲事?”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沈溪也察觉尹夫人今天是带有某种目的而来,以前她虽然也会进来坐坐,但言简意赅绝不啰嗦,今天话稍微多了点儿。沈溪回道:“家里许了婚事,拜堂圆房后,家里才放心让我前来省城赶考。” 尹夫人脸上露出失望和讶异之色:“小当家年岁不大呀……不过也对,高堂在不远行,要到省城这么远的地方赶考,若是家里不给订下个亲事,心里肯定不踏实。” “小当家继续忙吧,回头老身让我那小孙女过来伺候,有个很雅的说道,叫什么……对,红袖添香……那丫头可疼人着呢!” 沈溪没想到自己说了已成婚,依然没打消尹夫人把孙女送过来服侍的念头。等人出去下楼,就听到尹掌柜埋怨的话:“都说小丫没这福气,你别瞎张罗……” 尹夫人道:“小当家本事大,以后前途无量,小丫过去,就算当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没辱没她。” 沈溪心说,原来小姑娘名叫“小丫”,倒是跟陆曦儿小名一样。想到陆曦儿对他的痴缠,既把他当哥哥,又当父亲,甚至是情人,心里就一阵暖洋洋的。有几个月见不到人,沈溪心里有些思念曦儿和林黛。 想着想着,沈溪就想到这会儿惠娘在做什么,要是没他在身边,遇到麻烦怎么办? 过了两天,尹夫人果真把小孙女带了过来,亲自送到沈溪房里,给沈溪好一番介绍。 小妮子虚岁十岁,比起陆曦儿尚小了一岁。 和起陆曦儿活泼开朗不同,这丫头给沈溪一种安静呆板的印象,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怕生。 尹夫人丝毫不觉,嘱咐道:“小丫,这段时间你就在这边照顾小当家,小当家渴了,你端茶递水,小当家热了,你给他扇扇子……别到处跑啊,下晌我接你回去。” 小妮子望了祖母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尹夫人笑意盈盈,大约是为自己的孙女懂事而开心。尹夫人道:“今天天气挺闷的,没什么河风,把窗户开了都热得慌……小丫。你拿蒲扇过来,给小当家纳凉。” 小妮子去床头把芭蕉扇取了过来,开始为沈溪扇风,尹夫人一看感觉满意了,这才转身离开。 等人下楼去了。小妮子仍旧用力扇着扇子,而她自己额头上已经开始有晶莹的汗珠渗了出来。 沈溪把小妮子打量一番,鸭蛋型的俏脸,一对眸子大而明亮,娇唇小巧红润,半开半合,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玉挺的鼻子有点微翘,显出几分调皮可爱。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套绸带系着的襦裙。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弓鞋,整个人看起来粉妆玉琢。 可惜年纪太小,身子没长开,显示不出身材。 沈溪摆摆手:“不用扇了,心静自然凉,我不热,你拿根凳子坐过来。” “嗯。” 小妮子没有假惺惺装模作样,沈溪让她坐,她觉得一阵开心,迅速搬了张圆凳到书桌旁。坐上去后望着沈溪,似乎觉得读书认字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沈溪笑着问道:“你认字吗?” 小妮子摇了摇头,神情黯然:“我哥哥会……我想跟他学,他不教我……” 沈溪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 小妮子眨眨眼。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道:“我叫小丫,家里都这么叫我。小当家,你真的会教我吗?” 沈溪拿出一张纸来,把“小丫”两个字写到上面,递给小妮子:“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先用手比划一下,记牢了,一会儿我检查。” 小妮子高兴坏了,捧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第一次知道原来“小丫”两个字是这么写的,对她来说实在太神奇了。 小妮子捧着纸到了一边,用手指头在上面一遍一遍划拉,虽然这两个字比划少,但她毕竟不懂写字,行笔和笔顺、笔画都不正确。 半晌之后,她兴高采烈回来:“我学会啦。” 沈溪这才把毛笔递过去,教她如何落笔,手把手教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可惜小妮子拿笔软,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但不管怎么说,沈溪总算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了。 本来小妮子接触陌生人有些害怕,到后面熟稔了,小妮子跟沈溪亲近许多,脸上不时能见到笑容。等第二天尹夫人再带小妮子来时,已没有陌生感,看到沈溪便开心笑起来。 尹夫人道:“小当家真是好本事,才一天,就教会这丫头写自己名字。女儿家也不用多学,会写名字即可……这丫头自小没个正式名字,一直唤她小丫,原本想等她长大嫁到夫家,让夫家赐个名,小当家学问好,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沈溪赶紧行礼:“不敢当。” 尹夫人道:“这可折煞老身了,小当家有功名在身,那是天上的文曲星,小丫能得小当家赐名,是她的造化。” 沈溪回想见到尹掌柜第一面时,尹掌柜连房钱都不想收,就想在他中举后给客栈题个店招,可见尹家对他这个读书人的敬重。若他不给小妮子起名,感觉有些对不起尹掌柜夫妇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 沈溪此时没有刻意卖弄自己的才学,以很朴实的口吻道:“小丫好静,又乖巧听话,文文静静的,叫她小文可好?” “小文?尹文!” 尹夫人念叨两句,眼睛一亮,交口称赞:“真是好名字,小文,尹文,文文静静,文曲星起的名字就是不一样。小丫,你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名字吗,快谢谢小当家。” 小妮子学着妇人一样给沈溪行个万福,道:“谢谢小当家。” 尹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却不忘出言提醒:“我称呼小当家,你却不行,你要叫小少爷,知道吗?” 小妮子显然不懂“小当家”跟“小少爷”这两个称呼有何区别,不过她很听话,祖母说怎样她就怎样。 “小少爷。”小妮子天真无邪地称呼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害羞的笑容,大约为自己有名字而开心。 ************* ps:第一更送上! 由于太过拼,天子现在全身疼痛,双肩如同针刺一般,扁桃凑巧也发炎了,更完这一章先去医院看病,等回来后继续码字! 今天估计也就三到四章,大家看着给月票吧……(未完待续。) 第三二七章 忍无可忍 转眼到了七月,距离乡试尚有一个月时间,但福州城里的考生渐渐多了起来,很快各大客栈便出现爆满的状况。 原本沈溪预估这届乡试的考试生员有四五千人,但因过去一年里福建各地风调雨顺,地方上又太平,百姓手上有了余钱,导致来参加乡试准备碰碰运气的生员跟着增多,估计最终会有六七千。 这让本届乡试的录取几率进一步降低。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沈溪的备考,这时候急也急不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尽量充实自己的学识,以不变应万变。 沈溪每天都在房里温书,由于《四书》、《五经》以及《集注》已经背了个滚瓜烂熟,各种时文也背了个七七八八,他干脆把《四书》、《五经》拆成一句一句,然后随意搭配,看看怎么破题,又该如何具体阐述,并乐此不疲。 这个时候,尹文总是乖乖地在旁边坐着,若沈溪热了,她就给他扇风,沈溪渴了,她就递上茶水,沈溪要写字,她就默默地研墨……小妮子心灵手巧,研出来的墨既匀称又细腻,深得沈溪好评。 沈溪有时候想换换脑筋,便教尹文写字。 等沈溪一笔一划写完,小丫头总是欢天喜地地拿着写了字的纸张坐在一边,写写画画,慢慢揣摩。 如果沈溪没空教她,她便拿起本书,似模似样地看,还不时按照书本上的字迹比划,沈溪每每看到都哑然失笑。 沈溪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给尹文讲故事,她认真聆听,听完后脸上带着欣然向往的神采,但只会浅笑,不会纠缠不休。 沈溪觉得,有这么个乖巧可人的丫头在旁红袖添香,非常的舒服自在。最重要的是尹文很文静,不像陆曦儿和林黛那样痴缠,非常识大体,懂得进退。 七月初九这天。沈溪和以往一样,温了一天书。 黄昏时,尹夫人过来把依依不舍的尹文带回家,沈溪正要收拾东西准备吃晚饭,马九扶着浑身是伤的沈明堂来到客栈。 两人浑身鲜血淋漓。看起来甚是可怖。 “怎么回事?” 沈溪赶忙把人扶进房里,给两人简单包扎过伤口,神色冷峻地看向马九。 马九摸着从右眉梢划到左唇缝的浅浅刀痕,恨恨地道:“咱们的仓库被人抢了,丢了一批丝绸还有几十袋米粮……那些人非常狠,伤了我们不少弟兄,有几个伤势严重,这会儿正在商会的医馆抢救,尚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库房里还有一批刚运来的连环画,对方见带不走。直接一把火烧了,我扶着三爷回来时,那边正在救火。我中午出去办事,回去正好撞上,躲避不及也挨了几刀,好在都是皮肉伤。” 沈溪眉头皱了起来。 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想息事宁人都不行! 宋喜儿的人越来越放肆,简直比土匪强盗还要嚣张,土匪强盗不过是图财,只能偷偷摸摸。而宋喜儿直接在省城之地明抢,而且还要人命。 头年里对方便有火烧商会福州分会总馆之举,这边死了几个弟兄,事情闹大官府追查后。宋喜儿的人才消停了一段时日。 随着风声过去,宋喜儿的人再次活跃起来,两个月前,出手抢劫汀州商会的货船,闹出了人命,其后大小祸事不断。如今竟然发展到动刀子抢劫。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无法无天。 沈溪问道:“报官了?” 马九苦笑着摇了摇头:“小掌柜,报了官也没用,现在衙门的人都知道是谁做的,可没人敢管。就算报上官府又如何,只要没人指证,拿不出证据,官府也没办法。还有……那群人背后是都指挥使司,谁敢轻举妄动……” 福建之地,因为常年倭寇犯边,战事频频,都司衙门需要不断地调集各卫所军进行围剿。 都指挥使方贯之所以会收宋喜儿作义女,必然是看重宋喜儿能为他敛财。将士打仗不可能白白拼命,需要军功和银两犒赏,仅仅靠朝廷下拨的那点儿显然不够。再加上各级官员上下其手,经费越发紧张。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军事衙门便想方设法为自己“创收”。 军队不能明火执仗抢劫,都指挥使方贯就培植宋喜儿这样的地方势力,“帮”他抢。宋喜儿做这些事,就算不是方贯出的主意,至少也是他默许的。 府县两级官府早就看清楚了这一点,福建山高皇帝远,抢的又是下九流的商贾,尤其汀州商会属于外来户,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应付了事。 官匪一家,商贾不但每年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又要给宋喜儿势力的人孝敬,动不动还要挨抢,福州商贾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若是跟宋喜儿势力宣战,必须要考虑到宋喜儿背后的福建都司衙门,很容易出现一步错满盘皆输的局面。 沈溪问道:“九哥,上次让你找人,现在你手上有多少能派上用场的弟兄?” 马九想了想,道:“加上新招的,刨去这次受伤的,能使唤的有五六十人吧。小掌柜,您不会是准备带人去淮阳楼找姓宋的女人拼命吧?我们只有五六十号人,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啊!” 沈溪皱了皱眉:“你以为我是如此冲动的人吗?就算淮阳楼没准备,我们大张旗鼓杀进去,都司衙门那边能没风声?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最后说不得还要落个谋逆的罪名,得不偿失!” 马九苦着脸:“难道就拿姓宋的女人没办法了吗?今天事刚发生还没什么,再过几日,指不定又有多少铺子因为害怕受到牵连会选择退出商会……这下咱们可能真的要退回汀州府了。” “未到山穷水尽,切不可轻言放弃!” 沈溪严肃地说了一句,随即问道,“听说宋喜儿兼做人口买卖?” 马九有些疑惑:“淮阳楼是青|楼,做人口买卖有什么稀奇的?听说那里的姑娘许多都是从淮扬等地买来的。” 沈溪道:“我不是说淮阳楼的姑娘……有都司衙门撑腰,就算其中有些女子来历不明,官府也不会追究。我是说,她有没有跟沿海那些倭人有勾连。贩卖人口……” 马九倒吸了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小掌柜,你这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与倭寇勾结,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自从洪武禁海以来。沿海许多岛屿都被迁移一空,加上日本国内战争频繁,不少战败的大名带着武士和浪人出海并占据这些无人的岛屿,这便是沿海倭寇横行的主要原因。但倭寇不事生产,只能靠抢掠维持。但是需要壮丁给他们建设,需要女人繁衍后代。 到弘治年间,浙江、福建和广东沿海的倭寇已呈现泛滥的趋势,之后会有刘大夏担任右都御史,统管闽粤军务,对沿海倭寇发起大规模围剿,倭寇才逐渐减少,但在嘉靖年间再次泛滥,并猖獗一时。 倭寇不单止东瀛人,明朝沿海的地方流寇以及水匪。打的也都是倭寇的旗号。 福建沿海有福建都司统领的卫所军驻守,倭寇想到内陆抢夺人口不易,他们只能跟地方势力交易,花钱买人上岛。 沈溪之前曾问过尹掌柜,得知流经省城的晋安河以及城南的闽江上,经常出现舟船连同人员一同失踪的情况,有人说是闹水怪,水怪把舟船撞翻,船上的人落水后被怪物吃掉了,所以连尸体都找不到。 但在沈溪看来。这分明是有人暗地里掳劫人口,然后贩卖给倭寇。 福州局势明显,一般的小势力根本没法与倭寇勾搭上,唯有宋喜儿。她既是地方势力的龙头老大,又有福建都司衙门撑腰,很容易就把人送出去。 沈溪道:“你不用管我哪里打听来的,擒贼先擒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宋喜儿骗出淮阳楼。这件事你不得对任何人泄露。接下来我会让你做些事,你按照吩咐一步步实施就行了,别问为什么。” 马九脸上满是惊讶,再次打量沈溪。 如果沈溪真有办法把宋喜儿骗出淮阳楼,确实有很大的机会将宋喜儿一举干掉。 等沈溪把详细的计划跟马九一说,马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掌柜,如此做太过冒险,我们跟倭人长的又不像,姓宋的女人凭什么相信我们?” 沈溪眉头皱了起来:“你见过倭人?” 马九摇头:“没见过,可我听别人说,倭人都是三只眼睛两张嘴,长得跟厉鬼似的,杀人不眨眼,最喜欢喝人血……” 民间出于对倭寇的惧怕,把倭人形容得跟魔鬼一般。官府为了禁海的需要,又对这种传言推波助澜,导致越传越玄乎。 沈溪道:“倭人跟我们长的一个模样,你只需要把信送去淮阳楼即可。” 沈溪前世比较喜欢看日剧,学过一段时间日语,可以简单用日文进行书写。虽然不怎么地道,但想蒙混过关还是很容易的。 倭寇大多目不识丁,少数识字的基本是武士阶层,又或者是落魄的大名。沈溪准备以倭寇口吻写一封准备购买人口的信函,让人带到淮阳楼。 要让宋喜儿相信有这么一笔交易并不困难,毕竟倭寇分布在从浙江到广东沿海的广大岛屿上,各自为政,宋喜儿并非跟所有倭寇都有联系。宋喜儿收到信后,肯定不敢将事情张扬开,因为就算有方贯给她撑腰,但若被人知道她掳劫人口卖给倭寇,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另外,方贯不可能不在宋喜儿身边安插眼线,宋喜儿想要避过眼线跟倭寇交易,出门带的人不会很多,只要宋喜儿离开淮阳楼,就有了行动的机会。 当着马九的面,沈溪用日文写了一封信,因为其中大多是汉字,写起来并不十分困难。沈溪把信交给马九,仔细交代,包括把信藏在鞋子的夹缝层中,同时身上再带一封似是而非的信件,先试探宋喜儿,最后才把日文信函拿出来,这样多管齐下,宋喜儿就会相信马九是倭寇派去联络的中间人。 在这个过程中该怎么说,人家怎么问,马九又该怎么回答,沈溪来了个现场情景演练。 最后,沈溪道:“九哥,这趟去淮阳楼十分凶险,若是你觉得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另外找个人也无不可。” 马九一拍胸脯:“小掌柜,你这是不信我啊!您也说了,这趟任务凶险,我马九大字不识,却知道何为义气,没道理把危险留给别人。再者说了,商会损失惨重,弟兄们死伤累累,都是那该死的女人指使人做的,就算报仇雪恨,这趟我也非去不可。” 随后,沈溪便教授马九用日语对话。 马九人很聪明,学东西快,沈溪教他的简单日语对话,没几个时辰就学会了。虽然距离对答如流还很遥远,但偶尔说几句出来吓唬人还是完全可行的。 沈溪心想,若真能把宋喜儿诓骗出来,“斩首”任务圆满成功,回头可以让马九在福州这边担任车马帮分舵的老大,算是对他的奖赏。 ************ ps:第二更! 天子到了医院,一查体温,37.8度,加上扁桃有严重的炎症,于是安排输液。等输完液,天子又去查了肩部疼痛的病因,结果诊断为腱鞘炎,医生说是过劳所致,汗一个!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赶紧码字,不过这一章有些难写,直到现在才码出来,赶紧给大家送上!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二八章 连环计(上) 沈溪欲行调虎离山之计,并未知会玉娘和訾倩,这主要是由于他对訾倩这个女人不信任。 訾倩名义上要反抗宋喜儿,背地里却可能会为了某些利益出卖同伙,与之搭伙,无异于与虎谋皮。 过了两日,马九回来复命,成功地把沈溪杜撰的倭寇信件送入了淮阳楼。 沈溪本来怕马九露出马脚,但此人比沈溪想象的更加聪明和圆滑,出了淮阳楼后,在身后有人跟踪的情况下,他带人出了城,似模似样钻进晋安河边早就准备好的船只,顺流而下。 马九乘船顺着闽江北港河道,从乌龙江(闽江南港)逆流而上,绕过南岛,兜了个大圈子才赶回福州城。 “……小掌柜说得没错,那女人真派人跟踪,还好我听从您的吩咐,提前做了安排,没怎么费力就把他们甩掉了。” 沈溪见马九回来时衣服裤子全都换过,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做的好,那女人可有怀疑?” 马九想了想,回答:“怀疑肯定是有,不过我跟他说了几句叽里呱啦的倭话,又跟她身边一个书生装扮的老头子用倭语聊了两句,她便信以为真,临行前还赏了我一两银子……小掌柜,钱在这儿。” 马九虽然是混混出身,但却丝毫没有贪恋钱财的意思,把一锭银子交给沈溪。沈溪摆摆手:“既然是宋喜儿赏的,你拿着便是,等事成之后,重重有赏。下一步,宋喜儿肯定会想方设法掳掠人口,应该暂时顾不到商会头上。等差不多了,你再去接洽,争取把宋喜儿诓骗出来。” 马九点头:“好。” 为了尽量让整个计划合情合理,沈溪花银子让马九在城外晋安河码头附近租了间简陋屋子作为接洽地点。在确定这场交易没有任何风险之前,宋喜儿肯定不会亲自出马。顶多派得力手下出面。这就需要马九圆滑世故,随机应变,把宋喜儿的手下糊弄过去。 过了大约五六天,宋喜儿派人到接洽地点。约定马九当晚见面。 马九不敢大意,赶紧过来跟沈溪禀报。 沈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以宋喜儿的精明,不可能早早暴露约会地点,其中必然有诈。这次约见肯定有问题。你不必理会,过两****再登门拜访。” 马九不解地问道:“小当家,既然那姓宋的女人派人来,这避而不见……是否会穿帮?” 沈溪淡淡一笑:“见了面反而容易坏事……你要知道,她现在做的是杀头的买卖,肯定比谁都更谨慎。我们但凡表现出任何心急,都会引起她的怀疑。” 马九似懂非懂,不过当晚还是按照沈溪吩咐,没有去约定地点,只是早早便躲在远处的草丛中打望。 果真如同沈溪所言。宋喜儿派了三四十人,拿着刀枪剑戟在约定地点周围埋伏,似乎准备来一个“黑吃黑”,结果没任何人露面,让宋喜儿吃了个瘪。 第二天,沈溪让马九去城西商会名下的铁匠铺取回几把新打造的长刀,全部是按照倭寇平日使用的加长型倭刀精心打造,虽然锋利程度肯定比不上,但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差异。 此外,还有几柄短剑和十几枚造型独特的忍者镖。 沈溪让马九在街上随便找了个乞丐。给了其两文钱,讲明送达后还会额外给五十文钱,帮忙给淮阳楼送去一件“礼物”。 乞丐正饿得发慌,闻言兴冲冲地到淮阳楼送礼。结果当场就被人扣下。淮阳楼的人立即押解乞丐到约好的地点,可惜地上除了一个装了五十文钱的红封,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礼物是一个锦盒,盒子里装了一把短剑和一枚忍者使用的梭镖。 之后几天,淮阳楼戒备森严,里里外外加派人手。附近街面还有卫所官兵巡逻,显然宋喜儿担心她昨夜的冒失行动令倭寇着恼,对方上门报复的话难以抵挡。 要知道倭寇在沿海一带杀人掳掠无恶不作,连官军都不敢力敌,甚至偶尔会出现大队明军见到小股倭寇望风而逃的场面。 眼见时机成熟,沈溪又用日文写了第二封信,痛批宋喜儿“不守信义”,并约定好第二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言明宋喜儿必须亲自带“货”交易,身边的人不能太多,否则“后果自负”。 这次送信,沈溪本想让别人去,因为之前“送礼”威胁,触怒了宋喜儿,马九去的话很可能会有危险。但马九还是自告奋勇: “小掌柜,上次是我,这次换人他们必定会心生疑虑。再者,让其他人现学倭语,时间上叶来不及。若我有什么意外,麻烦小掌柜跟商会的孙大当家说一声,请她老人家帮忙照顾一下我出嫁的姐姐……我就这么一个亲人。” 马九这番话已有托付身后事的意思。 沈溪点了点头,现在计策差一步就能成功,必须得冒险,妇人之仁可不行。 马九出发后,沈溪盘算,最坏的结果,是马九在宋喜儿那儿遭遇严刑拷问,最后把他和商会供述出来,那不但计划全盘落空,他自己可能也要想办法逃命。但沈溪对马九有信心,他观人于微,觉得马九跟宋小城一样,虽然出身寒微,做事还是牢靠的。 沈溪坐立不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马九才回来,脸上和身上都带着伤。沈溪见到人后,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小掌柜,我可什么都没说……那恶女人对我倭人代表的身份并无怀疑,她指使人对我严刑拷打,是想逼我说出倭人的下落,不过我嘴硬,他们没办法,只得作罢。到了最后,我把信拿出来,他们态度有所好转,赔罪后带我去看了他们备好的‘货’。” “这批‘货’大概有五十几个男人,一百多个女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掳来的,全关在淮阳楼后院的地牢里。小掌柜。要不咱们去告官府,让官府的人出马?” 沈溪摇头:“没用的,他们既然肯让你去见人,就说明他们不怕事情曝光。若是报官的话。保管衙役还没赶到,这批‘货’就不见了踪影。” “无论这些人真是被他们掳劫来准备卖的,还是自己人伪装的,这都说明他们信了你。九哥,这次你做得很好。” 马九听到沈溪赞扬。浑身舒坦,身上那点儿伤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六哥告诫,给小掌柜办事必须尽心尽力,我只是做到我该做的!” 沈溪点点头:“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城外那个约定的地点,宋喜儿阴险狡猾,未必会亲自出马,我们得走一步看一步。” 马九问道:“那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弟兄们,让他们做好准备?” 沈溪摆摆手:“不,现在叫人为时尚早,宋喜儿可能盯着咱汀州商会这边。难保弟兄们中间不会有人泄密。九哥,你现在去个地方,请个人过来。” 马九带着疑问而去,晚上三更敲响,沈溪正准备吹灯就寝,所请之人到了,却是玉娘。 玉娘依然身着男装而来,面对沈溪出人意料的邀请,她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沈溪把房门关好,玉娘抿嘴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公子身在异乡,寂寞难耐,需要奴家过来作陪。” 沈溪苦笑:“玉娘言笑了,今日找你来。有要事商谈。” 沈溪把接下来宋喜儿可能会带人出城的事一说,玉娘蹙眉:“宋喜儿为人谨慎,在淮阳楼里豢养死士,有的是人为她效命。她除了偶尔去见方指挥使,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沈公子使的何计策。能让她出城?” 沈溪道:“什么计策我暂时不说,但我现在缺人手,我想跟玉娘你借人,但玉娘要保证,此事不能跟訾小姐有任何瓜葛,否则事情必定败露。” 玉娘到底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一听沈溪的话就明白了,沈溪觉得訾倩不可信,背地里甚至跟宋喜儿有勾结。 玉娘无奈道:“可惜奴家才来福州不久,如何去找人来帮沈公子?那宋喜儿就算出城,身边所带人手必然不少。” 沈溪不动声色:“我要的人不多,只需熙儿姑娘一人便可。” 玉娘先惊讶了一下,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熙儿多少有些身手,关键时候可以派得上用场。 玉娘嫣然一笑:“奴家本已将她送与沈公子,若公子要使唤她,只管吩咐就是,何需跟奴家借人?就怕她……见不得场面,会坏了公子大事。” 沈溪正色道:“玉娘只管将人借来便可,至于如何做,我会详细说明。玉娘切记,此事千万不能泄露与訾小姐知晓,就算她问及,也一概要说不知。” 玉娘点头应是,心里却奇怪:“他为何一再提醒我不与訾家妹妹知晓……我又非不知轻重之人,这种事情岂敢轻易露出口风?” 等玉娘离开,沈溪开始为下一次行动做准备,也就是为之后的会面设计服装和对白。 沈溪准备把熙儿装扮成一个来自东瀛的女忍者,再让车马帮堂口一些值得信任的弟兄换上倭寇衣衫,如此一来,宋喜儿想不上当都难。 …… …… 淮阳楼里,宋喜儿正跟几名心腹商议。 宋喜儿派人详细调查许久,仍旧没查出到底是哪批倭人要跟她做买卖。本来不明来历的交易她是不会接受的,但这次金额巨大,以每个人丁二十两银子计算,涉及到的金额多达三千余两白银,想要按捺下如此诱惑确实非常困难。 再者,倭寇遍布沿海岛屿,想打听清楚来自何方本就不易,若对方真的是存心来交易的,白白放弃赚大钱的机会,即便是掌握大笔金钱的宋喜儿依然不免会心痛。 最后,这次掳掠来的人比较多,长久关在淮阳楼的地牢里,恐怕会出什么意外,最好还是早早地把人送出去,落袋为安。 一名三十多岁名叫商维齐的粗壮汉子道:“当家的,先前来的那小子我一看就不靠谱,上次我们去拿人,结果却扑了个空,若这次他们还不露面当如何?” 旁边一个穿着件儒衫,操着一口吴越侬音的半百老者道:“非也非也,我跟你讲,倭人本来就生性多疑。我仔细看过那封信,绝对是倭人所写,虽然语法句式有些怪,但确实是倭文无疑。” 商维齐有些恼怒:“你一个假道学,怎认识倭人的文字?” 老儒生不屑地回答:“你不认识,就不允许别人认识?我帮当家的做事之前,可是跟东瀛人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当然知晓东瀛人的文字。先前那小子我看出来了,就算不是东瀛人,最少也经常跟东瀛人打交道,说话都带着东瀛人的毛病。” “这些东瀛人的习惯我最了解,行事谨慎惯了,通常第一次接洽都不会露面,第二次怎么都会出现,要是买卖顺利,什么都好说,但若是出现什么变故,拿起刀就要捅人。他们的长刀非常锋利,加上身手轻盈敏捷,非常难以应付。” 商维齐见老儒生说得头头是道,不再反驳,反而询问宋喜儿的意见:“当家的,你看我们去还是不去?” 宋喜儿道:“跟倭人做生意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放到眼前的银子不赚?倭人只让我带三十名随从,你就带五十人垫后,把家伙都带上。我就不信,在我们的地盘上,会让倭人翻了天不成?” *********** ps:第三更! 估计是发烧烧坏脑袋了,天子写完回头看了一遍,总觉得沈溪的应对似乎有些问题,但又不知道毛病出在哪儿,毕竟这种烧脑设计不是天子的长项。大家先凑合着看吧,有什么不足可以在书评区提出来! 今天没有爆更,月票下滑严重,看在天子带病码字且还加更一章的份儿上,大家赏个订阅、月票什么的!(未完待续。) 第三二九章 连环计(中) 宋喜儿离开后,商维齐也回去准备人手,不过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离开院子后就嘟囔开了:“老穷酸,在我面前显摆!看以后逮着机会,老子怎么收拾你……” 商维齐在福州城一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以前宋喜儿还是破落户时,经常要以美色来取悦于他,一次方贯微服进城在酒楼吃酒,不知为何竟然忘记带钱,又不想表露身份,被店家和小二围殴。 宋喜儿恰好路过,也不知道那天她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生出恻隐之心,不仅主动把钱付了,还带着方贯去医馆疗伤。方贯表露身份后,宋喜儿大喜过望,使出浑身解数曲意奉承,方贯本来就对她有好感,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 宋喜儿就此坐上都司衙门的快船,在方贯的栽培下,在福州城强势崛起。 商维齐本是一方大佬,刚开始自然不服气,处处与宋喜儿作对。很快便有官兵上门,直接把他拿到都司衙门一通暴打,宋喜儿这时才假惺惺出面,招揽商维齐当跟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地头,商维齐只好带着人投奔宋喜儿,一时间宋喜儿声威大震。 有商维齐这个老相好相助,宋喜儿在短短六七年时间里,成为福州城道上的掌舵人,威震一方。 如今宋喜儿越来越不将商维齐放在眼里了,就像一条狗般呼来喝去,平日里根本不搭理他,更愿意与那些年轻英俊的后生厮混。 商维齐心中恼恨,但迫于对于宋喜儿的淫威,只能低着头做人,心底里依然自视甚高,自诩为宋喜儿之下的第一人。 商维齐刚回到自家住处,却见门口停着一顶软轿,脸上不由带着几分冷笑,莫非是宋喜儿觉得今日对他态度不善,亲自上门赔罪?等他迎上前。轿子里的人恰好出来,他才知道不是宋喜儿,而是一直被宋喜儿欺压的教坊司老|鸨訾倩。 “商当家,奴家这厢有礼了。” 訾倩特别妆扮过。虽然样貌一般,但打扮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商维齐更多却是留意訾倩身边那名提灯笼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见到商维齐后羞涩地低下头,却忍不住抬头偷看他一眼。眸子里含情脉脉,好像对他充满了崇拜。 “原来是倩姨,怎有工夫到寒舍来?”商维齐脸上挂着几分冷色,若说如今的宋喜儿他高攀不上的话,訾倩他就不放在眼里了。 官所的老|鸨,本是官家人,跟他这种江湖草莽不同路,可如今宋喜儿有方贯罩着,官所也成为淮阳楼的附庸,訾倩巴结宋喜儿不得。只好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笼络商维齐。 訾倩笑道:“奴家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未来陪商当家,实在是莫大的罪过。今日奴家特地带了珑雪一起来,为商当家赔罪。” 商维齐本来一副高傲的姿态,但在听到訾倩的话后,脸上涌现笑容,伸手便往提着灯笼的珑雪小脸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道:“里面说话。” 到了厅堂里,訾倩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下,里面盛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訾倩亲自给商维齐斟上酒,态度谦卑殷勤。 商维齐注意力全都在一颦一笑妩媚动人的珑雪身上,这会儿已经把珑雪抱在怀里,动手动脚。根本无暇理会訾倩。 訾倩毫不见怪,把酒杯送到商维齐唇边,笑道:“商当家,不知近来可有什么好买卖?” 商维齐志得意满:“买卖不少,但能跟倩姨你一起做的就没有了。你身为官家人,打打杀杀的事情想必没什么兴趣。” 訾倩道:“那不一定。其实奴家手底下也有些人手,或者能派上用场。” 商维齐感觉失言了,没再多说,两手继续在珑雪身上肆虐。珑雪很懂得男人的喜好,不断地扭动身子,欲拒还迎,羞羞答答,吊足了商维齐的胃口。 商维齐连进房都等不得了,干脆在厅堂里大发威风,不但珑雪遭殃,连訾倩也未能幸免。 訾倩识趣,为了套到商维齐的话,不但把自己贴进去,还辅以美酒,准备把商维齐灌醉了好套话。 果然,商维齐多喝几杯之后,稍微露出一些口风:“过两天,宋当家要出城做一桩大买卖……哼,还不是得让我在后面保驾护航?” “那是,商当家英明神武,怎么缺得了您老人家?” 訾倩笑着奉承一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商当家,不知是何大买卖,奴家可否凑上一份儿?” 商维齐此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把将赤果果的訾倩揽进怀里,哈哈大笑:“这买卖你可做不得,难道你舍得把珑雪这样的绝色佳人给卖了?” 仅这一句话,訾倩就明白了! 关于宋喜儿跟倭寇之间有勾连之事,她早前两年就有察觉,因为她借给宋喜儿的人中,就有几个无故失踪,她追查之下才知道被卖给了倭人。失踪人口报上官府,但官府那边听说涉及淮阳楼,并没有派人详查,事情很快不了了之。 訾倩突然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把衣服胡乱套到身上,笑道:“商当家,奴家身子不适,得回去休息了,就让珑雪留下来陪你吧。” 商维齐本来就对訾倩没什么兴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去吧。” 訾倩顾不上把衣衫整理好,匆忙从商维齐家出来,钻进等候在门外的轿子,赶紧返回教坊司,但到了门前她却没进去,而是让轿夫拐了个方向,进入后巷一家素雅安静的小院,很快叫人把她这两年栽培的心腹召集起来,交待一番……她想弄清楚宋喜儿这笔交易规模有多大,背地里有什么人掺和进去。 訾倩把这当作是铲除宋喜儿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当家的,既然知道那女人要跟倭寇做人口买卖,咱去报官如何?”訾倩的忠实跟班万横上来问道。 万横是訾倩特别考察过的,此人也是乐籍,他的妹妹当初到淮阳楼献艺便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訾倩告诉他已经被宋喜儿卖给倭人,同时她准备对付宋喜儿后。万横便对訾倩誓死效忠。 訾倩道:“我们现在连交易时间和地点都不知道,告官没什么用处,本来官府也不敢管淮阳楼的事。最好是找人通知都指司衙门,让方指挥使知道。他在前面跟倭寇交战,身后却有人跟倭寇做生意,你说方指挥使回头再想维护他这干女儿,他的部下能答应?” “可是……当家的,我们跟都司衙门的人没打过交道啊。” 訾倩想了想道:“先找人去跟商当家的弟兄套近乎。酒色都可以用上,把具体的时间、地点打听出来,你再带人去一趟千户所,找刘千户……这些事先不告诉方指挥使,让刘千户带兵去抓现行,只要人赃俱获,方指挥使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万横一听这个主意甚好,握紧拳头,恶狠狠地道:“好,好啊!哼。那个女人也有今天!” …… …… 七月二十四,正好是约定好交易的时间。 提前几日,沈溪便抽出时间,把熙儿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教坊司头牌,训练成冷艳的日本女忍者。 熙儿的衣服,换上了前世记忆中日本忍者的黑色服装,衣饰、发饰、佩刀和一应行为习惯,事无巨细,沈溪都列了出来,详细教授给熙儿。 熙儿与云柳每天都会到客栈四个时辰。接受训练。 玉娘要将她二人送给沈溪之事,她们是很清楚,本来熙儿并不情愿,但当得知自己白送人却遭沈溪拒绝时。又羞又恼,本想好好教训沈溪一番,但见到沈溪后,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沈溪她便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记好了,今晚除了让你说的那些话。其他的一句都不能多说,一旦暴露你日常习惯的言谈举止,必定会露馅。” 临出发前,沈溪谆谆告诫。 熙儿蹙眉:“你让我背的那些叽里咕噜的话,真的是倭语?那些与我们交易的人能听得懂吗?” 云柳白了熙儿一眼:“若那些人不懂倭人的话,怎跟倭人做买卖?沈公子教给你的那些,必定是倭人的语言……你千万别疏忽大意,到时候自己陷进去不说,还害得所有人跟着你遭殃!” 熙儿啐道:“我才不信他懂倭人的话呢。”嘴上说不信,但心里却老老实实把这几天学过的日常倭语又温习了几遍。 过了晌午,马九召集好人手,前来通知。 沈溪对马九详细交待一番,对于一些细节反复交代,要求没有出一点纰漏。沈溪最后道:“确保兄弟们安全为第一要务,若事情败露,千万不要恋战,赶紧撤退,以后咱们再想办法!” 经过这段时间沈溪耳提面命,马九学到了很多,身上已经有了一种气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掌柜。” 随后匆忙离开。 到日落时,马九已经出发差不多一个时辰了,沈溪跟熙儿和云柳在城中码头上了船,沿流而下,来到闽江一处约定好的河段泊靠。这里恰好有一大片芦苇荡,可以方便地隐匿船只以及人员。 马九提前带人等候在岸边,这些人统一换上沈溪之前找人缝制的倭寇衣物,只有马九身着平常衣衫,因为一会儿他要以熙儿这个倭寇女首领的“翻译”面目出现。 沈溪道:“我跟云柳在船上等你们,行动时时间上一定要拿捏准确,不能有丝毫耽搁。等事一成,马上撤退,先沿江南下到清水渡登岸,把衣物都烧了,明早回城。” 马九应道:“小掌柜放心,全按照您吩咐的做,您留在清水渡等好消息就是。” 沈溪点头,但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不能亲自露面,很多事只能尽量提前规划好,务求做到不出什么疏漏,但一些临场变化,要全看马九和熙儿发挥,有时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夜幕浓重,沈溪让船夫把船划到芦苇荡深处。他并不急着前往清水渡,而是找了个干燥的地方上了岸,眺望远处的山峦。虽然此地距离交易地点太远,中间又隔了座山头,根本就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但依然情不自禁这么做。 云柳上得岸来,给沈溪披上衣服:“公子,河风太凉,还是到船上等候吧。” 沈溪摇摇头:“我还是在这里,吹吹风让头脑清醒,这样想起事情来思路更加清晰。” 眼下所有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沈溪觉得,最大的变数可能来自于訾倩那边,但无论訾倩是否会按照他的计划来,只要能把宋喜儿掳劫到手,那计划就算圆满成功。 ************ ps:第一更送上! 早上去医院输液,十点一刻左后到家,赶紧打开电脑码字,现在终于赶出一章! 现在咱们书的月票已经降到第三十八名了,兄弟姐妹们顶上啊!只要身体好转,天子一定恢复爆发,不让大家失望! 天子涕泪俱下,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三〇章 连环计(下) 沈溪和马九带人走的是水路,宋喜儿则带人走陆地,她依照约定只带三十人,不过却暗中使了个心眼儿,三十多辆赶马车的车夫全部是好手所拌。每辆马车里塞进五六名全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进破布准备被贩卖出海的丁口。 按照之前约定的价格,每个人二十两,这笔生意的总价在三千两银子左右。 至于宋喜儿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些人,沈溪不是很清楚,但料想不过是两种途径,一者是靠城里的牙婆买来签了卖身契的女子,而其他的男男女女,则很有可能是宋喜儿找人掳劫去的。 这年头青壮年男子是社会最重要的资源,除了掳掠或者诱骗别无他途。以宋喜儿在福州的势力,连杀人放火她都敢做,掳劫人口自不在话下。反正城里每天都有人失踪,就算官府怀疑到她头上,只要没抓现行,拿她根本就没辙。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城外十几里外一处山头,以前山头上有一个村庄,但由于几年前倭寇犯境将村里人杀了个精光,庄子就此荒废,如今只剩下残垣断瓦,不过面对福州城的西北半山腰处有座土地庙,有人偶尔会供奉香火。 沧海桑田,几百年后这片地区都是福州市区范围,但现在却是荒芜之地。 沈溪让马九考察过地形,对周边地势有较为细致的了解,知道东南方山坡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中间掩藏着一处谷地,可以抄捷径从谷地出山。这条小道平日很少有人走,从谷地出来往南不到五里就到了闽江边。 夜深人静,马九带人从东坡上山,然后绕到西北方向约好的会面地点。这个方向的山路相对难走,不过却是为了防止宋喜儿的人过来阻截,若真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溜下谷地,从容撤退。 来到西坡半山腰一片灌木林。联络人发出信号……天空中窜起三朵红色的烟花,证实宋喜儿的确履约带了人来,马九看过后将嘴里叼着的稻草吐到地上,对熙儿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我们可以上山了。” 熙儿不怎么喜欢马九这样轻佻的作风,轻哼一声,抱着沈溪给她的佩刀往山上走,还没到土地庙,就见有火光。 马九小声道:“小掌柜说。宋喜儿肯定会找人在山头附近埋伏,我们抓到人后马上下山。” 熙儿没好气道:“不用你提醒,而且从现在开始,必须说倭语,要是出了差错,别推到我身上!” 随后,熙儿冲着他大声喝斥了一句:“八格牙路!” 马九有些悻悻然,他觉得熙儿非常难伺候,但他又知道这是沈溪特别找来的“高手”,不能得罪。 今天这场戏中。熙儿才是主角,他不过是一个负责跑腿传话的跟班。 另一边,宋喜儿带着人先到了约定地点,发觉“倭人”没到时,宋喜儿的人都有些愤怒。 老儒生在那儿侃侃而谈:“跟你们讲,这些个东瀛人,都是漂洋过海到咱中土来做杀头买卖的,人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所以事事小心,你看这次。我敢说他们来的人一定不会少,因为人家怕咱黑吃黑……” 宋喜儿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少说两句?” 老儒生缩了缩头:“当家的提醒的是,我站在旁边装哑巴便是。” 宋喜儿带来的人都举着火把,方便照明。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刃,防止一会儿交易不成两边动手吃亏。 宋喜儿颇为自负,有方贯的庇护,她在福州城作威作福,跟倭寇的人口交易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觉得这些倭寇没那本事敢跟她来硬的。 这次的生意。据那些倭寇说是长期的买卖,只要第一笔生意做成,后面交易会接连不断,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对她而言这可是大好事,因为最近这一年多,左副都御史刘大夏盯得紧,福建都司的人加大了对倭寇的打击力度,倭寇已有很长时间不敢在福州附近露面了。 宋喜儿心想:“我平日赚的钱,大多孝敬上去了,手里也就攒下一万多两银子。眼看那老家伙明年卸任,下一任指挥使来,我不是要花大笔钱去疏通?就算我年岁大,还得伺候那些个老家伙,想想就恶心!” 宋喜儿自己本就是小人物,她清楚女人只能依靠当权者的庇护才能站稳脚跟,所以她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宋喜儿爬得越高,越是不想丢掉眼前的一切。 终于在过了半夜之后,埋伏在半山腰的眼线上来传报,说是倭人来了。 “……当家的,真的是倭人,他们的装扮跟咱汉人截然不同,路上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的话怎么都听不懂。” 来报信的人似乎有些忌惮,外间传说中的倭寇无不是茹毛饮血的魔鬼,他感觉自己从魔鬼堆里转了一圈活着回来,隐隐有些庆幸。 有人出言喝斥:“听不懂说什么就是倭人?指不定是哪个偏僻地方的语言!当家的,要不要把商当家的人叫上来?” 宋喜儿摆摆手:“既然人家来了,何必自找麻烦?” 过了不长时间,“倭人”终于抵达废弃的小山村,从村口就听到那些“倭人”在嚣张喝骂,似乎对宋喜儿派去接待的人有些不满,宋喜儿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老儒生脸色有些为难:“都是骂人的话,当家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其实他也只是跟东瀛人做了几年生意,文字勉强能看懂一些,但还是要连在一起才能明晓其意,倭人日常语言他也大体能听懂,可一些不太常用的脏话,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倭人”到了村子中间最大的那间院子,前面打头的是几个腰佩长刀的武士,后面带头的却是一名英姿飒飒的女倭人,令宋喜儿那些跟班看了后不由眼前一亮。 宋喜儿皱了下眉头,脸上流露出一副谨慎的神色。毕竟来的是女子,她有些诧异,不是听说女子在倭人在地位不高吗?怎么对方却是以此人带队?但她转念一想:“来的是女人,反而容易试探虚实。” 若带头的是男子。说话间她还不太容易察觉是否为中原人假扮,但若是女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就算有人设计坑她。也找不到一个懂倭人语言并愿意抛头露面置自己于险地的女人。 双方站定,手上刀剑相向,显然彼此都有戒心。 “倭女”突然说了一句话,负责当中间人的马九上去侧耳一听,才过来道:“你们把人带来没有?” 这次宋喜儿没有问老儒生。 她已经听出来了。那女子确实不是汉人,说出来的话,跟她之前接触的那些倭人的说话极为相似。但为求保险,她还是问了旁边的老儒生一句:“是这意思吗?” 老儒生这次却很肯定,点头道:“当家的,没错!” 宋喜儿一直悬着的心,到此时终于算是彻底放了下心。她现在不再怀疑这是否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局,而只想能否把这生意做好。 “把人押过来。” 宋喜儿一声令下,她身后那些个大汉,从马车上把全身捆绑并堵住嘴的丁口押解到院子里。一百多人密密麻麻站了几排,马九上去看过,然后回去在“倭女”耳边说了什么,倭女又说一句,马九才过来道:“女人多了些,我们需要更多的青壮。” 宋喜儿没有亲自上前叙话,老儒生主动站出来解释:“男丁不怎么好找,不过这是第一批,后续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马九请示过倭女的意思,道:“我们要验货。” “验货可以。不过你们总该把真金白银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你们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令宋喜儿一伙人警惕的是,这些倭人前来,根本没带什么箱子。山坡附近也没有停放有马车,这给人一种要明抢的感觉。 宋喜儿谨慎起见,肯定不能让倭人靠“货”太近,根据她对倭人的了解,这些人凶残至极,真动起手。她带来的那些打手人数虽多,但不一定招架得住,很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地。 马九回去跟倭女说了,倭女似乎有些生气,呼喝了两声。老儒生凑过来道:“东瀛女人……似乎不太满意。” 宋喜儿瞥了老儒生一眼:“这还用你说?” 倭女说完,转过身,似乎不想跟宋喜儿正视,这也是出于沈溪的交待,若熙儿被宋喜儿长久打量,容易被对方抓到神色间的破绽。 宋喜儿能在福州城称王称霸,必然无比精明,其观人待物必然有一套。 马九带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倭人男子走到中间,两个男子先后把肩膀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到地上摊开,宋喜儿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里面是一块一块黄色的金饼,一块金饼最少有十来两,粗略一数加起来有一百多块。 按照明朝金银兑换的比例,这些金饼至少价值五六千两银子。 宋喜儿的人不由恍然:“难怪这些倭人没带银子,原来人家带的是轻便的金子。” 见到金饼,宋喜儿心中一喜,若是银子的话,再加上一些折色,她可能赚不到三千两银子,可若是金子,她可以在兑换通价上讨价还价一番,赚的可就多了。 随即马九陪着两名倭寇上前去“验货”,首先要确定女子的样貌和身材,再者是确定男丁是否都是青壮,能不能做力气活。 倭人似乎对其中不少“货”都不满意,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老儒生赶紧对宋喜儿道:“掌柜的,那些东瀛人觉得咱以次充好……似乎有意压咱的价。” 旁边一个汉子拍了拍手上的刀:“不怕,咱有家伙,大不了抢呗。” 老儒生一听有些急了:“切不可如此,你要是能打得赢这些东瀛人,我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你。” 宋喜儿吩咐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倭人起冲突。” 宋喜儿见那些倭人身上都有佩刀,心里非常忌惮,看起来自己这边加上车夫人要多得多,但真要打起来她可没有丝毫胜算,毕竟五百人一队的官兵都有面对二三十人的倭人转身而逃的经历。 更何况对方说这只是第一笔生意,以后还有大笔买卖等着她,实在没必要因小失大。 等马九陪着倭人查验过货物之后,回去通禀那倭女,让人惊讶的是,倭女脸上只是露出一丝不太满意的神色,但随后却点了点头,大声说了一句。 老儒生道:“当家的,那东瀛女人说这笔交易可行进行,一百五十人,一共支付五百两金子,但要您亲自上前,与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ps:第二更! 明朝币制混乱,金银没有明确的比率,通常史学家认为明朝中期官方定价约为1两金子价值6两银子,当然民间兑换比率可能更高。而明制一两约为公制37.3克,哪怕1000两也不过37300克,大约为37.3公斤,两个人来背,一个人背十多公斤,应该合情合理。 天子身体没痊愈,非常嗜睡,几次码到半道就睡过去,状态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一章足足码了四五个小时,也是醉了。 啥都不说,继续码字去了,今天应该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三三一章 我是魔鬼 五百两金子,按照官价折合银子就是三千两,若是在民间兑换,可以换到近三千五百两银子! 宋喜儿心里直发怵,眼看那倭女抱着佩刀走上前,站在院子中央,有种舍我其谁的雍容大度,若她落了威风,首先就为自己的手下瞧不起。 就在宋喜儿迟疑时,旁边刚才那个拍刀挑衅的随从道:“当家的,这些倭人欺人太甚,我去!” 说着,汉子提起刀,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上前。 他早就看中那倭女的姿色,想趁机将那不可一世的倭女给劫回来,这样不但不用把手里的丁****出去,还能把倭寇剩下的金饼也一并抢回来,而他作为最大的功臣,飞黄腾达不说,还能尝尝倭女的滋味,甚至央求宋喜儿把倭女赏赐给他。 谁知汉子刚走到倭女面前不到一丈远,倭女突然蹙了蹙眉头。老儒生赶紧提醒:“当家的,这些东瀛人脾气古怪,这么直冲冲上去怕是对人不尊重……” 宋喜儿刚要出声招呼,为时已晚,倭女突然一把抽出佩刀,电光火石之间,那汉子没等把手上的刀往上提,倭女的长刀已经抵在那汉子的脖颈上,速度之快,令汉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汉子一时手脚发软,“咣当”一声,连刀带鞘一并落到了地上。 宋喜儿以及她身后的随从看到这一幕,都觉得背心一紧,就好像被佩刀架着脖子的是他们自己一样,因为以这女子出刀速度,没一个人能反应过来。 随着倭女的动作,她后面那些倭人“八嘎”、“八格牙路”地大声叫骂,纷纷把腰间的长刀抽出来,不过在速度和气势上,这些人跟倭女无法相提并论,但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似乎觉得受到侮辱。准备讨回公道。 倭女突然喝了一句,这次不用马九通传,老儒生已经翻译出来了:“掌柜的,那倭女坚持让您上前去。您看……” 这次没一个人过来劝宋喜儿。 一个倭女就那么厉害,她身后还带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倭寇,宋喜儿的人打从心底里感到惧怕。 这些人平日在市井之间耍耍威风还可,他们本身连官军都不如,如今见到连官军都害怕的倭寇。一个比一个胆怯懦弱。 宋喜儿看到情况有些不对,心里把那不识相的随从暗骂一顿,想了想打定主意,在老儒生相陪之下上前。 那老儒生看起来啰哩啰唆非常市侩,但此时却有勇气陪伴在宋喜儿左右,不得不说她选人还是有一套的。 宋喜儿走到倭女身前,与倭女正视。 光线并不是很强,本来宋喜儿只能看到倭女脸部大致轮廓和样貌,此时四目相对,眼神在空中碰撞。 就在宋喜儿察觉有什么不对。想转身离开时,倭女已把长刀从那汉子脖颈部位挪开,闪电般移到宋喜儿的颈间。 那汉子满头都是豆粒大的汗珠,有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宋喜儿不动声色,冷笑道:“没用的东西,回去!” 汉子羞惭满面,连刀都顾不得拾起来,灰头土脸回到人群中。 宋喜儿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容,瞥了脖颈上的长刀一眼,“我如约而来。可以交易了吗?” 倭女脸上露出一点疑窦之色。 本是这话需要马九进行翻译,可这句汉话该如何用倭语说出来,沈溪却没教过他,如何知晓?不过马九很聪明。直接凑过头在熙儿乔装的倭女耳边一阵低语,如此就算老儒生竖着耳朵,也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倭女听完之后,神色冷淡地摇摇头:“要她……” 话说得极为生涩,就好像刚学会汉语的外国人一样,宋喜儿这次听明白了。就在她觉得不妙时,冲过来几个精壮的倭人男子。 两边登时又剑拔弩张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 宋喜儿的人有些聒噪,远远对着倭人挥舞兵器,但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马九上前连连摆手:“诸位别误会,这位女首领乃是东瀛足利将军的孙女,自小在伊贺学习忍术,武功高强,目前掌管福州东面几十个岛上的英雄好汉。此番是想请宋大当家到我们岛上一叙,谈一笔大生意。” 马九还在说话,宋喜儿已被两名倭人男子挟持。 宋喜儿拼命挣扎,但她就算身处高位,也只是个靠美色和智计出头的女子,哪里有几个青壮汉子力气大? 宋喜儿的人一看自己的大当家被人挟持,就算刚才见识了倭女的刀法,此时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挺身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马九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对着天空一拉绳索,一道红色焰火冲天而去。 “啪……” 焰火在天上炸开。 宋喜儿的人正感莫名其妙,却见山下四面都有焰火回应,各个方向传来一阵阵异响。 这时候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好,这些倭人耍诈,大批倭人把山头给包围了。” 此时宋喜儿已被两名汉子架着出了破败的村子,就在宋喜儿的人想追出去时,之前一直充当跑腿传话小人物的马九,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狰狞之色,一摆手,那些倭人中冲出来几位,手上拿着大小弩,“嗖嗖嗖”几支弩箭射出,冲上前来的人马上倒下去七八个。 这下宋喜儿的人不再敢靠近了,马九带着人殿后,从山头东南部的树林谷地撤退。 “七当家,大当家被倭人劫走了,怎么办才好?” 此时宋喜儿的人乱成一锅粥,当家人被劫持,他们想上去营救,可这些倭人出手太过狠辣,身上藏着的小弩之前根本就没发觉,眼下已经伤了几人,幸亏没射中要害,不然这弩箭一准要了几人的命。 谁都不敢再冲上去抢人,毕竟倭人除了弩箭之外还有刀,连那个倭女的刀法都如此精湛。那些倭人男子必定差不到哪儿去。此时宋喜儿最倚重的二当家商维齐不在,没个人出来挑头拿主意。 “快去通知商当家,这些倭人对咱福州地面不熟悉,肯定走不快……让商当家带人把他们拦截下来。” 宋喜儿带来的随从加上车夫。足足有六十多人,但刚才伤了几个,必须要有人留下来照料伤员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丁口,又得找人通知山下的商维齐拿主意,还要派人跟着倭人以便获悉去处。 宋喜儿的人基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根本就没料到这些倭人是车马帮的人假扮,而由于事前准备充足,马九他们对于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这群素来自大惯了的家伙。 尾随追下山的大约不到十人,一个个贪生怕死,知道倭人厉害,不敢追得太近,都想把通风报信的差事留给自己。 就在局面一片混乱之际,山下又传来异动,似乎正有官兵往废弃的小村庄靠近。 “七当家。知府衙门的衙差伙同千户所的官兵来了。” 这消息一传开,这群人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宋喜儿的背后是福建都司衙门的都指挥使方贯,别说是知府衙门了,就连布政使司都得卖面子。在这大当家被劫持的当口,知府衙门就来人,而且还伙同卫所的官兵,显然不是来帮忙的! 难道是来追查人口失踪案的? 村子里一片混乱,宋喜儿的一众手下慌了手脚,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此时马九等人,已扛着被捆缚好手脚、蒙着眼睛、嘴里塞了块破布的宋喜儿和老儒生。一路下山。 等到了山下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几辆马车刚好赶到。 把人捆好塞到马车里,一共八辆马车,一辆马车跳上去四五个人。等马车全力开动。那些尾随的人追赶不及,只能回去复命。 马车一路到了闽江边,此时沈溪和云柳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双方打出接应暗号,马车停了下来。 等人下来完后,马车立即转向,驶往东北方连江方向。在合浦里拉上早已备好的海带、虾仁、鱿鱼干等海货,返回福州,然后运回闽西。 当然,车队有着充足的不在场的证据,从客栈掌柜到伙计,以及当晚汀州商会宴请并喝得敏酊大醉的巡检司官兵,都可以证明。 马九押送宋喜儿和老儒生到了船上。 马九显然还没从刚才当众劫人伤人的狂热中缓过来,双目赤红,看到沈溪后问道:“小掌柜,您不是在清水渡等候吗?” “别多说话,上船!” 沈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钻进岸边停靠的几艘船,船队很快离开芦苇荡,沿江而下。 船舱里,沈溪让人把宋喜儿脸上的黑布揭了下来。 宋喜儿见马九跟沈溪和刚才的倭女站在一起,还以为沈溪也是倭人,顾不上细想为何沈溪看了有些眼熟,赶紧对马九道: “这些兄弟,劳烦跟几位倭人当家的说说,只要放我一条生路,多少银子都可以。以后我可以帮你们买人,美女……还有青壮,为你们充当细作……” 沈溪冷笑不已:“宋当家,你找人烧我们商会的房子,抢我们的货,杀我们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放我们一条生路?” 宋喜儿脑子突然“嗡”了一下,在市井摸爬滚打厮混了那么多年,她听到这话马上恍然大悟。 这是一个局…… 宋喜儿悲哀地想:“他们把实情告诉我,那是不想留我性命了!” 宋喜儿嘴唇被咬出血来,道:“你们汀州商会以后如何,我不管……你们……你们饶我一命,既往不咎……” 马九怒喝:“晚了!就在头些日子,你们抢我们的货仓,又出了几条人命,还把我们小掌柜的伯父从淮阳楼推下楼去……这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宋喜儿一想,之前的确是把个来自闽西的老穷酸押出去想暴打一顿,不过他自己脚底不稳滚下楼,生死不知,这事儿怎么都不该赖在她头上吧?那等只会在风月场所占女人便宜的混蛋,连死都不会有人过问,居然有人为他寻仇? 马九向沈溪请示道:“小掌柜,就此把她推下江,淹死她?” 沈溪摇了摇头,这让宋喜儿看到几分生还的希望。她此时看出来了,就算马九和倭女地位很高,可依然要听这个少年郎的。 沈溪道:“将她沉江,万一她运气好,被谁救起来,势必对我商会展开报复……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先杀掉,等没气了再沉江!” 宋喜儿惊愕地看着沈溪,这哪里是个少年郎,简直比魔鬼还要可怕! 马九咬牙道:“明白,不过小掌柜,这女人害死我们那么多弟兄,弟兄们早就想食其肉、寝其皮……小掌柜,你把她赐给弟兄们,让大家伙先解解气如何?” “不行!” 沈溪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她罪大恶极,杀她,是替天行道,但若对其生命有所亵渎,那我们也是恶人!切不可如此!” 马九想了想,觉得沈溪的话很有道理:“好吧,小当家说怎样就怎样……来人,把这恶婆娘押出去,先把她杀死,再投进河里。” ************ ps:第三章! 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天子终于完成了三更!身体状况确实不佳,脑袋晕晕沉沉,希望明天能好一点儿! 发现这几天又多了位堂主和许多位舵主,在此天子表示感谢,等身体好转,天子会用百倍的努力报答大家! 求订阅!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三二章 恍然大悟 宋喜儿和跟她一起被擒的老儒生,在船板上被长刀刺穿身躯,尸体绑上大石头沉入闽江中。 沈溪虽未亲自动手,但为求稳妥全程在旁监督。 等车马帮的人把事情办妥后,沈溪吩咐马九清洗船板上的血迹,而他自己则与云柳进到船舱内休息。 出来忙了半宿,沈溪有些着凉,不断咳嗽。 云柳给沈溪诊过脉,亲自烧了热水过来,让沈溪捧着热茶暖身子。 熙儿坐在旁边,支着头道:“下山时好像听说官府的人到了,他们是如何找过来的?” 沈溪咳嗽两声,不以为意道:“是我找人报的官……若非官府的人前来,你们要安稳撤下山可不那么容易。” 云柳道:“听玉娘说,官所的人通知了福州左卫的官兵,可能也一并去了……不知道会不会顺着踪迹追查过来?” 沈溪看了熙儿一眼:“那就要看你们是否露出破绽了……如果演得好的话,就算官兵将宋喜儿的人擒获,他们也只当劫走宋喜儿的是倭人,不会怀疑其他。” “明早咱们分批进城,若城门口检查严密的话,过些日子进城也可以。反正咱们商会的舟船与车队往来不断,要捎带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随后沈溪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云柳没有打扰沈溪,在旁边安静坐着,只有熙儿闲不住,时常出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船只停靠到了岸边,却不是清水渡码头,因为码头夜泊船只回头容易招致官府追查。 依然从从一片芦苇荡上岸,穿过一片野草丛生的旷野,迎面是一个小山岗。山岗另一侧有一条被树林覆盖的小溪。 沈溪来到小溪左侧的河坎边,指使人在一面崖壁下挖掘了个大坑,然后用油纸将倭人衣物以及之前携带的武士佩刀包裹好,放入坑中。然后填埋上砂石,再从河中抱来一些大石头垒实,最后零散放上一些大小石块,就好像是发洪水时自然冲到上面似的。 等检查后觉得没什么问题。沈溪让所有人换好衣服,便让大家各自散去。 根据之前的计划,弟兄们三五成队,分别到福州城外汀州商会的各联络点歇宿,就此化整为零。 沈溪乘坐马车返回福州城。由马九和一名车马帮的弟兄赶车,车厢里载着沈溪、云柳和熙儿。 一路基本都是沿江便道,快到福州城时也未发现可供暂时歇息的客栈。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亮了,沈溪决定不在城外留宿,继续向前。 等马车来到城门口,城门已经正常开启。 马九从马车上下来,让车马帮弟兄赶车送沈溪三人进城,他自己则要先在城外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回城。 进城时并未遭到严格的检查,沈溪把路引拿出。得知沈溪是赶考的考生,城门卫没有任何刁难。 这些日子,福州城里每天都有考生前来,并不稀奇。只是官兵们惊讶于沈溪小小年岁就考乡试,带队的小校故意过来套近乎,跟沈溪搭茬。 从这一点,沈溪基本能判断出,官府虽然昨日抓获了宋喜儿那群手下,并找到大批失踪人口,可谓人赃并获。 但是。官府并不打算将事情张扬开来,毕竟治下如此多百姓被劫掠,而且还要卖给倭人,算得上是很大的丑闻。一旦事情闹大的话,言官御史肯定会紧盯着不放,到时候说不定许多人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再者,此番抓获的福州地方势力的头目,素来民怨极大,以前慑于都司衙门的压力。各级不敢秉公执法,现在罪证确凿,三司衙门之间也要有一个协调的过程,看看如何才能把责任免去,而让功劳最大化。 而此时府、县两级官府,更重视宋喜儿失踪后福州三教九流势力如何安置,至于追捕倭寇之事,本非地方官府的管理权限,福州左卫那边,也得看看都司衙门最终如何定夺,毕竟宋喜儿是方贯豢养的鹰犬,如果方贯的人勾连倭寇的事情曝光,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内部也有一个绥靖妥协的过程。 沈溪回到客栈,尹掌柜非常惊讶,不知沈溪昨夜为何没有回来,沈溪只是借口去城中参加文会太晚便在好友的房里留宿,尹掌柜并未怀疑,沈溪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到床上沉沉睡去……除了身体上的疲累,他还有一种心理上的困倦。 宋喜儿和老儒生虽然不是沈溪亲手所杀,但却是出于他的授意,在他眼皮子底下从活人变成尸体。 再世为人,沈溪虽然看淡生死,但那种血腥的场面亲身经历,还是令他一时间难以释怀。 沈溪睡得很沉,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的迷雾,再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只是这次,却不是之前那枚莲子,而是一朵美丽的莲花,他感到心境突然变得极为平和,就好像身处一片安宁详和的佛光普照下。 没有黑暗和陨落,没有破灭和更替,就在莲花散发的七彩祥光包围中,沈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知何时,感觉一股清凉的风吹到身上,浑身无比舒坦,沈溪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只见尹文伺立床边,正挥动芭蕉扇给他扇风,显得非常卖力。 见到沈溪醒来,小妮子脸上绽开笑容,手上仍旧扇个不停,只是她自己额头早已被细小的汗珠布满。 沈溪坐起身来,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早已过了晌午,太阳西斜,睡了快有一天了。沈溪打量尹文,问道:“何时过来的?” 尹文平日沉默寡言,不过沈溪问她话时,她总会认真回答:“来了有些时候,进来时……少爷正在睡觉,满头大汗,于是我就帮你扇风纳凉。” “谢谢。”沈溪道。 “嘻……” 尹文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书本开始温书,但脑海中清晰浮现两个景象。其一是昨日宋喜儿临死前发出的哀鸣,还有他睡梦中散发佛光的莲花。 “少爷,你热不热?我想给自己扇一会儿。”尹文搬了张小板凳过来,刚坐下。就带着几分稚气问道。 沈溪摇头:“我不热,你自己扇就好。” 尹文美滋滋地点了点头,拿着芭蕉扇给她自己扇风,额前的鬓发被风吹起,一飘一摆。显得很俏皮,就好像少女的心境一样。 沈溪看着尹文天真无邪的眸子,感觉到一股安详,想到自己昨日手上沾染血腥,一时无颜面对这份纯真善良。 可转念一想,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保护身边人可以继续这么天真无邪不被世俗所玷污? 想到这儿,沈溪的心迅速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 只要身边人安稳,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不被人欺辱。就算做再多也值得!坏的,恶的,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即可,把最纯、真美好的东西留给他所爱所惦记之人。 这也算是他活在这世上的责任! …… …… 日落时分,又到离开的时间,尹文开始变得闷闷不乐。 以她的年岁不懂男女之情,只是把沈溪看作一个什么都懂的玩伴,充满了眷恋。毕竟小女孩平日被养在深闺,除了父母亲人,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人。而她的家人忙于生计,又或者要进学读书,少有陪她玩。 少女的心境最纯真,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刻意掩藏,当她跟在祖母身后,三步一回头走出客栈后门时,沈溪伫立窗前,看了她的背影许久。 夜幕尚未落下,玉娘过来拜访。她想知道沈溪下一步的计划。 “……宋喜儿一死,淮阳楼群龙无首,连宋喜儿的得力帮手商维齐也被官府捉拿归案,看来大厦将倾啊!訾家妹妹正在走官府和都司衙门的渠道,想接替宋喜儿的位置。如今看来,她很有机会。” 玉娘说这些话,代表她也感觉訾倩用心不良。 沈溪非常清楚,訾倩和玉娘都不怎么相信对方,彼此都相互盯得很紧,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对方的视线。他之所以会提醒玉娘不要跟訾倩接近,便是要让訾倩心生疑虑。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訾倩发现玉娘有意无意避着她后,误以为玉娘想脚踩两只船,可能跟宋喜儿有接触。 于是,訾倩不惜美色相诱,从商维齐那里套取情报,发现宋喜儿正准备与倭寇做买卖,越发怀疑玉娘是不是也牵涉到了其中,于是准备通过福州左卫的人马,来一个人赃并获。 沈溪摇头道:“她不会有机会的。” “哦?”玉娘显然没想明白。 沈溪为何要一再提醒她不要把事情泄密,她回头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有了沈溪的吩咐,她便尽量不去见訾倩,担心会露出口角,辜负沈溪的信任。结果訾倩却从玉娘的行止中嗅到某种危机,进而对宋喜儿展开反制行动。 玉娘到现在都认为,这不过是沈溪想为事成添加筹码。她根本就没想到,訾倩的上蹿下跳,只会适得其反,她背后所作这一切只会让方贯以为,其实宋喜儿的失踪完全就是訾倩一手设计。 沈溪道:“玉娘人脉广泛,此时应该去给方指挥使送礼了。” 一句话,其实是在点醒玉娘。 玉娘一个激灵,立即又把事情始末细细思量一番,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沈溪所设的根本就是连环计,一方面想方设法除去宋喜儿,同时让訾倩主动跳出来背黑锅,把一切的源头都指向訾倩。 訾倩得罪了都司衙门,肯定讨不了好,如果玉娘这个时候能主动贴上方贯,说不一定会取代宋喜儿的位置。 玉娘想了想,轻轻一笑:“奴家已非青春少艾,没太多精力涉足江湖之事,奴家只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那些独霸一方的风光还是留给他人好。” 沈溪提出来的不过是构想,玉娘有权力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要获取方贯的信任,不但要送上大批钱财,更要委身于方贯,作为刚从欢场出来的女人,玉娘不想重蹈覆辙完全可以理解。 玉娘的心,到底还是高洁和冷傲了些,不似訾倩那般不择手段。 又或者是玉娘看不起方贯,认她的身份和阅历,不屑于要跟一个即将卸任的都指挥使同流合污。 沈溪道:“既然如此,那就看地方上如何瓜分淮阳楼这块大饼了,各家又能分到多少。至少我汀州商会,只是想安守本分做点儿小生意。” 玉娘抿嘴一笑,白了沈溪一眼,好像在说,你费尽心思设计这么一出,岂会甘于分小小的一杯羹? 玉娘道:“奴家已让熙儿那丫头去城外暂避,奴家也会离开福州一些日子,若沈公子有事想找奴家,只管对云柳说,她就住在街尾的客栈里。” 沈溪点头,玉娘既然选择抽身事外,不打算争夺福州的地盘和利益,那她就必须要选择避祸,否则逐渐回味过来的訾倩,肯定要对她加以报复。 玉娘的自保意识很强,眼看在这件事上她处于夹缝中几面不讨好,干脆过来跟沈溪打个招呼,先行离开福州。 她想得很简单,沈溪既然能设计把宋喜儿除掉,这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心机和气度,回过头汀州商会肯定在福州大有作为。到了那个时候,她再回来,只要依附于汀州商会,那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 ps:第一章送上! 这章很难写,删删改改足足用了三四个小时,不过好歹这段烧脑的情节过去了,接下来好写许多。 嗯,今天希望能更四章,暂时恢复状态,明天开始逐步加大力度,再次恢复疯狂开动的状态! 天子振作了,大家也要顶起哦,不希望再看到月票大幅度下滑的状况发生了!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三三章 打肿脸充胖子 随着宋喜儿“失踪”,淮阳楼土崩瓦解,福州城里的局势骤然变得紧张,各大势力觊觎龙头老大的位置,必然要发起惨烈的争夺,在最终尘埃落定之前,肯定太平不了。 訾倩本以为,宋喜儿倒台后,必然会由她来接替宋喜儿的位置,但因宋喜儿被“倭寇劫持”一事显得非常蹊跷,方贯并未领会訾倩的示好。 此时沈溪除了让马九暗中让汀州商会抢夺地盘外,他自己则全力备考,因为此时已经是七月底,距离八月初九的乡试开考,已不过十几天。 七月二十八,在宋喜儿“失踪”四天后,沈溪收到汀州府的来信。 信一共三封,第一封是沈明钧夫妇找人写的,第二封是由李氏在宁化让沈永卓写给他和沈明文问候平安的,第三封则出自惠娘之手。 除了李氏的信,另两封信都是单独给沈溪的,沈溪并不准备示人,拿到房里自个儿看去了。对此沈明文有些不满,认为沈溪不该瞒着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认为可能沈明钧夫妇会悄悄给沈溪钱,而他却没有。 沈溪回到房里,把房门上了栓,这才走到书桌边,仔细看过父母和惠娘的家书。 虽然不是战争时期,家书抵不了万金,可面对家里人的关切和殷殷嘱托,沈溪还是感觉到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周氏的嘱咐很多,每天几时休息,几时进餐,几时出去走走放松一下都说得清楚明白,又怕沈溪在省城这个花花世界因为没人管束无心学习,甚至变坏,带上了几句威胁之言。 以前沈溪最不想听的便是周氏的唠叨、数落和咒骂,但现在看到这些话写成家书送来,看过后竟然感觉有些温暖。 慈母多败儿,其实周氏并非不疼他,而是想多督导和教育他。希望他将来能成材,可受文化水平限制,所以每每说出便有些变味。 至于惠娘那封家书,则简单多了。或者是惠娘不知该如何表达,在信里跟周氏一样嘱咐他要保重身体,然后交待了下家里的情况,说是一切安好,请他切勿牵挂。 惠娘写信时。沈溪还没冒险设计除掉宋喜儿,若是被惠娘得知这边危机四伏的情况,估计她会平添几分担心吧。 看完信,沈溪失神许久,等尹文进房来,他才想起来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读书备考…… 中午吃饭时,沈明文的意思,由他来写回信,明显是担心沈溪会把他在淮阳楼失足堕楼梯的事情告诉李氏。 沈溪并不想理会,随便应了。借口笔墨纸砚不够了,需要出门一趟。 沈明文念着回房去斟酌他那封家书,并没多想,等沈溪离开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背着我出去吃酒了吧?”想追也来不及,只好自己跟尹掌柜讨了三两酒和一碟香豆上楼,自斟自饮去了。 确实如沈明文揣测的那样,沈溪是应苏通的邀约,参加一个小型文会。到了跟苏通约定的茶楼,苏通人早就到了,见到沈溪。除了高兴,还带着些许歉疚:“我还以为沈老弟你恨我当日在淮阳楼不作为,就此不出来见为兄了。” 沈溪道:“怎么会呢?在下对于苏兄的勇于担当佩服得紧,实在是乡试在即。不敢分心他顾。” 苏通笑了笑,随即给沈溪引介在场的人。 跟上次见过的那些士子不同,这次出席文会的只是一些学问寻常的考生,这次苏通并非是发起者。 在别人探讨学问时,苏通小声道:“沈老弟,说来这几日城里确实发生了一桩怪事。上月里跟我们为难的淮阳楼喜娘,居然失踪了,城里三教九流乱了套。不过也是报应,谁让她得罪你我,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沈溪道:“那倒是稀罕事。” 苏通再道:“不管她了,这次叫沈老弟你出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提醒你。本届乡试,内帘官那边不知何人为主考,不过外帘官方面,若不出意料的话,还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历届乡试考生都要提前送上学贡,若有怠慢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你我最后的录取。” 沈溪点了点头,临到开考,关于“学贿”的事终于被正大光明提了出来。 名义上如同考试费一样的学贡,但却没有规定具体的数额,乡试跟院试不同,因为考生多,出题量大,又被锁在考棚里,考题不能以巡牌的方式公布,所以不能像院试那样发几张空白的纸封起来便算完事,而是每张试卷都需要特别印制,考生一多,成本就大,所以得由考生自己交钱印试卷。 本来几张纸的事情,就算再加上一些草稿纸,算起来十几文钱便足够了,但每届乡试的学贿,少则百文,多则数百文甚至是几两银子,等于是让帘官有趁机敛财的机会,若考生孝敬的不多,很容易为帘官作梗刷下来。 苏通毕竟在衙门里有关系门路,提前打听清楚了,至于学贡方面交多少合适,他心里有数,又怕沈溪第一次赴考不懂这些门道,特意把沈溪叫出来交代清楚。 沈溪问道:“那苏兄认为交多少学贡合适?” 苏通想了想,道:“四贯钱差不多就行了。若再多的话,容易为御史诟病,这个钱不多不少……若沈老弟手头不宽裕的话,在下可以借给你。” 沈溪没想到苏通这么大方,一次借四两银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要知道一个廪生每年的廪饩银也才四两,若让考生交四两银子学贿,那就等于是廪生一年要喝西北风。 沈溪心想,难怪会有考生不愿交学贿最后被刷下来,实在是交不起这钱。 虽然沈溪平日里所花的都是老太太拨给他跟沈明文的那十五两考试经费,但他自己身上有不少的积蓄,临行前惠娘又偷偷塞给他几张银票,四两银子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他觉得这么白白交钱,有点儿太亏了。 沈溪道:“在下谢过苏兄的好意,四贯钱我还是有的。” 苏通点头一笑:“那就好,再过几天就要交学贡。可别耽搁了,虽然有个底数,而上无定数,但所交多寡都会如实记录。在帘官发榜之前,会有人比对所录考生的学贡多寡,若少的话……沈老弟应该明白。” 交得少了就会被刷下来,反正成绩又不公开透明,就算把你刷下来你也没辙。 这就是科举考试。定规矩的是朝廷,说是公开公正平等,但其中就是有许多猫腻让你防不胜防,若哪次遇上心黑的帘官,看你不爽,就是不让你中,你能怎么着? 沈溪非常清楚,这届福建乡试中有陈琛“不交贿用”而落榜之事,他自己不敢有丝毫怠慢,既然四贯钱必须出。那就随大流好了。至于沈明文那份,他懒得理会,没道理为沈明文中举还得委屈自己。 …… …… 八月初四,是乡试截止报名的时间。随后两日,便是考生上交学贡的日子。 初五这天一大早,沈明文跟沈明堂要了三百文,说是交学贡,但其实他早有计较,只交个一百文,剩下两百文可以用来潇洒一番。 沈溪本要与沈明文同行。但沈明文却有意避开沈溪。 等沈溪交完学贡回来时,才知道沈明文未归,又等了两个多时辰,仍旧不见沈明文。沈明堂不禁有些着急,开始自责没有亲自陪同沈明文去交学贡。 “三伯,不用着急,也许大伯只是找个地方喝杯茶呢?” 沈溪说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沈明文手上有了钱会安分守己? 别跟上届乡试一样,等考试完穷困潦倒回到家乡说考得不好,但其实他考没考都存在疑问。毕竟乡试不中榜,考生家里不会得到特别的通知。 一直等到上灯时,沈明文仍旧没有回来,恰好马九过来找沈溪有事。 “大爷他还没回来?莫不是被……”马九正要说会不会是被宋喜儿的人寻仇,但发觉沈明堂在场,赶紧把话收住了。 沈溪道:“大伯这段时间倒也安分守己,可能是遇到什么旧友,一起坐下来喝杯茶,或者是赶赴文会。三伯,你先回去吧,有消息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因为沈明堂晚上要回去仓库那边守夜,不得已,只能离开客栈,提心吊胆地前去上工。 等人走了,沈溪才道:“九哥,麻烦你找人出去打听一下,这城里有什么私|娼|馆以及妓|寮之类的所在,多派人到这些地方看看。” 马九一听有些惊讶:“大老爷不会去这种地方吧?” 沈溪心说:“不去就怪了,他这个人没什么见识,除了这种地方,还能去哪儿?” 马九赶紧回去派人找,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沈明文。 原来,沈明文果真去了私|娼|馆,说是会什么“老情人”,结果他的那个老情人一年前就洗手不干了,他在私|娼|馆外大吵大闹,结果被人一通猛揍。 “大伯没事吧?”沈溪端了盆热水过去,招呼道,“若没吃饭的话,让尹掌柜给你把饭菜热热。” “砰——” 沈明文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喝道:“不吃!什么鬼地方,当我等读书人好欺负不成?推我下楼不不说,如今还大庭广众殴打我,待我来日高中……哎呦,小九你轻点儿,老爷我这边脸疼得厉害。” 沈明文还没高中,已经自称“老爷”。也是马九给沈溪面子,要是换了别人,马九递上去的不是毛巾,而是刀子。 “大老爷,您也是,那种地方不干不净,那些女人身上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呢。”马九苦口婆心劝解。 沈明文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地方?别瞎说,我只是过去找个朋友……” ****也是朋友,沈溪算是明白了,反正沈明文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去狎|妓的,不然怕沈溪写信告诉宁化家里。 沈溪道:“大伯,那三百文钱……” 沈明文道:“交学贡了,我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马九刚回来时就悄悄告诉沈溪,那些人不但把沈明文打了一顿,还把沈明文身上的钱抢走了,差不多有两百文。 要说这年头在私|娼|馆,两百文钱也确实可以充大爷了! ************ ps:第二更送上! 马上就要乡试了,沈溪发挥得如何呢?想知道的话,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三三四章 三道考题(第三更) 把沈明文送回房,沈溪折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向马九道: “宋喜儿失踪这些天,车马帮最重要的是招人,扩大规模,这时候福州城乱成一团,能把宋喜儿的一些地盘接收过来最好。” 马九笑道:“不用小掌柜您提醒,这事小的清楚。这几天我人在城外,可城里的弟兄没少做事,等明天请小掌柜过去瞧瞧……如今城里城外,咱的弟兄已扩充到两百号人,就算跟那姓訾的女人正面斗,咱也不落下风。” 沈溪出言提醒:“还是要适可而止……官府肯定会培植新的势力,别树大招风、成为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才好……做事一定要低调,最好做到把地盘抢下来了,别人还不知道!” 随后,沈溪让马九回去好好整顿一下,等明天探明家底后再好好谋划一番。 汀州商会到福州发展差不多有两年了,但除了开头那会儿有汀州知府安汝升支持日子好过发展迅速外,其他时间基本没什么进展。如今宋喜儿势力一去,她手底下的人首先开始内讧,很快一个独霸福州的庞然大物分裂成若干小组织,正是商会扩充势力的大好时机。 沈溪没求汀州商会以及下属的车马帮成为福州城最大的势力,但起码得从这次淮阳楼倒台后分得些汤汤水水,能跟城中其他帮派分庭抗礼即可。 第二天,沈溪和沈明堂,跟在马九身后,视察了汀州商会这几天取得的战果。 福州城内晋阳河边的两个客货码头,在宋喜儿失踪后,淮阳楼无瑕顾及,汀州商会仗着有车马帮这个打手,再加上商会本身便拥有的水运优势,短短几天时间里,福州城内两大码头均为车马帮占据。 此时车马帮正在整合码头上的势力,争取把福州城的水运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是沈溪特别向马九交待的。车马帮得依托车马行和船行来养活弟兄,把码头占下来,以后商会的水运就不会受制于人。 此时訾倩等势力的人,正在忙着接收宋喜儿名下的青|楼、酒楼、客栈、赌坊、当铺等产业。在那些人眼中,这些地方比什么都重要,但他们忽略了码头、市集等所在,这些地方有大批力夫和船工,只要整合好就会成为帮会的中坚力量。 马九把新加入商会的一些小势力头头介绍跟沈明堂认识。俨然把沈明堂当成是来巡视的大佬,这让沈明堂感到诚惶诚恐,他却不知,其实今日他侄子沈溪才是主角。 等会见结束,沈溪把马九叫到一边,又是一阵嘱咐,主要是让马九继续加大招揽人手的力度。 宋喜儿的势力现在已土崩瓦解。随着宋喜儿“失踪”,她手底下的第一号人物商维齐下狱,福州城乱成一团。 若官府想维持福州的稳定把商维齐放出来,此人很可能会与訾倩狼狈为奸。在沈溪眼里。眼下福州城里最危险的人物就是訾倩,由于玉娘曾跟她介绍过自己的能力,她或许会想到,宋喜儿被“倭寇”劫走一事跟自己有关。 马九嘴上应承,但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沈溪有些担心他麻痹大意,回头到手的成果又给訾倩抢回去,那就欲哭无泪了。 中午商会的几位管事,还有车马帮分舵的新任负责人马九,以及刚招募的一些小势力的头头脑脑聚在一起饮宴,沈溪先回客栈去了。 下午沈明堂喝得醉醺醺到了客栈。沈明文见到后很不爽:“三弟,你这是去何处饮酒了,为何不叫上为兄?” 沈明堂是个老实人,自小到大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进到省城这种繁华之地,他本来两眼一抹黑,但谁知这里不但有好工作,赚的钱多,还不用做粗活累活,别人见了还对他毕恭毕敬。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大哥,我只是……喝了两杯,今天……商会的人请我,很多出席人呢。”沈明堂醉得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沈明文皱眉:“什么商会,不过是一群贩夫走卒之辈,三弟还是莫与他们走得太近。” 沈明堂进了房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天黑才起来。他见沈溪正在桐油灯下读书,匆忙爬起身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沈溪道:“三伯,不用着急,今日你多饮了几杯,我让九哥过去对商会的人说了,你身体有恙不用过去。” 沈明堂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耽误了正事。” 沈明堂为人憨厚,应承下来的差事怎么都不敢耽误,别人对他礼遇有加,他就加倍努力工作来报答。 沈明堂刚走不久,马九就带了几个人过来向沈溪说明,他准备带人出去抢地盘。 沈溪望着马九眼睛血红的模样,暗暗感叹,这马九一旦激发出血性,就好像一头饿狼,也不知是好是坏。沈溪嘱咐道:“九哥,出去打打杀杀要小心点儿,若不能力敌,必须当机立断,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把弟兄们置于险地。” 马九一咬牙:“小掌柜,你放心,如果真有危险,身边这些小兔崽子早就跑路了,我留下就是送死。嘿,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 …… 马九忙着为车马帮和商会抢地盘时,沈溪已经进入考前的紧张准备中。 随着八月到来,考期一天天临近,城中一些关于乡试的传言跟着出来了,有说内定举人和解元的,还有说考题已经泄露的。 但其实考生最关心的,还是内帘官中的两名主考官和四名同考官是何人。 景泰三年规定,每到乡试之年,各省布政司、按察司正官与巡按御史共同推保三十至五十岁之间的现任儒学教官充当考官,形成定例,那些擅长衡文之士往往受到聘请。 至于负责出题的主考官是何人,这就很少有人知晓了,这也基本上杜绝了考生去揣摩出题人之喜好。 至于外帘官,则相对固定,但外帘官并不会参与阅卷,但因为充当考官的儒学署官员职位低微,在评卷取士过程中受到外帘官的压抑和欺凌。往往影响到乡试取士的公正性。 到弘治四年,朝廷明令,外帘官不得干预内帘之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巡按御史要厚待考官。不得欺凌斥责,录取考生之事皆由内帘官所取所定,外帘官不得设立五经官干预阅卷。 但因本身内帘官就是出自保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都会找他们信任之人出任考官,想在乡试中营私舞弊并不难。 八月初六。距离乡试最重要的第一场考试开考还有三天时间,这天苏通前来,给了沈溪三道考题。 第一道是“君子之道,费而隐”。 出自《中庸》,算是《中庸》第十二章承上启下的一句关键之语,承开篇“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论述关于君子之道的普遍可适性。意思是,君子之道。广大而又精微。 第二道是“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语出《大学》,论的是修身之道在于正心,这道题本身没什么问题,比第一道还要简单些。 第三道是“优则学,学而优”。 语出《论语》,原句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这是一道截搭题,原本的意思是,做官了有余力可以去做学问,若做学问有余力和空暇。就能做官。但如此前后句式一截,意思就变得非常古怪,有空暇则学习,学习了就会有空暇,这题目陡然变难。 苏通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容:“沈老弟,你别问我为何要送这三道题过来。你只管先做做看,若能做得出来最好,做不出也没什么,切不可与第三者知晓。待明日,我再来与沈老弟你讨教一二。” 虽然苏通没把话说明白,但沈溪大概能估摸出一些“门道”,这分明是在说,这三道考题很可能是本届乡试的考题,也就是说很可能题目已经泄露了。 沈溪不敢大意,他进到房中后,立即把写有题目的纸张给烧了。 若这真是考题的话,被人查究出来,罪责可不小。 一晚上沈溪都在思索这三道题,以他的学问,要论这三道题,算不上困难,但要把文章写得十全十美也有些难度,首先是无法揣摩出题人的用意,这跟县、府、院试和岁考不同,童生试和岁考沈溪至少知道出题人是谁,他们的背景如何,而他们出题大致要考核的方向在哪里。 等第二天苏通再次造访时,沈溪一个字也没写。 苏通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轻叹道:“沈老弟未免思虑过甚,其实这三道考题没什么,究竟是否本届乡试考题根本就做不得准,只能算是打题吧……” 每当乡试来临,内帘官要在考前两天入场,也就是说,初九考试,考生初八入场,内帘官要提前两日,也就是初六即进场。 进场之后,大门就会锁上,出题和考试时,内帘官吃住都在考场内不得出来,防止现出的考题泄露。 虽然这规矩看似严密,但因内帘官是提前就委任好的,他们可以得到外帘官的一些嘱托,提前把题目出好,这样考题就会提前流出。 沈溪道:“算算时间,内帘官此时应该进帘了?” 苏通愣了愣,点头道:“理应如此……沈老弟,你我相交莫逆,在此我老实告诉你,这三道题目,总有一两道贴近本届考题,现如今你我提前获悉,不妨将题目好好参详,这对你我最终榜上题名,不是大有助益吗?” 沈溪对此非常无奈。 科举考试最忌讳的就是泄露考题,沈溪本可以凭借真本事去考,就算提前两日获悉考题,其实最多是可以翻看一些程文,再找人加以总结后提前作出考题,背熟之后于考场之内默写出来。 但这对博闻强记的沈溪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必要。 若事情败露的话,绝对不单止被剥夺考试资格那么简单,他以后的科举之路,也会被彻底堵上。 ************** ps:第三更送上! 啥都不说,天子继续码字,争取再11点前能赶出一章来,大家赶紧投票,不要让天子流汗又流泪啊!(未完待续。) 第三三五章 乡试(上) 苏通把自己写的三篇文章交给沈溪,让沈溪给予点评。 沈溪仔细看了一遍,要说前两篇题目相对简单,苏通的破题准确,论点也很充分,加上他才学本就很好,文章作得那是铿锵有力。 唯独在第三道截搭题上,沈溪看过后觉得有些不妥,其实沈溪自己也没太考虑清楚,这“优则学,学而优”到底论述的方向是什么。 从字面意思上,第三道题或者很简单,但从深层次意义上说,这种截搭题是最不好做的。一个“优”,在原文中意思是有余力和空暇,但若放在这里,你说它是“有空暇则读书,如此读书就可以很优秀”,这意思反倒比原来更为贴切。可谁又知道主考官真正要考察的方向在哪里? 苏通跟沈溪商谈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沈溪略微有些心绪不宁,就在他坐在书桌前想事情时,门“吱嘎”一声打开,正是尹文。小妮子见到沈溪,脸上绽开笑容,贝齿晶莹,快步跑了过来,拿起桌上的扇子就准备给沈溪扇风。 “不用了,立秋后,天气渐渐凉快了,你走了一路,热的话自己扇吧。” 沈溪刚才心里有些郁结,如果考题真泄露了,那说明这一届的乡试远比想象的还要来得黑暗,自己前途未卜。 但见到尹文后,沈溪心境突然变得坦荡开阔。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坦然面对,此届不中还有下一届,总不可能每一届都如此,自己年纪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 尹文把专属于她的圆凳挪过来,坐到上面后,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脸好奇地打量沈溪。以往她过来,沈溪要么看书。要么写字,很少有这么安静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分明是在想事情。 难道这么有本事的大哥哥,也会有什么烦恼不成?尹文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默默想着事情。尹文坐在旁边非常安静,到后面她实在无聊了,趴在书桌边睡了过去。 立秋后气温降得很快,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窗户不断开合发出啪啪的声响。乌云黑压压地压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雨。沈溪赶忙起身过去把窗户关好,回来后顺手从床上拿起件披风,披到尹文身上。 尹文眼神迷离,抬头看了沈溪一眼,打了个哈欠,头换个姿势,趴下接着睡。 沈溪坐在那儿想了一下午,尹文跟着睡了一下午。 直到天快黑时,尹文才醒过来。美滋滋地望着沈溪,虽然沈溪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可乐的,但心情却莫名变得轻松。 临走时,小妮子仍旧恋恋不舍,虽然过来一共说不上两句话,可她自己很喜欢和沈溪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那儿看沈溪做事。 尹夫人喝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说了让你少睡一点儿,到晚上又睡不着,大半夜都睁着眼睛,临早晨却赖着床不肯起来。小当家再过两天就要考试。等考完试走了,看你怎么办……” 等小妮子到了后院,已经不是三步一回头,而是目光楚楚一直回望二楼沈溪房间的窗户。可因为外面刚下了一场雨。天有些寒,沈溪没有把窗户打开,她没法从窗口看到她想见之人。 但沈溪并不是没有立在窗口,只是从窗缝看出去,他能察觉到小妮子目光中的痴缠,他跟尹文相识日短。本身尹文又很沉默寡言,两个人对话不多,若说尹文跟他之间,更类似于兄妹之情吧。 毕竟小妮子不会懂得那些不属于她年岁的情感…… …… …… 八月初八,这是乡试开考前的最后一天,下午考生就要进贡院准备第二天的考试。 明朝的乡试,八月初九开考,一场三天,连考三场。说是一场三天,是要算上提前一天入场,和其后一天出场的。 初九考第一场,初八下午就得先进场准备,第二天正式开始考试,到天黑交卷,若天黑不能完成,一共有三支蜡烛,待全部烧完则必须交卷,到初十上午离开考场。这便是所谓的一场考试三天。 第二场是八月十二考试,要在八月十一进场,规矩跟第一场考试一样,八月十三才能出考场。 然后八月十四进场准备考第三场,到八月十五当晚,其实乡试所有的三场考试都结束了,但考生只能在八月十六离开考场。 考试结束,考生可以选择留在省城等候消息,也可以选择回乡。 乡试的发榜,会以官驿站下发到各府县,保证送到考生的学籍所在地。 沈溪为下午进场准备了不少东西,除了吃喝用度之外,笔墨砚台和镇纸也需要自己带进考场,因为交了学贡,草稿纸不需要考生带,这大大减轻了官兵在入场时搜检的难度。 还没到中午,沈明堂就从商会那边过来,准备亲自陪同沈明文和沈溪去考场。 因为一场便要在考场里待上三天,最少要准备四顿饭的吃食,考场会准备炭火,作为取暖和做饭所用,带进场的不一定是冷饭,可以现做。 沈明文和沈溪带去的吃食算是挺不错了,除了备有大饼、米团和素菜外,还有鸡蛋和卤肉等荤菜。 沈溪和沈明文都没打算在号舍里开灶,所以准备的都是熟食。为了防止晚上挨冻,沈溪特意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到了考场里先脱下来,到晚上作为被子盖。 下午从客栈出发,沿途沈溪见到不少正前往考场的考生,由于沈明文参加了几届乡试,认识的人不少,不时跟人打招呼。 若是清朝,福建的乡试还包括台湾考生,但如今台湾尚是蛮荒之地,乡试只包括福建本地考生,从开始沈溪就知道这次福建乡试考生数量不少,最后从官府那边给出的数字看,总数高达五千二百余人,要为六十个举人名额争破头,录取的比率几乎是百分之一。 福建乡试所用考场,是福州贡院。始建于成化七年,占地面积不小,里面考试所用号舍足足有三千余间,若哪届考生实在太多。可以临时增加号舍的数量,比如这一届就足足增加了两千多个临时号舍。 考试时,考场内有官兵把守,每间号舍外都会有兵丁守卫,防止考生串通作弊。 沈溪对于乡试。仅仅只是在史书上了解些大概,但等他亲临贡院,才发现条件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来得艰苦。 沈明文跟沈溪在之前的报名中,已经拿到自己的考舍考号,因为二人不在一个区域,进场的位置自然各不相同。 考场外,有专人对考生进行引流,就好像低级别的考试一样,考生要在自己进场的位置排队等候,进场的搜检比起院试来还要严格许多。 考生必须要脱到只剩下贴身衣服。仔细检查过后方允许进场。毕竟县、府、院三场考试都是当天进场当天考完,时间相对紧迫,而乡试则提前一日进场,是以搜检便有了更为富余的时间。 等过了贡院门口一关,有专门的兵丁把沈溪引到相应的号舍。 本来规定一间号舍外有一名兵丁把守,但由于近来有“倭人”出现在福州城外,卫所以及巡检司均提高了警戒力度,兵力显得十分紧张,再加上这届考生多,改为一名兵丁负责相邻号舍。但额外增加了巡场人数。 到了地方,兵丁把考生送进号舍内,会从外面锁上门。号舍内只有一个小窗户通气照亮,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若天气不好又或者夜幕降临还想答题,必须要借助蜡烛。门上有一个小孔洞,用以往内送考题以及引火的火镰和照明的蜡烛。 沈溪进到自己的号舍内,随着门从外面被人锁上,顿时有一种坐牢的感觉。 号舍里没有什么床板或者是桌子,就两块木板搭在两侧的支架上。一高一矮。 矮的那块可以充作凳子,高的则作为书桌答题所用,晚上的话,把两块木板并排一搭,就是一张床。号舍的角落有个木桶,无论大小便都要在木桶内解决,好在木桶上加有盖子,不过就算如此,在一个相对封闭和狭小的空间内,久了气味也会非常难闻。 地上有一个炭盆和一些稻草,炭盆里装满木炭,稻草应该是用来生火所用,但这其实有些难为考生了,秀才大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他们用那点儿稻草生火,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沈溪坐下来,感觉百无聊赖。 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手上又没有书本,在这么个小地方,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做,吃饭的话肚子又不饿,只能等天黑了。 到黄昏时,开始有兵丁挨个号舍发火折子和蜡烛。 考生可以选择早点儿睡觉,也可以点上蜡烛生火做饭,反正蜡烛就这么三根,你今天用完了,到第二天考试,晚上你号舍里的蜡烛灭了,外面的兵丁就要进来收卷子,可以自己掂量着来。 沈溪本想引火把木炭引燃,这样晚上号舍里要温暖许多。可转念一想,地方不大,窗户通风效果也不佳,别等自己烧着炭睡着了,变成“烧炭自杀”,那可真就呜呼哀哉了。沈溪没有多想,简单吃了些东西,喝了水,然后把木板搭好,躺下来准备入睡。 可这长夜漫漫,而沈溪又没有早早入睡的习惯,只能睁着眼睛,从小小的窗户看出去,数着星星。 沈溪不知何时睡过去的,第二天当他睡得正香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却是已经正式放题了。 沈溪赶紧翻身起来,把木板恢复到“书桌”和“凳子”的状态,然后把笔墨和砚台准备好,再把墨水研磨开,恰好门口传来一声敲门声:“接题了。” 随后从孔洞里扔进来一叠纸,正是这届乡试第一场要考的题目、答卷和草稿纸。一共有十几张之多。 沈溪把卷着的试卷打开,先把里面的考题大致浏览一遍。 与院试不同,乡试所考察的内容更多,题目也更宽泛。 第一场考试主要是四书文和五经文,其中四书文有三道,其中必然有两道题出自《论语》和《孟子》,最后一道题则在《中庸》和《大学》中选出一题。 至于五经文,则有四道,全部出自考生的“本经”,沈溪所选的本经是《春秋》,那这四道题全是出自于此。 ************ ps:第四更送上! 天子已经努力啦,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吧!明天是双倍月票的最后一天,天子为表达拉票的诚意,会疯狂爆发,大家先为天子积蓄点能量吧! 嗯,现在天子继续码字,估计零点后会更新明天的第一章,但估计得一点去了,大家不必等待,明天起来后再看吧!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三六章 乡试(中)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因为明朝乡试考试内容复杂,前后三场,而参加乡试的考生很多,使得第一场的四书文成为录取与否的重要标准,通常只要把第一场的三道四书文考题作好,后面的内容就算是胡编乱造,语句不通,也不会影响考生的录取。 三道四书文,几乎可以说是这次考试的全部内容。 沈溪着眼于三道四书题,一看心突然悬了起来,暗道一声“不好”。 苏通给他的三道考题,《论语》中截搭题“优则学学而优”直接撞题,而《大学》出题“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虽跟苏通所给的题目有所不同,但其实都是出自同一篇,反倒是对“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的总结。 最后一篇《孟子》的四书题,是“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这题目论的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问题相对较简单。 总的来说,三篇题目中只有《论语》题目因是截搭题而显得很难,至于《孟子》和《大学》题目,都在一般考生接受范围之列。 可沈溪却感觉到题目背后的问题,那就是……真的泄题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苏通给他的几道题目,应该是由外帘官所出,然后通过初六入闱之前的“上马宴”,趁着内外帘官同时赴宴之时,把题目交给内帘官,让内帘官以此出题。 这么看来,知道这题目的人,绝非一个两个。 初六考题被放出来,当天苏通就带着考题来见他,之后到初八入场,前后有两天时间。这两天足够让知道考题的考生,找到一些才学老练之人来为他们答题。 这些人有可能是以前的举人,甚至是进士和赋闲在家的翰林,只要有足够的银子。想请怎样的人给他们答题都成。 沈溪想起苏通在八月初七来见他,见到他没做题时,显得非常失望的表情。他料想以苏通的出手阔绰以及交游广阔,有很大的可能会找人为他做题。怎么说苏通也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他不敢自负能在本届乡试中名列前茅。沈溪看过苏通的三篇文章,只能说是上乘,但想因此而中举还是显得有些困难。 以苏通的财力,能提前获悉题目,就不会吝啬银钱去找人给他答题,就算苏通最后没有用别人的成文交卷,也会对他考试时的文章形成一定的参考。 如此一来,沈溪在乡试中所要面对的对手,就远不止这五千多名同场考生,尚有许多长久涉猎八股文的经文大家。 想在这种情况下录取。其难度可想而知。 沈溪虽然提前知道了考题,但于此时,其实没有太多帮助,只能背水一战。 到了这个时候,沈溪终于明白为何这届福建乡试贿考事件会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实在是这届考试的水太浑了。 掌管福建沿海军事的方贯,能在省城培植恶势力为非作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同样以权谋私,真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想让山高皇帝远的福建之地官员清正廉明。有些不太现实。 尽管沈溪心里非常难受,但此时的他只能先收摄心神先答四道五经题,反正五经题的好坏不会影响到最后的录取,但五经题又不能不答。在思维还没有彻底集中之前,先做五经题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四道五经题,一道需要作三百字左右,沈溪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 回过头,沈溪开始仔细审读三道四书题,至于那道“优则学。学而优”只能放到最后去做了,另外两道题,沈溪不敢有任何的藏拙,甚至文笔不够圆润老辣,都足以被考官直接给刷下去。 沈溪聚精会神地在草稿纸上把他的两篇四书文列出来,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沈溪站起来凑到窗口前一看,远处冒起浓烟,原来有学生为取暖生火燃炭,结果把考棚引燃了。 贡院内着火可以说极为平常,每届乡试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防备走水,考生考棚是近乎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面的蜡烛和炭火,还有稻草和纸张,都属于易燃物品,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烧着。 而通常读书人又没什么救火的经验,起火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走,在发觉门出不去的情况下,就开始用衣服拍打,结果很快衣服被引燃,小火变大火。 可惜这年头没有谁对这些考生灌输一些必要的救火防灾知识,只能等起火之后,找人去救,贡院内有不少盛满水的水缸,便是为此而准备。 外面嘈杂,原本跟沈溪没多少关系,但很快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因为呛人的烟味已随风飘来,原来起火的号舍距离沈溪并不太远,不过由于之前隔着其他考棚,无法观察到具体的位置。 沈溪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辙,只能顶着烟熏,红着眼睛流着泪水继续做题。 等把后两篇文章誊写到试卷上,沈溪开始面对最后一道考题,也是最难的一道四书题。 “优则学学而优。” 能来省城参加乡试的,肯定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由于截了一部分,便不能按照它本来的意思去理解,一个整句被断句,意思便明显不同。 这句话的重点,是在两个“优”。 要了解词性的变化,还要去揣摩出题人的心境,这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甚至在没有断句的情况下,这么一句也会有多种断句方式,诸如“优,则学,学而,优”或者“优则,学学而优”,这是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题目,怎么写都行,但就看能不能撞上出题人和阅卷人的想法。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阅卷人眼中,也会出现极好和极差的情况,在别的题目上不明显,但这种题目则尤为显现。 明朝学者丘浚曾在《大学衍义补》中提到:“近年初出题。往往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而提学宪臣之小试尤为琐碎。”主要就是论述关于“截搭题”的弊端。说是你出的是四书文的题目,只是语出四书文,但其实把经义给破坏了,可能连完整的意思都没有,就让考生作答,那可真是能作出许多种似是而非的答案,如何能形成确切的标准来判断考生文章的好坏?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溪仍旧无从下笔,他来到这世界这么久,做的文章很多。但这种连落笔点都找不到的题目却是第一次碰到。 外面有巡逻的人不时将时间相告,沈溪知道再不作答很可能会出现答不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选择他认为最贴切的论述方向。 “有空暇多读书学习,学习若有余力,可以明理、传道、治天下”。没有破坏原本句式的意思,只是把问题从“当官”延伸开,不但是当官的人有空暇了要读书,做别的事情的同样如此,而学问做好了。不但可以当官,同样可以做别的。 沈溪虽然不知这么写行不行,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方法,没有去强行找一些理论穿凿附会。也没有强行破坏原文大意,更没有违背先贤之意。虽然这种理解方式略微平庸了些,但平庸的理解,也可以作出高调的文章来。 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沈溪不得不点燃蜡烛来完成他的文章。 外面已经相继有人交卷,沈溪不知道这些人答题的质量如何。他所求的目标是要一榜中举,三千多名考生中,最后能中举的只有六十人左右,他不能跟人去拼速度,因为完全就没那必要。 等严格检查完毕之后,连句式都稍微调整过,沈溪才开始最后的誊录。等完成时,已到第三根蜡烛。 沈溪第一次感觉到科举考试的紧迫性,之前的考试,他随随便便就能完成,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到了乡试,一天下来要做七篇文章,其中还有一篇是连论点都很难找到的怪题,能做完实属不易。 等沈溪吹灭蜡烛后,外面守卫的兵丁把负责收卷的外帘官叫过来,从门的孔洞,把沈溪的卷子收了上去。 沈溪从孔洞望出去,确定收卷官把他的卷子在木匣中摆放好,终于松了口气。 乡试最重要的第一场,到此时算是考完了,后面两场,即兴发挥即可,已经无关大局。 此时考棚之外,外帘官忙个不停,巡绰官巡视考场,收掌试卷官负责收卷并立案备查,弥封官负责将考生答卷糊名,誊录官负责将糊名的考卷进行誊录,对读官负责检查誊录结果是否正确。 誊录官和读对官都要在誊写的试卷后署名,以保证考生试卷誊写和校对无误,若最后有偏差,二者要背负不小责任。 等完成这些后,誊写好的考卷才会送到内帘官手中,让内帘官两名主考和四名同考官进行批阅,先由同考官从所有考生的考卷中找出文笔较好的,呈递到主考官手中,再由两名主考官分别给出意见,最后选定录取名单,排定名次。 沈溪把卷子交出去后,重新把半截蜡烛点燃,倒不是说他要把草稿纸上的文章再审读一遍,既然已经交卷,就算文章有疏漏的地方,此时也于事无补,因为这会影响到后两场考试的心情。 沈溪只想找点光亮,不至于吃饭时四周黑漆漆的,那种黑暗会使人心生绝望。等他把考篮拿出来,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早晨起来一直到晚上答题结束,整整一天时间他不但没吃没喝,连大小便都没解一下,就这么熬了一天。 直到考试结束之后,身体被紧绷的发条才算是松弛下来,一种累得虚脱的感觉袭上沈溪心头。 ************* ps:七号大爆发第一更! 今天是双倍月票的最后一天,天子将全力码字,把这几天欠下的章节回馈给大家!啥都不说,兄弟姐妹们赶紧订阅和投票支持吧! 月票!月票!月票!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三七章 乡试(下)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第二天早上,考场的门打开,考生终于可以出场。 沈溪出得贡院后,直奔客栈而去,顾不上吃东西,倒头就睡。这两天在贡院号舍内睡得极其不好,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难受。 一直睡到中午,沈溪才起来吃了点儿东西,正要坐下温书,敲门声响起,打开一看,却是苏通过来拜访。 进门见礼后,沈溪赶忙问道:“苏兄,你实话说,那三道考题从何而来?” 苏通笑了笑,道:“沈老弟何必明知故问呢?却不知你这次考得如何?” 沈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从苏通拿三道题目过来,沈溪就已感觉到这可能是本届乡试泄露的考题,苏通没有告诉别人,只将题告诉了他,其实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信任吧……只是这种信任的方式,实在让人纠结。 沈溪叹道:“勉勉强强,若本届不中,下次再考便是。” 苏通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沈老弟,其实我把题目给你,并非是有意为难你……想必你也知道,既然考题外泄,那些知道题目的考生必不会亲自上阵,或请人作,或提前引经据典好好参详,对我等实在不公。” “一届乡试所录取之人寥寥,若你我因此而落榜,再等三年,岂不可惜?” 沈溪自然理解苏通的心情,别人能作弊为何我不能?但这种事,可是罔顾朝廷法度,他有了这心思,这届乡试若不中,以后乡试必然会如法炮制,连会试他都可能去想办法获取考题。久走夜路必逢鬼,到时候说不一定会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沈溪本来还想问问苏通是否找人提前作了考题,但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了,他觉得没必要再问。 无论苏通是否找人替作文章。都逃不掉作弊的名头,连累沈溪自己也良心不安,他没有找人替考,但也提前获悉了考题,足足思虑了两天时间。这就获得了别的考生所不具备的优势,如此就算中了乡试,也让他良心过意不去。 送走苏通,沈溪温书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尹文在尹夫人的带领下过来陪沈溪。 小妮子两天没见,好像漂亮了许多,脸上挂着两抹红晕,见到沈溪后就在那儿美滋滋地直乐,沈溪之前再多的烦恼,看到她那纯真灿烂的笑容。一时也被他抛诸九霄云外。 “少爷,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尹文终于鼓起勇气问上一句。 “是啊。”沈溪点头,“考完试,我就要离开福州,以后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哦。” 尹文脸上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可她也不缠人,只是坐在那儿,神情恍惚,好像在想沈溪走了以后的场景,偶尔眉头微蹙。好在没什么悲伤的表情。 沈溪看了半晌,微笑着问道:“在想什么呢?” 尹文回过神来:“我没想什么,若是能跟少爷一起走就好了……嘻嘻。” 小妮子岁数不大,不知离愁的滋味。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她感觉跟沈溪在一起非常自在,想陪沈溪读书,还想陪他到处走,至于为什么,却不太懂。对于沈溪的离开。她心里也有不舍,但不舍之后是什么样子,她不太明白。 沈溪心想:“多么洁白无瑕的一块璞玉啊!” 沈溪没有再温书,而是给小妮子讲了几个童话故事,小妮子开心得不得了,等尹夫人带她走时,她还笑嘻嘻的,好像就算一时分开以后也能时常见面。但在尹文走出后院门时,沈溪却从投过的窗户缝隙,明显看到她眼角挂着的泪水。 第二天早晨,尹掌柜除了给沈溪和沈明文准备下午第二场乡试的吃喝用度外,也带着几分感慨问道:“不知小掌柜几时走?” 沈溪回道:“今天是第二场,等考完第三场,我跟大伯和三伯就要回乡,多谢尹掌柜这些日子的照顾。” 尹掌柜笑道:“小掌柜说哪里话,只盼小掌柜高中,到时候回来看看。” 沈明文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问道:“七郎,我何时说过考完试就走的?我们不是要等放榜以后再归吗?” 沈溪提醒道:“临别时祖母有交待,考试结束不能耽搁,即刻回乡。” 沈明文见沈溪不为所动,过来劝道:“七郎,我跟你说,等放榜以后再走,咱们就能在省城多住一些时日,桂榜张榜后还会有鹿鸣宴,哈哈,热闹非凡啊!” 沈溪苦笑着问道:“大伯,你的意思,这届乡试我们能中?” “难道一定不中?总要知道结果才好,若不留下来,得到消息就要比别人迟十多日,那岂不很无趣?”沈明文有些不乐意。 沈溪心想,那是你无趣好不好?回去后你就要被关小黑屋读书,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回去是跟家人团聚,想怎么都成。 沈溪道:“大伯想留下只管留就是,反正我要回去。我爹娘也不许我在省城逗留太久。” 沈明文怒道:“把银子留下来,爱走你自己走……” 沈溪点点头,往楼上去时,不忘提醒:“跟大伯说一声,三伯说了,咱一共剩下三两多银子,回乡一趟要花费二两,剩下一两留给大伯,您看着花吧。” …… …… 乡试第二场考试,八月十一进场,八月十二开考。 乡试的第二场考试内容,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各一道。 第二场考试,涉及了许多考生之前考童生试时从未接触过的内容。试论其实就是考策论,让考生议论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判语则是让考生对“疑事”做出判语,考察生员是否能辨别是非。诰、表、内、科则是属于应用文范畴,看看考生撰写各种公文行政的能力。 第一天考试七篇文章,大约要写两千两百字左右,而第二场的考试内容更为复杂。要写三千五百字以上。 但第二场的要求远没有第一场那么高,就算有的项目不会,只需把文章简单写出来就可以了。 毕竟仅仅第一场考试五千余考生加起来便有一千二百多万字,同考官还要做到字斟句酌。不能像童生试与科考那样,一目十行、走马观花批完了事,如此一来便挤占了阅卷的绝大多数时间,其他考卷同考官就没闲暇翻阅,指望主考官去看就更不可能了。 虽然要写的字数更多。但由于沈溪的阅历要比这个时代的人领先太多,再加上经过冯话齐的培训,他对公文滚瓜烂熟,因此日落前就已经完成,反复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沈溪交了卷子。 第二天出考场,回到客栈,提前在客房等候的沈明堂拿了一封信出来,却是老太太早就找人写好的,自打从家里出发到省城赴考就藏在沈明堂身上,让二人在考最后一场前当众阅读。 李氏的意思非常明确。叮嘱这届乡试结束后,沈明堂马上带沈明文和沈溪回乡,当天考完,当天就得走,还让沈明堂去福州贡院外接人,显然是怕沈明文考试结束后离家出走。 沈明文怒气冲冲道:“娘当我是小孩子还是怎么着?我跟七郎能那么不知分寸?” 沈明堂道:“大哥,娘也是为我们好,早些回乡,娘不用太过挂念。” 沈明文对这个三弟的品性知道得十分清楚,若说沈明有能跟着他胡闹。这沈明堂对老太太那是言听计从,半点都不敢违背。沈明文道:“老三,你说这省城里的日子过得怎样?可不许违心了说!” 沈明堂低下头:“挺好。” 沈明文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怎么个好法?” 沈明堂嘴笨,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只是讷讷道:“若家能搬来福州……倒是挺好。” 因为商会的人对沈明堂礼遇有加,既让他赚钱,还给了他个管事的差事,沈明堂在福州城里吃得好住得好,干的活既体面又轻松,自然想留在省城。 沈溪见沈明文还想继续诱导他这个老实的三伯。不由道:“好不好也得回去,祖母说了,我们要耽搁的话,回家就得挨罚。” 老太太说的“挨罚”,就是家法伺候,一顿戒尺招呼在身上。沈明文自己没少挨打,对戒尺有些忌惮,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八月十四,考生入场考第三场。 第三场的考试内容为经论、史论、时务策五道,每道题要求写三百字以上。在沈溪看来,这是为了考察生员们在古今政事方面的见识。 从第二场开始,考试内容已经不再要求用八股文来写,在作文行文上更利于考生自由发挥。 也正因为如此,后两场的考试内容更难判断优劣,反倒不如第一场的四书文和五经文,光看破题和八股行文,基本就能判断出文章的好坏。 在嘉靖朝之前,考生乡试的考卷在批阅后,没有规定必须要送去京师和南京进行“磨勘”。 所谓“磨勘”,也就是各省将取中举人的试卷解送到礼部复查考卷,一般由礼部会同翰林院完成。那些清贵的官员们,会审阅每一份试卷,检查考官在阅卷过程中是否舞弊,以及考官阅卷是否认真,比如试卷中有错别字,语句不通等等问题,同考官是否标明了。对于同考官阅卷过程中的错漏,会进行严厉的处罚。 在失去监督的情况下,考生的成绩,实际上是由各省自行决定,乡试结束只需把录取人员名单上呈京师报备即可。 三天考试下来,每个考生需要写六七千字到万字之间,五千多考生,最少也有四千多万字,没有标点符号,一张张考卷,让四名同考官从中选择优劣,只能从四书文入手,负责任的,或者会看看五经文,之后后面两场考试的内容,本身同考官也不是很专业,想拿来通读一遍都没那时间。 因为按照规定,阅卷工作要在八月底完成,从考试完到阅卷结束,一共不到半个月时间,真正留给同考官的时间连十天都不到,毕竟还有主考官批卷的时间在内。 第三场考试,对所有考生来说都挺轻松,若考生认为第三场的考试内容多,可以酌情减两道,也就是说经论、史论和时务策只做三道即可。 第一场四书文和五经文也允许酌情各减一道,可毕竟这涉及到最后录取与否,没一个人敢减,但在第三场,没减的反而是少数。 等八月十五晚上考完试,整个贡院内一片喧哗。 毕竟已经考完试了,之前规定考生不许说话,那是为了防止作弊,但此时试卷都收走了,而且时间恰逢中秋佳节,人被关在号舍里,面对头顶的皓月,难免会有思乡的情绪。 这会儿,开明的监考人已经把号舍的锁打开,一堆人聚在一块,有的考过多届的考生清楚规矩,特别准备了酒壶和几个小酒杯,拿出来招呼附近同考的生员坐下喝上两杯。 没到半夜,所有外帘官已经撤离,号舍的锁也被打开,监考的官兵撤去,整个贡院好像是个大集市一样。 所有人都在那儿谈天说地,有交流题目难易的,有抱怨时运不济的,还有喝了酒潸然泪下的。但更多的人却对本次考试有所憧憬,希望最后那百里挑一的举人名单中,列着自己的名字。 ************ ps:第二更送上! 写这章天子感慨良多,科举考试真不容易啊…… 天子继续码字去了,大家看得过瘾赶紧投月票鼓励一下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三八章 再闹失踪(第三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八月十五当晚,许多人根本就没有入睡,毕竟贡院号舍内休息的条件太差,能聚在一起喝喝酒谈天说地,总好过于在号舍的木板上辗转反侧。 考完第三场,等于是三年一个循环的乡试正式结束,无论考得好与坏,未来长远的事情,暂时不用去想了。 八月十六,天蒙蒙亮,号舍开门,沈溪提着考篮出了贡院,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沈明堂,可过了半晌仍旧不见沈明文出来。 福州贡院占地面积不小,考生又多,想从人群中把沈明文找出来确实不太容易。 直到考生走得差不多了,只余三三两两的人从里面出来,沈明堂不禁有些着急:“七郎,要不你进去找找?” 沈溪看着贡院兵丁把守的大门,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进去,实在是进不去了。” 沈溪心想,这会儿即便进贡院估摸着也没用了,沈明文是摆明了不肯马上返乡。 沈溪一直怀疑,三年前沈明有根本就不是失踪,而是留在福州城里,兄弟二人应该是有联系的方式,沈明有在省城寻找门路,沈明文则去汀州府城准备跟沈明钧夫妇诓些银子再次出逃,到福州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只是最后沈明文被老太太逮了回去,梦想由此破灭。 这次沈明文到省城赶考,若他知道沈明有安身何处,不可能不去找寻。考试之前住在客栈,吃得好住得好,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以沈明文赖皮的性子,自然不想挪窝,可乡试结束,知道沈明堂和沈溪马上要“架着”他回宁化。于是便来了个一走了之。 沈溪其实早就料到沈明文不会这么轻易回去,但眼下人寻不着,他跟沈明堂回宁化,这是往老太太枪口上撞。怎么着也要先把沈明文给找到再说。 至于沈明有的下落,就不在沈溪的责任范围内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贡院的大门都关上了,沈明堂依然不肯死心,上去问过守贡院的兵丁。方知里面已经没有任何考生留下。 沈明堂急道:“我家兄长可能睡过去了,没来得及出来,麻烦这位军爷再进去帮忙找寻一下。” 兵丁不耐烦道:“说没有就没有,你当锣是白敲的?若这般都醒不来,睡死在里面也活该!” 沈明堂没辙,只好回来苦着脸让沈溪拿主意。 沈溪跟沈明堂先回客栈,跟尹掌柜一打听,才知道沈明文居然回来过,把包袱拿了才走的,还跟尹掌柜从账上支取了四钱银子。 沈溪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沈明堂则有些惊讶:“大哥昨日里还跟我要了一两银子去……” 沈明堂来送考,有他的好,这个人实诚,不会想那些歪门邪道,就算大城市的生活眼花缭乱,他也能守得住本心,可这人最大的缺点也是太过实诚,被沈明文以大哥的身份一压,一股愚孝劲儿上来,就为沈明文所趁。 沈溪就差提醒沈明堂把所有银子都藏严实了。最后还是被沈明文所趁。 没辙,本来说考完试马上就走,现在沈明文失踪,只能派人去找寻。 沈溪与沈明堂一起去了商会。本想找马九,才知道这几天马九为了车马帮扩大地盘的事情,根本就没回来过。 沈溪跟龙掌柜要了几个弟兄,专门去城里的私|娼|馆和赌坊去找,但这次沈明文学精了,拿到钱他也没去这些地方“孝敬”。不知是刻意躲起来,还是找沈明有去了。 找了一天,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天擦黑的时候,马九匆忙回来,他下午得到消息,也亲自带人找寻过,仍旧没有找到沈明文的踪影。 马九道:“小掌柜,我听说城里的人牙子很多,这些人牙子……都是给那些矿山或者是盐田寻劳力,您说大老爷会不会被这些人……” 沈溪摇头:“他是自己拿着钱走的,不是被人拐带的。再者说了,他一个文弱书生,肩无担柴之能,手无缚鸡之力,人牙子绑他回去莫非要供养着他不成?” 马九苦笑了一下,没再就着这问题往下说。 沈溪道:“九哥,正好有件事,三年前我二伯陪我大伯来省城考试,此后下落不明,你帮忙找人打听一下,有没有他的下落。我怀疑大伯去找我二伯了……现在我把他二人的画像画出来,你拿着画像去问询即可。” 马九点点头:“那感情好,这么闷头去找,想找到也难。” 沈溪把沈明文和沈明有的画像画出来,沈明文的那副死相,沈溪倒是很容易画出,但他已有许多年不见沈明有,再加上二人本来就少有交集,画出来稍微有些偏差,不过即便如此,等他画出来后,也让马九和沈明堂感叹。 沈明堂惊讶地问道:“七郎,你……你画画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马九也咋舌:“小掌柜的这门技艺,出去当个画师,那绝对能当门营生。画得实在太像了。” 沈溪把画像交给马九,让马九连夜带着人去找寻。 …… …… 第二天,沈溪和沈明堂只能留在客栈等消息。 上午时,尹夫人带着尹文过来了,小妮子本来以为沈溪已经走了,再加上有几日未见,一过来就搬张凳子坐下,什么事都不做,就傻痴痴望着沈溪,好像要把沈溪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沈溪笑道:“你总是这样看着我,不无聊吗?” “嗯?” 小妮子脸上带着费解,显然她不懂无聊是什么意思。 沈溪不再问,任由小妮子盯着他看。 沈溪以前********读书,没太留意尹文,如今他什么事都没做,被小妮子这般打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沈溪心想:“要是曦儿和黛儿也能这么安静坐着就好了,可惜这两个妮子总是闲不下来。” 临到中午,沈溪叫了午饭进房。尹文跟着一起吃。小妮子不挑食,吃饭悄无声息,但吃得很香,很快就把一大碗饭扒拉进嘴里。轻轻打了个饱嗝,什么都不说,但却让人知道她已经吃好了。 “睡个午觉吧。”沈溪道。 “嗯。” 尹文也不客气,到床边把鞋子脱了,连着袜子坐在床沿上看着沈溪。半晌后才躺下来,抱着被子又看着沈溪,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才合上眼睡了过去。 小妮子还在睡觉,苏通这边上门拜访。 考完试后苏通自己也好好休息了一天,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马上来找沈溪参加文会,毕竟这几天省城的考生数量大幅锐减,很多自觉考不上或者手头拮据的考生,已经开始考虑回乡的问题。再不聚一聚的话,以后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下一届乡试,很多人未必会跋山涉水而来……有些人穷极一生考举人,最后倾家荡产。而有的接连碰壁后终于死心,只能以秀才的功名,在乡间混口饭吃,直到终老。 “……听说本届乡试,咱们汀州府清流县的吴公子,考得非常不错,有很大的可能名列解元!” 沈溪问道:“苏兄从何得知?” 苏通一时迟疑。似乎不愿说,沈溪只能猜想苏通又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以沈溪对吴省瑜的了解,此人心高气傲,为的是在科场扬名。就算被吴省瑜提前知道了考题,他也不屑于找人替作文章,而只会靠他自己的真本事。 即便如此,吴省瑜依然被苏通认定他很有机会中解元,背后肯定有鲜为人知的猫腻。以这届乡试的重重黑幕来看,外帘官的权限的确是有些大了。不然考生连内帘官是谁都不知,如何去从考题和阅卷方面入手,探知一些“秘闻”? 二人一同出得门口,沈溪道:“我大伯昨日考试结束后,人便不见了踪影,这两天我正派人在城中各处找寻,心有牵挂之下,怕是不能与苏兄同去赶赴文会,先送苏兄到此吧!” 苏通愣了愣,想到那不靠谱的沈明文,不禁哑然失笑:“这乡试都结束了,世伯又会去何处?” 沈溪叹道:“若在下知晓,也不用大费周章。苏兄准备何时动身回汀州?” 苏通摆摆手笑道:“不急不急,我要回去,至少要等桂榜公布之后,再盘桓游玩些时日,怎也要等九月中旬以后。既然沈老弟你不方便,那为兄先告辞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为兄。” 苏通行礼后转身离开。 沈溪回到楼上,尹文刚睡醒,正趴在小枕头上哭,让沈溪略微不解。 听到脚步声,尹文抬起头看着沈溪,眸子里噙着泪花,微微撅嘴望着沈溪,轻声道:“少爷!?” 沈溪这才知道小妮子为何而哭,大约是一觉醒来,发觉他不在,以为他走了,心里难过。 沈溪笑着安慰:“还没给你讲完故事,我暂时不会走。” 尹文从床上爬下来,把鞋子穿好,快步跑过去把凳子搬到书桌前,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好像个好学生面对自己的老师,一句话没有,但眼睛已把她心里想说的话表露无遗。 “要听什么故事?” 沈溪回到书桌前椅子上坐下,笑着问道。 尹文想了想,小脑袋摇了摇,左右一对小发角绑着两个小辫子,随着她脑袋的摆动,如同小波浪鼓一样。 沈溪心想:“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头。” 刚才小妮子哭得稀里哗啦,见到他人就这般高兴,听故事也不挑挑拣拣,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沈溪想了想,还是给尹文讲那些简单的童话故事好了,这最适合小姑娘听。 沈溪讲了一会儿《人鱼公主》,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上楼梯的声音,马九连门都不敲,直接撞了进来,急匆匆地道:“小掌柜的,大爷……大爷他找到了。” “在何处?” 马九连气都顾不上喘匀,急忙道:“在……在跟人打架,我们到时,他正跟一个婆姨扭打成一团,二人好像有什么争执。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晓,您还是亲自过去看看为好。” ************** ps:第三更到了! 啦啦啦啦啊,天子已经更新一万多字啦,大家还犹豫什么,赶紧投月票支持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三九章 卖了还是害了?(第四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马九没把话说明白,只说沈明文在跟一个女人扭打,女人是什么来历,二人是否认识,因何扭打,马九都交待得不是很清楚,或者他也根本就不知道。好在有车马帮的弟兄看着,沈明文别想再逃走,沈溪打定主意,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回宁化。 沈溪跟尹文简单交待一句,小妮子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大人的世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 马九领着沈溪一路去了晋安河边一处平民聚集区,车马帮过来四十多名弟兄,把弄巷的路口给堵上了。 沈明文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怒视对面一个被街坊拉住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打扮以及模样都很一般,兜着手痛骂沈明文,把沈明文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咬牙切齿,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明堂正在旁边劝解沈明文,但沈明文似乎根本就听不进去。 马九跟沈溪一来,车马帮的弟兄赶紧让开路,那女子见到马九后反而更为嚣张,扑腾着就要过去跟沈明文撕扯,两名车马帮弟兄赶忙将那女子拦了下来,女子不像什么良家,就算被两个男子拦着,还是边骂边拉扯,与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大伯,怎么回事?”周围太乱,沈溪只能奔到沈明文身前,在确定沈明文没缺胳膊断腿后,这才出言问道。 沈明文怒不可遏:“那贼女人,把你二伯给害啦,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不赶紧去报官!” 这话让人听得一头雾水,可仔细一琢磨。沈溪大概便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 沈明有在三年前陪沈明堂进省城赶考,很可能跟这女人厮混到了一块儿,最后不知是何原因,沈明文去汀州府城找沈明钧一家。而沈明有则跟这女人在省城过小日子,这次沈明文寻到女人的下落,却得知沈明有已不在,便怀疑对方害人性命。 女人骂道:“那杀千刀的,老娘知道他去了何处?说是去北边做生意。一去就不回,老娘还指望他养活呢,可他这一走便是三年,连个屁都没带回来,老娘如花似玉的身子,当被狗糟蹋了!” 这女人不但泼辣,脸皮也极厚,当着街坊的面,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在家里养汉子的事情。 沈溪知道,以沈明文和沈明有三年前的状况。能认识什么好女人那就怪了,无非是私|娼|馆里的女人,很可能这女人就是他前些日子拿着二百文钱去找的那个。 马九问道:“小掌柜,报不报官?” 沈溪皱眉道:“报什么官,先帮忙把人弄回去再说。详细的情况,仔细打听清楚,找人看着我大伯,千万别让他再跑……走丢了。” 马九道:“明白。” 随后马九一招呼,立即有车马帮的弟兄过来把沈明文架起,几乎是丢上马车。把人运回客栈。 沈明文被人抬起来,兀自挣扎谩骂,他是读书人,可在这地方跟那市井泼妇也没什么两样。难怪他会跟一个私|娼|馆出来的女人扭打在一块儿。若沈明文投胎做女儿身,那绝对是泼妇中的“战斗鸡”。 沈溪先留了下来,他要把事情询问清楚,尤其是沈明有的生死。 那女人实在难缠,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沈溪没能从她身上探听到任何消息。好在从街坊四邻口中稍微打听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这女人姓于,夫家姓何,系从远地方搬到福州城来住的,结果她丈夫头些年死了,一个女人没办法过活,就跑去私|娼|馆当妓|女,至于她是如何认识的沈明文和沈明有兄弟俩,街坊们不知道,但料想是在私|娼|馆里结识的。 但街坊知道,三年前这女人的确是在家里养了个汉子,跟沈溪所画的沈明有的画像很像,但随后不到两个月,人就走了,去了何处没人知晓。 “……你们不知道,何家媳妇那段时间可风光了,出来就跟人说要改嫁举人老爷,结果到了年底,家里就换了别的汉子,不知廉耻。” 街坊说及何于氏,神色都带着鄙夷,就算是没丈夫的女人没法过活,出去出卖身体也是很下贱的事,为世人所不耻。 沈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带着人来到何于氏的家门口,沈溪还是想要问清楚沈明有的下落。 如今沈明有失踪三年,杳无音信,总算他彻底失踪之前是跟这女人在一起,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晓。 沈溪道:“何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三年前跟你在一块儿是在下的二伯,他在家里有妻儿老小,如今他音信全无,家中着实着急,我们不管你们以前怎样,只要你将他下落告知,我们不会亏待于你。” 何于氏嚷嚷道:“老娘自己还在找他呢?跟我说自个儿是来赶考的,还说一定能考上举人,结果屁都不是,老娘被他骗得那叫一个惨啊,后来他跟着北边的人去做生意,一文钱都没给老娘留下,老娘从哪里知道他去了何处?” 沈溪听何于氏的口吻,不像是诚心诓骗,但这种女人的话本就不可信,或者是沈明有知道这段时间沈明文会来福州赶考,故意躲起来了呢? 沈溪道:“那些北边的商贾,何夫人了解多少?” 何于氏怒道:“老娘压根儿就没见到什么北边的人,都是他自己说的,还说什么跟京师那边皇宫里的人做生意。我呸,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有那富贵相,能跟宫里面的贵人认识?老娘被他白白占了几个月便宜,还让老娘养着他,结果他擦擦嘴跑了,老娘真是瞎了狗眼!” 何于氏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沈溪知道打听不出什么结果,现在知道是跟北边的商贾有关系,至于跟皇宫做生意云云。沈溪压根儿是不会信的。 沈溪丢给何于氏一钱银子,当作是“精神补偿”,回头带着马九回到商会,见到龙掌柜后。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三年前北边商贾的事。 刚赶回客栈,就听到沈明文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是我把老二害了啊,是我把老二害了!我对不起他!当初我若是能够拦着他去找这恶女人,他也不会被人害啦!” 沈溪上楼进到房里,黑着脸道:“大伯这些话。是不是该回去对祖母说清楚?” 沈明文刚才还一副死了老娘的模样,听到这话他马上怒气冲冲瞪着沈溪:“小幺子,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冷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三年前二伯失踪,你说跟你没关系,可祖母却觉得是你们兄弟相残,现在二伯踪影无寻,报上官府,怕是大伯和那女人都逃脱不了干系,再让祖母知晓你与二伯……居然跟那种女人有染,沈家以后还想在宁化立足?” 沈明文脸色青红相间。最后清了清嗓子,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七郎啊,你看咱都是一家人,沈家没面子,你以后不是也没面子?要不这样,这事咱就别理会啦,反正呢,你二伯已走了三年,咱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地,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咱回家也别跟你祖母说,图个耳根清静,如何?” 沈溪看了看旁边的沈明堂,就算他自己不说。沈明堂肯定会老实对李氏交待,以前还可以认为是沈明有想在外面闯出个名堂,现在知道,沈明有是身无分文被私|娼赶出家门,最后下落不明的。 以之前福州地界的混乱,一个又馋又懒不务正业的男人。连本钱都没有,怎么出去做生意? 要么是被人卖了,要么是被人害了! 沈溪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装作不知,祖母最后肯定会知晓。现在要等龙掌柜他们打听清楚消息,这两天大伯最好在房里别出来,若大伯再想不辞而别,那多半是做贼心虚想要畏罪潜逃。” 沈明文怒道:“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语气?” 沈溪理都不理他,拉着沈明堂出了房门,直接把门一关,从外面给上了锁,又对两个一起过来的车马帮弟兄交代好,一天分两班把沈明文给看住,绝不能让他再作出任何出格的事来。 沈明堂急道:“七郎,你祖母让咱早些回宁化,可你二伯……咱怎么办?” 沈溪道:“三伯不用着急,我看二伯只是跟着人去做生意,既然他没回来找那女人,多半是滞留北方。如今汀州商会在大江南北许多地方都有联络之所,让他们帮忙打听,或许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 沈明堂一阵茫然,手足无措:“那……那就等等,就怕你大伯又……又走了,不行,我这几天也要留下来看着他。” 沈溪就怕沈明堂耳根子软,被沈明文呼喝两句,或者是动之以情,就会陪沈明文出去找人,结果半路上被沈明文给逃掉。 沈溪好生对沈明堂交待一番,这才回房,他忙活了一下午,回来时尹文正坐在书桌一侧,听到声音,用愕然的目光看着他。 “小文,还没走?” 沈溪本来烦心事一堆,见到尹文后,心情莫名就放松下来。 尹文就好像是这纷扰世俗中的避风港,只要跟她在一起,再大的风浪也都是外面世界的事,他可以安心在这小港湾里躲着。 “奶奶还没来呢。”小妮子用稚气的声音回道 沈溪坐下来,看了看尹文在做什么,原来她闲着没事,正用毛笔写字。沈溪拿起纸,看着上面她写的几个字……全是她自己的名字,一个是“小丫”,一个是“小文”,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工整,看来小妮子平日还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 ps:第四更! 距离双倍月票结束还有十个小时,请大家务必检查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务必把票投给《寒门状元》,天子在此先感谢了! 感冒几天,到了今日状态总算是有所恢复,请大家赐予天子勇气和力量吧!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的赞!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〇章 不敢苟同(第五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因为沈明文突然失踪,追查到了沈明有的部分线索,本来定于考试结束就回乡的伯侄三人,决定延迟几日再走。为了让家里人放心,沈溪分别写了两封信,把情况跟汀州府城和宁化家里分别交待。 八月十九,乡试结束三天后,关于北方商贾暂时没什么消息,苏通倒是又过来邀请沈溪出门参加文会。 这次苏通显得很郑重,特别说明这届乡试解元的热门人选都会参加,连布政使司参议也会出现。 这个布政使参议,名叫林涉,官居从四品,在布政使司内算得上排列前五的清贵官职。虽然林涉并非是本届乡试的外帘官,但按照苏通的说法,本届乡试的两位主考官都来自于他的保举。 沈溪稍微一想,那这次乡试的考题,极有可能便是这个林涉给泄露出来的。 “苏兄,不是我非要给你泼凉水,如今乡试尚未放榜,我等就这么与布政使司的要员见面,是否会在士子中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沈溪担忧的是,这并非一次普通的文会,而是那些拿到考题的考生,有意对外帘官进行贿赂。 要知道三年一届的乡试,布政使司从头到尾要捞得不少好处,考题方面自然要拿银子去买,现在考完试了,还得要有所“表示”才行,希望考官在录取时能多照顾一些。 由于外帘官和内帘官是不能亲自露面来收取贿赂的,于是就把林涉推到了前面。 苏通大概听明白了沈溪的意思,笑着安慰道:“沈老弟多心了,其实本次文会,那些有才学的士子都会参加,连吴公子也会应邀前往。据我所知。与会士子其中不少都出身贫寒,特别受邀而往。” 沈溪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这次文会是怎么回事了。 障眼法! 为了防止外界对本届乡试有纳贿和作弊的传闻,于是大张旗鼓举办了这么一次文会。一边能把贿赂收上去,还作出一副士子只论学问不问出身的假象。别人一看,出席文会的,都是各地有名的学子,不是院案首。就是师出名门,如此别人就会对不能受邀参加这样文会而感觉到可惜,却不至于怀疑文会本身的性质。 苏通道:“沈老弟今年年方十二,便在我汀州府院试取得第二的佳绩,许多人听到你的名声都想见识一番……呼声如此之高,不去反而不好。” 沈溪本想推辞,但苏通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不去反倒不好。于是收拾一番,与苏通一起向举行文会的茶苑而去。 因为是本届乡试结束后举办的带有一定官方性质的文会,举办场所选择极为慎重。将一处相对高雅的茶苑给包了下来,还请了歌姬和舞姬助兴,这些都是从福州教坊司请来的泠人。 看来訾倩为谋取权势,一时间无法从福建都指挥使方贯身上打开门路,便转而走布政使司的路子,教坊司就算亏本,也把姑娘送过来表演助兴。 出席这次文会的士子,沈溪除了认识同为汀州府考生的苏通和吴省瑜,就只认识之前在淮阳楼一起饮宴的路呈和陈琛。 因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参议林涉尚未出席,众士子之间氛围显得极为轻松。但其中那些衣着相对普通的士子则不怎么受欢迎,很多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似乎是受到冷遇。 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抱团而坐,高谈阔论。笑声朗朗,甚至还有人跟教坊司过来的姑娘打情骂俏。 虽然有明一代,门阀士族的观念已经不复存在,同为拿到秀才功名的读书人,社会地位是相等的,但因家世不同。社会等级的划分越发泾渭分明。 真正豪门望族出身的公子哥,是不屑于跟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为伍的,他们背后有家族支持,关系网涵盖了官场的方方面面,就算仅仅只是中举,也可以入朝为官,一步一步走上高位。但若是寒门士子,就算取了进士,许久也得不到实缺派官,需要在吏部候补蹉跎多年。 苏通在平时的文会中,那是绝对的核心,可在这种带有官方性质的文会中,则属于“高不成低不就”,普通士子跟他有代沟,双方没什么共同语言。 至于那些官宦子弟,也看不起苏通,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就算家里田地多,还有茶园和农庄,甚至在官场认识些人,但那也对你的仕途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帮助。 苏通来到茶苑后遭到冷遇,只能跟沈溪寻个僻静的位子坐下,刚举起茶杯,就有人过来打招呼,都是出身寒微但想攀附权贵的势利眼读书人。 这些人没法得到官宦子弟的肯定,只能到苏通这里来碰碰运气,能跟苏通这个层次的士子结交,多少也不枉此行。 虽然苏通本身也有些势利眼,但人家主动过来打招呼,他却不会有丝毫怠慢,行过礼之后,苏通跟沈溪坐下来,轻叹:“可惜我与这位林参议并不是很熟。” 沈溪心想:“你说跟林涉不熟,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乡试考题?” 这话不好问出口,就在茶苑二楼热闹纷纷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恭维声,原来林涉已经到了。 苏通放下茶杯,起身道:“走,一起下去迎接。” 以前不认识,但不代表在迎接上可以怠慢,苏通自己有财有势,想以钱财去巴结权贵还是很容易的。 可当二人下楼时,林涉早就被一群士子围住,因为林涉祖籍福建侯官,有的人已上去攀亲戚,口中称呼“世伯”。 林氏是福建的一个大姓,林姓的读书人很多,历年间福建乡试,屡屡都会有林氏之人得中解元,中举者更是比比皆是,今日邀请到茶苑参加文会的人。有一两成的人都姓林,上去跟林涉攀亲戚时,这些人都显得很理直气壮。看看,这是我们同宗的高官。你们外姓人还是靠边站吧! 在这时代,乡党遍布朝野,你要是当官,在朝廷里不认识几个同乡同宗,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就算没有。你也要赶紧去找座师,再攀上什么同科、同年,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都可以通过某种纽带联系到一起,至于同乡同姓之人,可以说是乡党中的乡党。 苏通跟沈溪立在后面半晌,也没办法挤上前打个招呼。 林涉看自己被簇拥的架势,想上二楼太过困难,干脆选择就留在一楼,如此一来参加文会的所有士子都只能下楼,只有几个故意摆谱的贫寒出身的士子。下楼之后直接穿堂出门,扬长而去,林涉也没工夫去打理他们。 “林大人在布政使司担任要职,实为我等士子之表率,学生敬佩已久,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就在林涉坐下后,就有“不识相”的考生开始往前送礼了。 礼物算不上珍贵,只是一幅扇面,不像是出自名家的手笔,但有个玉质的挂坠。看样子值几个钱。 林涉脸上带着笑容,摆摆手道:“本官今日前来,不过是与众士子品茗论道,纯粹是为做学问。本官从来不收受送请。” 沈溪突然明白过来。上去送礼的,是文会故意请来的“托”,为了彰显林涉为官清明的。 果然,林涉说完这话,一堆人赞扬林涉为官清廉,品德高尚。说得似模似样,令沈溪听了都快信以为真了。 还有人特别拿笔把林涉的话记录下来,然后摇头晃脑念叨,啧啧称赞……总有拍马屁的人不择手段,就算拍到马蹄上也在所不惜。 “诸位,请坐,请坐。” 林涉显得很热情,招呼众士子落座,苏通和沈溪挤不到前面,又不想特立独行上二楼,赶紧先找了靠边的位子坐下。 而那些拼命想往前面位子挤的,最后却连个座位都没有,最后不能挡别人的视线,只能靠着墙角站,听从上官“教诲”。 林涉道:“我与诸位同龄时,寒窗苦读,每日鸡鸣五鼓便开始起床读书,入夜仍旧头悬梁锥刺股,做学问之道,莫过于此。” “有理,有理。难怪林大人能中进士,实为我等之楷模。”有人又开始拍马屁。 有的士子根本与林涉属于同龄人,可能岁数比林涉还要大几岁,这些人阿谀奉承起来也不遑多让,简直把林涉当成爷爷一样供着。 林涉继续道:“天道公允,天下士子金榜题名,哪个不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寒窗苦读?若想一步登天者,甚至学上个三五七年,就想科场一朝求富贵,实在是夜郎自大。” 这句话,听着好像是让众考生努力做学问,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嘲讽“某些人”。 在场所有士子中,有两个人属于林涉口中的“另类”,一个是年方十六的吴省瑜,另一个则是年仅十二岁的沈溪。 吴省瑜到底是五六岁发蒙,勉强够得上林涉所说的寒窗十几年的标准,而沈溪这才十二,想够着这标准,沈溪非要两岁就开蒙不可……一个两岁的小娃娃,会说话都难,谈何读书认字? 林涉的话说完,那些年老的自然挺直腰板,就好像在说:“看看我,跟林大人所提的标准多么吻合,你们一群后生,怎么跟我争?” 多数人都点头出言附和,也有人看不惯小小年纪便来参加乡试的,把视线落在了沈溪身上。 苏通低声道:“沈老弟别见怪,林大人可是非常欣赏少年英才的。” 沈溪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还不会傻到去跟一个朝廷从四品的大员去争论什么。 不过,沈溪能沉得住气,可有人沉不住,吴省瑜已经站起身来,往前走出两步,微微行礼道:“林参议这话,在下不敢苟同。” *********** ps:第五更! 天子已经努力了啊,兄弟姐妹们的月票也切不可放松,今天一票顶得上以后两票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加油! 天子赶紧码字,争取多更新点儿,让大家看过瘾!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的赞!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一章 论资排辈(第六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吴省瑜在所有士子中,属于那种非常不识相的一类人。 林涉不过是以一个布政使司官员的口吻训导后生,管他说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接受,在一旁冷眼旁观就是,犯不着上去跟林涉争执。 林涉听到吴省瑜这番话,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他打量吴省瑜一番,随后看了看旁边陪坐的士子,问道:“这位是……?” 马上有人凑过头去,在林涉耳边一番细语,将吴省瑜是山西布政使吴文度孙子的身份相告。 林涉听到后,脸色稍稍好转,不管怎么说吴省瑜也是在职的地方大员的后代,吴文度的官职又远在他之上,他不能当面得罪这位吴公子。 林涉点头道:“那吴公子认为,本官的话哪里有不是,令你不敢苟同?” 吴省瑜道:“才学只能由文章来辨高低……若以年岁来论,寒窗苦读四十年,如何说一定就比之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几载的学子更胜一筹?那为什么许多人要学到老,考到老?” 吴省瑜说此话时,目光环视一圈在场人士,尤其是那些上了年岁依然没中举人,对林涉极尽阿谀奉承的士子。 虽然吴省瑜的话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可一说出口,马上成为在场之人攻讦的对象。 或觉得吴省瑜理解偏激,林涉的话本是激励向学,而吴省瑜却理解成所以然和必然;更多的人觉得吴省瑜没礼貌,作为进学考试的士子,就算他祖父再有本事,可他毕竟本身才是个秀才,见了朝廷从四品的命官没让他下跪已经够优待了,结果他却主动跳出来“大放厥词”。 沈溪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放心了。 以前无论走到何处,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便是沈溪自己,但他为人不是很高调,不喜欢与人争辩是非。偏偏吴省瑜性格偏激,自尊心极重,使得只要他二人同时赴宴,吴省瑜总能跳出来替他挡枪。 “吴公子此话,是觉得自己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咯?”有人带着讽刺的口吻反诘。 这时候,换作是谁都应该自谦一下,谁知吴省瑜稍微拱拱手,道:“前途不可限量不敢说,但至少不会与庸庸碌碌之辈为伍!” 刚才还纯粹是口角上的争执,在吴省瑜说完这番话后,一些脾气不好的考生已撸起袖子站起身来,看样子像是心中不忿要动手。 马上有人出来劝说:“诸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又不是做买卖。何来生财之说?光是生气,就能把人给活活气死!此等竖子,獐头鼠目,不足与谋!” 吴省瑜本来气定神闲,但听到这番话,英俊的脸上涌现几分狰狞可怖的笑容,似乎他对这句话很介意。 沈溪觉得非常惊讶,这跟吴省瑜以前的性格有所不同啊。 稍微一想,莫非是吴省瑜非常介意“竖子”的称谓?又或者说他不是介意被骂为“竖子”,而是将其理解为“庶子”?在吴家出身卑微。是吴省瑜苦心求学的动力,自小养成争强好胜的性格。 “庶子”的身份,正好是吴省瑜的软肋! 沈溪心想:“你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慨然争论,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世俗称谓的打击啊!” 吴省瑜道:“学问还是在文章上见高低好。如此浅显的道理,作何要有此口舌之争?” 这年头的士子能混到参加乡试级的,早就是经常与人坐而论道的老油条,跟人辩论纯属家常便饭,见吴省瑜明显不想再与他们多费口舌,这些人得意洋洋。好似是他们占了理一般。 一名姓舒的三十多岁士子道:“吴公子十六岁参加乡试,算不得稀奇,本届福建乡试,比吴公子年轻有为者大有人在吧?” 这话显然没经过任何考据,反正读书人都带着自负,我觉得你十六岁参加乡试不足为奇,那就肯定如此。这跟胡乱开黄腔的大嘴巴差不多,反正那么多学子,你不能把所有人的岁数从头到尾列下来反驳我。 但还是有些求真精神的,他们清楚自己的府县是没有十六岁以下就前来参加乡试的,这吴省瑜已算是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吴省瑜这届乡试没中,到他十九岁参加下一届,那就没现在这么风光了……毕竟十八九岁参加乡试的人已有不少! 吴省瑜对姓舒的士子拱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几岁参加县试?又几岁考中生员?” 姓舒的士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十七岁考县试,二十四岁中生员,二十八岁进补廪膳生员,如何?” 他这一说,其实没脸再说下去。 不管别人怎样,他自己二十多岁才考中秀才,跟一个十五岁就中秀才的人没法再就这个问题辩论下去。 在场的人一听这基调,若被吴省瑜挨个问下来,你几岁考中秀才?几岁来参加乡试?什么面子都丢了! 就在此时,作为在场之人中最年轻的沈溪,被一些有心人推了出来:“吴公子切莫夜郎自大,据在下所知,去年汀州府院试,你是拿到案首,在汀州府可说是风光了一把,可在你之下,第二名就是时年才十二岁的沈公子。在前年汀州府的府试中,你可是屈居于他之下呢!” 吴省瑜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屈居人下,府试时位列沈溪名下被他引为奇耻大辱,院试结束后,吴省瑜得到一些衙门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沈溪的考卷本被提学刘丙点了案首,结果因为沈溪在第一场考试中文章另类,才勉强给降了个第二。 这等于是吴省瑜在沈溪手底下失败了两次! “沈公子,说的是你呢,还不起来跟这位吴公子,好好论论到底谁才年轻有为?”别人看沈溪的目光,带着奚落和嘲弄,显然并不是把沈溪当作自己人,而是把他推出来作为挡箭牌。 沈溪很清楚这点。这些人根本就没安好心。 怪只怪林涉给出了一个伪命题,说什么寒窗苦读几十载必会有所作为,你要鼓励学子一心向学那是你的事,可凡事你不能大嘴巴。总会有一些例外。 沈溪心想:“我作为另类的特例,本是与吴省瑜站在一边,被他们这一挑拨,倒好像我与吴省瑜处在对立面,要跟他争个长短。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本来在场那么多士子中。林涉根本就没注意到跟苏通坐在角落的沈溪,此时林涉笑着看向沈溪,问道:“这位就是十三岁参加乡试的沈公子?” 沈溪起身行礼:“见过林参议。” 林涉明显不太看好沈溪,一来是沈溪没有对布政使司的人有所孝敬,二来沈溪这么小的年岁就参加乡试,他自己心里也满是妒忌,是以林涉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极为勉强,目光只是略微看了沈溪一下,马上就转开了。 吴省瑜却眯眼打量沈溪。他一直把沈溪当作宿敌,可眼下他们正为人攻讦,此时应该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才是。 吴省瑜问道:“沈公子有何高论?” 沈溪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轻轻一笑,拱手道:“高论谈不上,在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考上生员,这次又来参加乡试的……说来也是惭愧啊……” “哈哈哈哈……” 吴省瑜拼命要证明自己有真才实学,可转过头,比吴省瑜更年轻的沈溪,则完全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居然说自己连怎么考上秀才的都不知。 有人笑着问道:“沈公子,难不成你的秀才是被人冒名顶替考上的?” 也有人道:“以沈公子的年岁,怕是想找替考之人,也难了些吧?若将吴公子稍微修饰一番。或者倒能帮上这个忙,哈哈。” 虽然在座的都是以良好修为和涵养著称的秀才,但文人相轻的毛病自古有之,遇到看不顺眼的,马上就能从消遣变成讽刺,并且以此作为他的技能来施展。乐此不疲。 吴省瑜怒视沈溪,好像在责怪沈溪在这种时候还说“浑话”,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就在众人一阵哄笑结束,想听听沈溪还有什么高见时,沈溪摇摇头,轻叹道:“或者是汀州地方的学子,体谅我年少,才有所相让,也或者是在下运气好。此番在下有幸能参加本届乡试,还希望运气继续好下去,若诸位可以……相让的话,在下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沈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顿时让在场的人脸色不好看了。 有人喝斥:“考试就是考试,靠的是真才实学,何来相让之说?” 沈溪惊讶地问道:“考试是论才学的吗?不是应该先论资排辈?年岁长学问必然就好?”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没人再敢小视沈溪。 刚开始时沈溪在那好似言笑,说自己连怎么考上秀才的都不知,其实就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论题来。 鼓吹什么学十几年、几十年,可无论学多少年,最后论的却是学问,考的是文章,你就算学一百年,算是科场中的老资历,可文章作得不好,照样榜上无名。 场面颇为尴尬,倒是林涉点了点头,道:“沈公子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勤学苦读,每日当作两日,一年也可作为两年甚至三年……少年郎,自然也可金榜题名,哈哈。” 林涉这么说,其实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不是他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也不会引来吴省瑜的反问,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沈溪恭敬行礼:“林参议所言极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若少年不求奋进,而要待年长之后,只怕心有旁骛而无法一心向学。学生对林参议的话,牢记在心,并时时以此来督促自己。” ************* ps:第六更啦! 天子已经拼命啦,大家的票票也要跟上,看看今天我们能冲到哪里!天子在此郑重承诺,只要冲上月票榜前三十位,天子明天将爆发十更乃至十二更酬谢! 加油!与诸君共勉!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二章 不知分离苦(第七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这次文会,看似简单,实则内幕重重。 其中不少人是事前就得悉考题的,而他们想方设法对林涉进行贿赂,但林涉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不收礼的方正模样,再有之后吴省瑜出来一闹,令文会的氛围显得极不融洽。没到半个时辰,林涉就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 大多数士子都是为了跟林涉攀关系而来,如今连正主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没留下的必要,相继告辞。 苏通觉得沈溪刚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太过无礼,用这些人的话把他们的嘴给堵上,有点儿得罪人,赶紧拉着沈溪离开茶苑。 “沈老弟,不是我说你,其实……与人争执之事还是要尽量少做,不然的话,你我尚能留下来,到楼上品茗听曲,总好过出来吹冷风啊。” 过了中秋之后,天气凉得很快,一阵风吹过,沈溪不由紧了紧衣衫。 听了苏通的话,沈溪忍不住回头看了茶苑一眼。 茶苑这场盛会,在林涉走了之后才算是正式开始,一些无所事事的士子上到二楼,那里不但有香茗供应,还有教坊司的姑娘。 早已有人把花销结清,可以自由自在地放浪形骸,对于许多成年的士子来说,算得上是乐不思蜀之所。 沈溪摇了摇头,以他的年岁,想贪恋温柔,还是太过早了点儿。 往回走的路上,苏通又提醒:“沈老弟,此番乡试尚无结果,为兄的意思,是给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送些薄礼,你是否要凑上一份?” 沈溪大概也能料到。乡试现在进入最重要的批卷阅卷流程了。如今摆明了这次乡试中有营私舞弊的状况,知道有状况还没办法把礼送出去的人最是慌张不过,落于人后的结果自然就是榜上无名。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之前已交了学贡,如今再送礼的话。手头拮据无法应承。还是静待发榜吧。” 苏通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乡试阅卷期间,正是衙门里风声最紧之时,想要把礼物送上去很难。而且,就算把礼物送出去了。究竟有没有效果也不好讲。 苏通现在也没有确切的稳妥渠道送礼,原以为这次见到林涉会是个机会,但看样子林涉这次出席文会并非是为收礼,倒好似是来与士子打个招呼,告诉士子们要送礼的话,应该在他身上想办法。 沈溪与苏通作别,路上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返回客栈,尚在楼道上,沈明文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喝问:“你去哪里了?怎不叫上我一起?” 沈溪回道:“我不过是出去见见朋友。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二伯的下落,为何要叫上大伯一起?” 沈明文火冒三丈:“我问过尹掌柜了,你明明是与苏公子一起出去的,苏公子是什么人,他会帮你去找你二伯?根本就是出去饮酒作乐……你一身酒气,还想瞒着我不成?” 沈溪心想:“这大伯可真是倚老卖老,以为自己人生经验丰富,就可以咋呼我,却不知我刚从茶苑出来,连茶都没喝上两口。你从哪里闻出来的一身酒气?”当下沈溪没好气道:“大伯愿意相信就相信,不信拉倒。我已跟三伯打过招呼,无论如何,再过几日我们就要返乡。” 沈明文刚才还气势汹汹。闻言马上换了副脸色:“别介,七郎啊,我们等放榜以后再走,不是挺好的吗?再者说了,我也很担心你二伯,他这一去三年。也不知他日子过得如何……别忙着进屋,听大伯说呀。” “砰——” 房门被沈溪重重地关上。 沈明文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只能回屋去,因为车马帮的弟兄正在楼梯口看着,时刻都不断人,防止他再逃走。 …… …… 八月二十三,是沈溪和沈明堂商定回乡的日子,可在这天,马九打听到一些沈明有的消息特意过来告知。 “小掌柜,我已经跟船行那边的人打听过了,三年前是有一批北方来的商贾,都是京城来的,做皮货买卖,他们在福州逗留了些时日,临走时,有人说见到二老爷上了船,跟着一起北上去了。” 沈溪问道:“消息当真?” 马九叹道:“时间太过久远,想具体问清楚也不太容易,可好几个船工都说像。那些人说是要返回京城,不过到底是些什么人,却没人知悉……头些年那些人还经常到福州来做生意,可这两年就没再见来过了。” 沈溪再详问询问一番,马九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道出来。 随后,沈溪跟沈明堂去了商会。沈溪让马九把那些说见过沈明有的人带到分会总馆,由他亲自来问话。 沈溪终于弄明白大致的情况。 沈明有不是以苦力的身份上船,确实似是合伙人,非常受那些北方客商的“礼重”。根据送人的船工所言,那些人在闽江上游崇阳溪的崇安码头登岸,取道江西北上,返回京城。这些人带有浓重的京腔,行事做派豪爽大方,这便是沈溪所知道的全部。 沈溪本来以为,沈明有北上做生意,很可能是其找的借口,也有可能是何于氏瞎编出来的,但现在看来,应该确有其事。 但沈明有一没本钱,二没甚本事,还又馋又懒,凭什么和人合伙做生意? 沈明堂急道:“七郎,现在有你二伯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找人去京城地界问问?” 沈溪摇了摇头,如今汀州商会不过在福建、江西和广东一些地方有联络点,在南京城有个“办事处”,湖广以及江淮之地最多是派几个人负责货物采购,至于京师这么远的所在远未涉及到。 就算派人去找,京师那么大,对于这些北方客商又不知根底,想去找那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溪道:“三伯,我看这样,我们还是先回汀州。把事情告诉祖母。现在至少证明二伯平安无事,只是人去了京城一时回不来,说不定二伯去京师真的是做大买卖呢!”他这么说不过是安慰沈明堂。 以沈明有的为人脾性,或者能靠一时口舌圆滑得到那些北方商贾的好感。等这些人发觉他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还想得到善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沈明有想要“平安无事”,近乎妄想。 沈明堂只得点头:“是该回去了,唉!你二伯也是的,家里有老有小。又不是揭不开锅,为何要去京师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连封信都不写回来。” 二人回去后,把事情跟沈明文一说,沈明文怒道:“老二竟然去了京城?” 沈溪在旁边琢磨了一下,沈明文应该不是气愤沈明有不顾家,而是走的时候居然没叫上他一道。 沈明堂道:“现在有了二哥的消息,也是时候回去了,娘那边挂念得紧。” 沈明文气呼呼往地上一坐:“还没最后放榜,我连自己中没中举都不知。凭什么走?要走也行,把老二找回来,我们一起走。他娘的,他自己跑去京城逍遥快活,害得我被人冤枉,说害了他,白白耽误了三年时光……哼,休想让我回那家门!” 沈溪看出来了,沈明文这是准备耍赖。 三年前,沈明文之所以会被老太太制服。一个是当时李氏和她两个儿子戏演得好,让他真以为会被投井溺毙。另外便是沈明文自觉理亏,害怕被老太太以他害了兄弟的命为由,送官府治罪。气馁求饶,随后被押回宁化,关了三年的小黑屋。 现在沈明文知道沈明有不但没死,日子很可能还过得很逍遥,他心里就没那么自在了。二弟就这么一声不响走了,结果回头什么黑锅都要我来背。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一赌气,沈明文还真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沈明堂没办法,只好软言相劝。 沈溪可不想跟沈明文废话,直接对后面站着的两个汉子招呼一下,二人上来就把沈明文往外抬。 沈明文高声嚷嚷:“来硬的也没用,我就是不回去,路上我一头撞死给你们看。” 沈溪道:“要死也死在马车上……死在客栈里,脏了人家的地方。” 沈明文被抬着,如同杀猪一般惨叫着,到了楼下,无论是店伙计还是客栈里的客人都跑出来围观。 出了客栈门口,沈明文直接被塞进车厢里,沈明堂正要赶车,沈溪道:“若大伯路上真有事也不好。” 沈明文在车厢里,听到这话赶紧道:“就是,赶紧把我放了!” 沈溪马上补充:“找根绳子把他手脚捆起来!” 沈明堂踟躇道:“这……这不太好吧?” 沈溪叹道:“为了大伯能平安返回汀州,只能如此了。尹掌柜,麻烦找几条绳子过来,一条可能不够,路上总需要换着绳子捆。” 尹掌柜先惊讶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进去找绳子。 就在众人忙着按着沈明文,将其捆手捆脚时,与沈溪朝夕相伴多日的尹文,正牵着尹夫人的手,立在客栈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沈溪,委屈的笑脸皱成了一团,若非拼命忍着,可能早就泣涕出声了。 “夫人,我要回去了。”沈溪过去对尹夫人行礼,目光更多落在尹文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 尹夫人笑道:“也是啊,小当家考完试,如今连你伯父的下落也打听到,是该走了……小雯,快跟少爷作别,昨儿个怎么教你的?” 尹文松开拉着尹夫人的手,好似刚学步的孩童一般,手里捏着手帕,别扭地行了个万福礼,但这却不是作别的礼,而是见面礼。 “七郎,人捆好了,咱是不是该出发了?”沈明堂把沈明文捆好,问道。 沈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压低身子,笑着把尹文眼眶下面滑出来的泪珠给抹去,笑道:“等我回来啊。” 小妮子稍微一愣,马上咧开嘴笑了,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 她跟沈溪相处的日子不长,每次沈溪说“等我回来”,都是去不多时就回,她只需要安静坐在那儿等着就好。 这次她也以为沈溪只是离开一会儿,所以才会那么开心。 等沈溪上到马车后,小妮子还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直到马车走远了,她脸上的期待之色才略微黯淡下去,却是微微斜着头,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沈溪何时会归来。 *********** ps:第七更到! 虽然天子承诺只要月票冲进前三十明天就会大爆特爆,但今天也不会放松,等下应该还有一章! 大家迟疑什么,赶紧把月票砸过来吧! 天子码字去了,大家加油哦!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三章 向盗匪问路(第八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沈明文路上一通呼嚎,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剽掠人口,等辨别清楚沈明文那破锣嗓子,迅速打消了这念头。 为避免麻烦,沈溪干脆塞了块破布到沈明文嘴里,一下子安静了。 来的时候两辆马车,回去时变成三辆。 马九要留下来带人抢地盘不能回汀州,但安排了四名车马帮弟兄,帮忙沿途看守沈明文,同时把商会福州分会这边的一些账目押送回去,最重要的是照顾和保护沈溪这位商会的小当家。 八月二十三从福州城出发,一路走半个月,仍旧是先到汀州府城,到了地头后沈明文和沈明堂才回宁化。 临走前沈溪特别写了信,告知大概的归期。 顺着官道,沿途每到一地,进客栈住宿前都得先把沈明文从马车里抬出来,客栈的人往往带着几分惊讶,需要耐心解释,老板和伙计才会松口气。 偶尔遇到巡检司的人,沈溪又得费一番口舌,非常的折磨人。 要说沈明文这人真是笨得可以,沿途就算再怎么反抗,也没把沈溪和沈明堂等人归类为“绑匪”,只是不断用他“沈家长兄”的身份来教训和威吓。但他显然忘了,就算“长兄为父”,但老娘在世,而且老太太李氏那么强势,他的兄弟怎么可能不听老娘的话改听他的? 行了四天,一行人紧赶慢赶抵达泉州安溪县城,在城里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住下,才发现小小的县城里聚集了不少商贾,似乎前面道路不通。详细问过后才得知,泉州地界倭寇肆虐,南安、同安等县都有村子惨遭屠村惨祸。商贾不敢再继续前行,前往漳州的官道已经中断十几天了。 沈明文听说后高声叫道:“看看,我就说不能回去吧?这是老天爷不让我们返乡,赶快回福州城!” 带着一个神经病出门也是一件麻烦事! 沈溪让几个车马帮弟兄把沈明文抬到客栈房间。因为几乎单间的客房均已爆满,一行人只能暂时挤在连窗户都没有的大通铺。 如今房间紧俏,连通铺里住的也有相对有身份之人,其中包括一些刚考完乡试,正在回乡途中的秀才。 因为沈溪这边的人相对较多。七个人,正好跟一个叫李曲的考生一道包下一间通铺房。李曲也是到省城赶考的秀才,漳州府龙溪人,年约二十出头,身边带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这样两边加起来十个人,正好挤在一间通铺房里。 沈溪把自己和沈明文也是乡试秀才的身份相告,两边马上关系增进不少。 李曲知道沈溪来自汀州府后,有些感慨:“你们那儿可比我们龙溪远多了。也是晦气,乡试考得不好。如今连回乡的路都被堵了,这要是耽搁时日,家里那边肯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担心死了。” 沈溪点头道:“说的也是,李兄有何打算?” 李曲摆摆手道:“能有何打算?我准备往北绕延平府,走大田绕漳平,虽然道路难行,但总算比留在这里干等强。官兵那边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决四处流窜的倭寇。” 沈溪算了算时日,若回福州再出发,真不如走延平府这条路。 等到了大田。不管是走永安还是绕道漳平、龙岩、上杭都好走。若是与李曲同行,路上能做个伴相互照应。 沈溪把自己想法说出来,李曲笑道:“能跟沈公子几位一同走,倒是在下的荣幸。” 李曲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看沈溪所带的四名车马帮弟兄,意思是,我们主仆三人,要走山路人多才好上路。要知道李曲的两个小厮都是书童,挑挑扛扛都没力气,更别说是若是遇到山贼与之搏斗了。 两边一合计。第二天一同北上。 一共四辆马车,往北走了半天,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因为是走山路,很多路段都不利于马车通行,只能下来步行,一些细窄而陡峭的路段,沈溪也要下马推车,或者是找东西垫车轮,只有沈明文可以跟大爷一样,在马车上悠然自在。 就算如此,向北走了两天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件让人非常恶心的事情。 迷路了! 两边一共十个人,从来没走过这条道,只是在路上大致问了下方向。乡民说沿着山路走,过几个山头有条官道可以往延平府大田县城而去,结果一路走下去却是崇山峻岭。 岭南这地方,瘴气多,必须要晴天朗日的才好行路,这样两天走下来,人困马乏,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李曲看着前面弯弯曲曲的道路,满脸为难之色:“说是走一天就能看见官道,可咱走了两天多,怎就看不见一条稍微宽敞点儿的道路?而且咱们不是向北,反倒一直在往东边山上走,不会走下去没路了吧?” 沈溪看着周边陌生的环境,一时间也有一种无力感。 群山环绕,如同身处原始丛林中一样,即便找个相对高点儿的峰峦,也分不清楚方向,只能看到一座山接着一座山,四周一片荒凉,别说是道路了,连块农田都看不到。 本来借助太阳,就算迷路也能大致辨别方向,可之后一天马上又是小雨连绵,不但山路越发难走,连方向也不太好判断。 沈溪虽然能通过一些简单的技巧来判断方向,比如山阴还是山阳,林木的稀疏等等,但却没有指南针,走的方向只能判断个大概,又不能离开道路走荒山野岭,有时候明知道是要往北方向去,可道路就是折向东南,还得硬着头皮沿着路继续向前走。 九月初二这天傍晚,已是从泉州安溪县城往北走的第五天,一行人彻底熬不住了,在道路旁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落脚,简单吃了些干粮。人钻进马车里,倚靠车厢遮雨休息。 沈溪躺了下来,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好像有马匹往这面而来。 外面不是官道,而是山路,马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什么人,可是贼人?” 外面已经叫嚣起来,沈溪从车厢里爬到车架上。远远见到不少火把,就好像巡查的官兵一般。 李曲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下车,上前去行礼:“我等并非贼匪,乃是过往的书生。” 谁知那些人中当头骑马的汉子冷笑道:“不是最好,我们却是盗匪。来人,把他们的马给卸了……” 沈溪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也幸好对方是闽中一代的口音,不然沈溪只能当这些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是一群倭寇。 上来一群人,手持刀枪大声喝骂。把人赶到一边淋雨。 天黑得厉害,这些山贼本来举着的火把就不是很多,沈溪一时摸不清楚状况,那边似乎对马车车厢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把四匹马的马蹶子给卸下来,把马牵走,但车厢里的包袱和箱子一律打开,账本什么的这些山贼看不上眼,衣服和细软则被这些山贼劫掠一空。 “扯乎。” 一众山贼少说也有三四十人,遵从劫财不劫人的原则。抢完了就要走。 此时却有一名年轻些的汉子从后面上来,问道:“人就这么放着不管?要他们身上藏着值钱的东西呢?” 年长一些的汉子冷声道:“咱出来做买卖,最重要的是做人留一线,你看这些人。又不是做买卖的,身上能藏着何物?” “那可一不定,他们马车里有账簿,乱七八糟不知写着什么。听说汀州地面的商贾,来往用的都是一种叫银票的东西,那玩意儿一张可值几十贯钱。藏在身上有什么好稀奇的?” 说着,那年轻人已经带着人手到了沈溪几个身前。 李曲连忙道:“这位兄弟,我们不是汀州地面来的,没有银票。” 年轻贼匪道:“那可说不准。搜!” 一声令下,马上有人往李曲等人身上摸索,最后掏出几个钱袋,里面有铜板和散碎银子,加起来不过二三两的模样。那边年长的匪首看情况有些僵持,走过来一把抓住年轻贼匪的胳膊:“得饶人处且饶人!” “三叔,我爹常说,您已经老了,有些事不该太仁慈,咱做的是杀头的买卖,若这些人是官兵,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下场?要是不能养活寨子里的人,谁肯为我们卖命?” 年老的喝道:“人在外,千万不能露底!” 年轻贼匪冷笑:“我叫你一声三叔,算什么露底?” 沈溪没想到,这些个山贼出来抢劫,自己反倒起了争执。 最后还是那年轻的贼匪更为坚持,不顾年长的匪首阻止,把剩下几个人身上全搜了一遍,只剩下沈溪一人立在那儿。 “三叔”有些气恼:“走了走了,再不走,若有人逃走通风报信,我等想走也来不及了。” 年轻的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大山洼子,从这里出去,最近也要走十多里路,再找到官兵,怎么也要走上个三四十里。怕什么?” 沈溪一听,心里反倒踏实了,原来走了这几天山路,眼看就要走到头了,还有十多里路就能离开这崇山峻岭。沈溪道:“这位大哥,敢问一句,接下去应该怎么走?是顺着路走,还是走旁边的小道?” 那年轻的一听心头火起:“呀哈,我现在要抢你,你却跑来跟我问路?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沈溪赶紧把怀里能掏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递上前:“就这么多,您看看。” 年轻人让人把火把拿过来,把沈溪递上的东西抓过来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他旁边那些贼匪也都惊呆了。 光是二两重的小银锞就有七八个,还有散碎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两,更重要的是沈溪怀里有几张小额银票,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两银子。 “看不出来啊。”一堆人把沈溪围起来,“身上还藏有什么东西,说!” 沈溪苦笑道:“几位,我们只是去省城赶考的书生,这是我们路上带的盘缠,就这么多,不信你们搜。” 年轻的冷声道:“那可指不定,读书人平日最是狡猾,指不定在我们来之前,把值钱的东西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等我们走了,再拿出来。哥几个,把周围仔仔细细搜一遍。” 沈溪非常无奈。 就在这时,偏偏有个不怕事大的在那儿嚷嚷:“好你个七郎,居然私藏这么多银子,我不过是想喝杯酒你都那么抠门儿,真他娘的是个白眼狼啊!” *********** ps:第八更! 天子说爆发就爆发,人品杠杠的! 如果这都无法打动您,天子实在是无话可说! 为了表达拉票的诚意,凌晨后估计还会有一章,请大家继续给天子加油鼓劲!拜托啦! 提醒一句:双倍月票还有最后两小时,天子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515粉丝节的赞!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四章 失敬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老家伙,再嚷把你舌头割了。” 年轻的贼匪脾气不好,过去一巴掌甩在沈明文的脸上,回到沈溪面前,“小娃子,说吧,你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说出来保你们平安无事。” 沈溪解释道:“我有的都主动给你了,我们本就是到福州赶考的秀才,又非做生意,四五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大手笔了好不好?” 雨越下越大,那些贼匪在周围翻查了半晌却是遍寻无获。年轻贼匪厉声道:“找不到,把人带回去,慢慢审问。” “三叔”走过来,阻止道:“不可,山寨的规矩,劫财可以,切不可做那绑人勒索之事,否则我等与贼人何异?” 年轻贼匪冷笑道:“我爹糊涂,三叔怎也跟着糊涂了?我们不把自己当贼,别人就不当我们是贼了?把人押走!” 沈溪道:“这位少侠,为了避免误会,可否给我们蒙上眼睛……我们不想认清上山的路,再说这天黑夜盲的,我们就算是想知道身在何方也难,所以不用担心将来我们带官军来围剿你们。” “若有可行的话,查清楚后最好早点儿把我们送下山,我们无意与你们为敌。” 年轻贼匪道:“麻烦事还挺多……行,给他们蒙上眼睛。带走。” 面对众多贼匪,就算沈溪这边有十个人,也不敢正面相斗,沈溪琢磨能否在半道逃走,去搬救兵,但又怕地方官府不作为。 在这福建之地,少数民族冲突和盗匪比比皆是,地方官府想管都管不过来,如今官军清剿的重点是泉州沿海地区的倭寇。更没心思理会这些山窝里的贼匪。 沈溪被人蒙上眼,冒着雨往山上走,摸索着走了大约五六里山路,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跟斗。才听到“嘎吱”的开门声,应该是山寨门被打开。因为接连摔跤,沈溪这时候脸上蒙着的黑布已经被蹭得大为松动。 沈溪往周围看了看,是个漆黑一片好似半山洼地的所在,入目处零散分布着一些屋舍。并非印象中那种山贼的寨子,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随着众人归来,男女老幼出来迎接,看来这些人并非是职业山贼,而是以务农和打猎为主,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顺带拦路抢劫。 沈溪等人被关进柴房,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再次陷入到了黑暗中。 过了盏茶工夫,听到四周逐渐变得安静下来。被掳掠来的一行人不知身处何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李曲跪在那儿哀嚎:“这……这是何地?” “李兄不要喧哗。”沈溪赶忙提醒。 沈溪话刚说完,正好有人打开柴房门,准备往里面丢一些吃食。这会儿沈明文刚把手上的绳子蹭开,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正凑到柴房门前向外瞅,准备找机会开溜,差点儿与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想跑!?” 上来两个人把沈明文按在墙角一顿狠揍,随后山贼中那个“三叔”走了进来。喝止打人的年轻后生,把地上的吃食捡起来丢到沈明文跟前。 沈明文趴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鼻子凑到吃的东西前嗅了嗅,随后赶紧捡起来往嘴里塞。也不管干不干净。 沈溪从蒙眼布的缝隙看出去,心中不由叹息: 沈明文这是饿死鬼托生啊!?根本就看不清楚丢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抓起就吃,就好像几天没吃一样。 等门重新关上,重新被绑上双手并蒙上黑布的沈明文才理直气壮道:“你们不知道,有力气才能逃跑。这顿不吃,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起来是那么个理儿。可是从沈明文这个怂货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太对味。 外面多少有些亮光,柴房里则漆黑一片。 李曲的两个小厮都是胆小之辈,这时候他们拼命挪到李曲身边,几乎是哭喊着问道:“少爷,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溪没去理会,走到四个车马帮弟兄跟前,这四位近来跟着马九在福州城里抢地盘,打打杀杀的事没少做,沈溪叫他们暂时别冲动,见机行事,看看能否趁着夜深人静解决看守的人,悄悄摸下山。 以沈溪之前观察,山寨的防备异常松懈,要离开这儿似乎并不是很难。 …… …… 沈溪本以为置身虎口,怎么说山寨里的人也应该过来“提审”,问问有什么贵重东西被私藏起来了,可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来。 倒是门口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 柴房外留下几个“山贼”把守,因为柴房门紧锁,里面的人双手被绑着,这几个看守的贼匪非常懈怠,根本就没有留意柴房里的动静。 这几个贼人一直在说“大当家”和“三当家”的事,其中也有不少关于“少当家”的。 沈溪大概听了一下,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实他刚才就看出端倪了……这是老部下和接班人之间的矛盾,这山寨的“大当家”应该尚在人世,将来会把山寨传给他儿子,但跟“大当家”打天下的弟兄则不怎么相信这个后辈。 可寨子里的年轻人似乎都站在“少当家”一边,年老的一代只图眼前安稳,不希望招惹事端,可年轻人有的是拼劲,想跟着“少当家”干一番大事,两代人价值取向不同,使得山寨新老两代人看起来矛盾深重。 “三当家……” 外面突然传来招呼声,原来是之前跟“少当家”一起出去劫掠的“三当家”过来了,只听那“三当家”说道:“大当家要见里面的人。” 很快进来几个青壮,把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三人扭送出门。看来山寨头领要见这十个人中能管事的。 因为沈明堂打扮得土里土气,跟个下人一般,没什么气势,贼人将他当作是个普通的仆从。 从柴房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寨子里的道路极为泥泞。这个山寨不似普通山村,房屋并非泥土砖石结构。大多是底层悬空的木楼,只有寥寥几栋屋子是由石条砌成。村子不怎么大,估计也就几十户人家。 走了一会儿,眼前突然有了光亮。是一间宽敞如同议事厅的房子,沈溪三人被推了进去。 刚进屋,李曲被蒙着眼,不明白眼前状况,“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各位当家的。鄙人只是个路过的秀才,家里有几亩薄地,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还请诸位当家的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少当家”往李曲身边走过去:“他娘的,废话怎这么多?”一脚踹在李曲腹部,李曲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少当家”还想动手,就听一声颇有威仪的喝止声传来:“住手!” 声音苍劲有力,沈溪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山寨头领了。听他中气十足。应该没什么大病大灾,尚未到传位的时候。 “爹,人绑都绑回来了,打他两下又怎么着?啰啰嗦嗦的,听着就让人心烦。”少当家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气。 旁边一个浑厚的女子声音传来:“爹让你停你就得停下来!” 沈溪头稍微往那边转了转,尽管他双手被捆缚着,眼睛也有布条蒙着,但由于布条早已松动,沈溪能透过缝隙稍微看个大概。 正堂堂口下方摆着把椅子,上面坐着个四旬的中年汉子。这汉子左右各有一人,如同护法一般,其中一个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三当家”,另一边则是个身材浑厚之人。沈溪刚进门时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女的,还是山寨首领的女儿。 “少当家”怒道:“我跟爹说话,你一个女流之辈插什么嘴?” 那女子一听火了,“哒哒哒”大跨步上前来。一拳就往“少当家”面门招呼。 “少当家”伸手去格挡,结果那女子只是虚招,一把将男子双臂拿住,脚下一沉,扎起马步,一声“着”,如同倒拔垂杨柳一般,直接把“少当家”给原地“拔”了起来。 “拔起来”还不算,直接就地转圈,“少当家”刚才还气势汹汹,此时在那儿“呜哩哇呀”大叫一通,最后连声求饶:“……老妹,有话好商量……啊,放我下去!” 女子做这些,在场没一个人阻拦,显然这女子很得山寨首领的器重。那边“三当家”看了不由摇摇头,很显然,他觉得这女子更适合当山寨首领,可惜是个女儿身,没办法服众。 女子转了十几圈,这才把人放下,她兄长整个人都是晕的,瘫坐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 “大当家”摆摆手:“记住,这是给你个教训!这里是议事堂,我人还在,轮不到你们这些后生说话。” “敢问一句,哪位是汀州商会的管事?” 沈明文这时候开始抖机灵:“我们不是汀州人,是从福州来的。”他那浓重的闽西口音,颇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大当家”看着沈明文:“你是主事者?” 沈明文挺起腰板:“吾乃读书人,岂能与贩夫走卒同流?” “大当家”摇摇头:“你们既不是汀州商会中人,怎会有他们的账本?难不成,这账本是你们盗取的?本想留你们一命,看来有些难度啊!” 沈溪心说,这分明是逼我们坦白从宽嘛,当即高声道:“这位当家的不用问了,在下是汀州商会的人,这次我与我家大伯去福州参加乡试,顺带将商会福州分会的账目带回乡查验。” “大当家”点点头:“这还像句话,既然是回汀州,怎到我延平地面来了?” 沈溪不卑不亢回道:“近日泉州府倭寇肆虐,公然在官道抢掠商贾行人,滋扰地方百姓,据说还有地方整村被屠灭的惨祸发生……官府正在全力围剿,我等不得已只能北上,本欲借道大田转而向西经龙岩、上杭等地返乡,没想到人生地不熟,走了几天都没走出这片大山,误入贵地。” “哦。” “大当家”终于释然,一摆手,那女子往沈溪这面走过来,一把将沈溪的眼罩给摘了下来。 沈溪赶忙把眼睛闭上:“诸位英雄,在下知道规矩,见光死……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不准备记下诸位好汉的模样,还请高抬贵手。” “大当家”笑了起来,道:“伶牙俐齿,倒不似个少年郎,你说与令伯参加乡试,这么说来,你这年岁也是生员咯?” 沈溪闭着眼低下头,拱拱手道:“不才,头年里汀州府院试,在下居第二。” “大当家”起身拱手还礼:“居然是个小秀才公,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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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四十多岁的“大当家”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除了有刚才的“三当家”作陪,旁边还站着几个年龄不等的汉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些人均衣衫破旧,没一个看上去有土匪的暴发户气质。 沈溪拱拱手道:“诸位当家的有礼。” “大当家”笑道:“沈公子倒是客气,这次是犬子无礼,把几位给请上山来……” 是请上山的?明明是把我们绑来的好吧? “……错有错着,我等本是汀州府上杭县人,十几年前岭南之地遭灾。我等不得已才搬到这山林中来,平日不过是务农与狩猎为生,只是今年世道不怎么好,实在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对尔等有所冒犯。” 沈溪心想:“你们落草为寇十几年,到今年正好过不下去,于是沿途抢劫,适逢遇上我?这种鬼话谁信?” 心里不信,嘴上却要深信不疑,沈溪道:“并无冒犯。一点儿盘缠,当作见面礼便是。只是我与伯父,还有几位仆人想早些离开,进城赶考两三月时间。家人正盼着归去。” “大当家”点头道:“沈公子出来日子久了,理应回乡……不妨由老朽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还是不要了吧!?”沈溪摇头苦笑,这是觉得他回答得不够诚实,然后出言威胁? “明人不说暗话,沈公子,是这样的。” “大当家”神色带着几分严峻。眼睛潮红:“先前几年风调雨顺,我们自己种点儿庄稼,平日再打打猎,日子过得尚可。可惜头两年大水之后,这周边虫灾不断,土地欠收,跟着地方官府下令严查流民,没有户籍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起来,咱们打到猎物到镇上换米粮和盐巴都很困难……” “那些巡检司的人专门盯着咱们,一旦碰上便群起而攻之,若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丢了性命,人头还被他们拿回去请赏……” “这几年倭寇在沿海一代横行,福建都司几次派兵平倭,想来战事已到关键时刻,等倭寇一除,方指挥使难免会调兵,将这远近的山寨一举荡平。” 沈溪想了想,方贯明年就要卸任福建都指挥使的职务,今年不是应该求平稳过渡吗?若福建都司真要弄出什么大动静,只能解释为,方贯不是卸任,而是要继续高升。 都指挥使已经是一省最高军事长官,方贯再继续升官的话,就只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甚至是左右都督,前者是从一品的大员,后者更是正一品的朝官。 在这其中,前军都督府领在京留守前卫、龙骧卫、豹韬卫,在外湖广都司、福建都司、福建行都司、江西都司、广东都司、湖广行都司、兴都留守司、直隶九江卫,有南京前军都督府所属各卫。 也就是说,方贯在福建大动刀兵,其觊觎的官职,很有可能是前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 沈溪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与我等有何关系?” “大当家”道:“眼看穷途末路,老朽只能另图出路,听闻汀州商会扩张迅速,正在四处招揽人手,所以……沈公子应该明白老朽之意吧?” 沈溪点了点头。 这显然不是一群闭目塞听的抢匪,更好像是一支隐藏在深山里的军队,居然对外面的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知道汀州商会不说,还知道方贯平倭,并预测方贯要高升,临卸任前准备弄点儿大阵仗出来。 沈溪道:“这等事在下可做不了主。” “大当家”正色道:“所以老朽准备亲自往汀州府一趟,想与商会的陆夫人开诚布公商议一番,让我等挂靠商会名下,谋个生计。” 沈溪心中暗骂,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这种情况我能说不行吗?你们一群山贼,现在不去向朝廷投诚,接受招安,反而要到商会来打下手。谁敢信任你们?别是另有图谋吧……要不就是准备把我们绑回汀州府,跟惠娘讨要赎金! “既然大当家愿意同往,那自然再好不过……不知何时出发?”沈溪挂着勉强的笑容问道。 “总要准备一日,待老朽将山里的事情交待好,后天一清早。亲自带人送几位回汀州府!” …… …… 沈溪不知这“大当家”到底是几个意思,但好在有一点,他们暂时恢复了宾客的身份,从柴房搬到了普通的民房。 虽然不管怎么看,民房跟柴房的条件差不多,被子破旧,里面不是弹好的棉花,而是粗制的麻絮。 棉花大约在南北朝时期便传入中国,但多当作观赏植物,元初棉花种植得到广泛发展。元世祖在江南各地设置“木棉提举司”,专门督课棉植,征收棉布。 到了明朝中叶,一床棉被的价格需要三四百文,但一般人家还是能买得起的,毕竟棉被这东西,一用就可以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只需久不久弹一下即可。 至于卧房的床铺,只是简单用木板拼起来,甚至不如沈溪在贡院号舍里的睡眠条件。 那身材高挑的女子走进来。见沈溪正拿着被子在那儿端详,腮帮子鼓得紧紧的:“不许把被子弄脏!” “嗯!?” 沈溪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子这么紧张,难道这床被子是她的? 被掳上山的一共十个人。安排在三间房里,这山上的木屋外面,别说是围墙了,连栅栏都没有,也就谈不上有院子。 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住一间房,除了沈溪的被子看上去算是人盖的。另外两人只有编织好的稻草御寒。 “七郎,你为人孝顺,把这床被子给大伯盖,如何?”沈明文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把桐油灯吹灭,抱起被子走到自己睡的木板上,先躺下来,被子往身上一搭,直接头朝里,闭上眼睛,根本就不看沈明文。 沈明文讨了个老大没趣,嘴里嘟囔几句,无可奈何地回到卧房一角,抓起稻草盖在身上,蜷成一团睡觉。 第二天天没亮,房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女子紧张兮兮地一把将沈溪身上盖着的被子掀起来,揽在怀里仔细打量一番,显得非常心疼。 “都说了让你好好盖,你怎弄到地上去了?”女子气呼呼地看着沈溪,握紧了拳头,随时都可能打人。 沈溪心里直叫冤枉,这睡的根本就不是床,而是拼接的木板,他半夜自己还滚下床一次呢,被子想干干净净的确实有些困难。 沈溪心道:“大姐,你们山寨的条件是不好,可等把我们送回去收了赎金,想买多少床被子都行啊。” 就在女子越想越气,大有挥拳暴揍沈溪一顿解气时,“大当家”从门口进来:“不得对客人无礼。沈公子,事情老朽已经交待好了,今日可以提前动身。” 沈溪心说能走还是早点儿走为妙,在这山里再住上几天,就快跟野人差不多了。 沈溪、沈明文与李曲三人从房里出来,外面天刚蒙蒙亮,沈溪昨夜根本无暇打量这山寨的布局,现在一看,洼地里零星分布有三十多栋木楼以及两三座石头房子,还有条小路通往密林深处,林子里应该还有些屋舍。 昨夜一起出去抢劫的男丁约有四五十人,以二比一的比率计算,寨子里男丁大约百人左右,加上老人和妇孺,应该有两三百丁口,规模其实不算小了。 高挑女子抱着被子跟在后面,显得极为不忿。 早餐吃的是野菜熬煮的稀粥,味道很古怪,有些难以下咽。“大当家”笑道:“几位别嫌弃,我们山上日子不好过,只能吃这些。” 沈溪从出生开始就吃野菜,只是许久不吃了,突然碰到有些不太习惯,但连喝几口也就适应了,依然是熟悉的寡淡味道,跟当初的感觉一样,要是能在这野菜粥里加点儿盐巴就好了。 只见这寨子里许多人,面相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头上已经是白头斑斑,可见这山里难以接触到盐的日子是多么难熬。 吃过早饭,一行人下山,“大当家”为表示诚意,把昨天抢劫来的东西如数归还。 当然,银票、银两和铜板倒还能如数,可衣服和鞋子有的已经穿在人身上了,要回来的意义已然不大。 沈溪昨夜漆黑看不清楚,今天再一看,这哪里是个土匪窝,简直是丐帮分舵啊!那些青壮一个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上拿着的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什么锄头、铲子,脚上没一个穿布鞋和靴子的,清一色都是草鞋,大多数人都露着脚指头。 “看什么看!下山!”山寨门口,“少当家”对沈溪几人喝斥道。 “大当家”带着女儿出远门,“少当家”在“三当家”辅佐下,临时接管寨子大权,显得有些趾高气扬。 沈溪心想,难怪那些年轻人不想跟“大当家”混日子,这山贼当得比乞丐还要凄惨,这放谁身上受得了? 刚下山,李曲就下跪磕头:“大当家,我家中尚有妻儿老小,不能远行汀州,求您大发慈悲。” “大当家”冷笑一下:“不告官?” 李曲发誓道:“绝不告官,告官天打五雷轰。” *********** ps:第二更送上! 今日且看天子大爆发,大家只需要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就行了!么么哒!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六章 没见过世面(第三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大当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李曲身上,他本就有意放李曲离开,但作为一个山贼头子,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誓言。 “大当家”道:“姑且信你一次,不过为防止你带官兵来,且要与我等同行,这一路上要蒙住你们的眼睛,到分岔路时,再放你们离去!” 李曲一听感恩戴德:“谢过大当家。” “大当家”对李曲不信任,反倒对沈溪这边的人客客气气,连眼睛都不用蒙,好像根本就不担心沈溪指点官兵前来围剿。 一行人又走了一天,才算走出大山,回归官道,但延平府靠南的地界很荒芜,官道根本就没什么人走。 又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大田,晚上在镇子里的客栈落脚。 一行二十几个人,算得上是客栈的大主顾。 客店掌柜亲自迎了出来,却不知这些人中谁是带头的,此时李曲主仆三人的眼罩已经拿下,毕竟已经到官道了,也不怕他认出路来。最后沈溪主动站出来道:“给我们安排几间房,地方够住吗?” 店掌柜脸上带着歉意:“要说我们的空房不少,就看你们……几个人住一间。若不行,还有通铺……” 沈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当家”。“大当家”笑道:“我们是山野村夫,住通铺就挺好。” 沈明文赶紧表态:“你们住通铺可以,我不行,掌柜来一间上房。” 沈溪真想给沈明文一巴掌,真当这是游山玩水呢?跟一群山贼同行,还这么喜欢出风头,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沈溪看着“大当家”道:“要不这样,先住客房,如果不够再考虑通铺……” “大当家”笑着点了点头,一行人进到客栈。背后就听店伙计对客栈掌柜嘀咕:“这都什么人啊?” 这一行人里,有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斯文人,还带着小厮仆从,但难以理解的是为何有些跟穷叫花子一样的人跟在后面。 进到客栈。沈溪先到柜台把房间预定下来,一共七间空房都给包下,剩下的人只能去睡通铺。 为了让掌柜放心,沈溪先将房钱结了。 任何时候,都是有钱好办事。只要有银子别人就当你是大爷。刚才店伙计嘴上还在抱怨,此时已经换了副嘴脸,笑容那叫一个灿烂,端茶递水甚是殷勤。 “大当家”虽然看起来对沈溪等人礼遇有加,但还是怕有人逃出去通风报信,所以每个房间都派人在外面守夜,此举让店掌柜有些不太明白,沈溪耐心解释道:“近来福建地面不太平,倭寇四处出没,我等出门在外。怕有危险,所以找人沿途护送。” 掌柜这才释然:“原来如此,客官您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便是。” 沈溪摆摆手让掌柜自便,他折身回房,而与他同房的正好是“大当家”的女儿,也就是这一路上对沈溪愤愤不已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挺记仇,沈溪把她的麻被弄脏了,她一路上都瞪着沈溪,好像要把这仇记到天荒地老。 “这位……姑娘。你睡床,我睡地铺,你看可好?”沈溪试探着问道。 女子愤恨的目光转而有几分不解,以她的学识和阅历。根本听不懂沈溪这两句文绉绉的话。 沈溪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几岁,看上去十六七岁,身材却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高,这年头能长到一米八的女人,绝对是女人中的怪物。 “你睡上面!”女子顿了半晌后,终于说了一句。 沈溪笑了笑。先过去把床铺整理好,正要帮女子打地铺,外面有说话声传来,原来是店家要给各个房间送晚餐。 沈溪把自己和女子的晚餐端进来,就见守在门口的几人已经盘膝坐了下来,在那儿捧着米团吃得正香,若不知的还真以为是乞丐呢,令过来送饭的店伙计直皱眉头。 等沈溪关上门回来,女子已把桌上的饭菜全都送进嘴里,正大眼瞪小眼看着沈溪。 “都吃光了?” 沈溪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过是把饭端进来然后到门口看看,顺带关个门,女子不但把自己那份儿给吃了,连他的也没放过。 女子道:“走了一天,肚子有些饿。” 沈溪苦笑:“那吃饱了没?” 女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沈溪非常无奈,自己肚子还饿着呢,正要开门下楼去叫吃的,女子跟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沈溪没说什么,二人一起下楼,又点了一份米饭。 好在正值晚上开饭的时候,客栈里准备的大米饭尚有富余,但这次只有饭却没有菜了,沈溪跟女子一人端着一碗米饭上楼,还没到门口,女子已用手扒拉着把米饭全都塞进嘴里,正眼巴巴望着沈溪手里的那碗。 沈溪心想:“果然力气大饭量也大,难怪她能轻而易举把成年男子举到天上。” 沈溪道:“算了,我再让你半碗,不能再多了,我自己还要吃呢。” 女子也不懂客气,伸手就要去抓,沈溪赶紧用筷子挡开她的手,然后用筷子扒拉半碗饭到女子碗中。 女子很高兴,几口就把米饭塞进肚子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在我们那儿,一年就能吃两顿米饭,生日……还有过年!”说到这儿,脸上还有些怀念。 沈溪奇怪地问道:“吃这么差,那你还长得这般……壮实?” 女子道:“我通常都去山上挖野菜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量是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沈溪赶紧把自己那半碗饭吃下去,不然还得被人惦记。吃过饭,老早就要躺下睡觉,女子看着那崭新的被面,以及里面软乎乎的东西,怎么都不肯钻进被窝。 “怎么了?” 沈溪漱洗完毕上床,看着女子问道。 女子摸着被面儿。有些艳羡地道:“这么软的被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是棉花。”沈溪解释道。 女子高兴地说:“我知道,我娘嫁妆有一件棉袄,我过年时还能穿穿。就是……比这个硬多了。” 沈溪暗忖,你娘出嫁时候穿的棉袄,最少也有二十年,二十年的旧棉袄,里面的棉花能软和就怪了。 等钻进被窝。女子一直在那儿傻笑,手不停在被子上摸来摸去:“原来这就叫棉被,真好,以后若是我也有棉被就好了。” 沈溪侧目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脸色冷下来:“不能说。” 她虽然看起来脑袋不怎么灵光,但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到现在沈溪都不知道这群山贼任何一人的名字。 沈溪道:“那你多少岁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女子考虑了一下,嘀咕道:“爹不让我说名字,岁数应该没关系。嗯,我虚岁十五了。” 若不是这女子实在没有撒谎的天赋。沈溪真以为她说的是谎话。 沈溪不由咋舌,虚岁十五,那今年才十四岁啊,林黛如今周岁十五,可跟这女子一比,那简直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嘛! 沈溪心想:“看你爹和你哥那瘦弱的模样,你这丫头别不是你爹亲生的吧?” 沈溪不再说话,倒让女子有些不满:“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你几岁了?” 沈溪笑道:“在山上时候我就说了啊。我十二,虚岁十三。” 女子想了想道:“在山上你说了吗?” 不但人笨,连记性也不好!沈溪把头侧向一边,二人开始闭上眼睡觉。女子率先入睡,她睡觉的鼾声很大,吵得沈溪一宿都没睡好。 等翌日早晨沈溪醒来,就见女子在那儿仔细整理被子……原来一大早起来她发现自己流了口水在上面,想擦干净,一脸紧张怕被人瞧见。 “你……我……” 女子坐在地铺上。把被子藏到身后。 沈溪把外衣套上,一手提鞋,一手摆了摆,道:“没什么,放在那儿没人管的。” 女子一脸不可置信:“这么好的被子,没人管?” 以为是你的被子啊,一床破麻被,落到地面上稍微染了土都跟我犯急,这里可是客栈,被褥那是经常换洗的。 沈溪道:“沾点水一会儿就干了,谁看得出来?” 女子挠挠头,笑道:“也是哈。” 这天行路,有昨夜一宿同房的经历,女子不再瞪着沈溪,沿途一直看着官道两侧的风景,一旦沿途有村庄或者市镇,她都很高兴,对她而言那已是繁华的世界。 走了三天,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李曲需要折道向西南前往漳州龙溪,“大当家”没有任何为难便把人放了。 一行继续往西北方的汀州府而去。 女子每天都如最初之时那么充满好奇,到后面一有村落集镇,便拉着沈溪一起看。 “外面那只是个小村庄,没什么好稀罕的……你见过二层小楼没?” 女子摇摇头。 沈溪道:“城里的小楼多了去了,三层四层的都有,你知道有多高吗?比外面那棵大树还要高。” 女子仰头看了看车窗外高高在上的树梢,回过头问道:“住那么高,不怕摔下来?” 沈溪笑道:“小楼很结实的,轻易不会摔下去。”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还有几天到你说的……城里?” 沈溪想了想道:“这条路我不怎么熟悉,但料想还有四五天吧,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去城里好好逛逛。就是……” “就是什么?” 女子本来脸上现出几分喜色,但此时又紧张起来。 沈溪叹道:“你们没有路引,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城去。” 女子目光中带着疑惑,她显然不懂什么是路引,也不懂为何没那东西就进不去城。 因为这几天走的都是官道,路上歇宿的地方均为客栈,女子每每跟沈溪一间房她都很开心,因为她可以把沈溪的饭分过一半来吃,沈溪偶尔还会给她加餐,吃一些在山上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 到了晚上,虽然她睡在地上,但地面都是木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有厚厚的毯子铺在下面,上面还有棉被盖着,既暖和又柔软。 本来女子很想早点儿去城里见识一下沈溪所说的楼宇林立的世界,可在知道没路引不能进城之后,她反而更希望在路上多走几天:“要是每天都能住客栈就好了。” ************ ps:第三更! 大家看得过瘾吗?天子可是全力以赴码字,也请大家多多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哦!加油!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七章 收留(第四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九月十三,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一行终于抵达汀州府长汀县城南门外。 “大当家”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城门进不去,干脆让随行的一名车马帮弟兄拿了他的信函,进城通知商会那边,让商会派人出来迎接。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当家”居然识文断字,心里庆幸这一路没写书信找人报官。 车马帮的弟兄进城半个多时辰后,车马帮老大宋小城带着人出城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沈溪远远就看到从马车车厢窗口着急望出来的惠娘的俏脸。 “几位,这里是汀州地面,给个方便,我们进城说话可好?”宋小城完全是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抱拳行礼道。 “大当家”起身笑道:“我们要见商会大当家。” 宋小城冷声道:“我们大当家平日可不会随随便便见人,先将我们小掌柜放了,别的事一切都好说。” “小掌柜?” “大当家”侧目看了眼沈溪,顿时明白过来。 这一路上他其实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一行人中沈溪年岁最小,但无论是打尖住店都是沈溪张罗,他本以为是沈明文等人故意装低调才推沈溪出来,现在看来,这小秀才公真的是一行人中说话份量最重之人。 宋小城一摆手,后面过来几个弟兄,抬过来口大箱子,打开来,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合起来至少有三四百两,不但“大当家”和他的手下看了眼红,连沈明文等人见了也震惊得合不拢嘴。 宋小城道:“这是汀州地面。车马帮说话算话,我在这里保证,只要我们小掌柜平安无事,你们可带着银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但若要来硬的,就算我们不动手,官府也不会轻饶你们!” “大当家”笑道:“听阁下的意思,是真把我们当成绑票的山贼了。不瞒你们说,我们还真没做过打家劫舍绑人勒索的恶事。老朽给大当家的信里已经写得很明白,此番是为护送几位回来,顺便商量一下挂靠在商会之下,讨个营生。” 宋小城自己也觉得奇怪,我给你银子你不收,在这里摆谱要跟我们做事,山贼想改行当保镖押运的? 这种事他可不能做主,赶紧过去到马车那边,跟车厢里的惠娘商量。过了一会儿,马凳搬出来。惠娘踩着马凳,在秀儿搀扶下从车厢下来。 惠娘亲自走到茶摊边,“大当家”望着惠娘,他没想到商会会长只是个二十来岁正直青春少艾的妇人,他本以为这位在福建地面上叱咤风云的寡妇,怎么也该有四十多岁了。 惠娘走过来,先是礼貌地对“大当家”行礼,环视当场,最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神色中带着怜惜和温柔。但她很快换上严肃的辞令:“这位当家。您说要挂靠到我商会名下,以后好好做营生,并不是不行。” “大当家”没想到惠娘会答应得这般爽快,惊讶地问道:“夫人不问我等出生来历?” 惠娘道:“商会吃的是四方饭。只要诚心来投,不计出身。但还请将奴家的家人放还,否则我等只能通过上告官府解决。” 惠娘说这话算是恩威并济,很有条理和章法。 你们想在商会讨营生可以,但前提是把人放了,我还特别保证。不问你们出身来历,你们是要钱还是留下来做事,自己选择。 “大当家”一看这架势,惠娘出来光是车马帮的弟兄就带了五六十号人,周围还有些挑担子的跟一些路过的行人,都有意无意看着这边,显然也是商会的人手。 “大当家”笑道:“老朽并非做打家劫舍买卖,沈公子,几位,可以回去了。” 沈溪站起身来,正要往惠娘那边走,他身后的高挑少女突然一把将他拉住,这一抓顿时让两边的情势变得紧张起来。 “大当家”脸色变得很难看,喝道:“松手。” 女子有些愤愤然,倒不是为沈溪这么轻易离开而恼恨,而是沈溪答应她要带她进城去逛街的,觉得沈溪“言而无信”。女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很听父亲的话,松开手来,目视沈溪和沈明文等人离开茶寮。 “小郎,回来啦?”等沈溪来到惠娘身边时,惠娘本想过来跟沈溪拥抱,但想到沈溪已不是小孩子,只能忍着,脸上却满是欣喜,根本不似精明能干的堂堂商会会长,完全是个小家碧玉的小妇人。 惠娘欣喜过后,脸上的笑容淡去,重新看着茶寮里“大当家”等人:“诸位可能到城里一叙?” “大当家”道:“我等并无路引,进不得城。” “这般……” 惠娘微微沉吟,把宋小城叫过去,仔细交待一番。 宋小城马上安排人手去跟船行的人打招呼,因为车马帮在汀江船运上占有很大份额,货船进城不用每个人都检查路引,尤其是商会已经与那里的兵丁非常熟悉了,走水门的话,只要交了入城门的银子即可。 等惠娘把情况跟“大当家”一说,“大当家”满意点头:“那我们就乘船进城。” 惠娘并未马上带沈溪等人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也是让“大当家”等人安心,不是说这边刚把人放了,另一头就去报官。 去码头的路上,惠娘有些埋怨:“你们也是的,不多找些人沿途相送,早知道的话走北路更好,何至于惹来如此大的麻烦?” 沈溪笑了笑,大约是惠娘平日里没有数落他的机会,这会儿数落起来,既带着幽怨和胡搅蛮缠,又满含关切和责备。 若是换做周氏,沈溪肯定要争辩两句,可惠娘埋怨,他只是笑着应是。 两边人乘船一起进城,在城里码头下船。惠娘让人备了马车,但“大当家”那边明确表示步行。 其实这一路上,他所带的人大多都靠两条腿跑来的,要说这些人看起瘦弱。但腿脚都挺麻溜,应该是走惯了山路,爬坡上坎健步如飞,这样平日在山上狩猎,再加上不时做些抢劫的买卖。来去如风,所以官府才拿他们没办法。 惠娘自己是小脚,不方便走路,只好带着沈溪一道乘坐马车,但为照顾走路的人,马车只是缓步而行。 一行人抵达商会总馆,直接上到二楼说话。 惠娘这边,由沈溪和宋小城作陪,而“大当家”上楼只带女儿在身边。虽然他这是彰显并无意对商会的当家人不利,可沈溪知道。光是他那女儿蛮力就很大,真动起手,恐怕没谁是她的对手。 “夫人,实不相瞒,我们在山里这些年,本想过避世的生活,可前两年大水之后,虫害频繁庄稼绝收,没辙只能出来做一些拦路的营生,但我等不过是老实的庄稼汉。如今失去田地的收成,只好出卖力气,想在商会讨个营生,还请夫人收留。” “大当家”一坐下就坦诚相告。 惠娘微微点头:“你们一共多少户。多少人?” “大当家”未有丝毫迟疑,直接回答:“一共六十六户,男女老幼加起来有二百五十多号人。这两年山上基本不增人丁,反倒少了许多,唉!” 年景不好,饿死病死属于非常正常的事情。其实水灾过后,福建各地风调雨顺日子尚可,可问题就是这些人所选的寨子位置不好,那儿正好处于山的阴面,周边又没有大的溪流,导致没法开垦出水田来,只是有些旱地。而此时又没有玉米和番薯这些耐旱作物,导致生活极为艰难。 惠娘道:“一次过来不行,恐招来官府注意,我看可分批安置在汀州府城周边,平日在船行或马车行做工。” “大当家”笑着点头,行礼相谢:“老朽在这里谢过当家的。” 之后惠娘跟“大当家”商量了一下安顿事宜,“大当家”将自己的姓名如实相告,此人名叫朱起,居然是皇姓,而他的女儿单名山。沈溪琢磨了一下,朱山,听起来丝毫不像女子的名字,可谁叫她本来就不是个小女人? 惠娘拿出些盘缠:“这里是一些细软,朱当家可拿这些先买一些吃食用度回去,至于安置之事,最好分批迁移,商会这边无法一次安顿这么多人。” 朱起道:“老朽明白。老朽也是走投无路,才选择走出山林,还望夫人多加照顾。老朽这就带人回去安排妥当,再带人出山,不过小山她……还请夫人收留,让她在府上做个使唤丫头。” 惠娘用警惕的目光望了朱山一眼,显然她对朱山不怎么信任。 沈溪却知道这笨女人还没聪明到学会潜伏大户人家谋财害命这么高深的伎俩,趁机道:“姨,你留下她吧,她力气不小,可以在家里帮忙做活。” 其实沈溪也是提醒惠娘,朱起留下女儿,其实是想留下个人质,以换取惠娘的信任,你若不留下她,朱起可不放心离开。 等商议好,几人从楼上下来,下面朱起带来的人还被当贼一样盯着。 朱起道:“留下几个人,帮商会做事,以后咱就是汀州商会的人,这位是商会大当家,这位是车马帮的宋当家,你们以后都要恭敬侍候。” 从山上下来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被朱起这一威吓,自来养成的习惯,就是听“大当家”的话,于是纷纷应了,朱起这才回头跟惠娘陪笑着说话,想把他带来的人,先安置几个在商会做事。 朱起远道而来,虽然要回去,可还是要先作一些准备才行,首先便是为他们解决路引的问题。 人安顿好后,宋小城道:“当家的,您说这些人来路不明,要是他们以前杀人放火留下案底,以后被官府的人追究,咱少不了要跟着吃官司啊。” 沈溪道:“六哥说的有道理,可刚才那情形,容得了咱拒绝吗?不过我看这些人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收留他们无妨。” 宋小城道:“小掌柜,这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沈溪心说,你见过穿草鞋、吃野菜、锄头当兵器、枯瘦如柴的悍匪?就算让他们去杀人越货,以他们那身板,也是有心无力。 ********** ps:第四更! 天子又码出一章来,哈哈哈哈哈,感觉真好! 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打赏助兴如何?嘿嘿,继续码字去也!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八章 回家的诱惑(第五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将朱起等人安顿好,惠娘亲自带着沈溪和朱山回家。 惠娘在商会总馆那边听说沈溪被人劫持,怕沈明钧夫妇担心,连信都没敢跟沈家传,家里尚不知沈溪已经回来了。 等到了药铺,谢韵儿还在与周氏谈事情,突然见到沈溪进来,周氏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没看花眼,惊喜地上前抱着儿子: “你个憨娃儿,说好上月月底回来,又写封信来说本月头两天回,结果还没等两天,你第三封信又来说是要绕道,老娘在门口盼了你几日没个人影,以为要推后几日,你却冷不丁回来,是要吓死老娘啊?” 沈溪被一屋子的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后面还有沈明文和沈明堂。 “老幺人呢?”沈明文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善。 周氏这才发觉后面还有男人,稍微整理一下衣襟:“大伯,三伯,相公还在作坊做事,这就让人叫他回来。” 沈明文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惠娘让秀儿送沈明文和沈明堂去之前沈永卓赴府城考府试住的那个院子安顿下来,为了方便安置客人,惠娘早已把房子的产权买了下来。 等沈明文两兄弟走了,药铺里才恢复欢快喜庆的气氛。 惠娘笑道:“把门关了,今天小郎回来,咱生意不做了。今儿高兴,别自己做饭了,去酒肆订一桌酒席回来。” 宁儿道:“奶奶,咱自己家不就是经营酒肆的?” 惠娘轻轻拍了下额头:“看我这脑子,去酒肆去,让大厨做两桌菜送过来。” 在众人都过来跟沈溪打招呼时,沈溪目光却落在立在后面依然是一身妇人装扮的谢韵儿身上。 不管怎么说。谢韵儿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三个多月不见,在家书里根本就没提到她,沈溪连她是否用了他离家前给的休书出没出沈家门都不知道。 “沈溪哥哥……” 最后过来的是陆曦儿和林黛。 两个小妮子平日留在家里。没人陪她们玩,这下真就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了,每天要做几件绣活,还要学着洗衣服扫地,烧火做饭。这些对林黛来说不难。可对陆曦儿来说,那可比读书认字有挑战多了。 一家人围着沈溪半晌,周氏终于注意到沈溪身后还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此刻正站在那儿好奇打量。 “小郎,这姑娘是……” 周氏仔细观察朱山,要说这女孩的块头,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这年头女子能长到一米六五之上已经算是大高个了,可朱山有一米八,足足比别人高出一个头。 惠娘笑道:“忘了给姐姐介绍,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闺女。家里准备投奔商会过活,先把女儿寄在咱这儿做工,回头她爹和兄长会一起过来。” 妹妹何时多了个远房亲戚,不是说已经无亲无故了么? 沈溪回来,一家人热闹喜庆,周氏也没心思问那么多。 让沈溪进了后堂,刚坐下来,周氏就开始问东问西,主要是问沈溪乡试考得怎么样。沈溪脸色微微有些遗憾:“考完试以后,知道二伯的一些消息。留在省城几天让商会的人帮忙打听……不过离开福州时,考试尚未有结果。” 周氏没好气道:“谁问你结果了,我问你自己觉得考得如何?” 惠娘笑道:“姐姐也是,小郎今年才十二岁。现在就指望他中举,那明年不是就要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周氏道:“那感情好。不中举也罢,用功读书,等三年以后再考,那时应该更有把握。就是他大伯……” 她的话没说完,其实深一层的意思。却是沈明文最好也别中。周氏想的事情并不复杂,只要老太太能一碗水端平就行了,虽然有些难度,但只要沈溪跟沈明文都是秀才,老太太就不会厚彼薄此。 不多时,沈明钧从作坊回来,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沈溪的恩师冯话齐。 把人请到里面,沈溪恭恭敬敬上前行礼,冯话齐笑着颔首,他显然也非常关心沈溪这次乡试的情况。 周氏道:“做学问的事,我跟他爹不懂,先回去了。” 周氏拉着沈明钧先回沈家院子,而冯话齐则坐下来,询问沈溪乡试的具体细节。 沈溪看了眼旁边一脸急切的惠娘,这才把考试的几道题目,从头到尾说了。 冯话齐关心的主要是沈溪的三篇四书文,沈溪一一背诵出来,冯话齐没让沈溪写成书面文字,光从沈溪的诵读中,他就能感觉文章作得很好。 只是到最后一篇“优则学,学而优”的题目时,他也是思考良久,才微微点头:“切题很好。看来不是没有机会。” 惠娘欣喜道:“冯先生认为,小郎他有机会中举?” 冯话齐一脸肯定:“以文章论,沈溪的才学足矣,但……” 惠娘有些诧异:“文章写得好,不就行了?” 沈溪道:“先生,姨,这届乡试开始前,与我相熟的苏通苏公子,便拿了三道题目过来,恰好撞上两道题。之后布政使司右参议曾邀请考生聚宴,似有意要在考试后纳贿。本届乡试,怕是有舞弊和贿考之事出现。” 一句话,让惠娘和冯话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其实冯话齐自己也考过几届乡试,对于乡试中藏着的那些猫腻知道得很清楚,可惠娘却从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等黑幕,原来在她眼里最是公平公正的科举考试,水竟然那么深。 惠娘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 沈溪摇了摇头,连冯话齐也叹口气:“只希望内帘官不要受太多干扰,凭心而论,单以文章优劣来定结果,沈溪的机会很大。” 惠娘听了后不免忧心忡忡,突然叹道:“早知道,还不如找人去布政使司多送些银子。如此一来,或许能让小郎考中举人。” 沈溪赶忙劝阻:“姨,你可千万别做行贿考官的事,我要中举。一定要靠真才实学。” 惠娘听到沈溪这么有志气的话,不由点头,但她脸上的忧色丝毫未减少。 …… …… 冯话齐早早离去,到了晚上,两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饭。只有沈明钧去了沈明文和沈明堂暂住的院子。 对沈明钧来说,家里有两个人他不好面对,一个是寡居的惠娘,另一个就是成为他儿媳的谢韵儿。 作为两家人中唯一的成年男人,沈明钧处境尴尬,只好能避则避。 沈溪的双胞胎弟妹,沈运和沈亦儿已经两岁半了,两个小的已经开始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会叫爹叫娘,只是走路还不是很稳当。 周氏把儿子抱在怀里。却对女儿有些冷落,沈亦儿只能坐在林黛腿上,毕竟平日里都是宁儿和林黛照顾她。 “哥哥,我要吃好东西!”沈亦儿明显比沈运更聪明些,同一天出生,话说却更流利,条理性也更强。 沈溪笑着问道:“想吃什么?” 沈亦儿想都不想便回答:“想吃冰糖。” 一句话,就让林黛赶紧去捏沈亦儿的胳膊。周氏蹙眉:“什么是冰糖?” 沈溪瞪了林黛一眼,也在怪她跟陆曦儿不好好留着她自己那份冰糖,拿来给沈亦儿吃。沈溪道:“就是吃的东西。跟麦芽糖差不多。” 周氏没多想,可林黛那边肠子都快悔青了,她没想到自己就是个小告密鬼,但跟沈亦儿相比。她还是显得太过纯洁了。她本来只是想讨好沈亦儿这个“小姨子”,没想到差点儿惹祸上身。 随着菜肴上桌,光是那味道,就让沈溪右手边坐着的朱山拼命咽唾沫,对她而言,鸡鸭鱼肉这些吃食都是在故事里才有的。山里最好的东西便是打到的野味,不过正因为稀少,山里人基本上舍不得吃,得拿下山去换必要的米粮、盐巴、衣物和镰刀、锄头等农具。 她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懂怎么说话,坐在那儿怔怔看着桌上的饭菜,不敢动筷子。 “这姑娘虽然长得高高长长的,但小模样看起来挺俊俏,几岁了?可许了人家?”周氏笑着问道。 朱山的回答很简单:“虚岁十五……” “那不是比黛儿还小一岁?哈哈,本还想叫你妹妹呢,看来你以后得叫我一声姨。” 朱山坐在那儿,尚未明白过来。惠娘笑着招呼:“还不快叫一声姨?” 朱山这才开口,用浑厚的嗓音道:“姨。” 周氏“哎”应了一声,脸上一片欣喜:“就是这身子骨……不像个一般的女娃子,不过也挺好,嫁了人好生养,也有力气做活,夫家那边肯定喜欢。等过了年,姨帮你张罗张罗,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呃?” 朱山脸上满是迷茫之色,明显她根本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 沈溪知道,朱山在几岁时娘便过世了,根本没人教她这些,以她的智慧,想理解那些非常困难。 山里需要劳力,朱山得从小做农活、打猎,做搬搬抬抬的事情,身子骨磨练得越来越壮实,再加上朱起有意把这女儿当男孩子养,这才令朱山不同于一般的同龄女子。 饭菜分了两批送过来,等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菜肴,惠娘和周氏这才拿起筷子招呼:“吃饭了,吃饭了。” 在这种两家人聚餐的场合,惠娘和周氏是当家人,她们不动筷子,连谢韵儿都不能动筷。 把饭碗拿起来,沈溪这边碗里的东西最多,什么好吃的东西,惠娘和周氏都往沈溪碗里夹。 朱山抱着盛着米饭的碗,眼睛望着沈溪碗里的肉食,只有羡慕的份儿,好在她还会用筷子,不至于用手扒拉,但几下把碗里的饭就给塞进嘴里了,转头看向旁边的蒸笼,意思是还要盛米饭。 周氏有些不解:“小山啊,你怎不吃菜呢?你不喜欢吗?” 朱山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我不敢吃。” ************ ps:第五更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东风吹,战鼓擂,天子感觉状态正佳,大家难道不来一波订阅和打赏助阵吗? 顺带求一下免费的推荐票!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四九章 有力无脑(第六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朱山吃饭时很拘谨,连装菜的盘子都不敢碰一下。周氏是个热心肠,难得儿子远行归来,心情好,不断夹菜到朱山碗里。 朱山先把饭吃完,才去吃菜,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眼里隐隐有丝泪花……眼前的都是她生平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 惠娘也往朱山碗里夹菜,说道:“这丫头以前没过什么好日子,喜欢吃就多吃些,在这里最少饭管够。” 朱山一听瞪起眼:“真的?” 周氏笑道:“这丫头看起来挺机灵的,怎说起话来傻乎乎的?既然是来投奔的亲戚,还能亏待了你不成?看这丫头,还穿着草鞋,这怎么可以,晚上我过去看看,找双鞋给你……这么大的脚,还要现做。” 朱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不用了,我穿草鞋挺好的。” 惠娘道:“该置办的还是得置办,今晚上跟我回去睡,我们那边还有许多空房间,床和被褥也是现成的,过去收拾一下就能睡。” 朱山点头应了,但她没摸清楚状况。吃过晚饭,各自要回家,她目光瞅着沈溪,在这些人中她只跟沈溪算是比较熟悉。 沈溪注意力全落在谢韵儿身上。 谢韵儿帮忙收拾好,将围裙放下,过去对周氏施礼。周氏笑道:“韵儿这么多礼作甚?走,回家去。” 沈溪这才知道谢韵儿还没出沈家门,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安慰的,这至少说明,他跟谢韵儿之间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除了宁儿和秀儿要留下守夜外,别人都要回家去,路上陆曦儿不断叽叽喳喳地缠着沈溪说话。 到了沈家门口,陆曦儿望着惠娘。道:“娘,我要跟沈溪哥哥一起睡,听他讲故事。” 惠娘板起脸:“不行,你沈溪哥哥刚回来。他要跟你谢姐姐住在一起,别打扰。” 沈溪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就是惠娘跟周氏以前都称呼谢韵儿“妹妹”,是作为她们的平辈。可在这次回来,周氏改称呼为“韵儿”。而惠娘却让陆曦儿称呼谢韵儿“姐姐”,这就是让谢韵儿跟小的一辈。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韵儿暂为沈家儿媳妇,要避免因为称呼不当引发外人怀疑。 陆曦儿撅起嘴,冲着惠娘吐了吐舌头,过来又跟沈溪撒了一会儿娇,才往自家门口去。朱山见沈溪进门,伸了伸手想叫住沈溪,可沈溪头都没回,到了陌生地方没个熟悉人给她指点。一时间无所适从。 沈溪到了中院开始漱洗,林黛立在房间门口看着他。林黛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平常人家的闺女,这时候大多已为人妇甚至人母的,可她现在相公娶了娘子,娘子却不是她,而她在沈家没什么话语权,一脸的落寞。 周氏抱着崭新的被子过来……好似是大婚的那床喜被,把被子交给谢韵儿,谢韵儿抱着被子进房去了。 谢韵儿住在沈溪的房间。而林黛则睡在隔壁。 周氏过来摸摸沈溪的头,笑道:“收拾好就进去,以后这院子是你们的,娘不随便过来打搅。唉。小郎长大了。” 沈溪听到这话,真以为老娘把他托付给儿媳妇照顾了,只是沈溪不明白,周氏眼中的儿媳妇到底是谢韵儿还是林黛。 沈溪进到房间,房里的格局没什么变化,桌椅板凳。还有床都跟以前一样,只是床头多了个梳妆台,衣柜旁添了道屏风。 周氏刚送来的被子此时放在床上,床上并没有别的被子,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谢韵儿在里面换衣服。 沈溪的心,不争气地快速跳了几下。 等谢韵儿从屏风后出来,她身着襕裙,用抱肚裹着,与普通的亵衣不同的是,后面是裹布而不是带子,身子等于是裹了起来,只是手臂露在了外面,或者是意识到自己被沈溪瞧见了身子,她马上穿上一件对襟的小衣,将曼妙凸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谢韵儿抬头嗔怪道:“还不睡?” 沈溪迟疑了一下,才往床边走过去,把鞋袜脱下来,只是把外衣解下,直接进到床里面。 谢韵儿过去把桌上的烛台吹灭,走过来,掀开被子,上床后顺势躺下,再掩上被子,没有什么拘谨,好像夫妻间本应如此,但给人有一种“小两口刚吵过架”的感觉。 沈溪与谢韵儿相隔一息间,还是在同一床被子下,不由带着几分尴尬。 “谢姨,我都走了三个月了,你为何不早些拿休书出来回谢家门?我祖母早走了吧?” 以前沈溪总死皮赖脸地称呼谢韵儿为姐姐,现在他反倒称起姨来,谢韵儿微微侧过头瞥了沈溪一眼,如同嗔骂一般,问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早些当弃妇?” 沈溪没想到这时候放不开的反而是自己,轻叹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一无所知的稚子,再这么继续睡在一起,怕是不好吧?” “嗯。” 谢韵儿点点头,“你娘说了,这两天在后院收拾个屋子出来,我搬过去住。等过了年……我再回门。” 沈溪没再说什么,他本想闭上眼睡觉,可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心平气和得下来? 不但他睡不着,连谢韵儿也满怀心事难以入眠。 两个人就安静地躺在那儿,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同床异梦,想搭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 …… 沈溪为考乡试才去的福州,可从福州回来后,家里人好似把乡试这回事给遗忘了。 周氏之前对沈溪中秀才那是一边说心里不在乎,一边念叨盼望,如同魔怔一般,却是因为沈明文中秀才,是周氏嫁到沈家以来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在那以后,整个沈家几乎都围着沈明文这个秀才公转。 周氏是非常容易满足的一类人,沈溪中了秀才对她来说已经知足了,没敢奢求沈溪能中什么举人。在她看来,那实在是遥不可及之事,只能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念叨一下:“将来我儿子若是中了举人。当个官老爷,那该多么风光?” 沈溪回来后,日子照常过,他每天只需留在家里的书房,读读写写就可以了。没什么硬性的要求。 到了中午,会有丫鬟或者是林黛这个养媳把午饭送来,中午睡个午觉,下午继续读书写字,到晚上跟谢韵儿相顾无言。 谢韵儿虽然跟沈溪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也的确在尽一些做妻子的本分,比如帮沈溪缝缝补补,收拾屋子,偶尔还会把沈溪的衣服拿出来洗涤,以前这些都是林黛做的事情。到此时林黛想做也做不了,她跟沈溪就好像陌生人,连中午给沈溪送饭,她都沉默寡言,藏的心事越来越多。 日子突然平静下来,沈溪感觉这生活似乎太过单调乏味,最初几天他对谢韵儿心里还有些波澜,到后面他的心境已经古井无波了,觉得既然是名义的夫妻理应如此,反正谢韵儿不可能在沈家过年。年底之前,她怎么都要被休回门,那还不如趁着现在多体会一下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 两家人中唯一多出来的一点儿活力,大约就是新加入这个大家庭的朱山了。 对于两家的女主人来说。这个朱山那是千好万好,老实、力大、勤快、有眼力劲儿,家里哪里有需要那里就能看到她,给她买一点点东西,她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周氏找人给朱山做了两双鞋,朱山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没事就能看到她傻笑着打量自己的鞋。 衣服换上身新的,虽然也是粗布料,可染成蓝色看起来很鲜艳,她非常喜欢,打水劈柴都怕弄脏了,要把衣服换了再出去做活。甚至在她入住陆家后的第二天,她还过来拉着沈溪的衣袖说:“……那被子太暖和,我不敢睡,你能不能让掌柜的给换一床?” 沈溪告诉她,家里只有棉被没有麻被,而她盖的那床被子还是旧的时候,她才将信将疑回去,不过第二天她就有些咳嗽,显然晚上她盖个被头都怕弄脏了。 吃得好,穿得好,睡得也好,朱山想的是,要赶紧做苦工来回报两家人。她先盯上了家里的重活,打水劈柴的事情她一个人包圆了,搬搬抬抬的事也抢着做,这引起了秀儿那几个丫头的不满。 以前秀儿是家里力气最大的,也是药铺的顶梁柱,可自从朱山来了之后,她的地位急剧下降,她赶紧去跟惠娘倾诉:“奶奶,俺以后多做活行不行?别让人抢俺的活做。” 惠娘只好跟朱山说,让她去带孩子。 可她哪里是个细心人? 沈运和沈亦儿都不喜欢这个只有蛮力的大姐姐,只要见到朱山,他们就哭闹不止,朱山的活计又砸了,她只好去药铺帮忙拣药材。 可她手笨,脑子还不太好使,药材经常搞混,连周氏看了都直摇头,红儿和绿儿本来就是负责这个的,她们对朱山也很有意见。 于是乎,药铺的事情朱山也没得做。 最后,她盯上了沈溪。 你读书,我给你研墨总成了吧? 朱山兴高采烈跑来给沈溪“红袖添香”,结果刚拿起墨,还没等研几下,“啪”,墨断了,沈溪一共就两块徽墨,被当成宝贝一样,这下倒好,两块顿时去了一块。 “这东西,怎的这般脆,一碰就断……“ 沈溪无奈地看着朱山,这么个有力无脑的丫头,在沈家还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人物……那是因为墨脆吗?你力气那么大,别说是墨,就连石头你也能掰断了。 沈溪吩咐道:“要不这样,我家偏院要搭建个鸡棚,你出去帮一下忙?” 朱山连忙点头应着:“好,好。” 于是乎,沈溪给朱山找了些材料,让朱山到后院旁边篱笆隔出来的空地上“搭鸡棚”,她做事勤快,没两天鸡棚就搭好了,随后她便跑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我鸡棚搭好了,鸡在哪里?” *********** ps:第六更到! 下一章乡试该出榜了,大家说说,沈溪会中举吗?欢迎在书评区讨论哦!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五〇章 捷报(第七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福建的乡试八月十六结束,阅卷会一直持续到八月底,张榜公布会在九月中旬,正是桂花盛开,名曰桂榜。 等候在福州城里的考生,会最先知道自己是否录取,榜单会从贡院而出,以黄绸彩亭,鼓乐仪仗相送,张贴于布政使司衙门之外。 桂榜公布第二天,会举行鹿鸣宴,中举的考生会与内帘、外帘官见面饮宴,算是师生联谊,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无论考生是否已知晓自己中举,布政使司都会发榜到地方,先发到考生所在户籍的州府,再下发到县。 布政使司先以公文性质快马送到,再派人亲自带着大红报喜文书送达。而州府一级,也会派出报子到地方,县自然也不会例外。 如此一来,便形成三级捷报,布政使司为一报,州府衙门为二报,县衙为三报。 捷报必须择日,得选择寅日或者辰日报喜,三道捷报要同日临门,寅虎辰龙,所以乡试榜单也被称之为“龙虎榜”。 却说这一年的乡试,汀州府一共中举五人,应届三人,往届两人。 捷报于九月初四从福州布政使司发出,经快马驿站,于九月十四消息传到汀州府知府衙门。 随后,又由知府衙门下传到各县,其中已知宁化县中举一人。 两天后,也就是九月十六,乡试中举捷报下传到宁化知县衙门。 九月十六之后的第一个寅日是在九月十九,辰日是九月二十一,捷报按照规矩,应该是在这两天其中一日传达到中举举人家里。 因为中举在这时代意味着可以做官,此等捷报已不同于院试,就算家境再贫寒。也会借钱出来送喜钱、请酒,而一个小县往往几届都没人中举,所以一旦有人中举,报子巴不得立时就把消息传过去。以讨得赏钱回来。 九月十九,寅日。 省城的一报快马赶在这天抵达宁化县城,正急着要在中午之前赶到举人家里贺喜,才得知原来汀州府二报的人没到。 这样一来,一报过来的两个人都有些扫兴。 千里迢迢从省城过来。就是为了能赶上吉日,从来没听说过一报要等二报和三报的道理。一报的两个人,一个姓宋,一个姓严,二人只能在宁化县城的驿馆里等候,一心盼着府城的二报赶紧到来。 可过了两天,辰日也到了,结果府城那边还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没有说何时来,更没有说因何耽误。这让姓宋和姓严的两个报子非常着恼。 “他娘的,他们喜钱不想要,别耽误了老子讨赏,而且还要急着回禀,难道让我们再在宁化住上十天?” 过了九月二十一的辰日,便要等到下一个寅日,就得足足等上十天。 省城的报子都要限期赶回省城,姓宋和姓严的本来摊着往宁化送捷报的差事就觉得恼火,汀州府算是福建省距离省城最远的地方,一来一回就算骑马也要二十天。 县里的衙差也有些着急:“二位上差。您看要不这样,咱先等到午时(上午十一点),若人还不来,咱就先去了。” 福州城来的姓宋的报子说道:“这怎么可以?没看这儿写着呢。双溪镇桃花村,别以为老子没打听过,要过去就算紧赶慢赶也要一整天。” 县里的衙差笑道:“您错了,这户姓沈的人家,几年前就搬到县城来了,这会儿过去。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姓宋和姓严的二人听到这话才算舒了口气,但嘴上仍旧骂骂咧咧,他们是在怪府城的二报不知分寸,这种报喜讨赏钱的事竟然也能耽搁下来。 不过有时也能理解,因为衙门里一般会把报喜的差事发给那些有关系的老油子,新丁是摊不上这种美差的。 老油子通常一人身兼两差、三差,我寅日先去送一两家,顺路到辰日,再去一家,这样能同时讨两三户人家的喜钱。 一报只有两个人,三报那边人就多了。 县衙没那么多规矩,反正就在县城里,只要是不当值的衙差,都准备跟着去讨个喜钱回来,就算不多,也足够接下来一个月喝茶听书用度。 这宁化县城别的不发达,印刷业在整个福建都屈指可数,作坊规模大,说本印得多,还有各种连环画,连带茶楼里说书的也多了起来。 一直到午时,二报那边还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这下可把姓宋和姓严的报子给气坏了。 “他娘的,不等了,老子还要急着赶回省城复命,今天就算破回例,先去把喜钱讨了,二报的人若天黑到了,那他们单独去讨赏,我们下晌就走。” 县衙的人道:“要不再等等?” 姓宋的一蹦老高:“让老子在这里苦等就合适了?快引路!” 县衙的人没辙,既然连省城来的上差都这么迫不及待,他们这些小县城的衙差也早就惦记要几个三年才能捞得一次的喜钱,于是把衙门里敲锣打鼓的都叫出来,吹吹打打就往沈家院子那边去了。 …… …… 沈家这头,这些天又闹了点儿小别扭。 沈明文从福州考试回来,没直接回宁化县城,而是住到府城闹情绪不回来。老太太两次写信催促沈明堂和沈明钧两兄弟把大哥给架回来,可沈明堂和沈明钧二人的脾性基本一样,憨厚、老实,只要沈明文耍赖,他兄弟二人就没招。 等府城那边传信回来,李氏气得不行,怒骂王氏:“看看你的相公,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你是怎么为人妻的?” 当着全家老少的面,一点儿也不给王氏留面子。 王氏心里愤愤然:“老娘我几年都没跟相公说过知心话了,偶尔见一面,那急性子的肯定是上来就来硬的,没过多久又一泄如注没了精神,我哪里有相夫的工夫?你这当娘的管教儿子不力,现在倒赖在我头上了。呸!这种守活寡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李氏本来还能忍受。因为李氏知道乡试报喜的规矩,若真中了举,寅日没来,那辰日肯定一早就来了。要再不来,那只能等来年。 这天是辰日,老太太一早就起来了,虽然她不说是怎么回事,可家里还是有懂的。陪着老太太一起等。 快到中午,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把马车备好,叫上老四,一起进府城!就算绑也要把老大给绑回来!” 沈明新是前日刚到宁化的,他也是老太太进府城必须要带的儿子。 沈明有失踪,她身边少了个信任的儿子,有什么事她只能靠被她丢在桃花村照顾祖业的四儿子沈明新。 沈明新为人机智,知道怎么把握兄长的软肋。 三年前乡试后,若非沈明新配合老太太演了一出戏,沈明文也不会乖乖回宁化来在小黑屋里一关便是三年。 马车是李氏早前一天就雇好的。 李氏想得很明白。辰日再等上半天,再没来那就是没戏了,赶紧进府城把大儿子拎回来,再给他来上三年的小黑屋,有志者事竟成。 也是老太太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近来身体差,都快走不动道了,再不监督这大儿子,等她过世之后,光靠几个儿子对沈明文是没辙的。 “娘。要不由着大哥吧?” 沈明新这次也不太支持,这六年来沈明文先是被关在乡下阁楼,后又被关小黑屋,连沈明新看了都觉得心疼。这哪里是在管教儿子,实在是圈养牲畜啊。 李氏怒道:“老四,连你也觉得娘做的不对?娘有什么办法,这一切,还是为了沈家早日中兴,娘不想过世后。到九泉之下无颜去见你爹,还有沈家的列祖列宗!” 把祖宗都抬出来了,沈明新便不再说什么。 李氏在沈明新搀扶下走出院子,一家人都出来相送。 王氏跟在后面好像个受气包一样,却老老实实把李氏带到府城的包袱拿着,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点干粮和碎银子。 李氏出门素来节俭,住客栈都是住便宜的房间,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但她这几年对沈明文的膳食可是一点儿都没亏待,就算他关在小黑屋里不需要出来见人,新衣服也是每年都会置办几身。 沈明文的儿媳吕氏走过来道:“祖母,要不要大郎陪您一道去?” 李氏看了这个长孙媳妇一眼,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有你四伯一人送我就可以了。” 李氏一直觉得沈明文没出息,是因为王氏相夫无方,王氏又喜欢跟妯娌较劲儿,没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但这个孙媳妇出自大户人家,懂事乖巧,嫁进门第二年又生了重孙子,沈永卓也顺利过了府试,在她看来,这分明是有“旺夫相”。这才是沈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一家人走到门口,李氏正要对身后的人交代几句,突然那边跑过来几个小孩子:“喔,喔,沈家有人中举人老爷喽。” 王氏对李氏不敢发脾气,可对一群小孩子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张口喝骂:“哪里来的屁娃娃,滚!” 一群小孩子捏着竹竿,吐吐舌头跑开,这时候巷口那边有几个兜着手的妇人跟着过来。 “沈家老太,您看看,那边是衙门来的人,像是要过来报喜的。” 李氏一听身子都快站不住了,好在旁边有沈明新,赶紧扶住她。 李氏人还没站稳,便赶紧指了指巷口方向:“快,快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衙门来报喜的?” 沈明新让王氏和钱氏扶着老太太,自个儿赶紧到巷口那边探望。 还没等他走到巷口,巷口涌进来一群街坊,随后是一群穿着皂服的衙差开路,巷口外吹吹打打的声音清清楚楚。 “娘,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沈明新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李氏一直在问:“是吗,是吗……” 随后更多的衙差进到巷子里来,后面还有人挑着鞭炮,往沈家门口这边走来。 *********** ps:第七更啦! 大家看得过瘾,赶紧订阅、打赏和投月票支持天子,成绩越好天子状态越佳,更新越多!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五一章 大老爷还是七少爷(第八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街坊四邻都往沈家这边聚拢过来,老太太立在那儿手足无措,她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的场景,但真发生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李氏搓着手,赶紧让沈明新上去迎接,顺带打听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明新跑过去,那边衙差的声音已经传来:“沈府老爷,高中戊午年乡试解元。快去报喜了。” 这年头,谁家若有谁去赶考,到放榜之日定有许多人等候在这家门口候榜,如今沈家不但中了举人,还是高中一省解元,老太太听到这话,脑子一热,突然要往后倒,后面王氏一蹦老高,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老太太? 眼看老太太就要摔倒在地上,还是吕氏这个孙媳妇赶紧去搀扶,不过最多是用身子垫了一下,李氏和吕氏同时倒在地上。 “娘晕了,快过来扶娘进去。” 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街坊四邻,七手八脚过来帮忙,把李氏抬到正堂,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魂的,过了许久后老太太才睁开眼。 见很多人在看着她,她也没力气站起身,只问道:“我先前做了个梦,说是我儿中了举人,还得了解元,是真的吗?” “老夫人,是真的,您看这报喜的人都来了。这可是省城来的大官前来报喜。” 几个报子,不过是布政使司跑腿的,也被当作是“省城的大官”,正可谓宰相门房七品官! 李氏喜极而泣,大声哭道:“总算让我熬出来了。” 一句话,可算是道尽了她的辛酸与不易。 寡妇带儿子,还不是带一个两个,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家的时候就分了破旧的祖屋和山里贫瘠的田土,吃糠咽菜她也********要把儿子供出来。 本来沈明文考上秀才。后来又成为廪生,完全可以出来教书养家糊口,但李氏一咬牙,就算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要让沈明文考乡试,连续四届乡试。 李氏自己平日省吃俭用,就算家境好了,也从来没说在自己的饭菜里多加一点荤腥,就是怕万一以后她死了。沈家没个有能力的人当家,一家人散去,各房好歹能多分点儿祖产。 这时候姓宋的报子已经过来,笑道:“快扶老夫人起来,再把沈家老爷叫出来,咱这就要张榜了。” 在省城承宣布政使司外有张榜,那是总榜,中举的人家会张榜,那是小榜,这也是报喜的人为了讨赏。把喜报都用大红纸写着,挂在正堂上,让中榜的人家光耀门楣。 “我家大儿还在府城未归,老身本要去接他回来,未曾想捷报就来了。” 老太太喜不自胜,这时候谁人都不找,只是看着王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老大媳妇,快扶为娘起来。”浑然忘记了之前把王氏臭骂一顿。这时候在人前,就得要好好表现一番上下和睦。 旁边的邻里都交口称赞:“沈家大老爷真是有个好娘,娶了个好媳妇啊。” 听到这话,沈家人觉得脸上有光。 王氏这时候已经高兴得没边了。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就往报喜的人怀里塞,对李氏的话充耳不闻。 沈明新赶紧过去给王氏使眼色,王氏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还有个主角,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过去搀扶李氏。 她心里也有些诧异,自己正在最恼火的时候。这报喜的人就来了,好像故意要让她扬眉吐气一般。 “捷报……” 等人都站好了,姓宋的报子已将手上的红纸展开,高声朗读:“沈家七老爷讳,高中戊午年福建乡试第一名解元,惟此捷报鸿禧。” 因为中了举人,就等于是正式晋身官宦阶层,一般的皂隶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要避讳,所以就算在捷报中有中举之人的名字,报喜人也要刻意不说。 李氏听得不是很清楚,光知道自己儿子不但中举,还中了解元,听到喜讯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儿中了解元,我儿中了解元!哈哈哈哈……” 旁边倒是有街坊听出点儿问题来,赶紧提醒:“老夫人,沈家不就兄弟五人吗,何时多了个七老爷?” 一句话,突然让在场之人鸦雀无声,报喜的人也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这可是桃花村沈家?” “正是啊。” “那就没错了,你看,这是沈家七老爷……” 报喜的人点着上面的字,轮到后面名字,他故意不读,因为这对报子而言是犯了忌讳的事,可街坊四邻中就没一个识字的。 王氏急了:“到底是大老爷,还是七老爷?这位官爷,您别看错了,这可事关重大啊。” 李氏一听不太对劲儿,赶紧对身后的吕氏道:“快……快去叫你家相公出来。” 沈家留在宁化的人里面,只有沈永卓识字,但平日沈永卓要留在书房读书,不到天黑不许出门。 这会儿家里来了喜报,老太太这一晕,竟然忘了去通知一声。 姓宋的皱眉:“难道写错了?可这沈家什么的都没错啊,难不成你们家有两个应试的秀才老爷不成?” 街坊笑道:“真还让大人您说对了,这沈家一个大老爷,一个七少爷,咱七少爷年纪虽小,可那是汀州府府试案首呢。” 因为沈溪在院试屈居第二,没院试案首来得那么风光,所以沈家最喜欢拿沈溪中府试案首这件事出来炫耀。 报喜的赶紧问道:“不知这位沈大老爷,和沈七公子是何名讳?” 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沈明文和沈溪的名讳,可却没人出来说,无论是谁,那都可能是这榜的解元公啊。 尽管有看热闹的人已经在想,多半不是那令人生厌的王氏相公中的举人,而是小神童沈溪。 沈永卓千呼万唤才出来。 沈永卓上前,拿起报喜的红纸,王氏这时候已经有些心虚,虽然她没瞧清楚红纸上写的什么。却瞧见后面的名讳只有一个字:“大郎,是不是你爹中了?” 沈永卓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是七弟。” 王氏一听,一口气突然上不来,往后躺了过去。倒是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刚晕过去才给唤醒,这会儿王氏又晕了! 不过这次王氏不是喜极而晕,直接是被气晕的,这下正堂里更加热闹了。 街坊四邻对王氏向来就不喜,见到有人晕过去。也不上前去帮忙或者出言安慰,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则干脆起哄。 对李氏而言,听到是小孙子中举,心里依然很高兴,但在高兴中到底有那么一丝失落! 怎么会是我的小孙子呢?要不是当初他爹他娘苦苦求着想要他读书,他这会儿别说做学问,可能都出去做苦力为家里赚钱,我恐怕有生之年也见不到沈家有人中举。这会儿他娘估摸着还在恨我吧…… 这十二岁中举,以后要当官怎么也要二十岁以后。我还能活上个十年八载的看到这一天?到时候若我走了,老幺坚持要分家可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人生阅历何其丰富,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被她这么仔细一琢磨,心里难免有了担忧。 但明显老太太思虑过甚,因为这时候汀州府那边,沈明钧两口子还没得到沈溪中解元的消息。 周氏压根儿就没想沈溪会中举,这段时间药铺的生意忙,她根本就没那工夫去恨老太太什么的。 …… …… 话说这天陆氏药铺生意越发地好,周氏忙得脚不沾地。 这几天她心里美滋滋的。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帮手,居然在一直闲置的偏院里搭起个鸡棚,据说还准备堆个猪圈……那我回头要不要买两头猪给她喂养? 不行不行,这养猪味道太冲了。养鸡那鸡粪味道也不太好,会影响儿子读书! 要不,再置办个小院子,专门用来用牲口? 左右酒肆的潲水多,家里的剩菜剩饭也都白白浪费,还不如拿来喂养头牲。这样一来。以后吃鸡蛋就不用上街买,逢年过节杀头猪,肉新鲜,还有猪蹄子啃。坐月子那会儿啃的猪蹄子真是香啊…… “掌柜的,再加两味药,我儿媳妇吃了您这药啊,坐月子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看样子过几天就能出来做活了。” 临街的一位大婶过来求药,周氏看到人后有些不喜,她知道这是个老抠门,每次都来跟她讲价。这位家里的儿媳妇难产,差点闹出人命,要不是谢韵儿出诊,可能真是一尸两命,这会儿才没好几天就又谋划让她儿媳妇早点出来干活。 周氏笑道:“韩婶,不是我说你,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两天?这要是养得不好,以后想再生可就难了。” 韩婶撇撇嘴:“这女人是乡里人,皮糙肉厚,娶进门本来就是用来做活的,只要做的活多,管她能生几个。再说,现在她已经生了俩了,还敢奢求啥?” 周氏听了有些不乐意,她当初嫁进沈家也被李氏支使着做东做西,付出了也不讨好,最是看不惯这种为人刻薄的婆婆。她有些不耐烦把药包递上前:“承惠,六十六文,六六大顺,一个子儿也没得减。” 韩婶愤愤然把铜钱数好了扔到柜台上,等人走了,兀自骂骂咧咧。 周氏这边也在低声数落:“谁嫁进你们家,算是上辈子惹着灾星,这辈子倒足了血霉!” 惠娘正好从后堂出来,听了不由笑道:“什么人把姐姐惹得如此生气?” “还有谁?还不就是韩家那死老太婆?成天在家里虐待她媳妇,对她小儿子疼得呀跟什么似的,可对这小儿媳妇就呼来喝去当奴婢使唤,真不知道心眼儿是不是偏的。”周氏说着,打量惠娘一眼,“妹妹怎回来了?今天商会和银号没事?” 惠娘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回过头轻叹:“这不想着今天是辰日,若乡试放榜的话,应该就在今天报喜了。到这会儿还没来,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周氏笑道:“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今年奢望憨娃儿中举,明年是不是要求他考个状元回来?原来妹妹你心里也挂念着呢!” 谢韵儿见这会儿药铺里没人,也走了出来,插嘴道:“谁能不挂念呢?” 周氏道:“咱俩挂念是应该的,一个当娘的一个当媳妇的,盼望自己儿子相公上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掌柜的……唉!以后那死小子要是敢不孝敬他孙姨,看老娘不抽死他!” ************ ps:第八更啦! 天子理直气壮地拉一下月票,诸位兄弟姐妹高抬贵手,来一波支持哇?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五二章 假的吧?(第九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宁化县那边正在等汀州府的二报抵达,汀州府这边却有自己的二报和三报,只等一报带着省城报喜的文书过来,不然不成规矩。 二报不去宁化,是因为沈溪本来便是汀州府城的名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沈小神童前年府试拿了案首,去年院试又拿了第二? 上边报下来的,也是“沈家七老爷溪”得中解元,沈家公子就住在府城,讨喜也该往沈家去,中个秀才就能讨来十几两银子的喜钱,若中了乡试解元,那还不是赚翻了? 官府的报子都是聪明人,先商定好了,无论怎么着,要先等把另外四家的喜先给报了,就算是日夜赶路,这些个老油子也要从汀州府各地赶回来,到辰日这天到沈家来报喜。 结果去汀州各县报喜的倒是回来了,一报没来,众报子顿时都有种一种吃了屎的恶心感觉。 “你们说,这省城的大爷,不会是诚心跟我们过意不去吧?别是这会儿真去了宁化县城……他们也不走一下咱汀州府,问明个情况?这人不来,咱就靠一张嘴去报喜,人家能信吗?” “莫非他们先到宁化吃一份儿,回头还要到咱长汀县再来吃一份儿,这么好的事谁不干?” “哼,谁说一定要他娘的省城的人来写,咱自己写难道不成?” “行,自己写。” 汀州府衙还有长汀县衙的衙差,等着去沈家报喜的人足足有几十号,都眼巴巴等着去讨喜钱,反正历年来什么生员、举人的喜报他们也算见得不少,就算闽西地界文风不那么昌盛,可一省录取六十个左右的举人,总有汀州府的一份儿。 当然。若真是谁中了进士,可没人敢随便乱写,那会有僭越的嫌疑,但这只是乡试。写了料想也没太大关系。 府衙的人,按照这届乡试,其他举人的捷报格式,大笔一挥就把喜报给写好了:“汀州府宁化县考生沈家少爷溪,于本届福建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也是这些年汀州府没出过解元,这些个皂隶不知中解元是怎么个格式,反正差不多就行了。 写好之后,众人一合计,写得还算不错,赶忙拿起喜报便往沈家那边赶去。 一路上敲锣打鼓,热热闹闹,这么做既是为了表示他们是正牌报喜的,也是为了彰显喜庆,让汀州府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沈家小公子十二岁就中了解元公。 十二岁的解元啊!福建省有科举以来的第一遭,放眼整个大明,也从来没十二岁就能中举的“神童”。 经过报子这么一张扬,许多闻讯的百姓簇拥着就往沈家宅子那边而去。 …… …… 药铺这边,趁着中午人少的时候,三姐妹刚坐下来吃午饭,顺带说事情,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 周氏蹙眉道:“宁儿,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宁儿放下碗筷匆忙出去,半晌后回来。摇摇头道:“外面好像有报喜的,往隔壁街去了。” 惠娘道:“报什么喜?头两天举人报喜,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听说跟小郎关系不错的苏公子,这次一榜考上举人了。人还在福州城没回来,家里那边已经张罗请了几天宴席。” 周氏怅然若失:“苏公子中举了?” 惠娘叹道:“就是怕姐姐你多想……这事情我早些时候就听说了,可没敢回来跟姐姐你提及。” 周氏笑道:“人家苏公子真才实学,连妹妹你也总说让憨娃儿跟苏公子多走动有好处,你看,人家真中了举。若回头再去跟人家攀亲近,人家还瞧不起咱呢。等苏公子回来,让憨娃儿去请人家吃顿饭,说不定以后人家能帮衬着咱呢?” 惠娘点点头:“那回头我找人安排一下。若咱小郎中了,别说几天宴,请他几个月都成。” …… …… 药铺里正在和和气气吃饭,可沈家那边则有些不太好的情况发生。 作为沈家和陆家的“门神”,朱山这会儿正手持一根粗长的棒子,拦在沈家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有谁靠近她就用棍子拍谁。 一众衙役本来还不信邪,想要一拥而上,结果这朱山下手也是丝毫不客气,一棍子甩中冲在前面的两个衙差。 这两个衙差的力气合起来都没她大,硬生生被她用棍子顶倒。衙差本是上门讨喜的,见到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们恨不能上去把人拿到府衙里饱揍一顿。 “……这位姑娘,您可否让让?我们是来报喜的,贵府的小公子,这届乡试得了解元。” 朱山闭着眼又开始舞动棒子,那是虎虎生风,别说是周边的乡里乡亲了,连那些见惯世面的衙差看到后也是满脸惊愕,这到底是个男娃子还是女娃子,气劲这么大? “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进去!” 朱山也是跟这群人杠上了,我平日里在院子里就只能修修花坛搭搭架子,正不知道怎么报答人家两位夫人对我的知遇之恩呢,你们这就眼巴巴送上门来,机会难得,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陆曦儿和林黛正在前院院子里。之前两人送饭菜过来,和沈溪及朱山吃过,收拾好碗筷便凑到一块儿看连环画。 听到外面有响声,两人从门缝看出来。陆曦儿大声问道:“朱山,他们是谁啊?” 朱山回道:“小姐,您别出来,这些是坏人。” 衙役也是急了,我们没等到一报就来报喜,已经是坏了规矩,现在最好赶紧让我们报了喜拿了赏钱走人,那是什么事都没有。 这下倒好,莫非是出门没看黄历,出师不利啊! “这位小姑奶奶,您看看。我们都是实在人,是来为沈家小公子报喜的,他乡试中了解元,中了举。你懂吗?” 朱山的确不懂,所以她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林黛到底大一岁,比较懂事,见到外面都是衙差,还有街坊四邻。不可能是歹人上门。再说这情景她以前见过,就是在沈溪去年中秀才那次,不过那次是晚上,来的人都举着灯笼,沈家门口以及院子里好不热闹。 “小山,别对这些人无礼,他们是来找憨娃儿的,我去找娘说。”林黛一看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虽然她不懂“解元”是个什么东西,但料想应该是沈溪考上了。那就可以去周氏面前邀功。 林黛打开门闩,出得门来,一溜烟就往药铺那边跑。 林黛不知疲累,她本来就没缠足,大脚丫头跑得稳,心里高兴,脚底也轻快,到了药铺后门,却是敲了半天门,秀儿才过来开门。 “我找娘。家里有人来啦。” 林黛进到后堂,连话都没喘匀,就心急火燎道,“娘。家里有人来啦,说是憨娃儿中了什么元。” 周氏正因为苏通中了举,而自己儿子却没份,越想心里越不好受,此时林黛又在那儿瞎嚷嚷,她听了不由心烦:“回家去。这时候你该留在家里陪憨娃儿读书,谁许你出门了?” “可是……” 周氏喝斥道:“赶紧回家,秀儿,送她回去。” 林黛一听傻眼了,我这是来邀功的,难道犯错了吗?她眼睛里带着不解,在秀儿相陪之下出了后门口,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眼睛里好像在说,我没撒谎啊! 惠娘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却不见林黛的人,诧异地问道:“黛儿刚才来过?” 周氏没好气道:“也不知这丫头成天想什么,可能是让憨娃儿娶了韵儿进门,她心里不好受,没事就喜欢过来捣乱。” 惠娘抿嘴笑道:“那倒要怪姐姐了,知道人家小两口从小青梅竹马,还非要拆散人家。” 谢韵儿走过来道:“听掌柜的意思,是怪我喽?” 惠娘笑道:“我可没这意思,你们别多想。” …… …… 沈溪正在书房里打盹儿,平日里没人来管他,他算是出入自由,可出去没事做,于是吃饱饭最先做的事便是好好睡一觉,睡得正迷糊,陆曦儿过来扯他的衣服。 “沈溪哥哥,外面有好多人,小山姐姐正在跟他们打架。”陆曦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但怎么看都带着一抹兴奋,别人打得越凶她看了越高兴。 “还有这回事?” 沈溪马上与陆曦儿出门,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呼呼”的风声,原来朱山也不知道累,谁靠近门口她打谁,挥舞的棍子就没停过。 “小姑奶奶,您厉害,我们怕了您还不成?等回头我们再来。” 跟谁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衙差们上门就是为了讨赏,平日再耀武扬威,那也是为了混个生计,现在明摆着这家人会送大把的银子出来当赏钱,你去把人一个门子给按倒,人家能乐意? 当然他们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姑奶奶”,说了多少次是来报喜的,结果还是给挡在门口。 “等一下。” 沈溪这时候开门出来了,见到沈溪,那群衙役简直当看见救星一样。 “这位不是沈家小公子吗?恭喜啦恭喜啦,这届乡试,您高中解元,我等特来给您报喜。您自个儿瞧。” 因为朱山守着门口坏了心情,再加上衙差本来就是自己写的捷报,心里有些惭愧,连捷报内容都不读,直接把喜报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看过之后,冷冷一笑:“几位,不会是缺几个赏钱,到我沈家来敲上一笔吧?” 衙差赶紧申辩:“哪儿敢啊?” 沈溪一看纸张的样式先就不对,更别说上面的文字歪七扭八的,哪里像是个报喜的捷报?就好像是随便找哪个刚会写字的写封红封过来,谎称报喜。 自从沈溪知道这届乡试有贿考之事出现后,他知道自己中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根本就没奢求这届乡试能中。若是给他个十几名或者是几十名,他倒也信了,这下可好,直接给报了个“解元”,还是用这么拙劣的纸张送来的,连省城口音的报子都不见,个个全是一副浓重的汀州口音。 这让他如何相信? *********** ps:第九更! 今天已经122张月票和91人打赏了,还能再来一波吗?今天还有更新,大家看得爽一定要支持!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赞!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五三章 小解元公(第十更)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沈家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谁不知沈家夫人跟商会大当家惠娘走得近,这两家向来是同气连枝,沈家小郎君中个秀才,街坊就拿了不少喜钱,这次中举人,那更是要来贺喜,把喜钱给讨回去。 “中没中?” “这么多人,到底怎个情况?连个大人都没有,听说是谎报的?” 街坊议论纷纷,谁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 另一头报子也发愁了,要说这次的捷报,的确有不合流程的地方,一报、二报和三报应该同一天到,可一报省城的人却直接去了宁化县城,按道理来说,三报县报也不该是长汀县衙来报,其实只有二报府报才算是正规的。 “沈家公子,不是我等谎报,实在是您的情况特殊不是?您祖籍宁化县,这省城来的报子直接去了宁化,我们寻思着,这要是耽误了今日的吉时,等压着不报喜的话,莫不是要再过十日等个寅日才行?” “我们倒是不着急,可您这边急着等乡试的消息,能不着急吗?您中解元的喜报,其实头几天就传到了知府衙门,您不信自己去府衙查看,可别当我等这些人心存歹意,真不是那么回事。” 衙差也是急了,本来以为自己写个捷报,就能把沈家人给蒙混过去,谁想小解元公见闻广博,一眼就看出端倪,反倒弄巧成拙。 沈溪听到衙役的解释,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要说这事情也是挺复杂的,承宣布政使司派来的报子,肯定直接往考生祖籍去了,但他已于数年前就迁居到府城长汀县城。两边要赶着在寅日和辰日报喜,从宁化到长汀消息走个来回,骑快马也要两天。 “那诸位,先请到院子里等候。”沈溪尽管满肚子的不解。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就要先请进门,到正堂里说话。 一众衙役如蒙大赦,深秋时节摸了一把冷汗,心里都在嘀咕。这要命的喜钱可真不好拿,一个个不由心存忌惮地望了仍旧拿着粗棍好似门神一般的朱山一眼。 商会果然不简单,当家人是个寡妇,还能请来这么厉害的女护院,要是放衙门绝对是女杀神。 众人往院子里而去,连街坊也跟着过来贺喜,沈溪对朱山道:“过去药铺对我娘说,家里来报喜的了,让她快回来。” “哦。” 朱山不懂什么意思,先把沈溪的话默念了一遍。又苦着道,“再说一遍,我没记清楚。” 沈溪给朱山重复了两遍,直到朱山脸上露出“原来这话是怎么说”的神色,才让她去了。朱山一路都在念叨,到了药铺里,面对周氏时,她支吾了好半晌才道:“姨,少爷说……家里来人了。” 这次惠娘也在,她心思可比周氏细腻多了。赶紧仔细询问一番。朱山眼睛瞪大许久,才想起来这些人的特征:“人好多……” 惠娘脸上带着欣喜,又不太确定,赶紧道:“姐姐。韵儿,别忙着做生意,快把门关了,赶紧回去看看,莫不是小郎真中举了?!” 周氏一听顿时脚都走不动了,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对旁边的小玉摆了摆手:“快过来扶扶婶婶,这怎么着了?憨娃儿哪儿有那福气,举人公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不是平常百姓家出来的……” 惠娘笑道:“瞧姐姐说的,难道小郎不是咱两家人的福星吗?” “倒也是,刚才黛儿那死丫头过来说得不清不楚的,我还当她小孩子瞎闹呢,小玉啊,扶婶婶回家,韵儿,咱今天生意别做了,把门关好。” 谢韵儿从屏风后出来,点头道:“好咧。” 这边连忙关门,连生意都顾不得了,把门一关,也不留下谁守着,一起往沈家宅子那边赶。 还没到门口,就见到沈家门前满是来讨喜的人。 这些人见到正主回来,一个个都过来行礼讨赏:“我就说这沈夫人,那是一脸的贵气,家里养出个小解元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沈夫人,您以后当了诰命,可别忘了我们啊。” 周氏整个人已经僵住了,好在惠娘此时尚能保持冷静,连忙搀扶着周氏,一起进到沈家门。 刚进院子,就有人喊道:“解元公的娘回来啦!” 这下院子里所有人都围拢过来:“沈夫人,恭喜贺喜。” “沈夫人福星高照。” “沈夫人早生贵子……” 一群都是街里街坊没什么文化的,也不懂说啥好,反正讨喜的话就那么几句,可到底街坊四邻的也没谁能中个解元回来,连讨喜的话都只能搬现成的,于是闹出一大堆笑话出来。 好在恭维话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只要把心意尽到就行了,也没人管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 周氏整个人都是懵的,被人簇拥着进到正堂,正堂上已经升起沈溪高中解元的喜报,周氏抬头一看,字一共认识俩。周氏到底是妇道人家,这时候有些紧张,看着沈溪问道:“憨娃儿,这到底是咋回事?” 沈溪上前扶着周氏,恭声道:“娘,孩儿中举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说着沈溪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给周氏磕了三个头。 周氏赶紧扶起自己的儿子,喜极而泣道:“快起来,快起来,这像什么话?妹妹,帮我……招待一下宾客。”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提醒,惠娘早就让几个丫鬟回去搬钱箱了。惠娘是个细心人,自打沈溪去赶考,她就盼望着沈溪能中举,连报喜的赏钱也早就备好,偶尔打开来看看,想着沈溪真中举时,把喜钱散出去时的喜悦。 现在梦想成真,她自己也如若置身梦中。 “沈家大老爷回来啦。” 院子里张扬了一句,不知的还以为是沈明文来了,但仔细一看却是沈明钧。以前沈明钧在沈家只是老幺。就算给家里作出的贡献再大,在家里也没什么话语权,这次儿子中举,他也直接升格为“沈家大老爷”了。 周氏见到沈明钧。总算见到个可以倾诉的人,上去哭喊着道:“相公,儿他中举人啦。” 饶是沈明钧在作坊那边听说了,突然得到这消息身体也是一阵颤抖。从他出生开始,沈家就在为中兴家业而奋斗。他从小就被灌输一个思想:只要沈家有人中了举人,那沈家就能恢复以往的荣光。 在沈明钧出生时,沈家已经没落,他没见过沈家风光时是怎么个模样,但料想应该跟宁化的王家类似,只有仰望的份儿。 “好,好哇。” 当别人都以为沈明钧能说出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话时,可最后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表达他内心喜悦的朴实语言。 说话间,钱箱子已经抬了了来,惠娘开始张罗着给前来送喜报的人赏钱。二报一人一两银子。三报一人五钱银子或者五串百文钱。 至于街坊四邻,一人给十文二十文不等的赏钱,只要是来讨赏的,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有铜钱拿,外面还开始预备茶水,谁想喝茶只管自己取用。 就在沈家热热闹闹发喜钱,顺带张罗着设流水席款待宾客时,沈明文和沈明堂两兄弟也得到消息,从沈家门口这边进来。 面对沈家这么热闹的场景。沈明文脸上带着疑问,拉着旁边一个刚领了十几文钱眉飞色舞跑出来的毛头小子:“这家出白事了?” 那人一撇嘴道:“见过白事有人发喜钱的?沈家小公子中举了,还是解元呢,知道啥是解元不?福建第一名。松手。别拉着我!” 沈明文心中惊愕不已,头已经不由自主打转,人都站不稳了:“老三,快扶着我。” 一瞥眼,沈明堂人早就没影了。 沈明堂听说老五家的沈溪中了举人,哪里还有闲工夫理会他?沈明堂这会儿人已经进到正堂。跟自己的五弟互相抱着胳膊,正欢喜着流泪呢。 沈明文本来心里就气不过,这时候眼睛里带着愤怒,找个犄角旮旯往那儿一坐,看着小丫鬟开始往院子里搬桌子,就想上前去把桌子一脚给踹翻了。 “小幺子?中解元?才几岁?连个廪膳生员都没补上,刚考个秀才,还不知怎么蒙的……莫不是考官看错名字,把我的卷子当成他的?” 沈明文把手缩进袖子里,嘀咕着,这时候沈明钧跟沈明堂出来找人,半晌后才在角落里发觉已经啐了一地口水的长房长兄。 “大哥,小郎……七郎他中举人了。” 沈明钧见到沈明文,本想把这好消息亲口告诉他生平最敬重的兄长,却没想到直接被沈明文甩了个白眼。 沈明文怒不可遏:“知道了,不就中个解元?还不知是考官怎么给选上的,跑大哥这里来耀武扬威,是吧?” 沈明钧被教训得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解释道:“大哥,我没那意思。” “什么没那意思,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大哥我考了十二年都没考上,你生的小子才考一次,不但中举,还中了个解元回来,你是不是想说大哥我没本事?”沈明文把衣服一解,“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娘?我这就一头撞死!” “哦,哦。有人没中举人想不开,要撞死咯!” 总有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沈明文这一嚷嚷,等于是把家丑外扬,谁都知道原来沈家内部也是明争暗斗,小侄子中了举人,当伯父的看不过眼,居然要一头撞死。这不是诚心让小解元公一家背上谋害大伯的骂名,以后没法抬起头来做人? 沈明堂和沈明钧两兄弟赶紧去拉沈明文。 到了这会儿,沈明文也觉得被人围观,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说出气话说要撞死,现在又不撞了,那不是被人瞧不起? 这时候沈溪跟周氏过来了。 沈溪道:“大伯,我中了举人,祖母就不会再关你读书了,大伯以后能跟家人尽享天伦之乐,何必想不开呢?” 沈明文一听,眼睛一亮,连挣扎也忘了,赶紧把衣服拍了拍,深以为然道:“倒也是这么回事。” ************ ps:第十更啦! 今天大家看过瘾了吧,从早上七点钟起来,天子一刻没有休息,中间也就吃了个午饭上了两三趟厕所,一直埋头码字,到这会儿还没吃晚饭,为的就是让大家看个高兴! 至于沈溪如何中解元的,后文肯定会有交代,这里先卖个关子。 趁着大家都高兴,天子吆喝一声订阅、打赏和月票,毕竟这是一本书的根基和关键,天子努力了,也想获得大家的认可!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515粉丝节的赞!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三五四章 逆子 下午沈家院子设流水席,款待宾客,接下来宴席连开三天。 到日落黄昏后,宾客吃得酒饱饭足,各自回家,丫鬟们在院子里收拾,晚上沈家还有下半场,就是沈家自己的家宴。 本来这顿家宴,沈明文和沈明堂都在受邀之列,可沈明文气量小,愤愤然回去了,沈明堂和沈明钧两兄弟自然要参加,同时还请来了沈溪的先生冯话齐。 这顿家宴没什么要刻意避嫌的地方,沈、陆两家女眷同桌出席,只是主桌的女人只包括周氏和惠娘,谢韵儿作为沈明钧夫妇的“儿媳妇”,与几个小辈和丫鬟同桌。 面对惠娘这么一个强势的女人,沈明堂和沈明钧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这顿宴席的主角自然是刚考上解元公的沈溪,冯话齐老怀大慰,本身他从不在学生面前饮酒,但今日兴致很高,在座的人纷纷给他敬酒,冯话齐来者不拒,喝了一杯接着又是一杯。 周氏道:“要不是先生两年前的慧眼,做主让他参加县试,这娃子还在学塾埋头读书……谁曾想才两年工夫,他既考上秀才,又考上举人,竟还得了个解元回来。” 沈明钧埋怨地看了话多的妻子一眼:“娘子。” 冯话齐笑道:“沈夫人过誉,我只是看沈溪这孩子不同常人,本是让他考县试尝试一番,谁曾想他能连过几关,他的文章也愈作愈好,连我这个先生都自叹不如啊。” 沈明钧道:“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小儿怎能跟您相比?” 冯话齐大度地道:“不然,其实听到沈溪这届乡试作的文章后,我便觉得他有机会中榜,幸好考官严明,若真摊上贿考之事,就算能中举,恐怕也要吊榜尾……” 沈明钧夫妇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贿考这么回事,沈明钧先看了周氏一眼。才惊讶地问道:“什么贿考?” 冯话齐摆摆手:“不提也罢。今日是沈溪中举的大日子,应该多敬他才是。” 沈溪拿起茶杯,恭敬道:“应该是学生敬先生,只是学生不会饮酒。以茶代酒,感谢先生栽培。” 一顿家宴,气氛极为热烈。 临走时,沈明钧夫妇对冯话齐都是千恩万谢,连礼物都准备了多份。就算这样周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临时准备的,先生可别嫌弃。” 冯话齐一再推辞,后来见拒绝不得,也就坦然接受了。可刚到沈家门口,惠娘那边又准备了一份厚礼,让冯话齐有些哭笑不得,摇着头道:“本说好只是一顿家宴,结果却拿这么多东西回去,倒好似我是专门来收礼的。” 惠娘抿嘴笑道:“说是谢师宴更恰当妥帖。” 冯话齐虽然为人严谨,但并非食古不化。也不拘泥礼法,笑纳了礼物。由于东西太多拿不回去,惠娘让秀儿和宁儿相送,一人帮忙打灯笼,一人提着礼物。 目送冯话齐走远,周氏过去问惠娘:“妹妹,冯先生之前说的……到底什么叫贿考啊?” 惠娘大致跟周氏解释了一下,周氏听了之后不由呆住了,若真有人给考官送礼,那别的考生还有机会能上榜?惠娘脸上带着几分庆幸:“还好本届考官尚算公允。没让小郎落榜,还点了他的解元,若因此落榜,以后考上几届都未必能中。那小郎就算有才学。前途也要毁了。” 周氏摸了摸胸口,后怕不已:“听妹妹这一说,可真是吓死我了。那些天杀的考官,要敢昧着良心不录取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就在周氏和惠娘在外面说这件事时,沈溪回到自己房间。心里也在琢磨,他这解元似乎来得太过蹊跷和突然了,就好像其中哪个环节是错的,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来。 自打沈溪拿到苏通送来的三道题目开始,他就对这届福建乡试不抱太大希望,福建本是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疏于监督,地方官中饱私囊,贿赂成风,想从士子的考试中抽取油水,考生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正是因为乡试经常有一些才不符实的人出现,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过个几十年一直到嘉靖年间,才最终定下“磨勘”之法。但如今没有“磨勘”,说是两位乡试的主考官可以决定一切,可根本就没办法杜绝外帘官干涉阅卷,贿考和舞弊的事情屡禁不绝。 在这种黑幕重重的情况下,沈溪自认中举都不易,哪里可能有中解元的机会? 亦或者是,那些营私舞弊的官员,觉得他的文章太过优秀,既然已经从其他考生身上大赚一笔了,索性把他的文章推出来充当挡箭牌? …… …… 沈溪中解元之后几天,沈家院子和门前的街道热闹缤纷,每天中午开席,流水席一直会持续到日落黄昏。 这几天“状元酒肆”除了要帮忙做这边的流水席外,酒肆内也是天天爆满。 状元酒肆出状元的说法,开始在士子当中流传开了,都知道状元酒肆的招牌菜是火锅,红红火火,吃起来热气腾腾,本身寓意就很好。而状元酒肆又是为沈溪这个小秀才开的,沈溪十一岁中生员,十二岁中解元,说不定来年就中状元了。 于是连城里人跟风,怎么也要想办法去状元酒肆吃上一顿,希望自己或者是家里的孩子将来也能跟沈溪一样有出息。 惠娘和周氏无暇他顾,药铺只能暂时歇业几天,全面照顾家里的流水席和状元酒肆的生意。 惠娘这两天,连商会那边的事情都先搁置了,在她看来,沈溪中解元比什么都重要,她本想说宴请一个月,但就算有这财力,也没那精力,所以只是嘴上说说,流水宴能办上三天,所要花费的银子不少,也算是尽了心。 九月二十三这天,流水宴终于结束,这天下午两家人正在收拾外面街巷以及前院的桌椅碗筷。沈明文从印刷作坊那边回来,带给周氏一个消息:“刚收到娘的信,说明天就会到府城来。” 周氏以前最不想见的就是李氏,自己一家人过小日子。把该交的银子送上去,干嘛还要找个娘管着,处处掣肘? 想到几个月前自己相公被老太太打得遍体鳞伤,周氏心里就觉得气愤难平。 可这次情况不同了,她的儿子不但中了秀才。还中了举,更是拿了解元,外人都说了,解元公非常有机会中进士,举人公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要中了进士……乖乖,不敢想。 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每次看到沈明文,周氏都高兴不起来。 自从沈溪中了解元,沈明文一直说是他教得好。除了头天小心眼儿没有出席流水宴外,其后两天,每日三餐一顿不落,每顿都要好酒好肉,而且一喝起酒来便没完没了,跟沈明堂、沈明钧两兄弟吃起酒来会闹到很晚。 沈明文种种表现让周氏非常别扭,她最想的就是晚上跟相公说说儿子中举之事,小两口也好亲热一下,毕竟她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正是需要丈夫慰藉的时候。 这次李氏进城。周氏除了能在老太太面前抬起头,还希望老太太赶紧把沈明文和沈明堂带走。 九月二十四,沈明钧又一大清早跑去府城北门恭候李氏进城。 药铺在歇业两天半之后,重新开张营业。这天过来贺喜的人仍旧不少。 以前沈溪得府试案首,或者中秀才那会儿,有人来贺喜,周氏都是勉强应付,这次她的心情不同,沈溪中了举人。家产都可以不要,谁来贺喜,我不送人家点儿东西都不好意思,管他是不是诚心的,只要我听着心里舒服就行。 到中午时,宁化的马车终于到了,李氏这次进城只带了沈明新一个人,让沈明新赶车,母子二人一路紧赶慢赶才到达。 李氏一下马车,进到药铺就喊:“我孙儿,我孙儿呢?” 周氏和谢韵儿作为沈家的儿媳妇和孙媳妇,赶紧出来搀扶老太太。周氏道:“娘,您孙儿在家里,没过来。” 李氏叹道:“唉!那怎么送我到这儿来了?快……快带我去家里,为娘要见见我的乖孙儿!” 老太太一来,开了半天的药铺又要暂时关门,毕竟药铺的负责人周氏和谢韵儿都是沈家的媳妇儿,李氏这个一家之主来了,她们不可能继续留在药铺,那是对老太太的大不敬。 以前周氏根本就不讲究这个,可现在不同了,沈溪有了出息,她这个当娘的不能给儿子丢脸,就算对老太太恨得牙痒痒,我也要表现出对老太太的孝敬,这是为了儿子的名声考虑。 “沈家老太太来了,快去看看。” 李氏这才刚出药铺门,就有人看出这位老太太不同一般,再仔细看周氏和沈明钧都要恭敬侍候,那定然是新科解元公的祖母。祖母来了,再去讨一回喜,指不定老太太还能赏几个铜板花花。 李氏没想到自己这么出名,刚到府城,就有人把她当偶像一样,处处都是笑脸和恭维。老太太尽管小脚走得不稳,不过腿脚却很麻利,笑呵呵钻进马车里,沈明新和沈明钧两兄弟赶车,往沈家宅子那边而去。 周氏跟谢韵儿让丫鬟们收拾好,自己从后门回家。 等她们回到沈家院子时,李氏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一边摸着沈溪的头,一边在那儿哭诉:“……老头子啊,我算是对得起沈家啦,熬了这么些年,终于熬出头来了……” 沈溪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其实很想跟李氏解释,他这个举人,跟几十年前沈家老太公中的举人不同,那时候的举人可金贵着,中了举人基本就可以当知县,步步高升。而到了弘治年间,你中个举人,最多能在官府里当个小吏,还想当上正五品的一府同知?那根本就是做梦。 可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他也不会去扫老太太的兴。 沈明文听说老娘来了,或者是想到之后不用再被关小黑屋读书,兴高采烈就来了,见到老太太正在抱着孙子哭诉,恭敬行个礼道:“娘,孩儿回来啦。” 老太太伸出老寒腿,一脚就踹在沈明文的腿上:“你这个没出息的逆子,让你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个举人回来,这家里人供着你容易吗?看看七郎,一次就考了个举人回来,我以后就当没你这儿子。” ********* ps:第一更! 今天天子继续爆发,虽然比不了昨天,但三五章是有的,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哇! 大家先来一波订阅和打赏,给天子壮壮行色!(未完待续。) 第三五五章 翻脸如翻书 沈明文一听傻住了,这还是那个把一文钱都省下来供他吃喝,养他如同供祖宗一般的老娘? 沈明文马上跪到地上,抱着李氏的腿道:“娘亲,我是你儿啊。” 李氏又是一脚把沈明文蹬开:“我没你这等逆子,做学问做学问不成,做农活又手无缚鸡之力,还把你二弟给害了,要你何用?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离家出走也随你!我还不想管你了呢!” 沈明文这下彻底慌神了,以前他努力挣扎着想要脱离老太太的魔爪,是因为他有凭仗,他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所有人都要顺着他供养他,就算他离家出走,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还是会留着等他。现在李氏真不管他了,他一没有生活来源,二没有生活技能,离开这个家能做什么? 李氏不再理会沈明文,摸了摸沈溪的头,充满怜爱:“七郎,走,跟祖母进去说说,你考乡试的情况,祖母想知道你是怎么考上的。” 沈明钧突然插嘴:“娘,报子说省城的喜报送去宁化了,您可有带过来,好挂在堂上?” 话刚说完,周氏就赶紧拉拉丈夫的衣服。 这话显然说得不是场合! 在老太太心里,宁化那儿才是家,那边的正堂才是值得显摆光耀门楣的地方,你一个小儿子,就算给我培养出个举人公,也没资格跟家里争功。 好在老太太心情好,只是瞥了沈明钧一眼,没多说,拉着沈溪进到后堂,老人家要听沈溪说自己考举人的过程。 这头沈明文心里那叫一个不甘,我为沈家崛起寒窗苦读几十年,这六年还被你们关起来读书,现在倒好,一个小子中个举人,你们就不记我的好了? “娘。您不能偏心啊!”沈明文依然跪在那儿,但已经开始嚷嚷起来了。 周氏走过来道:“大伯说这话,妾身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娘偏心?娘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沈明文怒视周氏,喝道:“老幺,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她这是要顶撞我吗?” 沈明钧道:“大哥,娘子,咱好好说话。别伤了和气。” 这时候沈明堂也有些着急,赶忙过来劝架,只有老四沈明新在旁边跟看热闹一样,这事情明显跟他无关,他也没理由出来说话。 要说老太太偏心,家里人那是谁都清楚的,以前老太太偏心维护的是大房,结果大房人没混出个样子,反倒叫幺房的七郎把老太太盼望的功名给考出来了。到了这一步,大房不知道自我反省。反而怪老太太偏心。 别人都可以这么说,就你大房的人没资格! 忘了这些年家里累死累活的为了谁?你还总闹一些离家出走,甚至是分家单过的闹剧,说白了,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到了晚上,沈家这边重新摆了宴席,这次是正正经经的家宴,除了沈家人没一个外人,下厨的事情由周氏、谢韵儿和林黛完成,老太太抱着十郎沈运坐在主桌上。至于沈亦儿则暂时先送去惠娘那边,交给奶娘看护。 沈明新和沈明堂都与宴,可沈明文因为暂时被老太太赶出家门,此时只能先回住的院子。闭门反省。 酒菜一个个端了上来,没酒肆那么丰盛,不过既然是家宴也不奢求菜色多好,要的是一个合家团聚的喜气氛围。 老太太兴头颇高,难得地喝了两杯,还给沈溪倒了杯酒。本想让沈溪陪她喝,但几个儿子都认为不妥,老太太这才悻悻作罢。 “本就图个喜庆,十三岁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能娶……他媳妇怎么没见到?” 老太太高兴,本想说沈溪再过两年就能娶媳妇,结果一转念才想到沈溪已经娶了一个,而且是拜过堂洞过房的。 沈明钧道:“他媳妇在厨房帮忙,娘,其实小郎才十二岁。” 老太太纠正道:“男娃子,应该说虚岁,年长才能做大事。你想他若被上官问,你几岁啊,他说我十三,那跟十二岁能比吗?十三岁就是大人了,能做学问,也能做官!” 一句话让饭桌气氛有些凝重,现在沈溪才刚中举,老太太就想让沈溪出来做官,未免操之过急。 沈明钧刚忙道:“娘,孩儿问过冯先生,他说以小郎的年岁,应该多积累些学问考会试才是正途,若提学大人赏识的话,或许会举荐小郎到国子监读书,边做学问,边考会试。” 老太太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祖上显灵,让七郎考中举人,那是祖宗的庇佑,别痴心妄想做那春秋大梦,考进士?连沈家太公都没中,他一个孩子能行吗?” “既然考取了举人就该安份一些,等着朝廷放官,哪里有空缺,他或者可以先从知县做起,多当几个地方的知县,积累官声,以后或者能做个通判,最好还能做个同知,那沈家就彻底中兴了!” 沈明新这时候提出反对意见:“娘,七郎十三岁就中举,前途不可限量……可这边却断了他考进士之途,是否不好?” 老太太怒道:“不是不让他考,而是要量力而为,咱多大的能耐就作多大的官,你以为进士是什么?咱福建一年能有几个人中进士?” 沈明钧赶紧为儿子争取:“娘,小郎是解元啊,是这届福建乡试的第一名!” 老太太一再被几个儿子顶撞,也是恼了,不管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理,怒喝道:“中了举人就能当官,为何还要考进士?即便侥幸中了进士,最多能当个大一点儿的官,可若不中呢?别人会笑话我们,不自量力想一步登天,咱沈家丢不起那人。” 因为她声音太大,沈运经不起惊吓,已经哇哇大哭起来,就算老太太怎么哄都不顶事。结果那边周氏闻声一来,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稍微一哄,沈运就一脸依恋抱着老娘的脖颈,这让李氏更觉得羞恼。 我的孙子。跟我都一点儿不亲,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指不定你这个当娘的背后在孩子面前怎么数落我,把我形容成什么老妖婆。 李氏“啪”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道:“不吃了,老三,送为娘去客栈,为娘今天不想住在这儿!” 刚才就老三沈明堂嘴笨没说话,这时候李氏把沈明堂当“自己人”。让沈明堂送她去客栈。 可沈明堂是多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哪,进城之后连门都很少出,哪里知道府城何处有客栈? 再说就算知晓,他身上的银子也都被沈明文给坑没了,何来银子住店? “娘,您消消气,我们只是提些建议。”沈明新过来劝解,“我们的意思,其实七郎年纪尚小,即便要等放官可能也要等上几年。何不趁着现在让他考两回进士,反正他年岁小,就算不中,别人也不会说咱痴心妄想不是?” 沈明新到底会说话,他这么说等于是给老太太找台阶下。 老太太刚才也是一时气话,本来就是个喜庆的家宴,因为儿子跟她拌嘴,她一生气,连最基本的仪态都没了。 老太太气呼呼道:“回头再说吧。”人却是坐在那儿,没打算再走了。沈明钧赶紧道歉,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转一些。 酒菜上齐,周氏、谢韵儿和林黛是没资格上桌的,她们会在后堂吃饭。家宴的氛围有些沉重。沈溪这时候全当自己是局外人。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就算他现在说错两句话,老太太也不会责怪他,谁叫他是沈家的大功臣呢? 家宴开始,老太太在生几个儿子的气,就不断往沈溪碗里夹菜。边夹边道:“七郎啊,多吃一些,吃的多能早些长大,长大了就能当官,祖母等着跟你享福呢。” 沈溪笑道:“好啊,祖母。” 别人愿意把他当孩子,他也不想装老成,他知道就算自己中举,在老太太心里还是不及沈明文中举来得实在。 一来是他年岁小,不知何时能当官,沈家中兴依然遥遥无期;二来沈明文到底是老太太的骨肉,沈明文中了举,寡妇带儿子,儿子有出息,那是有贞节牌坊的,儿子当了官她能做诰命荣耀乡里。 家宴快结束时,老太太又道:“七郎啊,有时间跟祖母回桃花村看看,村里的乡亲都想着你呢。” 沈溪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是想带着我回村子在乡亲们面前风光一下吧?毕竟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家宴结束,沈明新要跟沈明堂去沈明文住的院子睡觉,而李氏则留在沈家这边。 见谢韵儿出来帮周氏收拾东西,老太太目光一直落在谢韵儿的肚子上,嘀咕道:“怎就没怀上呢?” 周氏笑道:“娘,您忘了,憨娃儿走之前就跟媳妇同房一天,哪里有那么凑巧的?” 李氏皱眉道:“什么一天,乡试回来不是也有好些日子了?难道他们平日里分开睡?” 周氏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补救:“没有,憨娃儿这才回来几天啊,就算有……也没这么快看出来吧?” 李氏这才稍稍释然,把谢韵儿手上的碗碟接过去:“那就别杵在这儿,漱洗一下快进房去,现在七郎已经中举,没辱没了你,早些添个子嗣,那才叫真正成家立业,到那个时候七郎离做官也不远了。” 谢韵儿心中别提有多尴尬了,她也就沈溪刚回来那几天睡在一起,之后周氏就让人收拾了后院的房间,让谢韵儿搬过去,想到当日老太太监督她跟沈溪圆房,那场面有多尴尬,她至今脸还有些发烫。 李氏道:“七郎,怎不带你媳妇进房?” 沈溪想了想,反正老太太也当那日的合卺是真的,这时怎么也要把戏演全了,不由拉着谢韵儿的手道:“娘子,我们进房吧。” “嗯。” 谢韵儿轻轻应了一声。 正要跟沈溪相携而去,老太太突然又道:“咱不是乡野村夫,既要同房,就要正正规规的,先沐浴干净,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也是清清白白!” *********** ps:第二更! 总结一下,昨天最后有300张月票,150人打赏,又新添了许多舵主和执事,天子在此表示感谢!原本只希望得到一棵小树,大家却给了天子一片森林,谢谢大家的厚爱! 今天天子继续爆发,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月票,打赏和推荐票,一个都不能少哦!(未完待续。) 第三五六章 柳下惠?(第三更) 上次李氏要沈溪与谢韵儿合卺而特意演的那出戏,已让谢韵儿无地自容,这次二人不但要同床共枕,更要在李氏的监督下沐浴。 周氏笑道:“娘怎么说怎么是,黛儿,去搬浴桶进房。” 林黛撅着嘴,老老实实过去搬浴桶。 这次李氏来,影响最大的那个人就是林黛,若说周氏对她只是稍微冷淡,李氏对她则是彻底不喜欢,以前沈溪是秀才公,就觉得林黛没资格当沈溪的正房夫人,现在沈溪中了举人得了解元,这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更是得靠边站。 那边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李氏甚至亲自到厨房帮忙烧水,沈溪和谢韵儿则被要求提前进房准备。谢韵儿紧张地看着沈溪,问道:“若老夫人一会儿要在旁看着,你说如何是好?” 沈溪心想,老太太应该没这么变态吧? 但转念一想,他跟谢韵儿合卺当日,老太太同样在窗外盯了那么长时间,就觉得李氏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谢韵儿的担心说不一定会成为现实。 沈溪道:“老规矩,闭着眼吧。” 谢韵儿完全没主意,只能点点头。 这时候林黛已经端着盛着热水的水盆往浴桶里倒水。几盆热水下去,又端了冷水进来,林黛气呼呼转身出去,还没到门口,李氏已然笑盈盈进门来。 “还杵着作甚,快更衣啊。”李氏笑道。 沈溪道:“祖母,我们两个人,这浴桶盛不下吧?” 李氏笑道:“谁叫你们两个一起洗了,小小年岁不知羞。孙儿媳妇,你是当妻子的,要伺候相公先沐浴,还不替相公更衣?” “啊?” 谢韵儿捏着衣角完全不知所措。 李氏白了谢韵儿一眼道:“你跟七郎也算老夫老妻了,怎的还这般害臊?哦,是不是觉得祖母在旁边不好意思?那我到外面去,这里留给你们。水凉了就喊一声,叫黛儿送热水进来,灶头还继续烧着水呢。” 李氏虽然转身出门,但只是关上门并没有走远。又欺负沈溪和谢韵儿小两口是新婚,站在紧闭的窗户外面,透过缝隙向里面打量。 沈溪也算是有经验了,直接一个侧身背对着窗户那边,低声道:“跟上次一样。继续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谢韵儿着急道:“这是要沐浴,如何做样子啊?” 沈溪心想,上次连合卺都能瞒过去,这次不过就是洗个澡,有什么难的? 沈溪过去一口把桌子上的烛台给吹灭,马上听到窗户外面传来一些响声,显然蜡烛灭了老太太从窗缝看不清楚,要捅开窗户纸向里面看。 沈溪趁着这工夫,把外衣一脱,人已经钻到浴桶里去了。 “热水真舒服啊。”沈溪穿着裤子下水。有种别扭的感觉,但为了让老太太相信还是喊了一声。 谢韵儿终于明白过来,拿着毛巾走过去:“相公,要妾身给您搓背吗?” 沈溪笑道:“谢谢娘子。” 谢韵儿也学会了错位,在浴桶前,背对窗口位置,作势给沈溪搓背,但其实手根本就没接触到沈溪的后背。 毕竟沈溪上身并未着衣,就算吹灭蜡烛,她还是闭上了眼睛。里面水声哗哗的。许久之后,沈溪才道:“麻烦娘子把布拿来,为夫要擦干身子。” 谢韵儿把毛巾拿过去,沈溪站起身时。正对着窗口一边,正好以谢韵儿的身子挡住自己,再加上没什么光亮,老太太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溪只能把上身沾水的地方都擦干了,至于下裳的水,他来不及拧干。 谢韵儿睁开眼。就瞧见沈溪穿着湿淋淋的下裳站在她面前,虽然害羞不已,不过她更在意如何瞒过老太太。 谢韵儿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你洗你的,我上床去自己把衣服换了,你先到柜子那边拿换洗的衣服给我。” 沈溪从浴桶出来,作势好像在跟谢韵儿亲密,但其实继续借助错位挡着他,等他钻进被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七郎,洗澡何必把灯灭了?把灯点上,里面乌漆墨黑的,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溪已经在被窝里了,按照正常情况,他此时应该是身无寸缕,可关键是他的下裳还湿着穿在身上。沈溪应道:“知道了祖母,娘子,劳烦你把灯点亮。” 谢韵儿先过去柜子那边把沈溪替换的衣服拿过来,这才到桌前把烛台点燃,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光亮。 外面传来李氏的声音:“黛儿,过来换水!” 林黛匆忙提着木盆进来。 这次沈溪小两口沐浴,其实最累的那个人是她,既要烧柴还要端水。她进屋子来,见到地上湿淋淋都是水,而沈溪则露着半边上身在被窝里看着她,她心里越发地生气,有种被小情人辜负的羞恼,却还是强忍委屈,老老实实用木盆去盛浴桶里的水。 当然,也没全部把水更换,只是舀了一半,很快她又端着热水进来,屋子里热气腾腾,这次水可比上次热乎多了。 等林黛出门,谢韵儿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应该轮到她沐浴了,可屋子里一片光明,又没人给她借位,没法跟沈溪一样半穿半解进浴桶。此时她只能求助地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沈溪,这才注意到沈溪原来是闭着眼睛的,而沈溪的头恰好支在床头位置,李氏最多只能看到沈溪的下巴。 谢韵儿心思慧黠,马上明白怎么回事,本来她应该去屏风后宽衣,可此时她心乱如麻,顾不上那么多,便就地更衣起来。 李氏见谢韵儿宽衣之时,沈溪脸还是朝着外面,不由心怀安慰,看起来小夫妻的关系很好,闺房和谐,并未因为岁数差距而尴尬,那距离她抱重孙子为期不远了。 以前她觉得谢韵儿不好,主要是岁数太大,现在再一想。或者错有错着,谢韵儿二十岁左右的年岁,正好是生养的好岁数,若太青涩的话。娶个十三四岁的千金小姐回来,抱孙子可能就要等几年以后了,那距离沈溪“成家立室”就有些遥远。 李氏并不是特别在意抱个重孙,毕竟大房那边沈永卓已经生了一个,她只是希望沈溪早点有后。这样那些当大官的就会觉得沈溪已经长大成人,足够外放做官了。 此时房间里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矛盾和尴尬。 沈溪闭着眼,听着面前传来的哗哗水声,非常清楚一睁眼就能见到美人沐浴,甚至一会儿还有美人出浴可观赏,谢韵儿是大家小姐,身子清白为人检点,如此美人可不同于风尘中的女子,贞节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但明明睁开眼就能看到。谢韵儿也没心思总是看着他是否闭眼,可他还是要保持君子的风范,这算是他对谢韵儿的承诺。 就算这天他没喝什么鹿茸泡酒,身子仍旧一阵火热,某个部位一直坚挺如铁。沈溪到底已经十二岁了,自从元阳初现之后,其实有些事就算他刻意去忍也忍不住。这个关口,他只能尽量压抑心中的旖念,可越是压抑,脑海中仍旧不断描绘他并未见到的唯美画面。 至于谢韵儿。心中也很矛盾。 她自己根本分辨不出对沈溪是何等情感,或者是当弟弟更多一些,但沈溪的才华和智计,还有对谢家人的帮助。都让她觉得感恩戴德,甚至觉得,就算以身相报也是份属当然。但她也知道,无论是沈溪,还是沈明钧夫妇,都没做好正式迎接她当儿媳妇的准备。二人只是“形婚”。从开始便是演一出戏,那时沈溪尚是个秀才,她都觉得配不上沈溪,如今沈溪高中解元,她更是自卑。 谢韵儿一直以来的婚姻观念,是要从一而终,在她选择以形婚的方式嫁给沈溪时,她就做出决定,以后不再成婚,跟惠娘一样当个“寡妇”,照顾谢家人,以后有惠娘和周氏照顾,她也不怕无伴终老。 可她毕竟才二十岁,思想会显得幼稚一些,等她真正再成长些之后,就会明白身边有个可以倚靠的男人是多么重要。 沈溪沐浴完全是在敷衍,但谢韵儿则认真地在洗着身子,就好像李氏所说的那样,既然选择同房,就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对得起沈溪,还有周氏对自己的帮助。 她这是要还债! 沐浴结束之后,谢韵儿直接站起身来擦拭,李氏仍旧没走开,等谢韵儿把亵衣穿上之后,沈溪突然道:“娘子,该吹灭蜡烛睡觉了。” “嗯。” 谢韵儿面颊火烫,都没心思注意沈溪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连亵裤都没穿,直接过去把烛台吹灭,等她上了床榻,外面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氏到此时才心满意足离去。 沈溪睁开眼,低声问道:“祖母走了?” “嗯。” 谢韵儿微微点头。 沈溪突然从被窝里拿出一条湿哒哒的下裳,却没丢到地上,而是回过身从床里面的缝隙扔到床底下去了,谢韵儿赶紧闭上眼。 沈溪笑道:“我刚才已在被窝里换好了,你看?” 谢韵儿这才睁开眼看,等确定沈溪不但换了下裳,外面还穿好白色单衣后这才放下心来,她也不知为何会对沈溪如此信任。但见沈溪突然头要靠近过来,她又紧张道:“你……你穿好了,我……我没穿。” 沈溪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见谢韵儿露出被子外面的脖颈只能见到一条红色的亵衣带子,顿时明白,把头转向里面:“你还是去换上吧。” 谢韵儿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用,明早我会早些起来换。你晚上别太靠过来就好。” 沈溪苦笑不已,他心想:“若睡着了,有些事是能控制得了的吗?我们可是睡在一个被窝里啊。” *********** ps:第三章来了! 兄弟姐妹们一定要记得支持天子啊,成绩越好,天子心情越舒畅,灵感迸发之下,码出的字也越多,大家就看得越过瘾! 订阅!月票!打赏!推荐票!拜托大家帮忙了!(未完待续。) 第三五七章 批命(第四更) 沈溪觉得做男人好累,明明美人就在一息之间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及,可偏偏还要守着君子的礼法,做一个假正经的圣人。 谢韵儿此时也很局促,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谢家人心目中,沈溪是良婿的不二人选,把她送出门就没准备再让她回去,可她越是和沈溪相处,越觉得对不起沈家人。 本来想熬到年底再提休书的事,但现在看来,与沈溪的夫妻关系无法维持下去了,如果再来这么几次,非要假戏真做不可,到那时,她不但对不起沈家,也对不起自己。 同榻之人各自想着心事,彼此无言。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太太又如之前一样过来查岗,在确定小两口昨日“夫妻和谐”后,才满意而去。 周氏随后进来,先问明昨日的情况,她面带忧色:“总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这就去说,早些让你回门。” 谢韵儿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起来穿衣整理时,依然先让沈溪背过身去。周氏还在那儿教训沈溪:“便宜你这小子了,不过也就这两天。以后你继续改口叫韵儿做谢姨……” 沈溪本想装睡,听到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娶进门的媳妇,不但漂亮贤惠,而且精明能干,可惜连摸都没摸一把,就要送出门,真是太可惜了! 到早餐之时,周氏就把这事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当即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胡闹!娶进门来,就是我沈家的媳妇,哪里说能轻易休掉的!”李氏道。 周氏赶紧解释:“娘,这不当初是韵儿到了年岁,官府逼嫁,她才入门来的?娘也说了,只要她跟憨娃儿圆房,以后她想出门也由着她。咱不能死霸占着人家不放不是?” 李氏怒道:“什么叫霸占,咱七郎如今的身份,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 谢韵儿跪在地上,给李氏磕头道:“老夫人。妾身也知配不上相公,相命的说妾身福薄,不能旺夫,以后子嗣单薄,还请老夫人休了妾身。另娶他人。” 换作别的理由,李氏肯定不会答应沈溪休妻,可听到谢韵儿拿出命理来说事儿,她不由迟疑起来。 李氏细细盘算后道:“七郎他娘,你今天去请个相命的回来,好好给她算算命,我家七郎传宗接代,事关重大,不得有丝毫马虎。” 周氏赶紧应了。 吃过早饭,李氏要先过去到沈明文那边看看。昨日她是说出不想认沈明文这个儿子的话,那纯粹是她觉得沈明文不争气所说的置气的话。 就算沈明文中不了举,可对沈家来说还是有一定作用的,秀才公,还是廪生,出去当个蒙学先生没什么难度,还能为沈家赚点儿银子回来。 等李氏走了,周氏才拉着谢韵儿手,笑道:“憨娃儿这主意出的倒是不错。” 谢韵儿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沈溪道:“娘,找相命先生回来。路上可一定要交待清楚了,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被祖母询问又该怎么回话,事前都要想好。银钱方面别亏待了人家。不然那些相命的容易张嘴乱说,说不一定就把咱坑了。” 周氏笑着点头:“臭小子,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用得着你教?不过在城里找个听话的相命的先生也不是那么容易。” 周氏上午出门去,用了半天时间才找了个觉得“合适”的,却是之前跟沈溪颇有渊源的老许头。 老许头一进院门便开始称赞:“……这院子中正。梁宽檐高,这是大富大贵之兆,这儿必定会出贵人哪!” 周氏听到这话心里美滋滋的:“先生说的极是,那你给看看,这院子出的贵人,能有多富贵?” 老许头似模似样掐指一算,沉吟道:“不可限量啊,或为封疆之大员,或为朝廷之执宰,总之是富贵荣耀之极。” 老许头可以说是极尽恭维之能事。 但周氏却听得一头雾水:“先生,您说的这些,妾身听得不是很明白,您就说说,能出举人,还是能出个进士?” 老许头本来还紧张了一下,以为说当封疆大吏和宰相这户人家都不满意,那该怎么说?封王封侯,又或者当皇帝?传出去这不形同造反吗?听到周氏这话,他才恍然,原来小解元公的娘是个土包子啊,这就好应付多了。 “自然是进士出身,而且是状元及第。”老许头一脸肯定地说道。 周氏听了几乎忘记请算命先生回来是做什么的了,欣然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小郎,快出来见见这位老先生……” 沈溪扶着李氏从正堂里出来。 李氏走上前,眯眼打量老许头,要说老许头蒙周氏容易,可要在李氏面前糊弄可就不太轻松了。 李氏为了儿子中举之事,问过的算命先生不计其数,一个个都说沈明文是苦尽甘来一定能中举当官的,说她一定能当举人公的娘,现在她知道,这些人说的都是骗她的鬼话,本来没做丝毫念想的沈溪,竟是后来者居上。 举人公的娘,升格做了举人公的祖母。 老许头虽然跟李氏年岁相当,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请安。 李氏摆摆手道:“这次请先生回来,不是看我孙儿的命,他的命好谁都知道,看的是我那孙媳妇儿的……如今娶进门已有半年时间了,到如今还未显怀,你帮忙看看她命格如何……” 老许头道:“老夫人,这女人入门才半年,期间相公又出去问功名,这就忙着生养,是否太过急切了些?” 周氏听了有些发急,我来的路上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别自己瞎编台词好不好!但沈溪却觉得老许头很有为人处世的经验,知道上来就进去把谢韵儿的命给批个体无完肤,李氏肯定会想到他是跟周氏提前串通好的,他这一临场发挥,反而会有奇效。 李氏道:“不急不行啊,我孙儿中了解元。可他年岁终归小了些,要为上官赏识,若不成家立业怎么能行?娶回来的媳妇,不求别的。早些为家族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老许头没说什么,在周氏和李氏陪伴下,进到正堂,谢韵儿脸上蒙着轻纱坐在那儿,这是李氏特别要求的。 以前沈溪只是秀才。她出去抛头露面已很不好,现在沈溪中了解元,她作为解元公的娘子,抛头露面可是大忌。李氏要求,以后谢韵儿出门必须要带面纱,身子也得包裹严实,除了眼睛外,就连双手都不能露出来。 “相吧!” 李氏往那儿一坐,带着几分不耐烦道。 老许头面色尴尬:“老夫人,您看……这连样貌都看不清楚。谈何相面,更谈何相命?” 李氏道:“不是有生辰八字吗?实在不行,看看手相,至于相面那是不可能的,我沈家的媳妇,岂能为陌生男子盯着瞧?” 谢韵儿身子稍微颤了颤,显然她觉得李氏对她的要求有些霸道。按照李氏的说法,她以后别想出去坐诊赚钱了,只能乖乖待在闺房里,做好她相夫教子的工作就可以了。 解元公是不用担心家里生计的。朝廷会给俸禄,而且举人免税,很多人家会主动把田产归到举人名下,借以逃避税赋和徭役。 在李氏看来。当了举人安心在家享富就可以了。要是举人的夫人也出去做活,那得是多不体面的事情。 老许头拿过谢韵儿的生辰八字,一本正经地算起来。 半晌后,老许头摇摇头道:“老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位解元夫人有富贵命。但旺夫不旺子啊。” 周氏一听又皱起了眉头,她跟老许头叮嘱好的,明明是把谢韵儿的命说得一无是处,可老许头非要说什么旺夫不旺子,这岂不是会令老太太熄灭休掉孙媳妇的心? 但李氏听了,却连连点头:“我孙儿,的确是在娶了媳妇之后才中举的,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再看看手相吧。” 谢韵儿把玉手伸出来,老许头又仔细端详,这次没摇头,反而点头:“这位解元夫人,能置财守财,但子孙宫凋零,年过三十后,或者有一儿半女,但……说句不好听的,头一胎或者会夭折,至于能否传宗还要看她的造化。” 话说得基本是滴水不露,既完成了周氏的交待,把谢韵儿的命往坏里说,又以实际问题切入,说得在情在理。 若说谢韵儿没旺夫相,沈溪一娶她就中举怎么解释?说她不是富贵命,嫁给解元公不说,还能出去坐诊赚钱,这不是好命是什么? 但话又没说满,说你子孙宫凋零,以后诚心向善或者一心向佛,想在晚年要个子嗣也是可以的嘛。 老太太一听,果然脸色有些难看。但她没马上下定论,又问道:“还有呢?” 老许头见老太太似乎吃他这一套,心里顿时有了底,赶紧把平日里应付无知妇孺的话说了一遍,连有见识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他都能给咋呼得一愣一愣的,更别说是李氏这样一心盼着沈家中兴,在价值取向上偏颇固执的老太太。 李氏听完后,眉头紧锁,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难怪我孙儿娶了她这么久肚子也没大起来,原来真是不下蛋的母鸡啊。可娶都娶了,这要是休妻的话,对我孙儿的名声影响得有多大?” 周氏这时候配合地带着一脸紧张神色问道:“先生,不知可有何办法能够化解?” 老许头轻叹:“命理之事,在于一心积德,种善因得善果,若机缘巧合,改命也是可以的。但那更需要一番造化。” ************ ps:第四更!继续求订阅和月票! 推荐好友上山打老虎额新书《庶子风流》(起点书号1003468034):回归大明,不做书呆子!秦淮河畔多知己,塞外辽原有音笛。自古风流出少年,且看庶子叶春秋。 链接:http:///book/1003468034.aspx(未完待续。) 第三五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第五更) 促成沈家中兴,是李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所在,任何损害沈家声望、影响沈家崛起之事,她都要剔除。谢韵儿如今俨然已是沈家中兴的老鼠屎,为她所不容。 但仅凭老许头的一番话,李氏不会轻易休了谢韵儿这个刚娶进门不久的孙媳妇。再怎么说,她对谢韵儿已经从不满到满意,就算这个孙媳妇真不能生儿子,不是还有一个随时可以纳进门当偏房的小童养媳林黛? 加上有从前被江湖术士蒙骗的经历,李氏对于算命先生说出来的话还是抱有极大的谨慎,等老许头走了后,她一个人坐在正堂,似乎是在发呆,实际上却是在想沈溪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孙儿中举人之前,我给他铺的路不多,但以后要出仕为官,可要全数我说了算才行。 “娘,连算命先生都说韵儿的命不好,您看……咱是不是把她休了,再让憨娃儿娶别人?” 周氏送客回来,眼巴巴看着李氏。 李氏皱了皱眉:“你这个当娘的,一点儿都不为儿子考虑,这事放在几个月前可以,现在七郎中举,他若休妻,外人岂能不说小郎弃糟糠?” 周氏跟谢韵儿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索性还有黛儿那丫头,不行先纳进门,做个妾侍,以后生个儿子不亏待她就是,哪个做官的不是三妻四妾?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前面的话是对周氏说,后面则是对谢韵儿说的。 任何女人,刚嫁进门才半年,夫家就要给丈夫纳妾,放谁身上也是不能接受! 谢韵儿没有犯七出之条,想休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更何况就算真的犯了七出,只要罪过不是很严重,沈家仍旧不能休谢韵儿,因为在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去”。 一不去是“有所娶无所归”,二不去是“与更三年丧”,三不去是“前贫贱后富贵”。谢韵儿家人安好,且未遇丧事。前两条是不符合“三不去”的。 可第三条,就严严实实契合上了。 沈溪迎娶谢韵儿之前是秀才,迎娶谢韵儿之后考取了举人,还是一榜得中解元,符合“先贫后贵”的标准。就算谢韵儿主动提出要归家,且犯了七出之条,可说出去谁会相信? 这不是沈家嫌贫爱富,想把谢韵儿扫地出门迎娶豪门小姐? 李氏的想法,既然谢韵儿不能生养,可以让林黛来代替,到底林黛也十五岁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十四岁出嫁,十五岁生头胎的比比皆是。沈家供了林黛六年吃穿。现在要她回报沈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韵儿道:“老夫人,妾身愿意主动与相公和离,绝不拖累沈家。” 李氏怒道:“就算把你休了也不能和离,否则我沈家颜面何存?此事毋须多言,先这么定了!” 李氏心想:“七郎昨日与你鸳鸯戏水,分明是感情深厚。我若赶你出门,七郎因此恨我,还不是被他娘白白占了便宜?” 李氏学聪明了,这件事要有坏人。但坏人不能由她来当,就算要休妻也要等以后周氏来落实,这样沈溪就不会恨到她身上。她也知道沈溪这个孙儿跟她不像小儿子那么言听计从,还有个被她看来刁钻的周氏可能会说她坏话。 等周氏带着谢韵儿到了沈溪书房。把老太太要沈溪纳林黛做妾的事一说,沈溪脸色稍微变得有些沉重。 对于迎娶谢韵儿这件事,本来就在沈溪的“计划外”,他对谢韵儿还是很欣赏的,但那只限于对谢韵儿才德和美貌的欣赏,并无太多杂念。可在迎娶过门后。就这么眼巴巴送走,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不甘心啊! 这么好的姑娘,没嫁过人,为撑起一个家自强自立,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还是个女神医,清清白白家世也好,更没犯七出,有什么道理休了? 但沈溪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谢韵儿,大致跟谢韵儿的想法一样,因为二人的年龄差距,还有谢韵儿内心高洁。 沈溪心想:“我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有了功名,可在她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吧?既然如此,何必强求呢?” “其实我有个办法,就不知谢姨能否接受,这对谢姨来说,或者有些残忍。”沈溪道。 周氏埋怨道:“憨娃儿,有主意快说,藏着掖着不是让老娘干着急?” 看到谢韵儿也眼巴巴看着自己,沈溪闭上眼,缓缓将他的主意说出来,最后周氏也看向谢韵儿,因为沈溪这主意的确很“损”,有点儿要彻底败坏谢韵儿名声的意思。 “韵儿,看你的了。”周氏最后轻叹。 谢韵儿咬了咬牙道:“感谢婆婆和相公这几个月来的收留,若媳妇再赖在沈家,倒是做媳妇的痴心妄想。媳妇愿意如此。” 周氏有些不太忍心地点点头。 等晚上周氏带着谢韵儿到药铺,把事情跟惠娘一说,惠娘蹙眉:“以前小郎的主意,我觉得都挺好,可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以后让韵儿怎么做人?” 谢韵儿流着泪道:“掌柜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总拖累相公啊……” 周氏叹道:“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实在不行,就真跟憨娃儿圆房,他人是小,不过元阳也来了,大人能做的他都能做!” 谢韵儿啜泣着摇摇头:“相公跟黛儿和曦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者他有更好的前程,若娶了我这不详人,总对他前途有损。婆婆,掌柜的,你们不用劝我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惠娘坐下来,好像在生沈溪的气,怪沈溪出馊主意,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溪的办法可行。她轻叹道:“就算韵儿你答应,还是先问过你家人,我这就让宁儿带我的信过去。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啊!” 谢韵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可听到惠娘提及家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 当晚,谢家人得到消息。知道问题严重,谢伯莲夫妇匆忙到药铺里来商议此事。 谢伯莲有些不太满意地对周氏道:“我说亲家母,我们把韵儿可是清清白白托付过来,什么错都没有就扫地出门。已是对不起我们家韵儿,居然还想出这么绝的法子,不是让我家韵儿以后连个夫家都寻不到?” 谢伯莲因为坐牢之事,为人已经木讷了,但他显然也很在意这个女儿。觉得让女儿含辛茹苦打理一个家,甚至连终身幸福都耽误了,实在是为人父的过错。 谢家人都很喜欢沈溪,现在沈溪又中了解元,每日里去谢家恭贺攀关系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以前与谢家交恶的亲朋故交,此时都上门致歉,让谢家面子里子都有了,可若经此一闹,谢家立马会成为汀州府百姓的笑柄。 周氏叹道:“其实我们也很喜欢韵儿这个媳妇。” 谢伯莲怒气冲冲一拍大腿:“那你们还休我闺女?” 他身后的谢夫人赶紧拉了拉谢伯莲。意思是让谢伯莲冷静。 虽然谢伯莲夫妇气不过,但他们也清楚,这桩婚姻本来就是沈家为了帮谢韵儿在官府那边蒙混过关,配合演的一出戏,又不是没提前商量过,正是说好了嫁过门再休妻,两边仍旧和和睦睦,这事才定下来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沈溪竟然十二岁就中了解元,沈家这边有“三不去”牵绊。不好休妻,而谢家那边也不乐意,我女婿中了解元,作何不能假戏真做? 谢家不知道沈家老太太逼沈溪和谢韵儿合卺。要是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失身”,更不会答应让女儿回门。 本来很好解决的事情,到此时已经变得复杂至极。 这件事怪不得沈、谢任何一家,沈家只不过是遵从谢韵儿的意思,再加上本身“演场戏”的约定;谢家这边是想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不想让女儿做弃妇。从此孤苦一生没个着落。 要怪,只能怪这桩假婚姻本身。 惠娘见两家人的关系突然闹僵,赶紧走出来,满脸自责:“要怪,事情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说让小郎假意娶了韵儿为妻,就没今天这么多事。若谢家人因此而感觉蒙羞,我愿意拿出两千两银子来,让谢家回京城,重兴祖业,当作偿还……” 谢韵儿却已经泣不成声:“这……哪里怪掌柜,怪……就怪我命不好……” 谢夫人怜爱地抱着女儿的头,哭泣着安慰:“闺女啊,你怎能这么说?是我们爹娘亏欠了你,是这个家亏欠了你啊。” 本来矛盾重重,可谢韵儿这一哭,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抹眼泪。 一场争执,变成温情戏。 周氏看这情形,想让谢家人那边答应沈溪的“馊主意”不太可能,她自己也不太同意让谢韵儿背负骂名出门,此时她表态道: “这样吧,从今往后,无论我儿怎么看,韵儿永远都是我沈家的儿媳妇,若将来真有一天,韵儿她自己想走,我沈家绝不拦着,休书都已写好了,韵儿何时都可以还她的自由身。我沈家,绝不再提休妻之事。” 李氏不想当坏人,其实周氏也不想当恶人。 周氏倒不是为儿子喜欢与否考虑,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目中,儿子是个小屁孩,懂什么情情爱爱的,这桩假婚姻儿子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她是为儿子和谢韵儿的名声着想。 谢韵儿脸上满满带着感激,轻唤一声“婆婆”,投到了周氏怀抱中。周氏将谢韵儿好一顿安慰,谢韵儿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谢伯莲夫妇总算松了口气。 怎么说闺女还是保住了解元公媳妇的名头,在谢伯莲夫妇心目中,已完全把沈溪当作是女婿看待。 ********** ps:第五更! 要知道沈溪出的什么损主意,请看下章分解!马上沈溪又要走上会试之途了,兄弟姐妹们何不来一波支持,以壮行色?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三五九章 入太学读书(第六更) 就在举行这次家庭会议时,有三个关键人物没有去,一个是李氏,第二个是沈明钧,第三个是当事人沈溪。 沈溪也是在事后才从周氏那里得知事情商议的结果。 “……留下来也挺好,韵儿比黛儿年长,识大体,又能帮你管着这个家,就算以后我和你爹都不在了,她也能打理好这个家……” 周氏神色带着几分恍惚,却不知是她真的想开了,还是单纯想让令她自己接受这结果,寻求自我安慰。 到了晚上,沈溪跟谢韵儿仍旧同房,李氏已不过来监督,或者是老许头白天那番话起了效果,既然谢韵儿福薄,下不出蛋来,还去管她作甚? 如此谢韵儿能稍微自在一些,吹灭蜡烛,与沈溪再次躺在一张睡榻上,两个人仍旧是相敬如宾的状态。 沈溪道:“我今天的主意出得不好,你别见怪。” 谢韵儿一笑,侧过脸望着沈溪:“你的主意很好啊,我若是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将自己的夫家长辈痛痛快快地斥骂一番,就算被休了也没人会可怜。是我自己……下不去这决心而已。” 顿了顿,又道:“你放心吧,等你中解元的风潮过去,没什么人注意了,我会走的。” “走不走没关系,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沈溪说完,把身子背过去,“你知道我年纪还小,做不了什么。” 沈溪也学会自我安慰了。 谢韵儿脸上却露出微微苦笑,在她跟沈溪成婚第一日,就亲眼见证了沈溪从男孩到少年的转变,只是她没法让沈溪从少年变成真正的男人吧。 …… …… 两天后,李氏离开府城,同时把沈明文、沈明堂和沈明新三兄弟带走了。 本来她想带沈溪回宁化,让街坊邻居看看,但她听冯话齐说沈溪很可能会以解元的身份选入太学读书,从太学出来,可以成为名儒或者直接委任为官后。李氏动了心思,改而让沈溪继续留在府城,等候省城提学的消息。 大明在南京和京师设国子监,国子监便是中央官学。为全国最高学府及教育行政管理机构。大明实行双京制,在南京和京师分别设有国子监,设在南京的国子监称为“南监”或“南雍”,而设在北京的国子监则被称为“北监”或“北雍”。 国子监的学生通常是从各地生员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称为贡生。意谓以人才贡献给朝廷。还有便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的官僚子弟,此种荫生称为“荫监”。景泰年后,由于国库紧张,可以用钱捐到进入国子监读书的资格,这叫捐监。不论是哪一种,只要进入国子监,俱都称为“监生”。 国子监内,又设有太学。 通常来讲,国子监的监生通常是秀才,太学生则是举人。 沈溪曾与苏通一起拜访的伦文叙。就是以举人身份入太学,而后成为名儒,历史上伦文叙是弘治十二年会试会元,殿试状元。 此时距离这届会试,只剩下半年时间。 李氏一走,沈溪跟谢韵儿继续分房睡,虽然周氏说接受了谢韵儿这个儿媳妇,但也只是名义上接受,在她心里其实也觉得辱没了谢韵儿,事事都遵从谢韵儿的意思。未有丝毫勉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却是打也不想打,挨也无处挨。 谢韵儿回到药铺坐诊。因为她还要赚钱养家,不愿做不劳而获之人。 到了十月初二,苏通从福州回来,还没回家门,就到沈家来拜访,说是贺喜。却是来攀亲近。 在苏通看来,跟沈溪交上朋友,算是值了。 “沈老弟,真是恭喜了,这一届乡试五千多名考生,你能名列头名解元,实在令为兄汗颜。为兄不才,仅列了个五十四名,险些就吊了榜尾……” 苏通中举,对他自己来说也很意外。 苏通没敢奢求一届便中举人,就好像沈溪想的那样,这年头要中举,场内和场外的因素很多,不是说学问好就一定能中举的。苏通自己也清楚,他的才学只是在汀州府考生中名列前茅,放到福建全省就不够看了,谁想竟然中了。 “沈老弟,你中解元,吴公子得了亚元,你们二人可真是天生的冤家啊。之前谁都没想到,这届乡试,解元、亚元都出在汀州府,你们二人也算是为我汀州府士子争光了。”苏通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 沈溪摇头苦笑:“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解元究竟是怎么来的。” 苏通听了哈哈大笑:“如为兄这般,苦心去求反而求不着。不过这事儿也是透着一抹古怪,这次乡试背后纳贿的不少,吴公子得亚元倒能理解,他是山西布政使家的公子,可沈老弟你……并无冒犯之意,莫非沈老弟背后也……” 虽然苏通没说完,但沈溪知道,苏通是想知道他有没有送礼。 沈溪除了刚开始交的那四两银子学贡,便再没纳过贿赂,若想以四两银子就能“买”个解元回来,这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所定的举人价码也未免太低了些。 沈溪事后也问过惠娘,惠娘听明白后竟是后悔不已,说早知道送钱有效,肯定会花个千八百两的,就图个心安。 事实证明,沈溪中解元并非是惠娘所为,他总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沈溪摊摊手,继而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苏通便不再追问。 苏通要回去安顿家人,尤其是他的长子刚出生不久,远行在外回来,正好见一些亲朋好友,接受祝贺,事情多得很。 沈溪送苏通出门时,苏通感慨道:“这届鹿鸣宴,只有沈老弟你跟吴公子未出席,少了几分热闹啊……解元和亚元同时不在,剩下举人却又全在,这可是福建鹿鸣宴有记录以来第一遭。” 沈溪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未予置评。 等苏通走了,沈溪仔细琢磨一下,问题不少。 他没留下参加鹿鸣宴。一方面是因为李氏和周氏殷殷嘱咐,另一方面则是前途未卜,即便留下也未必会有机会出席。 再者,参加鹿鸣宴并不是免费的,名义上说是官府请客。但其实背地里需要考生自己掏腰包,赴宴时还得给主考、同考和外帘官送礼,又要大大破费一番。 所以,那些寒门出身的士子,知道这鹿鸣宴参加不起,即便想尽早知道自己考试的情况,也不得不提前回乡等候消息。 鹿鸣宴在放榜第二天就举行,事后不会补办。 苏通所言,除了他跟吴省瑜外,其余中举之人都参加了。难道说这届其余中举的士子,都预先料到自己能中举,而且都有银子去给考官送礼,打肿脸充胖子参加鹿鸣宴? 显然不是!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届中举之人,全都是“关系户”! 要么是有官宦背景,要么是暗中纳贿打通了关节,为什么中举的人都没走?因为他们交了银子,知道自己很可能中举,所以才留了下来。等确定中举了还要再送上一份礼,算是“尾款”,不去不行。 苏通之前就跟沈溪商量过纳贿的事,遭到沈溪拒绝。但苏通自己肯定是交了钱的,所以苏通才选择留在省城等消息。 或者是苏通交的银子不足,又或者是关系不硬,最后只得了个五十四名。 沈溪心里犯嘀咕:“那为何我没纳贿,反倒中了举人,而且得了解元?仅仅是因为我才学好。考官想找我出来当挡箭牌?” 带着这样的疑问,沈溪又等了两日,省城传来消息。 经过福建提学苏葵和福建布政使司共同保举,宁化县沈溪以及清流县吴省瑜,以及本届乡试名列前茅者,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考生,被保举进入太学读书,全福建,一共五人。 周氏知道后,兴奋得不得了。 沈溪入太学读书,虽然会北上京师,且一去多年,但总算是沈溪有了出息,正所谓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就算当娘的舍不得,为了儿子的大好前途,她也只能忍痛舍弃。 沈家门前又是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一连串好消息,再次让沈溪在汀州府好好风光了一把。 在沈溪中解元,还被保举进太学读书的消息传开后,城里城外有头有脸的人纷至沓来,一方面是攀关系,另一方面则是有些人希望把田产归到沈溪名下,借以逃税。 来拜访的人各有不同心思,有许多人本都是沈明钧夫妇需要仰望的,以前就算八抬大轿去请,人家也不稀罕,现在挤破头前来,周氏甚至动了把沈家门楣重新修缮的心思。 惠娘道:“即便要修,也要等小郎当了官才修,现在还只是举人,中了解元选送进太学读书,并没有正式当官……以后等他穿着官服回来,这门楣不修都不成了!” 惠娘说这话时,其实带着几分羡慕,可惜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能去考功名,就算沈溪将来当官,光耀的也是沈家门楣,跟她没关系。要封诰命,也是封给沈溪的亲生母亲周氏和正妻谢韵儿,没她的份儿。 但她就是为沈溪感到开心,就好像将来的荣光也会降临到她自己身上一般。 这天苏通也带人前来恭贺,全都是与沈溪同届参加童生试的考生,包括郑谦这样还在为考生员而发愁的童生。 沈家同时来了两位当届乡试的举人,还有那么多生员前来恭贺,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沈家已上了一个档次。 周氏特别为这些士子在沈家正堂安排了宴席,苏通等人都带着厚礼而来,以前参加文会,大家伙坐下来一通滔滔辩论,辩论过后吃喝完,抹抹嘴就走人,可这次不行,你来新科解元家里,不带点儿有分量的礼物,这次你能进门,但以后你是不想再来了,是吧? 当然,在场最为瞩目之人,除了沈溪,就是同样中举的苏通。 酒过三巡,苏通笑道:“恭贺沈老弟入太学读书,接下来贤弟就得启程,赶往京城了吧?索性明年会试,在下也要前往京城,不若一路同行?” 沈溪道:“明年春天才举行会试,苏兄是否太过急切了一些?” “哈哈,早点儿去好早做准备嘛……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京城是天下间最为繁华之所,而我福建则偏居东南一隅,总要去见识一番才好。再者说了,从福建到京师,山长水远,早些出发才不怕临时有事耽搁了,这路上有个伴儿,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 ps:第六更! 今天又是两万多字,从早上七点过起来码到现在,又在电脑前整整待了十二个小时!天子现在全身疼痛,可终归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天子这么努力,就是想得到大家的认可,请各位兄弟姐妹,务必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三六〇章 娶妻不碍纳妾(求推荐票) 京城距离福建四五千里,若沿途看看名川大山,再在富庶繁华的城市逗留一番,加上一些地方必须绕道,这一去足足有六七千里,对于没有火车、飞机甚至是汽车,行路只能乘船,又或者是乘马车走其实并不宽阔平坦的官道,别说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了,就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也经不起路途的折腾。 沈溪获得去太学读书的机会,可以边读上学边备考会试,算是个难能可贵的上进机会,就算最后他没有考中进士,也可以与那些名流大儒成为师生或者同窗。 太学受业,若成绩好,便能留在国子监教书,成绩差点儿也会被分配到地方府学、县学成为教谕,成为真正的士族阶层。 虽然进太学并不代表能考中进士做官,但怎么说也比一个普通的举人强太多了,进入弘治年后一个举人想在没有关系和门路的情况下在家等实缺,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进太学还有个更隐性的好处,就是可以结交到达官权贵,有助于以后进仕。 苏通虽然也符合二十五岁以下的入太学标准,可惜他在乡试中未名列前茅,也未得到福建提学苏葵的赏识,所以他进京师单纯为备考会试。 弘治十二年的这届会试可以说是热闹非凡,唐伯虎、徐经、伦文叙、柳先开……最后以舞弊案收场,令一图有所作为的大才子最后只能寄情山水。 这一届进士中,有一人不得不提,本是一个只列二甲第七名的进士,但他未来的造诣却高得惊人,此人就是明朝一代心学大家王阳明。此时的王阳明名气还不大,是两次会试落第的普通举人。 这年秋天,唐伯虎刚中解元,在江南名声显赫,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他肯定料不到来年的春闱会以牵扯进舞弊案而惨淡收场。 沈家和陆家人。对于沈溪去京城,支持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离愁,但他们知道这关系到沈溪的大好前途,耽误不得。即便强忍分离的痛苦,也要送沈溪入太学。 “……与苏公子一同去挺好的,苏公子也是举人公,两个举人公前往京师,路上有个伴不说还能一起作学问。等到了京城,也有人照应。只是这年前就去,真叫人舍不得。” 惠娘虽然跟沈溪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些年相处下来,早把彼此当作一家人,沈溪去福州参加乡试一去三个月,回来还没几天,这又要启程去京城,这次去可就要常住京师了,若在太学读书。可能一年都回不来一次,毕竟从京师到福建的路途太过遥远。 周氏问道:“要不,让你爹送你去?” 沈溪摇摇头:“娘,京师与福建相隔几千里,爹去一趟,至少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您真忍心我和爹都不在你身边?” 周氏一时哑然,仔细一想,是啊,儿子要远行求学。做娘的心中挂念,可连丈夫也一起去,几个月在家里为之牵肠挂肚,那不是更不好受?半晌后她轻轻一叹:“不忍心也要让你爹送你啊。不然为娘怎能心安?” 沈溪笑道:“娘,我已经长大了,这次去京师,我准备好了,明年就考个进士回来,这样就不用在太学里蹉跎几年了。那时候我不就可以回来一家团聚了吗?” 周氏笑骂道:“呸,你个憨娃儿就知道痴心妄想,知道进士两个字怎么写的吗?再者说了,你若真中了进士,那是要当大官的,回来做甚?到时候我和你爹去京城寻你,跟你过好日子呢。” 惠娘笑道:“姐姐别说了,说得妹妹那个馋啊……都不知该盼着小郎中进士还是不中进士好,若他当了大官,难不成咱两家的缘分就尽了?” “哪里有的事,他有出息,别人的好可以不记,你这个做姨的,这些年好似半个娘,他哪儿能不孝顺?” 惠娘若有所思:“可惜咱商会在京师没个落脚点啊……” 言外之意,惠娘还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沈溪去福州考乡试,她尚能帮衬到一些,可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师,她就鞭长莫及了。 …… …… 出发日期定在十月中旬。 因为太学是在年后开学,全国各地的太学生和国子监监生,要在年初抵达大明两处国子监所在地,南京和京师,家乡隔得近的还好,可以在家过完年再走,可沈溪却不行。 弘治年间的南京国子监内并未设太学,他所要入学的太学远在京城,若不能提前两个月走,还真未必能在年初抵达。去了之后还要安顿下来,拜访一些闽、粤在京名流,攀个亲近,也需要一些时间。 如此算下来,十月中旬走,已经不早了。 而苏通这些天,不但在家里忙着收拾行装,还在忙着“纳妾”,一次就纳了两个回去。说是要趁着走之前,为苏家开枝散叶。 这年头,有高堂在不远行的说法。 苏通长辈过世得早,苏家已是由他来当家,这趟去京师,虽说只是去赶考,可这年头出远门毕竟不是令人放心的事。他如今只有个长子,尚在襁褓中,若他在外出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妻妾是没法守住家业的,必然会为同宗之人所窃夺。 所以,苏通在子嗣的问题上极为谨慎,既然家里的妻妾不能给他多生几个,他就多纳两房妾侍回来。 苏家本来就家资万贯,有大量房产和田产,还有茶园,现在又高中举人,他要纳妾,别说是小门小户的黄花闺女,就连那些家底相对宽裕的富户,也都愿意把女儿送过来,给举人老爷当妾可不是什么辱没门风之事。 其实沈家这边,来问的人更多。 沈溪是已经迎娶了谢韵儿,不过到底年岁不相符,沈溪成婚当日还有人笑言他是娶了个娘回来。 沈溪若只是个秀才,根本就没什么人家愿意把女儿送过来委屈当妾,可现在不同了,沈溪不但中举,而且是解元,马上还要去太学读书。那京城之地,混几年下来,就算不中进士,身边也都是官宦子弟。到时候沈溪在京城落地生根,自家的女儿不就能跟着去京城享福? 媒婆再度挤破门槛,都知道沈溪要急着进京入太学,兼备考会试,时间仓促。各家想把女儿早点儿嫁过来,若来年沈溪再中进士,你就算倒贴钱把女儿送到沈家当丫鬟,人家也不稀罕。 “……沈小官人明年一定高中进士,夫人您不是也跟着享福?这家中只有一个妻子,想子孙满堂要待何时?这些个姑娘家,都是要模样有模样,要嫁妆有嫁妆……屁股大好生养,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媒婆的话千篇一律。不但周氏,连沈溪听得都腻味了。周氏每每听到这话,都是撇撇嘴笑道:“算了吧,我们家娃儿没这等福气,他才几岁哪?才刚刚懂这些,有个妻子便好。若令他沉迷于此,以后还怎么做学问?” 媒婆好说歹说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这些媒婆只能悻悻然而去,心里却在犯嘀咕。 以前沈溪刚过县试,一堆人来说媒。就被推出门去,后来沈溪得府试案首、中秀才,来说媒的人更多了,沈家还是不满意。结果娶了个几乎大一轮的“老女人”回来当儿媳,这也罢,或者沈家就是想找个大一些的女人来照顾小秀才公的起居呢? 现如今,是人家的黄花闺女倒贴着嫁妆过来做妾,多好的机会,你愣是给人推了。这沈家人不是缺心眼儿吗? 你缺心眼儿,别影响姑奶奶赚钱,当初接了营生时,我拍着胸脯告诉女家事情一定成,结果现在连茶水钱都要赔进去,以后谁还找我说媒? 沈溪临走这些天,周氏光是接待媒婆就接待了二三十个,令她烦不胜烦。以前她若不满意,别说破口大骂,连扫帚都可能拿出来赶人了,但现在她好歹学会了节制,毕竟她是解元公的娘,若是再泼辣无忌,那是给儿子脸上抹黑……就算我再不乐意,也要笑脸相迎,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最后惠娘提出来:“……小郎再过些日子就走,这一去最少要两三年,不如把他跟黛儿的事先办了?” “黛儿?” 周氏想了想,才想起自己六年前路上捡到的小丫头,这些年都当成闺女在养,疼都疼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说是让她做儿媳妇,现在却让沈溪娶了谢韵儿进门,如今再纳进门也只能做个妾,岂不是亏待了这小丫头? 惠娘笑道:“看姐姐踟躇的样子,要不咱问问黛儿自己的意思吧。” “问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呀?”周氏微微摇头。 惠娘道:“黛儿到底也十五岁了,有自己的想法,若她觉得委屈,不想给小郎当妾,姐姐也别勉强,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唉,韵儿也不知到底能留在沈家多久,若韵儿走了,连黛儿也嫁出去了,小郎该有多伤心?这两个孩子我从小看着他们长大,早觉得他们是一对儿。” 周氏突然笑了起来,瞅着惠娘,神神秘秘地问道:“不过妹妹,你家曦儿呢?我觉得曦儿这丫头也很好的,平日里总是沈溪哥哥长,沈溪哥哥短的。” 惠娘面色一红,啐道:“呸,姐姐没来由也说浑话了,小丫她哪里配得上小郎?再说,她才几岁,哪里懂得什么情什么爱,只是把小郎当作兄长看待。” 姐妹二人早就是同气连枝,就算周氏泼辣,惠娘外厉,可这些年相处下来,别说是争吵,连一点小的矛盾都没有,因为她们之间最懂得的就是感恩和互相体谅。 姐妹二人调笑一会儿,还是把林黛叫了过来,问林黛自己的意思。 “黛儿啊,你在我沈家也有些年了,本来是让你给憨娃儿做媳妇的,谁知道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反倒是你谢家姐姐先入了门,以后她指不定何时离开家门,你要是愿意这就嫁进来做妾,以后扶正?还是说现在继续先跟憨娃儿这么处着,等将来谢家姐姐走了,你再入门?” 饶是林黛平日里主意多,此时她也不知如何作答。以她的年岁,在这么纠结两难的问题间选择,确实是难为了她。 ********* ps:第一更! 天子先说个事情:现在咱们书每周的推荐票大约为一万票,这样每周得到的精华数量为150个,按照现在大家发书评的数量,这些精华仅仅能维持一天半的量! 天子每天的码字时间大约为10小时(大爆发时为16个小时),码完字下来人已经很疲劳了,如果手头没精华可用,几乎没管理书评的动力。因此,如果大家有心,不妨投几张推荐票,这个不管多少每天都会产生,如果一周能有3万推荐票的话,那就有300到400个精华,如果能有45000,那就是500到600的精华。 如果大家想与天子多在书评区交流,请务必多投推荐票, 最后,今天天子依然会爆发,请大家支持哦!谢谢!(未完待续。) 第三六一章 带女眷上京(上) 林黛瞪大眼睛,水汪汪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委屈,她的世界很小,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沈溪转,沈溪给她编造了一个美丽的童话,她在童话里认识了跟她同病相怜的林黛玉,知道了这个世道的残酷和无奈,可以说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一辈子跟着沈溪,因为真实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和恐惧。 惠娘道:“姐姐也是,突然让黛儿这丫头选,总该让她考虑一下吧?” 周氏没好气道:“让我找黛儿说话的也是你,现在反倒埋怨起我起来了?憨娃儿眼看着就要出发,若真要迎她进门,也就这几天的事情……等憨娃儿走了,难道找只公鸡跟她拜堂?” 惠娘啐骂道:“呸呸,姐姐这是在咒自己儿子啊?” 不管怎么说,周氏的确没再为难林黛,让林黛自己回去考虑,时间只有一天。林黛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可她半丝主意也没有,她只是习惯遵命做事,无论是周氏,还是沈溪,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不会有错。 “……你,你想娶我吗?” 林黛没有主意,只好去跟沈溪说了。娇艳欲滴的脸蛋,粉嘟嘟红扑扑,就好像在对情郎告白,等着情郎给她一个答复。 沈溪见林黛问得郑重,不想伤害林黛那颗本就异常脆弱的心,点头道:“嗯。” 林黛听到这回答,稍稍松了口气,含情脉脉地望着沈溪道:“那我去答应娘,让你娶我进门。” 涉及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林黛头耷拉下去,手指拨弄着衣角,心里如同小鹿乱蹦,其实是在等沈溪另一个回答。 沈溪道:“可你我年纪都还小啊,要不……等我去太学读几年书,那时谢姨已出了沈家门,我风风光光迎娶你进门。这样岂不是更好?” 林黛一听,脸色顿时黯淡下来,眉眼皱在一起,带着哭腔道:“谁知道几年以后是什么样子。你还说过,中了秀才就娶我呢,结果你却娶了谢姨……现在你一走好几年,要是娘和祖母把我嫁出去,我可怎么办?” 沈溪想了想。道:“要不,这次去京城,我带你一起?” 林黛眼前一亮,去京城啊,那是多好的地方,花花绿绿的世界,应该跟故事里形容得差不多吧?可再一想,连沈明钧夫妇都不能陪沈溪去,我哪里有机会啊。 “我去跟爹娘说……你不用担心,就算最后我不能带你去。你也绝不会离开我沈家门,我娘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她知道我喜欢你,就算我离家多年,她也会留着你,等嫁过来当我小媳妇。” 林黛信任地看着沈溪,点点头,嘴里却嘟哝一句:“人家不小了。” 晚饭时,沈溪把要带林黛去京城的事在饭桌子上说了出来,沈明钧没吱声。周氏却一口拒绝:“不行。” “娘,怎么不行啊,黛儿乖巧体贴,我带着她去京城。她能照顾我起居不是?难道您要让儿子到了陌生地方,两眼一抹黑,每天光是想家就想到睡不着觉,那还有什么心思做学问?” 周氏怒道:“你去做学问,怎能想家?” 沈明钧清了清嗓子,道:“娘子啊。就算是咱,出了远门都想家,何况是小郎呢?” 周氏没好气道:“一直觉得他长大了,有本事,跟普通人不一样。就算想家,让你爹跟着去,也比黛儿去强,你跟黛儿年岁小,不知节制,若在外……唉,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若你沉迷于男女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做学问?这件事,我不答应。” 沈溪道:“娘多虑了,即便我跟黛儿去京城,以我的定力,在没成年前也只会相敬如宾。就算我们真的忍不住偷吃了禁果,可娘别忘了,我读太学,是要住在学舍里,一个月只能休假的时候才能相处一两天,影响不会很大吧?” “这样啊……” 周氏虽然不懂沈溪所言“禁果”是何来历,但却懂得是什么意思,听沈溪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沈溪要住校,林黛安顿下来后,每个月只能见几次面,帮忙洗个衣服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儿子的日子应该不错,但她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住到太学,把黛儿安置在何处?” 沈溪道:“租个小院吧,让黛儿住到里面,平日里买菜做饭,我想她能照顾找自己,等我休息的时候便去看她。” 周氏觉得这样也不错,有黛儿在沈溪身边照顾,总算能令她宽心不少,儿子远行在外,没个人照顾确实不行,若仅仅依靠随行护送的车马帮弟兄,到底是男人,不懂得体贴,也不会有林黛这么心思细腻会疼人。但她没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去跟惠娘商议。 惠娘听周氏说了,点头道:“要说小郎这提议挺好的,只是仅黛儿一人住在京城,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要在外买,若小郎不在,院子里不能有男人进出,不若……让秀儿她们谁再去一人,帮忙打点?” 其实周氏早就有这想法,只是丫鬟都是陆家的,她不好意思说把哪个丫鬟支到京城去。 惠娘把五个丫鬟叫过来,把事情一说,问道:“你们谁愿意跟着小郎和黛儿一起去的?”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去京城,路上辛苦不说,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还要照顾两位小主子,买菜做饭做家务,也都是她们负责,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活计。周氏道:“要不秀儿去吧,力气大,能帮忙搬搬抬抬,到了地方出门……嗯嗯,也安全些。” 秀儿赶紧道:“婶婶,让小山去,她力气更大……” 这时候惠娘和周氏同时看着立在门口没参加这次“选拔”的朱山。朱山愣了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宁儿此时突然插嘴道:“奶奶,婶婶,小山虽然力气大,但不懂伺候人,要不让奴婢去吧?奴婢能把少爷和小姐伺候得很好……” 对别人来说,去京城是苦差事,可放到宁儿身上就不同了。 宁儿在所有丫鬟中是最不安分的一个,她姿色出众,放到沈溪前世那绝对属于校花一类的存在。一直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有机会跟着少爷和未来少夫人去京城,能接触到更多的达官显贵,最重要的是不用被惠娘和周氏看管。她别提有多期待了,只是刚才她不敢表露出来,让惠娘和周氏怀疑她的动机。 可眼见朱山变成最佳人选,她就不能不站出来为自己争取了。 周氏迟疑道:“宁儿说的也是,小山粗手粗脚的。人笨拙了些。在府城都经常迷路,到了更大更繁华的京城,指不定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呢……可宁儿这身子骨这么弱,模样也俊俏,出了门……怕有危险啊。” 惠娘抿嘴笑道:“瞧姐姐这为难的,让她们两个一起跟去不就好了吗?” 周氏惊喜道:“这感情好,可咱药铺少了两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惠娘笑着点头,其实本来五个丫鬟就是为两家药铺所预备的人手,现在药铺只有一家。有周氏和谢韵儿坐镇,小玉记账,再找两个人帮忙筛药选药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如今药铺主要经营的是成药,成药都从药厂直接运过来,不需要太多人力。 家里的丫鬟之前有照顾林黛和陆曦儿的,有照顾沈运和沈亦儿的,现在四个孩子都一天天长大,需要丫鬟做事的地方不多,朱山又是后来的。就算朱山和宁儿一起去京城,家里的人手依然尚有富余,而不是少。 惠娘道:“没事,若姐姐同意。那咱就这样安排吧。不过……小山那边,我还要跟她爹商量一下。” 有了惠娘的准允,还有周氏点头,林黛进京城便不再有何阻碍。 本来还想在沈溪离开前正式纳林黛为妾,此时也不着急了,反正先当丫鬟在沈溪身边伺候着。娶妻需要正式的礼数,可纳妾很多时候可以一切从简,毕竟这些礼节主要是做给妾侍娘家人那边看的。 而本身林黛又是孤身一人,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选定跟沈溪去京城的人手,剩下就是要给她们“报籍”,去官府换路引,林黛、宁儿和朱山,都将以沈家丫鬟仆人的身份拿到路引陪沈溪进京。这对林黛来说稍微有些委屈,但她却不懂得这些,她只知道能跟着沈溪去京城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以后又能时刻跟沈溪在一起,不用忍受相思之苦。 林黛是满意了,可家里还有一位“小祖宗”,对于这次的决定,她是抱着十二万分的不乐意。 “……娘,我也要去,我也要跟沈溪哥哥去京城……呜呜,凭什么黛儿姐姐能去,我却去不了……呜呜,沈溪哥哥不要我了……哇哇……” 陆曦儿就好像个小怨妇,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也是她还不懂这些,要懂的话肯定会来这一招。 就算这样,还是让两家人招架不住。 要说林黛平日里在沈家还会受些许委屈,可陆曦儿在两家人中那就是小公主啊!惠娘觉得她自小没爹,非常疼她,丫鬟把她当小姐供着,沈溪把她当作妹妹兼小情人宠着,周氏当她是小外甥女惯着,陆曦儿就是个象牙塔里的公主,要不是惦记着要在沈溪哥哥面前当一个乖乖女,以她平日里那刁蛮任性的劲儿早就飞上天了。 现在知道沈溪要走,连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林黛也要一起去,而她自己却没份,一下子闹得昏天黑地。 可无论她怎么闹,两家人不会同意让她跟着。她毕竟才十岁啊,小姑娘连门都没出过,哪里知道外面的凶险? 惠娘又怎舍得让女儿走几千里路远去京城? 周氏无奈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沈溪哥哥是去京城上学,他身边需要人照顾,才让黛儿一起去的,你去了,谁照顾你啊?你沈溪哥哥只是去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你在家里等着不是很好?” 陆曦儿脾气也很犟,高声嚷嚷道:“让我答应也行,除非让沈溪哥哥现在就娶了我!” ********** ps:第二更! 对昨天的成绩小结一下:9日有185张月票,140人打赏,谢谢大家的厚爱! 另外,恭贺llhz、yyjcxpjf、风吹芭蕉雨大大晋级堂主,awei653312、楚月婵、书友141115、pml5339、金沐灿尘、木木三寿1、书友160501、黑棋、淫唱天下大大晋级舵主,天子向你们衷心地表示敬意! 希望今天再接再厉,持续昨天的好势头! 天子吃午饭去了,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六二章 带女眷上京(下)(第三更) 陆曦儿把话说出来后,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安静下来。 小妮子横手叉腰,一副犟着要跟周氏和惠娘硬磕到底的架势,说出的话也没打算收回。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要嫁给沈溪的话,以前就算她想,也只是藏在心里,或者是对沈溪说说,就算当着林黛的面她也没有提及。 话说出来之后,惠娘和周氏神色略显复杂。 “小丫,说什么呢,快回家休息。” 惠娘像是在生气,但她生气的样子是摆给周氏看的,让周氏认为女儿的痴心妄想不是她教出来的,实际上她心里隐隐有一丝窃喜…… 早在几年前,惠娘就动过把女儿许配给沈溪的心思。 连当娘的都觉得,沈溪这个女婿没一点可挑剔的,怎么能责怪本身就跟沈溪青梅竹马的女儿呢? 陆曦儿说出这话,就看周氏如何反应了。小妮子这时候死抓着惠娘的手,嚷嚷道:“沈溪哥哥就要带黛儿姐姐走了,他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娘,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沈溪哥哥……呜呜……” 哭闹是小姑娘家为达到某种目的最有效的办法,陆曦儿本来就生得讨人喜欢,谁都不忍心让小姑娘难过。 可听到陆曦儿这番话,周氏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更谈不上有何反应。 惠娘见状,误以为周氏不愿意,心中叹息了一声,脸色转而变得严厉,喝斥了小妮子两句。 周氏这才反应过来,但想到家里谢韵儿和林黛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如果再添个陆曦儿,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一时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陆曦儿闹够了,气呼呼回房去蒙头大哭了一场,惠娘除了心疼只剩下难过,因为陆曦儿自小没爹。她给女儿的是近乎于盲从的溺爱,女儿一直以来都听话懂事,她觉得这是女儿识大体顾大局,她却不知。要不是有又当父亲又当哥哥,还兼小情人的沈溪在,陆曦儿根本不会这般乖巧可人。 …… …… “那个坏家伙,就知道跟我争。哼。”林黛平日里跟陆曦儿情同姐妹,可涉及到自己的终生幸福。她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但她也知道沈溪对陆曦儿的关心丝毫不比她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争宠。 陆曦儿在哭闹不成,其后几天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似乎想用这种方法让两家人回心转意。 跟谢韵儿的情况类似,沈家人不想委屈了陆家的掌上明珠,惠娘又觉得女儿配不上沈溪,所以周氏和惠娘对两个小家伙的姻缘,压根儿就没想过凑到一起好好商谈下。 随着远行的准备工作就绪,沈溪即将出发前往京城。 沈溪此次进京,一共带了三辆马车。沈溪跟自己的书本、笔墨纸砚单独一辆;女眷带着细软乘另一辆,由朱山赶车;第三辆马车载着随行的车马帮弟兄,这些人将作为沈溪的“小厮”,到京城后帮沈溪打点。 宁化那边,李氏听说沈溪要到京城读书,本想来送一下,可她毕竟才刚从府城回去,年老体弱经不起折腾,于是想让沈明堂代表她送,结果沈明钧写信回去劝阻。说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让李氏不用担心。 李氏自然当作这是儿子和儿媳妇不领她的情,又生了几天闷气。 …… …… 沈溪这边家当和细软已算不少,可相比于苏通那边。却是小巫见大巫。 苏通这次上京,光是仆人就带了十几个,连人带行李共有六辆马车,刚纳进门的一名小妾和一名模样俏丽的丫鬟随行照顾。 提前一日约好见一见,商量行程时,苏通就带着小妾和丫鬟到了茶楼。认真介绍给沈溪认识。 “……这是楚绣,这是甄儿,一个刚进门,另一个正在考察期……沈兄弟,你觉得她们如何?” 沈溪苦笑一下,按照这年头娶妻纳妾的标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苏通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无论是楚绣还是甄儿,都比他原来的妻妾漂亮了许多。毕竟苏通考中举人,连纳妾的选择面也大了许多,至于婢女则是刚买回来的,准备作为通房丫头,若甄儿以后运气好,或者能成为苏通的妾侍,所以苏通才笑言正处于“考察期”。 沈溪道:“苏兄,明日出发,我也带了几名女眷。路上会有些许不方便,还是不宜多见为好。” 苏通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沈溪跟郑谦那些人不同,沈溪是少年郎,不懂什么叫风花雪月,就算沈溪跟花魁熙儿和云柳共处一室,最后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苏通笑道:“为兄明白。” 沈溪心想:“你不明白,我带女眷进京是为照顾我起居,而你带女眷纯粹是为了打发旅途的无聊。” 其实苏通自己也知道,他这次想中进士根本没任何机会,所以苏通进京城的主要目的,还是沿途增长见闻,顺带游山玩水,心态极为放松。 但沈溪的目的却很简单,若能在十三岁的这次会试中一榜得中,他可以省多少年的寒窗苦读,就算不中,他在太学读书,也需要用心。 …… …… 第二天早晨,沈溪漱洗完吃过早饭,便准备出发,外面马车已经备好。 这次送沈溪到京城,宋小城又安排了个得力手下作为沈溪的跟班。此人名叫唐虎,跟大才子唐伯虎只差了一个字,宋小城给其取了个外号叫“糖葫芦”。到沈溪嘴里,那就更简单了,称呼“葫芦”了事。 这位葫芦兄,也是宁化人,属于猴精那种。 沈溪发觉,宋小城本身就是个精明滑头的人,所以他选择的这些部下,基本跟他一个脾性,马九是这样,这个葫芦也是如此。 葫芦手底下有四个人,负责轮流赶车,而葫芦则作为沈溪这辆马车的车夫兼保镖,路上还会出面帮忙打点。但车马帮只发给几人不多的车马费,具体用度,全部得由沈溪来具体负责。 为了防止路上出现奴大欺主的情况,宋小城找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宁化本乡本土人,知根知底,而且保证他们从京城回来后,能在车马帮里担当要职,因此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 林黛这趟远行。作为沈溪的贴身丫头,单独负责照顾沈溪,至于朱山和宁儿则照顾她。 这天早晨,全家人都出来相送,连谢韵儿也如同沈溪真正的夫人一样,亲自过来搀扶沈溪上了远行的马车,这是客家人送郎君的传统风俗。 陆曦儿却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主要是她要嫁给沈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心里气不过,所以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被沈溪问及。惠娘安慰道:“小郎安心去就好,小丫这孩子是小姑娘脾气,过几天就会好。” 等她侧过头去时,却在偷偷抹眼泪,可惜沈溪没瞧见。 这次沈溪出行,街坊四邻大多出来送行,到底是送小解元公去京城入太学,等小解元公回来,指不定就是什么朝廷的大官,那时候哪里还有机会攀亲近? 街坊四邻把自家准备的礼物送过来。都是朴实的东西,大多是鞋垫和吃食,毕竟普通人家也送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几乎是长街相送,街坊四邻跟在后面。沈溪步行,到了城北门,守城门的官兵都围了过来,向沈溪致意。 汀州府的小解元公,十二岁就名动福建,身为汀州人。说出去都带着一股自豪,很多没见过沈溪模样的,也过来一睹风采,但见到本人后心里都有些失望: 原来小解元公就这模样啊,跟我家孩子差不多,怎的人家就是解元公,而我家孩子还在玩泥蛋? 出了城门,沿途要进城的商贾和挑夫自觉地把路让开,很多人听说这是要送解元公前往京城,干脆加入到送行的行列。 沈溪从来没得到这种如同百姓送青天大老爷一样的待遇,一直出城六七里,百姓才相继散去,但还是有不少人坚持送沈溪到了城外的十里亭,作为与沈溪同行的另一位举人,苏通早已在长亭等候。 “沈老弟,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今天不走了呢。” 苏通迎上前来,想跟沈溪沾沾光。 果不其然,等他跟沈溪打过招呼,别人一问,这位是谁啊?自然有人代为解答:这位苏公子,也是咱汀州府的新晋举人。 别人一听,立即带着恭敬和艳羡,果然人以群分啊!小解元公结识的都是才子贵人,而我家孩子玩泥蛋所认识的都是拿竹棍当马骑的。 终于要出发了,沈溪心中尚记挂着一件事,其实这些天他也一直在等福州那边的消息。 “娘,过几天家里若是有我的来信,记得随家书一起送到京城去。”沈溪临走之前嘱托道。 周氏蹙眉:“憨娃儿,有什么人会给你写信?”随后脸略微一沉,“莫不是你在外面还有什么女人?” 沈溪皱眉道:“娘,你在想什么呢。我跟宁化的王家公子关系一直不错,娘应该知道的,他今年参加武举乡试,这些天正在福州,无论他中不中,我都想知晓。” 周氏满脸愕然:“王家公子考武举?我怎不知,你小子可别诓骗老娘……回头我让你爹问问……不过这王家的公子,跟咱不是一路人,你别多想了……路上要小心啊!” 因为沈溪没来由提到王家公子王陵之,让周氏离别的伤感稍微消减了些。周氏还是很介意当初丈夫在王家做事,被人呼来喝去的经历,对于王家人没什么好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长亭之外再送,已不合送别的规矩和礼仪,这长亭也是最后分别之所。 临走之前,沈溪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沈明钧夫妇磕头,这是为人子应尽的孝道。 这让沈明钧夫妇成为在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看看人家养的好儿子,不但有出息,还这么孝顺,以后当了大官,他爹他娘能不跟着享福吗?不行不行,我小儿子也要读书,以后也要考举人做大官,到时我也来送他,让别人好好羡慕我一回。 沈溪这次远行,算得上是一次“广而告之”,此后几年汀州府孩童的入学率,有了显著的提高。 或者将来某位才子大儒,本来活该是个做力气活的,可是因为家中长辈受到沈溪中举的刺激,继而令其读书,由此改变命运。 *********** ps:第三更! 天子有些卡文,兄弟姐妹们来一波订阅和打赏刺激下!(未完待续。) 第三六三章 谢老祭酒(第四更) 从汀州府北上,最好走的其实是海路,乘船北上沿途方便,速度也不会太慢。但明朝自洪武年间开始的禁海到此时仍未解除,加之沿海地区不太平,倭寇横行,除非是有水师战舰护送,否则海路不通。 另外便是走汀江支流,然后向西乘一段舟船,半道下船,到瑞金后再次乘舟,走绵水、贡水进入赣江,直驱南昌、九江,进入长江航道,然后到南京,再由大运河北上,这条路相对省力,但一则舟车换乘很是麻烦,第二是必须顺着河道行舟,要多绕不少路,第三则是大江大河之上,波涛汹涌,舟船一个不慎就会倾覆,落入江水中人幸免的机会很小,远不如走陆路脚踏实地来得安稳实在。 但就算走陆路乘马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沿途官道难走不说,不时会遇到溪水和河流阻隔,小的河流或者还有石桥通行,但那些宽阔的江河,就只能寻找渡船载马车过河,可一般河流都是撑渡的小船居多,找到那些能摆渡马车过河的大船谈何容易? 好在此时汀州商会已经把触角延伸到了福建各地,为了打通运输梗塞,方便物流,这些渡口都有商会的专属渡船,所以沈溪的北上之路还算顺利。 一行走南平、建宁、浦城,然后翻枫岭过仙霞关,十月下旬车队进入浙江境内。 照理到了衢州,就该乘船由衢江、钱江到杭州,然后由大运河北上京师。但苏通的意思,最好还是继续走陆路,沿途以便领略不同的人文风光,金华、杭州、南京这样的繁华之地,最好都逛逛,什么名川大湖,胜景古迹,尽量游览一遍。 赴考的目的不同,沿途的心态自然也会有区别。沈溪不为己甚。只要不耽搁赶路,随便苏通怎么着都行。 冬月初九,一行人终于抵达六朝古都南京。 作为大明曾经的都城,也是南方最大的城市。南京的繁华让苏通大开眼界,连称不虚此行。 汀州商会自弘治九年开始,就在南京设立分馆,而且还开办了一家规模不大的银号,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主要是南京城里各种各样的势力错综复杂,外地商贾想在这里立足太过困难。 韩五爷作为商会在南京城的负责人,亲自出城迎接,进城后他安排沈溪一行住进了商会分馆,而苏通则需要另行寻客栈落脚。 这一路北来,尽管苏通嘴上说得凶,但沿途城市基本没怎么停留,即便是千年名城杭州,也只是在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出发时绕道西湖看了一眼。便继续北上。 可南京则不同,成祖迁都后,仍然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并保留了一套中央机构。南京和京师一样,设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官员的级别也和京师相同。 京师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合称二京府。 另外,南京城里的名士和大儒很多。 但大多数名士和大儒,自命清高。同时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即便沈溪是福建乡试解元,主动递上名帖也不见得人家会接见他。 沈溪不想惹麻烦,更不想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但有个人他却不得不见,这就是曾在闽浙以及两广爆发瘟疫时,作为朝廷钦差大臣出使宁化县城并亲自接受种痘,二人有过交集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 谢铎在南京城,可以说是士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历经天顺、成化、弘治三朝。博通经史,文学造诣极深,既是雁山“七贤”之一,又是“茶陵诗派”的重要奠基人,更是一代理学大家,想与其攀关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在谢铎赋闲这几年里,每年都有大臣向弘治皇帝举荐谢铎,请他重新出山为国效力。 沈溪刚到南京就打听了一下,谢铎虽然告老还乡,照理应该在太平桃溪老家,但为了收集各种书籍,他经常逗留南京,有时候一住就是几个月。 谢铎于弘治五年以钦差的身份与沈溪见面,如今转眼六年过去了。 而今的谢铎仍旧赋闲,平日没事就整理乡邦文献,又或者四处收集整理图书典籍,并以此为乐。 平日甚少有人前往谢铎在南京城的住所拜访,因为谁都知道,谢铎平日谢绝见客。 谢铎主要是不想与官场的人有来往,更不想再出仕,毕竟现在他已经是六十三岁高龄了。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谢铎会在弘治十二年再度出山,被弘治皇帝任命为礼部右侍郎,掌国子监祭酒,在二十四位祭酒中名列第一,大约相当于国子监兼太学校长。 但谢铎并不领情,多次推托,要到次年四月,弘治皇帝派人催促,谢铎才不得不启程赴京。五月中,谢铎病卧绍兴官舍,以病为由,托绍兴知府向朝廷申报辞呈,于七月十八日离开绍兴,由金华、丽水、温州绕道回乡,八月十七日抵家。弘治皇帝不准辞呈,七月再下圣旨,于是谢铎回家没几天,九月重新上路,于十一月到京。直到正德初年,他才告老还乡。 沈溪作为太学学生,面见未来的校长,他觉得很有必要。 本身二人就有渊源,途经南京却不拜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沈溪又怕去谢铎府上会吃闭门羹,一时间有些犹豫。 等去客栈见到苏通,沈溪把要去拜访谢铎的事一说,苏通赶紧摆手:“沈老弟,不是为兄泼你冷水,别人你去拜见还有可能见到,这位谢老祭酒,真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你或者不知,在南京这地方,若论才学和名气,无人出其右者,听说头些日子应天府乡试解元也去拜访,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沈溪琢磨了一下,应天府乡试解元?那岂不就是唐寅? 唐寅怎么说是应天府乡试解元,南直隶是大明朝教学质量最高的地区,连浙江、江西等地都望尘莫及,毕竟江南出才子。这也是为何唐寅考了个应天府乡试解元会名满天下的原因,实在是这个乡试解元含金量太高了。 连唐寅去请见谢铎,都被拒之门外,足见谢铎远离官场的决心。不然弘治皇帝来年启用谢铎当大明最高学府校长,为何他要百般推脱,闹出不少事情才最终到任? 不过,沈溪还是觉得没理由过府而不拜访问候,于是硬着头皮写了拜帖。虽然苏通压根儿就没觉得谢铎会赐见。但他也同时写好拜帖,与沈溪共同进退。 在苏通的计划中,此番在南京城需要拜见的名士和大儒不少,他准备了不少拜帖,每一位都尝试投一下,但沈溪却只准备求见谢铎。 苏通所住客栈,是南京城有名的“状元居”,据说这客栈近百年来先后出了四位状元,所有南来北往的考生都喜欢在此落脚。 二人在楼下把拜帖写好,旁边有正在吃饭的士子听说后笑着过来相劝:“两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南京城谁都可以拜访,唯独谢老大人,两位还是不要去碰钉子了。” 苏通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虽然也劝沈溪别痴心妄想,但沈溪坚持要如此,他也只能奉陪。结果没等苏通跟那些人解释,大堂门口来了一名小厮,手里捧着大红请柬,此人进来后直接问道:“敢问福建宁化的沈公子可在此落脚?” 苏通叹道:“沈老弟中个解元果然不同,名气传得这么远。连南京也有人专程来送请柬。” “在下就是。” 沈溪招招手让送请柬的小厮过来。 小厮走上前,丝毫也不奇怪“沈公子”竟然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恭恭敬敬把请柬奉上,说道:“我家谢先生听闻沈公子北上京城。赴太学读书,路经应天府,特让小的在周围客栈打探,送上请帖……总算让我找到了。” 苏通惊讶地问道:“不知是哪位谢先生?” “先生的名讳,我们做奴仆的怎好称呼?是祖籍太平的谢先生,请帖内列明了住址。”小厮说完。再次恭敬行礼,“我将请柬送来,若沈公子有何交待,尽管明言,我回去会跟先生禀明。” 苏通和在场一干士子听说是祖籍太平的谢先生,马上就想到谢铎,因为谢铎祖籍正是浙江太平桃溪,再看住址,这下不但旁人,就连苏通也咋舌不已,不是谢铎又是何人? 以谢铎在江南士林的名气,加上他与当今大学士李东阳同期选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二人关系密切,很多人都想走他的门路巴结李阁老,苏通本以为沈溪去拜访纯属自讨没趣,没想到沈溪连拜帖还还没送上,谢铎竟然先送来了请柬,主动邀沈溪过府一叙。 沈溪看了看苏通,有些尴尬地对小厮道:“这位兄台,在下有个冒昧之请,此番北上京师,在下是与同乡好友一同而来,不知……” 小厮笑道:“沈公子不必说了,老先生言明,若公子身边有什么亲友,只管一并去拜访便是,老先生会在府内设好香茗,到时候还要与沈公子对弈两局呢。” 沈溪起身行礼:“请回禀谢老先生,在下明日必定按时抵达。” “喏!” 小厮行礼告辞,转身出门而去。 等沈溪送小厮离开,回到客栈时,里面已是一片聒噪。 “这位兄台,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谢老先生会主动来邀?”这些人本来看沈溪年纪轻轻,带着几分嘲弄与不屑,此时都不由过来搭讪攀亲近。 苏通笑道:“几位或者不知,这位乃是今年福建乡试的解元公,如今虚岁才十三。” “怪不得怪不得,唐寅前日去拜访,结果未得,原来尚不够资格啊……哈哈,亏得人人赞他是大才子,但跟沈公子一比,还是稍逊一筹。” 沈溪有几分汗颜,若是被唐伯虎知道这些人拿这话挤兑他,不知会怎么想?当下苦笑道:“其实在下只不过是与谢老先生有些渊源而已。” 沈溪说的是大实话,但这些人怎会相信?你一个十二岁的娃娃,跟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谈何渊源?如果你说你们是亲戚或许借口更好些! 一时间,到处都是恭维声。 苏通兴高采烈,赶紧让随从把之前出去送拜帖的人叫回来。 现在能见到谢铎,比见一百个名士和大儒都有用。 你堂堂应天府的乡试解元都没见到之人,我先给见了,我是不是名气比你还高? ********** ps:第四更! 卡文中,这章删删改改足足写了四五个小时,原本大纲里赶考路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全部删除了,天子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好! 这两天稍微调整一下情节,请大家给点儿耐心!理解万岁! 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六四章 才子?靠边站(上) 唐寅在应天府乡试中解元之后,顶着个江南大才子的称号,已成为江南士子的眼中钉,他文章如何,人品如何,风流韵事又如何,都被人拎着个放大镜仔细瞧。大多数去与唐寅叫板期冀一举扬名之人均铩羽而归,为人耻笑。 唐寅心高气傲,又喜欢交友和拜访名士大儒,投帖拜访谢铎不成后有些抑郁寡欢,此番谢铎居然主动邀请一名福建的“后生”造访府上,结结实实扫了唐寅的面子。 在场得知这消息的人,马上大肆宣扬,他们根本不管沈溪是谁,只知道这是让唐寅丢脸,为他们出气的大好机会。 沈溪回去做第二天觐见谢铎的准备,等他下午与苏通到约定的酒肆吃饭时,苏通那边已带了不少江南士子过来。 这苏通每到一地,似乎都能交上朋友。 苏通认真为沈溪介绍,以前苏通的朋友多半都对沈溪抱有敌意,可到了陌生地界,没人知道沈溪在科场上的威风史,对沈溪恭敬有加。 “……这位就是小解元公,久仰大名,在下于步诚,幸会幸会。” 基本是一个腔调,彼此也算是言谈甚欢,似乎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这么一寒暄便成为多年知交一般。 沈溪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攀亲近,无非是谢铎允许他带朋友一同拜访。 沈溪毕竟年岁小,在这种文士聚集的场合,适当表现出一些拘谨。苏通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动帮他应付这些士子。 苏通非常善于应酬,有他在沈溪轻省不少。 “沈公子,听闻你明日要去谢老祭酒家中拜访,我等对他老人家崇敬已久,不知可否一同前去?” 酒宴过半,这些人终于把来意挑明,个个带着几分期冀打量沈溪。 苏通早有准备,代替沈溪回答:“我等从福建初到贵地。听闻谢老祭酒平日甚少见客,若去的人多,怕是会打扰老先生的清静。” 这些士子对望一眼,大约听明白了。去可以。但不能全去,只能从中选拔一两人,如此既不会让谢铎觉得唐突,还能令这些刚结交的朋友满意,最重要的是能得到一些特别的“好处”。 之前主动搭讪的于步诚道:“苏兄言之有理。可……我等这许多人,谁去谁不去呢?” 苏通笑道:“那就看诸位的诚意了!” 在场士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本以为眼前不过是两个福建来的“乡巴佬”,只要放下身段恭维一番就可以达成目的,谁知道这两个人这么不好应付。 于步诚叹道:“我等读书人,想得见谢老祭酒,这就是诚意,本身又身无长物……苏兄如此说,实在是难煞我等。” 苏通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他的脸色分明在说。少拿这种话糊弄我。 旁边马上有人从怀里解下一块玉佩来:“苏兄、沈公子,在下这里有一方古玉,作为见面礼相赠,如何?” 一堆士子报以鄙夷的目光,为了见谢铎,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你送古玉,让我们送什么? 苏通笑着把古玉拿过来赏鉴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看向沈溪,征求沈溪的意见。 沈溪正色道:“在下远道而来,能得到谢老先生赐见。是我等荣幸,若被老先生知道我以带友人相见为名,私下接受礼物和馈赠,怎会宽宥?” 苏通会意。将玉佩递还了回去,笑道:“沈老弟说的明白,交情可以有,不过……谁去谁不去,最好以才学来论……诸位不妨各写一篇拜帖,我们从中选二人一同前往。如何?” 众士子还未回答,却听隔壁桌传来三声扇子拍桌的声音。 “啪!啪!啪!” 随后伴随的是三声浑厚之音:“好!好!好!” 一人随即站了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有着宽阔的前额,方正的脸,高鼻梁,一对眼睛大而明亮,笑容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颌下未蓄胡子,看上去人很精神,身上文士长衫及地,站在那儿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人走过来,双手握扇行礼,道:“诸位,不知在下可否也加入其中?在下很想拜访谢老祭酒。” 不但苏通不认识此人,连南京城里的士子似乎对其也很陌生,一个个面面相觑。 苏通起身行礼,问道:“阁下是?” “在下姓祝,字希哲,见过诸位。”这文士回礼道。 若说叫“祝希哲”,在场听说的人很少,可有的人还是反应过来,这他娘的不是祝允明祝枝山吗?祝允明是其本名,字希哲,号枝指生,别称祝枝山! 闻名遐迩的吴中大才子啊! 论当下的名气,比唐伯虎还高上几分。 祝允明素以诗文和书法见长,写墓志铭算得上是一绝,江南一地,如果那些豪门世家有谁死了,便会请其写墓志铭,经常引起文坛轰动。 祝枝山生平七次会试不第,直到晚年才放小官,所谓是情场、文场得意,官场失意。 但祝枝山与唐伯虎不同,他家世好,外祖父徐有贞因因谋划明英宗复位,封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独揽大权。其祖父祝颢担任过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致仕后回到家乡置办物业田产。 祝枝山就算不当官,有着祖辈的积累,一辈子那是衣食无忧。 祝枝山这一说,在场士子脸色都很难看。 关于祝允明的名声,他们早就听闻,此人娶了个南京媳妇李氏,算是南京女婿,年中他丈母娘死了,他亲自作《明故南京太仆少卿李府君室恭人王氏墓志铭》,在江南文坛引发轰动。 你这么个擅长诗文的家伙,跟普通士子比试写拜帖,这不是进士跟童生比试做文章一个意思吗? 虽然祝枝山的名气,在江南一代甚大,但在福建也就一般般。 苏通想了想,祝希哲,咦,此人不认识啊,算了。管他是哪根葱,他想比就比吧,反正我早就跟人商量好了,结果不可能更改。 原来早在苏通带这些士子见沈溪之前。私下里就有人找他说和,表示愿意以各种好处相赠,获取求见谢铎为自己扬名的机会。 可惜沈溪不接受礼物,苏通懂得灵活变通,明着不收礼。但比试文章,写得好与不好,岂不是一句话? 到时候该收的礼收下,沈溪那边也交待得过去,我还不得罪人,一举多得! 苏通答应得痛快,旁边的士子不乐意了。 好么,你让我们比试文章,意思是我们比试你当裁判,那意思是不是你是先生我们是学生? 这本来就已经很过分了。你再找个以诗词文章闻名江南的大才子来跟我们比,这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干脆打一开始就认输得了! 与苏通对祝枝山并无太多敬意相比,沈溪对祝枝山可以说是礼数十足,他站起身来,恭敬行礼,然后问道:“祝先生才名卓著,要拜访谢老先生,应该去府上投拜帖才是,为何要与我等后生争一时长短?” 苏通惊讶地看着沈溪,不解为何沈溪对一个陌生士子口称“先生”? 祝枝山无奈轻叹:“若在下能见到谢老先生。也不会冒昧而来,这不是……见不着吗?” 沈溪大概听明白了。 这次与祝枝山会面,根本不是巧遇,而是对方有意过来。想寻机会托请沈溪和苏通,让他跟随拜访谢铎一面。 或者是祝枝山心里有所不甘,他这样一个闻名江南的大才子,诗赋文章样样精通,连收的弟子也都是大才子,偏偏他两次会试不第。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行。 而作为曾经的南京国子监祭酒,又是天下公认的学问大家,谢铎肯定能给他一番点拨。 别人去求见谢铎是为名,而他求见,纯粹是求教。 能结识祝枝山这位江南大才子,沈溪觉得非常荣幸,虽然沈溪最想见到的是唐伯虎,可祝枝山名气一点儿也不弱。 祝枝山的书法,名动海内,其楷书早年精谨,师法赵孟頫、褚遂良,并从欧、虞而直追“二王”。草书师法李邕、黄庭坚、米芾,功力深厚,风骨烂熳。其代表作有《太湖诗卷》、《箜篌引》、《赤壁赋》等。所书“六体书诗赋卷”、“草书杜甫诗卷”、“古诗十九首”、“草书唐人诗卷”及“草书诗翰卷”等皆为后世价值连城的传世墨宝。 尽管有这么显赫的资历,可不知怎么的,沈溪见到祝枝山后,很自然就想起某人衣衫一解,跳下河去…… “既然祝公子愿意一同参详文章,那请坐吧。”沈溪作出请的手势。 苏通心里满是疑问,把沈溪拉到一边,问道:“沈老弟,这人你认识?” 沈溪一时不好解释,简单提道:“江南名士。” 苏通没太当回事,这江南之地,别的不多,名士比身上的虱子还多,是不是个学问人就敢自称名士。 苏通没太当真,当即坐了下来。 题目是苏通出的,写拜帖,可他不敢以先生自居,只好自己也拿起毛笔来写,一篇拜帖其实用不了多少字,最多写个百余字,已算不少。把自己的身份、来历,还有拜访的目的一说,加上一些恭维话,落款,洋洋洒洒百余字,就算完成。 在场士子写拜帖多了,大多都是空话套话,写不出个花来,一个个相继落笔,每人对于自己的文章都很满意。 却见旁边那位祝大才子,却根本不是来写拜帖的,简直是来写经天纬地论天下的锦绣文章。 祝枝山一开始写,就有些刹不住车了。 “嗟乎”“哀哉”,竟是这种做文章的词,众人都停笔,只有祝枝山还在那儿写。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要说跟大才子一起做文章,也算是一种荣幸吧,可今天这位大才子却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还不能出言恭维。 之前那些跟苏通商量好私下送礼的人,本来信心十足,可此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若苏公子一会儿没法下台,非要选祝枝山,我就算送再多礼也没用啊。 终于,祝枝山在写了四百多字后,停了下来,先通读一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才把他的“答卷”交了过来。 苏通连看都懒得看,把祝枝山的文章往旁边一推,拿起两篇文章道:“在下认为,还是这两篇好。” 在场的人,丝毫不介意到底选的是谁的文章,此时他们只知道祝枝山的文章落选了,这就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 祝枝山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阁下,你且说,在下的拜帖哪里写的不好?” ************ ps:第一更送上! 哈哈,祝枝山出来了,唐伯虎还会远吗?今天天子依然会爆发,请大家订阅、月票、打赏和推荐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三六五章 才子?靠边站(下) 祝枝山以诗文见长,写了篇洋洋洒洒的拜帖,被苏通连看都不看给抛之脑后,这是何等的无礼? 江南士子大可将此事引为笑柄,也有人觉得这是苏通狗眼看人低。 苏通一脸笃定,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章之事,谁的好谁的赖,完全是主观臆断,一篇文章不可能谁都喜欢,人们总是认为他作出的文章才是最好的,就算是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仍旧有人喜欢。 不过此时旁边的士子已在偷笑,于步诚强忍着笑意,问道:“苏兄,其实在下也想知,这位祝……公子的拜帖,哪里不好?” 苏通心想:“我的才学虽然与吴公子、沈老弟相比差了点儿,可多少也是个才子吧?一篇文章而已,我挑毛病那还不是一大堆?” 当下苏通直接拿起祝枝山的文章,从上至下仔细阅读,从开篇,他心里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文辞实在是太好,而且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文字,根本就是拜帖中的范文啊! 苏通还没读到一半,心里已经在犯嘀咕:“怪不得沈老弟远在家乡就听说此人,感情真的是‘江南名士’,这么好的文章,我如何去评论?” 祝枝山见苏通脸色从傲慢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犹豫,当下心中现出几分自信,自豪地问道:“阁下可有审读完?在下虽然称不上比在场众人的文章好,但也不会太差吧?” 苏通没有读完,因为已经不需要了,他自问这么好的文章自己是写不出来的。他心里也在暗骂祝枝山,你学问好待在家里等着别人拜访你得了,作何出来现眼,作这么好的文章当拜帖,岂不是浪费才学? 旁边的士子笑得也很欢实,笑道:“看来苏公子马失前蹄啊,我们这位祝公子……应该称呼一声祝先生。在南直隶乃至全国那可是名声显赫啊,你就这么判断他的文章不好,总要有合适的理由,否则为江南士林耻笑啊?” 这些人也是恨苏通出的馊主意。居然要比试写拜帖,结果最后只是粗略看了看,就选了两篇文章出来。 读书人大多心高气傲,自己的文章被刷下去,谁服气?现在祝枝山这样大名鼎鼎的才子。也跟咱们落了个一样的下场,他们能不跟着起哄? 说到底,还是这些江南地区的士子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看不起福建来的苏通和沈溪。 苏通叹道:“这篇文章……” 苏通不是那种知错不改之人,他心里惭愧,就要认错,可沈溪突然抢白道:“这篇文章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哗然。 大名鼎鼎的吴中才子祝枝山的文章,被你一个十二岁的后生归为“狗屁不通”,若说刚才苏通的表现是目中无人。那沈溪这番话,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 饶是祝枝山觉得自己脾气好,此时瞪大眼睛看着沈溪道:“阁下倒是说说,在下的文章……如何……” “狗屁不通”四个字他说不出口,这种话在他看来很粗俗,用这么粗俗的话形容自己作出来的文章,不但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斯文的侮辱。 沈溪在所有人的打量下,仍旧气定神闲,拿起茶杯来。先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旁边的人还在想,这时候你还有功夫喝茶,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江南士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你以后还想进学? 沈溪喝完茶,突然把茶杯放下,却是拿起酒壶的盖子去盖茶碗,因为酒壶的盖子很小,直接落进茶杯中。 苏通为人精明。立即醒悟,沈溪这是对他进行点醒啊。 文不对题…… 就是文不对题,苏通笑道:“沈老弟说的没错,你这篇文章就是狗屁不通!一篇拜帖,写于小小红封之上,你这么多字,能列得下来吗?” 包括祝枝山在内,所有人仔细一想,哎呀,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让你写拜帖,你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四五百字,学问再好有个屁用,这是考你应用文不是考你才学。 祝枝山算是成名已久的名士,连弟子都被誉为大才子,许多人把他的文章奉为经典,随便写篇文章出来都能在江南引起轰动,为人传抄。显然居然被人说“狗屁不通”,似乎还有理有据…… 祝枝山咳嗽两声,道:“谁说写不下?拿笔来!” 一句话,他身后的小厮赶紧给祝枝山换笔,原来祝枝山出门,经常会偶有启发,在路上就泼墨挥毫作诗或者是写文章、作画,也是讲求一个身临其境的感觉。 所以,他的小厮出门都会给他带宣纸、画纸和各种规格的毛笔、墨砚,为的是方便祝枝山的即兴创作。 祝枝山不但文章了解,书法也是一绝,虽然红封不大,但换上细笔,以蝇头小楷将所有内容撰写上去,对他来说也挺轻松。 于是乎,在场之人就有幸见识到了这位吴中大才子的现场书法,祝枝山无论是从提笔、落笔、行笔,都讲究一个意境,水到渠成,力不多不少,字快而准确,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下来,最后竟然还能留出写落款的空余。 在场之人不由心想:“难怪祝枝山诗文书法名贯江南,原来真的这般了得。” 苏通看了心里更加紧张,他自知没祝枝山此等本事,能以小字把整篇文章浓缩进一封拜帖之内。 也怪把话说得太满,若是刚才把话收回,再认错,或者不会如现在这般尴尬,关键是刚才沈溪那动作分明就是在提醒他。苏通心想:“难道是我理解错了?还是说沈老弟也没料到姓祝的有这等本事?” 等祝枝山把落款写好,放下笔来,在场之人叫好声不断。 就算见不到谢铎,能见到祝枝山这样的名士,跟他同场比试诗文,那也是一种提升名声的好机会啊。 “怎样?阁下请看,可有错漏?”祝枝山写好,把红封一合,呈递到苏通这个“考官”手上。 苏通刚才在祝枝山写的时候,就已经仔细看过。祝枝山的确没有错漏,而且哪里是一封拜帖,而是一篇缩小版的名家书法啊。苏通硬着头皮看了一遍,最后摇摇头。却看着沈溪:“沈老弟,你也观赏一番?” “好。”沈溪也站起身来,接过苏通递来的红封,却连打开都没打开,一撇手。扔到地上去了。 “哇!” 又是一片哗然。 真是个狂妄到连基本礼数都不懂的后生,连看都没看就把大才子的文章扔了,你这是要有多大的勇气?还是说你觉得能作出更好的文章来? 祝枝山的态度之前还只是冷傲,此时已经带着几分愤慨:“阁下难道是要斯文扫地吗?” “斯文扫地”,在这年代属于比较恶劣的人品问题,轻则被人鄙夷,重则甚至可以被剥夺功名。 祝枝山极为生气,我的文章这么好,你说扔就扔,你说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可不能看不起我所写的文章啊。 我的文章高过于我的生命! 沈溪神色仍旧淡然:“在下此时不是沈溪,而是谢老祭酒家的门子,我是替他扔的。” 一句话,好似点醒梦中人。 刚才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沈溪,可仔细一琢磨沈溪话中的意思,不少人已经偷笑出声。 多么发人深省的一句话。 我现在不是我,我是谢铎家的知客。 是谢家的知客把你的拜帖扔一边去了。 不明白? 你文章好是吗?这么密密麻麻的,当写佛经呢?我有工夫眯着眼把你的拜帖读一遍,然后感慨,哇。阁下的文采好高,我这就进去给你通传? 在谢老先生面前卖弄文采,就算文章好又如何?我进去给你通传了又如何,我不扔。谢老先生也给你扔了。 祝枝山此时面色已经是通红一片,他生平所受赞誉太多,出身官宦世家,年少开始从文习字,练习书法,诗词文章都是优等。长大之后娶得娇妻美妾,儿女成群。但就是在仕场上他稍有失意,本想去求教一下谢铎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令自己有才学而不能进学,现在沈溪一个十二岁的后生,就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学问再好有个屁用,考科举跟写拜帖一样,都是有一定规矩的,考官可不管文章到底有多华美,只知道文是否对题,只有紧密切合题目的文章才有可能榜上有名。否则天下那么多士子,我以什么标准来录取呢? 苏通道:“祝公子,沈老弟他年轻气盛,说话有些不知分寸,尚请见谅。” 得了道理,他自然就要说点儿好听的,连说这番话时,他脸上也带着几分得意。心里却在庆幸,幸好是跟沈溪一路同行,现在有机会拜访谢铎,还能从这些地方士子手上收受礼物,更是让江南祝希哲这样有才学的名士吃瘪,真是过瘾哪! 祝枝山到底不是个冲动的年轻人,他已年近四十,虽然不甘心,但他还是认了,没再跟在场之人说一句话,招呼后面的小厮一声:“走。” 然后灰溜溜下楼去了。 人一走,很多人不由哄笑起来,他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能见到名闻江南的大才子吃瘪,这可是生平仅见的机会啊!以后对人说,祝枝山那天出糗我也在场亲眼目睹,说起来多有面子? “沈公子,苏兄,果然不是常人,连堂堂吴中大才子祝枝山都自愧不如,以后想不天下扬名都难!” 于步诚送了礼,把祝枝山的文章比下去,获得拜见谢铎的机会,还见到祝枝山出糗,此时已不单纯是恭维。 苏通本来很得意,听到此话脸色僵住了。祝希哲的名字他没听过,但祝枝山的名头他算是耳熟能详。 苏通心里暗惊:“祝枝山不是本名祝允明吗?何时叫祝希哲了?” 想到原来是祝枝山这个名动江南甚至是天下的大才子刚才被他抨击得一文不值,他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还好有沈老弟在啊…… ************ ps: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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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住客栈时,林黛经常想若是沈溪去她房里“搞偷袭”该多好,可沈溪一路上都规规矩矩,对她关心倒是挺多的,但到了晚上不但没有同榻共枕,甚至连同房都没有,让她好生失望。 林黛也想过,或者是沈溪怕路上人多眼杂,不太方便成就好事,所以到了南京安顿下来后。她开心地布置好了自己的房间,准备作为她新婚的婚房,可沈溪一整天连跟她单独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沈溪进到房里,与林黛、宁儿和朱山坐下来吃晚饭。刚才酒桌上。人多嘈杂,又发生那么多事,沈溪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两下筷子,他觉得还是回来就着小菜下饭更能填饱肚子。 朱山吃饭一向很快,但这次沈溪动作更快。 只吃了一碗,沈溪就落箸:“我已跟苏公子商量好了。明日去拜访谢老祭酒,后天一早出发,渡江北上。” 朱山傻笑着问道:“是过大江吗?我听爹说过,那江面好宽的……” 沈溪心里升起一抹疑问,按照朱起的说法,他祖籍汀州,而且早年带着一群人隐居山林,应该没出过福建,没事怎会跟朱山讲起千里之外的长江? 再一想,或者朱山口中的“大江”,其实是闽江或者是汀江,但好像又不对,沿途朱山看到过汀江、闽江和钱塘江,没发出过“江水好宽”的感慨。 沈溪道:“吃过饭,先各自回房休息吧。” 正要起身离开,宁儿突然道:“小姐,让奴婢今晚跟您一起睡吧。” 林黛正恨沈溪不解风情,怒气冲冲反问道:“你干什么要跟我一起睡?跟小山睡怎么了?” 在分配房间时,沈溪自己单独一间,林黛一间,而朱山和宁儿两个属于丫头,挤在一张床上。 宁儿带着几分忌惮看了朱山一眼,有口难言。 沈溪心里透亮,朱山晚上打鼾的声音太过响亮,令宁儿睡不着……他自己也跟朱山同房睡过,深知其中之苦。 沈溪回到房中,第一件事便是更衣,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漱洗。 此时已是冬月,天气寒冷,这年头卫生环境普遍较差,主要是人们为生计奔波,没心思追求生活质量。 但沈溪却是文明人,不想捂出跳蚤或者虱子来。 此行他带的衣服算不上多,最多只能做到几天一替换,在南京歇脚这几日,正好洗涤衣物补充补给。 沈溪刚换好衣服,林黛端着木盆进来,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热水。她的样子就像个贤惠的小媳妇,沈溪正要过去接过,林黛不肯,直接送到床边。 “喏,洗脚吧。我帮你。”林黛脸色有些羞红。 林黛居然主动委屈自己给他洗脚,这尚属第一次,沈溪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回房去吧。” 林黛听到这话,带着几分羞愤道:“你是嫌弃我,觉得我不如谢姨,是吗?” 沈溪听出林黛的醋意,赶紧解释:“没有的事,就算谢姨嫁过来,不也没帮我洗过脚?” 林黛道:“可是……当妻子的就要为相公洗脚啊,我娘当初就经常帮我爹洗脚,她说,男人做大事,女儿家要懂得体谅丈夫……” 沈溪心想:“虽然林黛总不提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到底她离开父母时已有九岁,很多事情都已经铭刻到脑海里,以前官宦千金的家教对她影响不小。” 沈溪笑道:“那你有见过我娘给我爹洗脚吗?” 这个问题把林黛给问住了。 说真的,她还真从未见过。并非是周氏和沈明钧要躲在房间里,做一点闺房之乐的事不给小的瞧,实在是没有!就算周氏对丈夫很依赖,可因她的强势,没让沈明钧给她洗脚就算不错了。 林黛一时踟躇。新旧观念对她的观念产生一些影响,但以她目前的认知,应该是沈溪说得对,毕竟以后她要嫁的人是沈溪,女人以丈夫的意念为准则总没错。 沈溪见林黛不肯走,笑道:“小媳妇,我要脱衣服了,你再不走,我就抓你过来,给你洗脚。” 林黛一听。吓得赶紧跑了,等出了房间门口才反应过来:“我不就是以小媳妇的身份过来的吗,他要宽衣我伺候着,他要给我洗脚我推开就是,跑出来作何?” 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再回去又有些不好意思。林黛自尊心很强,能落下脸过来一趟已经鼓足了勇气,再来一次她还真下不起那心。 沈溪把林黛“赶”出房门,松了口气。 长大后的林黛。出落的亭亭玉立,在他眼中一天比一天诱人。如今小妮子已经变成大姑娘,身子不再青涩,为人又知情识趣。会做些小动作来吸引他。 沈溪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发育中,现在已经具备做男人的条件,就算跟林黛做了夫妻,闺房生活不会很和谐,但至少要了林黛的身子还是可以的。 的确是两厢情愿,人又在外地。没家里的管着,想怎么都行。但沈溪不准备过早做这种事情,这对现在这副身体很不利,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三更敲响,沈溪放下书本,吹灯上床,刚合上眼睛,就听到房间门“咯吱”响了一下,不知道谁在外面推门,结果推不开……沈溪从里面把门栓插上了。 “开门。” 门口传来林黛含羞带怒的声音。 沈溪只好过去把门打开,这门栓其实只是一条一尺见长的木棍,若真有什么贼摸进来,靠这个是挡不住的,但贼拨门栓又或者撞门,会发出声响,可以提前预防。 “为什么要插门?以前在家里你从不插门的。”林黛进屋后,又羞又恼,看样子就差要伸手打沈溪,质问他为何那么“忘情负义”了。 沈溪苦笑道:“这不是人在旅途吗,总要小心些才好。” 林黛怀里抱着个枕头:“那……那我们一起睡,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林黛已经许久没对沈溪说“害怕”了,或者这是她想表达亲近的方法吧。 沈溪点点头道:“可以啊,不过我很累,没时间跟你讲故事……你睡外面,我睡里面。” “嗯。” 林黛没提什么意见,过去摆好自己的枕头,先等沈溪上榻,她才吹灭蜡烛钻进被窝。 沈溪跟谢韵儿同房时,不会多想,可面前的是他青梅竹马的小童养媳,孤苦伶仃对他痴恋不已。这令沈溪难以平心静气,只能头朝里面竭力抛去旖念。 最开始,林黛的确规规矩矩,可还没等多久,手已然伸了过去,先搭到沈溪肩膀上,后来干脆环着沈溪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黛儿,做什么?” 林黛挪过头跟沈溪共枕,头依偎在沈溪的肩膀上。 林黛什么都不说,虽然她年岁比沈溪大三岁,可有些事她毕竟没经历过,周氏也没跟她具体说明,她其实只是一知半解。 ************ ps:第三更送上,求下免费的推荐票!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三六七章 拜见谢铎(第四更) 林黛不说话,也不松手,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其实只要靠着沈溪的肩膀,小丫头心底就会升起安逸的感觉,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少女只有怀春的心思,只求精神上的寄托,并不奢求别的,再加上林黛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是很懂,就这样抱着沈溪已经很开心,不多时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但这可苦了沈溪,男孩子在懂事之后,很多事情是控制不住的。 沈溪一直折腾到很晚才入睡,半夜醒来,林黛仍旧抱得他紧紧的。等第二天早晨起来,依然是昨夜入睡的姿势,只是林黛没有昨晚抱得那么紧了,靠在他后背上,睡得好似章我都看过了,才学不错……对了,听说昨日你与祝允明见过面了?” 沈溪心想,谢老先生对外面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哪里有避世的味道? ************ ps:第四更! 天子也想快一点儿,但涉及历史人物,许多东西要查证,确实快不起来。不过四更也不少了,足足有一万三四千字,希望能尽快把情节写顺,再次加速。 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六八章 不胜酒力 沈溪跟祝枝山见面是头天发生的事,翌日就传到谢铎耳中,这说明谢铎并非闭目塞听,他说是隐居避世,但对于外面事情知道得不少。 沈溪留意到,虽然谢铎的两进院子看起来简陋,但实则占地面积比之三进四进院子还要大许多,除了几块苗圃用地外,后院还有个半亩大的湖泊,长满荷叶的湖边有个小亭子,亭子中间是一个石台,周边布置了几根凳子,看起来精巧雅致。 石台上摆放着个茶托,茶托里放着茶壶和茶杯,说明谢铎经常在这里会客。这一切足以证明:谢铎只是不见生客,他的学生和至交好友肯定往来频繁,但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才令外界觉得他什么人都不见。 既然谢铎主动提出来,沈溪不敢隐瞒,行礼道:“是学生鲁莽,得罪了祝先生。” 谢铎轻轻一叹:“希哲这两年,曾到府上投过几次名帖。他恨不得即刻就能中进士,可古来这样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人还少吗?就说柳三变,才华再好,天子善其词,可最后如何?终归静不下心来潜心科举……昨日你的作法,简单有效,犹如洪钟大吕,想必能让他猛醒吧。” 这些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沈溪很想问这么一句,但也知道,要真问出来未免有些冒昧。谢铎既知他对付祝枝山的那一套,估摸着连苏通收受士子好处前来拜见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溪本以为谢铎让他到后院看药草只是借口,但未料后院的苗圃面积更大,种植的草药更多。 谢铎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很高兴,是药三分毒,一般来说种草药的周围连蔓草都难以生长,更别说是把不同的药草种到一块儿去了。谢铎看起来是把草药种在苗圃里,但苗圃里的土跟院子的土颜色不同,分明是从别处运来,然后用木板分隔开,一个苗圃。如同分隔成一段段梯田。 谢铎为了种植药草,花费的心思不少。 谢铎一心只读圣贤书,隔绝于世俗之外,可六年前考察闽浙和两广灾情时。见到百姓有病却无药可医,只能用一些荒诞的治病之法,求神问卜,钱花光了就吃观音土果腹,令他感觉民生疾苦。回来后便在家里种植草药,但没什么经验,花了几年时间摸索才有如今的成果。 “沈溪,你是医药世家出身,却不知你是否懂得种植草药?有些药,于应天府之地难以成活,我就算在这里种得再好,换到别处……却无法存活。” 谢铎栽种草药的主要目的,是想培育种子,把种子送到各地栽种。就如同农学家一样。 沈溪点头,中药所用药材,产地来自大江南北,需要的温度和空气湿度、土壤盐碱性各不相同,想在一地内种遍所有草药是不现实的。沈溪虽然浸淫药材多年,知道草药的大致习性,可具体怎么种植,他也不太清楚。 但沈溪对于中药的理解,显然高于半路出家而且因为消息闭塞无法获取有益信息的谢铎。 沈溪跟谢铎讲解一番,谢铎不住点头。受益匪浅。 三人行必有我师,沈溪只是个十二岁的稚子,但谢铎也是不耻下问,可见谢铎此人不像外界所传的那么食古不化。生人勿进。 过了一个多时辰,谢铎突然想起:“倒将书房里的客人给遗忘了。” 沈溪知道这是送客的潜台词,连忙道:“学生也该告辞了。” 谢铎哈哈一笑:“别当老朽是赶客,其实也是年老体衰,出来这一会儿就感觉腿脚支撑不住了,等你从京师返乡时。一定要再来坐坐。或者那时,你已高中进士了吧……” 这算是谢铎的美好祝愿。 沈溪跟谢铎回到书房时,苏通三人站在书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书页,表现得似乎求知若渴,但实际上过了一个时辰,他们翻看几本书后就已经不耐烦了,但为了不给谢铎留下坏印象,只能继续“演戏”。 当然,他们心里也有些不爽,既是一同前来拜访,结果谢铎给他们摆脸色,把沈溪叫出去单独叙话,实在是有些瞧不起人。好在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拜访谢铎的“名”,对于实质的内容反倒不太在意。 见到主人回来,苏通三人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书架上,走上前对谢铎行礼。 谢铎道:“寒舍简陋,未及招待,还望见谅。” 苏通恭敬道:“老祭酒客气了,学生能来拜访,已是三生有幸。” 谢铎摆摆手:“这么个寒酸的地方,来一趟算什么有幸?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叫人送你们出去。” 苏通、于步诚和令中杰赶紧行礼告辞。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致仕的朝臣,还是誉满天下的大儒,就算来一趟连杯茶水都没喝,但仅仅是人家让你看他想方设法收集的藏书,已是多大的荣幸? 谢铎没有亲自相送,让知客送四人出门。 到了门口,苏通回头望了那不大的门楣一眼,感慨道:“谢老祭酒的屋舍俭朴至斯,可所藏浩瀚啊。” 地方小,藏书多,谢铎本身便是一座移动书库,这南京城里小小一隅,已经算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图书馆,藏得下半个南京城的学问。 于步诚跟着发出慨叹:“若能时常前来拜会,必能增进学问。要是能拜谢老祭酒为师……名师出高徒,不敢想啊!” 沈溪心想:“出了门口在这儿长吁短叹,无非是要显摆自己进过一次谢铎府邸而已,这些话怎不当着谢老先生的面说出来?” 沈溪不言,苏通等人也没问沈溪跟谢铎单独在后院交流了些什么。 一行四人出了街口,那边轿子已在等候,于步诚精神焕发:“苏兄,昨日与你一聚,尚未尽兴。今日在下邀请几位好友再会,不知你……还有沈公子、令公子可否赏脸?” 苏通眼前一亮:“就怕叨扰啊。” 于步诚道:“无妨,那在下先回去准备,下午备了轿子上门去请,沈公子和令公子也一定要来哟。” 既然见过谢铎。今天就要趁着沈溪和苏通没走,把亲朋和同窗好友叫过来,好好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一番,二来也算是偿还沈溪和苏通的人情。 于步诚算不上是南京豪门望族的公子。家里最多有几人曾在朝中为小吏,苏通一介外乡人,想结识那些真正官宦世家的子弟还是很困难的。 与令中杰作别,日头正好挂在天空正中,苏通带着沈溪回客栈。一进客栈门,里面南来北往的士子都围拢上来,询问二人见谢铎的情况。 苏通道:“自然是见到了,谢老祭酒还留我等借阅古籍……” “哇。” 旁边的人一片感叹。 都知道谢铎是著名的藏书家,这样的人通常把书籍当作命根子,现在能够慷慨将藏书给他们瞧,那算得上是礼遇有加。只是他们不知,其实谢铎的藏书大多数都在桃溪老家那边,根本不在谢铎于南京城这边的居所内。 苏通意气风发:“沈老弟,眼看就到晌午。这商会你也别回去了,留下来吃顿家常便饭如何?” 沈溪估摸着这会儿回去,估计林黛她们已经吃过午饭了,为避免折腾,便随苏通上二楼进到房里。 店家那边早准备好了,菜色简单,三菜一汤,配了一壶酒两个酒杯。 苏通知道沈溪不喝酒,把沈溪的酒杯撤下,此时却有人开门。正是苏通带的丫鬟甄儿。 甄儿小模样也算俏丽,最重要的是一对大眼睛如同会说话,进来就含情脉脉看着苏通。 “老爷,少夫人说。为您准备好了酒菜,请您过去……”甄儿的声音很是娇媚。 苏通脸色不太好看:“没看到老爷今天要招待客人吗?一介妇孺,不知礼节进退,到了南京城就躲在房里,一点儿都不识趣……让她过来招待一下沈公子!” 甄儿见苏通发火,花容失色。赶紧去叫苏通新纳的小妾楚绣。人还没出门,苏通看着沈溪道:“小户人家的女人,就是不懂规矩。” 沈溪道:“在下只是来吃顿饭,还是不要叨扰嫂夫人了。” “嫂夫人?哼哼,这一路上一点儿苦都吃不得,这会还要跟我闹着不走了,想要回福建老家……既然不能跟我行远路,我纳她作甚?沈老弟,你多吃点儿菜,别让女人扫了我们的雅兴。” 沈溪知道苏通的爱情观很扭曲很变态,在苏通这样大男人主义者心目中,女人最多只是男人的附庸,我供你吃供你喝,你除了要为我生孩子,还要负责取悦我,甚至是取悦我的朋友。 不可否认,这种相对浮躁的士子风气,哪朝哪代都会有,太平年景更甚。 楚绣尽管心中不情愿,可她毕竟只是滕妾,丈夫不是丈夫而是“老爷”,跟丫鬟相比她只是多了个名分而已。 楚绣出来,苏通让她给沈溪敬茶,沈溪赶紧把茶壶拿起来自己倒。 苏通笑道:“沈老弟如今年岁不小了,还带着美眷上京,是否……需要习惯一些?” 沈溪道:“苏兄或者不知,我所带的只是照顾起居的丫鬟,并非美眷。” 沈溪是怕苏通惦记自己身边三个女人……其实这一路上,宁儿就有意无意在问苏通的事,她似乎很想做苏通的第四房姨太太,可惜沈溪没给她太多接近苏通的机会。 至于朱山,沈溪可不想祸害人,林黛则要小心守护,这才是他的白雪公主,以后的小娇妻。 苏通见沈溪不肯接受好意,也没勉强,只让楚绣在旁斟茶斟酒,与沈溪言笑之间,狂放无忌,甚至还教楚绣玩“皮杯儿”的把戏,要她给沈溪嘴里渡茶,大有一种把妾侍当作是风月女子可以随时拿来招待朋友的感觉,让沈溪大感吃不消。 沈溪吃过午饭就要告辞,苏通道:“还是先在这里睡过午觉再走,就在隔壁房间。一直空着,就想着沈老弟偶尔过来,有地方落榻。” 苏通果然是不太在乎银子,就算把房间空着,也会刻意多租上一两间,有备无患。 沈溪正要回绝好意,苏通使了个眼色,甄儿刚忙过去扶着沈溪,娇声道:“沈公子是否不胜酒力?奴婢服侍您进去歇息。” 沈溪面色尴尬:“甄儿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未饮酒,何来不胜酒力之说?”(未完待续。) 第三六九章 倩影相随 按照苏通的意思,是要让甄儿送沈溪进房休息,可沈溪见到这等阵仗,怎会留在客栈? 苏通喝了几杯,人有些醉醺醺的,坚持亲自送沈溪出客栈,还提醒沈溪好几次,下午会派人去商会那边迎他去于步诚家。 沈溪推辞不过,只好先回商会分馆,准备晚些时候装病推脱。 沈溪出客栈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顶小轿。 小轿看起来平常,沈溪没多想,往路旁躲了下,结果小轿直挺挺朝他撞了过来,当前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好似故意找麻烦,沈溪一个闪身堪堪避开,那人继续拦在前方,喝了一声:“你踩着我脚了。” 声音很熟悉,沈溪抬起头来,正好对着熙儿的脸。 换上身小厮的衣服,熙儿俏脸上增添了几分英气,一双眸子骨碌着在沈溪脸上打量,比当日穿文士衫扮男装还多了几分慧黠和灵动。 “真巧啊。”沈溪拱拱手。 二人算是“故交”,一起喝过酒、吃过饭,沈溪还曾给她画过肖像画,换伤药,一起装扮倭寇,最后将宋喜儿诱捕杀死沉江。 熙儿略微有些骄横:“巧什么巧,现在你踩着我脚了,快跟我道歉。” 熙儿似乎故意跟沈溪置气,沈溪不为己甚,目光落在那顶小轿上,就在他想里面到底是云柳还是玉娘时,玉娘的声音传来:“不得对沈公子无礼。” 说话间,玉娘一袭漂亮的裙装,从轿子上下来,浅笑晏晏望着沈溪,欠身一礼道:“奴家见过沈公子。” 沈溪回礼:“玉娘有礼了。” 玉娘似乎是对于沈溪的还礼感觉几分荣幸,笑了笑道:“沈公子,不妨找地方坐下来说话?” 沈溪看了看路边,正好有家不大的茶楼,于是作出请的手势,与玉娘一起入内。上到二楼。找了靠窗的位子。玉娘却不太敢与沈溪同坐,道:“奴家一介卑微之人,不敢与解元公同桌而坐。” “玉娘此话就有些见外了,请坐。” 虽然这年头等级森严。但沈溪没有那么多拘礼的地方。再者说了,如今的玉娘也不算是贱籍中人,已经是良家。 玉娘这才敛起裙子,恭谨坐下来,却是低着头没有与沈溪对视。也是为表示对沈溪的敬重。 玉娘道:“沈公子当日走得太急,奴家也是在公子离开福州后才得知……” 沈溪道:“不辞而别,实在是家中挂念得紧。玉娘,你不是要留在福州城吗,却不知……为何到南京来了?” 玉娘笑道:“奴家此行乃是前往京城,路径应天府,听闻沈公子昨日令吴中才子祝枝山铩羽,方知沈公子也在此地,便让人问了沈公子的住处,冒昧来访。却是在外面遇到。” 沈溪点了点头,但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住在商会分馆又不是客栈,玉娘怎会这么准确找来客栈,还会在门口偶遇?或者玉娘早就来到,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等他出来时,正好装作“偶遇”。 沈溪道:“那确实是很巧。在下心里一直有疑问,难得今日遇到玉娘,不知玉娘可否为在下解惑?” “但说无妨。” 玉娘似乎也料到沈溪会有问题问她。 “这届福建乡试,背后有贿考之事出现。玉娘可有听闻?”沈溪道。 玉娘轻轻颔首:“奴家确有听闻。” 沈溪问道:“那玉娘,可有为在下……暗中走过门路?” 玉娘迟疑了一下,才幽幽作答:“沈公子才学过人,获得福建乡试解元乃是实至名归。沈公子怎能对自己的才学有所怀疑呢?” 沈溪笑道:“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在这次乡试中,未免显得太过特殊了。” 玉娘想了想,哑然失笑:“沈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其实这届福建乡试,内帘官所选定的解元,就是沈公子。只是……奴家不过是替沈公子讨了个公道而已。” 沈溪叹了口气。 长久以来盘桓在他心头的疑问终于算是解开了,为何在一届如此乌烟瘴气的乡试中,他还能得到解元的头衔,不是因为他的学问有多好,而是玉娘以及她背后的势力暗中发力了。 一句“替沈公子讨了个公道”,要动用多少关系,花费多少银钱?甚至可能是以美色相诱! 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太多了! 沈溪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在下一定牢记玉娘的恩情。” “不敢当,不敢当。”玉娘站起身道,“沈公子对奴家恩同再造,奴家就算为沈公子奔走说话,那也份属当然。沈公子切勿多想,奴家所言句句属实,沈公子本就是内帘官所选定之解元,只是有人想从中作梗。奴家所帮的,不过是个小忙。” 沈溪笑了笑,这还算是小忙?要不是玉娘以及她背后的势力,他别说得解元,很可能直接榜上无名,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谁又知道是何模样,考乡试就一定能中举?别等蹉跎三年之后,又等三年。 重新坐下来,玉娘把福州城里的情况大致跟沈溪说了一下。 “……沈公子离开福州后,方都指挥使因被朝廷勒令剿匪,无暇顾及福州城内势力,訾倩想收拢原本宋喜儿的手下,重振旗鼓,但她并无宋喜儿的号召力,如今福州城里势力众多,相互对峙,隐约间车马帮和汀州商会的势力最大。” 沈溪大概也料到了。 宋喜儿失踪之后,别的势力所要抢的都是有形的资产和地盘,却忽视了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诸如码头和车马行,没有及时伸出手。这是城里聚集劳力最多的地方,谁掌握了,就等于拥有大批壮丁资源。 或者在一些人看来,这些人只能做力气活,上不得台面,可就是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可以拧成一股绳,只要纠结起来,就足以各家势力分庭抗礼。 而别的势力一时人手缺乏。不得不对外招募人手,可却没有太好的方式安顿所有人“就业”,冗员一多,势力内部消耗增加。矛盾便会突显,令商会及车马帮有机可趁。 码头的壮丁,平日是出苦力的力夫,一旦需要,只要拿上刀枪就是帮众成员。在争抢地盘时。人数优势无比明显,加上沈溪给马九和龙掌柜制定的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车马帮想不壮大都难。 玉娘把福州的情况说完,笑道:“沈公子可真是文武全才,令人好生敬佩。若奴家年轻十岁,必定以奴婢身份随在沈公子左右做牛做马……可惜,唉!” 这话说得极为诱人,在沈溪眼里,就算是十年后的玉娘,仍旧有她的魅力。只是这女人在欢场上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有刺的玫瑰碰不得。 沈溪岔开话题:“玉娘为何没留在福州城?” 玉娘叹道:“奴家得罪了訾倩,她怎会容我?我本想投在车马帮名下,但訾倩一直伺机报复,奴家心想,自己本是京城之人,在京师有些旧友,便带了身边姑娘,一同前往顺天府,谋个出路。” 真的这么简单吗? 沈溪心里打了个问号。 玉娘从汀州府教坊司脱籍。等于是恢复自由身,但她最多是个平民,没有官府的路引如何跨州过省? 若她只是带着云柳和熙儿,倒也有可能。但刘大夏帮玉娘赎的是一票人的乐籍,玉娘也是准备带这些没有出路的姑娘开个青楼继续从事她的“老|鸨”旧业,这么招摇过市,没有路引可是寸步难行,可谁又会给她们签发路引? 难道又是玉娘身后的势力发力? 没有玉娘的坦诚相告,沈溪是不可能知道她此行真正目的。沈溪道:“既然玉娘同往京城。不妨一路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玉娘摆手道:“不可,奴家身边都是女眷,不敢与沈公子同行,免得坏了沈公子的名声。” 沈溪见玉娘坚持,便不再多说。 玉娘和身边的姑娘,虽然现在赎籍为良,可到底她们出自风尘,世俗之人对她们永远都会有偏见。 但其实教坊司的姑娘跟普通青|楼的姑娘是有区别的,因为教坊司内无论姑娘赚多少,都要上交官府,再领取相对应的俸禄。她们不是纯粹为利而出来陪客人,普通青|楼的姑娘则不同,她们做多少都是有提成的,就算开始时不情愿,可到后面还是想“多劳多得”。 沈溪道:“始终是同路,我与苏公子准备过江之后,再乘船北上。若玉娘不想与我们同行,可找了船只在后跟着,这一路上若有什么事,也能有所帮衬。” “如此甚好,多谢沈公子挂怀。” 玉娘笑着回答,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却不知沈公子出行在外,身边是否需要有人照顾,奴家让熙儿和云柳两个丫头过去伺候如何?” 玉娘在福州城时,就准备把熙儿和云柳的卖身契送给沈溪当作礼物。 要说玉娘到底是生意人,她把熙儿和云柳等人从教坊司里救出来,随即便让她们卖身给她,方便管束这些女子。 沈溪知道,玉娘说的“伺候”,已不单纯是端茶递水,就连熙儿听了这话,脸上也带着几分红晕。 “在下谢过玉娘的好意,不过身边带着女眷,平日有人照料,让玉娘费心了。” 听到这话,玉娘会意点头,她旁边的熙儿却有些不满。这已是沈溪第二次拒绝玉娘的好意。 沈溪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与玉娘一路说着下楼,玉娘此来似是有什么事要说,但到最后作别,都没提出来。这令沈溪心头增添了几分疑惑。 沈溪在想玉娘要说什么事,或者跟她北上京城的目的有关。 可玉娘到底是什么人,又在为何人做事,他到现在仍旧是一无所知。(未完待续。) 第三七〇章 浑水趟不得 次日,沈溪和苏通继续北上,过了江水,道路更为开阔平坦,但行船始终要方便许多。刚到扬州,苏通便找到船只,玉娘一行的船紧跟在后面,到腊月二十一,经过两个多月的赶路之后,终于抵达顺天府。 进城当日,沈溪先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因为一行中有女眷,按照之前的计划,要租个院子将林黛和宁儿、朱山三人安顿好,所以沈溪进城第一件事便是为住处奔走。 至于苏通那边则简单许多,反正他在京城只会逗留到来年三月会试结束,并未打算在京城长住。 若说南京城的房价高,京城的房价更加高得离谱,光是租个一进的院子,每月租金就要三两银子,折合一天一百文,这比在福州城里住客栈还要贵许多。 但不管怎么说,租地方住要比在客栈划算许多。沈溪这一趟带的人不少,要住客栈,最少需要三四个房间,一天光是房租花费就受不了。 唐虎等人送沈溪平安到京城后就得折返回去,沈溪要在京城久住,他们在京城没什么营生,光靠沈溪养活不太现实。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沈溪跟唐虎出来把住的地方给落实。地方僻静,虽然距离苏通住的客栈有些远,但毕竟是来赶考,不用经常见面,远不远的也没什么关系。沈溪本来也不想总是被苏通叨扰。 沈溪在家有沈明钧夫妇和惠娘照顾,他安心读书便可,但到了外面,他是名副其实的“老爷”,任何事情都得他一手经办,而他也安排得井井有条,租下院子,简单置办了床单被褥,就可以住进去了。 小年夜,沈溪跟与他同来的三个女眷。入住“新家”。 唐虎对沈溪道:“少爷,要不这样,我们迟些日子再走,怎么也要等您先入了学再说。” 唐虎也算是负责任。没说来了马上就嚷嚷着要走,虽然明知道回到汀州就会有金钱和职位上的奖励。 沈溪摇摇头:“我到京城上学,不宜太过张扬……这院子小,你们住不下,客栈那边又实在太贵。你们还是早些回汀州。回去后对当家的和我爹娘说,我在这里已经安顿好了,让他们不要挂念。” 唐虎初次来到京城,还没机会四处逛逛,这就要走,显然有些不甘心。这可是大明朝的首都啊,天子脚下,连空气都带着龙气,这种地方谁不想长住?唐虎心想:“马九爷跟着小当家去了趟福州,转眼就当了车马帮福州分堂的当家。怎的我跟着小当家来了京城,就是要回汀州?” 汀州商会的触角根本没延伸到京城来,就算日后有了根基,车马帮也不能在京城这种地方大张旗鼓地行事。 天子脚下,下有府县衙门,中间有顺天府,上有朝廷六部尚书以及内阁学士,又或者是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帝,京城任何一个地下势力。就有可能牵扯出一个无法招惹的庞然大物,。 在汀州府,知府衙门的公子就可以横行无忌,到了京城。顺天府尹自己走在街上都要小心,或者路上撞着个人,就算不是朝廷官员,但只要是首辅大人又或者是外戚公候的门子,或许就要倒大霉。 沈溪在京城租的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却有三个房间。正房自然归他,另外两间,林黛睡一间,宁儿和朱山睡一间。 沈溪还没入学,林黛那边已经计划好了,若沈溪平日里住太学不回来,她就睡沈溪那边,让宁儿和朱山分房睡。 其实也是宁儿这一路上总是委屈地抱怨,她和朱山睡在一起实在难以入眠。朱山年岁不大,可睡觉打鼾声简直惊天动地,用宁儿的话说,就是听每天晚上打雷也比睡在朱山身边要强些。 入住这天虽然是小年夜,但毕竟人在异乡,二主二仆四人都是举目无亲,只能聚在一起吃顿庆祝乔迁新居的晚餐。 因为还没开灶,除了吃些干粮,只有从客栈带过来的腌卤凉菜。 南方以米食为主,而北方则以面食为主,京城买到的面食干粮,几人吃得不太习惯,这令迁居饭吃得不是很痛快。 吃过饭,院子外面已经敲响二更,各自回房收拾。 沈溪刚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好,林黛就抱着自己的枕头过来了,立在门口怯生生望着他,欲言又止,好像在等沈溪说话。 但沈溪就算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会主动提出来。沈溪边收拾边问:“你那边收拾好了?” 林黛抱着枕头走到沈溪身后,伸手拉了拉他袖子,道:“我那边让宁儿收拾,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林黛自打南京城与沈溪同床共枕后,对沈溪的依恋更多了。 这一路上,她成长得很快,而且越来越知性,她总是找机会跟沈溪同房,都被沈溪拒绝了。 现在这院子算是林黛跟沈溪的第一个家,林黛想做女主人,就不能与身为一家之主的沈溪分房睡,那样会少了家的氛围。 这次沈溪依然没给林黛机会,因为他怕到了晚上,林黛会更加主动,到时候他难以拒绝。 无论如何,他才十二岁,虽然果实里有了籽,但籽远未成熟。而且现在他要忙着做学问,备考会试,若真的贪恋温柔,那会影响到他临场发挥。就算他能忍耐得住,让林黛懂得闺房之乐,便会不断缠着他,索求之下无心向学。 所以沈溪拒绝了林黛,借口自己还要温书,不想被人打扰,让林黛回自己房间睡觉。 到了三更天,沈溪放下书本,吹灯上床安寝,隔了堵墙壁都能听到厢房里传来朱山那震天的打鼾声。 沈溪旅途劳顿,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落脚点,本应该好好休息,可心中想的事情多了,反倒睡不着。 …… …… 沈溪跟苏通并未住同一家客栈,等沈溪另找地方安顿好,苏通才从客栈伙计那里得知沈溪已经搬出去了。 两人一见面,苏通便出言责怪:“沈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换地方住也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到府上拜会一下。” 沈溪摇摇头:“家里都是女眷,平日里我又不在家,多有不便。” 苏通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瞧沈老弟说的,我又非心存歹念之人,怎会有不便?不过沈老弟年后要去太学报道倒是真的,若不趁着现在多在京城走动,结识一些人。怕是年后没什么机会了。” 苏通走一路结交一路,此也为当下读书人的习惯。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沿途所见之人说认识都认识,毕竟聚在一起吃过酒,一起做过学问。 但相交满天下,知己却无一人! 苏通将沈溪这样一个与他年岁不相符之人引为知交,主要是二人进学路基本平顺,既是朋友,又是同案。 沈溪问道:“苏公子进京后要见何人啊?” 苏通开怀一笑:“要拜访之人不少,可有些人即便投了拜帖也未必能见到。但……礼部程老侍郎一向热情好客,又是明年会试主考的不二人选,我等最好还是去见见。” “礼部程老侍郎”,不用说就是刚刚擢为礼部右侍郎的程敏政? 程敏政出生于正统十一年,乃南京兵部尚书程信之子。十岁时,以“神童”被荐入朝,由英宗下诏,就读于翰林院,十九岁时中顺天府乡试解元,成化二年中一甲二名进士。为同榜三百五十余人中最少者。历官左谕德,直讲东宫,学识渊博,为一时之冠。待弘治皇帝嗣位。擢少詹,直经筵,目前官已至礼部右侍郎。 沈溪赶紧摇了摇头:“谁人都可见,但程老侍郎,我们还是不要见为好。” 苏通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 按照历史发展,程敏政来年春天就会牵涉进会试的舞弊案中。这趟浑水无论如何是碰不得的。 沈溪不知他的到来是否会改变历史的走向,但程敏政败就败在他“热情好客”,你说一个声名卓著可能成为来年会试主考之人,这时候应该避忌见客才是,可他偏偏对应考学子来者不拒,再加上他为人好出风头,喜欢赞扬有才学的后生,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也难怪明朝大画家沈周在得到程敏政的讣闻后作出“君子不知蝇有恶,小人安信玉无瑕”的感慨。 沈溪道:“总之不要见就对了,若程侍郎明年果真为礼部会试主考,你我去见,难免会落得鬻题之嫌。” 苏通笑道:“原来沈老弟是担心这个,却不知程老侍郎弟子众多,又曾主持应天府乡试,更何况年底到京考生,大多会前往拜见,若说鬻题,那岂不人人都要背这罪名?但若你我不去见,令程老侍郎责怪,怕是你我别想在这届会试中出类拔萃。” 沈溪继续摇头:“在下还是不去了。” 沈溪的意思,要去你自己去,我不跟你说明情况并不是要害你,主要你是福建考生,学问又一般,怎会得到祖籍南直隶的程敏政的欣赏? 再者,这次会试你纯属陪太子功书,去拜访一下没关系。但我却不同,我十三岁就应会试本就很碍眼,我还知道来年程敏政要出的考题,准备有所作为。若我前去拜访,别人肯定以为我也是从程敏政那里得到的考题,那我岂非冤枉大了? 来年蒙冤受屈的唐寅和徐经,怎么说也是程敏政的同乡,来了京城肯定会前往拜访,而他二人的才学颇得程敏政欣赏,加上家财万贯的徐经为人高调,“六如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阗咽于巷。徐有优童数人,从六如日驰骋于都市中,都人瞩目者已众矣”,种种因素凑在一起,才会闹出会试舞弊案来。 沈溪已经做好准备,老老实实参加这届会试,实在不行,随便做篇文章糊弄过去,怎么也不能牵扯进舞弊案中,他现在获得入学太学的机会,十三岁就中进士或许太早了些,不如多学几年,当作学问的积累。 苏通有几分失望:“要说这程老侍郎,真正的少年英才,与沈老弟一样都被誉为神童,且二十岁就中进士,何等年少有为,不去拜访实在可惜!” ************ ps:第三更! 考证弘治年间京城的房价就查了几个小时,码字速度越来越慢了!今晚应该还有一章,天子求下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七一章 这个真没有(第四更) 明朝的会试,就是集中会考之意,每三年举行一次,顺天府及全国各省举人,于乡试后的第二年即丑、未、辰、戌年来京参加由朝廷命礼部主持举办的会试。考期在春季三月举行,故称“春闱”。又因会试由礼部主办故亦称“礼闱”。 会试始于唐朝,“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集试贡举选士于礼部,以礼部侍郎主之。”后宋无明清皆沿袭为例。 一般江北应考会试的举人,大多会在年后从故乡出发,于二月中抵达顺天府,所以年前这段时间,京师会试的氛围并不太浓重。 年底这段时间,大街小巷鞭炮声不时响起,家家户户贴上了窗花、春联,有的富裕人家,还贴上了商贾从福建运来的彩色年画,年味十足。 沈溪来到这世界后,第一次在外过年,以前都由沈明钧夫妇和惠娘操办年货,现在则需要他亲自采买,顺带在京城里各处走走,领略一下明朝中叶盛世繁华的北京城。 这天是腊月二十七,因为唐虎等人已经离开,沈溪出门办年货,需要人帮忙。 林黛和宁儿都很想到京城各处走走,可沈溪不能随便带丫鬟上街,如此恐有招摇过市之嫌。加上京城这地方鱼龙混杂,沈溪怕她们出去有危险,反倒是朱山,沈溪不怎么担心。 朱山身高体健,长得眉清目秀,按照后世的标准,以她九头身的比例,再加上**分的颜值,可谓十足的美人。 但在这个时代,只是身高一项,就足以给她打上“丑女”的标签。 沈溪让朱山换上小厮的衣装,刻意将眉毛描粗,弱化了美貌的多少,平添了几分英气。可惜她双眸无神,身上没有自立自信带来的气质。看上去也就是个俊俏的家仆。 当朱山推着木车出门后,更是原形毕露。 木车这东西,她在山上从来没见过,山上也没有能制作此物的能工巧匠。推着木车。她好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路上边推车边傻呵呵乐着。 沈溪没有去坏她的兴致,买到的东西,只管装上车,至于用绳子固定和推车的事。朱山完全可以胜任。 沈溪心想:“可惜我已不是孩子,不然非坐上去,让朱山推着我不可。”小时候他跟惠娘出门,遇到秀儿推车总会坐上去,无比的惬意。可惜如今他年岁已长,再得功名,要顾着体面,就不能如同孩提时自由自在。 沈溪要买的东西很零碎,大多跟吃的有关。 至于喝的,家中院子里有口古井。井水还挺清冽,他跟三个女人不喝酒,不用采办酒水,但柴米油盐酱醋茶总是需要的。 自弘治八年起,兵部尚书马文升在西北地区持续用兵,刘大夏则于去年奉旨前往宣府筹办兵饷,如今成果显著,军队的米粮有了专项用途,流通不到市面上来,导致顺天府米价居高不下。 这米价一高。市面上物价就腾涨,沈溪感觉老百姓这一年的新年不会太好过。 沈溪带来的银子不少,不但有周氏给他的,还有惠娘偷偷塞给他的。加起来足足有两三百两。再加上他举人本身是有俸禄的,而来年春天入太学之后还有津贴,足够维持度日。就算京城物价虚高,过年总要为林黛等女添置新衣,买布料归家也就成为必然。 但沈溪又怕几个姑娘家挑挑拣拣,不喜欢他买的颜色或者质地。还得多走两家才行。 若是带林黛或者宁儿出来,沈溪尚能问问她们的意见,可带着朱山,整个带着个傻大姐,跟她说什么也不懂,问她好不好看一律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对朱山来说,有吃有喝不用饿肚子吃野菜,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至于穿的,只要穿上去不冷就行,只要是件衣服哪怕是旧的,也好看。 沈溪选了几块相对中性的布料,准备拿回家去给宁儿和林黛过目,若她们不喜欢,给自己做件衣服也可以,不至于浪费。 结果回去一问,林黛和宁儿都没意见。 很简单的道理,林黛虽然到了爱俏会打扮的年岁,可她要打扮也是给情郎看,只要沈溪觉得好,她就心满意足。 而宁儿则心不在此,她巴望着沈溪早点儿入学,这样以她比林黛和朱山大一头的年岁,可以用一些方法得到黛儿准允出门。 然后……钓凯子。 沈溪没工夫管做衣服的事情,这年头剪裁缝纫,一般都不用找裁缝店,宁儿和林黛自己就可以做,而且都是量身定做。至于朱山则根本不通女红,她就负责做力气活,等着穿新衣就行了。 随后沈溪又去京城的书店看了看,买了几本书,然后拿着书去了苏通的客栈。 因为沈溪没把自己的住址告诉苏通,这两天他又没露面,苏通找不到他人,正着急派人到周围打听,沈溪主动上门来了。 苏通一脸无奈:“沈老弟,你这两天可让我好找啊。你说我等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认识你一人,可你还偏偏突然不知所踪,真叫为兄……担心,就算你出事了为兄都不知晓啊!” 沈溪道:“这京城之地治安很好,能出什么事?” “那可就说不准了,你以为京城就安稳了?你可知晓,几十年前瓦剌人就曾杀到过京城,就算这会儿没有外敌,但京城里作奸犯科者可不在少数,你那里又都是妇孺……咳,尤其是沈老弟你年岁不大,如何自保?还是跟为兄住得近一些,我可以时常加以照应。” 沈溪笑道:“先谢过苏公子的好意,但我还是喜欢独住,这样能专心做学问。” 苏通听出来了,沈溪对他还是有所防备,主要跟他的那好色的坏毛病有关。苏通到底有自知之明,马上不再就沈溪住在哪儿的问题说事,改而道:“这两天我去程老侍郎那里投了拜帖,安排到正月初九拜见,沈老弟不准备同去?” 虽然程敏政热情好客,但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需要先去投拜帖,还要给你排期,哪天见谁都是有定数的,就算中途更改了计划。也只有拜见者等候的份儿。 苏通能在正月初见到程敏政,这是因为春节期间在京考生不多,若到明年二月,程敏政被任命为主考,考生再想去求见。排着队也见不着人了,除非是徐经和唐寅这种顶着江南才子名号,且又是程敏政同乡才有可能。 沈溪道:“程老侍郎那边,在下还是不见为好。” 苏通点点头:“沈老弟你为人谨慎,不见程老侍郎,自有你的道理。不过有一人你还是要见见,就是在应天府时,你我得罪的那位……他听闻我住在此处,亲自派人下帖,邀你我二人过去饮宴。” 沈溪一想。原来祝枝山也提前到了京城。 作为吴中才子,祝枝山几次会试不第,其实来京城相当于是陪考。祝枝山在南京触了霉头,被人耻笑,于是提前到了京城,图个耳根清静。 至于这次邀请,究竟是祝枝山好心相邀,还是想找沈溪讨场子,那就只有到了宴席才能知悉。 沈溪拿过苏通递过来的帖子一看,请柬很简单。只是说明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九,地点为清风酒肆,话说客气得体,无法从请柬上察觉其他什么意图。 或者是为了表示重视。请柬由祝枝山亲手所写,让沈溪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却不知是否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溪合上请柬,问道:“他除了请我们,还邀请了谁?” 苏通道:“我如何知晓?正想找你商议一下去不去呢……要说那祝枝山,乃吴中大才子。声名很盛,若他亲自派人来请,你我不去,反倒显得我们理亏。”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到地方后无论有谁,尽量寡言少语,我就不信他一个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会跟我们这些后生一般见识?” 沈溪料想祝枝山成名十几年,而且弟子众多,应该不至于小肚鸡肠,但想就这么冰释前嫌显然也不太可能。 读书人都好面子,被一个十二岁的后生当众下了威风,颜面无存,以后见了应该避着走才是,这哪有主动相邀的道理? 跟苏通商量好去见祝枝山,苏通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沈老弟,这一路上也没问你,当日你见到谢老祭酒,他就没给你……一些便利?” 沈溪想了想,问道:“何为便利?” “就是……特别的信函,让沈老弟带着信到京城里走访名士大儒,哈,别见怪,以谢老祭酒的人脉,这京城恐怕有大半的朝官都与他相识,谢老祭酒主动邀你过府之事又人尽皆知,就算没有介绍的信函,也总该有不少人会来邀请吧?” 沈溪道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苏通笑道:“没有也可令其有,或者可以借江南来的那些士子之口,把事情稍微宣扬,你想啊,谢老祭酒平时概不见客,偏偏会见沈老弟你,这说明你跟他关系匪浅。听说陛下早就有再次启用谢老祭酒的想法,那些朝臣听到你的名声,你若投了拜帖,他们能不见吗?” 沈溪心想,这分明不是让我去见,而是你自己想陪着我去吧? 苏通去了一次谢铎的府邸,获得不少好处,于步诚甚至说来年到京城赴考时再给他带一份厚礼。 苏通到了京城,本以为能用他交友的手段,结交一些京城的士子,可没想到抵达京城后,总是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京城士子大多心高气傲,怎会去与来自偏远之地的苏通结识? 这令苏通不禁想故技重施,跟着沈溪去拜访一些著名人物,以此来获得京城士子聚会的通行证。 沈溪道:“实不相瞒,谢老祭酒数年前奉旨到岭南考察瘟疫时,曾于宁化县与我有一面之缘,并非亲朋。他肯赐见已是荣幸,若我再以他的名义,去拜访京中名士大儒,除了会令人耻笑,也会令谢老祭酒所憎,实属不智。” 苏通脸色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点头:“沈老弟言之有理。” 沈溪道:“苏兄既然到了京城,就没想去拜见一下江大人?” “哪个江大人?”苏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你是说……顾育兄?他也到京城里来了?” 在帮助刘大夏解决了安汝升这个官场败类后,江栎唯成为刘大夏的左右手,从南京大理寺任上,调到户部帮助刘大夏治理军饷。 今年夏天,刘大夏从宣府回来,江栎唯不可能继续留在宣府,肯定一起回朝,只是不知道如今他担任何等职务。 ************ ps:第四更! 小沈溪现在已经深入历史之中,天子不敢信口开河乱写,所以码字速度直线下降,请大家谅解! 好在今天还是有四章大约1万4千字,稳居精品书更新榜榜首,天子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地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求515粉丝节的赞!(未完待续。) 第三七二章 没名气不好混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祝枝山相约在腊月二十九,沈溪还有两天时间作准备,他不能再如上次见祝枝山那般傲慢无礼,如今可是天子脚下,他和祝枝山都是外来人,若祝枝山愿意冰释前嫌的话…… 祝枝山真的会这么大度? 难保不会是一次鸿门宴! 新年一天天临近,沈溪为了来年的会试,全身心地投入到温书中。如果说乡试除了四书文和五经文之外的内容,就算考了,内帘官也没时间审阅,那到了会试,这些考试内容就非常重要了,甚至关系到最后考生录取与否。 因为到了会试这个份儿上,四书文和五经文基本被考生写烂了,拿出来的文章,都是四平八稳论据十足,要判断一篇文章的好坏,会显得更为主观,反倒是时务策问以及制五、诏、诰、章、表内科这些考试内容,更容易分出高下。 沈溪恶补的也是这方面的知识,虽然前世今生他已经学过不少,但远说不上精通,需要更加细致的揣摩学习和总结。 现在会试即将面临的对手,几乎全都是祝枝山这种半生都浸淫于科举考试而且才华横溢的举人,这些人就等一朝金榜题名,单从八股文进行比较,沈溪自认没有半点儿优势。 这两天,趁着休息放松的时候,沈溪作了两幅画,都是寻常山水,他想拿到京城的书画店碰碰运气,因为这一行的花费远远超过了预期,虽然兜里银资尚厚,但人在外除了要节流,更重要的是开源,他想试试自己的山水到底有无人欣赏。 没名气。一幅画根本就卖不了几文钱,其实作赝所赚利润更大,只是他一个外地来的考生,随身带着几幅名人字画。总会让人揣度这画来路不正,甚至怀疑是赝品。 字画店里,掌柜倒是认真招待了沈溪。 那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圆乎乎的,看起来一副憨厚的样子。但这只是一种假象,掌柜仔细看过沈溪的画之后,笑着问道:“这位公子远道而来,莫非是想以卖画积累声名?” 临近会试,京城考生与日俱增,作画的人不少,他们的目的跟沈溪不同,这些人卖画只求名,最好由字画店帮忙宣传,积攒名气。到最后卖画所得还要倒贴钱给字画店……这可不是沈溪的初衷。 沈溪认真回答:“在下从福建来京赶考,手头拮据,需卖画补贴家用。” 字画店掌柜马上换了副脸色,他之前客气,主要是因为沈溪一口纯正的官话,现在知道是福建远道而来,而且要依靠他来卖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小门小店,沈公子的画我们收不起,还是换别家吧!” 沈溪的画虽然平实了些。但比字画店所挂的那些寄卖的字画要好上许多。可惜的是,没名气就没销路,沈溪又不会倒贴钱给字画店做宣传,掌柜的自然不乐意。 无奈之下。沈溪只好到城里别的字画店继续碰运气。 可惜走了几家,没一家字画店愿意接受寄卖,因为人家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于这种可能影响他们收入的字画,当然是敬而远之。 到了中午,沈溪肚子饿了。随便在街边找了家小饭馆用餐。 饭馆规模不大,连二层都没有,又不是在闹市,沈溪一看门脸就知道便宜,刚坐下来叫了饭菜,朱山已把抱着的字画放到桌上,狼吞虎咽吃起来。 隔壁桌有个看起来满面油光的胖子,年约三十出头,侧目往这面看了一眼,眼睛里带着几分精光。与沈溪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中年胖子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问道:“这位公子是出来卖画的?” 沈溪淡淡一笑:“正是。” 中年胖子叹道:“那就有些困难了……这京城地面上,名流大儒甚多,他们的字画卖出去的尚且不多,阁下的画就算作得再好,又有谁欣赏呢?” 此话一针见血,京城别的不多,名士大儒辈出,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些个文人骚客不管有没有名列朝堂,都自负画工了得,且各自拥有一堆拥趸,普通人谁能分辨出好坏?那些不懂画的,自然专挑官大的画作买! 中年胖子又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今可有功名?” 沈溪微微点头:“在下乃福建举子,年后就会入太学读书,来年春天试着……应会试。” “哦?” 中年胖子脸色一变,“鄙人对书画略懂一二,不知可否拿来一观?” 沈溪把字画递上前,一共两幅,都是山水画,没参杂人物,上面还有他题写的两句应景小诗,朴实无华,并不见何文采。中年胖子把两幅画挨个打量一番,合起画轴问道:“如何称呼?” “在下姓沈。”沈溪回道。 中年胖子道:“原来是沈公子,鄙人姓周,在京城捣鼓一点儿古玩字画生意。平心而论,沈公子这两幅画画工和题词实属上乘,沈公子准备卖价几何?” 姓周的胖子!? 沈溪从来没听说京城里有这样的名人,照理说有点儿名声的,又或者手里有钱的,谁会孤身出来连个随从都不带,而且到这种小饭馆吃饭? 开的价高了,此人肯定不会接受,开低了,自己又亏得慌,毕竟笔墨纸和画轴也是需要钱的。 沈溪道:“阁下看着给一些,莫损了我的纸墨钱即可。” 周胖子笑道:“那倒不至于,这样一幅画,若是换上别人的名讳和题跋,少说能卖个十两八两银子。不过沈公子连个名都没署,终归不妥,你看这样可好,一幅算作二两银子,只需要沈公子将名署上,如何?” 真是有钱人啊,这是沈溪第一个印象。 花四两银子买两幅来路不明的字画,拿回去作甚?当然沈溪自信自己的画还是不错的。这年头的人,买字画不就为了附庸风雅? 又或者是,京城之地总会有一些名声不显的富豪,将他的画买回去当作投资。若他将来声名鹊起,那这两幅画的价值可能翻几百上千倍。 “可以。” 既然有人要买画,沈溪可不会太过拘泥,跟谁过不去别跟银子过不去,白花花的四两银子啊。能抵一个多月的房钱了! 沈溪把自己的大名“沈溪”署上去,周胖子果真拿出四两银子的小银锞,看得出这周胖子还是颇有资财的。 周胖子将两幅画拿在手中,笑道:“银货两讫,沈公子可不许后悔。” 沈溪心想:“我既没名气,又没什么政治地位,就算你拿到我的画又能如何?拿走就是。”当即道:“自不会反悔。” 周胖子酒足饭饱,拿着两幅画,觍着肚子出门,刚出门就有马车过来。两名家仆扶着行动不便的周胖子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了,店掌柜走过来道:“这位官人可真有本事,两幅画就换了他四两银子。你或者不知,这周大官人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到我这小地方吃饭,也总是赊欠,说什么月底结账,还不是拿着银子出去放贷赚钱?” 沈溪这才知道这周胖子有些来头。仔细问了问,才知道是个靠放贷起家的道上枭雄,在京城南边属于一霸。开着妓|寮、赌档以及当铺,手下豢养的弟兄不少。 沈溪有些惊讶,自己的画难道真的是“所托非人”? 若将来自己真有了什么名气,这样一个人拿着他的画出来显摆。甚至跟他攀亲近,对他的声名多少会有些影响。 但沈溪之前也察觉这周胖子为人低调,掌柜说此人“吝啬”,但以沈溪观人的经验,却觉得周胖子有大隐于市的洒脱。 沈溪问道:“掌柜的,周大官人叫什么?” 掌柜撇撇手:“谁知他真名。逢人便说他姓周,也不知是真是假,几年前京城还没这号人物……这种人来得快去得更快,或者几年后连死在哪儿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京城地面上,做那等买卖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沈溪轻轻叹口气,这掌柜的年老成精,看事情很透彻。 做买卖的,属于下九流营生,有钱又如何?没有一点儿社会地位,随便皂隶都能欺惹上门,别说是得罪京城的达官显贵,就算是他们的仆人有谁惦记上你,你也要遭殃。 连做正经买卖的人都要低调,那种靠灰色营生过活的更是如此,一旦闹出什么乱子,转眼就会让你灰飞烟灭。 从这点上说,这周胖子做得没错,只有小心谨慎才不会招惹到权贵,令其安稳。 沈溪心头又有了一点疑问:“既然他要保持低调,何必买我的画?” 结账走人,沈溪带着朱山到了客栈去寻苏通,将之前卖画的事给苏通一说,苏通笑道:“沈老弟有何好疑问的,那必定是人家看沈老弟你画功好。若换了我,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一百两也愿出。” 沈溪摇头:“我画的只是普通的山水。” “画功好,画什么都一样。”苏通道,“沈老弟,有件事问你,你说咱明天去赴祝枝山的约,要不要带礼物?” 沈溪道:“能带就带吧,当作是赔罪。” 苏通略微不太情愿:“这姓祝的给我们扬了名,我们上门赔罪,人家或许认为之前是我们不对,不免遭人小觑。不过事是沈老弟你惹出来的,你说如何就如何。” 沈溪心说你还真会倒打一耙,要不是你借着见谢铎收人家的馈赠,怎会跟祝枝山对上?我不过是出来帮你解围,现在却赖到我头上了。 从客栈出来,沈溪正要回家,就见之前暂住那家客栈的伙计匆忙而至,手上拿着红封:“沈公子,可算找到您了,这两天总有人到客栈送请柬,说是给您的,可您都搬走了,小的又不知您住何处。真急死个人了!” 沈溪拿过来一看,却是玉娘给他的请柬。 到了京城后,玉娘说是要找地方安顿,然后就不知去向。 之后沈溪从客栈搬出来,没法通知到人,于是他认为或许会就此断了联系,谁知道才几天不见,玉娘居然这么着急找他。 “有劳小二哥。”沈溪给了十几文钱作为打赏。 *********** ps:第一更! 天子求下免费的推荐票,谢谢啦!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三七三章 大宅门里的女人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到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沈溪料想玉娘应该跟她背后的人见过面了。 适逢会考前夕,沈溪本不想与玉娘及她背后的势力有何接触,怕因此而分心,但看玉娘请柬上的内容,说是有“要事商谈”,分明是有事相求,沈溪欠了玉娘老大一个人情,无论如何不可能视而不见。 玉娘约见之处,并非客栈,而是崇文门附近一处民宅。 明清两朝,从运河进京,只能走崇文门一线,水路交通极为方便,同时官方规定凡进城货物一律“赴崇文门并纳正条船三税”,使得崇文门一带形成繁华的市场区。 除了崇文门外,京城皇城四门、东四牌楼、西四牌楼、钟鼓楼,以及朝阳、安定、西直、阜成、宣武门附近都有市集,尤以正阳门的棋盘街和东华门的灯市、复兴门的城隍庙市、东安门里的内市最为繁华热闹。 沈溪到京城后除了在家里温书,也就是在租住的院子附近活动,这些传闻中的闹市区从未去逛过,以至于这次去崇文门,连路如何走都不知道。 好在城里的轿夫和马车行很多,到处都能雇到轿子和马车,马夫和轿夫就好像后世的出租车司机,对城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摸得门清。 京城的区域划分以坊为主,坊之下为铺,之后是街巷和胡同。 作为大明朝的首都,京城繁华异常,沿途不见有空旷之所,民居和店房将整个京师之地悉数填满。 京城的普通民居以四合院为主,小门小户就是普通的四合院,天井狭窄,而大门大户则是“大四合大院”,也称为“大宅门”。属于复合四合院,通常是五南五北或者七南七北,由多个四合院纵深链接而成前院、后院、东院、西院、正院、偏院、厢院、跨院、书房院、围房院、马号等等院子所组成。 而玉娘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四合院。五南五北的格局。 这种院子,一般是达官显贵的寓所,沈溪不知道玉娘是买来还是租来的院子,从院子正门的格局看,应该是官字头的院落。若是平民买下来,院门是要重新修缮的,不能在礼制上有所僭越。 朱山站在门口,看着那朱漆大门,赞叹道:“好大啊。” 以前她住在陆家,已觉得陆家那大宅子好似宫殿一样,可跟眼前院子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沈溪让她上前敲门,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个小小的缝隙,里面传来娇怯的声音:“你们是谁?” “在下应玉娘所请。前来拜会。” 沈溪首先确定没有认错门,这才将拜帖递上。 里面的少女年岁虽小,但却识字,她看过沈溪递过去的请帖后,这才将门打开,低着头道:“沈公子里面请。” 沈溪带着朱山进到里面,过门廊进入正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杏子树,但现在是寒冬腊月,树子光秃秃的。风景全无。 丫鬟带着二人进到正堂,这才娇声道:“娘娘出门去了……奴婢先进去通传。” 听口音,似乎并非来自福建之地,而是江南一带的吴侬口音。 沈溪猜想玉娘在进京城途中。沿途买了一些妙龄少女,毕竟到京师后她是要重操旧业开青|楼的。至于“娘娘”这称呼,是南方许多地方方言中是对女性长辈的一种敬称。 少女进去通传后没过一会儿,出来道:“女兄请公子进内等候。” 沈溪点点头,站起身来,朱山刚要起身。沈溪摆摆手:“小山,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出来。” “知道了,少爷。” 朱山非常听话。经过这几个月相处,她对沈溪这个少主人很是恭敬,她也知道以自己的笨脑子,只要听从吩咐就可以了,总之沈溪不会害她,还会供她好吃好喝。自打跟沈溪相识后,小日子便过得无比快活。 沈溪随少女到了里面,过了两个院子,二人来到偏院的东厢外,少女道:“女兄在里面等候。” 沈溪有些奇怪少女口中的“女兄”是谁。玉娘手下的姑娘,都以姐妹来排辈,若少女是新来的,那人人都是她的“女兄”。 沈溪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云柳的声音:“沈公子吗?请进。” 听到云柳的声音,沈溪就没那么多戒备了。 玉娘不在家,若是熙儿或者还会使坏来捉弄他,但云柳属于淑女,之前对他也颇多敬重,沈溪看得出那种敬重并非是虚情假意,而是发自真心。 沈溪刚推开门,就觉得哪里不对,里面传来的竟是水声。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人家一个姑娘家正在里面沐浴,他这个时候进来像什么话?正要回身出去,云柳声音传来:“公子先请自便,小女子收拾过,再出来相迎。” 非礼勿视,但沈溪还是情不自禁往里面看了一眼,却见内屋和外屋之外隔着帘子,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应该是云柳已经沐浴完,正行到屏风后面更衣。 既然内屋和外屋之间不能直视,沈溪也就没那么多拘礼,在外屋随便找了张木椅坐了下来。 不多时,方才迎客那少女已将茶水奉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陆续传来,沈溪听到耳里,浮想联翩。他不知道云柳为何要在大冬天的下午沐浴,或许是这个时候气温要高一点吧。 过了半晌,云柳才从里面出来,不但换上一身嫩黄色罗衫,而且发饰已经整理过了,只是刚刚沐浴完,绝美的俏脸抹上了一层绯红,**的头发披在肩上。 含嗔贻笑,缥缈若神! 沈溪起身道:“云柳姑娘沐浴,本不该打扰的。” 云柳浅浅一笑,道了个万福,这才道:“沈公子见外了,您是贵人。玉娘不在,小女子怎敢怠慢?沈公子请坐便是……” 沈溪抬头看着云柳尚未干的头发,道:“北方天冷,冬日不宜沐浴太多。” 云柳笑道:“无妨。小女子本是北方人,对于北方的天气还算适应,今日睡了午觉,起来后便沐浴一新……本来说好今夜要跟玉娘上门拜会公子,小女子岂能不识礼数?” 沈溪心想:“因为要拜访我。所以先沐浴更衣,这礼数是否太隆重了些?我若不来,想必玉娘也知道我住在何处,看来她身后的势力果然了得,就不知道是六部衙门,还是厂卫?” 当下道:“不知玉娘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让我过来?” 云柳摇了摇头,道:“奴家也不清楚……还是等公子亲自询问玉娘,想必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公子请喝茶。” 沈溪并不是来做客闲话家常的,若非玉娘在请柬上写得郑重。他也不会到这种全是女人的地方拜访。 玉娘说是来京城投奔故友,可她一介女子,哪里来的什么故友?连这宅子从何而来,都透出一抹神秘! 沈溪正在想,要不等改日再来拜访?这时候熙儿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沈溪,黛眉立时蹙了起来。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啊!” 熙儿眯眼打量沈溪,语气带着几分骄纵。 虽然已是“故交”,沈溪十岁就与她相识。如今都快三年了,但熙儿那刁蛮任性的性格倒是没怎么改变。 这性格出现在风尘女子身上,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可熙儿与一般的风尘女子却不同。并不需要讨男人欢心过活,在沈溪眼里反倒形成了一种特立独行的魅力。 云柳叱责道:“妹妹,不得对沈公子无礼!快过来见礼……” 熙儿尽管不怎么情愿,但还是气呼呼走过来,向沈溪行礼问安。 沈溪也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多火气,淡淡一笑。随后将头侧向一边。等回过头再与她对视时,熙儿紧咬着下唇,似乎越发着恼了。 云柳道:“玉娘前几日往客栈送了请帖,没见到沈公子人,不知沈公子如今在何处落脚?” “住处不太方便讲,京城乃首善之地,住客栈耗费银钱多,身边女眷也有诸多不便,找个僻静的院子居住更好些。” 熙儿愤愤不平:“既知如此,那你还非要带女眷出来?” 云柳又瞪了熙儿一眼,熙儿苦着脸,低下头生闷气。 沈溪心想:“若不知,还以为她对我有意。可我与她相差五六岁,她又对我有诸多不满,这怎么可能?这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沈溪与云柳又闲聊几句,问的都是两边到京城后生活起居是否适应,云柳从风尘中出来,绝口不提风月之事,沈溪也不会去跟云柳探讨什么学问,除了这种类似于客套的嘘寒问暖,其实二者之间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在沈溪与云柳说话时,熙儿立在旁边一语不发。 半晌后,沈溪道:“若玉娘暂时不归,在下等明日再来吧。” “不可不可。” 云柳赶紧劝阻,“玉娘有交待,若这两日沈公子到来,在她回来之前,无论怎样都务必留下公子。这件事很要紧,小女子不敢擅自做主,请公子多逗留片刻,不然……小女子不好对玉娘交待。” 沈溪心说这真是强留客啊,我来了,你又不说什么事,让我在这里干等。 但再一想,若玉娘仅仅是为开青|楼又或者要安顿身边这些姑娘,根本就没有必要找他帮忙。或者玉娘跟他要说的事情,跟玉娘本身的身份和来历有关。若真是如此,等一等也未尝不可。 云柳道:“沈公子若觉得无聊,不妨由小女子为沈公子抚琴一曲……” 沈溪苦笑:“不必了,云柳姑娘难得赎籍为良,又何必做一些不情愿之事呢?” 云柳面色有些羞赧:“能为沈公子抚琴,是小女子的荣幸。玉娘本想将小女子送与沈公子,可惜小女子没有福分……” “说笑了,说笑了。” 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玉娘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以感恩为名要将云柳和熙儿送给沈溪,却被他拒绝。 显然熙儿生气,还有云柳自卑,都源自于此事。 就事情本身而言,熙儿和云柳或者并没有以身相许的意思,但熙儿不甘心自己连被白送都不要,而云柳则觉得沈溪嫌弃她的姿色和出身。 现在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溪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站起来道:“我们不妨挪步到正堂那边,等玉娘回来……” 云柳微微颔首,正要起身,之前的那名少女进门来,怯生生地道:“沈公子,两位女兄,娘娘回来了。” 说话间就见一身男装的玉娘,进到偏院,正往房间而来。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三七四章 神秘的约见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玉娘没有选择正堂叙话,而是到偏院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 见到玉娘,沈溪起身行礼,玉娘只是微笑颔首,欠身一礼,对旁边的云柳和熙儿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对沈公子说。” “是。” 云柳和熙儿离开房间。 沈溪观察玉娘神色,似乎无意将此事告知云柳和熙儿。看来之前二女并没有骗他,她们的确是不知情。 玉娘没有落座。 等到沈溪坐下后,她依然站着,恭恭敬敬地说:“沈公子,近来发生一件棘手之事,奴家无可求助之人,只好冒昧相请。” 沈溪蹙眉:“在下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且在下不过一介少年,有何事能帮到玉娘你呢?” 玉娘轻轻一叹:“沈公子太过自谦,其实沈公子的才学和胆略远超常人,若公子觉得此事棘手,奴家绝不强求。” 分明是你邀请我上门,现在人已经来了,却说不强求?分明有失诚意! 沈溪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他毕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当下摆了摆手:“玉娘但说无妨。” 玉娘道:“事情大致始末,请恕奴家暂且不能言明,但此事与安贼余党有关。其实与沈公子……也有一定关系。” 安汝升被擒拿两年多时间,柴市问斩也有两年,这两年里汀州地面大致安稳,没听说安汝升的余党要出来闹事。 现在沈溪到了京城,玉娘却说出安汝升余党犹在活动,让他有些吃惊。沈溪微微摊手:“不知在下能帮什么忙?” 玉娘再次行礼:“若公子有空暇,可否与奴家出去一趟,有人想见公子一面。” 见沈溪脸色有些迟疑,玉娘补充,“此人其实是沈公子的旧识。所见之地亦并非偏僻,公子切勿担心安危。若有何事,奴家拼死也会维护公子周全。” 既然这么说,那肯定还是有一定危险……但见什么人竟然有性命之虞? 可有些事由不得沈溪拒绝。若他一开始就回绝,玉娘没有说此事与安汝升余党有关,他尚能安心,但现在既然知道了,而安汝升又是在算计汀州商会时出的岔子。贼人潜伏两年多,如今显现踪迹,很可能会伺机报复。他自己在京城天子脚下或许还算安稳,可身在汀州的惠娘和沈家人可就没那么容易避过危险了。 “走吧!” 沈溪起身,本想随玉娘出门。但玉娘为表示谦卑,竟先等沈溪走过,这才低头亦步亦趋跟随。 看来玉娘非常在乎尊卑礼数,一来她是犯官家眷出身,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二来则是她在教坊司做了那么多年的老|鸨。早就学会迎来送往的那一套。 到了前院,云柳和熙儿都在,玉娘吩咐道:“云柳与我一同陪沈公子出去。” 熙儿问道:“玉娘,那我呢?” 玉娘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与沈溪一同出了大院门口,马车早已备好,不过却没有看到车夫,显然马车是玉娘自己驾回来的。 玉娘道:“事急从权,沈公子请上车,云柳。一路上小心侍候沈公子。” 沈溪心想这事情真透着一抹诡异。 玉娘一介弱质女流赶车也就算了,还让云柳一路上“侍候”,分明是找个人看着他,怕他半道跳车跑了?但以云柳的身手。最多盯着他,若他真要跳车,只能通知玉娘把他“逮”回来。 跟出门来的朱山,惊讶地问道:“那我呢?” 玉娘看了朱山一眼,眉头轻蹙,好似在仔细观察沈溪的这个仆人。最后她似乎没瞧出什么端倪。道:“若沈公子放心,可令家仆回去。当然同行也是可以的!” 沈溪一想,还是带着朱山方便些。 若玉娘居心不良,以朱山的蛮力怎么都能抵挡一阵。沈溪道:“我这家仆不认识路,还是带着她同去吧。” 玉娘心想:“沈公子这是不放心我啊。”她可不知朱山真是头大无脑,完全就是出门两眼一抹黑的那种。 朱山心里美滋滋的:“真好,不用自己找路回去,还是少爷懂我。” 沈溪和云柳进到车厢里,朱山则留在外帮玉娘赶车。虽然朱山也是一身男装,但以玉娘观人的经验,早就看出朱山是个女子。 朱山等沈溪坐好,这才一屁股往车架上一坐,马车都颠簸了一下,她傻呵呵地看着拿着马鞭的玉娘:“这位公子,我帮你吧。” 朱山显然将玉娘当作了公子哥。 玉娘秀眉微皱,顺手将马鞭交给朱山。 朱山拿着马鞭,来回撸了撸,有些心虚地看着玉娘:“这个……怎么用?” 玉娘眉头从轻蹙到紧锁……这姑娘不但人看起来蠢钝,连说话做事也是愚不可及,你既然不会还说什么帮我?当下没好气地道:“还是我来吧。”一把从朱山手上把马鞭抢回去。 朱山心里很奇怪:“这位公子不教我使也就罢了,为何对我这般凶?我做错了什么吗?” …… …… 玉娘亲自赶车,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往城郊一片屋舍低矮的居民区而去。沈溪一路都在看窗外的景致,尽量记清楚回去的路。 云柳问道:“沈公子知道这是去何处吗?” 沈溪回过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车穿街过巷,来来回回,加上没有高处的参照物,他已经被绕晕了。到了现在,沈溪是一头雾水,只是这件事透着一抹古怪,既然玉娘不想把事情告诉云柳,为何这次出来要把她带在身边? 到了城郊一处看起来还算热闹的大街,马车缓了下来,徐徐向前,等到了街口位置。玉娘掀开车帘:“沈公子,到了。” 若说置身荒郊野外,沈溪或许会谨慎些,可外面只是一处看似居民区的地方。街道上摊贩众多,车水马龙,一点儿也不似有什么危险。 沈溪下了马车,往周围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不同寻常之处……许多摊贩根本就不似正常的小商人。他们既没有发出招揽生意的吆喝,也不在意来往的行人是否有意买他们的货物,目光总是落在来往的陌生人身上。 若是一群贼,不会如此组织严密,沈溪在汀州车马帮用过这一套,他清楚,眼下只有朝廷,甚至是特务机构才会有这般。 那玉娘带他来的就是朝廷秘密机构的一处据点,但到底是锦衣卫,亦或者是东厂。就不得而知了。 “玉娘,你真的能确保我的周全?”沈溪犹豫一下,向玉娘问了一句。 其实沈溪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他也明白,以玉娘之前调查安汝升的手段,包括在福州与宋喜儿势力为敌,又或者是在南京派人跟踪他,都不是一个普通青|楼老|鸨能做出来的。 沈溪之前一直觉得玉娘去福州是“巧遇”,因为他信了玉娘的那番说辞,说什么因为帮助刘大夏剿灭安汝升一伙贼人有功。刘大夏给她们赎了籍,她想去福州投奔亲友。可问题是,她去得很凑巧,人刚到。宋喜儿就好似失控一般,居然公开抢劫汀州商会,迫使沈溪不得不“还击”,甚至还找她商议,并向其借调人手。 甚至宋喜儿的覆灭,沈溪也觉得背后有人暗中助力。 之后玉娘居然能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打招呼。帮他保住解元的功名,令他获得进京师入太学的机会。 更加凑巧的是,沈溪还能跟她在南京城“偶遇”,玉娘以担心遭到訾倩报复为由离开福建北上,重逢后一路同行,显然另有所图。 玉娘点头:“沈公子请放心,奴家绝不会令沈公子有任何损伤。” 她说得异常肯定,但此时沈溪对她已没有之前那么信任。 就算玉娘说这些话发自内心,可她毕竟要受背后之人挟制,很多事不是她可以拿主意的。 沈溪未再多问,在玉娘引领下进到一条弄巷中。 巷子很深,外面好似普通人家,甚至有妇人在门口清扫道路,但沈溪看得分明,那妇人分明是男子妆扮。 这是条死巷,到了巷底的院门外,玉娘上前用快慢不一的节奏敲门。 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两年前跟沈溪一同在汀江上剿灭安汝升党羽,时任南京大理寺左丞的江栎唯。 “沈公子?久违了。”江栎唯笑着向沈溪打招呼,他身上没穿官服,但沈溪却知道他已然高升。 之前江栎唯跟随刘大夏,到宣府处理西北用兵的军饷。 如今刘大夏即将调任闽粤,扫荡倭寇,两年后就会接替马文升担任兵部尚书,而马文升则会高升吏部尚书。 王恕、马文升和刘大夏这个铁三角,是弘治皇帝治国的股肱之臣,而弘治皇帝的内阁还有刘健、谢迁和李东阳的铁三角,正是因为这些名臣的存在,才成就“弘治中兴”的大好局面。 江栎唯是武进士出身,本身又是秀才,追随刘大夏等于是攀上高枝,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此人在历史上属于名不见经传的那种,沈溪知道,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因蝴蝶效应影响而崛起的一个人。 “江大人。”沈溪行礼。 江栎唯摆摆手:“哪里敢称大人,江某不过是替朝廷做事。倒是沈公子你,年纪轻轻就高中福建乡试解元,真让为兄羡慕啊。”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查资料耽误了太多时间,天子承诺,明天至少五更回馈大家!厚颜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三七五章 帮忙(求推荐票)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以前江栎唯虽然在沈溪面前客气,但却带着官员的矜持与冷傲,许久不见,他上来便以“为兄”自称,显然是有意与沈溪拉近关系。 既然江栎唯不愿以朝官自居,沈溪也不会称呼他“大人”,本身这称呼在这个时代就是一种尊称,多用于对父母或者是家中长者,在明朝中叶,称呼高位者为“大人”并不很普遍,遇到朝廷官员一般以姓氏加上官职称呼。 江栎唯请沈溪到了里面,却是个不大的四合院。 江栎唯似乎认识云柳,但对沈溪带来的朱山有些陌生,打量朱山几眼,问道:“这位是?” 沈溪应道:“一位家仆,若不方便的话,可以让她在外等候。” 江栎唯点头,打了个招呼,过来一名拿着扫帚的仆从,带朱山到四合院的正屋等候,连云柳也一并留了下来。 江栎唯走在前面,沈溪居次,最后是玉娘,三人一同进到西厢,才知道原来屋子内还有道门,可以通到隔壁院子。 隔壁的四合院明显大许多,就好像后世地下党的隐蔽联络点一样,明明是一堵墙,但打开机关后却有路,一连穿过两三个院子,才到了地头,却是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小花厅。 “沈公子到太学报到,应该是明年正月吧?”刚到厅堂,还没坐下,江栎唯便问了一句。 “正是。”沈溪道,“江公子若有吩咐,尽管直言。” 江栎唯笑道:“沈公子别误会,不是吩咐,只是想请沈公子你帮个忙,只是时间有些仓促。最好能在沈公子入太学前完成。” 沈溪心想:“虽然已是年底,但距离太学入学考校以及入学,怎么也有二十天时间,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自己用半个多月时间‘帮忙’?莫非还要离开京城一趟。去帮忙搜捕安汝升余党不成?”当即道:“在下所知不多,尚请江公子言明。” “哦?原来玉娘没对沈公子细说?那就是了,连在下也怕沈公子担心影响学业,不肯出手相帮。”江栎唯道,“此事说来算不得大。算是朝廷的一点儿琐事吧……” 朝廷无小事,江栎唯此话言不由衷! “安汝升为恶地方,劫持商船和官船,罪不容赦,当时之所以拖了大半年才将其正法,为的是追查其幕后党羽,还有朝廷为他庇护之人。可惜……此人已经伏诛两年,调查依然进展甚微。” 说到这里,江栎唯叹了口气。 沈溪道:“在下不懂朝廷大事,但有一点浅见。” 江栎唯道:“且说无妨。” “既然安汝升伏法。证明其与贼匪勾通作恶罪证确凿,那保举其升迁之人,就有很大可能为其同党。但江公子言,至今追查不得,那必然是有人畏罪自尽,又或者……保举安汝升之人,本身并不知情,只是收受贿赂,无法从这些人追查到幕后元凶。” 江栎唯笑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沈公子。的确如此,此案涉案人等众多。但追查之后,大多数人与安汝升勾连盗匪抢劫杀人之事无关。其实安汝升治理地方时多有贤名,在其任职期间府县经济发展迅速,朝中保举他的不乏其人。安汝升落网后。不少人受牵连下狱,多人自尽,却不知是畏罪自杀,还是羞愤难当。” “此案牵涉甚广,于朝廷名声不利,所以刘老大人的意思。此案交由刑部酌情审定,并未张扬开来……” 刑部审案,基本都会公开审判,如今连朝中大臣都要隐瞒,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名义上把案子交给了刑部,但其实却是由锦衣卫或者是东厂来进行审讯和结案。这就等于是把刑事案件,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从最高法院提到了国家安全部门。 沈溪点头:“原来如此。” 江栎唯继续道:“沈公子一定奇怪在下说这些话的用意。这些隐秘本不该向外泄露,可事关重大,而沈公子又在剿灭安汝升时立下汗马功劳,背后还有汀州商会……嗯嗯,与安汝升曾有利益往来。在下跟玉娘商量过,均认为沈公子是帮助我们的最佳人选。” 沈溪担心的终于来了。 当初剿灭安汝升时,沈溪就对惠娘提及,朝廷追查安汝升余党,没心思管地方对安汝升利益输送之事,可一旦朝廷回味过来,很可能秋后算账。 安汝升与盗匪勾结谋财害命是一桩案子,可地方上对其大肆贿赂,助其势力膨胀,这又算是一桩案子,只是案子分大小,既然安汝升伏法,照理说贿赂案也应该尘封,可现在江栎唯旧事重提,明显是让沈溪识相点儿。 沈溪仍旧很谨慎,拱手行礼:“义不容辞。” 江栎唯笑着点头,对于沈溪的“通情达理”,他还是很满意的,当下道:“既然沈公子答应帮忙,那我就明说了。之前查到与安汝升有牵扯之人,官职都不大。但自今年年初开始,我们追查到,此人曾于户部有多宗钱粮进出记录,事关重大……” 沈溪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 本来安汝升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但这两年来,朝廷西北用兵钱粮紧张,刘大夏户部侍郎兼佥都御史,到宣府治理军饷,肯定会追查一些军饷调拨的旧案,不知如何又将安汝升给牵扯了进来。 安汝升是地方官,以前未曾有过欠缴朝廷税粮之事,那这案子的关键在于“出”,而不是“进”。换句话说,户部钱粮为安汝升套取侵吞,朝廷要追查去处。但问题是,一个安汝升,在地方上为恶尚能理解,毕竟天高皇帝远,可在朝廷,他若无强大人脉,怎么可能从户部“偷粮”? 这充分说明,安汝升只是某个势力的一枚棋子,这股势力以安汝升的名义,从朝廷拿了粮食,所用方法不外乎是无灾或小灾向朝廷申报大灾,又或者在朝廷调拨地方的钱粮中做手脚。 沈溪道:“请恕在下直言,这些事,沈某未必帮得上忙。” 江栎唯脸上带着几分阴冷的笑意:“未必!沈公子莫非忘了,你背后可是汀州商会,据有司查证,安汝升曾于汀州知府任上,从朝廷获得一批赈济水灾的粮食,这些粮食正是通过商会调运。沈公子,你说此事帮得上忙吗?” 沈溪感觉额头直冒汗。 现在已经不是朝廷要追究以前商会对安汝升的利益输送,听江栎唯意思,是要把汀州商会当作安汝升的“帮凶”。 安汝升从朝廷贪墨粮食,结果是汀州商会帮忙运输,言外之意不就是汀州商会跟安汝升是一伙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安汝升事发前,他到底有什么恶行,可不是商会中人能够知晓。 高明城在汀州知府任上发洪水时,汀州商会一直统筹帮府县两级官府赈济灾民,惠娘作为商会大当家事事亲力亲为,安汝升上任后,朝廷有赈灾钱粮运送,安汝升要借用商会船只和人手,商会能拒绝吗? 若因此而将商会归为与安汝升同伙,那实在是太过冤枉了。 不过官字两个口,江栎唯以势压人,想怎么说都行。沈溪当即义正辞严:“汀江水灾,大水过城,商会助朝廷赈灾,调运粮食,何错之有?” 江栎唯略微思索,才笑道:“沈公子误会了,其实请你帮忙,主要是追查安汝升同党,并非追究汀州商会之责任。” 虽然沈溪不知江栎唯被征调后,如今官居几品,但料想他之前担任南京大理寺左丞就是正五品,现在的官职只高不低。 你一个四五品的朝廷大员,犯得着跟我一个只是举人、无官无品的后生客客气气说话? 沈溪道:“在下不是很明白江大人之意。但若我真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江大人只管直言……” 因为刚才江栎唯语气咄咄逼人,使得沈溪不得不表现自己的立场,你是上官,我只是一介举子,别总扯一些没用的。 江栎唯点头:“实不相瞒,我们怀疑朝中有人与此案牵扯,但查无实证,于是设下引蛇出洞之计,但苦无人手……所以想请沈公子帮忙。” 沈溪沉默了。 意思他明白了,安汝升伏法,可他背后的同伙还没被剿灭,又或者此事的幕后元凶在朝中太过显赫,没有证据不能入案定罪,需要设计“诱捕”。 但玉娘之前说过,此事不会勉强他,那提出这计划的人,就该是江栎唯,玉娘只是参与者,事情也没有上报到刘大夏那里。 估计是江栎唯觉得,这招“引蛇出洞”会有一些风险,事成之后禀报可立下大功,但若失败,只要朝廷的人没出面,责任归不到他江栎唯身上。 沈溪心想:“分明是江栎唯拿我当枪使。他到底跟玉娘不同,玉娘还知道软语相求,而他直接就威逼利诱,刚才那些话分明是要逼我就范。” 沈溪道:“在下背后虽有汀州商会,但汀州距离京师山长水远,这忙……怕是帮不上。” *********** ps:第一更,求下推荐票!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七六章 周胖子(求订阅)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江栎唯笑道:“只要沈公子愿意出手相助便行了,人手方面,我们会提供方便……”随后,他拍了拍巴掌,很快后堂进来两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后面跟着几名眼睛被蒙上的汉子。 沈溪见到人后马上站了起来,这不正是前几天刚被他送走的唐虎等人么?沈溪当即愤然抗议:“江大人,这是何意?” “此次行动尚需要些操持客家口音之人襄助,这京城之地,要找几个懂闽西客家话,还懂经商之人太难,只好劳烦沈公子……还有几位贵属。” 江栎唯恢复了官腔。 说话间,那边唐虎等人的眼罩被拿了下来,唐虎见到沈溪如同见到救星,刚想叫人,但见周围之人均面色不善,当下连忙把话咽了回去,什么都不敢说了。 虽然脸上和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但沈溪看到唐虎等人一脸憔悴的模样,这几天应该遭了些罪。 面对江栎唯的强势,人在屋檐下,沈溪不得不低头,当下道:“在下该如何做,但请江公子吩咐。” 江栎唯站起身来:“好,就喜欢沈公子的爽快劲儿。玉娘,劳烦你与沈公子详细说明。” 江栎唯并未解说具体计划。显然,有了枪使,他便不想再亲身参与,回头事败追查起来,他也有借口推脱干系。 沈溪问道:“那我这些属下,我是否可以带走?” 江栎唯笑着作出“请便”的手势,押送的锦衣卫将唐虎等人身上的绳索解开,跟在江栎唯身后离开小花厅。 “你们先出去等候。” 沈溪知道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挥挥手让唐虎等人出去。等人一走,玉娘盈盈拜倒。一脸歉疚:“都是奴家的错。”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语气有些冷淡:“玉娘早该料到如此吧?” “奴家并不知江大人竟擒获沈公子家仆,若知悉,绝不会让沈公子前来犯险。”玉娘面色凄哀。“奴家感念公子恩德,未敢有任何不敬。江大人之前只说请沈公子配合演一出戏,若能事成,可令幕后人露出原形,连带公子也有功劳。对公子日后仕途大有助益。可未曾想,他竟动用掳人的手段……” 沈溪听玉娘的口气,倒不像是扯谎,或许她真不知江栎唯会用特别手段。 江栎唯身在官场,功名利禄至上,为此做些阴险狡诈的勾当在所不惜,若将其当作普通人,那才叫有眼无珠。 玉娘低下头,语气和缓地将事情原委相告。沈溪终于知道,所谓的“引蛇出洞”。针对的是近几年府库失窃的米粮……有司目前已追查到这批米粮的下落,但却无法获悉幕后元凶是谁。 只要户部、刑部和厂卫这边有稍微风吹草动,涉事之人要么失踪,要么横死,继而断了线索。 所以江栎唯希望找人假扮汀州商会之人,与掌握失窃米粮的商贾商谈购粮之事,把幕后操控之人引诱出来。 沈溪苦笑:“可如今在下人手不足啊。” 玉娘道:“沈公子毋庸担心,朝廷会派人手供沈公子调遣,许多事只需要沈公子出个面即可,所需银钱和货船调运。自会有人提供。” 这计划不小,除了征调人手,还需要银两和货船,那参与者就不止沈溪一人。玉娘又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奴家送您去个地方。” 沈溪知道,玉娘要带他去见协助的人,应该是京城某个地下势力的代表。 与玉娘出来,沈溪向唐虎吩咐道:“你们几个,出去租辆马车回来。送小山回原来的客栈,没我的吩咐不得出来,等我回去再跟你们细说。” 朱山突然跟沈溪分开,有些紧张:“少爷,我想跟您一块儿去。” “不用了,你跟唐虎他们回去。” 沈溪交待一句,与玉娘和云柳一同穿过院子,出了胡同口,先目送唐虎等人离开,他才与玉娘和云柳上了马车。 仍旧是玉娘赶车,马车一路行到崇文门附近,未到玉娘落脚的院子,马车已经停到了路旁一个外表不怎么起眼的茶楼外面。 进门上到二楼,来到个雅间门前。 沈溪与玉娘一同进内,云柳在外侍候。 雅间里面装饰豪华,地席是波斯地毯铺就,中间摆着张小方桌,一个中年胖子正坐在临窗的小桌子前饮茶……却是沈溪早前见过的那个周胖子。桌上摆着两幅画轴,分明是沈溪刚卖给他的。 “玉当家,这是?”周胖子见到沈溪也有几分惊讶,连忙起身对玉娘行礼,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玉娘代为引介:“这位是福建本届乡试的解元公,沈七公子,以后称呼他七公子便是。” “七公子,初次见面,鄙人给您请安。”周胖子为人圆滑,上来行礼先加上个“初次见面”,有意提醒沈溪别把事情说漏。 很显然,这次为朝廷做事,玉娘作为二人的引介者,若之前他们就见过面的话,难免会让人对他们产生怀疑。 沈溪忽然想到,或许是周胖子知道这次计划,提前跟他见面?再一想,那周胖子经常去小饭馆吃饭,而他只是临时起意才进去的,二人纯属偶遇,并非谁有意等谁。 玉娘又为沈溪引介:“这位是城南的周掌柜,手底下买卖不少。” 没有详细说姓名,周胖子笑道:“鄙人家中排行老三,熟识的唤一声周老三,不认识的叫周胖子。七公子要怎生称呼都可。” 沈溪拱手道:“周三爷。” 周胖子赶紧摆手:“您是天上文曲星,鄙人可不敢当。鄙人是江西人,对闽粤地方方言还算了解,嘿,但不怎么会说,这次希望能帮到玉当家和七公子……” “坐下说话吧!” 玉娘吩咐了一声,等宾主落座后,玉娘对周胖子道:“此番为朝廷做事。若你能尽心相助,事成之后,可安排令公子进国子监,待从国子监出来。便可进官场。” 周胖子原本坐着,闻言马上变坐为跪,恭敬磕头:“多谢玉当家提携小儿,鄙人定不负玉当家所望。” 等再次坐定,玉娘道:“周老三。此番做事,你只管听从七公子差遣便可,所用舟车人手,一概不得有所阻碍。年后几日,计划便会实施,以后要什么问题,可到此处商议……云柳!” 招呼一下,云柳开门进来,玉娘道,“我这小女。将跟在沈公子左右,听从调遣,若你有事,只管找人去与小女联络。” 周胖子连忙应声:“是,是。” 玉娘起身道:“七公子且与周老三谈谈,我先回去了。至于云柳,你随我回去做准备,待入夜之后去客栈等候七公子。七公子应该不会再避而不见吧?” 沈溪心想:“说的就好像不知我住哪儿一样,抓人连锦衣卫都出动了,我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沈溪拱手笑着应了。玉娘这才带着云柳离去。 周胖子本要相送,但刚到雅间门口,玉娘便让二人回去。 回到地席旁,周胖子恭恭敬敬给沈溪磕头:“小的有眼无珠。唐突了大人,大人您可别见怪。” 沈溪苦笑道:“都说了在下只是个举人,不是什么大人,周当家太客气了。” “您是福建一省的解元,还是太学生,如今又为朝廷做事。将来……必定高高在上,小的能为您做事,实在三生有幸。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差遣就是。” 很显然,周胖子有钱有势,但没有社会地位,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任何朝廷中人,在他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 而他眼下做这些,除了保证自身平安外,还想让他儿子进国子监读书,将来做官。这就好像后世煤老板要把儿子送去当公务员一个道理,你再有钱,在官员眼里你就是个屁,想怎么整你都行。 沈溪坐下来,周胖子殷勤地端茶倒水,脸上满是阿谀的笑意。沈溪看着桌上的两幅画,道道:“若不知,还以为之前周当家是有意与我相见。” 周胖子赶忙解释:“哪里哪里,鄙人因缘巧合,才得与沈公子相见,这两幅画本就是在下买回来收藏所用……” 沈溪见到周胖子如此巴结玉娘,知道他对于有功名或者官身的人很敬重,那买画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沈溪问道:“周当家可知具体事情?” 周胖子茫然摇头:“一概不知,正等七公子您吩咐。” 沈溪琢磨了一下,因为他跟刘大夏曾有过交集,还是解元公,所以江栎唯即便想利用他,也要客客气气接见。但这个周胖子,江栎唯可就没那么多心思了,最多先派厂卫的人上门恐吓一番,再让玉娘把人找来,随便交待两句,让他帮忙打个下手。 计划制定者是江栎唯,负责协助和传信的是玉娘,具体出面的则是沈溪和周胖子。 沈溪道:“在下没什么好吩咐的,刚才也说了,要等年后计划才会实施,这几日,你我不宜多见。在下先告辞了。” 周胖子见沈溪要走,有些着急,赶紧道:“七公子何必急着离去?难得过来……实不相瞒,这茶楼的东主,正是鄙人,这茶楼二楼,除了鄙人外,谁都上不来。而且在这雅间内……嘿,可以品茗听曲,好不逍遥自在。” 就在沈溪想,这区区茶楼能有多“自在”时,周胖子起身将门打开,喊了一声:“来人啊。” 这一层楼六七间雅间门同时打开,从里面各自走出一名莺莺燕燕的少女,捧着茶托走了过来。 “站在那儿作甚,还不过来侍候贵客饮茶?”周胖子带着喝斥的口吻道。 *********** ps:第二更! 不知道明天的粉丝节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知晓吗?到现在天子依然一头雾水!其他不管了,天子先把今天的爆发承诺完成再说,请大家继续订阅和月票支持哦!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七七章 阴晴不定女儿心(第三更)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沈溪这才知道,这茶楼并非是普通的茶楼,而是个销金窟。 周胖子开这茶楼并不是为普通人服务,专门为接待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不是青|楼,大概与后世的私人会所类似,不但常备香茗和美酒,还有泡澡和养生,更有美女侍奉。 周胖子绝不是安心做商贾之人,能在天子脚下做买卖并逐渐崛起,要是没有一点笼络人的手段,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外人说他抠门,那也只是他深谙低调的法则,若说结交权贵和拉拢人,周胖子绝对是个中高手。 共有六名如花似玉的姑娘托着茶水或者酒水进来,都是盈盈拜倒,在门口的位置跪坐两排,低着头,每个姑娘都是妙龄,浓妆艳抹,老远就能嗅到浓重的脂粉香气。 “七公子,可有看中意的?”周胖子笑眯眯问道。 沈溪只是扫了一眼,装作有些招架不住,面色为难:“在下尚且年少,不太明白这些事情……” 周胖子哈哈一笑:“那就更好了,不懂,可以让这些个丫头教七公子,要说七公子少年俊杰,以后这逢场作戏之事必不会少,若总是不谙此道,总归欠妥。小梅,过来为七公子敬酒。” 当前一个看起来颇为娇俏的姑娘,站起身来,挪步到沈溪身前,重新跪坐下来,将她拖着的托盘放下,就着托盘里的酒壶和酒杯,斟上杯酒,含羞带臊地将酒杯呈递到沈溪面前,连同身子也往沈溪身边靠:“七公子,请饮酒。” 要说沈溪已经不是初次面对这风流阵仗。上次还是熙儿用这种方法接近他,更是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 沈溪稍稍避开:“在下不会饮酒。” 周胖子略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七公子竟然连酒水都未沾过?那更要试试了,这酒色之间。乃男人立世之根本,不是鄙人冒犯,鄙人在七公子这年岁之时,身边已有妻妾数人,酒水也饮得不少了。” 沈溪看周胖子养尊处优身宽体胖的模样。不似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他自己说是祖籍江西,而这时代江西商人非常有名,那应该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只是传到他这一代,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出生于这样的商人家庭,自小不会立志考科举,或者十岁左右,就要跟着父辈远行做低买高卖的生意,而一般商贾子弟成婚都很早。这是为防止出行在外有什么事,连后嗣都无法留下。 做生意之人,应酬不少,喝酒在所难免,所以对周胖子而言,酒和色都是“职业需要”。 沈溪是读书人,读书人崇尚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读的书里面什么都有了,酒色于我何益? 沈溪不肯喝酒。周胖子还以为沈溪故作姿态。“这一杯当鄙人敬七公子……”说着他自己把酒杯接了过来,连同那名叫小梅的女孩,一同往沈溪怀里推。 这一推不要紧,酒水洒出来。溅了沈溪一身。 沈溪赶紧擦拭,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的小梅,赶忙将手帕拿出来帮忙,手不断在沈溪身上乱摸。 沈溪站了起身,略微有些恼怒:“周当家,如今你我为朝廷做事。岂能因为饮酒误事?” 周胖子怔了怔:“几杯水酒,怎会误事?” 沈溪道:“周当家海量,自当别论,可在下年纪尚轻,从未饮酒,若是两三杯下肚,一醉不起,玉当家那边有事来找给耽搁了,周当家可担待得起?” 周胖子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行礼:“七公子提醒的是。” 沈溪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看了看窗外,道:“如今天色不早,在下就此告辞,若周当家有何事,只管派人去东升客栈找寻便是。” 周胖子本想以酒色拉拢沈溪,但事与愿违,略感无奈。 不过好在两人之前算是有点儿交情,毕竟当初素昧平生时他便出钱买下沈溪的画,想必沈溪不会因此翻脸。他亲自送沈溪到了茶楼外,又让自己的马车和车夫送沈溪回去,殷勤得就好似沈溪的家仆。 …… …… 沈溪并未先去东升客栈,而是去见了苏通。本来想与苏通一起前往拜见祝枝山,如今为江栎唯做事,他只能收拾心情,没有办法赴约。 苏通颇感为难:“原本都说好一起去,现在突然说去不了,姓祝的会不会趁机恶意中伤?” 沈溪道:“祝枝山想要造谣中伤,由着他去。只不知到最后,旁人笑话的是咱,还是他自己。这点想必他应该分得很清楚。” 苏通笑了笑,问道:“沈老弟你这一去一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自然不会将见到江栎唯的事坦然相告,甚至连见到玉娘的事也一并藏在心里。沈溪只是说出去见过朋友,明日还有重要的约定,然后起身告辞。 沈溪没想到唐虎等人会被江栎唯给拦截回来,那岂不意味着,他们进城时江栎唯早已有所谋划,那他现如今的居所,在江栎唯和玉娘那里算不得秘密。 回到东升客栈,沈溪特地留意了客栈周边,并未发觉有异常之处,只是在对面店铺二楼,却有人在往外面窥视,不用说便是江栎唯布置的眼线。 沈溪进到客栈房间里,唐虎等人将出城后的情况言明:“……我们还未赶到通州上船,便被人截住了,对方全都是官差打扮,我们不敢反抗。此后,我们被蒙上眼,不知去了何处,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拳脚相向,这两天每天只给几口饭吃,都饿得快没力气了。” 江栎唯还算客气。只是对唐虎等人拳脚相加,并未大刑伺候,这也是不想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 现在沈溪被江栎唯胁迫“帮忙”,可是连具体计划以及行动步骤都不清楚。只知道要假扮汀州来的商贾跟人谈生意。 如何牵扯出幕后元凶,全听江栎唯的。 你江栎唯哪里来的自信,能做到算无遗策,令狐狸现形?沈溪对江栎唯并无太多信任,若他真有本事。当初在汀州时,就不会碌碌无所作为。最后还是沈溪以利害相逼,再有刘大夏授意,江栎唯才会领兵去救,惠娘终于化险为夷。 在沈溪眼中,江栎唯不过是跟对了人,最多只能跑跑腿,自身的能力尚待证明。至于江栎唯拟定的“引蛇出洞”计划的可行性,沈溪抱有怀疑。 出了事,背责任的不是江栎唯。而是他沈溪…… 沈溪想着事情,带着朱山回到租住的小院。 刚进屋子,沈溪就见到林黛在那儿摔枕头发脾气,细细一瞧,摔的还是自己的枕头,不由皱眉:“又怎么了?” “你出去就是一整天,到底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你……你不知道我在家里为你担心?” 林黛就好像有气没出撒的小怨妇,沈溪一出现,她终于找到出气筒。对着沈溪就是一通喝问。 就算沈溪心烦意乱,但他对林黛终归硬不起心肠,只能故意沉着脸道:“男人在外,是有大事做。怎梦沉溺于儿女私情?再者,我凭什么要每件事都告诉你?” “就会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呜呜,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京城了,到了这儿人生地不熟,邻居也不认识,连门都不能出。你去哪里又不跟我说……好啊,你……你喝酒了,身上还有香粉味,你一定是出去找女人了!” 女人的危机意识很强,尤其是林黛,跟着沈溪往京城这一路,已经有些不顾矜持地暗示加明示,结果到现在沈溪还是“不解风情”,一有什么心里就会胡思乱想,非常敏感,沈溪稍微有什么不对都能被她察觉。 要说她还真没说错,沈溪出去这一趟,女人见得不少,又是跟云柳在马车里单独相处,还有周胖子让小梅给他敬酒,就应了那句话,男人在外应酬少不了。可朱山听了赶紧给沈溪解释:“小姐,你误会了,少爷出去是找两位公子,没找女人。” 朱山脑子笨,一根直肠子不会说谎。 林黛可以不信沈溪的话,但朱山的话她还是要信的。也多亏朱山心眼直,见到玉娘是男装,就以为是公子,等后来去郊外看到的又是一位公子,而沈溪去见周胖子时没带她一道,所以才会有这番言论。 可就算林黛信了,她嘴上也不承认,继续胡搅蛮缠:“你就是去找女人了,呜呜,都不理我……” 林黛跑进屋子,趴在自己的床上呜咽。 女孩子发小脾气,只会对她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她这会儿哭闹其实是等沈溪哄她。但以沈溪的习惯,就算林黛再闹腾,也未必会出言。林黛心里既期待,又难过,各种情绪夹杂在一块,哭得越发伤心了。 就在她泣不成声之时,沈溪从后面按了按她的肩膀,原来沈溪也跟进屋子里:“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多陪陪你,总该行了吧?” “不行……你过了年……就要进太学了,很久见不到你……” 之前沈溪不来哄,林黛不肯起来,现在沈溪既然来哄她,她享受这种被沈溪爱护的感觉,更不起来了。 沈溪道:“那等这次会试结束后,我们成婚好不好?” 林黛突然止住哭声,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沈溪,连泪珠都没来得及去擦拭,半晌后,她才问道:“什么意思?” 沈溪道:“就是说,会试结束,我们就成婚。” 林黛撅着嘴道:“可是爹跟娘,都在汀州。就算你考完了,也要在京城读书,不是明年夏天才能回汀州吗?” 沈溪笑道:“不能成婚,我们可以先圆房啊。” 林黛一听,面颊马上升起红云,带着几分羞意嗔骂:“谁要跟你圆房了,不要脸,我去帮宁儿做饭。” 女儿家的心,阴得快晴得更快,只需要沈溪一句软语,她就将之前的不快抛却,美滋滋去给未来的相公做饭。 *********** ps:第三更送上!求下订阅和月票!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七八章 相见不见(第四更)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沈溪仔细想过,帮江栎唯做事,其实是在帮刘大夏,对他还是极为有利的。 如今他只是个举人,就算将来考取进士,也只能慢慢熬资历,要做到三四品的大员,少说要二三十年的摸爬滚打,但若能提前立下功劳的话,在朝廷里迅速崛起,也并非没有可能。 问题是,这件事并非刘大夏属意,事成或许他能分到一点功劳,这点功劳到底多少,还要看江栎唯怎么说,江栎唯若是不在刘大夏面前提他的功劳,那就属于白搭。整个想回来,这哪里是为朝廷做事,根本就是被江栎唯利用。 腊月二十九这天,本是沈溪和苏通去赴祝枝山之约,可二人并未前去。到下午时,沈溪去东升客栈找云柳问情况,苏通正好也去了。苏通见到沈溪,急忙走过来道:“沈老弟,今日没去赴宴,真是可惜了。” 沈溪把玉娘的信放进怀中,随口问道:“有何可惜?” 苏通叹道:“或者真的是我们太过小人之心,这位吴中名士,不但请了我们,还请了另外两人,似与我们有进一步结交的意思。” 请人去赴宴,不代表是要结交,或者祝枝山请去壮声威的呢? 苏通凑过头,“这二人,在吴中一代甚有名气,一个徐经,另一个……就是今年应天府乡试的解元,唐寅。” 沈溪这才反应过来。 徐经和唐寅这么快就到京师来了,按照原来的历史,他们明明应该是来年二月份才抵达京城的。 因为徐经和唐寅,实在是太过显眼。 唐寅是破落户出身,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徐经那就更不用说了,历代经商下来,富甲一方。这位阔少可不是苏通这样的汀州府富家子弟能比,人家家大业大。江阴家中“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绝版书籍,进京城赶考居然带上一整个戏班子助兴,平日饮宴,客似云来,什么美酒美食敞开招待。 史书上说。会试前,唐寅在京师闹市策马,后面跟着几个上了妆的徐家戏子,招摇过市,这么不懂低调内敛之人,能不被有心人给盯上? 沈溪道:“祝枝山与唐寅,本就是故友,没什么好稀奇的?” 苏通惊讶地问道:“沈老弟从何得知?” “听说的……” 沈溪回答得很敷衍。 这年头消息传递不灵,很多所谓的新闻具有严重的滞后性,但沈溪却颇为清楚其中内幕。唐伯虎用心读书考科举,还是祝枝山规劝的,祝枝山对唐伯虎而言,亦师亦友。这次二人同来京城考会试,不互相拜访一下说不过去。 唐伯虎跟徐经相交,说白了是唐伯虎利用自身的名气,到不差钱的徐经那里蹭吃蹭喝,唐伯虎虽然有一点儿家底,但跟家中拥有万亩良田的徐经相比,属于小门小户。 苏通却带着欣然向往:“这唐寅和徐经。是江南一代的名士,如果能拜访一下再好不过。沈老弟,我们何时约好,一起去见见?” 沈溪赶紧摇头:“苏兄你见谁。我都不会拦着,唯独此二人你见不得。”可是沈溪又不能说明事情原委,这就跟沈溪不去拜访程敏政是同一个道理,跟来年会试鬻题案有关系的人,最好一个都别见,这样才能充当旁观者。 但沈溪也想到过另一种可能。若是徐经和唐伯虎到京城之后低调一些,再跟程敏政划清关系,那来年的鬻题案是不是可以避免发生呢? 也难…… 别说他跟唐寅和徐经不认识,就算是知交,劝他们也没用。 人家进京城就是为了积攒名声,刻意去张扬,让世人都知道他唐伯虎和徐经的大名,你非要让人家低调行事,你算哪根葱? 而沈溪也没准备去触霉头,只是他也很想见一下,这位在弘治、正德两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唐伯虎。 唐伯虎可是到了后世都家喻户晓的人物,比什么王守仁、李东阳这样的名儒,名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溪拿着玉娘的信,回到自己家里,打开来一看,里面内容很简单,约他在正月初三见面。 沈溪估量,以江栎唯的性格,不想提前走漏风声,那既然在正月初三约见,那行动的时间应该也是这一天。 这次行动有一定的危险,他得把一些规避风险的事项,告知唐虎等人,让他们早有准备。按说此番并不比在福州城时设计杀宋喜儿更凶险,但因那次从计划制定到具体实施,都是他自己负责,所有危险,都可以预判。相对而言,这次会显得更扑朔迷离,就看江栎唯的计划,能有多保险了。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新春佳节,人在外地,聚在一起的只有他跟林黛、宁儿和朱山。就算朱山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遇到新年佳节,也会想念亲人,不停念叨她的父亲和兄长,不过看到好吃的东西,她马上就忘乎所以了。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朱山把碗里盛的饺子拿起来,她以前没吃过这东西,感觉很神奇,用筷子夹着,仔细端详了老半天。 林黛笑道:“能吃,可好吃了。” 京城的新家,最开心的是林黛。 她本来孤苦无亲,她最在意之人是沈溪,如今跟沈溪“双宿双栖”,她做了这小家的女主人,比被周氏管着好太多了,还没陆曦儿这“小坏蛋”跟他抢。 虽然沈溪年后就会入学,但沈溪也作出了会试之后迎娶她的承诺。 下午包饺子时,林黛即便不会,也在一旁帮忙,最后却只能看着沈溪和宁儿一起包。不过到后面生火烧水,她则亲自动手。 按照道理来说,“君子远庖厨”,沈溪不该去理会厨房之事。可沈溪的厨艺,别说是林黛,就连宁儿也要靠边站,再者饺子是北方的食物。南方人很少做,宁儿只是懂一些皮毛,必须得他亲自动手。 朱山吃饺子,刚开始还有些忌讳,怕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但等入口之后,尝到饺子的美味,她已经顾不上筷子,直接用手去抓了。 林黛有些不乐意地用筷子打了一下朱山的手,板起脸道:“不许用手。” 朱山人憨厚,可脾气不小,沈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因为她兄长的几句挤兑,她直接将兄长举在天空转。 可这次她却笑呵呵把手放下,改而用筷子去夹。 这说明她也懂得好坏分寸。看起来高大壮实,但年岁毕竟比林黛还小一岁,再加上林黛是供她吃穿的“小姐”,以后或者是“少奶奶”,那林黛的话就好像圣旨一样,由不得她不遵从。 更何况,林黛提醒她的,是基本的吃饭规矩,她总提醒自己要改,可一看到美食就有些忘形。 “慢点儿吃。今天有不少,如果实在不够的话,就只能把明早的饺子放在今天煮,再或者。用点干粮垫肚子。”沈溪道。 朱山笑嘻嘻说:“够吃了。” 宁儿和林黛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好像在说,你一个人饭量顶我们三个,几乎一半的饺子都让你吃下肚子,当然是够了,可我们没你嘴快。只能吃这么一点儿。 只是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也就没那么多成见和怨懑,因为林黛和宁儿知道朱山的饭量大不是故意的,朱山身材不胖,只是人长得壮实,家里搬搬抬抬的重活,少了她还真不行。 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因为没什么人,这新年少了节日的氛围。 林黛有些不舍,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溪:“半夜,我们出去看别人放爆竹吗?” 沈溪摇摇头:“还是早点儿睡,明天早些起来。” 林黛点点头应了,可到晚上,门还是被她打开,抱着枕头的她只穿着小花肚兜和亵裤,连鞋袜都没穿,上了床榻便从后抱着沈溪。不多时,她便沉沉睡去。仿佛孤枕难眠,只有跟沈溪在一起,她才会感觉到安心。 正月初一和初二,本是出去拜年的时候,沈溪却留在家里安心读书。 备考会试,要看的书多,他这里没有的,会去苏通那里借。 苏通这几天把京城的书店逛了个遍,沈溪没买到的书,他也花钱买了回去,就好像专门等着沈溪去借似的。 “……听说唐寅和徐经要去拜访程老侍郎,而且时间就在明天。” 正月初三上午,苏通告诉沈溪一件事,他自己略带不忿,“而我还要再多等上两日,实在可气。” 苏通去程敏政家里投了拜帖,排期是在正月初八才能相见,可人家唐寅和徐经一来,投了拜帖,基本两三天就能见面,后面的排期自然跟着延后。 这便是待遇的差距。 沈溪道:“程老侍郎与唐、徐二人是同乡,你我还是莫要去攀比的好。最好,你还是别去见了,若我所料不差,这届会试主考,十有**是程侍郎,谁去拜访,就会有鬻题之嫌。” 苏通心里直纳闷儿:“这就奇怪了,沈老弟可以见谢老祭酒,为何就不能见程侍郎?要说这在职的朝官,可远比一个致仕的老祭酒地位更高啊。” 沈溪没有跟苏通多说,他还要去东升客栈见云柳,因为当天下午他就要跟玉娘见面,而计划的实施很可能在晚上,关于这次“引蛇出洞”计划,沈溪想尽早知道详情,以便让他盘算清楚,其中蕴藏有何危险。 等沈溪抵达东升客栈时,玉娘和云柳已经等候多时。玉娘从江栎唯那里得知细节,也迫不及待过来跟沈溪商议。 *********** ps:第四更! 家里来客人了,这一章码得仓促,或许有所错漏,下一章更新则会很晚,请大家多多谅解!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在支持!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三七九章 接头(第五更) 正月初三夜,月暗星稀。 黄华坊内一处库房外,正有大批力夫在搬运麻袋包,送上马车。装满一辆,马车便开动。冬日积雪刚融,轧出很深的车辙印,往崇文门码头方向而去。 早在元朝时,以朝阳门南小街为界,东称皇华坊,西称思诚坊,明朝合称黄华坊。黄华坊四牌二十一铺,有武学、王府仓、禄米仓、武德卫、兴武卫、豹韬卫、龙虎卫、智化寺、二郎庙。在黄华坊本司胡同内,还有京城里有名的教坊司。 沈溪正立在本司胡同的巷口,抬头看了看天空,周胖子兜着手匆忙过来:“七公子,该出发了。” 沈溪带的人不多,有唐虎等几个从汀州府一路护送他进京的人,也有周胖子的随从,唯独少了江栎唯答应调拨的人手。 这天晚上玉娘也未出现,沈溪只能按照才了解不久的计划行事。 一共六辆车马,当前一辆由周胖子亲自赶车,沈溪坐在旁边。车马缓缓前行,还没靠近库房,就有大批拿着兵刃、身着便服的人将马车团团围住,沈溪从玉娘那里得知,这些人并非普通的看家护院,而是朝廷的官兵。 贼人是官兵,捉贼的反而是老百姓,此事着实有些滑稽。 “何人?” 从库房那边走过来几个人,黑漆漆的看不清样貌,但问话之人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大约有五十余岁。 随着人靠近,沈溪和周胖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等沈溪吩咐,唐虎已带人上前,从围拢过来的官兵中间开出一条路,方便沈溪和周胖子过去。 夜色肃杀,沈溪只能尽量表现得淡然些,心里却暗骂江栎唯。 江栎唯说此行没什么危险,可如今看来,这些人怕走漏风声。杀人灭口都有可能,以他和周胖子带来的这点儿人,根本不足以抵抗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官兵。 沈溪往前走了没几步,被两把交叉的长刀给挡住去向。他赶紧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交给旁边的周胖子。 周胖子恭恭敬敬接过,把书信交给拦路的官兵。 其中一名官兵收起长刀,把信转呈给后面的来人。 这时候灯笼陆续聚拢。当首那名老者眯着眼打量沈溪一番,一摆手,拦路和四周的官兵这才撤开。 沈溪心砰砰直跳,这可比毒|品买卖更为凶险,而他就是那个站出来跟大毒|枭接头的卧底。 “到里面说话。” 老者先让沈溪几人过去,但不许随行的人太多,只有周胖子、唐虎和少数几个随从允许尾随。 老者带着人走在最后,他不在前面引路,也是怕沈溪一干人从身后偷袭。 一行到了库房外,粮食的起运工作还在继续。大门右侧有一个简单的木屋,进到里面,临窗的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摆着桐油灯,光线暗淡,但好歹能看清楚人脸。 “请坐。” 老者带着七八个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入内,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目光落在沈溪身上。这会儿沈溪已经把黑色斗篷摘了下来,他神色诧异,显然没料到前来接头的浆染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老者坐下,立即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站在他身侧,估计是师爷或者幕僚。老者问道:“怎么称呼?” “姓沈。”沈溪用浓重的客家口音回道。 那老者没听太懂,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遍,才大致明白。不过他眉头锁得很深:“怎么不是湖广人?” 沈溪换上官话,说道:“福建,汀州商会。” 老者把信件拿起来,重新审视一遍,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汀州,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 老者身后的师爷凑过头,低声道:“安老爷就是在汀州地面上栽的……” “用得着你提点?” 老者冷冷瞥了那人一眼,这才回过头道,“汀州商会,略有耳闻,听说在福建地面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从未涉及江北的生意,怎就动起官粮的心思?” 沈溪心想:“难道这库房里存放的真的是官粮?那岂不意味着,有人公然把朝廷库存的米粮运到别处贩卖,从中谋取暴利。” 而且,既然这些人将安汝升称为“安老爷”,那以前安汝升没少帮这些人做偷运贩卖官粮折现的活计。 当初汀州商会帮安汝升运过粮食,有大半并未用来赈灾,而是被安汝升送往别处,看来也和这伙人有关。 沈溪道:“以前汀州商会,与安知府做过买卖……头年里,南方闹虫灾,米价暴涨,听说这边有便宜的米粮,便来接洽一番。” 老者微微点头,却把之前沈溪交上的信函放到桌上,轻轻拍了拍:“信从何处来?” 这次问话,却是用纯正的闽西客家话说的。老者先前装作听不懂,主要是为了麻痹别人。实则他对于各地口音非常熟悉,别人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中套。沈溪正要回话,老者指了指沈溪旁边的周胖子,道:“你来回答。” 做杀头买卖的人,为人处事非常小心,沈溪刚才说闽西方言,很可能是闽西人,但若沈溪身边的随从听不懂,那事情就会有蹊跷。周胖子笑着用官话回道:“这位当家的,鄙人跟着少主人出来做事,不过并非是汀州本地人,但您老说的话,鄙人听懂了。您是问信从何而来,其实这信……是我们中途接手的。呵呵。” 那老者一听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 这似乎是一种暗号,当即从外面冲进来十几名拿着刀枪的官兵,将沈溪几人围在中央,周胖子和唐虎等人脸上都带着惊惧,唯独沈溪面不改色。因为沈溪得知计划内容时,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老者冷笑不已:“你当这掉头的买卖,可以随便转让的?原先约定好的湖广米粮行的人,怎么样了?” 沈溪伸出手抚摸光洁的下巴,一脸深沉:“那说是抢来的,阁下是否满意些?或者在阁下心目中,我们汀州只是小地方。汀州商会只能偏安一隅做点儿小本买卖。但我们有的是钱,自汀州府首创的银号你听说过吗?南京城也有我们商会的分馆,北方各省都有我们刊印的年画和连环画销售,我们有做大生意的魄力。” 听到这儿。老者语气平和了几分:“就凭你们?” 沈溪问道:“阁下可有听闻福州的宋当家?” 一句话,让老者脸色变了变,这说明,他是知道宋喜儿这个女人的。 照理说,一个身在京城有着官方背景的人。不太可能知悉远在几千里外福州城里的地头蛇。 沈溪其实也是出言加以试探,在见到老者的脸色后,心里终于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 引线,都在玉娘身上。 事情的源头,可追朔到马文升对西北用兵,朝廷缺粮,弘治皇帝派刘大夏去宣府治理军饷。 刘大夏突然造访汀州,说是为安汝升与盗匪勾连一案而来,倒不如说他是追查朝廷库粮的下落,可惜安汝升只是为人利用。刘大夏无法从他身上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之后玉娘出现在福州城,这应该也是出自刘大夏的手笔。 宋喜儿凭借跟福建都指挥使方贯的关系,在福州地界呼风唤雨,估计也牵扯进了库粮盗卖一事,于是刘大夏派玉娘去追查。 沈溪试着揣度,玉娘虽为汀州教坊司的负责人,做的是陪笑的生意,但暗地里却听从厂卫的差遣,帮忙打探情报,监督地方官府。 之前玉娘曾提过她的“亡夫”跟马文升有旧。应该不是旧交,而是曾经在马文升手下做事,或许做的便是情报调查工作。按照玉娘的心思,想早点儿脱离官所这个苦海。但就算她离开欢场,也要继续为朝廷做事,上面有何差遣,她都得不辞辛苦去做。 这正好解释了为何玉娘手下有会武功的熙儿,同时有能力影响到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因为刘大夏身兼左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职务,正是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的科道官的顶头上司。 如果不听从刘大夏的招呼。以本届福建乡试的黑暗程度,可能福建基本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员都要被一扫而空。 老者沉默了一下,不屑地笑了笑:“宋当家,那是谁?” 沈溪撇了撇嘴:“不知也罢。大小不过是个地头蛇,与我们汀州商会发生冲突,我们联络了一些江湖朋友,将其给……呵呵……那湖广的米粮行,又何能幸免?” 老者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可怖。 显然宋喜儿的死不在这伙人的计划之列,或许之前他们也在追查宋喜儿的下落,倒不是他们关心宋喜儿的生死,而是怕将他们的事泄露出去。 老者的脸色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淡淡地道:“你们那江湖上的朋友,我看……是沿海的倭寇吧?” 沈溪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就算被官兵包围,他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因为通过这番对话,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渐渐入套。 买卖人,讲的不是情义和关系,而是实际利益! 沈溪可以判断,跟这些人做买卖的那伙湖广米粮行商人,可能已被朝廷截获,搜查到了接头的信函。江栎唯将计就计,以汀州商会作幌子,继续与这伙盗卖官粮的人做交易,引出幕后指使者。 在这件事上,沈溪确实被江栎唯利用了,不过好在一点,他把事情的原委基本理清楚了,这有利于他看清楚形势。 沈溪道:“倭寇?那等贼子,我们尚不至于与其做朋友,只是找了些懂得倭话之人,演了一出戏而已,可惜宋当家胸大无脑,就那么上当了。” 老者连忙问道:“那她人现在何处?” “黄泉。” 沈溪指了指地面,一脸平静地说道。 ************* ps:第五更! 和朋友出去吃饭回来已经十点半,天子赶紧码字,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赶出一章!由于是在喝醉了酒的情况下赶稿的,这章可能有些差强人意,但基本上想把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想必大家也清楚沈溪这个福建乡试解元的由来了! 嗯,明天,哦不,该说今天,天子会争取爆发,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和月票都不能少哦!(未完待续。) 第三八〇章 自负的江栎唯 听到沈溪说“黄泉”,老者脸上露出丝冷笑,看得出他动了杀机。 沈溪倒也有几分观人的经验,若他说宋喜儿活着,老者一来是不信,会以为他要拿宋喜儿作为条件相要挟。 但若宋喜儿死了,就断了泄密的风险。 宋喜儿失踪半年多,擒获她之人有什么道理让她活着? 老者沉吟半晌,似乎在琢磨这笔交易的可行性,最后才问道:“陆门孙氏,是你什么人?” 沈溪心里暗想,既然知道商会的当家人是惠娘,这些人估计与安汝升的余党有牵连,为此动了抢夺或者报复的心思,这次前来必须要表现出商会强硬的一面,令他们不敢对商会下手。 有念及此,沈溪道:“并无关系,但我母亲,与陆门孙氏一同经商,平日两家关系走得很近。此番我进京,除了要把生意扩展到北边来,主要还是赴考会试。” “哦?” 老者打量沈溪一番,“那你就是……福建乡试解元,沈溪沈七公子?” 沈溪早就料到对方对汀州商会有过调查,想那安汝升和宋喜儿,都是不明不白栽在福建,而汀州商会这几年崛起很快,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要么要铲除汀州商会,要么为自己所用。 若沈溪不亲自上门,或者这些人已开始部署计划对付汀州商会。 虽然汀州商会发展迅猛,可到底没有拿得出手的官员在背后的撑腰,而且对于惠娘的暗中照顾,种痘之事过去这么多年,估计连弘治皇帝自己都忘记了,而且地方官已经换了两茬,弘治皇帝的口谕还有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一旦对方勾结官府动手,商会顷刻就会倾覆。 沈溪拱拱手道:“在下正是。” 知根知底就好办了,老者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那还真是久仰。年纪轻轻就中福建乡试解元,如今入得太学,若能一榜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沈溪客气地道:“不敢当。还要阁下多加提点才是。” 老者笑着点头:“那是。不知沈公子如今居于何地?” “住在何处不方便细说,今日在下来纯粹是为了生意,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们汀州商会做成这笔买卖?以后细水长流,或许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财路。汀州商会有人、有银子,更有发展壮大的野心。合作共赢岂不是一件互利互惠之事?” 沈溪要获取这些人的信任,非得以自己真实身份出面不可,其实这算得上铤而走险。 帮朝廷铲除安汝升时,沈溪和商会都在暗处,可这次他走到明处来,就算将来帮朝廷铲除这股势力,商会也会遭来报复。 但话说出来,就算他不出面,因为汀州商会崛起,早已被这些人盯上。加上与其关系密切的安汝升和宋喜儿的灭亡都与商会有关,他们早晚也要对汀州商会下手。 所以不能说江栎唯跟他之间是谁利用谁的问题,沈溪同样也需要用朝廷的力量来保住自己和商会。 但一次见面,就想让对方彻底信任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老者本就是出来专职联络的代表,他没办法做出决定,只能回去跟他幕后的指使者商议,或者层层上报,由最后的正主来决定是否与汀州商会合作。 连福建都司都指挥使方贯都可能是这些人利用的棋子,这批人背后的势力该有多庞大? “沈公子如今在京城有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银钱?”老者继续追问。 沈溪笑了笑:“阁下无论拿出多少粮食,我们都会悉数买下,并且找船只运输南下。直抵目前正在闹饥荒的地方。” 沈溪似乎在发豪言壮语,无论你有多少粮食我都能消化下去,我汀州府是小地方,可汀州商会在江南许多地方都开设了分馆,我闽商现在也是江南一大正在崛起的力量,这样拥有大好潜力的生意伙伴。你不选择合作? “好。”老者点点头,“那沈公子回去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 …… 带着周胖子等人离开,确定身后没人跟踪后,周胖子抹了一把冷汗,凑到沈溪耳边低声道:“七公子,这些人来头不小。先前若真动起手来,恐怕我们一人都走不了。” 沈溪没有回话,因为他清楚,虽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但并不意味着附近没人,对方肯定潜在暗处,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明摆着的事情,他们能准确找到这些人运货的地点,还上前接洽,会令这批人产生危机感,那沈溪接下来去哪里,见什么人,这些人必然要调查清楚。 可沈溪这次来,是以汀州商会在京城负责人的身份出面,他还有举人的功名,倒不怕这些人明着来。 沈溪道:“周当家先带人回去,我独自回去便可。” 周胖子有些惊讶,但他毕竟只是配合沈溪做事,没权力质疑沈溪的决定,连忙带上唐虎等人以及他的随从上了马车。 马车一行沿着街道而去,沈溪则独自往弄巷深处走。 后面潜藏行踪的人一看跟踪的对象分成了两路,而那边是马车,而之前出面的正主却是步行,自然朝沈溪这边追来,但沈溪有反跟踪的经验,拐了两个胡同,便乘着转弯处的黑暗钻进道路旁一片灌木中,伏下一动也不动。 过了大约盏茶工夫,前后有四人从灌木丛前过去,其中三人明显行色匆匆,还向四处张望,剩下的那人却是拿着灯笼巡夜的更夫。 沈溪没有着急走,而是继续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确定真的没人后,这才从胡同出来。又走了几条街,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玉娘亲自赶车等在那里。 待沈溪上了马车,玉娘赶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江栎唯带着几十名锦衣卫在那儿。 “沈公子,这么久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江栎唯走上前笑着打趣。 沈溪没有跟江栎唯废话,把见面的详细细节告之。江栎唯听过后点了点头。“小鱼上钩,大鱼还远着呢。” 沈溪问道:“那大鱼在何处?” “这就不劳沈公子挂心了。沈公子身份泄露,若他们不想与商会交易,难免会派人追杀你。沈公子这些日子最好小心谨慎些,玉娘会派人暗中保护沈公子安全,也请沈公子不要乱走。” 我自己不知道危险,用得着你提醒? 江栎唯带人离开,把玉娘留了下来。 玉娘单独面对沈溪时。脸上带着几分歉疚,却不知是否伪装出来获取信任的。玉娘道:“公子和家人的安全,奴家一力承担,若有差池,奴家愿意以命相赔。” 沈溪没回绝玉娘的好意,因为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的确需要人保护。 至于玉娘派什么人暗中保护他,就不是他所能知晓的了,相信玉娘手下身手好的人,绝不止熙儿一个。而玉娘也不单纯是个教坊司的老|鸨,她有自己的势力,这势力应该比福州城里的訾倩大得多。若真她准备在福州城扎根立足,区区訾倩根本不在话下。 …… …… 沈溪替朝廷办案的事尚在进行,但一件事已经迫在眉睫,那就是入太学读书。 太学和国子监开学时间一样,都是在年假之后,大约是正月十七、十八、十九这三天。 入学之前,会有简单的考校,考校内容不会很复杂。每三年一届的太学生,各省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毕竟在应届举人中寻找二十五岁以下而且成绩名列前茅之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偶尔会找几个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的举人充数。 考校的内容,主要是乡试考核过的项目,出题的是国子监最高负责人,也就是国子监祭酒。 而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空缺,因为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林瀚,年初刚刚调任吏部侍郎。国子监归属礼部管理,而他调到吏部,这国子监祭酒就不能让他来兼任了。 这时候弘治皇帝再次想起赋闲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开始漫长地征召谢铎之路。 沈溪心里大概估算了下,如果按照历史正常发展,这一两年时间里,大明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北雍是没有校长的。 因为国子监祭酒之位空缺,所以出题考核之人是国子监司业,考试时间,却是正月十二。太学入学考试,和国子监入学考试在同一天进行。 说是考试,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监生和太学生都定下来了,就算是纳粟入监那些学问不好的,报了学籍考试不及格也不能把人给赶回去,否则让朝廷将纳上来的钱粮再还回去? 当然,入学考试还是得进行,这是规矩。 太学入学考试更为简单,怎么说都是举人出身,就算各省教育水平参差不齐,可让准太学生写几篇相对中正的文章总该没问题吧? 沈溪在入学考试前,先写了一封家书回汀州。 除了报平安之外,他重点是跟惠娘交待防范事宜,如今有官方背景的势力可能对商会下手,这并非江湖流寇所能相比,官府扣船扣货都是小事,就怕惠娘又来那套仁慈向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劲儿。 值得庆幸的一点,汀州知府鲍恺跟朝廷这股势力的人无关,只要惠娘别离开汀州府境,就算官府的人要对商会下手,也不至于威胁到陆、沈两家人的安全。 沈溪的信于初九寄出去,可刚到十一,信就被原模原样送回沈溪手上。 拿着信来找沈溪的,是满脸怒色的江栎唯。他截获沈溪的信件,看过后认定沈溪这是泄露机密。 自己的信被人拆封,还给送了回来,沈溪有些着恼,问道:“江大人认为,此信何处有泄密之嫌?” 沈溪其实很小心,他写信回去,考虑到可能中途被人截获,所以他在信里的交待,都是说一些只有他跟惠娘才听得懂的话,还添加了部分关于交待京城“生意”的内容,这些内容属于子虚乌有,拿来麻痹贼人的。 江栎唯此时显得很自负:“总之以后没有本官的吩咐,沈公子不得以任何方式传信回汀州。一切要听从我的安排!” 沈溪心想,你江栎唯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跟在刘大夏身边建了些功勋,想必如今你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员,我一介举人,见到你行个礼客套一下便可,你却在我面前摆官威,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未完待续。) 第三八一章 娃娃脸的权臣 沈溪要参加太学入学考试,苏通坚持去送考,因为他还没到过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看过。 用苏通的话说,这辈子没机会入国子学读书,进去看看总是可以的,或者将来可以在这里为官。 京师国子监坐落于安定门内,修建于元大德十年,毗邻孔庙和雍和宫,左庙右学,沈溪前生曾去北京国子监内游览过,国子监经过几朝修缮,其内建筑有所增多,但基本保持了正统年间大修时的布局。 国子监坐北朝南,从集贤门而入,东西为井亭,有持敬门与孔庙相通。中轴线依序为集贤门、太学门、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主体建筑有二厅六堂、御碑亭、钟鼓楼等,形成传统的对称格局。 从周代开始,国子学内就习惯种槐树,而京城国子监内的风貌为“古槐、紫藤、四合院”,其中院子中最有名的一棵槐树为种植于元代的“文昌槐”。传说中,文昌帝是掌管考试的神仙,考生进学考试都要先拜文昌帝,而这棵槐树也被认为是与国子监内考生的文运有关,历代为学子所膜拜。 国子监内,分为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 在大明,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平日里官兵把守大门,可这一天毕竟是国子监入学考试之日,门禁松弛,就连送考的苏通也得以顺利入内。 当日来参观国子监的普通学子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进京备考会试的举人,他们的地位要比之普通的国子监生高许多,却为没能进入高等学府就读而遗憾。对天下学子来说,这国子监就是心中的一个结。 刚到进士的题名碑,苏通看着题名碑上一个个的人名,一时有些挪不开步子。 榜上有名者,虽大多淹没于历史长河,但也有许多位极人臣。遥想他们当初入榜时英姿,围观的人不由悠然神往。 此时有人过来。不耐烦道:“不是监生的,趁着晌午之前出去,这里不是普通学子驻足之地。” 很显然,这人也是新来的。因为他手里拿着笔墨纸砚,显然要参加入学考试。此人将沈溪当作是来参观的考生,因为沈溪脸上稚气未脱,穿着也极为俭朴,并不像能获取监生资格之人。 沈溪只是看了此人一眼。旁边苏通面色则有些羞愧。 “知道今日的考校需要考核些什么?”那新监生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旁边就有认识的人主动过去打招呼,他也就没心思搭理沈溪和苏通了。 沈溪道:“苏兄毋庸挂怀,一个举人,总比监生来得实在。” 之前已经交代过,明朝国子监监生,从正途来说,大致可分为“举监”、“贡监”和“荫监”,再加上景泰年间开始的“例监”。 监生等同于秀才,无论之前是否有功名。只要入监之后,就可以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即便是在国子监肄业,也可以选官授职。 而明朝以监生做官,做得最轰轰烈烈的莫过于严嵩的儿子严世藩,他压根儿就不是从正规科举之路走出来的,全靠老爹的荫监,最后却做到尚宝司少卿、工部侍郎,权倾朝野。 因为这几年朝廷对西北用兵,加大了国子监内“例监”的数量。这次入学的六百多名国子监新生中,有一百多人为“例监”,一百多人是“荫监”,比例看似不大。但在一个国家最高学府内,有小半监生都是关系户,对于国家最高学府的声名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明初许多人希望通过入南北两雍来获得参加乡试资格,或者授官,但到弘治年间,科举回归征途。走正常途径历经院试、乡试、会试为官成为普通士子的选择,至于入监,成为少数特权之人的专利。 与苏通在国子监各处走了走,沈溪正要送苏通出门,正好遇到一位熟人,也是与沈溪和苏通参加同届乡试而获得亚元的吴省瑜。 吴省瑜显然没料到会与沈溪和苏通相遇,本来三人同为汀州府举人,进京应该结伴而行,但沈溪拿了解元,令自视甚高的吴省瑜脸面无光,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跟苏、沈二人有何联系,连到了京城也是能避多远就多远。 吴省瑜见到二人,脸色有些发黑,正要装作看不见低头过去,可苏通毕竟是热心人,连忙上前打招呼: “这不是吴公子吗?福州一别匆匆数月,听闻吴公子正准备迎娶京城名媛,不知可否让在下去吃杯水酒?” 吴省瑜过了年便是十七岁,这年头,少年郎十七岁娶妻已经不早,吴省瑜本身就是官宦子弟,他又以福建乡试亚元的身份入太学,想娶什么样的千金小姐都行。可他并没打算在婚宴上宴请同窗好友,至少他不会请苏通和沈溪二人。 吴省瑜被苏通逼得没法,只好行见面礼,之后语气有些敷衍:“在下专心向学,今年春闱还要一求金榜题名,至于婚事,等春闱结束之后再说。到时候若有机会,再请二位莅临。” 苏通笑道:“那先说声恭喜了。” 吴省瑜面色不善,连正眼都没瞧沈溪,匆忙以要参加考校为由进到校舍里面,苏通摇摇头:“可惜我不是吴公子……” 言外之意是,京城里这些世家名门的小姐没我的份儿。 沈溪送苏通到了门口,正要作别,有个背着包袱,看起来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考生走了过来,恭敬行礼:“两位有礼了,不知这里可是国子学?” 苏通最烦的就是这儿的人一遍遍重复这里是国子监,毕竟他自己不是监生。苏通道:“这位官人说的好生有趣,这不是国子学,难道是孔庙?” 此人不知为何苏通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他愣了愣,才行个礼道:“学生严惟中,谢过二位指路!” 既然苏通和沈溪对他不是很客气,此人也很识相,谢礼之后便往国子监大门而去。 沈溪送出苏通两步,心里把“严惟中”的名字默念一遍,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回头打量着那个正抬头看着国子学大门,侧脸上带着一抹惊喜,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严惟中,本名严嵩,号勉庵、介溪、分宜等,惟中是他的字。此人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号称神童,弘治十一年江西乡试举人,弘治十八年乙丑科进士,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专权国政二十年的明朝权臣,被称为“青词宰相”。 沈溪十岁参加县试之时,还是冯话齐说起江西袁州府有个神童十岁过县试,想让他去试试,这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沈溪这个“神童”后来居上,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以福建乡试解元的身份入太学。 此时严嵩已经虚岁二十,远行在外,连表字都有了,惟中……唉! 想到这里,沈溪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苏通有些惊讶地看向沈溪,问道:“沈老弟,你怎么了?”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那人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好像是……严惟中?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沈老弟你为何提及?哦,莫非也是太学生,以后跟沈老弟你是同窗?”苏通笑着问道。 严嵩是举人不假,但来京城是备考会试顺带到国子监看看,还是准备入太学当学生,沈溪全然不知。 历史上的严嵩是没有入太学经历的,当然沈溪这个人也早在五岁时爬树意外摔死了。 转眼沈溪来到这世界已有七年多,从他推行种痘之法,再到参加科举,一路扬名,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对这世界的改变正在以几何速度放大,对严嵩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尚不得而知。 沈溪送走苏通,便想进去找到这个严惟中,准备试试他的学问和修养。 沈溪的想法很简单,我的出现,哪怕只是与你一个眼神的交流,对你未来的人生就会起到很大的转变,如今我跟你说几句话,你的人生或者就要重新改写,至少严世藩想在几亿分之一的机会中脱颖而出那是微乎其微。 可惜沈溪进去转了半晌,都没找到严惟中的人。 “快开考了,还不进去,等什么?”老远有个先生模样的人出来对外面还在游览和观赏的监生喝斥一句。 沈溪收拾心情,正要步入考场,旁边就有讪笑声响起:“看来连门在哪儿都找不着,不过往北走也对,这国子学的正门岂是你等随便出入的地方?” 字正腔圆的京腔,而且是十几个公子哥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调侃,说明是京城官宦子弟,互相熟识,一起到国子监入学。 沈溪本不想搭理,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从人堆里发出:“既为学子,到国子学来,不走正门,又走何门?” 沈溪没想到有人为自己声援,转过头一看,这个为自己声援的人竟然是之前跟他问路的严惟中。 严惟中依然背着个包袱,似乎进京城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找,直接便到国子学来了。 相比京城这些刚入学的监生,严惟中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要大他们两三岁。但或者是严惟中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却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英俊中透出几分稚气,看上去也就比沈溪大个两三岁。(未完待续。) 第三八二章 严嵩是个暴脾气 在京城这些官宦子弟眼中,沈溪根本不可能是监生。 无论是各地县、州、府学选拔生员的“贡监”,还是纳粟入监的“例监”,最起码要年满二十岁。 入国子监后读书,是要在国子监卒业的,不能说在国子监读完书,又回府学去再进修两年,就好像没有大学毕业后再去读小学的道理。 而对于太学生,则没有这么多限制了。 主要是举人已获得在朝为官的资格,而且所选并非微末小吏,既然中了举人,就可以在太学读书,只要没有考上进士,想学几年都成。 这也是为何伦文叙会在太学中读书十载的原因,不是他非要在太学先弄个名儒的身份再考进士,而是他考进士怎么也考不上,只能每届都考,榜上无名就继续“复读”,多读个几年书,别人就当他是大儒了。 这些官宦子弟,也把娃娃脸的严惟中当成是来参观的士子,纷纷出言嘲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可知这国子监内,出过多少名流大儒,尚书宰辅?像你这种鼠目寸光之辈,终究成不了气候。” 严惟中遭人攻讦,脸憋得通红。 沈溪本可以为他说两句话,但这会儿却好整以暇,袖手旁观——看着未来一代权臣被人攻讦,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也是一种乐趣。 “你们……” 严惟中一咬牙,一跺脚,把肩膀上的包袱一把抓下来,往旁边一放,一撸袖子,人直接就扑了上去,“士可杀而不可辱!” 居然一个单挑一群,冲上去便开始掐架。 这等暴躁脾气,别说沈溪没料到,那些刚才说话的官宦子弟也没想到。不过是骂了句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真是应了严惟中自己说的那句话:士可杀不可辱。 沈溪本以为严惟中手脚功夫了得,敢一个上去打一群,可等两边一动手。沈溪顿时知道严惟中不过是个纸老虎,一副凶巴巴好似要杀人的模样,可真动起手来,不用几个官宦子弟合力,光是一两人就轻而易举将他放倒在地。朝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就算被打得狠,严惟中也一声不吭。那些人见严惟中不服气,抄起他地上的包袱便砸了过去,连砸了几下,最后将包袱掷在地上,又跺上两脚。 有个先生走了过来,远远就喝道:“斯文之所,干什么?” 一句话,几个官宦子弟吓了一大跳,赶紧拿起自己考试用具往考场里面跑。严惟中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刚才这一架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沈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人家怎么说也是替他说话才落得这结果,赶紧上前帮忙将严惟中的包袱捡起来,一提包袱,里面发出“哗啦”的声音,显然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在里面已经摔得断的断,碎的碎。 沈溪拿着包袱走到严惟中身前,伸出手准备拉他,严惟中说了声“感谢”。自行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这才记起随身包袱。 从沈溪手里接过并打开一瞧,严惟中登时慌张起来:“这……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我还要参加考校。” 既然是来参加考校的。那就是来入学,现在知道紧张了?却忘了是谁刚才打肿脸充胖子主动打架的? 现在人没受伤已值得庆幸了! 沈溪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拿出一方砚台:“借你用。” “这位……公子,这怎么好意思?你……你不用吗?”严惟中显然没想到还能遇到“好心人”,想借砚台一用,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溪给严惟中看了看自己的考篮:“我自己还有一方。你拿去用吧。” 严惟中这才借过,把自己的笔整理了一下,只有半根能用,又跟沈溪借了一支毛笔,千恩万谢。 擦了擦脸上的灰尘,严惟中与沈溪一同进到贡院里面。 京城国子监的贡院,有三千余间号舍,这里也是顺天府乡试之所,今日考校相对简单,不用进号舍,只需在早已摆开的案桌上做文章即可。 偌大的空地上,满满当当都是书案。 严惟中进到里面,监生基本落座。严惟中见沈溪转身要走,赶紧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再借几张纸一用?” 刚才还不好意思,现在就主动开口借了,沈溪心想,这严嵩之所以能成为一代权臣,最重要便是深得厚黑学精髓,舍得拉下脸,可刚才那副威武不屈的风骨又算哪门子回事? “好。”沈溪又拿出几张纸来,分给对方。严惟中高高兴兴接过,这次他连感谢的话都不说了。 站在大院门口,沈溪环视一圈,正好看到刚才打人的那几个官宦子弟,因为他们进贡院比较晚,所以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见到沈溪和严惟中也跟着进来,他们脸上满是诧异。 此时贡院里空位已经不多,这只是基本的入学摸底考试,别说是入场搜检,连个管事的都没看到。 严惟中见到仇人,脸上露出冷笑,然后大摇大摆往太学生那边席位而去。 太学生入学考试的案桌,同样设在贡院内的空地上,居于最东边。 因为太学生应届和往届一共才一百余人,今年入学的太学生也就五十人左右,能坐在太学生那边是很有面子的事。 那几个官宦弟子见严惟中往太学生案桌那边走,脸上带着惊讶……要知道他们连个秀才都不是,只能靠入国子监混个等同于生员的功名,而严惟中看起来年岁比他们还小,却已是举人了,这就是双方的差距。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沈溪居然也跟着严惟中往太学生考席那边去。 等沈溪走到太学生的考区,严惟中这才发觉沈溪跟在他身后,不由诧异地回过身,打量沈溪一番,这才问道:“兄台,你也是来应试的?” “当然。” 沈溪没有多废话,直接在最靠后的位子坐下。位子距离正堂放题那边有些远,可他又不是近视眼,一会儿还有人以巡牌来公布考题,坐在哪儿都一样。 这次严惟中脸上涌现一抹尴尬之色。点点头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说完便在沈溪前面坐下。 沈溪看着严惟中的背影,心想,要说这不可貌相之人,应该是你自己才是。想你再过几十年,在朝中呼风唤雨。任何得罪你的人都不得好下场,甚至连对你有提拔知遇之恩的夏言都被你设计害死了。 这样的人切不可交往,更不可深交,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溪暗暗在心中打定注意。 待从贡院正堂出来十几名身着官服之人,贡院内顿时安静下来,随后开始放题。 本来考核内容是试经、书义各一道,判语一条,但时间仓促,需要在考生正式入学前将所有监生排定名次名册,因此考试内容尽量求简。 新入学的监生考四书文一道。太学生加时务策一道。 四书文两边考的是同一道题也就罢了,题目竟然也出奇的简单,“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标准的论语题,论的是中庸之道,看起来好似很高大上,可这题目早就被院试、岁试、乡试乃至会试的考官研究透了,沈溪自己能背上来关于这题目的程文就有十几篇之多。儒家学说,不正是让君子学会中庸? 至于时务策。更没有营养,四个字的题目“严刑慎刑”。其实就是论到底是该严刑峻法,还是宽以治民。 没有固定的答题纸,也不会有什么糊名和誊录。在自己带来的纸上写,写完就等着人过来收卷便可。 那边的监生一人只需要作一篇文章,倒也能分出参差不齐,其中学问最好的应该属于地方上选拔上来的“贡监”,他们毕竟过了县、府、院三级考试,拿到秀才功名。甚至还在岁试和科试等选拔考试中名列前茅,这种文章对他们而言算是小儿科。 至于第二等,却并非那些官宦子弟,反倒是“例监生”,这些人虽然是供了钱粮才得进国子监机会,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学问的,其中有很多根本是有才学而不得考官赏识,屡次考不上,没办法才纳粟入监。 至于最后的那些“荫监”,全都是官宦子弟,就很不靠谱了。 似乎各个名门世家都有共识,把好苗子留着参加科举,只有庸碌无为之辈才会送来国子监,混个几年出去放官,或许是条出路,毕竟不能浪费了宝贵的荫监名额不是? 这些人来国子监,别说做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就连问他这句话出自《论语》还是《孟子》,他都未必知道。 这样混文凭的监生,国子监的人不会刻意为难,心知肚明的事情,为难这些监生,就是质疑朝廷选拔士子制度的公平性。 考试一共进行了两个时辰,从午时一刻开始,到申时二刻结束。申时二刻不过才下午三点多,即便是在冬日太阳依然老高。 沈溪正要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他前面的严惟中转身过来,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认识有半天时间了,严惟中这才想起来问名字。沈溪将东西收拾好,目光落在严惟中用过的砚台和毛笔上:“在下姓沈。”等了等,严惟中居然没有丝毫要归还之意,似乎借给他的东西,就是他自己的了。 这让沈溪心头打上个问号。 刚才见这严惟中还算彬彬有礼,就算有些文人的暴躁脾气,不也正好证明他自尊自爱吗? 怎么才一转眼,就像个糊涂人了? “原来是沈公子,听口音……是京城的?” 沈溪到了京城,一般是用官话说话,毕竟他前生就习惯了说普通话,到来到京城之地,他没必要继续用让人听不太懂的闽西客家方言来跟人交流。 沈溪回道:“在下来自福建。” *********** ps:第三更! 今天要管理书评,就这三章了,明天是周一应该会大爆发,希望大家准备好月票看天子的表现!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推荐票!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三八三章 小卒子 从国子监出来,沈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天迅速阴了下来,看样子晚上会下一场雪。 他长居南方,突然到北方来,尽管裹了厚厚的棉衣,可这东西毕竟不是很顶事,京师里到了冬日,天天零下十几度二十度,这个时候又没有暖气提供,谁受得了? 家里的女人早已冻得不行,晚上宁儿也不吵着分房睡了,宁可跟朱山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至于林黛,更是天天跑到沈溪房里与沈溪同床共枕。沈溪感觉自己跟林黛的状态,跟小夫妻没什么差别,二人之间也只差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了。 沈溪决定先去见了苏通,了解一下这段时间京城的情况。 春节前后,苏通忙着参加各种文会,就好像赶场一样,今天是某位公子召集的聚会,请了哪位翰林来,明日里又是什么福建的同乡文会,请了在六部任职的哪位进士官员过来评断文章。 这会试之前的文会,大概和考生自发组织的模拟考试差不多,毕竟那些个翰林还有各部官员,都是前几届成绩优异的进士,人家是过来人,对你的评断带有一定的专业和权威性。 显然,苏通这段时间文会上所作文章并未得到那些前辈的欣赏。在汀州府乃至福建一省,苏通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子,可他的才学,放到京城来,面对来自全国各地形形色色的考生,只能算是平庸。 那些翰林和各部官员,早已是科场的老油条,对于文章好坏的判断非常准确,这也是文会邀请他们来的理由所在。再者,或许今日请来的这些翰林和各部官员,明天就会出任礼部的高官,未来会担任哪届会试的主考,更有甚者成为内阁大臣,现在不亲近点儿。多听听他们的教诲,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沈老弟,你看我这篇文章,到底哪里做得不妥?”沈溪见到苏通时。他正在房间里温书,这会儿正看着一篇文章发呆。待沈溪进门招呼时,他喜出望外,把自己在昨日文会上写的一篇被评为劣等的文章拿给沈溪看。 题目是“保民而王”,相当平实的题目。苏通的文章就算不是见解独到,至少破题还算准确,论点和论据也可以,就是在文笔运用上显得生涩,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够圆润老练,那些翰林才会弃之如草芥。 沈溪坐下来,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下肚去。 虽然之前的考试是晴空万里,但气温也有零下十几度,加上出国子监后天色陡变,北风呼啸。到此时他的手脚已经冻僵了。 捧着杯热茶,缓了好一会儿,沈溪才感觉身体舒服了些。再次埋头看了看苏通的文章,沈溪道:“写的不错啊,让我来,未必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苏通知道这是沈溪的恭维话,当即笑道:“哈哈,沈老弟专挑好听的说,惭愧惭愧。唉,其实文会上那些优等文我已经拜读过了。我自己的这篇文章与之相比确实有些差距。也难怪,这京城学问好的人太多了,被他们一比,我的文章就显得拙劣不堪……真该叫上沈老弟你一起去。让他们见识一下沈老弟的文采,为兄跟在你身边也能沾沾光。” 沈溪摇摇头:“我也就那么回事。” 苏通没再纠结自己文章好坏的问题,其实对他而言,能中举人便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是举人公,以后考会试的机会有的是。就算屡试不第,等到三十岁左右,应该能积攒一些官场的人脉了,到时候使点儿钱,找个实缺做官,然后干个十多年便致仕……反正那点儿官俸他不放在眼里。 “头两天拜会程侍郎,他给了两道题,老弟你要不要看看?”苏通突然有些神秘地问道。 沈溪料想就算程敏政活腻歪了,也不敢把会试考题随便拿出来说,因为朝廷刚颁发圣旨,以他跟大学士李东阳为礼部会试主考。 会试题目是由两位主考所出,李东阳名义上是正职,而程敏政仅为副主考,但其实出题人就是程敏政,而李东阳这样的内阁大学士只是挂个名号。 “不用了……” 沈溪赶紧推辞了苏通的好意。 苏通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在程敏政被委命为礼部会试主考之前去见了程敏政,那会试录取的几率自然会大增。可他不知道这弘治十二年的礼部会试的水有多浑,就算程敏政跟唐伯虎和徐经走得不是很近,但因为程敏政在礼部的地位,许多人也在觊觎。 而想要拉程敏政下马之人,《明史》记载正是他的同僚,现在担任礼部左侍郎的傅瀚。 程敏政本来是最有机会晋升为礼部尚书的,在他牵涉进鬻题案,出狱即暴毙后,竞争对手傅瀚在第二年顺利晋升礼部尚书。 这不能说只是一个巧合。 所以,沈溪没想去改变什么,就算他找人去提醒唐伯虎和徐经,让他们低调一些,结果也无法改变,毕竟这是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唐、徐二人不过是被人所利用的棋子罢了。 …… …… 沈溪见过苏通,了解了些近来京城的情况,然后告辞回家,半道遇上一身男装的玉娘和云柳。 玉娘显然知道沈溪刚去见过苏通,没到客栈叨扰,干脆在外面等候。 见到沈溪,玉娘迎上前,身着厚厚冬装的她,看上去体态有些臃肿。 “今日,沈公子还得去见一次人。”玉娘上来见礼后直接说道。 沈溪苦笑:“真用得着这么赶吗?难道就不能等上几天?” 玉娘有些无奈:“再过几日,沈公子入了国子学,想再见面可就难了。不得不趁着当下闲暇,早些将事情了结,沈公子也能省去一块心病不是?” 沈溪没再多说,随玉娘和云柳一起上了马车。 依然是玉娘赶车,云柳陪伴沈溪坐在车厢里。马车一路行到之前与江栎唯见面的地方,等到了地头,江栎唯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让你早些将沈公子接过来吗?”江栎唯对玉娘的语气近乎喝斥。 玉娘脸色平静:“沈公子参加国子学考试,岂能随便打搅?” 江栎唯摆摆手:“本官不想听这些!沈公子。‘引蛇出洞’计划必须得抓紧时间进行,今晚你要再去一趟……我这里有包磷粉,你拿着,我们会跟着磷粉的踪迹。一路找到你指引的地方。” 江栎唯说完拿出个纸包,里面有些细碎的粉末。 沈溪看了不由头疼,听这意思,晚上他会以身犯险,指望这点儿磷粉。沿途作出标记,让江栎唯带人救他? 这是否太过想当然了!? 沈溪正色问道:“敢问江大人一句,今日在下要去何处,见何人?” 江栎唯冷声道:“知道的话,还用给你这个?一次别撒太多,放在袖子里,走一段路撒一些,不用担心会走漏风声,因为只有你身上带有磷粉……” 沈溪肺都要气炸了。 去跟毒|枭接头,而且毒|枭还有官府背景。身边有官兵严密保护。然后让我拿着一点儿磷粉沿途撒,你们的人能找到,但更容易被贼人发觉吧?到时候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话又说回来,就算今日要去,能保证一定见到正主?即便计划成功,最多抓个“上线”,或者可以通过“上线”追查幕后元凶的下落,但怎能保证“上线”便会招供? “在下不去。”沈溪断然推辞。 江栎唯没想到沈溪竟然拒绝得这么干脆,他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如今又调入厂卫。可谓风光得意。之前他拿汀州商会加以胁迫,以为沈溪已然成为他的牵线木偶,临到头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沈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沈溪反问:“敢问江大人一句。在下这一去,有几成把握可以成功?去之后的意义又何在?” 江栎唯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他刻意隐瞒,实在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上次会面,沈溪从那些贩卖官粮之人口中,已经得悉线索。这帮人关系网无比庞大,绝不是几年间形成的,幕后元凶也不会是一个两个,他们中应该不乏朝廷大员,甚至可能有皇亲国戚。 而江栎唯所能拥有的线索,不过是知道这些人曾跟安汝升、宋喜儿亦或者方贯等人有过交集。 但安汝升、宋喜儿为这些人卖命,未必一定便与这些人一伙,或者只是勾搭起来做官粮买卖,互惠互利。还有就是方贯这些地方大员,虽然与这伙人有染,双方估计也只是合作关系,因为地方剿倭寇需要大批钱粮,正好一拍即合。 江栎唯只是偶然截获一批湖广商人,获悉跟这些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才会想到让汀州商会取代湖广商人继续与之交易,以便引出幕后元凶。但就连江栎唯自己,也不知道这案子追查下去会发现什么,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反正最后失败了牺牲的也不过是别人的性命。 江栎唯冷笑:“沈公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容不得你拒绝。你现在已出面,他们知道了你的来历背景……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和商会?” 又是威胁,能不能有点儿新意? 沈溪道:“汀州商会远在福建,这些人鞭长莫及,而我马上就要进太学读书,他们总不可能跑到那儿杀人!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按照某些人的计划行事,今晚上我很可能回不来。除非……让我见刘大人。” 江栎唯本来坐着,听到这话,霍然站起,怒喝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见刘大人!” 沈溪针锋相对,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见不到刘大人,今日我不会去见那些贼人,更不会为你做事。就算杀了我,也休想!” “啪!” 江栎唯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沈溪冷哼一声,吓唬人谁不会,当我是小孩子,事事听命于你?当下干脆把头转向一边。 江栎唯隐隐有发作的迹象,玉娘赶紧劝说:“江大人消消气,要不……咱们去问问刘大人的意思?” 显然,玉娘也看不惯江栎唯这种刚愎自用的性格,因为玉娘做事,只是受命听从江栎唯差遣,双方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如今为朝廷查办府库失窃的案子,江栎唯自己也是小卒子,凭什么不把别人的安全当回事? 就在江栎唯怒不可遏时,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兵丁,对江栎唯行礼道:“江大人,刘侍郎请您和沈公子前去相见。” ************ ps:第一更! 今天应该会爆发五到六章,天子拼命码字,也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八四章 乡试真相 江栎唯没料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刘大夏掌控中。 在刘大夏眼里,江栎唯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算翅膀硬了,也飞不远,只要一扯线便能将其拽回来。 出了院子,有马车负责接送,沈溪和玉娘共乘一车,江栎唯骑马在前。 一路出去不到二里,临近城门的地方有个简单的衙所,衙所外停着官轿,江栎唯神色严肃,下马后先行了进去,随后沈溪才准许入内,玉娘却留在外面恭候召唤。 “……顾育,你做事如此毛躁,为何不向我禀告?” 沈溪进屋时,刘大夏语气像是责问,又好似心平气和在教育晚辈。不过江栎唯额头上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 桌上摆着副象棋,刘大夏不是单独在此,他对面还坐着一人与他对局,此人年岁与刘大夏相当,留着山羊胡子,从其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气度看,此人来头不小。 二人身上都未着官服,很显然到这衙所来,并非是办公事,找江栎唯和沈溪前来叙话不过是偶然为之。 江栎唯讷讷道:“卑职想有结果后,再向侍郎大人禀报。” “是吗?” 刘大夏连头都没转,对于江栎唯的回答,他显然早就料到了,这说明他一直清楚江栎唯背地里在做些什么,但并未揭破,想看看江栎唯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江栎唯寸功未得,只能另作打算。 刘大夏突然下了一步好棋,注意力转到了棋盘上:“伯常兄,看来这局我要赢了,哈哈。” 对面老者撸着胡子,仔细思索了一下,棋面不知如何为继,不由皱紧了眉头。刘大夏这才抬头看了看刚进门正在躬身行礼的沈溪,笑着招呼:“沈溪也来了?” 听到称呼“沈溪”。坐在刘大夏对面的老者抬头打量一下,问道:“果真才十三岁?” 沈溪恭敬回禀:“回尚书大人的话,学生生于成化二十三年。” 那老者略微有些惊讶,指了指刘大夏:“时雍。你与他说过我?” 刘大夏笑着摇摇头,很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何沈溪好似认得这老者,毕竟二人之间从未见面。 对沈溪来说,其实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刘大夏直接称呼那老者为“伯常兄”。不用说就是跟刘大夏一直关系不错的户部尚书周经。 周经,字伯常,号松露,天顺四年考取进士,为庶吉士,授检讨职。成化年间,历任侍读、中允等官职,侍奉东宫太子即后来的弘治皇帝。弘治二年,担任礼部右侍郎,弘治九年到弘治十三年间任户部尚书。 沈溪道:“学生听过周尚书的官声。” 周经笑道:“看你找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除了年轻有才学,还都那么会说话。罢了罢了,今日这棋不跟你下了,明日别忘去户部去一趟,积压下来的公文,足足有一沓了。” 刘大夏起身相送,二人一起出了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刘大夏才折返回来,到桌子前坐下。把棋子收拾进棋盒中。他动作不疾不速,无论是江栎唯和沈溪都只能恭敬地低头站在那儿,等候训示。 直到刘大夏将棋子收拾完,才抬起头看向江栎唯:“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江栎唯恭敬地将他调查的结果说出来。估计沈溪在侧。有些事情他显得含糊其辞,但只要刘大夏追问几句,就不得不和盘托出。沈溪听过后,心想:“你要铤而走险,不自己出来勇于任事,却让别人替你卖命。” 没等江栎唯说完。刘大夏勃然大怒,喝斥道:“胡闹,这么做我看不是‘引蛇出洞’,而是‘打草惊蛇’。难道你以为只凭你手里这些个虾兵蟹将,真能对付得了幕后黑手?” 江栎唯赶紧告罪:“卑职不敢。” 刘大夏思索了一下,语气和缓:“户部的事情,你先别理会了,开春之后漕运之事亟待人处理,你去那边帮忙吧。” “是!” 江栎唯看得出来很紧张,应诺之后,身体颤抖个不停。 虽然刘大夏只是户部侍郎,但他却挂着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职务,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刘大夏以文人身份长期任职兵部,并且屡立大功,哪里出了事情,弘治皇帝第一时间便想到他和马文升,充当灭火队员。 作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乃朝廷擎天巨柱,即便周经名义上是刘大夏的上司,但也只能以礼相待。 对于弘治皇帝来说,马文升和刘大夏就好像一枚车,可以攻城略地,出现在任何需要他们的地方,是可以完全信任的肱骨大臣。别的臣子,就算地位尊崇,也只是仕相,参与谋略决策,但不能具体经事。 刘大夏对江栎唯交待完,又望向沈溪:“沈溪,没想到两年不见,居然都是解元了。” 沈溪赶紧行礼:“多谢刘侍郎提携。” 沈溪说这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司使的人本来已经准备一路黑到底,他不仅解元无望,甚至连中举都不太可能。但刘大夏却中途插手,把这些贪官污吏吓得个半死,赶紧依照刘大夏的嘱咐行事,否则估计整个福建官场都剩不下几个人。 若说谢铎对沈溪是知遇之恩,那么刘大夏对他就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提携了。 刘大夏笑着摆了摆手:“那是你自己有本事……若无真才实学,我绝不会出手,但你才学卓著,又为朝廷做事,若受到亏待,我于心不安。唉!” 最后,刘大夏长长地叹了口气,显然为地方科举不能选贤任能而叹惋。 作为到现在已经历经三朝的老臣,刘大夏已非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什么事情都要据理力争查个水落石出的孤直忠臣,他很清楚大明从中央到地方存在的一些弊端,也知道根本就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最多只是看到不平之事,插手一二。 福建官场是烂透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弊端丛生,但若叫他把一个省的官员都参倒,一则是下不起那个决心,另外朝廷也经不起如此动荡。 刘大夏又道:“今年春闱你也会参加,不过十三岁中进士,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我看还是多历练几年,太学可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沈溪毕恭毕敬:“刘侍郎提醒得是。” “嗯。” 刘大夏微微点头,虽然他说话客气,但身上带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让沈溪一直战战兢兢,唯恐答错一句。好在刘大夏对沈溪说话的口吻,完全是长辈对后辈的关切和提携,所以沈溪心情放松之余,能够冷静思考刘大夏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组织语言进行回答。 刘大夏又问:“那你怎么看……官粮遭到盗卖之事?” 沈溪可不敢随便发表见解,这涉及朝廷机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举人已经位列朝班,获得参政议政的权力。他想了想,道:“学生才学浅薄,不敢妄言。” 刘大夏重新审视沈溪一番,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沈溪,福州宋喜儿的事,老夫略有耳闻……你只管说来便是。” 沈溪心里一紧,刘大夏哪里是略有耳闻,根本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玉娘肯定将当时的始末告知,连如何眼睁睁看着杀死宋喜儿和老儒生并且沉江之事也不会隐瞒,做事思虑周祥,杀伐果断,这的确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或者这也是刘大夏看重他并帮他讨回解元名头的重要原因。 沈溪道:“学生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江大人有句话说得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若就此罢手必然后患无穷。” “哦?” 刘大夏沉默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江栎唯趁机建议:“侍郎大人,如今汀州商会已摆到明处,连沈公子身份也已泄露,若不能为继,不但令贼人警觉,怕是沈公子也会有危险。卑职愿意戴罪立功,将贼人擒获,就算不能引出背后元凶,至少也让朝廷挽回一些损失……” 江栎唯看似在为汀州商会说话,为沈溪安危着想,但其实主要目的还是为立功。若继续计划,倒卖官粮的人当然会被擒获,可沈溪身份泄露,幕后元凶岂能不报复? 刘大夏一锤定音:“库粮的案子,说不用你管,你就毋须过问。沈溪,你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讲。” 江栎唯低下头,脸上带有不甘……他属于心高气傲那类人,当初连名儒伦文叙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初出茅庐的沈溪了。 但现在刘大夏似乎对沈溪的信任,远多于他,这让他有些愤愤难平。 沈溪道:“回刘侍郎,学生以为,事情可继续进行,但只需将露面之人擒获便可,其余不可节外生枝。” “什么!?”江栎唯勃然大怒:“你贪生怕死,居然让元凶逍遥法外?” 江栎唯实在忍不住,居然当着刘大夏的面跟沈溪顶起来。按照他的意思,让沈溪出面,将幕后人士揪出来,再顺藤摸瓜,逮住指使者。沈溪的意思,则是将露面的人擒获,而不要牵扯到幕后人士。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码字的激情似乎又来了,大家来一波打赏和月票助兴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八五章 太学入学(第三更) 刘大夏瞪了江栎唯一眼,然后挥挥手:“沈溪,你继续说。” 到了这个关头,沈溪没有选择避重就轻,他被江栎唯逼着以真实身份跟那些人见面,无论刘大夏是否对这些人下手,他跟汀州商会都会有危险,真不如现在就把路彻底走绝。 沈溪道:“学生认为,有贼的地方,就有销赃之人,贼藏得深,销赃之人狡诈,二者皆不可得,不妨拦截其联系的途径。” 刘大夏眯着眼,显然在用心思索沈溪的话。 “……贼获赃物必要所出,贼赃不可久留于身。销路既断,贼人内乱,方有可趁之机。” 江栎唯听了冷笑不已:“沈公子说的轻松,贼人销赃之路众多,如何可能尽断?” “住嘴!” 刘大夏出言打断江栎唯,以江栎唯的智慧,根本就不明白沈溪的深意,但刘大夏却能听出个大概。 不抓贼人,也不抓负责销赃的,单单抓帮他们中转的。粮食始终是大宗货物,贼人想把粮食运出去变现,必须要有人给他们运输,这年头粮食运送十有**走水路,因为走陆路成本实在太过巨大。 在江栎唯“引蛇出洞”的计划中,汀州商会是以销赃者的身份出现,引贼人幕后主脑出现。但这显然不太可能,为盗取官粮者销赃的门路实在太多,安汝升和宋喜儿之流不过是其中的小角色。 粮食始终要过仓,只需将各地仓储和运输途径给断了,那贼人肯定得找能为他们运货之人。 江栎唯的想法,就算给贼人销赃堵上一条路,贼人仍旧有多条渠道来销赃,并不能治本,但他忽略了一点,就算不能断绝贼人的运输之路,只需不断骚扰,贼人自然就会寻求更加稳定安全的出货途径。 沈溪想从刘大夏这儿为汀州商会争取到为朝廷运粮的特权。因为朝廷运粮船过关不需要太多检验,船只又无法准确称重,届时贼人就会主动找到汀州商会,将盗取的官粮混杂在正规官粮中运到目的地。 如此一来。汀州商会就会成为贼人运粮的“合伙人”,更容易追查到贼人幕后的首脑。 刘大夏是弘治皇帝钦定的兵部尚书接班人,有为兵部筹措军饷的责任,他虽然现在只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但做的很多事情都带有钦差的性质。再加上他顶着弹劾百官的左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头衔,实际权力或者比户部尚书周经还要大。 刘大夏思索良久,终于点头:“顾育,这几日内,你带人将所查到的贼赃藏匿之所清剿一遍,切不可有漏网之鱼。” 江栎唯显得有几分不甘,他并不觉得沈溪的计划有多好,可不知为什么,刘大夏居然选择听从沈溪的意见,不知不觉间他从一个决策者变成跑腿的。 “是。” 刘大夏又道:“汀州商会入京。山长水远,一时鞭长莫及,我看在京城附近找人和船并进商会即可。”一句话,就等于让汀州商会直接将周胖子的产业整合,获得船只、人手以及商铺,为汀州商会进入京城铺好路,“从下月开始,朝廷要运送兵粮,需要征调民间船只……” 刘大夏没说得太过直白,其实他所谓的征调民间船只。就是找一些船行帮忙运粮。朝廷毕竟不可能为运粮而供养大批货船,一旦官府有官粮运输,多半会从民间征调,采用的是外包的形式。 “沈溪。你如今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心有旁骛可是做学问的大忌。”刘大夏最后提醒。 沈溪感激地行礼:“学生谨记。” 刘大夏满意地对沈溪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带着随从离开。沈溪与江栎唯一同送出门,目送刘大夏的轿子走远,江栎唯才松了口气。 对江栎唯来说,刘大夏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想继续留在刘大夏身边做事,就必须要有功绩,这令他做事变得极为激进。 “沈公子,你可真有本事,当着侍郎大人的面,提出公器私用,想借这案子为商会牟利?”江栎唯恢复了高傲的语气,出言责问。 此时玉娘走了过来,她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察觉江栎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沈溪道:“在下不过是在刘侍郎相问下说出一些愚见,同为朝廷做事,何来公器私用之说?在下倒是不知,江大人要汀州商会帮忙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好了,口舌之争何益?刘侍郎让在下回去多做学问,在下这厢告辞了。” 江栎唯恼怒无比,但刘大夏已经有了吩咐,他不敢公然违背,再加上有玉娘和属下在侧,只能选择隐忍。 江栎唯吩咐人送沈溪回去,等送沈溪的马车走远,玉娘才问道:“不知刘大人之前有何吩咐,可需要奴家相助?” 江栎唯瞥了玉娘一眼。之前玉娘没跟他站在同一个立场,尽帮沈溪说话了,这让他有些着恼。不过遵照刘大夏吩咐,接下来要将城中一些秘密储放盗窃来的官粮的据点清除,涉及到了官府和地方衙门,必须要玉娘协助。 江栎唯道:“侍郎大人吩咐,这几日内调兵平贼,玉娘得尽心做事才是……” 玉娘心思慧黠,一听就明白个大概。 江栎唯将刘大夏的吩咐轻描淡写总结为“调兵平贼”,那不用说,之前他那“引蛇出洞”的计划自然就作废了? 玉娘浅浅一笑:“江大人乃是上官,奴家怎敢违背?”言外之意,所有的事情都要公事公办。 …… …… 沈溪回去后,兀自庆幸不已。 幸好他一口回绝了江栎唯,否则当晚去与那些倒卖官粮之人会面,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号。 这江栎唯立功心切,不是省油的灯啊! 至于能否帮汀州商会争取到长久为朝廷运粮的特权,沈溪不是太在乎,但若汀州商会在此案中建功,刘大夏三年后接手兵部,并完成弘治、正德两朝的交接,那汀州商会还是极有机会在北方发展壮大的。 正月十七,是太学入学的第一天。一大早沈溪便离家前往太学,拿入学考校的成绩。 五十多名新入太学的学生,排定等级,共分三等。沈溪自以为入学考试文章写得不错。但在最后排定名次时只拿了个二等,与他并列的有二十多名考生,属于中规中矩的成绩,而严惟中的名字则高高在上,列在了一等。 沈溪不清楚这排定名次的标准是什么。但既然不影响入学和参加会试,他也就不太在意。 因为提前将具结、户籍等证明身份的资料上交太学,沈溪这天算是来熟悉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环境。 太学在国子监中属于非常特别的存在。 国子监三四千名学生,而太学只有区区一百来人。太学生有很大的几率考取进士,就算屡试不第,从太学卒业出来,基本也能成为府学、县学的教谕,或为一方名儒,之后朝廷在选拔学官之时也会得到特别优待。 沈溪到太学报到后,便去自己的学舍看了看。也就是在太学学习期间校方安排的寝室。因为太学生无论是否京城本地人,都需要住校,每旬会有一两日的休沐,遇到顺天府院院试、乡试又或者是会试等科举考试时,国子监作为考场,学生会放上几天假。 正月十七入学,到正月底就会放假,因为二月里会试就会进行。 对于国子监学生来说,入学这些天可能要熟悉一下环境,摸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学习的科目。可对于太学生来说,入学头十天基本都是自学,因为太学生全都要参加二月礼部会试,这么点时间除了自己温书。也学不到什么。 沈溪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经历住校的学生时代,就算太学生在国子监中属于特殊群体,在住宿条件上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待遇,同样的学舍,大一点儿的房间住四五人。小一点的房间住两三人。 寝室一般比较通透,窗户和房门相对。 房间里摆着几张床,每张床上会准备条毡子,至于床单被褥则需要自备。还有便是临窗的地方会摆设书桌和椅子、凳子,门口有个木架,上面摆放几个木盆,具体的洗漱用具也需要自己准备。 当然,这个时代不会有双层床铺,甚至连柜子、烛台都没有,一律是桐油灯,而且来的第一天就告诉考生每月有几两桐油。条件好的考生,或者会自备些,毕竟挑灯夜读也需要量力而行。 沈溪的运气还算好,分到一个两人间,只是屋子有些狭窄,沈溪目测大小不过十平方,除了两张床以及书桌、板凳就没多少空余了。 不紧不慢地将被褥、书本和笔墨纸砚归置好,沈溪扫视一眼,觉得满意了,正准备到外面走走,却见一名痩削的高个子青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背着行李的家仆。 这男子乍一进门,看到沈溪青涩的模样,以为走错门了,回到外面重新抬头打量过门上的学舍号牌,这才走进来,愕然望着沈溪,问道:“阁下……也是太学生?” “正是。”沈溪行礼道,“福建宁化沈溪。” 这人明显没听过沈溪的名号,点了点头:“在下顺天府孙衡,字喜良,见过沈兄……沈公子。” 他本想称呼沈溪“兄台”,但见沈溪这年岁,怎么都没法称兄道弟,所以干脆称呼沈溪“公子”。 孙喜良是京城子弟,让家仆把东西都收拾好,他看着有些发愁,早知道多带些东西过来就好了。 如此简陋,晚上如何入睡? 沈溪看孙喜良的穿着打扮,明显是富家公子,既为太学生,那就是获得功名的举人,而孙喜良的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这年头,家境不错的公子哥,到二十岁就没听说过尚未成婚的,大多数家中都是妻妾成群。 这样一个在家抱着媳妇小妾睡高床暖枕的,怎会习惯住这种地方? 上午把东西安顿好,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沈溪和孙喜良都要回家。国子监内,学生的住所是没法上锁的,若真要出门回家,贵重东西最好随身携带。 在国子监内,吃饭是吃大锅饭,不能开小灶。 学习用到的纸张则会由朝廷调拨,每人每月发多少纸是固定的,至于别的用度,只能等休息的时候自己出去买,很多外地来的监生,直接就住在学校里,不会跟沈溪一样在京城还有个小家。 沈溪回到家中,因为从当晚开始,他将有十天左右不能回来,林黛对他还稍微有些怨怼。 沈溪撇撇嘴:“眼看就要会试了,要不要那么着急?” 听到“会试”,林黛的俏脸突然羞红一片,因为沈溪答应她会在会试放榜后跟她圆房,她这些天正掐着指头过日子。 “娘说过,让我们到京城后,赶紧给家里写信,你写了吗?”林黛娇怯地看着沈溪,好像巴望沈溪赶紧在家信里把要迎娶她的事说出来。 沈溪点头道:“年前时已经写过了。” 听到沈溪年前就写了家信,林黛略显失望,这意味着沈溪可能没有提跟她关系更近一步的事。沈溪笑着安慰:“怎么,担心娘不答应?其实不碍事的,我们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嘛。” 朱山觍着脸过来了,好奇地问道:“少爷,小姐,什么是先斩后奏?” 林黛眨眨眼,望着沈溪,她自己也不太懂。 沈溪笑着摇摇头:“这都不明白?当然是先圆房,再成亲……” 林黛本来已经缓和过来的脸色,突然“唰”地又通红一片。 ************* ps:第三更来啦!大家看得高兴,一定要订阅和月票支持哦! 天子顺带求下推荐票,这个直接关系到书评的精华数量,免费不说,每天都会产生,大家切不可浪费了!(未完待续。) 第三八六章 山人自有妙计(第四更) 回家时脚步轻盈,心情愉悦,回校时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倍感压抑。沈溪重新有了做学生的感觉,想到若是今年会试不过,便要在这里渡过几年寒暑,心里便一阵紧。 沈溪睡觉并不认床,可在国子监的第一天晚上,他失眠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天寒夜冻,沈溪心情郁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边孙喜良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冷得不时出咳嗽声,床板不时出“吱吱”的声音。 到了半夜,沈溪依然头脑清醒,再这么躺下去不时个办法,他索性穿衣起床,把带来的烛台点燃,披上被褥,伏在桌前写东西。 不多时,孙喜良也穿好衣服到了沈溪跟前,嘟哝一句:“天这么冷,怎睡得着?”探头看了眼沈溪写的东西,问道:“你在写什么?” 沈溪手上没停:“随便写点儿东西,打无聊的时间。” “给我看看。” 孙喜良坐在旁边,沈溪写完一页,他便拿过去看,看得竟然入迷了,可惜沈溪写的度始终比不上他看的度。 孙喜良到后面干脆站在沈溪身后,弯下腰,沈溪写一句他便读一句。 沈溪写的是《阅微草堂笔记》,一部短篇文言志怪小说集,原作者是纪晓岚,采用的是宋代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搜集有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乡野怪谭,或一些奇情轶事,在乾隆与嘉靖年间享誉一时。 “你写的倒挺有趣的,有什么名堂吗?” 到了五更,沈溪埋头写作,孙喜良已经不停打哈欠了,他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聊斋》。” 沈溪随口敷衍一句,“喜欢看。我写完后明天交与你瞧。” 孙喜良喜笑颜开:“那感情好,我这里也有两本从南方传过来的说本,都是些稀罕物,明日里与你细瞧。” 沈溪停下笔,稍微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说到说本,沈溪自然想到自家印的几种。但其实早在宋朝便有《京本通俗小说》、《清平山堂话本》、《全相平话五种》等说本问世,南宋末期已经出现《西游记》的雏形《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到了元朝和本朝,说本的种类就更多了,只是市面上手抄本更多一些,毕竟只要一杆笔和几张纸,就能照搬过来。最后将纸张装订。就成说本了。 孙喜良上床睡觉,沈溪了无睡意。继续书写,等到他眼皮有些撑不住时,匆匆忙忙上床,也不脱衣服。裹着被子便呼呼大睡起来。 等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起床后,沈溪眼睛有些干涩,于是出去打水洗脸。到了开水房才知道早晨国子监不提供热水,等到宿舍附近的古井边一看,井水早已经冻住了,只好无奈返回宿舍。 沈溪简单收拾过,没到饭堂那边吃早饭,随便吃了一点昨日带进来的林黛做的米团,便去教室。 国子监内各种教室有上百间,其中规模最大的是率性、诚心、崇志、修道、正义、广业等六堂。 在这里,主要学习《四书》《五经》,兼习《性理大全》和律令、书数等,就好像大学有不同的科目一样,学生们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上一堂课,一堂课一个半时辰左右,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 国子监内学习氛围浓厚,可太学这边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太学的学生主要在六堂上课,这儿教室面积很大,哪怕坐上三五百人也不显拥挤,更何况所有太学生加起来只有一百余人,所以显得很空旷。 今天到教室的几乎都是昨天报到的新生,那些老生,要么回乡省亲没回来,要么四处访友没回国子监,又或者回了国子监但不想到教室来呆,总之是不现身。要等礼部会试结束之后,那些中不了进士的老生才会继续回来就读。 国子监派来教导的是一位正九品学正,相当于国子监教习,此人一来便坐在最前面的那张讲桌后面,面对全班学生,拿起本书埋头阅读,也不知他看的什么书。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位教习会授课,又或者训话,都打起了精神,过了许久却现没动静,这才知道原来是自习课,于是纷纷拿起书本。 看了一会儿书,许多太学生昨晚认床又或者是半夜被冷醒,没有休息好,干脆伏案睡觉。沈溪四处看了看,现前后都有人睡觉,当下也不客气,拿起本《孟子》挡在前面,然后匍匐到案上,呼呼大睡。 入太学第一天上午,沈溪在半梦半醒中渡过。 到了中午,太学生们逐渐活跃起来。 入了太学,跟以前读书最大的不同,是身边多了许多水平相当的同窗。很多太学生从小蒙学就是请先生回家,从来没有上过学塾,就算有上学塾经历的,考中秀才后也就不再到学塾读书而是在家自修,早已忘记了同窗是何等模样。 太学生基本都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举人,彼此都是年轻人,有什么有趣的事凑在一块儿,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沈溪中午没去食堂吃饭,继续呼呼大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读书声吵醒。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瞟了一眼,旁边正有个不识相的家伙在那儿读书,朗朗的读书声听到耳中略显刺耳。 沈溪坐直身体,向四周看了一眼,坐在前面讲桌后的学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周围的同学也只有稀疏几个,这位还这么卖力读,读给谁听? “那个……严兄,能否小点儿声音,影响到我睡觉了。” 沈溪侧过头,一脸好奇地大量未来的一代大奸臣严嵩,很想上去踹他两脚,癞蛤蟆跳脚背上,你不咬人恶心人啊! 严惟中笑着看向沈溪:“沈公子,你醒来正好,我有学问上的事情要请教你呢。” 沈溪马上回以冷眼。 未来大奸臣要请教我。你真够高看我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只是个来混文凭的?这会儿我只想睡觉,并没打算好好学习,请问可以放过我吗? 沈溪出言婉拒:“对不起,严兄,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是,此事在下请教别人不会有结果。”严惟中一点儿都不识趣。坚持道,“听闻沈公子是福建乡试解元,与吴公子乃是同乡。可刚才我与吴公子探讨了一下学问,觉他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在下自叹不如……却不知乡试时吴公子因何屈居沈公子之下呢?” 这什么强盗逻辑? 吴省瑜才学不错,你觉得比不上。就不许我才学比他更好?也是物以类聚。只有那个怪胎吴省瑜,才能跟面厚心黑的严惟中走到一块儿去。 严嵩这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但心术极其不正。正德十二年礼部会试,严嵩担任同考官,而这一届,与他同乡的夏言中了进士。 本来严嵩算是夏言的半个座师。可回过头夏言达的时候,严嵩想方设法巴结,在夏言入阁为辅后,他跟着扶摇直上。最后竟然设计将夏言害死,独揽大权。 “山人自有妙计。” 沈溪把棉衣紧了紧,侧过头去,蒙头接着呼呼大睡。 想知道为什么我考得比吴省瑜好吗?就不告诉你,急死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严惟中见沈溪不买账,他倒是锲而不舍,继续在旁边读书,不过这次沈溪就不怎么受他影响了。最后严惟中自讨没趣,改而到别处恶心其他人去了。 下午临近下课时,沈溪总算揉着朦胧的睡眼起来。他知道,睡了这么一天,晚上别想睡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寝室内不是睡觉的好地方,晚上那么冷,睡了难免会感冒,他带进来的蜡烛挺多,每天晚上挑灯夜读,再写一点儿杂记或者是说本,时间很快就打过去了。 沈溪正准备将东西收拾好回寝室,再去食堂吃饭,孙喜良走了过来,手上拿着沈溪昨夜写的《阅微草堂笔记》的散乱稿子。 孙喜良问道:“沈公子,这《聊斋》可还有别的?与同窗交换着看了下,对你这几篇文章评价都很高啊。” 这也算文章?根本就是短篇小说!你们看的不是里面的行文文采,而是里面的故事内容吧? “没了,要看,恐怕要到晚上我写出来后才能继续。”沈溪打了个哈欠。 “那好,晚上你接着写,明日我拿来与同窗一览,哈。” 孙喜良一脸高兴的模样,显然沈溪的《阅微草堂笔记》令他很快便在太学结交到了朋友,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沈公子,做为回报我这里也有一样好东西,你拿回去瞧,不过可要藏好了。” 沈溪拿过来一看,只瞟了眼封面,直接给孙喜良推了回去。 这书在市面上流传广泛,可这儿毕竟是国子监,这等读物属于一等一的**。没错,这便是福建汀州府出品的彩色插图刻本《金瓶梅》,而且还是沈溪经过数次修改后的最终定稿,最多也不过卖到南京。 如今在南方想找一本原版的都很难,没想到孙喜良竟然也会拥有。 “沈公子,你不看看就给我?这里面可有好东西呢。”孙喜良一脸神秘地说道。 沈溪没好气道:“麻烦你看看扉页。” 孙喜良好奇地打开书,扉页上有特别的印章和落款,他读道:“兰陵笑笑生,福建汀州……嗯?是沈公子你的家乡啊。原来沈公子早就看过了,怪不得,这东西在京城地面上还没几本呢,这本却是邢公子从南京带过来的。” “唉,真想见识一下这兰陵笑笑生是个怎样的风流人物,人在福建汀州,但在京城都拥有偌大的名气。” “是吗?”沈溪盯了过去。 “沈公子初至京城或许不知,头年里,就听说南方有兰陵笑笑生写出《金瓶梅》,但只是些手抄本,一直无缘见到真本,还有他写的《桃花庵诗》,传到京城的时间更早些,另外他撰写的戏本……如今京城大小的南戏班子,演的几乎都是兰陵笑笑生的剧目。” 沈溪乍一听还有些惊奇,难道现在兰陵笑笑生这个名号真的天下闻名了? 可再一想,《桃花庵诗》和《金瓶梅》是他假借兰陵笑笑生的名义写的不假,可那些戏本,多半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最多那些戏班子,想靠着“兰陵笑笑生”的名气,趁机炒作上一把。 *********** ps:第四更! 忘记今天是家父忌日了,经过母亲提醒,于是整个下午都在准备好酒好菜,然后为九泉下的老父亲烧纸问候! 不过,天子爆的承诺不会改变,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稍安勿躁,天子已经尽力码字,不会让大家失望!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推荐票!谢谢!(未完待续。) 第三八七章 《金瓶梅》风波(第五更) 京城国子监,设祭酒一人,从四品,为国子监最高长官,相当于校长。下设司业一人,为副官,正六品,再其下是监丞,正八品。 再其下是五经博士五人(从八品),助教十五人(从八品)、学正十人(正九品)、学录七人(从九品),另有典簿、典籍各一人。 在国子监中,太学生在伙食供应上要比之普通国子监监生高上许多,因为太学生有举人身份,将来就算留在国子监,基本也能从从八品的助教或者正九品的学正做起,所以太学生跟国子监的官员一起享用的是“教师食堂”。 京师国子监供应的主粮是面食,主要因为南方学生入读国子监会在南雍,也就是南京国子监,京师国子监内基本都是北方学生。 但在教师食堂,却兼顾大江南北的口味,不但有面食供应,同时也有米饭可供选择,在菜色方面,冬天里的菜很简单,一个萝卜,一个白菜,都不是炒出来的,而是烩出来的,大锅菜吃起来没什么味道,但好在能看到一点肉丁。 其实最关键的,是太学生的菜里面加了足量的盐,在这个时代的伙食中非常不易。 吃过晚饭,沈溪与孙喜良一道回宿舍,沿途不时见到有监生拿着书本,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诵读,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吃饭还是已经吃过饭准备回宿舍。 这些监生并非初入学的新生,而是老生。 国子监内每年会进行升舍考试,也就是国子监内部的考核。监生的宿舍分为三等,分别是外舍、内舍和上舍。 初入学的监生一律住在外舍,按照道理来说,一个监生想从国子监修满毕业需要八年时间,国子监每年都会有一次考试,选拔其中的优秀学生,具体是从外舍进内舍,从内舍升上舍。是一个升降级的考试。 获得上舍资格的考生,可以跟举人监生,也就是太学生一起参加礼部的会试。 沈溪作为太学生,一进校就住在上舍。虽然对太学生也有考核,但没有升降制度,总不可能让一个举人降回去当生员,那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这制度不怎么合理,天下学子对于国子监还是欣然向往。怎么说国子监也是个毕业包分配的地方,虽然所分配的都是衙门小吏,有很多职位还没有品序,但那意味着可以吃官饭。在大明朝,很多吃官饭的营生都可以世袭,这就等于是为子孙后代获取长期饭票。 二人刚回寝室,来“借书”的人不约而至,一来就好几个,都是找孙喜良借《金瓶梅》看的。 这些人知道邢公子把《金瓶梅》借给了孙喜良,于是都想借来见识一下别样“风情”。 “……这国子学内百无聊赖。我等都是娶妻生子之人,看看又有何妨?孙兄未免小气了。” 面对孙喜良百般推脱,这些人多少有些不快。这年头,想找本“精彩”点儿的说本不容易,一个个有家有室,现在却要在国子监内过和尚般的清苦日子,要是没点东西作为调剂,那还真是苦闷。 孙喜良却很坚持,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还没看过瘾呢。怎么给你们?书又不是我的,不然我把里面的****一张张撕下来大家回去分着看也可以……你们这么一拥而上,我到底给谁看不给谁看合适? “谁要看那等粗俗之物,我等要看的是《金瓶梅》里面的人文……”有的人已经昂起头。满脸不屑之色,想要在人前表现自己的风骨气节,一副对于《金瓶梅》的欣赏仅仅是看重其文学价值,而无其他龌蹉的思想。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 喜欢看文学,怎么不抱着《四书》《五经》又或者《史记》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集看?跑来看《金瓶梅》作甚?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就在孙喜良拙于言辞应付不及时,沈溪拿着笔。转起头建议:“既然诸位喜欢,何不抄书回去传阅,也省了借书之苦。” “好主意。” 众人一合计,沈溪这主意妙得很。 原版彩图版的《金瓶梅》只有一本,僧多肉少,那就干脆让和尚自己割肉给自己吃,自给自足嘛。 于是每个人都回宿舍搬了张椅子过来,然后拿起笔墨纸砚,准备一人抄上几回,回头再互相传阅,这样就能欣赏全文的风采了。 等众人兴致勃勃凑在书桌前坐下,却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抄书的人挺多,可书只有一本,而且印刷的字体密密麻麻,一页挨着一页,没法做到一人翻看这页抄,另一人则照着别的页抄。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跟邢兄商量商量,我们将他的书拆了,大家各自拿一部分书页回去抄写,如何?” 还没跟事主商量呢,众人已经准备把一整本原版的《金瓶梅》瓜分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有意见,因为《金瓶梅》里不是每一个章节乃至每一页都有艳文,若是谁的运气不好,分到几页都是“人文”方面的内容,那可就求非所求,拿回去干瞪眼了。 沈溪看着自家印刷作坊用他提供的印刷工艺印制出来的精装彩图版《金瓶梅》,觉得有些心疼,真要被这些人拆了,不免有暴殄天物之嫌。要知道这东西本着饥饿营销的原则,本来就没印多少,市面上一本这样的书甚至炒到四五两银子,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算了,你们要看,我帮你们。”沈溪拿起纸笔,“我记得里面内容。” 一句话,所有人都看向沈溪,神色中带着几分诧异。一个刚年满十三岁的少年郎,居然能把一整本的《金瓶梅》默背下来,这得有多妖孽?莫非这十三岁的少年郎,就这么好风月,是个中高手? 沈溪不理会这些人异样的目光,一个人开始撰写,他写字速度很快,但想在一晚上便把一整本《金瓶梅》默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捡这些同窗最喜欢的“人文”部分写。那些情情爱爱、巫山**的描写,简直是淋漓尽致,让旁观者看了不断大叫过瘾。 入夜之后,这小小的二人间寝室人越聚越多。听说这边有《金瓶梅》看,知道的人都想一睹为快。 寝室里,沈溪默写,孙喜良则照着原版抄,这属于第一手。然后有人帮忙抄第二手、第三手。二二得四,四四十六,到后面速度就快了。哪怕抄到后来有几个错别字也无所谓,反正大家伙要看的精华内容在便可。 拿到这些精华部分的人,也不着急回去“享受”,而是想获得更多。结果最后形成个规矩,后面来求书的人,一律要给前面抄书的人几文钱,一层层克扣下来,最后每人的钱。最少有一小部分交到沈溪和孙喜良手里。 最开始只是太学生过来求书,到后面连周边上舍的国子监学生也听说了,闻讯跑过来“买书”,其实就是买几页纸回去,几文钱一页,哪部分便宜哪部分贵,就好像菜市场一样,有钱的话,可以多挑几页自己回去研究哪段更精彩。 夜深人静,转眼已经是后半夜。学正前来宿舍巡夜,还以为看错了,差点儿叫人敲锣打鼓喊“走水”。 “深更半夜不睡觉,凑在一起干什么?” 学正恼火无比。本来这国子监就是清水衙门,一个学正正九品的官,做的却是一些教书、打杂的工作,轮值来巡个夜也能遇到此等蹊跷事。 聚集在沈溪和孙喜良学舍内的国子监学生一听学正来了,不管是否拿到自己中意部分章节的,都赶紧把到手的书卷塞到怀里。一路小跑走人。最后学正进门时,几个在抄书的人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纸。 “哟呵,这是在开赌?” 学正见到桌面上有铜板,以为是在聚众赌博,但仔细瞧了瞧又不太像,因为只有“赌资”而无赌具,反倒是桌上纸张不少。 一名看起来已是老油条的监生走过去,恭敬行礼道:“辛学正您误会了,我等只是过来探讨学问。这不,您老来以后,我等感觉灵光一现,正准备回去仔细参详学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种谎话光是听听沈溪都觉得瘆人,可偏偏这位辛学正满意地点了点头,嘉许道:“知道你们要例考,过来跟太学生请教学问是值得鼓励的事情,但也不能熬得太晚啊。” “辛学正教训的是,我等以后会注意的。” 那监生非常圆滑,从桌上顺手抄起十几文钱,其中大部分塞到辛学正手里,另外几文则直接揣己兜里了。 等辛学正走后,孙喜良吓得六神无主,摸了摸胸口:“听说在国子学内半夜喧哗,轻则挨板子,重则是要被革除功名的。” 之前敷衍辛学正的那名监生闻言不由笑道:“那是孙老弟不太明白这里的规矩,你不想惹事,谁会主动招惹你啊?回头若是你中了进士,有他好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说不定还会给他点儿恩惠呢……” 一句话,其实道明了国子监内的状况,其实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学生是,那些博士、助教、学正也是如此。 国家重学问,朝廷每年拨给南北两雍国子监有近二百万石粮食,几乎是大明朝国库收入的十三分之一。这充分说明了朝廷是何等的重视教育,怎么说也是国立大学,从这里出去的,代表的是整个大明朝读书人的颜面。 由于国子监几乎集中了全天下最优秀的士子,从这里出去,指不定未来哪个就是尚书、侍郎,又或者是封疆大吏、内阁大臣,跟这些拥有大好未来的学生较劲儿,那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其中那些太学生更不好惹,因为这里的学录、学正,许多都未必是举人出身,有的只是有个监生的头衔,或者是生员,只是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表现良好才得以留校任教,说话如何硬气得起来? ************ ps:第五更! 天子的努力大家看到了吗?诚挚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三八八章 有不怕死的 在头几天适应之后,沈溪的作息逐步恢复了正常,只是晚上睡得稍微晚一些,每日过来求书的人络绎不绝。 要说太学生接触的知识面都很广,手上的书不少,经常会找书来跟沈溪交换。有许多书是沈溪之前从未接触的。 本来到沈溪这里来求《阅微草堂笔记》、《金瓶梅》的监生,都是因为无聊想找点儿有意思的东西打发时间,来换的书也以说本类为主,沈溪却对这些说本不怎么感兴趣。 或许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这年头说本的故事都写得乏善可陈,看了开头就能想到结尾,又或者全篇粗制滥造,不知所云,沈溪宁肯去换几本做学问的书回来。 但对大多数太学生来说,中进士并非着急之事。举人监生基本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才俊,就算不中,也能继续在太学里多修行几年。可对沈溪来说,一刻都不想在太学多待,他准备在这次礼部会试上有所作为。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沈溪知晓这届礼部会试的考题,但不能太确定,因为他出现的蝴蝶效应已引发许多事情出现变故,不敢保证一切还会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发展。 正月二十以后,太学上课,连个学正都不来看一下。 一来是监生要考岁考,以决定是否升舍,更主要的是,正月二十六左右,太学生就会放假回去备考于二月初九开始的礼部会试,年初的这段时间基本是给太学生自学,学得如何根本就没人管。 很快,国子监那边的升舍岁考结束,成绩虽然是由国子监内部公布,但需呈递到礼部做审阅。 就在这两天,国子监学生那边有些鼓噪,经常见到一些学生三五成群地高谈阔论。 “孙兄,这几天国子学里好像氛围不太对啊!” 这天沈溪与孙喜良一起吃饭回来,又见到一群监生在那儿群情激昂地说话。好像是要发起什么运动一般,沈溪不由随口说了一句。 这些天沈溪跟孙喜良已经混熟了,孙喜良对沈溪有了足够的尊重,毕竟从沈溪这里能拿到《阅微草堂笔记》第一手稿子。让他在同学之间倍有面子。 孙喜良闻言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京城都在传闻,陛下近来留中不发的奏本增多,源于内阁大臣阻塞言路,朝臣敢怒而不敢言。” 在明朝,官民奏事都需要“奏本”。 奏本先交由内阁。由内阁大臣作出“票拟”,就是在奏本里夹个条子,写上批复的意见,等于是代天子批阅奏章。 天子看过之后,若觉得票拟正确,会直接把票拟的内容用朱笔抄上去,就等于是正式的批答,交由六部办理。 所以说内阁是决策机构,而六部则是行政机构。 大臣奏事是本份,若合宜还好。所有事情都公事公办;若所奏之事有欠妥当,皇帝会下旨训斥甚至是降罪。 但有些奏本,属于是夹在中间的情况,就是皇帝看了觉得有所不妥,但又不至于降罪,就会“留中不发”,意思是暂时先留着,以观后效。这是一种对大臣奏事的消极态度,一旦皇帝懒惰,或者有什么疾病。留中不发的奏本就会增多。但也会出现有些奏本本身不合时宜,被内阁直接给扣下来的情况。 如今弘治皇帝没什么大病大灾,而且自登基以来便勤政爱民,一旦留中的奏本多了。就会让人觉得是内阁大臣阻塞言路。 如今内阁中,首辅是刘健,其次是李东阳和谢迁,三大名臣齐聚一堂,虽说声名在外,但哪朝哪代的首辅不是为人所称颂? 就算当朝首辅是贪官污吏。下面的人也不会知晓。 但弘治朝的这内阁铁三角,厉害是后世人所公认的,不然为何能创造出“弘治中兴”的局面? 沈溪道:“既然朝臣都敢怒不敢言,一群监生跟着瞎起什么哄?” 回寝室的路上,沈溪猛然间记起,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健,好像还真被一个国子监生给弹劾过,难道事情就要发生在眼前? …… …… 两天后,国子监的岁考升舍考试成绩公布,自然是有喜有悲,可那些跟太学生无关,太学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在太学里当了几天和尚,没多少荤腥没有妞泡,对许多自小锦衣玉食的太学生而言,简直是人间炼狱,连沈溪都觉得还是回去好,至少身边有林黛作陪,在吃食上也可以随心所欲。 正月二十五这天,孙喜良已提前一天把东西收拾好,他毕竟是京城人,翌日下午课业结束之后就能回家跟妻妾见面。 这些天里,孙喜良把他的家底抖露出来,祖上做过官,但如今就是京城的大地主,十五岁娶妻,十七岁纳妾,如今二十二岁不但高中举人,还有一妻两妾,日子过的很逍遥。 沈溪不禁想到苏通,其实孙喜良的状况跟苏通有些类似。 “……有时间到我家里坐坐,我有三位兄长两个妹妹,小妹与你年岁相仿,如今尚未出阁呢。” 孙喜良边收拾自己的书本,一边对沈溪热情地发出邀请。 沈溪笑了笑:“有机会的话,会去的!” 孙喜良毕竟是大家公子,平日里在家里有妻妾照顾,还有仆婢伺候,根本就没有实际动手的能力。到了太学什么都需要靠自己,他是能省则省,稍微显得有些邋遢。所以,尽管东西多到收拾不下,孙喜良也不着急,反正第二天下午回家时,家里的小厮会过来帮忙收拾。 孙喜良看了正在读书的沈溪一眼:“你不收拾?” 沈溪摇了摇头,继续认真看手上的书籍。 这几天他用《阅微草堂笔记》和《金瓶梅》换来不少书,眼看来日就要回家,书要还回去,他得赶紧抓紧时间,离校之前把所有书看完。 再者说了,沈溪一向自立惯了,身边的东西带的本就不多,平日里收拾得又整齐,第二天他只需要把带来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一放。背起包袱就可以回家了。至于被褥,沈溪没准备带回去。 若会试通过,再回来搬也不迟。 就在二人自顾自做着自己事情时,外面突然喧哗声四起。有人在大声叫唤:“刑部来人啦!” 刑部直接到国子监来拿人,这属于是骇人听闻之事。要是杀人放火的案子也就罢了,出去一打听,原来是国子监学生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结果弘治皇帝为了安抚老臣。一道旨意下来,刑部便派人来国子监实施抓捕。 要说这江瑢也够悲催的,他这次升舍考试没通过,反倒降级了,心中不忿,一怒之下纠结几个同学,以联名上书的方式,把弹劾的奏本呈递到了都察院。都察院哪里敢接这烫手的山芋,直接转交内阁。 这年头御史是有风闻言事权力,意思是你不用管听说的是不是事实。只要民间有怎样的风声,你都可以传到朝廷来。 若是一般的奏本,不太着急的,到京城后通常都会延迟几日才会送到皇帝手中。毕竟内阁大臣也是人,不可能一天时间就能从所有奏本里找出主次,做出票拟,再送去皇帝那里批阅。 但这次却不同,好么,直接上来便是弹劾我们,还是国子监的学生。你算哪根葱啊? 奏本弹劾我们阻塞言路,你说我给你扣下来,这顶屎盆子是扣稳了,做个票拟给你送皇帝那里。我怎么做票拟? 难道给皇帝个意见,把我们都革职查办? 内阁大学士可不是吃素的,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胡说八道,我也不作票拟,直接给你红头文件呈递到皇帝那里,再到皇帝那里告个罪。表示老臣年迈,是时候该退休了,不该阻碍这些后辈的进仕之路。 却说为何弘治皇帝近来留中不发的奏折增多? 那是因为弘治皇帝跟刘健等人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争执,正相持不下,本来江瑢也是想,你刘健和李东阳敢跟皇帝对着干,我弹劾你那是拍皇帝马屁,或者皇帝真把你们革职,把我提拔到朝廷去当大官呢? 在明朝中叶,有许多“传奉官”,就是不走科举选拔、吏部考核而直接由皇帝下旨任命和提拔的官员,就好似前几年因为“治水有方”而直接被弘治皇帝一道圣旨从汀州知府任上调任河南巡抚的高明城,按照吏部的考核,你地方政绩优异,可以上调一级易地又或者到京城来做官,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一次提拔三四级,这实在是太过夸张。 更有甚者,有许多皇亲国戚,什么功绩都没有,甚至是市井无赖一个,就因为你姐姐是皇后又或者妃子什么的,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就从一个平民擢升为六部官员,其后提拔速度跟坐火箭一样快。 这年头,只要拍对马屁,做官是很容易的事情,江瑢显然就是想走“传奉官”这条捷径。 可惜江瑢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人家刘健跟皇帝吵架,你去瞎掺和干嘛?说什么阻塞言路,你不知道连弘治皇帝都要尊称刘健为老师? 学生跟老师有点儿冲突,随便找个由头降罪给老师,这样的皇帝该有多昏?弘治皇帝又是那种很明事理的人,如今朝廷内部一片安稳,君臣有点儿小争执,可那到底也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私人利益,像江瑢这种挑拨离间的监生实在可恨。 一道圣旨下来,江瑢就下了大狱。 朕就是想让你知道,朕与刘大学士的关系有多好,让天下人知道挑拨我们关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刑部到国子监拿人,可是轰动国子监的大事,所有人都出来看。 弘治皇帝也算客气,跟江瑢那些联名的人并未追究,只是把为首者给拿了,见江瑢灰头土脸被人拖着出国子监大门,沈溪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别说在大明朝做个平头老百姓了,就连在国子监当学生都不容易啊。(未完待续。) 第三八九章 太学放假 刑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国子学监生江瑢用枷锁带走,对国子监众多士子的影响非常大……这还没当官呢,就先给你来了个下马威! 回到寝舍,孙喜良坐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滞,显然他没想到进到国子监读书,给朝廷上书都会有下狱的风险。 外面又有人串联鼓动,原来仍旧有不怕死的监生,准备再次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释放江瑢。 有怕死的,就有不怕死的,读书人本来就脾气犟,也最容易被人挑拨利用,热血上头,还管你皇帝不皇帝的,天下公理至大。 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若是皇帝觉得不对,下旨训斥两句就是,凭什么将此等丹心可见“犯颜直谏”的学生下狱,这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吗? 联名上书又在进行中,若非监生不能离开重兵把守的国子监,或者他们还准备联络亲朋好友,一同加入向天子谏言的行列。 孙喜良出去看了看,回来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沈老弟,我们要不要也署名?” 沈溪拿着书本,随口应道:“人微言轻,上有何益?放心吧,自然会有人救他的!” “谁?” 孙喜良问了一句,可得不到沈溪的回答。 沈溪没打算告诉孙喜良,接下来刘健和李东阳会不计前嫌,搭救这位因为弹劾他们而获罪的江瑢。 其实想想道理很简单,你一介名臣,堂堂内阁首辅和次辅大臣,犯得着跟一个国子监学生一般见识? 小惩大诫,让他坐两天牢狱吃点儿教训,以后别再没事找事就行了! 要是这江瑢真有什么事,别说你刘健和李东阳名声受损严重,就是连皇帝的面子都挂不住。 弘治皇帝把江瑢下狱,其实是为了安抚刘健和李东阳,表示皇帝对臣子的隆宠。 你看。我把弹劾你的人都给下狱了,我尊重信任你吧?可我这样做却得罪了天下读书人,你们就不能识相点儿,过来给江瑢求个饶。大家和和气气,让世人夸赞咱朝廷上下一心,团结和睦? 沈溪没去管这件事,因为历史本来就是这么演绎的,刘健和李东阳是什么人。难道连皇帝这么一层浅显的用意都看不懂? 到了第二天,沈溪就准备收拾心情回家了,想到娇俏可人的林黛在家等着他这个小相公回去,沈溪就满怀期待。 由于回家就能犒劳肚子,沈溪连午饭都没到食堂去吃,下午放学时间一到,连孙喜良都顾不上叫,直接去寝舍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国子监大门打开以后,孙喜良把家仆带进来帮助他收拾东西。自个儿却站在沈溪的床边问道:“沈公子住在何处?有时间登门拜访。” 沈溪道:“初至京城,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若真要找寻的话,只管去东升客栈便可,那边有家仆入住,他们会将事情通知我。” 孙喜良想了想,问道:“沈公子没住客栈吗?” 进京城的考生,多半都选择住客栈,每到会试时,天下考生齐聚京师。这住房相当紧张,京城里大小客栈都会爆满。有的人家会将自家的民舍简单改造之后,租出来给考生住。沈溪回道:“住在民宅内,签的是长约!” 孙喜良释然。笑道:“也是,沈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人入太学,家里必定会派人照顾日常起居。那改日为兄前往拜访。” 沈溪收拾好东西,便与孙喜良告辞,往国子监大门那边去,路上不时遇到一些监生聚在一起说江瑢下狱之事。 尽管昨日里闹得很凶。许多人吆喝着要上书,但现在都察院不敢触霉头,御史言官一个个缩起脑袋当乌龟,少了为他们转呈奏本之人。国子学的监生虽然有一定地位,但毕竟连校长都才是从四品,级别太低,上书根本就无法直达天听。最后大家伙儿只是喊了喊口号,没人付诸实施。 刚到太学门口,沈溪一眼瞥见苏通带了个小厮等在门口。几天没见,苏通精神焕发,显然他这些天在京城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沈老弟,为兄等你半晌了……怎么样,肚子肯定没有油水吧,走,带你去吃顿好的。” 苏通大概知道国子监内伙食一般,见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沈溪改善生活,伸手就扯沈溪的袖子。 沈溪苦笑着指了指肩膀上的包袱,道:“最少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吧?” 苏通笑着摇摇头:“无妨,让小厮给你送回客栈,回去时带上即可,何必多走冤枉路?” 沈溪本来想早点儿见到林黛,怎么说也是小别胜新婚,可再一想,连新婚都没有,这胜又从何而来? 不过中午没吃饭,沈溪肚子的确是饿了,便把包袱交给小厮,与苏通一起往就近的酒肆而去。 “沈老弟,昨日国子学内发生一件事,你可有听闻?”刚到酒肆,相对着坐下来,苏通便迫不及待问道。 不用说就是江瑢下狱之事,沈溪身在国子监内,怎会比苏通知道得晚呢? 沈溪道:“昨日刑部拿人时,我便在场。” 苏通摇头叹息:“看这事儿闹的,今天京城都沸沸扬扬,你说堂堂的国子学生员,进言纳谏何错之有?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是要阻塞言路啊……” 虽然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纯属自不量力,但在舆论风潮中,还是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一个国子监学生不畏权贵,敢直言纳谏,这是何等的勇气? 而且在读书人的思维中,一向是“言者无罪”,若因言而获罪,这样的朝廷就不值得拥戴。舆论普遍倒向了江瑢,这回倒是变相地给他扬了名,他相出风头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沈溪喝了杯茶,不以为意地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几天就出来了。” 苏通深以为然,笑着道:“我觉得也是,朝廷最多是小惩大诫,怎会真与士子为难?今年适逢会试年,京城的举子愈发多了起来,若安抚不好,恐怕会出乱子。哦对了,沈老弟,你恐怕有所不知,在你进国子学这些日子,唐寅和徐经二人,简直是把京城当作家里的后花园,那个飞扬跋扈啊……” 高调,正是唐寅的性格,本来祝枝山宴请时,沈溪很有机会见到这位历史名人,但适逢会试前,沈溪不想跟唐寅过早扯上关系。 若是落得跟唐寅一样,半生都只能寄情山水,那就跟沈溪进京的初衷相违背。这年头,还是只有做官才会有前途啊。 “什么意思?”沈溪顺着话头问了一句。 苏通叹道:“徐经和唐寅,又去程老侍郎家中拜访了,回来后遍邀士子饮宴,在宴中高谈阔论,说什么程老侍郎欣赏他们的才学,还亲自点评过他们的文章,誉为上等。嗨,这不是诚心要落天下士子的面子,好像没考他们就已经名列一甲,等着拿状元榜眼了。” “你也去了?” “我才不去呢,本来以为这唐寅多有本事,能在人才济济的应天府乡试中夺得魁首,谁知道他竟然是这等狂傲之徒,这种人还是莫结交为好。倒是有人说,或者朝廷会因此而改换礼部会试的主考……” 沈溪没有搭腔,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最重要。随后,苏通叫了几个酒菜,亲自给沈溪斟茶,又给沈溪讲了这段时间在京城的见闻,主要是跟同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参加文会时的情况。 比如湖广哪位考生德才兼备,或者余姚的考生可能榜上有名,说着说着,苏通突然提到一个沈溪听说过名字的人,王守仁。 “……这王伯安兵法韬略甚是了得,若不知的,还以为是进京参加武会试的,却说今年到京城参加武会试的人也有不少啊。” 明朝武举因为一直没有形成定规,所以不似文人的会试这么正式。 但毕竟从弘治六年后,每六年举行一次武举的规矩已经沿袭下来,京师礼部文会试是在二月举行,武会试就在三月,前后差了一个月。 相比文会试参加的举人有近万人之多,录取的也会有三百人,武会试参加的人数就相形逊色了。 本身有武举人功名在身之人就不多,但录取的人数却不少,这就令武进士并不是很值钱,很多人只能在兵部挂个职,以后等着派官,但通常都是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像江栎唯这样,中了武进士之后,在几年内就能官至四五品的,那是少之又少。 快吃完饭时,苏通又拿出一张文会的邀请函。 因为沈溪是福建乡试的解元,很多人想见识一下沈溪的才学,以判断这位福建乡试解元是否有高中状元之可能,邀请沈溪赴文会的人很多。 但之前沈溪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入太学读书,没时间出来参加文会,成为去年各省乡试解元中最少出来露面同时也是最神秘的一位。 “沈老弟,我知道你苦心做学问,但这个文会你却不得不参加,都是一些我新近结交到的好友,才学奇佳,又邀请了翰林前来点评文章。”苏通怕沈溪又要借故推辞,只好用恳求的口吻道。 “行吧。” 沈溪随口应了一句,便把请柬揣进怀里,反正距离苏通所说的文会还有两天时间,到时候再想办法推脱便是。 沈溪与苏通一同返回东升客栈,还没到客栈门口,就见许多人聚集在一块儿,人群中不时发出叫好声,里面“呼呼呼”破风声传来,好像有人在耍把式。(未完待续。) 第三九〇章 武举人(第三更) 东升客栈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很多人干脆踮起脚尖看热闹,沈溪这样身材矮小的,只能老远看看人群,望而兴叹。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汀州偏僻之地,很少有人到那儿卖艺讨口饭吃,苏通没怎么见过江湖耍把式的,兴致一来,便拼命挤开人向里面钻。别人想发怒,但看到苏通一身生员装束,暗叫一声晦气,便避开了。 沈溪本来有些不想凑热闹,但苏通拉着他,他只好跟在后面,向人堆里挤。 好不容易到了前面,只见一名昂藏九尺英气勃勃的男子,正举重若轻地舞动着手上的流星锤。 两个锤体由一根铁链串着,在空中来回飞舞,发出呼呼的声响,立舞花、提撩花、单手花、胸背花、缠腰绕脖、抛接等一招一式均有板有眼。 那男子威风凛凛,如同杀神一般,客栈里面有两名客人正想出门,但门被堵住了,劲风扑面,吓得他们噤若寒蝉,不敢靠前一步。 “好。” 等把所有招式耍完,男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立在那儿,虎目一瞪,令人望而生畏。此人拎着流星锤的铁链,向周边围观人群抱拳行礼。 “小郎君,你这身手好生厉害,这其中可有什么名堂没有?”有人用京片子问道。 那英俊的男子呆若木鸡,根本就没听懂别人的问题,等他见到人堆里的沈溪,兴奋得“嗷”地大喝一声,连流星锤都不扔,直接上前,握住沈溪的肩膀,高兴地大呼小叫:“师兄,可算是找到你了。” 正是宁化县王家大少爷王陵之,沈溪六岁时认识的玩伴。 上次沈溪见到王陵之时,王陵之已经有一米八了。如今再见到,竟然已是一米九出头,沈溪除了仰起脑袋真没什么好办法。 这简直是个魁梧的巨人啊! 在北方男子普遍身高比较高的情况下,王陵之立在那儿还是有鹤立鸡群之感。加上他相貌堂堂,一般男子见了不由暗自惭愧。 沈溪这样的文弱书生,身子骨还没长开,在他身边简直就跟个小矮子似的。 “散了散了,这儿没什么热闹好瞧的。”店掌柜战战兢兢看了半晌。发现这位小爷终于停下来了,赶紧出来一吆喝,把人驱散。 众人见不是耍把式而是来寻亲访友的,顿觉无趣,骂骂咧咧散了。 王陵之一脸兴奋,捡起放在墙角的行李,与沈溪一同进到客栈。刚一坐下,周围两桌客人识相地让开了,王陵之带来京城的不单有流星锤,还有长枪一柄。怎么看都不像善茬,连苏通见了都一脸避忌之色。 “苏兄,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同乡,也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王陵之。”沈溪代为引荐。 苏通拱了拱手:“在下苏通。” “嘿。”王陵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数,人家跟他行礼,他只是咧嘴一笑,随便应了一声就当打过招呼。 很显然,苏通不想跟这种看起来无脑而且暴力的家伙走得太近。就算跟王陵之同桌,也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溪问道:“你怎到京城来了,可是应了武举?” “是啊。” 王陵之一听沈溪说及,得意地简直要蹦起来。“砰”地一声,原来是他没放下的流星锤碰到桌子,桌面顿时被砸出个小坑。 那边客栈掌柜张开嘴指了指,但最终还是老实噤声。 王陵之兴奋地道:“去年我应武举,顺利过关,所以今年来京城参加武会试。知道师兄你进京赶考了,正琢磨怎么才能找到师兄你,没想到眨眼就碰到了,我运气可真好,哈哈哈……” 沈溪直冒冷汗,怎么看王陵之都是个愣头青,居然能过武举考试策试那一关,也算是造化。 不过单以武力值来说,王陵之中武举倒是情理之中。 还有就是正如王陵之所言,京城这么大,仅仅只是客栈便不下一千家,两人居然如此容易就碰上了,也算是造化。 王陵之滔滔不绝将他应武举时的见闻讲述出来,眉飞色舞,显得很是得意。不过他是懂得感恩之人,对于沈溪给他的“秘籍”赞叹不已: “……师兄,你说奇怪不奇怪,武举要考的东西,很多都在师兄的秘籍里,嘿嘿,有大半的人都答不上来,我有师兄帮忙,回答得可容易了。” 沈溪给王陵之的“秘籍”,全都是兵法韬略中的精髓,幸好乡试的主考官没让王陵之写一篇心得体会,而是照本宣科地考察兵书里的内容,终于成功让王陵之蒙混过关 苏通听说眼前这位是武举人,语气里这才带着几分恭敬:“原来王兄弟是本届福建武举乡试举人?厉害,厉害。” 王陵之一听到表扬,马上就表现出他天真的一面,霍然站了起来,把靴子往凳子上一踩,喝道:“我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沈溪沉着脸喝道:“坐下,成何体统?” 要是别人这么说,王陵之肯定当放屁一样,我要表现我“很厉害”,你们休想阻止我!可说话的是沈溪,他生平最敬重两个人,一个是他没见过面的师傅,另一个就是沈溪这个师兄,连老爹和兄长都要靠边站。 王陵之悻悻坐下,把流星锤放在地上,发出“咣!”“咣当!”两声,沈溪能感觉那边客栈掌柜正为客栈的地面心疼。 沈溪问道:“你一个人来京城的?” “没,还有刘管家,呃,和沈三叔……本来说是在这客栈里住的,可没空房了,这会儿他们到外面找客栈去了,我闲着无聊,在外面练习了会儿武功。师兄,听说你要考那个文会试,我则是考武会试,要不咱住一起吧?” 沈溪摇头苦笑:“到我家里做客吃个饭可以,至于一起住,我看还是算了。我家里女眷多不方便。” 王陵之兴奋地问道:“那师姐是不是也来了?” 王陵之认识沈溪,全因为他小时候淘气欺负林黛,三人之间可说是有一段不解之缘。沈溪点点头道:“她也在。” “那更好了,我一定要去见见师姐……嘿嘿。师兄这么厉害,师姐一定也厉害,我要多跟她学几招。” 以前“师兄”、“师姐”只是个称呼,现在王陵之长大后弄明白了,既然是师兄师姐。一定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些年跟着师兄学了那么多本事,也是时候去跟师姐学本领了。 苏通在旁边默默倾听,此刻听到什么师兄、师姐的,不由一头雾水,当下起身告辞:“沈老弟,王兄弟,在下有事,改日再拜访。沈老弟,你可别忘了三天后的文会。” 沈溪点头。起身送苏通出门。 此时远处过来二人,全都背着包袱,一个是沈溪从小就认识的刘管家,另一个却是沈溪的三伯沈明堂。 沈溪一看这情况便明白了,祖母将大伯和三伯带回去之后,又让三伯沈明堂回王家做工了,一个在福州城里风光无限的管事,回去后却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工作,也只有沈明堂这样的老实人才能忍受。 “三伯,刘管家。”沈溪上前见礼。 以前刘管家见到沈溪。态度傲慢,怎么说他也是王家的管家,沈溪老爹那时只是王家的下人,受他差遣。可这次再见面却不同,沈溪已是福建乡试解元,堂堂的举人公。刘管家赶紧陪笑:“沈老爷折煞老朽了。” 上来就改称“老爷”,基本是民间老百姓对于举人的称呼,无论谁中了举人,什么年岁。都得这么称呼。 旁边的沈明堂则没那么拘谨,怎么沈溪都是他侄儿,而且去福州城赶考还是他全程陪同的,跟沈溪吃住一路。 沈明堂为人老实憨厚,伯侄俩关系相当不错,处起来也自然。 “二少爷,已经找到客栈落脚了,地方稍微有些偏,不过倒也宽敞。”刘管家对王陵之道。 王陵之在王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兄长,早年在湖广武昌府经商时被人设计陷害下狱。出狱回到宁化后,便留在家中经营田产。如此一来,王陵之便能********应他的武举。 王陵之也算争气,只考了一次就中了福建武举乡试第四,有了功名在身。 按照规矩,武举人在参加京城会试之后,就算不中也会到兵部挂职,因为武举人与文举人不同,文举人可以学到老考到老,考上之后做官便可,四五十岁中举中进士的人一大把。 武举人就不行了,青春就那么几年,三十岁以后来应武会试的就很少,更别说四十岁开外。再加上如今武会试六年一届,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精神旺盛有力气,就算不中武进士也应该为朝廷效命。 所以,只要这些武举人愿意,一般都会先送到军中,从小军官做起,通过战功积累一步步往上爬,但大多都要派去边塞,想在地方卫所获得个军官职位吃闲饭,就要先去边关多历练几年。 王陵之有些恼怒:“我要跟师兄一起住,不去那边。师兄,你住楼上?” 沈溪摇摇头:“我住在民巷里。” “那我也搬过去住。” 王陵之脑子不好使,沈溪刚拒绝了他同住的请求,这一转眼他又开始嚷嚷。 刘管家这时候有些着急:“二少爷,是这样的……沈老爷准备应文会试,眼看考期将近,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打搅。”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平日里想见面上门拜访即可,为何一定要住在一块儿?” 王陵之是那种喜怒形于色之人,总是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他垂头丧气半晌,才道:“那过去吃顿饭,总可以吧?” 沈溪终于点头答应。 等带着王陵之、刘管家和沈明堂三人到了地方,沈溪上前敲门,里面传来林黛欣喜的声音:“是憨娃儿回来了。” 好像要表现自己跟沈溪的关系不一样,在朱山和宁儿面前,林黛总喜欢唤沈溪的小名。 等门打开,林黛见到门口堵着的家伙,脸上的惊喜之色突然转僵,继而变得惊恐。“砰!”院门被重重关上,连门闩也从里面拴上了。 “小山,不好啦,有坏人来啦!”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天子调整下,明天大爆发,保底六更以上,订阅、打赏和月票越多,天子更新也就越多,凌晨会送上两章更新!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推荐票!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三九一章 跟师兄师姐过日子(第一更) “哪里,在哪里?” 朱山人未到,声先至,等门“吱嘎”一声打开,还没见到人,一条很粗的木棍已朝王陵之的脑门砸了过去。 饶是王陵之武艺娴熟,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无法躲开,千钧一发时他总算反应过来,微一错身,棍子直接砸到了他肩膀上。 “砰——” 棍子打得结结实实。 “呜——” 王陵之“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看不清来人是谁,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把场子找回来,至于身体那点儿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低下头抄起流星锤就要往来人身上砸去。 两个暴脾气! “住手!” 沈溪大喝一声,正要继续出招的朱山跟亟待反击的王陵之同时立在当场,冷冷地打量对方,都怕对方趁机偷袭。 沈溪道:“自家人,动什么手?把手里的家伙放下。” 朱山眼神中带着些许迷茫,望了沈溪一眼,却听话地把棍子扔到了地上。而王陵之则愤愤不平道:“师兄,她偷袭我,我被她打了,我不服!” “她是个女孩子,你让让她怎么了?”沈溪白了王陵之一眼。 “憨娃儿,你回来啦。” 林黛见到沈溪,全然忘了是谁把矛盾给挑起来的,也不管旁边有什么人,几步跑到沈溪面前,笑盈盈望着沈溪,随后才注意到旁边有不少人,“……三伯。” 刘管家识趣,恭敬地道:“二少爷,您先留在这边,东西我们给您带回去了,等晚些时候我们驾马车过来接你。” 沈溪笑道:“刘管家不进去坐坐?” “不必了,我们过来认识下路径就行。明堂,咱俩先过去安顿好,等晚点儿再过来接二少爷。” 虽然沈溪如今是“老爷”,可沈明堂却依然是沈家的仆人。刘管家没打算把沈明堂留下吃饭,因为这意味着所有归置行李和收拾房间的活需要他一人做。 沈溪送刘管家和沈明堂离开,这才回到家门口,林黛注意到旁边那个刚才她误以为是贼人的傻大个:“这谁呀?” 王陵之笑呵呵道:“师姐。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 女大十八变,可林黛自小到大模样都没怎么变过,依然如小时候那么漂亮可人,但王陵之这些年。已从娃娃脸长成个粗壮浑厚的汉子,林黛上哪儿认去? “我记得你!你来我家干嘛?” 林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她从小看王陵之就不顺眼,谁叫那会儿王陵之往她新衣服上扔泥蛋子呢? 王陵之本来兴冲冲的,没想到居然被师姐这般喝斥,讷讷道:“我……我来找师兄吃顿饭。” “我们家里没准备你的饭。”林黛叉着腰气呼呼地道。 王陵之心里那叫一个个委屈,我朝思暮想的师姐啊,我做梦都想跟你学本事呢,你怎就这般对我? 沈溪道:“凌之是我请来的,今天让他到家里认认门。顺便吃个便饭,若是准备得不够,把我的那份给他。” 林黛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她心里不乐意家里留下个电灯泡,打搅她跟沈溪“夫妻团聚”,但沈溪是“一家之主”,她作为妻子,应该事事顺着丈夫。 另一头,朱山已经在扒拉手指头了:“这个人块头好大,少爷说把他的那份儿给这个人。如果还不够吃,会不会吃掉我的那份儿?” 林黛没再多言。 到了正屋,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全都是沈溪爱吃的菜。林黛亲自下厨做的。林黛的厨艺是沈溪亲自传授,除了没有味精调味,其他跟后世的做法一般无二。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就怕沈溪回家后吃不上热的。 “这地方挺大的,我能不能也住在这儿?”王陵之又开始嚷嚷。 这次不用沈溪拒绝,林黛直接就给他呛了回去:“让你来吃顿饭就算是好的了。不许得寸进尺啊。现在老老实实吃饭,吃过饭赶紧走人……”随即低声嘟囔,“到京城了还能遇上,真是活见鬼了。” 王陵之跟朱山的性格基本一样,别的没什么,但吃饭时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到那香喷喷的饭菜,他早就咽起了唾沫,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伙食状况可不怎么好。 小小的四角饭桌,沈溪和林黛坐一边,宁儿坐对面,如此一来朱山和王陵之也坐了个对角,才刚开始拿筷子,二人就较上劲儿了。 王陵之恨恨地瞪了朱山一眼,摸了摸肩膀上刚才被打得生疼的地方,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是女人的亏。 “你吃啊,都是我做的。” 林黛完全就是个贤惠的小娇妻,坐在沈溪旁边,不停往沈溪碗里夹菜。王陵之看了有些羡慕,伸出筷子去菜盘里夹菜,朱山却好像有意跟他较劲儿,两人筷子不知道在盘子中碰了多少次,简直是要拿筷子作为兵器。 沈溪看这饭桌上的氛围不太对劲儿,只好亲自给王陵之夹菜,同时说些贴己话,让林黛心里舒坦些:“师弟远来是客,到了咱们家里,要是吃不饱,人家还以为我们有意怠慢,说出去不好听。” 王陵之却没客气,大大咧咧道:“没事,我自己夹就行。” 宁儿不言不语,显然她对王陵之这样的傻大个不感兴趣。 沈溪不清楚,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宁儿利用外出购粮买菜的时机,与好几个公子哥“偶遇”,并搭讪了两句,可惜都没什么进展。宁儿毕竟老大不小了,本身又是丫鬟,年轻有为、家资丰厚的公子哥谁会看的上她? 即便年老的要纳妾,还嫌她脸不够圆,屁股不够大,没有富贵相不说,还是大脚呢! 王陵之的饭量比朱山只大不小,二人都属于身高体壮那种,结果林黛煮的二斤米,炒的五六道小菜,一扫而光。 吃过饭,王陵之等人来接。闲着无聊,有些不忿地看着朱山:“喂,我们再比比看?” 朱山目光自然落到沈溪身上。 朱山同样争强好胜,但她未得沈溪准允。不能跟客人动手,这点规矩她倒是学会了。 沈溪没好气地道:“这儿又不是校场,比什么?等你应完武会试,回来后,想怎么比都成。” 王陵之哼了一声:“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 …… 眼看二月考期将近,沈溪每天的事情就是留在家里读书。 至于王陵之,没事就往沈溪家里跑,说是来跟沈溪学武功,其实是想寻机会找朱山较量,或者是跟“师姐”学上两招。 “师姐肯定见过师傅,师傅他老人家的武功厉不厉害?”只要一有机会,王陵之就会跟林黛套近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这个美丽大方的师姐感兴趣,但其实他只对师姐的武功好奇。 “哼!” 林黛通常都回他这一个字。 可王陵之乐此不疲。一副得不到满意答复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沈溪偶尔会劝王陵之:“师弟,我这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你的考期亦不远,是否该回去勤加练习,好应试啊?” 王陵之嘿嘿笑道:“师兄不知道,打磨力气和耐力非常耗时间,距离会试已经不远,就算再练也添加不了多少气力,反倒会让身体疲劳,影响临场发挥。还是师兄和师姐多教我两招更加管用……对了。师姐有什么高招吗?” “滚!” 林黛终于忍不住,愤怒地指向门口。 王陵之愣了愣,他还没明白过来“滚”是什么招数。他呆在那儿皱眉思索,宁儿已在一边偷笑不已。 宁儿初见王陵之时。对他没兴趣,可听说这个傻大个居然是武举人,且家里家财万贯后,那水亮的眸子马上有了神采。 很显然,她动心了。 这几年与沈溪相处下来,她已经明白了。沈溪这个小主子她惦记不得,一来是沈溪太狡猾和明事理,根本不给她接近的机会。退一步说,就算她得逞,还要面对林黛、陆曦儿两个小女主人的责难,后面更有泼辣的周氏等着她,日子肯定不好过。 王陵之就不同了,这小子,应该刚到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年岁,而且这么憨厚老实,稍微给他点儿甜头,他肯定“就范”,到时候我就一跃变成武举人的夫人,指不定将来还能当诰命夫人…… 设想是好的,但暂时只能算是一个美梦,王陵之每次来对她都不感兴趣,甚至二人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宁儿觉得,想让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小子明白她身上的“好”,非常的具有挑战性。 沈溪发觉,只要他在家,王陵之肯定会天天上门烦他,继而连林黛、朱山和宁儿也被搅得鸡犬不宁,唯一让家里清静下来的办法,就是把王陵之带出去。 正月二十九这天,沈溪带王陵之出门游览京城,顺便散散心,当天下午他还得陪苏通一起参加文会。 王陵之到京城后,尚是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出来闲逛,走到哪儿都觉得无比新奇。 走了一段路,沈溪有点累,可王陵之半点疲乏的意思都没有。王陵之道:“师兄,你带我去皇宫看看好不好,就是皇上住的地方。” 沈溪赶紧摇头:“那种地方去不得,看一看都有可能会被杀头!” “啊!?这么严重?” 王陵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已经在想象自己被砍头时的惨状,“那师兄,你带我去城门楼上看看行不?站得高,看得远,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沈溪突然记起来十岁回乡参加县试时,带王陵之登高望远时的情景,没想到都过去三年了,这小子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沈溪再摇头:“等你中了武进士吧,平常人上不去城门楼……” 王陵之又是一脸失望。 沈溪问道:“你年岁不小了,家里就没给你说门亲事?” 王陵之挠了挠头,道:“好像我爹真给我找了,就是在我中武举之后,可师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懂,能跟我说说吗?” 沈溪笑道:“就是有个女人,跟你过一辈子,还要给你生儿育女,就好像你爹你娘那样。” 王陵之一听,赶紧摆手道:“要过一辈子啊,那不要了。我还是跟师兄、师姐过一辈子吧……” *********** ps:第一更送上! 大爆发正式开始,请兄弟姐妹们订阅和月票支持哇!(未完待续。) 第三九二章 不速之客(第二更) 少年不知愁滋味! 王陵之心思单纯,体会不到女儿家对男人相辅相成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他想的只有武功,还有同门之谊,才会说出如此让沈溪感觉恶寒的话来。 “师兄,我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这京城好吃的东西,是不是很多?” 又是没营养的话,王陵之跟朱山的性格有些相似,走到哪儿都不忘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沈溪寻了寻周围的茶寮酒肆,他没准备破费去请王陵之吃什么好东西,随便在街上找个家面馆,坐下来叫了两碗切面,一人一碗摆到了面前。 王陵之惊讶地打量眼前的面碗:“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代由于面粉磨制不易,久居南方的人很少吃面食,即便接触到也是以大饼或者包子、馒头为主,没见过面条并不是稀奇的事情。 “好东西,尝尝鲜,不够再叫。” 沈溪说着拿起筷子,王陵之有样学样,捞起面条送进嘴里,吃了几口,一双眼睛顿时一亮,咧嘴一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王陵之个头大,身材魁梧,吃东西就跟往喉咙里倒一般,沈溪吃一碗面就饱了,可王陵之吃一碗还不够塞牙缝。 沈溪说好了请客,没辙,只好一碗一碗给王陵之叫,到后面连面馆的掌柜的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用大砂碗给王陵之盛面。 王陵之足足吃了九碗,摸了摸肚子:“还有吗?”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撑死你,只准吃这么多,想吃下次再来……掌柜的,结账。” 此时他不得不带王陵之离开了,因为这小子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实在太过鹤立鸡群,而这小子偶尔表现出来的行为又太过另类,沈溪老早就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目光。 这面馆里所有人都好似在看投胎的饿死鬼一般,打量着王陵之。 “跟师兄出来真好。有面吃,要是能再吃几碗就好了。”王陵之出了面馆,回头瞟了一眼,颇为上心地把面馆的门脸记牢。以后就算沈溪不请他,他也会自己跑来,第一次吃面他感觉非常新奇,回味无穷。 沈溪下午要和苏通一道出席文会,本不想带上王陵之。但又怕这小子跟他作别后马上去叨扰林黛,或者跟朱山比试。 沈溪实在没辙,只能把他捎上。 “到了地方,没我的吩咐不许胡乱说话,要是说错一句,一直到你会试前都只能待在你自个儿的客栈里,不要想我跟你会面!” 沈溪用威胁的口吻道。 王陵之想了想,感觉问题似乎很严重,不能出客栈,那还有什么意思?当即点了点头:“师兄是文人。你们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我就在旁边坐着就行。”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个字不说就是了。” 王陵之心想,我又学了一招,这是不是跟师兄曾经教我的那招“静若猛虎”差不多?那我一会儿就坐在那儿扮一只老虎,随时扑出去能咬人的那种。他却忘了,沈溪的原话是“静若处子动若猛虎”,之所以用“猛虎”代替“脱兔”,却是王陵之觉得“猛虎”更威风。出自《孙子·九地》:“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王陵之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等到了苏通下榻的客栈。进入房间后,三人一同落座,王陵之一脸肃穆地端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苏通心里直嘀咕:“沈老弟也是的,出门带这么个愣头青,一会儿见到友人该如何介绍才好?” 沈溪却全然当王陵之不存在。跟苏通说话神色平常。 交谈之后,苏通叫上两个家仆,与沈溪、王陵之一起出了门。王陵之把双手搭在身前,步履沉稳有力,就好像沈溪带了个保镖一样。 这下苏通却有点儿羡慕了,他自己的小厮都是身材矮小瘦弱之辈,跟王陵之一比,那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苏通心想:“我出门要是有这么个护院,走到哪儿都威风,要是跟人说这护院还是武举人,更有面子啊。” …… …… 这次文会,参加的基本都是福建省进京赶考的应届和往届举人,还有一些湖广和江南的考生,基本都属于“南榜”之列。 明朝礼部会试中,录取有地域之分,这样一来官员便带着地域和乡党的偏执,同一地的考生之间联络就更加频繁和密切了。 入朝为仕,要是不能拉帮结派,没有同乡照应,想要快速崛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因为一个官员政绩再好,却没有固定的审核标准,官声不代表一切,因为这东西可以造假。 这年头在朝无人你还想当官?就算让你考个状元回来,让你在翰林院里磨上几年,然后给你指派到南京六部当个闲官,一辈子都掌握不到实权,仅仅靠混资历,没到三四品就得致仕。 如果朝里有人,哪怕只是个市井无赖,照样升官发财。 文会相邀之所,是一处福建商人开设的茶楼,名叫闵生茶楼,闵通悯,意思是怜悯众生的意思,同时闵又通闽,意指福建人。自打景泰初年开始,这儿便成为福建人在京的一个重要联络点。 在商会概念还朦胧一片的时代,这种带有一定商会和同乡会性质的场所已经出现,而且发挥的联络沟通作用也是显而易见,至少福建人到京城,就算遭遇盗匪囊中羞涩,到这里也能得到一定庇护,会有人帮你想办法跟福建的家人取得联系。福建那边过来的信函,如果没有确切的收信地址,多半也是通过闵生茶楼转交。 沈溪和苏通来得早,茶楼里客人不多,多半都是福建举子,这些人年岁以三四十岁居多,家世普遍较好。 因为头年里福建乡试中,营私舞弊的情况非常严重,真正寒门弟子中举的就那么几个,而且这些人本该列于桂榜头几名。但张榜后他们最多吊榜尾,甚至有很多人悲惨落第。 沈溪则属于异类。 当然沈溪的家底也是相当丰厚的,福建省来京赶考的举人,许多都觉得沈溪是靠背后汀州商会的贿赂才有了去年乡试解元的功名。因此沈溪在得到很多同为纳贿中举士子的恭维之余,也遭到那些寒门举子的憎恶。 有些事沈溪没法解释,本来参加文会,目的是多结识一些朋友,至于这些朋友对他未来有什么帮助。那是其次的,主要还是为了承苏通的情。 苏通在联络这些事上,显得非常的积极和热情,沈溪实在推脱不过。 翰林院中的“翰林”,素来南直隶学子最多,其次就是北直隶顺天府,福建虽属于大明的教育大省,应往届中进士的不少,但留在翰林院的人却不多。这次文会,只请到两名翰林。一名是福建的,还有一名是湖广的。 这次过来的几名考生,也包括湖广、江西的举人,全部加起来有四五十人,齐聚一堂,茶楼二楼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但苏通等人交游毕竟有限,使得邀请前来的人中,只有沈溪因为是一省解元名气有些大,而别的举人,基本都是各省乡试二十名开外的人物。他们的目标。就是认识一下两位翰林院的“翰林”。 在明朝,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其官吏官品虽低,却是清贵之选。内阁大臣必出自翰林官。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官员未在翰林院供职过,就没资格成为内阁辅政大臣。如果翰林得以入阁参与机密,更是贵极人臣。 文会开始,跟以前当童生、秀才时参与的文会不同,举人的文会。尤其是举人在会试年举办的文会则更注重实用性。 所有人来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做文章,让翰林帮忙点评,分出优劣,再排定一下名次,更要作出预测,谁的文章达到中进士标准,谁距离中进士还有些距离。 两位翰林商量着出了题,沈溪和苏通这边拿起毛笔来写文章,苏通提了一嘴:“吴公子不太给面子,接受了请帖,人却没来。” 沈溪这才知道苏通还请了吴省瑜。 也难怪,吴省瑜心高气傲,又气不过在福建乡试中败北,既然知道沈溪要赴会,他怎会来参加? 做一篇文章,就算是翰林觉得他作的好,但他比沈溪年长几岁,那是份属当然,没什么荣光,可若是翰林觉得他做得不好,那他是把脸送上去找人抽。 吴省瑜最佳的选择,当然是退避三舍。 众举人都在作文章时,旁边却有个另类,坐在那儿什么事都不做,一脸凶神恶煞望着在场之人,就好像随时要吃人一样。 最开始别人只当他是随从或者护院,今天来的人多,众举人相互寒暄攀关系,就没去理会。可如今都低下头做文章时,旁边还坐着个凶恶的人物,有些好事的就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做了举人,在地方上就是“老爷”,到京城来赶考多少都带着一些家仆和随从,但这些人却是没资格上楼来的。 众人中,就算家境不好的,也会得到一些士绅的“资助”,地方士绅想通过这些举人老爷“避税”,所以唯恐巴结不及。 沈溪对于在场之人异样的目光全当没看到,只要王陵之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什么都不说,那就是他追求的效果。 在场众举子虽然对王陵之坐在旁边有些不满,可到底人是沈溪和苏通带来的,要是一言不慎就有可能得罪两个,索性埋头做文章,来了个不闻不问。 就在茶楼二楼一片安静,只听到“刷刷”的下笔声时,外面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扯着公鸭嗓子喊:“让开让开,否则撞死活该!” 浓重的江南口音,伴随着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却是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明目张胆在闹市中策马疾行,一路到了茶楼门口才停了下来。 沈溪正好坐在窗口位置,外面有热闹他自然会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正好那人抬起头来向上望。 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些许的疑色和戒备。 此时,刚才扯着公鸭嗓子大喊大叫的仆从跟了过来,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衣公子道:“唐老爷,这就是闵生茶楼。” ********* ps:第二更到! 先一口气把今天的保底两更发了,明天一早起来天子就赶爆发的稿子,其中便有为新盟主“磊洋”大大的加更! 好久没这么激情澎湃了,希望明天的更新数量会打破天子的最高纪录!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三九三章 唐伯虎砸场(第三更) 来人放浪形骸,极有个性,一身白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脸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双目灿若晨星,鼻如悬胆,嘴角一抹不羁的笑意,活脱脱一个英俊潇洒的白面书生。 再加上其一副狂生的做派,还有被随从称为“唐老爷”,令沈溪自然想到,这就是明朝一代名家,后来以诗书画在海内享誉盛名的江南大才子唐寅。 唐寅明显不是偶然到闵生茶楼来,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他从马上跳下,后面跟着的随从足有六七个。 这些随从全都不是空手,有拿画纸的,有拿笔墨纸砚的,有拿棋盘棋盒的,甚至大冷的天居然有人为其持折扇。 一个个腿脚都很利索,要跟骑马疾驰的唐大公子在京城跑上跑下,腿脚稍微慢点儿就跟不上趟,工作难保。 “唐寅来了,唐寅来了。” 一句话,整个闵生茶楼里都聒噪起来。 唐伯虎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到京城后便发起各种文会,邀请的不单止是翰林,甚至还包括六部的官员、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清流,又请礼部侍郎程敏政给自己的诗集作序并大量印制派送,拜访名家,在城中聚众吟诗作赋,作画卖画…… 不作死就不会死,唐伯虎居然会邀请六科给事中和御史出席自己的文会,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专司谏言、监察之职的官员面前,生怕别人逮不着自己的把柄,在沈溪眼里,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今日唐寅不请自来,明显不怀好意,他去各大文会砸场子的事偶有发生,但凡听闻城里哪儿有文会,他都会不请自到,写上一篇辞藻华丽的文章,与在场举人一同比试,又或者出一些刁钻的问题。令在场举子无法作答。 不得不承认,唐寅能在中应天府乡试解元后声名鹊起,跟他这种张扬的性格分不开,他的学问或者并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正是因为他有话题性,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才会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加上有意无意的“包装”,令他当仁不让地成为名闻天下的大才子。 楼上一众举人正在做文章,可唐寅一来。所有人都没了兴致,纷纷站起身来,想知道唐寅因何造访。 楼下发来“啪!啪!啪!”三声,唐寅不知道何时已经从随从手里接过折扇,拿到手中,敲在挡住楼梯口、阻止无关人等上楼的店家小二头上。 如此放肆,却没人敢喝斥唐寅的不是,怎么说唐寅也带了一票随从出来,动起手没什么胜算。 等唐寅上到二楼,手上的折扇一打开。缓缓轻摇。 正月底的京城,尚未到春暖花开,天天温度都在零度以下,可唐寅这一身轻便的衣装,人家冷得捂紧衣领他竟摇扇纳凉,真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站在楼梯口,唐寅一脸轻蔑地望着在场举人,身后的仆从好似护法金刚一样,一摆溜站了一排。 真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唐伯虎啊! “阁下就是唐寅?到我文会出手打人,未免太过放肆!”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斥责。 唐伯虎出名。有人恭维,自然就会有人鄙夷。 知道唐伯虎出名,到底是心里吃味的人多,背地里大骂唐伯虎张扬。但心底却羡慕人家声名远播。 而这位上去斥责的,一开口就是“唐寅”,要知道,男子在二十岁之后,直接称呼名字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唐寅哈哈大笑:“我走在道上,遇到几条狗挡道。不打走他们,难道让畜生扯着裤腿咬?” 文人之间最擅长的就是口舌之争,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做诗词歌赋来嘲笑讽刺别人,唐寅这么说已经算“客气”,好歹骂你是条狗还让你听懂了。 “好生无礼!” “有辱斯文!” 相比于唐寅的雅资疏朗、任逸不羁,在场参加文会的举人可就要“装斯文”了,就算很想站出来与之对骂,也要考虑一下这是公开场合,那边还坐着两位清贵的翰林呢。 虽然这两位翰林一个是翰林待诏,仅仅是从九品,另一个则是庶吉士,连品阶都没有,可怎么都是在皇帝身边做事的人,要是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有辱斯文,声名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考进士? 可似乎唐寅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人家无论是张扬,还是骂人,根本就不管是什么场合。并且以唐寅的性格,根本就没把两个小小的翰林放在眼里。 这边骂唐寅的不少,唐寅却充耳不闻,等四周的声音稍微平复,他才开口问道:“你们哪位是兰陵笑笑生,又或者认识此人,可为引介?” 众举子这才知道唐寅不纯粹是为来砸场子,顺带还找人,找的那人在福建地方上颇有名气,笔名叫做“兰陵笑笑生”。 很多人不由会意一笑,莫非这唐寅也是“同道中人”? 因为“兰陵笑笑生”最有名的,不是他的诗词歌赋,而是他所创作的《金瓶梅》,如今在这几千里之遥的京城之地,《金瓶梅》都成为紧俏的读物,更别说是在《金瓶梅》的创作地福建,声名那叫一个响亮。 一个名叫云梁的举人上前:“大名鼎鼎的唐寅,找兰陵笑笑生,可是要探讨《金瓶梅》?还是想找兰陵笑笑生为你作几幅春宫?哈哈哈……我们虽不认识‘兰陵笑笑生’此人,但这方面的工夫却不逊色多少,阁下想要深入了解的话,与我们探讨便是。” 伯虎眯着眼打量云梁一番,这人三十多岁,长得歪瓜裂枣,要气质没气质,要口才没口才,不禁微微摇头: “就尔等,怕没那本事,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就算再与你们百年光阴,化成枯骨,也做不出此等诗词。还是莫要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因为“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太有名了,使得很多人都忘了,其实在《金瓶梅》问世之前,“兰陵笑笑生”的名气在福建就已经很高。主要源自于那首《桃花庵诗》,这首诗从问世到如今,前后不过四年时间,但这首诗业已传遍大江南北。 听到唐伯虎对于《桃花庵诗》的赞叹,众举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人家要问学问,你给他讲风月,这到底是谁有辱斯文?可偏偏对于这个福建本地的“兰陵笑笑生”,大家都是有所耳闻,传说很多,只知道此人大概出自汀州府一代,具体是谁却不得而知。 不过众人之中,可有一人非常有话语权,那就是帮沈溪挂名刊印《金瓶梅》的苏通。 苏通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上前拱手道:“唐公子有礼。在下与兰陵笑笑生,倒是有几分渊源。” 唐伯虎从上楼开始,就注意到了苏通和沈溪,因为二人的岁数,看上去很年轻,沈溪自不用说,一看就是少年郎,至于苏通,不过二十出头,属于青年才俊。他唐伯虎是有名气。十六岁中秀才,可中举人却足足蹉跎了十三年光阴。 唐伯虎眯着眼睛,将苏通打量一番,这才笑着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苏通得意地道:“在下来自福建汀州府。姓苏。” 唐伯虎听了之后,脸色稍微变了变,再看看旁边的沈溪,大概明白了几分。他心想:“原来令希哲兄出糗,无地自容之人,就是这二人。” 祝枝山在南京城被两个福建举人羞辱的事。在江南传得很快,祝枝山也是觉得颜面无存,只好以赶考为借口,提前到京城躲避舆论。祝枝山到京后,找人送了请柬,邀请苏通和沈溪赴宴,祝枝山并未有责难的意思,只是想冰释前嫌,他还特意邀请徐经和唐伯虎一同见证,结果却被人放了鸽子。 当时沈溪的确是答应陪苏通一起去,可因为帮江栎唯追查府库盗粮案,沈溪只能选择放弃出席,结果经这一事,祝枝山更加无地自容,成天躲起来都不敢见人了,埋头苦读,只等礼部会试开始。 祝枝山已非少年,就算面子上挂不住,并没有打算报复,可受祝枝山提点和恩惠的唐伯虎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唐伯虎将祝枝山当作至交好友,也当半个先生,先生有辱,作为学生的若不找回场子,实在有辱师门。 “好,好,好。”唐伯虎语气不善,“敢问这位苏公子,兰陵笑笑生身在何处?在下倒要见识一下。” 苏通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唐伯虎视为敌手,他并不知道祝枝山和唐伯虎有那么大的渊源,这次出来搭话,不过是想借唐伯虎的名声,来为自己扬名。若是能跟唐伯虎这样的吴中大才子引为知己,不仅有面子,而且还可以通过唐伯虎结交到更多的名士和权贵。 苏通稍微想了想,《金瓶梅》是“兰陵笑笑生”写的,也是他刊印的,可他还真不知写书的是谁,不过他知道为插图作画之人,就是他的好朋友沈溪。 “实不相瞒,在下与兰陵笑笑生的渊源,全在《金瓶梅》一书上,刊印此书之人,正是区区在下……” 一句话,不但唐伯虎讶异,连在场那些南方的举子也都哗然。因为他们都错听成一个意思,认为苏通这是承认他自己就是“兰陵笑笑生”。 其实写书跟刊印书籍的,很少会是同一个人,就连曹雪芹写出千古名著《红楼梦》,可刊印书籍的仍旧是那些善于钻营的商贾,这是印刷界的一个常识。 可在这年头,印书的人本来就少,就算有读书人写出诗集,那也是自己写自己找人印,从未听说过找别人代劳的。所以他们听到苏通说刊印《金瓶梅》的是他自己,自然想成苏通就是原作者。 “就你?”唐伯虎脸上多少带着几分不屑,重新打量满脸自信的苏通一番,心里却产生了几分怀疑。 祝枝山够厉害了吧?吴中大才子,祭文和诗词、书法那般了得,居然折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苏通手上,那他自己承认就是“兰陵笑笑生”,事情反倒容易解释了。 正应了一山还比一山高,能作出《桃花庵诗》,写出惊世骇俗的《金瓶梅》,此人才学能小得了? 那祝枝山输得也就不是很冤枉! ************ ps:第三更! 呜呜呜呜呜呜,好感动,“炫熙爸爸”又慷慨打赏1万点!天子感激不尽!啥都不说,爆发为敬!(未完待续。) 第三九四章 诗画了得(四更贺盟主磊洋) 苏通听到唐伯虎这一问,面容不由一僵,心想:“什么就我?我只说跟兰陵笑笑生有渊源,莫非你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与此人相识?好像……还真不认识,连是谁都不知,不过我不知晓,沈老弟他总该知道。” 苏通越想越生气,本来他想结交唐伯虎,现在看到人家看不起他,当即将心一横,冷声道:“在下与这位兰陵笑笑生乃是故交,一同游山玩水,题诗作赋……” 苏通可是好面子之人,读书人吹牛两句算不得什么,可他说的这番话,别说唐伯虎不信,连那些同来的南方举人也不信。《金瓶梅》这么出名,不能说“兰陵笑笑生”是汀州人,就说跟你这个同乡有关系。 唐伯虎笑道:“既然苏公子说与此人相熟,那敢问一句,他姓甚名谁?” 很显然,唐伯虎非常善于把握问题重点,你不是说跟兰陵笑笑生是故友吗?故友的名字,你总该知晓吧,这等名人,以后肯定是要扬名天下,你随便瞎说,等于是自扇嘴巴,劝你还是别吹牛的好。 苏通一时脸色憋得通红,不过想吹个牛而已,我说跟“兰陵笑笑生”有渊源确实没错啊,连书都是我帮他出的,可就是这个人太过神秘,我也不知他是谁,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沈溪此时却走出来,语色和缓地说道:“这位兰陵笑笑生,姓孔,名乙己,是我们福建汀州府人士。家中排行老三,又被称为孔老三,于汀州府宁化县外筑有桃花坞一处,怡然自得。” 关于孔乙己云云,沈溪根本就是随口胡编,本来“兰陵笑笑生”这个人,要到嘉靖朝以后才会出现,根本就是他杜撰出来的。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沈溪说这个人叫“孔乙己”,那就是板上钉钉,谁能真找出这么个人来反驳他? 可在旁人听来,这故事未免有些荒诞离奇。 什么孔乙己、孔老三的。全然不可信,大圣人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是孔老二,你就名孔老三,想以大圣人的弟弟自居? 不过能当着公开场合。说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所糊弄的对象还是鼎鼎大名的唐伯虎,旁人只会佩服沈溪的勇气。就怕你不知道装知道,被唐伯虎直接给你揭穿,那你可就下不来台了。 “这位小公子,不知是福建乡试解元,还是亚元?”唐伯虎打量沈溪一番,问道。 这一届福建乡试,在各省乡试中最为特殊,因为诞生了两名年轻的举人。时年十二岁的解元沈溪,和十六岁的亚元吴省瑜。 沈溪没回答,笑着问道:“唐公子以为在下像哪个?” 其实唐伯虎是明知故问,他作为应天府乡试解元,对于福建的小解元过南京城得见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之事早已有所耳闻,他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谢铎家的住址,眼巴巴前往拜访,结果却被无情拒之门外。 而沈溪智斗祝枝山的事,在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一带,传扬得很快。只是事情尚未散播到京城来。 “那就是沈公子了。” 唐伯虎面对别人,或者可以傲慢无礼,但对于沈溪,傲慢中却带着几分谨慎。因为他摸不清沈溪的底牌。 沈溪中解元之前可以说是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知沈溪之前有过怎样的际遇,连他的文章到底作得如何,对于外省人来说也是神秘不可知。因为各省院试、岁试和乡试的优秀文章,通常都会过几年才会解禁,到时候各种时文册子会一窝蜂而上摘录。刊印出来供天下士子借鉴,正如沈溪之前看过的那些优秀章作得好,但要说对于诗词歌赋、书画的造诣,他更加高明。 听到沈溪这话,他顿时无名火起。我梦里的场景,以后能在桃花坞里种桃花,结果自己还没把诗写出来。这个“兰陵笑笑生”就好似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先把诗给写了,现在就算我再筑桃花坞,别人也会觉得我是模仿者。我见不到你也就罢了,你教出来这么个后生都信口雌黄,我倒要掂量一下他有几斤几两。 “你说师从孔乙己?那诗画的本事必定很高,在下有个习惯,出行在外必定带上笔墨纸砚。随时作上两幅画……今日,就与沈公子你比试一番如何?” 唐伯虎说出比试的请求后,在场的人通通都替他的厚颜无耻感觉悲哀。 你唐伯虎都三十岁的人,浸**画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年,你居然要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比试书画,这不是以大欺小?这属于赢了不光彩,输了更没面子的比试,在很多人看来,只有傻帽才会提出这等请求。 可唐伯虎没那么多拘泥,他心里气不过“兰陵笑笑生”先他一步筑起桃花坞。又写出《桃花庵诗》这等名篇,加上嫉恨沈溪十三岁就跟他一样中了解元来京城参加会试,听说沈溪诗画传自“兰陵笑笑生”,技痒难耐,岂能忍得住心中一较高下之心? 苏通听了,却是拍手道:“好。这位唐公子敢与沈公子比试画功,那最好不过了,不如就画美人图,比试谁作的更好,如何?” 苏通心里那叫一个得意。虽然我不知道沈老弟山水画画得如何,可沈老弟画人物,那简直是炉火纯青天下无敌,你唐伯虎的画我听说过。最多是山水画有意境,居然敢大言不惭要比绘画,今天看你怎么丢人! 沈溪却摆手道:“还是不必限定画什么,题目可由唐公子来定。” 唐伯虎一时沉吟,他心里却在琢磨沈溪话里的意思。 他听说沈溪那日在南京城里羞辱祝枝山的情节,知道沈溪不但是福建乡试解元。为人还“阴险狡诈”,所用手段,那是相当“狠毒”,轻描淡写就将祝枝山践踏得颜面无存。 唐伯虎外表看起来狂放不羁,实则心思细腻聪慧,素有“一代儒宗”之称的清史学家、汉学家钱大昕评价其“土木其形骸,冰雪其性情”,从他将来装疯卖傻离开宁王府,就知道他颇有心机。 这会儿唐伯虎心想:“这姓沈的敢与我比试绘画,定然有几把刷子。他说这话,莫非是想激我答应比试人物画?想那《金瓶梅》的人物插画何等精致漂亮,想必作为孔乙己的弟子,这家伙水平不低……不行,不能上他的当!” 念及此,唐伯虎笑道:“沈公子所言极是,既然是要临场泼墨挥毫,讲究的是个意境,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好,何必拘泥于题目呢?” 他这一说,就是没有题目。 没有题目,那画出来的东西就不可类比,除非一个画功精湛另一个狗屁不通,否则想判断出高下是很难的事情。以他唐伯虎绘画的技艺,随便画一幅都是珍品,差能差到哪儿去?可沈溪就不同了,沈溪画一幅,画得不好肯定是输了,就算画工奇佳,但由于名气不及,加上没有评判的标准,最多只是跟唐伯虎来个难分伯仲而已。 等想明白这一点,旁观之人心里不禁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唐寅名不虚传。可惜沈解元应对经验不足,入了别人的套。” 沈溪满脸是笑,点头道:“好。” 苏通却听出问题来,赶紧凑过去低声对沈溪道:“沈老弟,你为何不答应他画人物?那是你的强项,获胜可谓十拿九稳,若画别的……最多打个平手。” 沈溪却笑着摇摇头:“那可不一定。” 苏通脸上带着几分惊诧,其实这也是很多人想不通的地方。 沈溪能年纪轻轻学问就这么好,中了解元,除了天资聪慧,有名师教导外,剩下的就是要寒窗苦读。 照理说沈溪是没时间研究学问以外的东西,如果十三岁,既能中解元,书法绘画也都样样精通,那该是多妖孽的事情? 沈溪却在想,唐伯虎啊唐伯虎,就算你作画水平高,但画功技艺毕竟要到老年才能臻至大成,做到返璞归真。 如今你的心态,如何能作出“唐氏山水画”的精髓? 可我就不一样了,我临摹的可是你集大成的作品,拿你的绘画技艺来跟你较量,虽然是有些投机取巧,可谁叫我天生就比你多了几分优势呢? *********** ps:第四更到! 谢谢盟主“磊洋”大大的鼎力支持……天子吆喝一声,今天的月票和打赏都有些惨淡,弟兄们支持一波如何?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三九五章 斗画(第五更,贺盟主磊洋) 沈溪与唐伯虎同为解元,但含金量却大不相同。 唐伯虎为应天府乡试解元,南直隶毕竟是大明朝核心之所在,南京还是大明朝的陪都,历来江南出才子,一个应天府乡试解元,堪比会试会元,这也是唐伯虎声名迅速崛起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至于福建乡试解元,相形之下则显得有些黯然无光。 若沈溪跟唐伯虎比试才学,未必能一较高下,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采到底没有准确的判断标准,可沈溪现在要跟唐伯虎所挑战的却是绘画。 绘画这东西,多少还是有笔法、风格和意境的造诣区别,就算画的不是同一类型的作品,一个懂画之人还是能分辨出好坏。 本来是会试前一次探讨学问的文会,随着专门到处砸场子的唐伯虎到来,变成一次绘画的比试,在场的举子不仅没有感到扫兴,反倒兴致勃勃,很多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真正见识过名闻天下的唐伯虎的画功。 其实大多数人,也是到了京城后才听说有唐伯虎这么号人,毕竟唐伯虎声名崛起也就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很想知道,如今风光无限的唐伯虎到底有多么神乎其技,令那么多人对其趋之若鹜,甚至画一幅画,都要收十几两、几十两的润笔。 以至于没什么人在意沈溪的画功,先入为主,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画功再强能好到哪儿去?倒是不自量力要跟唐伯虎比试,真可谓不知道天高地厚。 只有苏通对沈溪抱有足够的自信,可他的信心,仅仅是对于沈溪画人物画,尤其是春|宫画技法的佩服。 趁着还在拼桌子准备画纸的空当,苏通提醒道:“沈老弟,既然没设定画什么,那你就画人物画……” 沈溪没说什么,他稍微留意了一下旁边的王陵之。整个闵生茶楼二楼。也只有王陵之端坐在那儿,这会儿正凶狠地望着唐伯虎,那目光如同要杀人一般,令唐伯虎不经意看到后心生几分疑惑。 这位是谁啊?我欠了他钱。前来讨债的不成? 桌子拼好,上面画纸铺展开,所有人都围拢上来,就连那些本没有应邀参加文会的举子,适逢路过。又或者在隔壁旅店以及茶楼偶然听说,全都聚集到了闵生茶楼。 这些人中以南直隶举人居多,他们多是来为唐伯虎加油助威的。在他们心目中,就算不服唐伯虎,唐伯虎也该输在我们江南学子手下,你们福建山角旮旯里的毛头小子也想出风头?若你赢了,让我们这些不如唐伯虎的人还有何颜面可言? 唐伯虎本来在江南学子中已经算得上是“公敌”,可突然之间他又成为江南学子的一杆旗帜。 沈溪看这架势,若是再来一群姑娘做粉丝,举着标语高呼口号。就真的跟后世大明星开演唱会差不多了,可见这唐伯虎平日里做事是多么张扬和高调。 “沈公子,请吧。” 唐伯虎将笔提了起来,表现得还挺客气。他旁边自有人给他润笔研墨,而沈溪则是连研墨的事都要自己做……苏通毕竟不是书童,最多是搭把手。 唐伯虎到底已届而立之年,为人张扬,但却颇有心机,他先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如同在揣摩要画什么。但其实是在观察沈溪,想看看沈溪要画什么。 唐伯虎想的是,你想与我画不同风格的,最后难分伯仲。倒不如我根据你画的来。 如果你画人物画我觉得无法超越,那我就选择山水画,这样起码打个平手,如果你画山水……哈哈,既然你想找死,对不起。这恰好是我擅长的,我视你画的什么跟着画,在题材和画风都相同的情况下,别人一眼就能明辨高下。 如此一来,唐伯虎便立于不败之地,经此比试,名声又可以涨一大截,或许对接下来的会试有所助益。 沈溪却没想那么多,连唐伯虎都不去看,直接拿起笔就在纸上作画。 旁人一瞧,这孩子太莽撞了,你跟唐伯虎比绘画,应该先沉淀一下,有了思路再落笔,你这么直接作画,原本那微乎其微的胜算都没了。 沈溪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因为他所用的根本就是唐伯虎的绘画技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只需要知道唐寅中晚年的作品风格,还有哪些名画即可,他所画的,却是唐寅在四十五岁左右作的一幅作品《春山伴侣图》。 沈溪落笔之前,苏通本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亲眼见识过沈溪的人物画,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但等他察觉到沈溪所画的是山水而非人物时,他开始紧张起来,赶紧出言提醒:“沈老弟,你……” 沈溪心境全都沉浸在他这幅《春山伴侣图》之上,本是山峦叠嶂,却没有乱世嶙峋的突兀,而是线条柔和,有种春日游山阳和日暖之感。山峦秀美,山石皴法丰富而精湛,间以杂树,明暗远近之间,韵度颇佳。 在明朝,绘画基本分成南北两派,南方画派讲求远近层次感,而北方画派讲求的是气势滂沱。 唐伯虎早年画风,“远攻李唐”、“近交沈周”,师从南派两大家沈周和周臣,所以他早期的绘画,属于南派。但唐伯虎在中晚年后浸**画,逐渐将南北两派融会贯通。 如今刚好是唐伯虎踏入大成门槛前的关键一步,其绘画技艺虽然已颇具风采,但仍旧没有将气势滂沱融入进自己的画风之中。 沈溪开始作画,那边唐伯虎瞟了一眼,迅速安下心来。 既然是山水,在他看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唐伯虎毕竟是以山水画闻名,到三十岁时,他的山水画甚至超越了沈、周二人,在江南名噪一时。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坏念头:“不管你画什么,我只需要跟着画就行了,到时你便相形见绌!” 有了这主意,他故作沉吟之态,实则是暗暗观察沈溪所画山景,大致根据沈溪的画意,开始徐徐落笔。 闵生茶楼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两大解元比试绘画的消息迅速散播开来,不管是南方学子,还是北方学子,只要在闵生茶楼附近的。都想过来瞧瞧热闹。 随着人聚集,到后面不但闵生茶楼二楼,就连一楼都人满为患,很多人只能从下往上看,又或者到对面酒肆去。隔着打开的窗户往这面瞧热闹。 沈溪的画风相对沉稳,对他而言,一幅画并不需要太过刻意,更不需要速度,做到张弛有度就行了。 而唐伯虎则一味想压制沈溪,落笔之间非常快捷,这主要源自于他对“兰陵笑笑生”的不服。 唐伯虎这一快,反倒不如平日里作画那般严谨,风格虽然没变,但着墨显得有些单薄。落笔后他自己也能感觉出画风似乎底蕴稍显不足。 反观沈溪那边,虽然画得慢,但非常沉稳,小小的皴法都不会懈怠,等画从轮廓,继而到一幅整幅的画成形后,画风的大气磅礴显而易见。 唐伯虎毕竟与沈溪立在对桌,他所能见到的,仅仅是一幅倒置的山水画。 唐伯虎不时抬头去看沈溪,想要观察沈溪绘画的技法到底有什么诀窍。可越看,他心里就越犯嘀咕,他本以为沈溪落进了他的圈套,胜券在握。可一幅画没成,他便有种“中计了”的感觉。 因为沈溪这幅画,怎么看都不像是初学者所画,更可甚者,连他这样浸**画二十年的人,也分辨不出沈溪画风的风格到底是隶属何门何派。 唐伯虎心中仍旧在赌气:“我堂堂唐寅。岂能输给你这小后生?” 本来唐伯虎还可以增加一些个人的理解,对画风进行修改,但他偏偏怄气,既然看不出沈溪的风格,也就不再理会,而仅仅是根据之前开的头,强行收尾。 如此一来,唐伯虎笔下便出现一幅不伦不类的《春山伴侣图》。 等他放下笔时,旁边人赞叹不已,毕竟以唐伯虎的画功,远非平常人能及,即便是眼前这副虎头蛇尾之作,当世名家也会赞叹一句:“画的不错。” 等唐伯虎画好后,沈溪那边仍旧是不急不躁。 在场懂画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人能分辨沈溪画风的流派,反倒觉得,沈溪的画风与唐伯虎很相像,甚至一些皴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唐伯虎不由暗自揣度:“他为何要仿我的风格?难道他以前见过我的画作?” 带着疑问,一幅《春山伴侣图》完成,但沈溪仍旧没有落笔,他还要在上面题诗,这也是这幅画的精髓之所在:“春山伴侣两三人,担酒寻花不厌频。好是泉头池上石,软莎堪坐静无尘。” 配合画作上两位文士盘坐于临溪的矶石上寻幽晤谈的场景,平添了几分雅致,更成为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等沈溪落笔后,唐伯虎率先发出质问:“沈公子,为何要模仿在下的画风?” 连旁人也看出来了,这两幅画作实在太像,无论是所画内容,还是绘画技巧,便连意境都颇为相似。只是谁模仿谁的问题,不太好说,论大气,似乎是沈溪的《春山伴侣图》更胜一筹啊。 沈溪抬头望着唐伯虎,故作惊讶之色:“唐公子的话在下不得其意,这信手之作,全然随笔,何来模仿一说?” 苏通这时候跳出来,不屑一顾道:“阁下莫不是认为自己输了,想赖账不成?不知道你们比试作画,却是谁先落笔,谁跟在后面画的……我看你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自认不及,便反咬一口,以混淆视听。” 饶是唐伯虎脸皮厚,这会儿也不由面红耳赤。 他之所以认为沈溪是在模仿他,是因为他知道,有些绘画技巧纯粹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沈溪却运用自如。 要说一两个技法也就罢了,偏偏沈溪整幅画中,跟他所用皴法和技法相同的地方,不胜枚举,这简直是把他以前的画拿去研究到炉火纯青才来跟他挑战。 卑鄙啊,居然拿我的技法,来下我的威风…… 可唐伯虎细细一想,不对啊,要说他名声鹊起,也就几个月时间,以前别人也不会拿他的画作为研究对象。 若沈溪只是研究了一两个月,就能把他的画研究得如此透彻,那绘画的造诣恐怕远在他之上。更有甚者,今日他前来并未知会旁人,进来后又是他主动提出比试,沈溪根本无从提前有所准备。 *********** ps:第五更到! 继续为新盟主“磊洋”赞!各位兄弟姐妹,想要看更多的更新吗?速度订阅、打赏和投月票支持啊!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 还有推荐票,这周下滑很快,请大家务必帮忙投票支持一下!(未完待续。) 第三九六章 文举人VS武举人(第六更) 唐伯虎最初见到沈溪的画,几乎可以肯定沈溪是模仿他的画风,但仔细瞧过,连他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因为沈溪的绘画技巧已臻至大成,没有邯郸学步的痕迹,妙手偶得,不见斧凿痕迹。 若说在场之人最懂画的,还是唐伯虎本人。 在同一个题材,同一画风,甚至连笔法和技巧都相似的情况下,他的画反倒有些张力不足,倒不能说他画功不够高明,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太过自负。 绘画讲究的是心中蕴有意境,笔随心动,而他完全是按照沈溪的画,眼睛所观,笔随眼动,少了底蕴在里面。 “这画的好坏,由谁来评判呢?” 沈溪缓缓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提了出来。 最开始提出比试,并未注明由谁来做裁判,唐伯虎也是对“兰陵笑笑生”心有不忿,提出个比试的由头,他自己觉得不会输,也就没有考虑更为周详。 可现在画已经完成,而沈溪并非泛泛之辈,连唐伯虎都能感觉面临的巨大压力,要真找个懂画的人来,必定能看出他的画与沈溪有差距,那他苦心积攒出来的名气,很可能荡然无存。 接下来的日子,他也就只能跟祝枝山一样,从高调变得内敛,乖乖地躲起来读书备考。 苏通笑嘻嘻地问道:“我看不用比了吧……难道诸位看不出来,到底谁更胜一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说让在场之人在沈溪和唐伯虎的画里选择一幅,他们中绝大多数还是毫不犹豫会选择唐伯虎,主要是他们不太懂画,附庸风雅之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从众从名:谁的名气大,支持的人多,我就选择谁的。 论绘画的名气,唐伯虎自然远在沈溪之上,唐伯虎画的画。怎么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以后升值的空间巨大。 可若是拿到沈溪的画,极有可能就是废纸一张。 苏通这话问完,在场的人还真有大多数分不出来。到底谁的好谁的赖,即便懂画之人,也只是觉得旗鼓相当,或者沈溪的稍微好一些。 在一些笔法皴法上,沈溪虽然运用自如。但毕竟属于另辟蹊径,尚未得到当世绘画名家的承认。 最后众人一合计,把两位到场的翰林推选出来进行评价。可惜这两位翰林对于书画都不是很精通,点评之语也很一般,只说难分伯仲,令在场之人大感失望。 如此一来,争执就起来了。 有的人觉得沈溪的画好,另一方却觉得唐伯虎更胜一筹。只有唐伯虎黑着脸立在一边,别说他自己知道已经输了,就算没输。他一个浸淫绘画二十年的名家,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斗了个平手,也够丢人现眼的。 就在唐伯虎准备离去时,沈溪突然摆手道:“诸位不要争了,在下认为,这两幅画的好坏,应该交由世人评断,不妨将这两幅画挂在闵生茶楼,以后客人光顾,可作出点评。等十年后再根据客人的反响,决定胜负如何?” 沈溪所提议的这办法,显然不能让在场之人满意,因为事不关己大家伙儿都等着分出个输赢来呢……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若以难分伯仲结尾,这话题性从何而来? 只有闵生茶楼的掌柜觉得这主意很好,有今日比画的热闹,后面再一传扬,说不定满京城人都知道了,届时把画挂在堂上。那文人雅士还不纷纷过来品茗,作出一副很懂行的模样点评一番,这样茶楼的生意便会跟着蒸蒸日上。 最终的决定权,落在了比试的二人身上,沈溪提出意见,就看唐伯虎是否同意。 此时唐伯虎觉得,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方为上策,点头道:“沈公子的提议恰合我意,就挂在闵生茶楼,让世人点评就是。” 把自己的画挂出来展览,看似积攒名气的方法,但那建立在是一幅杰作的基础上,现在唐伯虎自己也知道,把画跟沈溪挂在一起,那是自损威名。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作画本来就是给人看的,若他藏着掖着,不肯让人评价,那他输的不单是画,连气势和气节都输了,以他狂放不羁的性格,更不屑于为之。 闵生茶楼的掌柜这时候走过来,笑盈盈道:“鄙人回头就叫人将两幅画装裱好,待明日里,挂出来供人赏鉴点评。” 苏通笑道:“掌柜的应该准备几张纸,让点评人把意见写下来。在下不才,就先做这第一个评价的……”说着,他拿起笔来,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山水之间,宜大宜得,张弛有度尔。” 写完之后放下笔来,旁人不由议论纷纷,都在想,这家伙逞什么强,两位解元公比画,难分伯仲,他写这似懂非懂的点评句子,可是想让别人也评判一下他的点评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伯虎黑着脸道:“在下告辞,有机会一定亲往福建,拜访桃花庵的孔先生。” 沈溪行礼道:“恭送唐公子。” 虽然最后是以没有结果而告终,可高下立判,就算是堪堪打个平手,沈溪仗着年岁上的优势,还是得到更多的赞誉,而唐伯虎那边则属于灰溜溜走人。 结果唐伯虎还没下楼,突然一条粗壮的胳膊将他一把抓住,凶恶的声音随之传来:“你是哪位?报上名来!” 正是从开始就没说过话的王陵之。 却说王陵之坐在那儿,好一顿费解。 师兄带我来参加什么文会,可这文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在那儿写写画画,都不理我,我坐在旁边岂不是跟傻子一样? 不行不行,师兄让我静若猛虎,我就继续装老虎……哎呀,这个姓唐的好嚣张,难道是仇家寻仇? 嗯!看样子是了,不然他怎么总跟师兄唱反调?师兄很厉害啊,那么高的武功,居然跟这个人斗画画,难道画画是很高深的武功吗? 画完了?怎么这么快就画完了?我还没学上两招呢。哎呀,这姓唐的想走,没门儿,师门大过天。他来挑衅就是让师门受辱,看我不一拳把他打趴下! 还是不行,师兄说过,江湖人见面要先以礼待人,最少先把对方的来头问清楚。如果是仇人,我再揍他不迟! 这边厢,唐伯虎正悻悻然要走,后面却被人拉着,他用力甩了一把,居然没能将手臂挣脱开,反倒是碰上那人手臂,好似碰到铁棍子一样……那铁棍子居然浑然未动! 转过头来,见到王陵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这是比画没赢我,想跟我来浑的啊? “你此话何意?” 唐伯虎冷冷地瞪着王陵之,他可不知道王陵之真不知道他来历,以他进京来的高调,连大街上行路的人都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江南解元唐伯虎,这个人岂能不知?他把王陵之看成是故意挑衅! 王陵之还真是有意挑衅,一听这话,心头顿时火起。我不知道你怎么个意思,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问你,你姓甚名谁?与我们有何仇何怨?” 唐伯虎被人捏住衣襟。想摆脱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被问的又是莫名其妙的问题,一怒之下,挥起扇子就要往王陵之脸上打。他是想趁着王陵之回手阻拦时,趁机脱身。 但没想到,王陵之的身手比之唐伯虎高明太多,扇子还没及王陵之的身,王陵之已一脚飞出,结结实实踹在唐伯虎腰口。 “噗通——” “砰——” 两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唐伯虎人已被踹飞到了墙角,结结实实地摔在那儿,趴了半晌没站起来。 哎呀,原来唐伯虎不会武功,沈溪心里释然,某人演绎的《唐伯虎点秋香》中的形象顿时崩塌。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唐伯虎一介文人,怎么会武功呢?不过是沈溪受后世荼毒太深,所以才有此不切实际的联想。 唐伯虎这一挨踹,他旁边带来的仆从不干了,主人在外被打,那怎么成? 也不管王陵之块头大,反正是一群人打一个,只要上去将王陵之缠住,将这傻大个打倒在地教训一番为主人出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些人也是跟唐伯虎出来张扬惯了,一个个张牙舞爪,朝王陵之恶狠狠地冲了过去,王陵之也不客气,左扑右打,还没几下,几个小厮已被打翻在地。 王陵之一脚踩在某个倒霉蛋的后背上,大喝一声:“还有谁?” “还有谁”这句话也是沈溪教给王陵之的,其精妙在于,要有足够的气势,不动泰山,巍然而立。 他这一喝,连地面都好似颤了颤。二楼的人不少,却没一人敢上前,纷纷让开偌大的空间,用打量怪物的神色望着王陵之。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唐伯虎缓过口气,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骂的对象却不是王陵之,而是沈溪,因为他看出来了,这王陵之是沈溪找来的,“比试不得,居然以家仆殴人,目无王法!” 沈溪刚才也没想到王陵之脾气这么暴躁,想去阻拦,可王陵之那架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上去顶什么事? 到了此时,沈溪反倒要为王陵之说话了:“好像是唐公子先出手,想用扇子打我这位王兄弟吧?” 众人一想,还真是啊,人家只是拉住你,问你什么来头,结果你就想打人,这下吃亏了吧? 这块头……根本不成比例嘛…… “那你纵容伤人怎么算?”旁边已经有江南士子不满意了,唐伯虎被打,等于是在打他们的脸,文人一向看不起动手不动口的,“唐公子乃是我大明朝的解元,举人公。殴打举人公,乃是何罪?” 沈溪道:“我这位王兄弟,乃是头年里福建武举乡试第四名,正正经经的武举人,与唐公子功名相当,唐公子出手,就不许他还手?若上了衙门,诸位可要做一个见证。” 听到是武举人,在场之人窃窃私语中带着偷笑。你一个文举人,跟武举人打架,找错对象了吧? ************ ps:第六更到! 或许是憋了太久,这码字速度连天子自己都吃惊!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如何? 再次谢谢盟主磊洋,谢谢堂主迎风发很乱、君逸明、yyjcxpjf、llhz,谢谢舵主炫熙爸爸、澎湖湾、楚月婵、木木三寿1、一缕青烟丝丝绕、金沐灿尘,谢谢各位执事大大,谢谢每一个兄弟姐妹的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鼓励! 天子会努力努力再努力,不让大家失望!继续码字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九七章 拜访(第七更,贺磊洋盟主) 唐伯虎灰溜溜地走了,这是他入京以来,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不单是信心受创,连身体也受了伤,连跟他出来的那些仆从也遭了殃……人家一个武举人,一个打了他们一群。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 几乎是一夜之间,唐伯虎便从被人交口赞叹和羡慕的才子,变成一个被人嘲笑和奚落的狂妄之辈。 更是有不少人慕名到闵生茶楼,欣赏沈溪与唐伯虎所作的山水画,作出高下的判别,以至于这闵生茶楼,成为举子们进京必须要游览一番的胜地。 就在京城把沈溪和唐伯虎斗画的事情散播得沸沸扬扬时,沈溪心里面却有几分忧虑。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显得太过高调了,在知道会试考题的情况下,他要想在这次涉及到鬻题案的礼部会试中取得优异成绩,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低调、低调、再低调,他到京城之后不参加文会,也是因为如此。 但这次的事情却令他出尽了风头,甚至许多书画名家到闵生茶楼看过他跟唐伯虎的画,基本的意见都是……沈溪在书画上的造诣,甚至在唐伯虎之上。 枪打出头鸟,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距离礼部会试之期越来越近,沈溪这几天收到的请柬实在太多,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名满京城,很多人都想认识一下这个十三岁就来考会试的后生是何模样。 要说那些请他去参加文会的请柬,他大可以备考为由推辞,但有一封,却是无论如何也推辞不得。 倒霉蛋江瑢下狱后被关了几天,经过内阁大臣刘健等人的说情,皇帝格外开恩,把江瑢给放了出来。 江瑢这几天在刑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头,下面那些微末小吏想巴结内阁大臣,对江瑢施加了刑罚。 江瑢这一出来,正在备考会试的太学生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看望一下,这也是为了彰显国子监学生是一家。 毕竟这会儿其他监生还没放假,出不来,只有太学生有空暇前去。 孙喜良作为联络者之一。给沈溪送来了信,请沈溪一同前去探望。 沈溪一想,人家到底是跟权贵斗争才出了事,舆论都同情,别人都去他不去。那显得特立独行,影响不好。 二月初三这天,沈溪买了一点儿礼物,到了与孙喜良相约之所,再次见到这个在太学里相处了十天的舍友。 孙喜良见到沈溪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沈溪要《阅微草堂笔记》的书稿。 “……你要那些东西作甚?即将面临会试,你还有心思看那些闲书?”沈溪有些不太理解孙喜良的思维。 孙喜良笑道:“以我这等年岁的太学生,能在国子学多读几年书,反倒有好处,至于会试是否能过。又何必强求呢?倒是那《聊斋》的稿子,这些天总是朝思暮想,寝食难安啊……” 沈溪无奈地摇摇头,这都要面临考试了,孙喜良还惦记着看小说。他叹了口气,道:“等返校以后再给你吧,这些天忙着读书,没时间写。” 孙喜良道:“你可别蒙我啊,当我没听说你这些天的威名?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跟唐寅斗画。结果唐寅输给你了,回头可一定记着写几篇新稿子出来……唉,要是咱俩谁在这次的礼部会试中过了,以后就没机会再看到了……实在可惜啊!” 沈溪腹诽:要可惜的那也是你。绝对不会是我。 沈溪与孙喜良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到了江瑢落脚的小院。 江瑢并非京城人士,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后,被锦衣卫安置在小院养伤。闻讯前来看望他的人,除了国子学的学生,还有一些社会名流。 江瑢突然间以这种另类的方式。成为京城的名人,很多人称颂他有胆识和魄力,却不知这个人只是想逞威风,以另外一种方式幸进。 “可惜啊,可惜。” 到了江瑢住的小院门口,沈溪瞥了看门的两名锦衣卫,不由感慨起来。 孙喜良警惕地看了一眼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这才打量沈溪,问道:“你可惜什么?” 沈溪回视孙喜良,没有回话,其实他可惜的是江瑢的命运。这江瑢在历史上属于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一件事是以国子监生弹劾刘健和李东阳阻塞言路,被下狱后又放了出来,居然获得提拔任用。 或者是吃到这次弹劾刘健和李东阳的甜头,第二次江瑢于正德初年所参奏之人,却是当时权倾朝野无恶不作的大太监刘瑾。 刘瑾并非是刘健、李东阳一样的正人君子,最后江瑢被廷杖,死在午门外,也算全了他谏臣的名节,死得其所。 沈溪与孙喜良经过守门的锦衣卫通禀后,进到小院。这一天来探望江瑢的人不少,而沈溪和孙喜良都跟江瑢没什么交情,只是礼节性地拜访一下,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 …… …… 正月里,京城里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在西北数年的马文升归朝了。 马文升进士出身,后授御史,历按山西、湖广,后迁福建按察使,继而升左副都御史,入为兵部右侍郎。又历辽东巡抚、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弘治初年任兵部尚书。 西北的哈密地区是回、畏兀儿族等少数民族居住地,明初遣使入朝,中央政府于其地设羁縻卫所,封其首领为忠顺王、忠义王。 成化年间,土鲁番部强大,据有哈密。明廷曾设法干预,没有结果,似乎也就承认了现状,将哈密卫迁往他处。弘治元年,土鲁番部诱杀朝廷所封的忠顺王罕慎。弘治六年,又擒获另一个忠顺王陕巴,其首领阿黑麻自称可汗,以兵掠周围各部。 主持兵政的马文升主张兴复哈密。他采纳通事王英和指挥杨翥的建议,利用地处嘉峪关西南的罕东部,地处嘉峪关以西的赤斤、蒙古部等与土鲁番部的矛盾,抚而用之。前年春夏之交,马文升调罕东等部兵,夜袭哈密城。马文升所推举的陕西巡抚许进等率明军随后行进。土鲁番守将弃城而去。明军进入哈密。这是自明初以来,官军第一次深入西域地区。 马文升以兵部尚书身份,在西北统兵多年,算是久经沙场的儒将。光复哈密后。又用了两年时间威慑西北各少数民族,将明朝疆土足足向西延伸了三千多里,可以说是弘治一朝难得的肱骨大臣。 马文升回朝后,第一件事是向弘治皇帝述职,之后回家尽享天伦之乐。 因为马文升在朝中的地位。很多人得知他回来后,都想前往拜访,可他却拒而不见。 这天刘大夏前来,他倒是兴致颇高地亲自迎接出门。 除了马文升想见见老友,一起下下棋,同时也是想谈谈府库粮食失窃的案子,因为这案子,西北将士险些饿着肚子回不来。头几年多亏刘大夏治理军饷,才令西北边塞的将士吃得饱穿得暖,最后获胜归来。 马文升和刘大夏下的依然是象棋。攻城略地之间,很考验双方的谋略。 两人都是老谋深算,棋面之间,马文升主攻,刘大夏主守,攻得犀利,守得那也是滴水不漏。 不过相较而言,马文升的棋艺更高明些,而他下棋的速度比较快,倒是主守的刘大夏。经常一步棋要考虑很久。 马文升跟刘大夏毕竟是老友,除了棋面上的较量,还会用一些“盘外招”,在刘大夏思考下一步棋时。他会不断跟刘大夏搭讪。 “……今年礼部会试,京城里学子云集,热闹非凡,你府上应该不少人拜访吧?”马文升问道。 刘大夏端详棋面,想走一步,又微微摇头。一步错满盘皆输,所以他每一步棋都小心谨慎,尽量不被马文升干扰,但怎么说马文升都是上官,有话问他,他还不得不回答。 刘大夏道:“我并非供职礼部,怎会有举子到我那里去走门路?院门口的几条狼犬就能将他们吓走。” 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不过棋面上,马文升的优势逐渐变大,虽然双方只差一个马,但随着到了中盘,攻方双马过河,要防守起来已经是捉襟见肘。马文升笑道:“这一味死守,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将军!” 虽然不是死棋,但帅离巢,守方更显被动。 “头几日里,应天府乡试解元,跟福建乡试解元在京城斗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几个家仆私下里也在说这事儿……你可有听闻?”马文升突然问道。 刘大夏笑了笑,微微颔首:“那沈溪,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马文升笑道:“原来姓沈,难怪……” 刘大夏本来已经举起棋子,闻言不由放了下来,抬起头看了马文升一眼,带着几分气恼问道:“你这是何意?” 马文升故作茫然:“没别的意思,不过举棋不悔,该走这个棋你就得想好落在哪儿再落子……” 刘大夏这才知道,原来这是马文升使出的“盘外招”,当即收摄心神,继续下棋:“头年里福建都司衙门有人通倭,盗卖粮食,贩卖人口。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利用了一下这小子,谁知道他年纪虽小但做事果决,用计也甚是精准,说起来有点儿鬼才,若他进了官场,说不定是个狠角色……” “狠角色,能有多狠?” 马文升显然不觉得一个少年郎,能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可当刘大夏将去年沈溪设计诱杀宋喜儿的事一说,马文升的脸色满是惊异,思索一番,下棋时话却不自觉变少了。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备考乡试之时,居然能设出如此毒计,将权倾一方的地方势力首脑诱杀,沉尸闽江,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马文升沉吟道:“如此说来,倒也难得,老夫在军中多年,便是征战疆场手上染血的武人,年少时怕也没此等魄力。” 刘大夏问道:“毕竟是举人,已有功名在身,若要征调,随时可调到兵部供职。” 刘大夏这个提议很有意思,若沈溪真的能派上用场,可以不让沈溪考会试,直接就进兵部当个主事之类的官员,虽然做不了大官,也可一展抱负。这样还有个好处,有人赏识,就好像江栎唯一样,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也不是没坏处,到底是“乙科”出身,以后再有作为,也混不到六部侍郎、尚书或者内阁大臣的位置。 马文升微微摇头:“陛下有言,这几年,以休养生息为主,对外不再用兵,即便边境有患,也不会再派我这等老臣前往,几年后我就会从兵部退下来……要用,还是你自己用吧。将军!死棋。” 一盘棋下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尖矛与固盾之间的比拼,最后是马文升这杆尖矛取得了胜利。 刘大夏笑着把棋子一推:“有死棋吗?” 两个老朋友,结识几十年,在朝同殿为臣,就算不能结党营私,到底也是老上下级的关系,偶尔会来一些耍赖的小招数。 ********** ps:第七更送上! 这章也是为盟主“磊洋”大大加更的最后一章,当然今天的爆发不会停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越多,天子的加更也越多,兄弟姐妹们加油! 继续码字,看看今天的极限是多少!求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三九八章 谢姨嫁人了(第八更) 二月初,会试的报名工作已结束,考场和考号发了下来,应试的举子只等初八进贡院,初九正式开考。 沈溪没想到,自己在与唐伯虎斗画之后,声名传得太快,对他而言这个时候出风头是要不得的,尤其是在弘治十二年会试的多事之秋。 好在沈溪审时度势,他没有去拜访程敏政,但还是有人有意无意把苏通等福建学子年初去拜访过程敏政的事给提了出来。 一切就如同设计好了的一般,沈溪越是不想跟某些人、某件事产生联系,偏偏别人就喜欢把人和事往他身上靠。 你沈溪跟唐伯虎斗画一举成名,是早就设计好的吧?你不去拜访程敏政,而跟你同来京城的苏通却去了,这是想欲盖弥彰?平日里文会你不参加,现在我们恭敬请你,你还是不来,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吧? 士子到参加会试这级别,功利之心已非常重,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其实是因为学问高见识多,总会把人往恶毒里想,连算计人也更有定计。 从来都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沈溪因为与唐伯虎斗画一事,却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脱身不得。 面对舆论的压力,沈溪只能继续闭门读书,到后面,干脆不去见苏通,免得再被苏通塞给他一些邀请函。 初五这天,沈溪见到了玉娘。 这些天朝廷正在办府库失窃的案子,而且已从秘密调查变成明面上的清剿。沈溪本以为他对刘大夏的提议,估计还在筹划中,可等他见过玉娘后才知道,原来事情已在有条不紊展开。 “周当家名下有三十多条船,加上另行筹措的十几条船,共四十九条,一并归汀州商会调用。江大人已派人送信往福建,让商会尽快安排人手北上,到京城来主持运粮事宜。” 玉娘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柔和的善意,“沈公子要参加会试,而后还要入太学读书,不宜过多出面。耽误学业。” 沈溪脸上带着些许感激之色:“上次没来得及相谢……多谢玉娘在江大人面前为我说话。” 玉娘轻轻一笑:“是奴家将沈公子牵扯进来的,不令沈公子出事,是奴家早就允诺过的……” 沈溪心想,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难道不会是你觉得功劳都被江栎唯抢了,你才不同意? 沈溪看出来了。玉娘虽然名义为江栎唯所用,但江栎唯与玉娘却不是互相隶属的关系,最多算是借调,二人暂时都在刘大夏身边听用。江栎唯的激进,引起了玉娘的不满,他不过是二人在功劳和权力争夺上的导火索。 关于江栎唯去信福建之事,沈溪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 惠娘是小脚女人,应该不会从福建远赴京城,风尘仆仆过来时间上根本就赶不及,那江栎唯去这样一封信。到底意图是什么? 随后,玉娘带沈溪去见了周胖子,还有周胖子的一些手下。 因为从这天开始,周胖子就会以汀州商会的名义在京城活动,在沈溪不能出面的情况下,只有唐虎出面协调。但唐虎不太懂经商的事情,就算他懂,以周胖子的老奸巨猾,也不会放权给他。 在玉娘面前,周胖子毕恭毕敬。他也算是京城的一号人物,只是平日做事低调,再加上为官府做事,算是商贾中的“特权阶层”。 玉娘对他详细交待。一切运作模式,都要听从沈溪的吩咐。沈溪把汀州商会的规章列了出来,交与周胖子,让周胖子按照具体的条款执行。 有过之前一次与府库盗粮贼人的交流,其实那边也知道汀州商会有进购粮食的打算,春荒时节正是出粮的高峰期。在贼人仓储和运输途径多被官府截断的情况下,这些人肯定会想办法出货,只要稍微放出些风声,这些人便会主动上门联络。 这就是沈溪制定的计划! 本来按照江栎唯和玉娘的想法,应该是由汀州商会去主动联络这些贼人。 “……玉娘不应操之过急。”沈溪道,“我们已去见过那些人一次,令其生疑,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未主动与我们接洽。若刻意去找寻,用意太过明显,还是等朝廷运粮公文下来,他们主动现身,方是上上之策。” 沈溪现在要等的,是户部一纸批文。 至于批文的内容,就是让汀州商会来负责运送军粮和库粮,只有在得到这道批文后,那些贼人才会病急乱投医,盯上汀州商会,才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 玉娘笑了笑,道:“看来沈公子不但学问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这话显然不是恭维,而是带着一点戒备说出来的。 在这件事上,沈溪的确有以公谋私的嫌疑。 为朝廷运粮,多好的买卖,这可不是给地方官府做事,而是为六部做事,地方官府哪个敢再得罪汀州商会?以后商会贩运货物,有了这道命令,那些关卡哨所便不再有权利为难,只能礼遇和配合。 沈溪不求牟利,争的是地位,要的是脸面,他要为汀州商会争取别人的尊重。 虽然在这样一个时代大背景下,这有些不太切合实际,但他总要尝试下才甘心。 …… …… 与玉娘和周胖子作别,沈溪先回东升客栈那边找唐虎等人交待事情,还没到客栈外,就见到一人在那里等候,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神情略显落寞,整个人比起沈溪上次见到时显得沧桑许多。 却是沈溪有四五年没见过的洪浊! 洪浊是谢韵儿的前未婚夫,可惜在谢家衰败后,洪家退了婚事,谢韵儿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家眷回到汀州府。 虽然时过境迁,但沈溪见到洪浊略微有些感慨,不管怎么说,当初沈溪从来没想过谢韵儿会成为他的娇妻,不过二人的夫妻名分到底只是暂时的。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我们曾见过吗?”沈溪走上前。颇为客气地行礼打招呼。 洪浊侧过头看向沈溪,目光中带着些许惊讶,远处当即就有几名小厮走了过来,很显然洪浊出门便被人看着。 这恐怕是洪家为了防止洪浊再度离家出走不得已而为之吧。 “你……你是沈溪?” 洪浊终于从脸庞的轮廓中依稀辨别出几年前沈溪的模样。带着几分惊喜问道。 相比于沈溪的变化,洪浊除了更显沧桑一些,容貌都没怎么改变。沈溪笑着行礼:“正是。” 洪浊惊喜异常,直接抱着沈溪,就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从这一点看。沈溪基本可以判断,洪浊不知道谢韵儿已嫁进沈家门,不然的话,二人应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才是。 “走走,我们一起喝杯茶,许久没见,听说有个叫沈溪的人跟唐寅斗画,我还不信那人是你,经过多番打听,知道这位沈溪来自福建。十三岁就是解元公,算算年岁与你相仿,这才过来……未料果真是你。” 沈溪心想,要是没他跟唐伯虎斗画的事,洪浊应该不会知道他来了京城,这也算是那次出风头的后遗症之一吧。 其实沈溪真心不想面对洪浊,主要是心里有些歉疚。 不过仔细一想,是你洪浊亏欠谢韵儿更多,我对你有何可愧疚可言?我迎娶她,主要目的是帮助她。让她不至于被官府强行婚配,更何况,到如今我也没与谢韵儿合卺,只是保持着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还没到茶楼。一堆小厮便将二人簇拥起来,等洪浊跟这些人说明沈溪是“旧友”,这些人才稍微远离,但还是紧盯着沈溪不放,似乎怕沈溪把他们家少爷给拐跑了。洪浊叹道:“自从上次归来,就这般情形。这都已经有好些年了。” 沈溪好奇地问道:“那你可有考取功名?” 洪浊脸上带着几分惭愧:“比不得你,堂堂解元公,我在去年顺天府乡试,取得了第三十八名的成绩。”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洪浊也考取了举人,听洪浊略带感慨道,“可惜早在三年前,我已迎娶夫人进门……” 一句话,把话题重新带得非常伤感。 洪浊对谢韵儿算是非常痴情的那种,当初不惜远赴汀州,要与谢韵儿私奔,远走高飞,在这个封建礼教束缚森严的年代,洪浊这么做殊为不易。 可惜谢韵儿因为家庭以及洪家毁约等原因,没同意洪浊的请求,最后洪浊挨打,许下获取功名之后再行婚娶的誓言,孤身回到京城,完成他该肩负的家庭和事业重任。 这大约应了那一句:爱的是一个,但结婚生子的却是另一个,爱情终究不是相守终生。 沈溪没好意思再揪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可惜洪浊始终不死心。到了茶楼,刚坐下来第一件事,洪浊就询问关于谢韵儿的近况。 沈溪知道,洪浊来看他根本不是老朋友拜会,只是还心存希望,想知道谢韵儿是否在“等他”。 沈溪语气平静:“谢姨已经嫁人了。” 一句话,让洪浊双眸神彩全无,不过他似乎早料到会是这结果,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最后黯然低下头,轻轻感慨了一句:“料想也是,我与她……都不再是少年。” 就好像青春逝去的回忆,洪浊对于谢韵儿的痴情,令他背负了太多感情和家庭的包袱。娶了妻子,或者对妻子很敬重,相敬如宾,也很愧疚,因为他心中记挂的始终是别人,对家庭有恨,也有亏欠,想中举来偿还,或者也有再一走了之的想法,但他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可以自由追逐爱情和梦想。 “都不再是少年”,这正是洪浊内心情绪的真实写照吧。 ************ ps:第八更啦! 天子已经拼命码字了,大家也来一波打赏和月票鼓励吧!天子需要刺激、刺激再刺激,让大脑以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陷入疯狂的状态! 泣求支持!(未完待续。) 第三九九章 相思梦中人(第九更) 洪浊听到谢韵儿嫁人的消息后,人突然变得极为消沉,虽然他人生多了几年的积淀,但性格并未有太大变化,还是那么容易被情绪掌控。 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问道:“那她……嫁进什么人家?” 这个问题沈溪就不好回答了,他肯定不会告诉洪浊谢韵儿嫁入沈家,做了他的媳妇,就算是形式婚姻也不行。 但若说谢韵儿嫁得太差,洪浊不死心,以后再纠缠就不好了。 “谢姨嫁进汀州府一户大户人家,相公很疼她,拿出大笔银钱来安置谢家人。我药铺中用了谢姨的药方,所分得的红利,也都是给了谢家这边。”沈溪道,“谢姨如今生活美满幸福……” 洪浊脸色稍微有些抽搐:“何、何时的事?” 沈溪想了想道:“去年。” 洪浊咧开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笑的时候,眼泪跟着就飙出来了:“她还没等到我啊……” 沈溪心想,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叫没等到你,你当谢韵儿这几年都是在等你吗? 她只是不想嫁人,安安心心照顾娘家人而已! 我说的这些也没骗你,谢韵儿的确是嫁进了大户人家,我如今中了解元,家里有财有势,难道不算大户吗? 洪浊在那儿旁若无人嘀嘀咕咕,沈溪则坐在一边不说话,充当一个倾听者,但他根本听不清洪浊嘴里在嘀咕什么。 终于,洪浊又抬起头问道:“那她,可有了子嗣?” 见沈溪摇头,洪浊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却长长一叹,道:“我与洁儿成婚三年,也未能让她做母亲,愧对于她……”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思维跳跃性很强啊! 这边还在说谢韵儿。怎么就跳到“洁儿”身上去了?不用说,这个“洁儿”就是洪浊的妻子,至于他妻子为何没怀孕生子,沈溪可以理解为。洪浊一直放不下谢韵儿,与妻子之间有名无实。 又或者洪浊始终借故逃避,他妻子在家里依然任劳任怨,才会令他心生愧疚。 洪浊突然带着热切的目光看向沈溪,道:“你能否帮我带一封信给她。我……就算我们今生无缘,我也想下一世……与她再聚白首。” 沈溪异常尴尬,这位大哥是要勾引我夫人吗? 让我给自己妻子递情书,你怎么想的,是要破坏人家家庭和睦吗?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谢韵儿的丈夫见到她的老情人给她写什么下一世的相约之信,必定会以为她红杏出墙,这能让谢韵儿有好日子过? 沈溪道:“洪公子,凡事皆要放下,你如此做。只怕会让谢姨和她相……嗯,有所为难。” 洪浊略微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她……是我辜负了她,沈公子,麻烦你了。” 沈溪这才没有一口回绝,便见洪浊跟茶楼的掌柜讨来笔墨纸砚,拿起毛笔,手颤抖个不停,始终落不下笔。 由此可见。洪浊对谢韵儿的确用情至深,一旦写完这封信,就等于以后与谢韵儿不再有任何关系,属于二人的最后一次通信。心境格外沉重。 “吾妹亲启……” 这开头,就让沈溪感觉洪浊言不由衷,说什么能把握好分寸,这分明是想破坏谢韵儿的家庭幸福啊,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洪浊开了个头,后面内容就顺畅许多。所讲述的,无非是二人之间的渊源,生怕谢韵儿将与他曾经的过往给遗忘了。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这难道是担心谢韵儿的夫家不知道她以前有婚约还是“弃妇”吗?而后便是倾述衷肠,这却是在提醒谢韵儿夫家,她曾经的未婚夫还没忘了她! 信的最后才是相约,不过不是一世,而是三世,这是想说,这女人这辈子我得不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却是我的,告诉叶韵人的相公,你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 沈溪真想把洪浊揍一顿。 这小子,看起来一副痴情的模样,原来肚子里的坏水不少,你自己娶了妻子,过上了好日子,还想让谢韵儿不痛快。 最后只见洪浊写了结尾:“……吾与汝今生有缘无分,我负卿恩,来世必报。” 说得好像是谢韵儿想嫁给他而不得,没办法才另嫁他人。 写完之后,洪浊题上落款,把信仔细看了一遍,脸上多有感慨,最后将信折好,交给沈溪道:“劳烦沈公子。” “好,好。”沈溪把信拿过来,随手揣进怀里。他可没那么缺心眼儿,会真把这封信交给谢韵儿。 洪浊心中似乎放下了,之后跟沈溪谈了一些礼部会试的事情,不多时,楼下有马车过来,一名小厮上楼提醒:“少爷,少夫人亲自来接您回去。” 沈溪目光往楼下瞟了一眼,只见装饰豪华的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厢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并不见有人下来。 洪浊微微点头,起身与沈溪告辞,看起来神色平静,带着小厮下楼去。 沈溪本要相送,但洪浊不允,他径自走出茶楼,此时车厢帘子掀开,从里面走下一名身姿娉婷的妇人,螓首娥眉,朱唇皓齿,虽不及谢韵儿美貌,也是大家闺秀为人妻母的上上人选。 妇人显得很娴静,下了马车先对洪浊施礼,伸手上前相扶,洪浊不知为何脚下一个不稳,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看样子人已经晕了过去。 洪家人那边显得有些慌张,赶紧扶洪浊起来,沈溪本立在二楼窗口,此时也不得不下楼搭把手。 那妇人突然见一名少年走来,不知是何人,连忙拦在洪浊身前,看样子是要挺身而出护住丈夫,沈溪道:“在下略通医术。” 妇人这才让开。 沈溪为洪浊诊脉,方知他不过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沈溪叫茶楼掌柜给他凉水服下,掐了人中,人便悠悠转醒。但洪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半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大老爷们儿竟然当街呜咽起来。 洪家人见这状况,赶紧把洪浊扶上马车,那妇人对沈溪千恩万谢。最后也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沈溪不由叹口气,本来他对洪浊还有几分不屑,但见到洪浊这般模样,心中也明白。这段情对洪浊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洪浊也算是个情种吧! 他不禁拿出怀里那封信,本来他打算回去便将信烧毁,但此时又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这信交给谢韵儿看呢? 或者看与不看,不该由他说了算,还是让谢韵儿自己决定吧。 想到谢韵儿,沈溪自己也多少有些感慨,自己的娇妻,如今在做什么呢? …… …… 二月里的汀州府。春日回暖,气温要比京城高不少,至少厚重的冬装可以换下来了。不过正是初春乍暖还寒之时,府城生病的人不少,因而药铺的生意红红火火,每天都是顾客盈门,好不热闹。 这天下晌刚刚关了店门,惠娘匆忙从商会总馆那边回来,当着谢韵儿和周氏的面,她把一直攥在手上的信放下来。高兴道:“小郎来信了……” 一句话,让周氏神色带着几分紧张:“可是……可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惠娘抿嘴一笑,道:“小郎已经平安抵京城,连住的院子都找好了。说是马上要入学,只待二月里参加会试。” 周氏不由喜出望外,一把拉着谢韵儿的手,兴奋地道:“哎呀,憨娃儿到京城了,真好。真好。路上有没有出事?他身体打小就不好,有没有水土不服?妹妹,快把信念念,真急死个人了。” 惠娘拿出信来,尽管她已经看过好几遍,几乎都能背出来了,不过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读出来给周氏和谢韵儿听。 周氏听得很认真,当得知沈溪一路平顺,在南京还拜访了曾经的钦差大人谢祭酒,得到礼遇,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可惜周氏本来就不怎么漂亮,这一笑…… “憨娃儿有出息,是他自己的本事,哎呀,以后要是他从太学出来,当了官,那就更好了。”周氏说着,目光中带着憧憬,又侧过身拉着谢韵儿的手道,“韵儿,你说是不是?” 谢韵儿被问得一愣,不过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晚上我告诉他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妹妹你多读几遍,我好记住,回去跟他说。” 周氏觉得听一遍不过瘾,要让惠娘多读几遍,惠娘笑着应了。 等读了几遍后,周氏摸着自己的胸口,略带感慨:“要是我们也能去京城就好了。” 惠娘脸色突然一变,好像想起什么事,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道:“姐姐,倒是这里还有自京城来的一封信。却是从驿站那边过来的……让我们汀州商会派人到京城去,却不说是怎么回事。” 江栎唯通过驿站发给福建的信函,快马十几日便到了汀州府。 因为府库盗粮案属于机密,而整个计划又只有很少人知晓,江栎唯不敢在这种信函中把事情说得太过详细,毕竟府库盗粮案的贼首都是有官府背景的,连地方大员都有很多牵涉其中。 “那……那怎么办?我们跟京城的人,没交集啊。”周氏顿时慌神了。 要说如今汀州商会跟京城最大的联系,就是沈溪去了京城,朝廷现在让商会派人远赴京城,很可能意味着沈溪出事了。 惠娘笑道:“没什么事,或者是朝廷想用我们商会吧,小郎如今在京城,而且小郎曾帮助江大人把安知府绳之以法,江大人不会为难小郎的……” 尽管这么说,惠娘心里也带着一些疑虑,“可惜我们是妇道人家,没去过京城,不知道那边的状况……” *********** ps:第九更了! 天子已经拼老命了,今天争取再来两章,大家的月票和打赏何在? 跪求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〇〇章 千里寻夫(第十更) 谢韵儿此时却突然道:“婆婆,掌柜,不如……让我去吧。我自小便在京城长大,对那里熟悉,若相公有什么事,我能多帮衬一些。” 谢韵儿作为陆氏药铺的顶梁柱,离开后会对药铺的生意产生很大影响,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可眼下几家人眼中,沈溪的前途才是最着紧的,至于药铺赚多赚少,已经没人太在意。 沈、陆两家人,基本都没出过远门,要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自然不行,但谢家毕竟曾是京城望族,对那里熟悉得很。 可谢韵儿要独自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惠娘和周氏都不怎么放心。谢韵儿道:“相公赴考大于一切,妾身若能帮到他,还想替婆婆和掌柜的去尽责……” 惠娘和周氏都听出来了,谢韵儿进京,也是为了报恩。 报的是沈、陆两家的恩情! 稍微商量之后,惠娘周氏都拧不过她,不过惠娘还是提醒:“韵儿要去,还是先跟家里人商议。” 惠娘所说的家里人,是谢家人,谢韵儿同时也是谢家的顶梁柱,就算她如今居住在沈家这边,可谢家无论有大小事,都需要她出面。 等把谢伯莲夫妇请过来,三家人坐下来把事情一说,连周氏都没料到,亲家公和亲家母会这么好说话,根本就没怎么考虑就答应让谢韵儿进京。 谢伯莲道:“小女对京城熟悉,她这番上路,老夫会与她信函,到京城后自会有人帮辅……” 周氏和惠娘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问。 谢家要把女儿送到几千里外的京城,为何还这般平静,甚至还支持呢?女儿家行远路,本该是大忌啊! 只有谢韵儿明白父母的意思,其实沈溪远赴京城赶考后,她的母亲便来说过。她应该一同往京城去的。 谢家那边知道沈溪这次赴京带了女眷,女眷中还包括沈家的小童养媳林黛,对于谢伯莲夫妻来说,最希望的是女儿早日成为真正的沈家妇。如此女儿终生有了倚靠,连谢家也会跟着沾光。 最开始沈溪是秀才时,他们就很乐意接受沈溪这个女婿,如今沈溪已经是解元公,他们更是没得挑。若将来沈溪中了进士,而谢韵儿与沈溪没有进一步的关系,可能他们再强求,沈家这边也会把事情挑明,把婚给强退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那么多,有权势的人家总有几个女儿,若听说沈溪年轻有为还未娶妻,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现在沈溪也就有谢韵儿这段婚姻牵绊,若没有。沈溪在京城里那绝对是抢手的金豆豆。 惠娘道:“既然二老都同意,那就让韵儿准备一下。妾身会让侍婢沿途照顾她起居……” 惠娘是个细心人,她比周氏更能明白谢家人的想法,其实她自己也挂念沈溪得紧,怕沈溪在京城有什么事,而林黛、朱山和宁儿都不是有主见的人,事到临头帮不到沈溪什么。 可谢韵儿就不同了,她经历的事情多,而且人也聪慧,更重要的是谢家在京城多少有些人脉。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事情商定好,就开始准备。 毕竟宁儿和朱山陪沈溪去了京城,谢韵儿要去,同样需要女眷相随。惠娘本想让家里的丫头多去几个,但谢韵儿最后只要了秀儿,主要是秀儿有力气,能沿途帮忙搬搬抬抬,至于那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她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二月初三。在沈溪开考会试的前几天,谢韵儿跟着商队一行北上。 这次商队带队的是车马帮的大当家宋小城,朝廷有征召,惠娘不能亲自去,总需要有能带头的人出面,而宋小城是最合适的。 这次宋小城带了六七十号人同行,一方面是京城那边有需要,同时也是为了方便沿途保护谢韵儿这位少主母。 絮莲本想同行,但她要照顾孩子,无法跟随,只能留在家中。 二月出发,最快也要到三月底才能抵达京城。那时候别说会试,连殿试都结束了。谢韵儿去京城到底能帮到沈溪什么忙,连谢韵儿自己都不清楚,但她还是固执地去了,就好像千里寻夫的小娇妻,去意决绝。 …… …… 与此同时,沈溪已经到了紧张备考的关键时刻。 到了二月初七,距离会试入场还有一天,沈溪已准备好第二日应考的所有事宜。这天他跟苏通见了一面,互通有无。 苏通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告知沈溪,这届会试的参加人数大约是三千五百人左右,最后拟定录取人数为三百人。 在明初,会试录取人数并无定数,最少一次录取三十二人,最多则录取四百七十二人。具体数字,由吏部奏请酌情定夺,到成化十一年,才确定下来每届会试录取三百人的定规。但也可在三百的数量上,恩诏增广五十人或一百人,但并非恒制。 近百分之十的录取率,看起来很高,但却受限于地域划分。 在明初南北榜案发生之后,朝廷对于科举取士,一般是根据地域来进行录取。 到了仁宗洪熙元年,在大学士杨士奇的建议下,朝廷正式定下南北卷制度,南卷取士十分之六,北卷取士十分之四。 等到了宣宗登基后的宣德二年,朝廷又在南北之间增加了“中卷”,主要是将一些不太好划分南北的地域隔出来,南卷和北卷各让百分之五与中卷。 最后三卷划分为:北卷百分之三十五,中卷百分之十,南卷百分之五十五。 沈溪在这次会试中,竞争对手就是所有南卷的考生,虽然南卷在总录取中占据五成五的份额,可在会试中,南方考生却占了总考生人数的七成左右。尤其是江南士子,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国最高的。 北方一直在科举方面有劣势,就算录取比例只有三成五,也是对北方举人的一种极大的保护性措施。 因为单从才学文章论,北方能中进士之人寥寥无几。 连划分考生号舍时。南卷的考生也被划分到相邻区域去,等考试结束收卷后,南卷、中卷和北卷会单独分开,从中选拔进士。 若会试中榜。到了殿试的时候,就没有地域的区别了。 “沈老弟,你没出来,不知道这几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考题泄露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各种传说五花八门,私下传播的题目也是各种各样,分辨不清真伪,我都整理出来了,你先拿去看看,能否派上用场。” 苏通说着就要把他这几天整理出来的“鬻题”交给沈溪看。 沈溪却直接将写着题目的纸送回去,摇头道:“这种事情多是无中生有,即便是真的,我等也该靠自己的实力上榜才是。” 苏通用惊讶的目光打量沈溪,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有考题泄露出来。旁人都知晓,我等却不知,这是否太不公平?” 沈溪摇摇头,这天下就没完全公平的事! 这次会试是否真的有鬻题的情况出现,沈溪不得而知,但他很清楚这届会试鬻题案肯定已经在暗中酝酿了,唐伯虎、徐经、程敏政这些人,很可能将牵扯进这案子中。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他沈溪的横空出世,就看他带来的蝴蝶效应。能否间接影响到这案子。 沈溪不想跟苏通探讨关于鬻题的任何事情,这对他而言是禁忌。 因为外间有人开始传说,他沈溪很可能暗中贿赂了程敏政,主要因为。他这几天风头太盛。 十三岁的解元公,本来就很惹眼了,偏偏还把应天府解元、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给比了下去,这年头士子说话根本就不用讲证据,子虚乌有的事都能说得跟真的一样,至于沈溪有没有去见程敏政。似乎并不重要。 …… …… 二月初七,弘治皇帝正式下旨,以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程敏政主持会试考试。 二人同为主考官,同时任命同考官二十人……一直要到清朝,才定下十八同考官,十八房的规矩。 哪个考生出自哪一房,那房主就是考生的恩师。 二月初八上午,弘治皇帝钦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健,释奠孔子先师。 这是礼部会试的必要流程,等释奠结束,礼部会试等于是正式开始,国子监贡院打开,开始接受考生入场。 沈溪进过国子监,之前还在里面住了十天,对里面的环境大致了解。 而会试的考试方法跟内容又跟乡试如出一辙,就算他是第一次参加礼部会试,也能做到镇定自若,因为相比别人而言,他年纪小,有资本,这次考试不必强求一定能考出什么结果来。 在等待进场时,外面等候的考生议论纷纷,都在说自己听到的关于这届会试的考题。 其中以第一场论语题为最多人议论。 会试跟乡试一样,同样是三天一场,初九正式开考,但需要在三月初八入场,不过中间不得离开贡院,要等三场全部考完之后才得离开。 这么长的考试时间,仍旧是给蜡烛三根,至于吃食需要自己准备。 因为要连考九天,若全部带熟饭进去,很可能会馊掉,所以食物一定要带容易保存的,或者升炭火自己做。 至于水则不用带太多,会试考试中,监场之人每天都会用竹筒送水进去给考生,但不会太多,所以考生在这几天时间里要避免吃咸的东西,免得口渴难耐。 ******** ps:第十更! 紧张的会试来临了,天子求月票和打赏鼓励!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〇一章 礼部会试(第十一更) 至于一次要被锁在号舍里九天,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比蹲大牢还要辛苦。 可在这些为求取功名的士子眼中,会试的辛苦是必须要熬过的,就算以前不适应,多考几次下来也就适应了。 而沈溪,还在前往适应的道路上。 相比于童生试和乡试的搜检严格,会试的入场搜查则宽松许多。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他认为举人既是国家从各省选拔上来的人才,已经算是士族阶层,人格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不能再像对待平民那样侮辱他们。 从明初到明朝中叶,会试的搜检时行时罢,就算施行时,检查也很潦草,绝不会让考生脱下衣服,或者是检查夹层。 所以明初会试夹带作弊之事屡有发生,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朝廷才“始命添设御史两员,专司搜检,其犯者,先荷枷于礼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这才在会试考试中大肆搜查,甚至要宽衣脱帽。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篇·科场》中感慨道:“四十年来,会试虽有严有宽,而解衣脱帽,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主体矣!” 意思很明显,我们考童生试、乡试,就是为了能进入士族阶层,现在中了举人,都能当官了,现在却仍旧如同防贼一样对待我们,这真是让人寒心啊。 不过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弘治十二年的这次会试中,入场的搜查只是例行公事,沈溪仅仅需要拿着自己的考篮,把里面的东西随便翻给搜查的门吏看,就可以进入龙门。 到了里面,根据考生号舍的号码,列成一排,每一名考生都会有一名官兵负责守号舍,若考生在号舍内有什么事情。必须要通过这名守门的官兵。 到了自己的号舍,沈溪看了看里面狭窄的地方,竟然比之乡试的号舍还要狭窄几分,连拉屎撒尿的木桶都是旧的。 进去之后。将门锁上,沈溪顿时感觉自己进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想到未来九天要被关禁闭,沈溪心里多少有些小失落,反正入场第一天没有试考,他就坐下来。闭上眼睛想心事,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沈溪带进考场的东西,基本跟乡试相同,米饭和咸菜,还有熏肉,不过加了厚厚一沓炊饼。 说是九天考试,实际上在号舍里要待上七天八晚,二月十六上午就可以出考场。一次要带够八天的吃食,稍微带少一点儿肯定是不够吃的,但带得多了。又带不进考场。 沈溪没打算在号舍里做饭,倒不是说他力不能及,而是怕生火做饭带来一些麻烦,索性带些现成的。 毕竟现在只是二月天,只要不是流食,要保存七八天还是可以的,其中有不少出自林黛的心意。 林黛已经在期待,沈溪从考场出去后,跟她做正正经经的小夫妻。 黄昏吃饭时,沈溪便在想林黛在家里做什么。估摸着是在缝制新婚所用的衣衫,只是一件简单的红褂子,从沈溪入太学时她就在缝制,却因为手艺不怎么好。到现在都还没做成成衣。 会试的第一场考试,仍旧是四书文和五经文,跟乡试的考察范围没任何区别。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时间相对宽泛一些,要到第二天上午才会交卷。 也就是说。其实第一场的考试时间是一天半,一口气写完七篇文章。 对沈溪而言,写四书文和五经文已经跟家常便饭一样,光是他这些年写的八股文,少说也有两三千篇,多的时候一天能作上十几篇,读背的程文,加上前世记忆的明清优秀八股文,则有上万篇。 对于科举考试来说,这第一场的四书文和五经文永远是最重要的。 由于老师冯话齐的本经是《春秋》,沈溪的本经也就选择了《春秋》,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春秋》的题,而选的是《诗经》,这是他特别改变的。 沈溪想的是出奇制胜。 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本经是什么,那研究必然透彻,而对五经的其它内容基本不怎么在意。 沈溪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有许多人盯着他,那些同考官出自翰林,也很有可能会盯住他,那对于本经是《春秋》考生的答卷,这些人会格外留意,甚至可能吹毛求疵,他就干脆选别的题目。 二月初九早晨,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三篇四书文分别出自《论语》、《大学》、《孟子》,而沈溪选定的四篇五经文都是出自《诗经》,分别是《国风·鄘风·干旄》、《小雅·六月》、《大雅·板》、《周颂·有瞽》。 从太阳从东方升起,号舍里光线足以读书写字,沈溪就开始抓紧时间做文章,但其实对于会试的众举子来说,第一场考试完全没必要太过着急。 因为会试要等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才统一收卷,就算你头七天什么都不答,到第章文采,若哪个考生哪一道考题写偏题了,等于是被直接刷下去。 参加会试的这三千五百名考生,那可不是泛泛之辈,若在会试中有偏科和错漏,还想中进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若真有这种情况出现,那不好意思,下届会试请早。 第一天下来,波澜不惊。 沈溪对于这届会试的考题,属于提前知晓,但沈溪之前便很谨慎,就算为这届考试提前做好文章。也从未直接落笔于纸面过,都是将文章成于胸,再仔细斟酌,对文章内容进行修改。 别人是用七八天时间答题。他用的可是四五个月,从沈溪得知自己中了乡试解元,就一直在准备这次会试,丝毫没怠慢过。 事实证明,考题与历史记载的完全相同。并未有丝毫偏差。 …… …… 二月十二,第二场考题下来。 第二场是公共科目的考试,考的是“论”、“诏诰表”、“判语”,论考的是论述性文章,不再用八股文,出题也不会从《四书》、《五经》上出,范围相当广泛,跟高考作文类似。 这届会试的论考题为“君子中立而不倚”,出自《礼记》,原文是“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乍一看又是儒家学说中崇尚的中庸之道,但其实主要考察的是官员不能结党营私。 这题目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出自《礼记·中庸》的题目,若直接以八股文的形势来答,那议论的范围会很狭窄,在代圣人立言的前提下,你只能用圣人的话来说,圣人可不会告诉你,官员不能结党营私。 这也是这道题歹毒的地方。“君子中立而不依”,我出的可不是《礼记》的原文,这是论的考题,你自由发挥就可以了。若真有那书呆子非要用八股文来答,那这道题基本也就属于走题,可以收拾铺盖卷回家。 沈溪明白了这一点,答题就容易多了。 至于“诏诰表”、“判语”,都是官场的应用文,是做官时用得上的东西。 其一是代拟公文。其二是写批语,第一条是应付上级的,第二条则是交待下级,考察内容非常全面。 沈溪用了两天时间来作第二场的题目,他没有跟一些考生一样,要等第三场题目下来,拟好草稿之后再往卷子上誊抄,因为沈溪觉得这样做很麻烦,还不如在草稿纸上写好后直接誊抄到卷子上,如此也能给第三场考试争取更加宽松的时间。 前两场考完,对大多数考生而言,这考试基本就跟结束了一样,因为按照以往的规矩,第三场的“策问”很简单,一问一答,将你的观点成文,那便可以了。 策问一共有五道,以前会试的“策问”,从来都是走过场,属于“附加题”,考官很难从“策问”中评断考生才学的优劣,毕竟题目简单,容易作答。 可沈溪之所以抓紧时间把前两场的考题列卷,就是知道这届会试最大的难题,其实是最后鬻题案的导火索,正就是在最后五道策问题中的第三道题上。 这道题,历来是历史争论的焦点。 但争论的本身已不在题目上,而在于科场之外,唐伯虎和徐经是否真的提前得到了考题? 这道策问,几乎将整个参加会试的考生都给难住了,只有二人答题流利,让程敏政以为这作出卷子的二位是唐伯虎与徐经,“甚异之,将以为魁”,于是被给事中华昹弹劾。 华昹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仅根据程敏政一句话,以及外间对于鬻题案的传说,就匆忙上奏给弘治皇帝,一场轰轰烈烈的礼部会试鬻题案展开,最后以查无实据和各打五十大板结束。 这次礼部会试,造就声名最大的不是最后的状元伦文叙,也不是仅仅以列二甲第七名、后来却以心学闻名海内的王阳明。而成就的是一个怀才不遇,狂放不羁却一生与仕途无缘的大诗人、书画家唐伯虎。 这一道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程敏政经牢狱之苦,出狱才不过几天就发急病而死。 怪只能怪,程敏政把这道题出得太偏太难,而他的那句话又实在太过惹耳。 二月十五,第三场考试的题目终于下发下来。 沈溪没有看另外四道题,而是直接留意第三题,“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 正是那道改变了唐伯虎命运的策问题! *********** ps:第十一更了! 不知道大家看过瘾没?是不是感觉非常痛快?天子如此努力,大家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来一波月票和打赏支持! 今天有没有第十二更,就看大家的表现了哦!(未完待续。) 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诣考题(第十二更) “策问”的题目,每一道题都是以“问”来开头,就好像高考中“阅读下列材料写出自己理解”题目相类似,你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更要明白材料的内容。 恰恰,这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却出了一道让天下士子都头疼不已的偏题。 这道题开篇,“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 意思是,读书人对于先贤的观念思想造诣,若不能仔细审读推敲加以辨明,则不能领略他们的思想核心,自己会无所依从。 继而引出下面的四子学说。 用四个“先贤”的理论,来说明同一个问题,就是程朱理学的核心思想,这四子的学说各不相同,在题目中只是引用四子所说的各一个观点,来让考生判断这四子是谁,他们的理论中心思想是什么。 题目中所引用内容,各自引述了一些人的观点,都是来自于典籍之中,从典籍上别人的一句评价的话,来判断是哪四子,这四人有什么造诣。 题目的冷僻就不用说了,所引用的四个观点,乍一看你还真不知道是哪位“贤人”所持。 但一次会试,出现一道偏题并不为过,要引用古代名人的理论,考生到底也算是博古通今,不知晓只能说你造诣不够。 这道题目也被称之为“四子造诣考题”,四子分别是张载、杨时、陆九渊、许衡,这四子都是研究程朱理学的,他们的核心思想都围绕着理学,但在题目中,可没指出这四子的名字,要考生自己去“猜”。 这个题目,主要是围绕四子对于程朱理学的来源的探讨,有的说是来自伯夷,有的说来自老庄。有的说源于禅宗。 张载、杨时、陆九渊三人,那也算是一代名人,他们的理论思想为很多人所熟知,虽然题目有些偏。但还不至于偏到太离谱,读一遍大概也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可最后一人许衡,他的思想就很少为人所知了。 但最后“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考生一看头就大了,这话出自哪里,是谁说的,没人知晓,也不会因此联想到许衡。 这句话其实出自前朝刘因的《退斋记》。 许衡是元朝人,算是一个精通思想、教育、历法、哲学、政治、文学、医学、历史、经济、数学、民俗等等的“通儒”,这年头书本可是很金贵的,一些前人的著作,又或者是名人。必须要通过书本来获得知识,这许衡就算在前朝有名,但哪个举子会闲的没事去买本市面上难寻的书,去研究前朝一个通儒有什么核心思想? 一次礼部会试考题,看上去没什么纰漏,仅仅是在第三场策问考试,第三道题,题目中第四个人物的理论主张上相对冷僻,就让相对中正的礼部会试出现了偏颇。 所有考生见到这种想挖了程敏政祖宗十八代祖坟的题目,心里除了痛骂。就只能往偏激处想。 你程敏政出这么难的题目刁难我们,肯定背后有什么猫腻,你是怕出个简单的题目大家都能答出来,让你鬻题不会得到利益吧? 虽然考前已有不少关于泄题的传闻。但程敏政还没见到那两份对答工整的文章,所以他也没发出这就是徐经和唐伯虎答卷的感慨,众举子一时间都没往唐、徐二人身上联想。 众考生这会儿都被锁在号舍里,即便大部分应试举子都不会,他们却不知别人会不会,这题目到底有多难。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先把这次的题目给完成,就算不太清楚是谁,可也不能空着卷子。不过按照以前的例子,在会试中哪个小环节出现纰漏,最后肯定与中进士无缘。 整个贡院内都是一片唉声叹气声,只是有苦自己吃,之前没抄写上试卷的题目,还要加紧时间去抄,毕竟第二天就要交卷了,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但也有人不死心,他们想尽量从那句不知出自何经何典的话里找出些端倪,但这基本属于白费气力。 没读过就是没读过,不知道就只能靠蒙,但就算蒙中了,你也不会联想到许衡身上。 题目问的就是四子造诣,你却只能答出三子来,甚至有的连三子都答不出,这就属于出现重大纰漏。 考生越想越急,越急便越容易影响发挥。 但此时,考场之内却有人并不会为这道偏题而感觉到惊讶和感慨。 沈溪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至少有两个人能把这道题目做好,或者有他这第三份对答如流的试卷在,程敏政就不会发出那般自取其祸的感慨了? 二月十五这天下了一场小雨,天气骤然变得寒冷,于日落前,沈溪已经完成了自己会试的所有答卷,只等第二天收卷后离开贡院。 当晚北风呼啸,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多度,但沈溪却不能生火,毕竟卷子都已经作答完毕,若生火而不小心烧着卷子,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他只能裹紧衣服,蜷缩在号舍的角落里睡觉。 大风刮了一夜,吹过号舍顶棚,发出呜咽的声音,偶尔外面还会传来一些怪响,就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沈溪不知道别的考生整的什么幺蛾子,或者是因为会试考题太难,有的人已经神经错乱了。 因为极度寒冷,湿气又重,沈溪一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天仍旧没有放晴,不过贡院内多了许多巡查的军士。 沈溪猜想,或者是因为考题太难,有考生昨晚闹事,贡院内加强了安保。 不过这已经跟沈溪没多少关系了。 到中午时,号舍开始收卷,沈溪把自己的卷子整理好,交了上去,然后拿起自己的考篮就要出号舍。刚推开门,却发觉自己腿脚发软。或者是在号舍里窝了几天没走路,脚踩在地上都有些站不稳。 “小举人公,可需要搀扶您出贡院?”跟沈溪算是朝夕相伴了八天。但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监场兵士笑着跟沈溪打招呼。 监场的兵士不知道沈溪叫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差事很特殊,居然监考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这样的年纪便参加会试,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沈溪先是相谢。但还是断然回绝:“我自己能走。” 沈溪脚步缓慢地走出贡院,因为天上还下着小雨,出了贡院他只想早点儿回家,大鱼大肉吃上一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至于睡多久已经没关系了,最好是睡他个两天两夜。 从考场出来后,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沈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 …… 回到家中,沈溪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栽倒到床上,蒙头大睡,连饭都不吃了。 林黛盼了八、九天,心里正牵挂得紧,见到沈溪回来,还没等她献上殷勤。沈溪就已经倒头大睡,令她稍微有些怨怼。 但她毕竟想做个贤内助,知道沈溪累,不太想把沈溪吵醒,不过每过一会儿就会去沈溪房里看看,想让沈溪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这次沈溪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醒来时,肚子都已经快饿扁了。狼吞虎咽吃过饭,沈溪才想起来问问是什么时辰。 “……你都睡了一天!哼!”林黛撅着嘴,好像深闺怨妇一样望着沈溪。 “一天?那今天就是十七了。” 弘治十二年会试鬻题案于二月二十七正式案发。之前城里已多有传闻,沈溪知道该出去问问风声了。 沈溪放下碗筷,正要起身,却被林黛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儿?” 林黛昨夜就等着成就好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沈溪醒来,虽然不至于跟沈溪在大白天发生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因为这会儿她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裳,精心梳洗打扮过。沈溪连句赞美的话都没有。 沈溪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现在就做,中午不用等我回来。” 沈溪没法跟林黛解释,他现在必须要将鬻题案搞清楚。 可在他与唐伯虎斗画之后,京城士子就开始对他有所非议,就怕案发后,有人会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林黛见沈溪这般不解风情,气得直跺脚,不过却没辙,谁叫男儿郎天生就要做大事,而女子只能守在闺房等相公回来呢?见沈溪执意要走,林黛赶紧问道:“那你……你晚上回来吗?” 沈溪重重点了点头:“嗯。” 听到这个回答,林黛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语气转而有些轻柔:“那我等你。” 一句“等你”,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情意,沈溪就算看得明白,但此时他也只能先不去管,因为还有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沈溪离开家门,匆忙到了苏通下榻的客栈,苏通显然也没休息好,不过他昨天已经跟一些士子交流过会试考题的事情。 “沈老弟,或许情况有些严重啊,第一场论语题,你记得吧?听说在考试前,就已泄露了,有人拿着这道题去请教别人。” 苏通脸色带着几分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提前得到考题,至于什么论语题提前泄露,也不过是外面传的风声,没谁能直接说出到底是谁拿着题目去问人。 这一届会试的论语题,“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出自《论语·卫灵公》,题目算不得刁钻,沈溪并不觉得考生在这道题目上会有什么论述上的偏差。 “唐寅和徐经那边有什么消息?”沈溪赶忙问道。 ************* ps:第十二更! 精疲力尽,啥都不说了,天子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手指头连动弹一下都困难了! 也请大家多多支持,用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把天子淹没吧! 呜呜呜,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〇三章 又进囚牢(第一更) 后世关于这次鬻题案,众说纷纭,不过由始至终都没有确凿的证据用以证实唐、徐二人真的提前获悉了考题。 这从二人出了考场后的反应,基本就能判断一二。 历史上的说法,是唐伯虎、徐经压根儿就没在会试的录取之列,所以那两份关于“四子造诣”策问对答如流的考卷,并非是他二人,程敏政的感慨最多只是揣测而已。 但谁又敢保证,这不是负责复核试卷的李东阳,为了息事宁人而作出的假象? 沈溪突然问到唐寅和徐经,苏通有些惊讶。 在没有程敏政那番感慨之前,众举子还未把怒火完全迁怒到唐、徐二人身上,就算有人说鬻题,也仅仅是针对程敏政。 从这点上说,关于唐伯虎在考前就拿着题目去询问别人,也是鬻题案发生之后人云亦云的结果。 就算唐、徐二人真的在考前拿着题目问人,但那题目绝对不会是这次会试的考题,在会试结束直到程敏政阅卷时发出感慨前,外间也未对二人有太多非议。 “我们管他唐寅、徐经呢,沈老弟,我且问你,这届会试的考题,你全数答出来了吗?其中就没什么难题不能作答?” 苏通神色有些凄哀,很显然他感觉自己在这次会试中发挥不佳,距离中进士还有一定差距。 沈溪道:“还好吧。” 一句话,让苏通感觉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看着沈溪好一会儿,才由衷地感叹道:“沈老弟的学问果然非同一般,从昨日到今天,我问过不下二十位同场考生,没一人敢说自己发挥得还好。看来沈老弟确实是天资出众,将来出将入相……”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苏兄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下。” 沈溪与苏通见面没用太长时间,因为接下来将是一段时间的等待。放榜会在三月初,殿试则是在三月中旬。 考生一般会等到会试放榜后离开京城,对于苏通这样本身才学就不出众的应试举子来说,考完会试就该准备回乡了。至于是直接回乡继续寒窗苦读,还是游山玩水之后折道返家,又或者是等待朝廷放任官员,都由举人自己选择。 很显然,苏通觉得自己还年轻。断然不至于说放弃科举之路,他还准备至少参加三四届会试,到四十岁左右不中,才会放弃科场,接受朝廷委任为小吏。 在苏通与沈溪会面时,不时有举子过来询问考试情况,沈溪一律以“不过尔尔”应付,别人只是觉得他年少气盛,口出狂言,根本就不会想到他竟然能答出“四子造诣”这么生僻的题目。 寒暄完毕。苏通带沈溪又去见了一些举子,从他们的反应看,情况都一样,叹惋,可惜,再是对出题人程敏政的愤恨。 “……这等题目,就是放给翰林来做,也未必能做得出来,却让我等举子来应答,岂不是强人所难?” 在这些举人看来。自己只属于士族阶层的底层,尚未有机会接触到太多高深学问的书籍,若是能跻身翰林院,多读上几本书。或者才能知悉那些生僻的学问。 考试之后,关于四子造诣的考题,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就算知道题目,让他自己去找,他也找不到题目到底出自哪里。 有人说是出自《退斋记》。可这本书,偌大的京城都淘换不出几本,要想读到这么生僻的典籍,最起码家里藏书要过万,这对于普通举子家庭来说根本不切实际。 沈溪这一天见过最多的是福建举子,毕竟大家是同乡,人在外地需要拧成一股绳。众举子义愤填膺之下,已经准备上书朝廷,“讨要说法”。 沈溪感觉到,考试一结束,在京城的应试举子都快要疯了,或者弹劾程敏政鬻题并非是朝廷真要追究他泄露了题目,而是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当作是对程敏政出偏题、怪题的一种惩罚。 可惜此时程敏政浑然不知,随着会试结束,下一步就是会试誊卷和阅卷,波澜也因此而起。 当沈溪察觉舆论并未针对他时,心中稍微宽慰,他毕竟没去拜访过程敏政,也未跟程敏政有任何联系,不过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因此而攻讦他。 只要跟唐伯虎和徐经扯上关系的人,在鬻题案发生之后都很危险。 …… …… 沈溪下午没有回家,到了东升客栈,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玉娘才姗姗来迟。 按照之前的约定,沈溪出了贡院就应该与玉娘会面,但沈溪一睡就是一整天,全然把与玉娘相约之事给抛到了脑后。 “……不知沈公子这次会试发挥如何?”见了面,互相见礼之后,玉娘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沈溪道:“我十三岁便中举,难道玉娘认为,这还不够碍眼吗?” 玉娘轻轻一笑:“若沈公子能早日出仕为官,那是天下百姓的福气,若沈公子长久苦读,或者……” 或者什么,玉娘没有说下去,这话似乎不该以她的身份发出感慨。明摆着的事情,就算玉娘有背景,关于沈溪是否出仕做官也与她没什么关系,除非玉娘这番话本身就是引用自别人。 一些有才之人,若是怀才不遇,可能会意志消沉就此不问世事,但有些人却因此而愤愤不平,继而成为枭雄,与朝廷为敌。 历史上发动叛乱的豪杰,大多是科场不顺的读书人,因为平头老百姓是没有那种可以号令群雄的见识以及谋略,朝廷设立科举制度,其实就是为了安抚读书人,让读书人找到一种可以获得功名利禄的机会,不至于剑走偏锋。 社会上升渠道被堵塞得越厉害,中下层读书人躁动的情绪越激烈,往往对于王朝的统治者不利。 沈溪大概听明白了一点,或者是他在诱杀宋喜儿时表现出来的谋略和冷静,让什么人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若能科举进仕为朝廷所用还好,若来日一直榜上无名,难保不会对朝廷安危构成威胁。 沈溪揣摩:“说这番话的人。难道是刘大夏?”当即道:“在下只是个本分的读书人,一心求科举。玉娘,还是多说说运粮的事情,有这些天准备。船只人手均已齐备,那朝廷批文方面……是否有着落?” 玉娘笑道:“奴家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有刘侍郎协调,户部今年往南直隶和岭南的春粮,都会交由汀州商会来负责运输。公文已下发到地方,地方官府会予以协助。” 沈溪点头,朝廷发公文给地方,说是让地方协助为假,其实是想告诉背后盗卖官粮的那些人,告诉他们有汀州商会这样一条出货的捷径。 玉娘又道,“沈公子身份既已泄露,这几日内或有人暗中与沈公子接洽,刘大人委命奴家跟随沈公子左右,以幕僚身份出现。” 沈溪看了看玉娘的男装装扮。不像是仆从,倒好似风度翩翩的君子。沈溪稍微尴尬了一下:“玉娘莫不是准备与我……同进同出?” 玉娘笑道:“正是如此。” 沈溪脸上不由带着几分苦笑。 要说一个美女跟着你同进同出,那倒也是一件雅事,可玉娘毕竟已是半老徐娘,就算风韵犹存又如何? 这姜未免老了些,反倒因为玉娘的存在影响到他平日的生活,连同家里的几个女眷,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最少,沈溪暂时没法跟林黛“成其好事”,难道他跟林黛合卺之时。让玉娘在外守着? 玉娘似乎察觉出沈溪有些不太方便,又道:“沈公子平日里与家中女眷同住,或有不便,还是搬到东升客栈。如此既能方便照应些,若贼人找来,也不至于寻个空,继而引起他们的怀疑。” 倒卖库粮的人想来与沈溪接洽,必然会到东升客栈,沈溪不希望那些人找到他的小窝。玉娘道。“奴家未先请示沈公子,已派云柳和熙儿先行往府上去,带了衣物和行李过来,这几日沈公子留在这里……客栈内外已换了人手,确保沈公子的安全。” 突然间,沈溪有种被人软禁的感觉。 若说江栎唯跟他合作,还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如今给刘大夏做事,可就没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玉娘也深知这一点,她名义上是保护,但其实是监督沈溪,怕他泄露消息,同时也担心沈溪擅作主张,跟盗卖库粮的贼人有什么不轨的交易。 沈溪摊摊手:“看来在下没拒绝的理由……一切就依照玉娘之意便是。” 从如同囚笼一般的贡院号舍出来,沈溪又进入另一个囚牢。不过对他来说无关紧要,除了不能每日见到林黛之外,别的其实没什么差别,在客栈里一个人住,反倒容易静下心,或者可以考虑一下鬻题案,也可以考虑一下将来。 沈溪自己没太多把握,说是这次会试一定能中进士,之后说不定还得进入太学读书。或许要等到太学卒业,多次考会试之后,才能金榜题名有所作为。 玉娘没有允许沈溪回家收拾东西。 按照玉娘之意,沈溪平日的生活起居将会由云柳和熙儿负责,由于熙儿会一些武功,将担任他的贴身侍卫,晚上也会睡在一起,玉娘就住在隔壁房间,同时玉娘也有个化名,叫做“孙如”,却是赴京赶考的举子。 沈溪详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孙如”确有其人,真的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不过人很倒霉,在来京城的路上得病死了。 此事外间尚不知晓,此人体貌特征与玉娘男装后的装扮相似,就算盗卖库粮的人去追查,也不会怀疑玉娘的身份。 ********** ps:一大早起来网络不通,然后打了10000号,告之欠费,天子有些莫名其妙,不是每次都缴一年的宽带费用,要到八月份才到期吗? 结果去了电信营业厅一问,才知道去年九月家里不知道谁按了机顶盒上的收费项目,那东西只要点击过一次,就自认开通,然后每个月29元,一直扣费,到现在已经欠费严重,所以网络停了。 交了欠费,又续交了一年宽带费用,网络终于恢复,天子回家紧赶慢赶,终于写出一章,给大家送上! 由于昨晚十一点过“致虛極守靜篤”大大打赏了一个盟主,今天将加更五章,在保底两章的基础上,今天至少是七章,如果成绩好的话,还会更多! 还等什么,想要看更多的章节,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吧!(未完待续。) 第四〇四章 捉奸(第二更) 沈溪考试结束,先蒙头大睡了十二个时辰,而后出门不归,还派了两个娘声娘气的男子回家收拾东西,这让林黛非常郁闷。 要不是这两个男子拿出沈溪的信物,她真不信沈溪这般绝情。 言而无信的坏人! 不想跟我圆房,犯得着搬出去吗? 小姑娘情窦还没开的时候,就对沈溪有种亲人般的依赖,长大后心里更是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才十三岁,可小姑娘毕竟已长成十六岁婷婷玉立的花季少女了,如今大妇的名分都被人抢了,只盼与沈溪长相厮守,谁知道沈溪那般铁石心肠,不解女儿家心意呢? 林黛一气之下真的想抓着上门收拾东西的两个人仔细问问,沈溪到底是什么想的?不过,林黛不敢跟两个陌生男子靠得太近,毕竟这涉及到女儿家的名节问题。 林黛回到房里,一个人生闷气。 朱山去帮那两个男子收拾东西,回来后对林黛道:“小姐,我听他们说了,要去客栈,还有……个子矮的称呼另一个叫姐姐。” 朱山不是笨,只是憨厚,林黛吩咐她过去偷听,她能挑出重点,回来讲给林黛听。 林黛顿时明白过来,忽地站起,道:“怪不得我看她们的眼神不太对劲,原来都是女人。好哇,憨娃儿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想要我……我们了。” 为了让朱山跟她一样有切身体会,林黛把“我”变成“我们”,可朱山根本听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有吃的,有穿的,少爷要不要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她们要去哪儿?”林黛急切地问道。 朱山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 估计是熙儿欺负朱山傻愣愣的,有些话竟然当着她的面就说了出来,但关于沈溪的住处。熙儿没说,朱山自然也揣摩不出。 林黛道:“那你去,尾随她们,看看她们去哪儿了。” “可是……小姐。我不认得路啊。” 朱山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出门只要走出一条街必定迷路,要是迷失方向,这偌大的京城可就没她容身之所了。 宁儿想了想,道:“我去吧。” 说着把手上的绣活放下。匆忙整理一下衣服,出门去了。 林黛很想对宁儿千叮咛万嘱咐,可她心里到底在乎的是沈溪的去处,追出去晚了,可就追不到人了。 …… …… 却说这边熙儿和云柳,得到玉娘的吩咐,到沈溪落脚的小院收拾东西,熙儿心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她想见识一下,到底沈溪的小娘子长成什么样。 熙儿这两年打听不少沈溪的事情。她也不知为何会对沈溪这般好奇,她只知道沈溪有个小童养媳,还有个邻家妹妹对他很依赖,而出人意料的是,沈溪十二岁的时候却娶了大家闺秀谢韵儿为正妻。 沈溪进京城赶考,并未带谢韵儿,而是把小童养媳带在身边,很显然沈溪对那个年长他八岁的正妻不怎么喜欢,心里只有这个大他三岁的“小姐姐”。 等熙儿见到姿色比起自己尚要美上三分的林黛后,多少还是有些嫉妒和羡慕的。 彼此同样都孤苦无依。她就要跟着玉娘游历风尘,而林黛则有那么好的命留在沈家,锦衣玉食还有个疼她的小相公。 小相公中举人当了老爷,未来说不一定会中进士。就算仅仅只是做个妾侍,那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熙儿本来想以男儿身去逗弄林黛几句,谁知道林黛对她的警惕性很高,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便回房去了,接待她和云柳的却是木讷的朱山。 熙儿并非第一次进沈溪的房间。 三年前她曾将沈溪迷晕,把被沈溪“骗走”的首饰盒又给偷了回去。那次她根本就没想在沈溪的房间多停留一刻,可之后几次与沈溪交集,甚至宽衣解带让沈溪针灸疗伤,玉娘将她和云柳送给沈溪而被拒绝,恩恩怨怨可谓纠缠不清……熙儿站在沈溪的房间中,居然有片刻失神。 “快过来帮公子收拾。”这时候云柳瞧出熙儿有些不对劲,提醒了一句。 “哦!” 熙儿应了一声,赶紧上去帮忙整理包袱。 沈溪换洗的衣服不多,房间里最多的是书,熙儿任意拿起一本看了看,就算她识字,书本中的内容也多是晦涩难懂。 “多帮公子带一些书过去。”云柳再次出言提醒。 “嗯。” 熙儿点点头,随便塞了几本书到包袱里。云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书拿了出来,先将包袱摊开,书整齐放好,才慢慢包裹起来,嘴里埋怨:“公子的书都金贵得很,要小心保管。” 熙儿瞅了旁边傻愣愣的朱山,略带不屑:“都不知他看的是些什么书,也就姐姐才这般重视,别等我们拿过去,他不领情,还让我们送回来呢。” 云柳又瞪了熙儿一下,熙儿这才住口不言。 在云柳整理包袱的时候,熙儿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打开来一看,面色顿时羞红一片,失手“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做什么?” 云柳心疼地把书捡起来,将上面的尘土擦掉,看着上面的书名《金瓶梅》,云柳面色也略微有些羞红。 沈溪这书架上别的书或者她没听闻过,但《金瓶梅》这本书可是出名得紧,与她们一同北上的小姐妹,几乎是人手一本,不过全都是抄本,没一本正版,里面也没什么插画。 云柳轻轻翻开来,直接就是一页艳插画,忍不住暗啐一口,随即老老实实地把书合上,给沈溪放进包袱里。 “姐姐,这种书也给他带过去?”熙儿有些嫌弃。 云柳抿嘴一笑,道:“公子已非稚子,看看这些书又有何妨?你还是快些收拾,当家的和公子还在那边等着呢。” “哼。” 熙儿有些愤愤然地望了朱山一眼,却不知为何会对这个憨厚的婢女产生敌意。这会儿她心里想的是:“玉娘把云柳姐姐这么好的姑娘送给你。你都不要,却看这种污秽不堪的书!”关于玉娘将她一并送给沈溪的事,她给选择性地遗忘了。 收拾好东西,云柳和熙儿各自捧着包袱。对朱山告辞道:“这位姑娘,麻烦给贵家主说一声,我们这就离去了。” 朱山点了点头,送云柳和熙儿到了门口,她就赶紧回报。林黛那边还急着想知道结果呢。 …… …… 云柳和熙儿走出弄巷口,外面有马车,车子是她们自己驾过来的,她们虽是女子,可风里来雨里去,赶车已是家常便饭。 云柳和熙儿把各自捧着的包袱放进车厢,上车后正要打马前行,突然发觉胡同口有个人在往外偷瞧。 熙儿回头瞥了一眼,笑着说道:“看起来,人家对我们还不放心呢。我们加快速度。甩下她如何?” 云柳摇摇头道:“她们只是关心公子的安危,我们将东西送到客栈后门,让她跟着去吧……知道公子的下落,她们也能安心一些。” 女儿家最懂女儿家的心思,云柳设身处地地想,若自己是林黛,小相公突然不回家,连去了哪里都不跟家里说,能不担心吗? 玉娘吩咐不许泄露了沈溪的行藏,她也算是灵活变通。我并没有有意泄露,只是不小心被沈溪的婢女跟来了。 再者,沈溪之前就住在东升客栈,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吧。 宁儿出了门。她一路跟着马车,前面的马车速度并不快,她只需要尾随在后面就可以了。 因为马车实在走得太慢,她已经在沿途寻摸有没有英俊帅气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公子哥,最好能借故上前撞一下,让他过来相扶。说两句客气话。 “原来京城之地也是这般……” 宁儿沿途找了半晌,一个中意的都没发觉。街上要么是小商小贩,要么是来去匆忙的挑夫、百姓,身上穿着都是粗布麻衣,反倒是她自己穿得挺好,不少人暗中打量她,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宁儿心里不满地想:“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我要是再带着小山出来,谁敢说我不是世家千金?” 终于到了东升客栈后巷,宁儿觉得这里非常熟悉,猛然记起刚到京城时不就住在这儿吗? 见熙儿和云柳捧着包袱进得门去,宁儿就在后院等着,确定熙儿和云柳不再出来后,她才赶紧回去对林黛汇报。 “……她们真的进了东升客栈?进去之后就没出来?”林黛一听,心里那个气啊,先不论那两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女扮男装,就说沈溪住在东升客栈这件事上,就让林黛小心肝都要气炸了。 你不想跟我圆房就明说,干嘛要搬出去,还要住在东升客栈? 宁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她趁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好似沈溪会跟两个穿着男装的丫头有什么关系一样。宁儿道:“少夫人,我看少爷进城后认识了哪个豪门的千金小姐,这小姐一定喜欢少爷的才学、人品,主动勾搭。二人在客栈里密会,那两个女人或许是通房丫头呢。” 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通房丫头”这个概念显得晦涩难懂,可林黛是什么人,从小听着沈溪讲的《红楼梦》长大,对于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人物熟悉得紧,她自己都怕将来从沈溪的正妻降为妾侍,甚至是降到通房丫头,一听宁儿挑拨,一时间她哪里忍得住? “不……不行,我们要去东升客栈,我要亲自问他,怎能辜负于我!”林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个等着圆房合卺的待嫁小娇妻,转眼间变成没人要的“弃妇”,她怎能平复心中的悲伤,咽得下胸中这口恶气? 宁儿道:“可是少夫人,咱以什么名义去?” “捉奸。我要去捉奸,让我知道是谁勾引了他,我……我就死给他看!”林黛把心一横,连话都带着几分决绝。 *********** ps:第二更到! 昨天最后有102人打赏,有198张月票,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天保底加盟主爆发,另外还有对大家的感激,至少爆更八章! 要是再来个盟主,那明天不是……啧啧,不敢想啊! 请大家踊跃支持,成绩越好,天子更新越多!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〇五章 居心不良(第三更,贺新盟主) 林黛要“捉奸”,纯粹属于名不正言不顺,她并非沈溪什么人,说是童养媳,可沈溪已经娶了谢韵儿,跟她之间并无婚约,连她这次跟随沈溪进京,也只是以婢女的身份而来。 不过林黛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愤愤不平,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被沈溪毁了,她一定要找沈溪讨回“公道”,只要心里觉得理所当然,那就行了。 为了这次“捉奸”一举成功,林黛也是有所准备,她先清点了一下人手,她一个,加上宁儿和朱山担任左右护法,三个女人组成捉奸队,计划于当天入夜后展开行动。 之所以会等天黑行动,主要是因为林黛要“捉奸在床”,一次就让沈溪没话说。她也没想过该怎么惩罚沈溪,只知道心里委屈,若沈溪外面真有人了,她说不定不想活了……女孩子对爱情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相守终生,容不得半点掺水。 沈溪此时身在东升客栈,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亏欠林黛,尤其想到林黛临别时说的那句“那我等你”是多么的含情脉脉,他是个懂得珍惜的人,也清楚如今他跟林黛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大妻子小丈夫,他尚未到能给林黛“幸福”的年岁。 等熙儿和云柳将包袱带过来,沈溪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其实这几年他经常在外科举,住客栈已习惯成自然,远离父母和家庭也不奢求什么安逸的生活,糙布麻衣粗茶淡饭便可,沈溪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 原本按照计划,熙儿本该睡在沈溪的房间“贴身”保护,其实是近距离监视,防止他跟外人有什么联系。但玉娘到底对沈溪有一份敬重和礼让,通过察言观色以及出言试探,知道沈溪如今还是个“童子鸡”,留姑娘在房会有所不便,于是让熙儿和云柳睡在隔壁房间。 “……姐姐。你说那丫鬟回去,跟那小姑娘说了以后,会怎样?”熙儿立在窗口看着后院,略带遐思地问道。 “还能怎样?” 云柳抚着琴。淡淡一笑。她许久没碰过琴弦,今日难得与沈溪比邻而居,像是在无意中拨弄琴弦,其实是想引起沈溪的注意,因为她知道沈溪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女儿家总是希望得到别人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赞美。 熙儿笑道:“要不。我们把这事情告诉他,看他怎么想?” “别去……莫打搅了公子读书。”云柳有些着急。 “姐姐就是大惊小怪,他现在肯定没有读书,就算在读也是在读《金瓶梅》,姐姐要不要打个赌?” 熙儿俏鼻轻轻皱起,似有些不满。 云柳笑而不语,其实沈溪读什么书无关紧要,她倒希望沈溪不读书,能放下一切好好倾听她弹琴。 入夜后,云柳亲自到沈溪房间送饭。见沈溪坐在书桌前正抱着本书看,云柳怕沈溪看的真的是《金瓶梅》,心里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将饭菜放下,转身要走,却听沈溪道:“你弹得不错,很是清新悦耳。” 只是一句简单的赞美,却让云柳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目光落在沈溪手上的书卷上,瞧清楚并不是《金瓶梅》后。她心里不禁想:“沈公子是正人君子,岂会看那等书?” 却见沈溪拿出一些书稿来,递上前,“若是觉得无聊。拿这些回去看就是。” 沈溪只当云柳闲着无聊,才会抚琴打发时间,之前他在太学没事时写的《阅微草堂笔记》,都是志怪小说,用来慰藉寂寞再好不过,于是好心送给云柳。 云柳接过书稿。面色有些潮红,怎么说这也是沈溪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拿在手里,行礼后,感觉轻飘飘的,整个人都不知是怎么出的房门。 回去后云柳便捧着书稿看了起来,很快便沉迷进那光怪陆离的故事中,为各个故事主人翁的命运所牵动。 “姐姐,你不会也在看那种……脏书吧?”熙儿见云柳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只顾盯着书稿看,脸上带着几分怪异之色。 “什么脏书,这是公子写的,你也拿去看吧。”云柳为了自证清白,把书稿拿出几张递了过去,熙儿却并没有伸出手接。 熙儿冷声道:“他的东西,我才不碰呢。” 云柳笑着打趣:“连身子都被公子碰了,还说不碰呢……” “姐姐……” 熙儿不由大囧,被沈溪看过全身,那算是权宜之策,毕竟要治伤嘛,不过她坐在沈溪怀中与沈溪饮酒倒也是事实。 入夜之后,烛光跳跃,熙儿坐在床边打了个呵欠,感到无聊之至,云柳却完全沉浸在沈溪所编织的世界当中。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熙儿顿时警觉,一个闪身到了门口,见到是玉娘开门走了进去,她才松了口气。 云柳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是玉娘,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熙儿回到床边坐下,大感无趣地说道。 云柳道:“过来陪公子难道不好吗?公子就在隔壁,若他有什么事,我们也能照应,你若是琴棋书画方面碰到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过去请教,以公子的为人,肯定会作出解答。” 熙儿有些气急,琴棋书画那些,不过是在教坊司内为了应付客人,被玉娘强迫着学的,平日里她连碰一下的兴趣都欠奉,如果因此而去问沈溪,岂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到了上更时分,后院突然传来些微嘈杂声,云柳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熙儿却是耳聪目明,她不动声色地凑到窗前看了一眼,眸子里露出些许狡黠之色,端起木架子上的水盆出门去了。 此时沈溪刚送走玉娘,正在书桌前看书,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沈溪以为玉娘还有什么事要交待,结果一打开门,门口竟是目光里柔情似水、双颊绯红欲滴的熙儿,此刻她正端着盛满热水的木盆,似乎要侍候自己洗漱。 “公子。奴家可以进去吗?” 熙儿情意绵绵地望着沈溪,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跟在汀州教坊司时跟苏通献媚时一个模样。 沈溪一个激灵,直接回绝:“不行。在下不习惯被人照顾,我自己来吧。”说完,正要伸手接过熙儿手中的木盆,熙儿却故意提前松手,水盆落地。热水溅了沈溪和熙儿一身。 “哎呀,公子,是奴家不小心。” 熙儿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人已经趁机钻进屋子,拿起帕子就往沈溪身上擦,也不管沈溪被水浸湿的只是衣服的下摆以及鞋子,整个人直接往沈溪怀里凑。 沈溪不知熙儿为何会这般,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溪警惕之下抽身避开。但熙儿毕竟是有身手的女人,她要达成某种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溪很难躲开。 熙儿一反常态,整个人投入沈溪怀里,让沈溪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咣!” 门突然被人砸了一下,还是那个木盆,不过有人从地上拿了起来,又重新砸到了门上。 沈溪反应过来,等他看向门口时。见到俏脸正蹙成一团的林黛,小丫头气呼呼立在门口,小嘴撅得高高的,用一种夹杂着愤恨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反观自己。半身**的,跟熙儿抱在一处,就算林黛出现,熙儿也没有丝毫抽身的觉悟,依然紧紧地与沈溪贴在一起,似乎在向林黛炫耀主权。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林黛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说。人哭泣着转身便往楼下跑去,什么爱情、亲情的梦想,在这一刻破灭了,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大哭一场,也不管到何处去。 林黛一走,朱山赶紧跟随,宁儿则立在门口,带着几分挑衅地与熙儿对视。 二人丝毫不让,甚至于熙儿还想往沈溪怀里凑,却被沈溪使出浑身的气力推开,她没想到沈溪力气那么大,差点儿一个踉跄撞到门板上。 “最毒不过妇人心!” 沈溪黑着脸说了一句。 熙儿听到这话,怒视沈溪,脸色铁青,素来争强好胜的她正要出言反唇相讥,沈溪已经冲出门,想把林黛追回来,却在楼梯口被玉娘拦住了。 “沈公子不宜离开此地,奴家已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令公子身边之人出事。” 沈溪心想,感情玉娘什么都知道啊。 这客栈里外,无论是店伙计还是客人,甚至是隔壁的商铺,几乎遍布朝廷的密探,就算如此还能让林黛摸进来,玉娘分明是想给自己添堵。 沈溪只能回房去,熙儿本来还不服气,却被玉娘一通喝斥后,被云柳硬拉着回房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沈溪从玉娘遣人召唤来的宁儿那里得知林黛已经回到小院,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值此多事之秋,会试刚刚结束,鬻题案眼看就要爆发,这边却有盗卖库粮的案子需要他协助,一时分身无暇,根本就没办法跟林黛解释。 “把这封信交给黛儿,告诉她,我这是为朝廷做事。”沈溪把信交给宁儿,让她带回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吾得进士之时,青梅结发相守。” 就既是情话,又是沈溪对林黛的书面承诺,基本算得上是一份不太正规的“婚书”,只要林黛拿到这封信,其实就等于是得到了沈溪的保证。 虽然看上去,这个保证有些遥远,沈溪要取得进士功名,指不定要等到何时。 之后几日,沈溪安心留在客栈。 可要等之人,一直没有出现,就算这个时候以周胖子为首的一帮人,已经开始用汀州商会的名义运送朝廷调拨地方的粮食。 对方似有警觉,就是不来找沈溪,连个细作模样的人都没见到,好像把沈溪和汀州商会给遗忘了。 沈溪在东升客栈躲清静的这些天,京城关于礼部会试鬻题案的传闻愈演愈烈。 二月二十七,户部给事中华昹正式上书朝廷,弹劾翰林学士程敏政鬻题。 ************* ps:第三更送上! 热情祝贺“致虛極守靜篤”大大成为本书第四位盟主!承诺爆发的五章正式开始!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〇六章 北镇抚司(第四更,贺新盟主) 弘治十二年己未,礼部会试鬻题案,在历史上算是桩悬案,事件的几个当事人各执一词,就算徐经最后承认曾收买程敏政家仆获取考题,但也基本被认为是屈打成招所致。 程敏政最终是以督查不严的罪名被勒令致仕,唐伯虎被发配小吏,耻不就任,徐经归家闭门不出,八年后客死京师,家里经此一事,逐渐衰落,到其第四代后人徐弘祖(即徐霞客)时只能算是小康家庭。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想理清楚脉络,先要从朝廷内部党派的纷争入手。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程敏政是为同为礼部侍郎的傅瀚所设计,而导火索,就是有人趁着饮宴时,私下向华昹“举报”,这个人就是唐寅的好友都穆。 都穆乃吴县相城人,七岁时便能诗文,及长,博览群籍,但却一直无法考取功名,在时任吏部右侍郎、暂时丁忧在家的吴宽家中担任塾师。 都穆三十八岁时,巡抚何公拜访吴宽,看到都穆悬于吴家学塾的示范文章,大加赞赏,于是向提学推荐,这才过了院试一关。此后都穆与唐伯虎一同参加乡试,同时考取举人,以四十一岁之龄进京参加会试。 都穆虽然与唐寅是知交,但暗地里却嫉妒其才学,进京后通过丁忧结束回京担任詹事府詹事的吴宽,认识了户部给事中华昹。随着京城鬻题风声越演越烈,席间趁着酒意,都穆向嫉恶如仇的华昹告发,说唐伯虎和徐经从程敏政手里拿到题目,并且以此题目来问询身边好友,他自己可以出来作证。 华昹得知后,马上上奏朝廷,说得言之凿凿“……士子初场未入,而论语题已传诵于外;二场未入,而表题又传诵于外;三场未入。而策之第三四问又传诵于外”,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事后诸葛亮,没谁提前真的获悉考题。只有都穆站出来说是从唐伯虎和徐经那里看到了考题。 至于事情的结果,就算始终查无实据,案子还是判了,唐伯虎、徐经仕途尽毁,程敏政出狱后身死。连上奏的华昹也被降职。 但事件却有一个得益人,就是举报的都穆,他本不在录取之列,但因他举报有功,终榜上有名,最后竟官至礼部郎中。 “是岁凡取前列者,皆褫名,都以名在后,反得隽。” 本来这次鬻题案并不会牵扯到外人,可因沈溪的存在。本来两份回答得宜的考卷,变成了三份。 幸好程敏政压根儿就不认识沈溪,他发出的感慨,仅仅是这三份考卷中应有唐、徐二人,却没有猜到第三人是沈溪,而沈溪也不像唐伯虎那样身边有损友,没人跑去举报沈溪,说他与鬻题有关。 尽管外面的人因沈溪与唐伯虎斗画,一举成名,对他嫉妒有加。但这件案子的矛头,暂时只指向程敏政、唐伯虎、徐经三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当沈溪得知事由,心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把火没烧到他的身上。 华昹于二月二十七上奏弘治皇帝,内阁对此非常重视,当天就将奏折呈递到弘治皇帝手上,本来马上就要放榜了,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折,让弘治皇帝始料不及。 事关科举取仕。弘治皇帝当即下令,让礼部议处以闻,礼部议,要将程敏政所取之卷重新审阅,“……凡经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阅,从公去取,以息物议,开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弘治皇帝亲下诏书,己未科礼部会试放榜改在三月初二,给出几天时间,让大学士李东阳会同同考官,重新对卷宗进行审阅。 而此时,事件的三个主要当事人,唐伯虎和徐经仅仅是被锦衣卫看管,并未下狱,而程敏政毕竟是礼部右侍郎,还是本次礼部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弘治皇帝对他也算礼遇,只是让他暂时不管会试之事,先回家休息。 事件仍旧在发酵中。 沈溪知道,到三月初二正式放榜前,鬻题案只是起始阶段,在没有正式走上司法程序之前,所有人对此仅是持怀疑态度,没人敢说谁谁一定跟这案子有关,但外间众说纷纭,不自觉地将这桩案子往风口浪尖上推。而舆论压力越大,朝廷越不敢轻易结案,必然要给天下士子一个交待。 事件愈演愈烈时,沈溪却只能窝在东升客栈,以前还有苏通帮他打探到一下消息,如今连个能与他商议的人都没有。 偶尔玉娘过来,除了告之些市面上的传闻,便是让他放宽心……听玉娘的意思,就算他中不了进士,将来也可以做官。 不过玉娘的话听起来以恭维居多,并无太多真诚。 转眼到了礼部会试放榜前一日,三月初一晚上,沈溪正在秉烛夜读,楼下传来一阵哄闹声,很快蔓延到了楼梯。 玉娘先行出门搭话,没过一会儿听到江栎唯的声音传来:“……沈公子可在里面?” 玉娘道:“江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算不上深夜,只是有事带沈公子回去问话。”说着门打开,江栎唯带着几名锦衣卫进门来,面对沈溪露出个让人看不懂的笑容,“沈公子,这次找你,是为礼部会试鬻题案。请多担待一些!” 沈溪心里有些诧异,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而且舆论并未把鬻题案往他身上牵扯,江栎唯这是来哪一出? 江栎唯显然是奉命办差,在公事公办的原则下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他一摆手,后面过来几名兵士,却没人上前捆绑,显然沈溪在这件案子上,并非犯人,他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一般士卒不敢碰他。 玉娘拦在门口,脸上带着一抹冷笑:“江大人,您就这么将沈公子带走,奴家如何跟刘侍郎交待?” 江栎唯笑了笑:“一码归一码,本来是户部的案子,现在却有礼部插手,都是皇差,耽搁不得。其实本官也非常为难。我在这里向玉娘保证,只要上头没有确切的命令,绝不会为难沈公子分毫。” 其实玉娘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 一般来说,锦衣卫逮到人后。送往的地方是诏狱。在明朝,司法制度相当黑暗,下了狱,别说上官,就是狱官看你不顺眼。先给你来上一顿私刑,根本就没处叫屈。尤其是这次是与沈溪有些罅隙的江栎唯过来拿人,玉娘担心沈溪遭受皮肉之苦。 “走。” 江栎唯再一挥手,沈溪被兵丁和锦衣卫簇拥着带出客栈,此时入夜尚不久,客栈内有锦衣卫办案,外面围观的人不少。 江栎唯说沈溪是“协助调查”,但却准备了囚车,明朝对于士子并无太多优待,案犯不分嫌疑犯和证人。一律要以囚车押送。 沈溪进到囚车里面,感觉非常窝火。 眼看明天就要放榜了,临到头自己却被下狱,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不但榜上无名,而且还要与唐伯虎、徐经等人一样,遭受一番酷刑? 好在是夜晚,不然坐在囚车里遭人解送,算得上是非常丢人现眼之事。 囚车还没走到街口,就见苏通带着两名小厮匆忙赶来,等看清楚囚车里站着的是沈溪时。苏通便想上前搭话,却被押送的锦衣卫隔开。 沈溪犯了案子,还不是刑部来处置,而是直接动用了锦衣卫。这说明案子小不了。苏通愣了一下,没敢再上前找沈溪说话。 沈溪对京城的街道不太熟悉,虽然人在囚笼里,但他可不想认怂,就算再颠簸他也站直了,囚车穿街过巷。接连走了七八条街道之后,才停了下来,沈溪瞟了一眼,却是北镇抚司衙门。 在明朝,锦衣卫有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负责的是皇帝钦命的案件,可以不通过司法部门,秘密进行逮捕、审讯、处决,这里面可是道鬼门关,死于北镇抚司酷刑之下的人比比皆是,典型的进去容易出来难。 而历史上弘治十二年鬻题案,当事人一律下了诏狱,全都关押在北镇抚司内,程敏政、唐伯虎和徐经惨遭酷刑,程敏政年老身体不支,出狱四天就死了,徐经则是连施酷刑之后,终于扛不住,屈打成招。唐伯虎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这次诏狱之行有了心理阴影,一辈子再未涉足官场。 沈溪心想:“莫不是我也被牵扯其内?” 沈溪刚下囚车,就有人过来给他蒙上眼睛,这次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自押送,对沈溪没了客栈时的客气,一路不断喝斥推攘。 沈溪一路前行,虽目不能及,但却在感受周围环境,似乎经过的都是院子,并无天牢或地牢那种阴霾污浊之感。 不过最后,沈溪感觉自己进到一处堂口,还未等他思索这是哪儿,蒙眼布已经被人取了下来。 沈溪先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处位置,是在一个类似于衙门大堂的地方,应该是镇抚司提审犯人的正堂。 大堂上已经有不少人,除了锦衣卫外,还有两名同样身着士子服的读书人,并无唐伯虎,其中一人沈溪认识,两年前,此人回广东省亲时,他与苏通、江栎唯亲自拜访过,正是广东名儒伦文叙。 见到此人也在,沈溪稍微松了口气,怎么说伦文叙也是历史上弘治十二年殿试状元,而且以伦文叙的声名和学问,怎么也不会涉及鬻题案中,旁边那一人,身材痩削精神萎顿,沈溪却未曾见过。 沈溪细细一想,既然明天就要放榜,那会试考卷的糊名肯定已经拆开了,考生与考卷都对上了号。 莫不是审案之人要将三份回答得宜考卷的主人,都叫来问一问,看看是否有鬻题的情况发生? 大堂中站着三个读书人,过了两年多沈溪身高蹿了一大截,伦文叙已经不记得沈溪这个人了,三人显然也没心情在这种环境下打招呼。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出来,倒是外面传来“咣”的一声,好似什么门关上了。 因为沈溪这一路过来都蒙着眼,不知中间过了几道门,门楣又如何,但听这一声,似乎门小不了。 而后进入大堂的是江栎唯,不过此时江栎唯已经换上一身锦衣卫的官服,却是五品的锦衣卫千户。 江栎唯原来是南京大理寺左丞,正五品的官员,此后他一直跟在刘大夏身边办事,如今品序虽然没升,但是从南京调到了京城,做了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刘大夏对他的提拔力度也算是相当大了。 ********** ps:第四更送上! 本章依然为新盟主““致虛極守靜篤””大大加更!今天到现在已经有55人打赏、126张月票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天子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未完待续。) 第四〇七章 大学士(第五更,盟主加更) 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就算在京城地面上也可以横着走了,但今天江栎唯并不是主角,最多是个去拿人跑腿,到了大堂只能作为一尊门神守在门口。 能让五品锦衣卫千户把门,那今日到来之人,必定身份显赫之至。 果不其然,才没过多久,从内堂走出一前两后三人,为首者身着大独科花宽袖盘领右衽绯袍,头冠乌纱,胸前仙鹤补子,一看就是一品朝官公服,至于身后二人,穿的则是三四品朝服,很显然是跟着“上官”办案。 为首的一品大员到正堂前站了一会儿,看过在场之人,思索良久才缓缓坐下。 观此人,五十岁上下模样,精神矍铄,道貌岸然,低下头审视案上几份公文案卷,缄默不语。 上官不问话,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造次,连礼都不知该如何行。倒是旁边那精神萎顿的中年举子先行下拜:“学生见过尚书大人。” 他显然认识这位上官,但仅仅凭借一句“尚书大人”,沈溪尚不能分辨此人到底是谁。 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大员,既然此人身着正一品公服,那就是挂着尚书衔的内阁辅政大臣。 眼下三位内阁大臣,以刘健为首辅,其次为李东阳、谢迁。 其中,刘健挂的是户部尚书,李东阳挂的是礼部尚书,谢迁挂的是兵部尚书,那不用说,此人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位。 单从相貌,沈溪从未见过三人,自然不知眼前是谁,但从种种状况分析,是李东阳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弘治皇帝派李东阳彻查鬻题案,而此人手上拿着的那些案卷,似是本届会试考生的卷宗。 这位一品大员并未理会主动下拜之人,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沈溪与伦文叙:“哪个是宁化县的沈溪?” 沈溪赶紧上前行礼:“正是学生。” 不知对方身份。沈溪小心谨慎,没有贸然请安。 既然是为礼部会试的鬻题案而来,办的是皇帝钦命的差事,这位上官似乎并不想拘礼于礼法。他看了伦文叙一眼,显然认识伦文叙,目光转向门口的江栎唯:“孙绪为何未到?” 江栎唯禀报:“回大人的话,派去的人已有些时候,尚不知为何未归。” 一品大员有些恼怒:“办皇差居然还能耽搁。难道让我在这里等他不成?” 语气威严,神色肃穆,在场鸦雀无声,没一人敢接茬。 沈溪却在想背后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和伦文叙以及那精神萎顿之人,应该是本届会试中能流利答出“四子造诣”考题之人,所以才被拉来问话,可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人。 却说这孙绪,沈溪也听说过。本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的首榜第一名,在殿试后取为二甲第一名,算是学术造诣非常高的考生。 如此算起来,应该是自己和伦文叙、孙绪三人在会试中将“四子造诣”考题答出,根本与唐伯虎、徐经无关。 江栎唯神色间有些惶恐,显然他身在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上,更知道迎合上官的重要性,如今引起上官不满,这位还是内阁大臣,一个不慎便可能会影响他的仕途。 过了没多久。孙绪终于被押解而来,人到正堂,犹自嚷嚷,他显然没有沈溪和伦文叙那么平静。突然被一群锦衣卫抓过来,连理由都不肯说,他本就被称为“瀛州才子”,这种满身傲骨的读书人自然不怎么服气。 “不得喧哗!” 江栎唯喝斥一声,亲自过去给孙绪摘下眼罩。 孙绪环首四顾,大声抗议:“吾乃会试士子。凭何解吾于此?还有王法吗?”等看清楚堂上坐着位身着一品公服的大臣,孙绪终归老实了一点儿,却愤愤不平地看了沈溪和伦文叙一眼,好似沈溪和伦文叙害了他一般。 沈溪心想:“孙绪嘴上闹得厉害,但心里肯定知道与鬻题案有关,这分明是把我和伦文叙当成唐伯虎和徐经了。” 等孙绪情绪缓和下来,那位一品大员才道:“本官奉皇命,查己未科礼部会试舞弊鬻题之案,涉及礼部右侍郎、翰林学士,及学子徐经、唐寅众人。” 沈溪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奉皇差来办案之人,就是大学士李东阳,也是在刘健退休之后的首辅大臣。 在明朝众多名臣中,李东阳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和程敏政一样,自小便是人人称颂的神童,十五岁中举,十七岁取进士入翰林院,历任侍讲学士、东宫讲官、礼部右侍郎、侍读学士入直文渊阁大学士,是弘治、正德两朝的肱骨大臣,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清节不渝。 关于李东阳奉皇命办差之事,外间学子都已知晓,孙绪显得极为傲慢,拱手行了个礼,质问道:“敢问大学士,我等所犯何罪,要被解送于此,令我等名声蒙污?” 沈溪心想这孙绪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不知道这大明朝这个封建****达到巅峰的时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你现在不过是个举人,而你所诘问之人却是当朝次辅大臣,现在李东阳还是奉皇命办差,把你用囚车押送来怎么了?没把你拉出去先打一顿再运来就算是好的! 明朝锦衣卫,可并非好相与的对象。 一般来说,锦衣卫要拿送之人,不管是谁,不先送到镇抚司,而是先拉到破庙去痛打一顿,谓之“打桩”,等把贿银收齐,再将人送至镇抚司,又是一顿严刑拷打。等你招供了,运气好的话直接宣判,运气不好的送到刑部,可能还会再受一番罪。 这孙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好在李东阳谦谦君子好说话,他也很珍惜眼前这几个人才。因为极有可能,这届己未科的会员,会在三人中产生,甚而有之,以三人的学识,殿试时说不一定会名列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未来同朝为臣。 只要这三人经查不与鬻题案有关,李东阳不会刻意为难。 但沈溪三人不清楚这点,他们都在为鬻题案是否会牵扯到自己头上而担心。 李东阳没理会一个狂傲士子的问话。直接看着一直低着头缩着身子立在最旁边的那精神萎顿学子:“都穆,你可认得此三人?” 沈溪有些诧异,原来此人便是都穆! 都穆回道:“回大人,小人只认得沈溪。旁人并不认识。” 沈溪嗤之以鼻:“果然是小人。你害一个唐伯虎不够,莫非还要害我不成?也是刚才李东阳只问了我一人,我应了声,你就说认识我,而旁边两个没被问话。你就说不认识?” 李东阳带着几分疑色打量沈溪,未作评判,而是摆摆手道:“提案桌,备笔墨纸砚。” 随即有锦衣卫将低矮的案桌抬了进来,同时还有文房四宝,且只准备了三份,显然都穆不用接受这次考核。 沈溪三人不知李东阳到底要考察什么,毕竟礼部会试已经结束,若要当场考校学问,作一两篇文章应该无济于事。 “尔三人。且将本次会试所作文章,默写于案纸之上。”李东阳最后提出他的要求。 这要求听起来简单,要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会试前后三场,所作文章二十几篇,字数上万,直接背默出来,简直是要人命啊。就算是高考语文能考满分,让他回头把自己的作文一字不落默写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伦文叙和孙绪一听傻眼了,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出自李东阳之口,还跟鬻题案有关,到底默不默写? 要是背默不出来,那当如何? 只听李东阳续道:“也非全数。只需将第一场论语题,第二场表题,第三场三、四问誊默!” 要求是降了一些,从本来二十多篇文章,缩减为一道论语、三道表题、两道策问,是要写六篇文章。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要背两千多字,这要是背不上来,难道就说一定是跟鬻题案有关? 沈溪心里也在揣摩,很显然就算没提前知道考题,让他背出自己的成卷文章,也是有些困难的,但也并非不可实现。 沈溪自己就经常做文章,回头再默写下来,让冯话齐拿回去参考,因为他有这能力,而冯话齐又知道他有这能力,并不稀奇。 沈溪继而想,这李东阳是否在“反考察”,能背默上来的,反而是有嫌疑呢? 明摆着的事情,若提前得知了考题,肯定要找人做题,然后把题目都背好,到考场之时,再将了然于胸的成题默写下来…… 沈溪心说,这是能背出来,也不能照背啊。 有案桌,但没有凳子,连地席都没有,三人只能蹲在地上自己研墨,自己默写。 伦文叙还好一些,他毕竟是名儒,对于自己所作文章,只在一些转折语气词上或者不能记全,但文章论点骨架大抵是没有偏差的,可那边孙绪,本来就是个狂放书生,做文章讲究的是意到手到,让他再把做出来的文章重新默写一边,还真将他给难住了。 沈溪提起笔来,却不知怎么下笔。明明能背得一字不落,偏偏要藏拙,就怕事后别人再听说他以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旧事重提,那他今日背默有误就是有意诓骗,或者给将来挖下个大坑。 沈溪心想:“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沈溪不再刻意藏拙,于是将自己之前所作的几篇文章,全数列于纸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人相继将自己的六篇文章写好。之前李东阳已在审视三人作好的文章。 等全数完成,三人重新站到一边。 蹲了一个多时辰,三人腿脚都有些麻木,站不稳当。 最后李东阳所注意的,自然是“四子造诣”的策问题,将三人卷子上的题目,跟原卷上的比对过,李东阳抬起头来,略微皱眉看着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显然沈溪作答的一字不差,引起他的怀疑。 “伦文叙、孙绪,你二人可以回去了……沈溪,你且留下,有些话要问你!” ************ ps:第五更到! 再次庆贺“致虛極守靜篤”大大成为本书盟主! 时间有些紧,闲话少说,天子继续码字去了,最后诚挚地求下订阅、打赏和月票,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未完待续。) 第四〇八章 恶狗咬人(第六更,盟主加更) 伦文叙和孙绪一听,脸色顿时轻松下来,无论他们是否背默清楚,至少没事,当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中进士,若提前知晓,经历大悲大喜也让他们有些承受不住。 沈溪不知自己被李东阳留下来,是因为他背默得太过准确,还是因都穆咬定认识他。 “这文章,是你作的?” 李东阳抬头打量沈溪,他手上所拿的那篇文章,正是沈溪所作的“四子造诣”的策问题。 沈溪恭敬回道:“确系学生所作。” 李东阳眉头微蹙,脸上挂着一抹疑色:“你小小年岁,就能作出如此精炼老辣的文章,二次誊默,居然只字未差……” 沈溪回道:“李大学士不同样少年有为?” 李东阳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哑然失笑,他自己就是神童,不过也是到十五岁才中举,两年后中进士,列殿试二甲第一名,开始仕途之路。 只不过,眼前的沈溪似乎比他更加年少有为。 旁边的都穆却看出一些苗头,突然大声斥责:“狂妄小儿,还敢说是自己所作文章,分明是从唐寅处得到考题,再找人参阅,为你著文章,你背熟之后入场应试。小人可以为证,此子绝非以自己真才实学应科举,请大人明察。” 李东阳脸上本还对沈溪带着略微赞许,可听到都穆的话之后,他的脸色急转直下,目光炯炯地直视沈溪,简直是要把沈溪瞪死的节奏。 沈溪心里暗骂,这都穆实在是害人害上瘾了,简直是条疯狗,见着人就乱咬,我认识你是谁啊你就要出来作证? 沈溪连理都不理会这种无耻小人,唐寅是狂傲,但对身边的朋友还是不错的,这都穆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甘做小人,连丝毫义气都不讲,就算将来做了官,也会被人厌弃。沈溪连跟他争辩的兴趣都欠奉。 李东阳见沈溪仍旧恭敬地低着头,问道:“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他是无言以对……因为小人戳中了他的要害,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京城出尽风头,还敢自比尚书大人。足见小儿狂妄。以他的才学,绝对做不出此等文章。”都穆怕沈溪跟他对质,所以先把话说死了,还给沈溪安上一个看不起李东阳的罪名。 都穆想得明白,只要沈溪不能自证清白,回头下了镇抚司大狱,打得你皮开肉绽,想不承认都难。 另外,只要我露出口风,说你看不起李大学士。锦衣卫岂能放过你?说不一定一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但若是李东阳能被都穆一两句话左右,他也当不得次辅大臣,成为弘治皇帝的左右手。 沈溪语气平淡:“清者自清,学生之所以不辩解,是学生与唐寅只因斗画而相识,甚至因驳了唐寅面子而结怨……试想一下,唐寅就算得到鬻题,怎会告知于学生?” 说不辩解,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而且必须一针见血。把握到问题的脉门,不然解释了也是白搭。 沈溪说完这番话后,都穆的脸色稍微变了下。 都穆苦熬三十多年,若非恰好在前状元吴宽家里担任塾师。为巡抚大人赏识,估计中秀才都难,更不要说次年中举后以四十一岁之龄进京赶考了。 都穆妒忌沈溪和唐伯虎的名气,觉得沈溪不可能十三岁学识就冠绝天下,可以答出绝大多数会试举子都做不出来的题目,于是便得出唐寅得到鬻题并且将题目泄露给沈溪的结论。栽赃的同时,正好迎合了李东阳,可谓一举数得。 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沈溪跟唐寅之间并无交情,二人甚至还有仇怨,唐伯虎因为跟沈溪斗画损了威风,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唐伯虎真得到考题,怎会跟一个曾经与他结怨的人商讨?莫非嫌暴露得不够快? 都穆脸皮颤抖个不停,浑身抖如筛糠,正竭尽全力想怎么才能驳倒沈溪时,李东阳却先开口了: “沈溪,你说并未得到唐寅泄题,那且问你,这篇文章中,‘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你从何而辨,乃是说及许仲平?” 李东阳已开始就着具体的问题来问,他虽然心里有所怀疑,但需要确凿的证据。 现在外间传言,仅仅是程敏政跟徐经、唐寅二人过从甚密,存在泄题的可能,但沈溪、伦文叙和孙绪三人,都没去拜访过程敏政,要想提前得到题目,必须经过徐经、唐寅二人之手,现在有了都穆这个“人证”,尚需要物证。 李东阳自信,若沈溪名不副实,他只需要几个问题问下来,就能令沈溪原形毕露。 沈溪道:“学生参读过《退斋记》。” 李东阳略微有些惊讶:“《退斋记》,里面有提及吗?” 沈溪道:“《退斋记》中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学生又偶读虞集为安敬仲《默庵集》所作序,言此携老之说而致学之人,乃是许仲平。” 沈溪既然提前获悉本届会试题目,他的研究早就开始了。会试结束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客栈中没出去过,身边有什么书,李东阳派人去调查一下便知晓,沈溪到底是临时翻阅的,还是早就读过,一目了然。 要说这题目难,不单单是因这观点来自于刘因的《退斋记》。 原来许衡曾是元朝的国子监祭酒,但因经费不足,他这个国子监祭酒干脆辞职不干了,刘因觉得做学问之人不该如此任性妄为,才在《退斋记》中暗讽许衡,但却不点名所骂的对象就是许衡。 直到元朝大儒虞集为安敬仲《默庵集》作序,才确定刘因所指之人是许衡无疑。 若沈溪说自己是蒙的,这人可能是许衡,这才就着许衡的观点去说,反倒容易理解,可沈溪说得太详细,就有点儿画蛇添足的嫌疑了。 李东阳问道:“那你读过《默庵集》?” “是。”沈溪道。“学生十一岁时,有幸拜读,且学生有过目不忘之能,通读书本一两遍。便可将全书默背,之后再慢慢思索其意,不曾想会因此而派上用场。” 关于神童“过目不忘”的传说,自古有之,但基本都是以讹传讹。连李东阳自己都被誉为神童,但他很清楚,所谓的过目不忘,只是记住之后多加温习,脑子比别人灵光一些,并不能做到看过一两遍就熟记于心中。 一直侧耳倾听的都穆,这个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心想:“你小子吹牛吹大发了,我还担心整不倒你呢,现在你自己往矛尖送。怪得了谁?” 李东阳道:“你且背来一听。” 沈溪点了点头,开始将他早就背过的《默庵集》诵读出来。 却说这《默庵集》共有五卷,要一时间悉数背诵完颇为不易,连李东阳自己都只是看过,而从未想过去背。因为这次礼部会试鬻题案,他临时抱佛脚看过几段,且这本书属于很不好找的那种,即便会考结束想找地方借都困难。 但听沈溪背诵之流利,李东阳瞪大眼睛惊叹不已。 若沈溪仅仅是为鬻题案,而提前想好说辞。他不可能提前把《默庵集》这么生僻的著作背出来,这要花多少时间? 沈溪只是背诵几段,李东阳便摆摆手,让沈溪停下来。随后他又抽查了《默庵集》后几篇的内容,并详细询问其意,沈溪都能对答如流,令李东阳叹为观止,再次加深了对沈溪的印象。 李东阳心道:“却不知除了阳明小儿,天下尚有这等奇才?此番倒是长见识了!” 原来李东阳在本届应试举子中。最为欣赏的却是三年前落榜,而被他笑言这届一定中状元的王守仁。 王守仁在本届会试第一榜录取名单中,列在第十上,这是李东阳特别予以拔擢的,列入会试前十,意味着在殿试中或可列于一甲,李东阳其实最希望的还是文武全才的王守仁中状元,而非伦文叙这些文弱书生。 可惜王守仁自己也没答对“四子造诣”这道题,所以李东阳能帮他的地方,仅仅是将其列在第十的名次上,至于能否中状元,就看殿试的结果了。 但历史上最后却是王守仁在殿试中发挥得也相当一般,只列在二甲第七名,正好是殿试的第十名。 “好。” 这是最后李东阳给沈溪最直接的评价,“你说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愿意接受考校?” 沈溪心想,若是给他一本什么典籍,让他在一两个时辰内全数背上来也是挺困难的事情,但之前既然已经把话给说满了,还要自证清白,就必须要硬着头皮上了。 不是惊讶于我为何能将会试的文章全数背默而无偏差吗?若我过目不忘的话,那你们就没什么可怀疑了吧? “学生愿意接受考校。”沈溪再次恭敬行礼。 都穆此时已经非常紧张,若沈溪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是天纵奇才,那他这番攻讦的言论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说不得还会让李东阳怀疑,他之前说的鬻题的证言,也是因为他嫉妒和不忿而编造出来的谎话,本来之前他已知晓,自己成功取代唐伯虎和徐经,取了进士…… “尚书大人,切不可。” 都穆顾不上唐突堂堂的一品大学士了,赶紧道,“此子家中或者藏书甚多,若轻易与他书本,或早就烂熟于胸,说是过目不忘,其实是早已背诵记熟,无从辩证。” 李东阳打量了都穆一眼,因为之前举证沈溪一事,他对都穆已产生怀疑。 李东阳道:“沈溪,这里有几篇文章,你且拿去诵读,之后本官亲自考校于你。” 说着,李东阳将之前伦文叙和孙绪所写文章,一并交给沈溪。 就连伦文叙和孙绪自己,也无法将会试考场上的文章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若沈溪真能看一遍就能如数背诵出来,那就足以证明,沈溪的确没有打诳语。 沈溪恭敬地接过卷子时,都穆面如土色,全身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感觉到灾难正在降临。 *********** ps:第六更到! 谢谢“致虛極守靜篤”大大成为本书盟主!同时也谢谢每一个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支持的书友! 两天更新了差不多七万字,天子的努力大家看到了吧?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〇九章 冷暖自知(第七更,盟主加更) 背几篇程文,对沈溪来说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从开始学习八股文开始,这种事每天都在做,一般的程文,一遍就可以熟记,就算是语义和行文相对晦涩的程文,他最多再温习一下,用不着读上第三遍。而这次是在李东阳强行相逼之下背诵,更能激发沈溪的潜力。 等锦衣卫将伦文叙和孙绪所写的文章呈递到沈溪手上,沈溪就开始通读起来。 待亲眼目睹这二人的文章,沈溪不得不佩服伦文叙和孙绪深厚的文学造诣,所论之论点、论据都很精妙,文采斐然,阅读如此华美的文章如饮甘泉,只是一遍便可在心中回味良久,不需看第二次就能熟记于胸。 李东阳和都穆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溪,沈溪看文章很快,一页页翻过去,没过多久就翻完了。 沈溪的着眼点,自然是伦文叙和孙绪关于“四子造诣”的论述,不得不说,虽然二人都判断出了四子造诣的大概,但在这篇文章上,比之之前那些华文要逊色许多,或者连伦文叙和孙绪两个能回答出这篇题目之人,也仅仅只能做到流利。 这也难怪李东阳会单独留下沈溪,因为不管怎么看,他的这篇“四子造诣”的策问文章,都更像是提前知道题目后作出来的,但他却仅仅是十三岁的少年郎。 “李大学士,学生看过了。” 沈溪把几张纸重新还给锦衣卫,让其交到李东阳手上。 李东阳本以为就算沈溪过目不忘,最少也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将伦文叙和孙绪所写的四千多字背诵出来,可沈溪前后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平常人想用这点儿时间把文章通读一遍都难。 李东阳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都能背诵出来?” “是。”沈溪自行回答,“还请李大学士考校。” 都穆瞠目结舌,李东阳脸上也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不用考校,你将几篇文章依次背出来即可。” 沈溪微微拱手行礼,然后开始大声背诵。先从伦文叙的论语题开始,再背几篇表文,最后是策问的三、四题,而后是孙绪的。 李东阳神情看似淡然。但其实目光始终留意纸上的内容。等沈溪一字不落地将文章全都背诵完毕,李东阳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学生背诵完毕。”沈溪问道,“不知李大学士还有何需要考校?” 李东阳继续盯着手上的卷子,沉吟良久,突然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面如土色身体抖个不停的都穆,冷声问道:“你可知罪?” 都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知罪,小人道听途说,以为沈解元与唐寅等人有勾连,看来此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但唐寅拿会试考题与小人参详,却是确凿无误!尚请大人明察。” 李东阳眯着眼,想从都穆的神色中察觉一点儿端倪,可都穆低着头,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来。李东阳心里开始盘算这案子的情由。 作为弘治皇帝最宠信的大臣之一。其实李东阳从开始接手这案子时,就发觉内有隐情,阴影重重,所以按照他的处理意见,最好两边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可都穆作为唐寅的至交好友,一口咬定程敏政鬻题在先,还有天下士子那悠悠众口,连弘治皇帝都不能轻易说不了了之,他作为钦办案件的大臣。怎么都要给皇帝和天下士子一个交待才是。 李东阳心想:“原本唐寅和徐经都取了前三百名,俱为进士,若明日按此放榜,必会引起波澜。还不如听从原博(吴宽字)兄的建议,将唐寅和徐经撤下,将都穆以及另一举子补位,籍唐、徐二人俱不在杏榜中为由,令大事化小。” 原来,吴宽与李东阳俱都服侍过太子时期的朱佑樘。彼此私交不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史上后来曾担任过礼部尚书的弘治名臣吴宽,也从侧面影响了鬻题案的进展。 李东阳心中有了定计,招招手对身边协同办案的官员交待两句,拿着案牍起身离开,往后堂而去。 沈溪这边是最难受的,到最后李东阳也没说放了他,或者囚禁他,悬而未决,令他的心久久不能放下。 那协同办案的官员走过来,对江栎唯交待两句,这次沈溪大概听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是让沈溪暂且回府等候消息,但需要派人监督,至于都穆那边,则需要移交三法司,静待李东阳进一步指示。 随后协同办案的官员进了后堂,于是当前正堂说话份量最高的成了江栎唯。江栎唯笑着对沈溪行礼,道:“沈公子果真是非同一般。可喜可贺。” 沈溪轻叹:“不过是死里逃生,喜从何来?” 江栎唯笑而不语,根本就没搭理都穆,亲自送沈溪出门,这次沈溪就没有再蒙眼罩了。 至于都穆,沈溪离开时还跪在堂上。 沈溪不知道都穆与吴宽的渊源,还以为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迟些时候可能会遭受严刑拷问。 出了门口,江栎唯并未打算送沈溪回客栈。 江栎唯道:“经此一事,只能麻烦沈公子委屈一下,另择寓所暂住。待明日放榜后,在下必定亲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惊讶地问道:“为何要等到明日?” 江栎唯笑着回答:“沈公子能到北镇抚司衙门走一趟,且毫发无损出来,也算不易。在下终于完成玉娘之托,不过沈公子既然牵扯进另一桩案子,今天的事情一闹,幕后贼人或许会有所觉察,你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好。” “在下会在这周围找一间相对僻静的院落,让沈公子安心住下。放心,明日若沈公子榜上有名,在下会亲自为沈公子报喜,不会有误。” 沈溪心想:“这江栎唯口称在下,似乎是料定我必中进士,不敢再得罪于我,但为何画蛇添足,把我软禁起来呢?” 但沈溪此时别无选择,只能上了江栎唯安排的马车。到了一个他根本不知位于京城何处的四合院。好在院子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备有夜宵,沈溪百无聊赖,手边又无书可看。干脆上床睡觉。 …… …… 三月初二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可头几天,关于会试鬻题案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先有华昹上奏弹劾程敏政,而后程敏政被勒令赋闲,唐伯虎、徐经二人遭到软禁。眼看要放榜了,朝廷仍旧没给出具体的惩罚措施,也没给这案子最后定性。 到此时,程敏政、唐伯虎、徐经三个涉事人,依然尚未定罪,甚至没有下狱。 朝廷似乎有意要等礼部会试放榜之后,才正式展开对这次鬻题案的调查。很多人已经猜到,作为事件的两个当事人,唐伯虎和徐经肯定榜上无名。 礼部会试,只要中前三百名。无论最后殿试成绩如何,都可以说是中了进士。 只是殿试之后,会将所有进士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头衔和待遇上有所区别。 一甲只有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九十五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二人,赐同进士出身。 而礼部会试中,最重要的名次,正是首榜前十名。 按照一般的规矩。只有首榜前十,才能列于最后的一甲头三名,反之,那就最多是个进士出身。而与状元无缘。 至于会试首榜第一名,也就是俗称的会元。 连中三元,说的就是连中乡试解元、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 三月初二这天上午,会试尚未放榜,不过昨夜里伦文叙、孙绪和沈溪三人被拿到北镇抚司的事情就传开了,士子们都在紧张地等候会试结果。此时任何一点消息,都会引发轩然大波,更何况被拿的三人,都是极有名气的应试举子。 伦文叙早就是公认的名儒,孙绪是“瀛州才子”,沈溪则是福建乡试解元,刚与唐寅斗画而名声鹊起。 本来声名越大跟鬻题案越没有牵扯,可这次鬻题案却不同,越是有名的士子,越是牵扯其中。 唐寅和徐经就是例子,这二人公认才学过人,却同时涉案,所以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半点儿惊讶,唐寅和徐经尚且牵涉其中,伦文叙、孙绪和沈溪凭什么不会舞弊? 但很快又有第二个消息传出来。 原来伦文叙和孙绪,当晚押解去了北镇抚司衙门后,居然好端端出来了,据说审理此案的大学士李东阳,让二人各自做了几篇文章考察他们的才学。 虽然不知李东阳考察几人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从北镇抚司这种鬼门关出来,殊为不易。 唯独福建十三岁的小解元公沈溪,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在被李东阳考核之后,单独留下,似乎是被下狱严刑拷问。 沈溪下落不明,最着急的不是林黛、朱山和宁儿,因为她们待在小院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传闻。 反倒是苏通,作为沈溪的至交好友,在众士子中算是有一定人脉,得到消息后分外紧张,他赶紧找了一些福建同乡举人商议此事,但一众同乡举子唯恐避之不及。 这沈溪跟鬻题案有牵扯,我若替他说话,或者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相熟,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管他沈溪是否被下狱,只要我平安安稳即可! 苏通一上午拜请了不少人,他想帮沈溪到衙门疏通,又或者找人跟朝廷那边递话,询问一下案子的大概情况,可没一人愿意帮忙。 世态炎凉,苏通也没辙,可他仍旧不死心。 苏通曾在年初时拜访过一些祖籍福建的在京官员,这些人知道他是福建来的举人,念在同乡面子上虽然予以接见,但却以敷衍居多。苏通本想去求这些人,就在他写好拜帖准备逐一投递时,有一人过来询问苏通的情况。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与苏通同样来自于闽西汀州府,而且与他跟沈溪结下深厚渊源的吴省瑜。 “苏兄还有心帮沈公子出头?” 吴省瑜好似刚得知沈溪的境况,先是感慨一番,显得对沈溪很是同情,可是当他知道苏通要做什么时,马上换上一副惊讶的口吻,“眼下就要放榜,苏兄还是早些看过榜单,金榜题名自然最好,不然的话,尽快回乡,免得被鬻题案牵连。” 苏通这才知道,吴省瑜不是来帮忙,而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 *********** ps:第七更到! 为“致虛極守靜篤”盟主大大的加更完毕!或许是连续几天高强度的更新,这会儿天子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是,如果大家还有月票和推荐票,天子不妨再拼命一把,为大家继续写一章! 天子就问一句,大家敢不敢接招?让天子全身心地为大家再赶一章出来?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四一〇章 营救(第八更,送所有书友) 吴省瑜仗着是官宦子弟,加上年轻气盛有才华,在福建士子中拥有一定的声望和名气,但来到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他的身份和才学迅速显得平庸起来,走到哪儿也不会显得光芒耀眼,对于声名鹊起的沈溪充满了嫉妒。 “吴公子若不想理会,只管袖手就是,无人强求,可在下毕竟与沈老弟一同前来应试,就算不能一同回去,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最少要将自己的心意尽到。” 苏通见到吴省瑜本来很欣慰,想到大家是同乡,吴省瑜跟沈溪一样还是太学生,其祖父官居山西布政使,有他帮忙,救人的路子或许会宽广许多。 可吴省瑜一来就劝他明哲保身,本是出于好意,但苏通并不领情,他为人算不上正派,但基本原则还是要讲的。他与沈溪同来京城赴考,彼此都举目无亲,朋友间最起码的帮衬和照应实乃份内之事。 吴省瑜没想到苏通如此讲义气,微微点头:“那是否先等看过放榜后,再去投帖?到时在下与苏公子同行,如何?” 苏通暗忖:“你刚才还劝我袖手旁观,怎突然这般好心要帮忙,莫不是想落井下石?” 苏通想了想,自己在京城毕竟没什么人脉,需要仰仗吴省瑜的地方很多,于是道:“那先等我写封信回汀州,让沈公子家人有所准备,请吴公子在外等候。” 随后,苏通拿起毛笔,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快速地写了封信。苏通边写边想:“如今沈老弟他牵扯进鬻题案,都是我不好,他早提醒我不要跟程敏政走得太近,这下程敏政一干人等都被牵扯进去。我最多是尽人事,该做的,是早些通知沈老弟家人……” 写完信,苏通赶紧让小厮送往闵生茶楼。那边若有福建人南下,将会把信捎带到福建。如今汀州商会已经开遍福建和江西各地,只要能寻到商会分馆,要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惠娘和周氏手里。 之后苏通便匆匆忙忙与吴省瑜出来。往贡院那边行去。 本来进士放榜可以在客栈等候,但举子们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榜上有名,谁会甘心在下榻的地方一个个等人前来传报? 那不是要急死人吗!? 一路上,苏通和吴省瑜所见举子不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却基本没人过来打招呼。 沈溪牵扯进鬻题案的事已在众士子中传开,大多数人都幸灾乐祸。 让你没事在京城出风头扬名气,如今你与唐寅一样,等着下大狱遭酷刑最后落得个发配充军的悲惨结局! 旋即一个个又都觉得,儒家所崇尚的中庸之道乃是天地大道至理,凡事千万莫作那出头鸟,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快到国子学门口时,苏通不由发出感慨。“会试之前,沈老弟在我福建士子中威望何其高,恭维之人遍地,如今却是落井下石……” 吴省瑜在旁边有些不屑地想:“就算沈溪名气再大,别人恭维的也是沈溪,与你何干?说是感同身受,却只是想借着沈溪的名气为自己扬名,受人恭维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有二人为问明情况,特意过来找苏通叙话。 此二人。正是昨日与沈溪一同被拿去北镇抚司的伦文叙和孙绪。孙绪道:“这位想必就是来自福建汀州的苏公子了?” “不才正是。” 苏通虽然不认识孙绪,但他却识得伦文叙。当初他只是以晚辈求学者的身份拜见伦文叙这位大儒,这才两年不见,他自己已然是举人之身。与伦文叙平辈论交,令他心中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孙绪轻叹道:“昨日之事,说来惭愧,沈公子与我二人一同接受李大学士考校,三人之中,以他表现最好。未料却被李大学士留下,我二人……唉!” 孙绪和伦文叙对望一眼,眼神中除了遗憾,还有为没能当着李东阳的面为沈溪说情而自责。 孙绪接着道:“读书人本该共同进退,但昨日境况太过特殊,谁都不愿牵扯进鬻题案。若只因为沈公子才学卓著,而被认定为与鬻题案有关,恐天下士子不服。我几人,不妨联名上书朝廷,为沈公子说情……” 吴省瑜直接出言打断孙绪的话:“这位孙公子,切莫以为自己一人,便可以代表所有士子。咱们寒窗苦读,所求不过一个公允,如今礼部会试鬻题案发,正义无存,谈何能令天下士子心服口服?” “你?” 孙绪惊讶地打量吴省瑜,开始苏通介绍时,说这位吴省瑜是汀州同乡,再加上吴省瑜跟苏通走在一起,让孙绪觉得,吴省瑜这是准备出手帮忙,却未料吴省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反对他们帮沈溪出头。 这算什么同乡? 吴省瑜本以为,沈溪被拿去北镇抚司,会被直接酷刑拷问,谁知道竟然是被李东阳“考校”,听孙绪的意思,沈溪在这次考校中表现似乎还挺优秀。 吴省瑜本想以同乡的立场,帮沈溪一把,但此时他又改变主意,这沈溪处处抢他风头,活该倒霉。 孙绪心高气傲,听到令他不爽的话便要好好说道一番,却被伦文叙拦下。伦文叙道:“沈公子尚且在北镇抚司内,此乃天子钦定之要案,切不可轻举妄动。待礼部会试放榜后,李大学士必会上书朝廷,到时再联络众举子,设法营救不迟。” 苏通本没什么主意,听伦文叙说得在理,不由点头应和。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会试还没有放榜,李东阳作为主考官,又身负彻查鬻题案的大任,首先要完成国家选拔人才的重托,接下来才会办这鬻题大案,这是最起码的顺序,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而坏了礼部会试的一锅粥。 “只能如此了。”孙绪点头,“今日放榜之后,再与人联络。在下怎么说在京城也认得几个人。” 说着,孙绪犹自愤愤不平地瞪了吴省瑜一眼,他觉得自己是外人,跟沈溪不过一面之缘。都想方设法帮沈溪这样一位落难的同届考生,可吴省瑜作为沈溪的同乡,不但不帮忙,隐隐还有不许别人帮忙之意,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吴省瑜也发觉自己不太受欢迎。干脆借故走开。 等吴省瑜离去,苏通才大致将沈溪与吴省瑜的渊源跟孙绪和伦文叙说了,孙绪这才释然:“难怪,年岁虽长,但品学却远有不及。” 孙绪脾气躁,又是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伦文叙年长许多,加之他早负大儒之名,不会轻易出言指责别人的不是。 三人到了国子学外。遇到一位“熟人”。 苏通一瞧,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欣喜,而伦文叙和孙绪见到后则是面色一黯,正是锦衣卫千户江栎唯。 此时的江栎唯,身着一身士子装束,带着几名便装的随从,站在国子学放榜的贡栏外,笑盈盈看着走过来的三人。 “顾育兄?好久不见……” 苏通来到京城后,也试着想拜访江栎唯,但多番打听都不知江栎唯身居何处。如今却是在贡院门口见面,让他非常高兴。 在苏通看来,江栎唯本身便是正五品的南京大理寺左丞,如今又调到京城。官职只高不低,有他帮忙,或者能让沈溪早日脱离牢狱之灾。 江栎唯对苏通很客气,见礼之后,道:“三位想必都是来看会试放榜的?” 伦文叙和孙绪心里多少对江栎唯有成见,昨天虽然不是江栎唯亲自带人去捉拿他们。但江栎唯却是锦衣卫的千户,等于是国家特务机关的头子,一般士子对这种人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孙绪心想:“会试放榜日,我等来国子学贡院,不是看放榜难道是为看你?” 伦文叙修养则要好许多,行礼道:“正是。不知锦衣卫的江千户前来所为何事?” 苏通还不知道江栎唯从南京大理寺左丞的位子迁到什么官职,听伦文叙这一说,他才知道原来是“千户”,而且还是锦衣卫的千户。虽然同样是正五品,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见官大一级,权限可要比南京大理寺左丞高了不知多少。 苏通心中惊叹不已:“我就算考中进士,一辈子恐怕也难以望顾育兄项背,以后我可要多仰仗他。” 江栎唯笑了笑,道:“在下也是来看放榜的。”顿了顿,补充道,“替别人。” 伦文叙和孙绪对望一眼,显然他们都没听懂江栎唯话里的意思,一个武进士,如今已是锦衣卫千户,朝廷大员,之前又未参加礼部会试,作何要来看放榜?还说替别人看榜,什么人不能亲自来,需要旁人代劳? 苏通可没那么多想法,他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赶紧把沈溪的事情对江栎唯一说:“顾育兄,我在京城中认不得几人,还请你多多帮忙,营救沈公子。” 伦文叙和孙绪不由摇头叹息! 这简直是公鸡求黄鼠狼,沈溪就是被江栎唯拿下的,现在苏通居然求江栎唯出手帮忙,这不是自触霉头吗? 江栎唯在苏通面前表现得对好似此事一无所知,点头道:“沈公子之事,在下略有耳闻,不过如今沈公子牵扯的乃是朝廷要案,事情还是不宜太过张扬为好。” 这句话是对苏通说的,但江栎唯也是在提醒伦文叙和孙绪。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别乱来,这是牵扯到皇帝钦命的大案,稍不留意,可能连功名都要被剥夺。 孙绪完全就是一副暴躁脾气,越是不让他牵扯,越是不甘屈服,之前他见到李东阳都没客气,这会儿见到江栎唯更别想有好脸色,他气冲冲地上前行礼,质问:“听江千户之意,并不知如今沈公子身在何处咯?” *************** ps:第八更!敬各位书友! 这一章是是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而更!谢谢你们的支持,虽然本书长期位于新作销售排行榜前列,但进入首页销售总榜,还是第一次,同时各种数据都再创新高,谢谢大家的厚爱! 今天天子虽然很累,但心里却很高兴,因为有大家的认可和伴随,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转眼要十二点了,天子请大家继续力顶《寒门状元》,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一个都不能少哦! 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四一一章 杏榜(第一更) 作为北镇抚司的千户,权利何其之大? 要知道锦衣卫名义上是由皇帝直接管辖,朝中官员无法对其进行干扰,因而使得锦衣卫可以处理牵扯朝廷官员的大案,并直接呈送皇帝。所以,朝中官员大多畏惧锦衣卫。 虽然江栎唯如今仅仅是个千户,距离北镇抚司镇抚使尚有一步的距离,但到底是大明朝特务机构的中高级官员了。 孙绪居然过来用言语呛江栎唯,这是苏通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举人面对文官时有无礼之举倒是经常发生,可就算是再混的举人,也不敢跟负有巡查缉捕以及廷杖大权的锦衣卫过意不去。 苏通连忙道:“孙兄,江千户平日公务繁忙,又怎会知晓沈公子去处?顾育兄,如今沈公子……你也认得,就是汀州府的沈家七郎,被朝廷下了大狱,说是涉及鬻题案,还请顾育兄多多帮忙,试着打探一番。” 江栎唯笑了笑,道:“没事。” 一句“没事”,看起来答非所问,也不知他说的是沈溪没事,还是说他不介意孙绪跟他顶着来。 苏通不太好继续相求,在他看来,江栎唯如此答非所问是不想牵扯进礼部会试鬻题的案子里。 苏通知道自己地位卑微,没法跟江栎唯这样的朝廷官员提什么条件,江栎唯对他礼遇有加已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不能不知好歹非要让江栎唯帮忙做什么。 “几位,本官还有人要见,不先作陪了。”江栎唯行礼告辞。 苏通和伦文叙俱都行礼相送,唯独孙绪心中愤然,等人走后,孙绪才无意中提道:“若非这江千户,沈公子也不会被下狱。” 一句话令苏通愕然,到底出了什么事令孙绪有这番感慨,沈溪的下狱又怎会跟江栎唯有关系? 孙绪没有解释,此时贡院外的人算不上多。大多数考生,还是宁愿守在客栈或者会馆里,耐心等候消息。 朝廷要放榜,大约从中午开始。一直到下午日落黄昏,将礼部会试录取的三百名考生依次传报。 先从会试第十一名开始,到三百名结束,因为考生住得有远近,报子又未必能准确找到举子的住所。就算在传报上有先后,但真正传到举子耳中时,也就不一定是名次高的靠前了。 至于礼部会试的前十,则是一项荣耀。 一直以来,都说这礼部前十的文章要给皇帝亲自审阅,就好似殿试前十的文章是由天子亲自挑选过的一般。但其实涉及到礼部会试的机密,没人敢保证这一点,尤其皇帝公务繁忙,根本就没时间去审阅礼部会试的卷子,毕竟后面还有殿试。 “少爷。听说客栈那边已经开始有人报喜了,要不咱也回去等着?”孙绪带来的家仆过来通禀。 贡院放榜,与报子报喜,本来二者是同时进行的事情,有的考生不来,是因为心中忐忑不安,怕自己中不了,所以干脆跟一些同乡聚在一块吃吃茶,一起等候消息。 如此有个好处,若是中了的话。会有大批的人恭喜,或者有一同中榜的,有过一起等中榜的经历,以后可以成为“乡党”。 至于没中的。也能跟着吃顿免费的庆贺宴,结交几位新晋进士,对以后参加科举有一定好处。 指不定今日的进士,就是明日的翰林,甚至成为下届会试的同考官。 至于来贡院等候消息的,那就真的是“急性子”。想早一步知道自己有没有中,这样也省了回去等消息,若是不中,伤心失望之下,可能下午就收拾铺盖卷踏上回乡的路程,也省得再留在京城白白耗费银钱。 可这次贡院放榜,显然晚了一些,在贡院外等候的众举子心里想:“大约是因为鬻题案,这边的放榜竟然耽搁了。” 直到午时,先从贡院内出来一人,却是刚进去见过礼部官员的江栎唯,他虽非国子学的学生,但因是见官大一级的锦衣卫官员,却可自由踏足国子学,显然他是提前问明了消息,出来后对苏通等人视若不见,到远处上了轿子,很快离开。 孙绪闷闷不乐道:“倒比我们先知道。” 苏通开始没听明白意思,但一想就大概清楚了,其实成绩已经出来了,只是礼部还未将榜文张贴示众。 刚才江栎唯说是替旁人来看榜,他有当官的便利,先行进去问清楚,所以不用等放榜就走了。 可怜外面的众举子,还要眼巴巴等候里面的消息。 …… …… 终于到午时三刻,放榜开始。 中了礼部会试的,称之为“贡士”,因为京城的杏花多开于二月底三月初,所以礼部会试放榜也被称为“杏榜”。 杏榜提名,虽然暂时是“贡士”,但很快就会参加殿试。 从殿试出来,无论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又或者是同进士出身,都会是标准的“进士”,会被选派官吏。 “杏榜”放榜并不会以圆案来发放,而是按照名次将考生的考籍、考号和姓名列于长案之上,这也是为防止考生有重名的情况。就算名字相同,地域也不会相同,就算地域相同,那考试的号舍也不会相同。 礼部会试的放榜务求严谨。 第一案,也是“杏榜”中非常重要的一案,共有九十人。第二案和第三案各有一百人,一共是二百九十人。 至于礼部会试的前十名,则会放在最后一案,然后由礼部报子分三批前去报喜。别的人都是一批人报喜即可,唯独这前十需要分三批去,这是因为礼部会试的前十,基本代表殿试的三甲在其中,如此荣耀之事,需要朝廷大加宣传,讨个好彩头。 第一案刚张贴出来,贡院外面等候的考生就围了上去,虽然来的人不多,但也有好几百人,前面围得水泄不通。 礼部那边并没有藏着掖着。很快第二案和第三案都张贴了出来,考生上去看过之后,大多数都是失望而归。 考生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考完会试后。到底自己考得怎么样,心里其实非常清楚,本来会试的录取率就不高,鲤鱼跃龙门之事只在心里想想便可,有时还真不敢带有奢念。 伦文叙、孙绪和苏通三人都上前查看。前三案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苏通心里非常清楚,这一次自己肯定落榜了,他主要是留心找寻沈溪的名字,可惜别说是沈溪,连个汀州府的考生都没找到,那也就是说,不但是他,连同沈溪、吴省瑜这些人都不在这长案之上。 至于伦文叙和孙绪,脸色虽然略有些失望,但他们却有了更大的期待。怎么说以他们的才学,要博一个前十还是有很大可能的,他们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自负,而且昨日里李东阳不考校别人,单单考校他们,也是因为“四子造诣”的考题他们对答如流。 伦文叙和孙绪都听说了关于程敏政在南宫阅卷之时,曾发出“此三子中有唐、徐”并且要拔擢为魁的感慨,恰恰他二人正是“此三子”中两人,另一人不用说就是昨日一同去接受考校的沈溪。 既然全数举子之中,只有他三个人能作出“四子造诣”的策问题。中个前十应该是很有机会。 但伦文叙和孙绪,此刻心里又不是很确定。主要原因在于沈溪被拿到北镇抚司后一直未被释放,这就说明朝廷有意要息事宁人,沈溪答对了。居然被下狱,他二人被放回来,也可能会榜上无名。 前三榜公布后,不少人奔走相告,有自己中的,也有同乡中的。若自己中的。要赶紧回到下榻的旅店或者租住的民居等候传报的喜讯,至于见到同乡中的,也要第一时间回去报喜,等着讨一点赏钱,顺便结个人缘。 至于伦文叙、孙绪和苏通三人,则没有离开之意,他们还在等最后前十名的放榜。苏通虽然不觉得沈溪会在这前十名的榜单上,但他寄希望于伦文叙和孙绪二人帮他一起向朝廷进程上书,以求得朝廷对沈溪的宽宥。 等三人暂时先回到人群外等候,孙绪带着略微的自嘲:“伯畴兄,你说我二人,是否会名落孙山?” 伦文叙笑着摇摇头,其实对伦文叙来说,进士不第已非一两次,作为太学卒业的广东名儒,甚至在京师讲学都有很多拥趸,可偏偏他却距离中进士就是隔了层薄纱,看得见却总触不着。 对于伦文叙来说,中进士已经是一种执念,他年过三十,不再如少年一般心中只凭一股热血,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都有得忙活,考进士也不能一直考到老,再考两届,实在中不了,他也就死心了。 就在三人等候的时候,又有一人过来看放榜。 伦文叙和孙绪对此人并不熟悉,但苏通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与唐伯虎交好,同时也是吴中大才子的祝枝山吗? 祝枝山前来看放榜,并未带仆从,而是独身而至,他带着惴惴不安的情绪上前,却没从第一案开始看,而是从最后一案看起。 苏通猛然间想起,刚才在那榜单中见到的熟悉名字中,就包括了这大名鼎鼎的吴中才子祝枝山。 虽然祝枝山的排名并不高,只列在二百多名,但怎么说也算是中了。 果然,祝枝山第三案还没有看完,便仰天长笑起来,大约是觉得岁月蹉跎,一代吴中大才子,以诗文冠绝江南,偏偏科场不第,这是多么糟心的事情。 因为祝枝山的反应太过强烈,很多举子都在打量他,但因祝枝山到京城后为人低调,还真没什么人认识。 可总有熟悉的。 “这不是希哲兄?” 有以前一起同考会试认识的举子上前打招呼。 祝枝山兴奋不已道:“我中了,我中了……你们知道吗?哈哈,我祝允明终于中进士了……” 有点乐极生悲的意思,祝枝山这一激动,脚下不稳,居然摔倒在地。众人一听,哟呵,吴中大才子中进士了! 一时间赶紧上去搀扶,同时恭喜声不断。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保底两更,同时为书友们加更两章,如果成绩好,天子会再加更一章,也就是说,在四章的基础上,如果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成绩喜人,天子会额外再来一章,以表达感激之情! 好了,码字去了,下一章就能知道沈溪是否中会员了,估计会在十二点左右写出来! 谢谢大家捧场,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一二章 南宫第一(第二更) 历史上的祝枝山,七次礼部会试不第,如此他才寄情诗文书画,成就一代名家。可这一世的祝枝山,因为跟沈溪的渊源,才到第三次会试,就已然中榜,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将会因此而改写。 苏通见到祝枝山脸上的神采,心中无比落寞。 在南京城时,他与沈溪一同摆了祝枝山一道,令祝枝山声名扫地,可正因为如此,给了祝枝山当头棒喝,令他猛醒之下安心向学,居然今年会试一榜得中,而苏通自己则还要继续赴考,以后还真不一定有祝枝山这般中进士的好命。 祝枝山被人群簇拥着,一堆人向他恭贺,但他只身出门囊中羞涩没钱出来发赏钱,只得行礼相谢。 最后祝枝山发现一旁站着的苏通几人,连忙走了过来,躬身对苏通行了个大礼,却不说为何,周围的举子都不解其意。 苏通感觉很窝火,这祝枝山似是对他行礼相谢,可也带着挑衅的意味,我不就点评了一下你的文章,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苏通干脆将脸转向一边,连招呼都懒得打。祝枝山倒是很客气道:“在下若有机会,定登门拜谢苏公子、沈公子。” 听祝枝山之意,他对苏通和沈溪竟然是真心感激,苏通一时有些讶然。 其实很好理解,祝枝山自诩文采斐然,对于作学问之事处于迷茫和偏执时,是沈溪当头泼了他一身冷水,令他警醒。 文笔再华丽,但答非所问又或者没用对地方,并不代表便能中进士,举子应的是科举,并非是比诗词歌赋,科举取仕量才而用,而非选用那种狂放不羁的雅士。而后祝枝山一心研究正经的《四书》《五经》以及朱子《集注》,文章尽量务求平实,终于造就了今日杏榜题名。 若说沈溪和苏通在南京城对祝枝山只是一盆冷水。宛若当头棒喝,而二人在京城不赴宴,则犹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否则祝枝山就算有心也无力。平日里出席各种文会以及应酬各地士子,就足以令他应接不暇,反倒因他面子被扫后,知交好友对他有所回避,他才能抛开一切。安心做学问,到如今榜上有名。 等祝枝山感恩戴德走了,孙绪方才惊讶地问道:“苏公子与吴中才子祝枝山还相熟?” 孙绪作为“瀛洲才子”,所谓才子相嫉,他对祝枝山的风闻知道得可是不少,清楚这祝枝山声名远扬,往往一篇祭文出炉便会引发轰动,传诵者甚众。 以祝枝山的学问和年近四十的年岁,居然对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后生如此毕恭毕敬,还说要登门拜谢。这足以说明苏通这人不简单。 苏通脸色有些尴尬:“阁下看我与祝枝山举止,像是相熟?我与沈公子入京城赴考过南京时,曾下了他面子,他或者因此而挂怀。” 孙绪一听马上就明白了,不由笑道:“原来那两个福建举子,便是苏公子……嗯,和沈公子。” 祝枝山活了大半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只是在沈溪和苏通身上吃过大亏,事情也从南京那边逐渐流传开来。 初时京城这边并没多少人知晓。可赴京赶考的江南士子平日聚在一起,便会聊些闲话,说一些奇闻异事,不自觉地便会把祝枝山这段典故牵扯上。孙绪因而得知。 就在三人交谈的时候,两名仆从跑了过来,匆忙中带着兴奋与狂喜:“老爷,老爷,您中了……礼部会试第二名贡士,报喜的人已在客栈内候着您呢。” 来的是伦文叙的家仆。却是来报喜的。 伦文叙一听,脸上带着些许不可思议,虽说他对这届会试充满自信,可突然中了进士,这是多么大的荣光,还是第二名,距离会元只有一步之差。 苏通和孙绪赶紧恭贺。 有人听说此事,也连忙过来贺喜,伦文叙脸上终于见到笑容。伦文叙道:“在下恐怕要先回客栈一趟,我们相约别处再见,可好?” 孙绪笑道:“我等在贡院等候了大半天,却未见杏榜首榜,喜讯却先至。伯畴兄如今功德圆满,可莫忘了在下嘱托之事。” 伦文叙神色变得冷峻下来,点头道:“不会忘的,看来诚甫离中榜亦不远矣。” 孙绪和伦文叙昨日一同去参加考校,伦文叙现在得了第二名贡士,那孙绪最少也是前十之列。 虽然伦文叙答应一同上书为沈溪求情,但他必须得先回去打发报喜之人。 人刚走不久,就听到周边看榜举子相继带过来一些消息。 原来,这边首榜尚未公布,倒是会试前十名专司报喜的报子先到了,丰熙、刘龙等人的名字相继传了开来,全都在本届礼部会试中名列前茅。 报喜的人一多,还在静待最后首榜的人终于等不住了,贡院这边迟迟没张贴首榜前十名,报喜的人却先去了,眼见这么等下去也是徒劳,很多人准备回去问明情况。 却在这时,一名孙绪的家仆满头大汗过来,一到跟前就扯着嗓子,激动得大喊大叫:“少爷,刚才来了报子,说您中了礼部会试第三名贡士!” 孙绪本来在焦躁不安中,听到这话,马上眉开眼笑:“当真?” 那家仆一脸冤枉:“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跟少爷您开玩笑啊!” 孙绪本来就带着家仆出来,经过这一传报,连同孙绪带来的人也都欢欣鼓舞,手舞足蹈。不过因为贡院前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连个过来恭喜的人都没有,毕竟孙绪平日里为人张狂,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亲近。 只有苏通带着些许遗憾:“孙公子得偿所愿,可惜我跟沈老弟他……” 孙绪拍拍苏通的肩膀,安慰道:“不必太过挂怀。” 就在此时,苏通见自己的家仆也匆忙跑来,脸上似乎带着惊喜之色。 跟伦文叙、孙绪家仆前来报喜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就算苏通自知没考入桂榜前十的水平,见到家仆欢喜而至,心中也不争气砰砰砰快速跳了几下。 “老爷老爷,喜事啊……” 连报喜的口风都一样。苏通已经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 若说孙绪和伦文叙中贡士,那是人家有才学,名声和学问在那儿摆着,人家自己也知道发挥很好。除非牵扯进鬻题案,不然中贡士十拿九稳。可他苏通则全然没这种心理准备,在他看来,能列个二百多名,吊个榜尾。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先前分明没在榜单上见到自己的名字啊。 孙绪笑着道:“恭喜了。”连他也以为苏通中了贡士,他还想,能跟沈溪走在一起之人,同时能令祝枝山、唐伯虎颜面无存,必非泛泛之辈,我先前倒是小瞧他了。 苏通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喜从何来?可是……老爷我中了?” 苏家的小厮一听先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说的“喜事”不合时宜,赶紧改口:“是沈老爷中了。举南宫第一,礼部会试会元。你不是叫我去东升客栈候着吗?可沈老爷不在,客栈里没人照应,这才叫您过去支应一下。” 偌大的惊喜,突然变得不值一提,苏通心情跟着大起大落,有种想把这小厮按在地上揍死的冲动。 不过这功名本就不属于他,苏通只是想想心气也就平了,稍微定了定神,神色很快恢复过来:“沈老弟中了。还是会元?这真是……那他人呢?” 苏通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孙绪,孙绪虽然也是一脸喜色,但却摊了摊手,表示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本来以为。沈溪因为牵扯进鬻题案,所以才会被北镇抚司强留,如今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但现在剧本似乎不对,沈溪直接中了会元,难道是礼部那边放榜搞错了? 明明朝廷把沈溪已经刷下去不再录取,礼部这边却没有接到通知。还是按照既定名次放了榜? 本来孙绪要回去打发报子,不过这会儿他心中也满是不解,再加上他这人是个典型的热心肠,觉得昨日没有向沈溪伸出援助之手,感觉心有愧疚,于是便随苏通一起去东升客栈看个究竟。 却说此时东升客栈内外,早已经簇拥了一大片人,不但有闻讯过来恭贺的众多举子,还有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会元啊,将来指不定就是状元,人家还是十三岁就来京城赶考、用诗画名动京城的小神童,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啊! 可这沈溪不是昨日里被北镇抚司的人给拿了,如今尚未被放出来吗? 现在礼部报喜的报子来了,可人却不知是在镇抚司大牢,还是在别处,这是不是有点儿乐极生悲? 带着诸多疑问,前往东升客栈探个究竟的人越来越多,此时东升客栈的掌柜、伙计,还有前来报喜的报子,每一个人都很为难。 从来没听说过来为会元报喜,居然会元还能玩失踪的,这是想赖着报子的喜钱不给,自己故意躲起来了? “诸位,诸位……” 苏通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人堆里挤进东升客栈,他正准备上楼,有人出面拦住他的去路,这拦路的几位全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上拿着棍棒,但看其姿势,不像是使棍棒之人,倒是拿惯了刀剑。 玉娘适时从楼上走了下来,不过此时玉娘一身男装,看上去卓尔不群,风度翩翩。 苏通见到玉娘后,惊讶地望了过去,依稀辨认出这位就是在汀州教坊司内风姿绰约的老|鸨,只是这模样太过俊俏。 “玉娘,你来的正好。” 毕竟玉娘从南京到京城,与苏通、沈溪同行,苏通忘记了玉娘身着男儿装,显然是要遮掩什么,直接招呼了一句,刚想凑上前套个近乎,人却被推开了。 “你们!” 苏通冷冷打量这些不明来历之人,不解他们为何此如此霸道。他还不知,这东升客栈内外,因为要侦办府库盗粮的案子,埋伏了许多厂卫。 玉娘对苏通微微点头当作见礼,对身边人道:“无妨,是自己人。劳烦苏公子代为打赏,若有疑问,上楼后细说。” *********** ps:第二更到! 谢谢大家的厚爱!看今天的成绩,五更有望啊!天子继续码字去了,大家这么有心,天子也不能落后! 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一三章 藏头露尾的会元(第三更) 沈溪于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一榜举南宫第一名会元,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人居然失踪了,这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经。 很多人想到,莫不是沈溪昨日被北镇抚司扣留,至今未被放还? 此番礼部会试牵扯进鬻题案,事件的三名主要当事人,程敏政、唐寅、徐经,在礼部会试放榜之后多半会有牢狱之苦,莫非这新会元沈溪也未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苏通毕竟是沈溪的好友,就算他羡慕和嫉妒沈溪,但也明白沈溪那是实至名归,以这几年他与沈溪的相处来看,无论才学,还是诗词歌赋,都无人能出沈溪之右,你唐寅在江南牛逼哄哄又如何,还不是败于沈溪,灰溜溜地离开?你祝枝山诗词祭文了得又如何,还不是被沈溪几句话说得颜面无存? 眼下前来报喜的报子,最担心的是自己拿不到赏钱,但他们很快便打消了疑虑,因为苏通已让随从拿出银子来打赏,最后居然散了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出去,这可比一般的贡士打赏要多多了。 但这里毕竟不是汀州府,就算是同乡举人,想过来恭贺讨个赏,却发现没人可贺,无处讨赏,毕竟苏通只是替沈溪打赏,回头沈溪是要“还”的,他们去跟苏通讨赏怎么看都不合适。 “这沈会元,到底去了哪儿?” 等报子领了赏钱离开,剩下的举子骂骂咧咧。 很多人都等着看沈溪倒霉,谁让沈溪闲得没事去跟唐伯虎斗画,这一斗居然就牵扯进鬻题案,倒霉了吧? 可现在倒好,人在哪儿虽然不知,可人家毕竟中了会元。有些人便幸灾乐祸地想,最好给他把功名剥夺了,让他空欢喜一场。 等苏通打发走报子,乔装成看家护院的厂卫人员已经将众举子驱散,苏通还在奇怪玉娘为何会在东升茶楼。 等苏通上楼。却见玉娘在一间敞开门的屋子外面等他,苏通上前行礼,问道:“玉娘何故前来?莫不是听说沈老弟他中了会元,过来讨个喜?” 玉娘抿嘴一笑:“奴家正有此意呢。” 苏通跟着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刚好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笑容顿时凝滞……在房间靠窗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人,此人正看向窗外,那身高、背影,不正是这一榜的会元沈溪? 苏通当即惊讶地指了指沈溪:“他……” 沈溪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笑着对苏通点点头,苏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蒙头蒙脑进到屋里,玉娘轻轻将房门关上了。 其实屋子里并不止沈溪和玉娘,还有一名身着男装、手持利剑的女子,正是苏通的老熟人,当初在汀州教坊司表现得对他“很有意思”的熙儿。 “玉娘,这是作何?你……莫不是要绑架我等?” 苏通看了看熙儿手上寒光闪闪的长剑,再看到佳人脸上一点儿都没有当初在教坊司时温柔妩媚的模样。目光中带着几分冷酷和肃杀,纤纤玉手按在剑柄上,大有一言不合持剑相向之意,顿时紧张起来。 玉娘笑道:“苏公子过虑了,此处安全得紧,奴家并非绑架沈公子,而是保护他,免得他为奸人所害。” “那……” 苏通指了指沈溪,“他一直都在客栈?” 玉娘道:“苏公子有何疑问的话,为何不亲自问沈公子?其实奴家也才见到沈公子。很多事不明……沈公子,奴家暂且退下,就不妨碍您跟苏公子叙话了。” 沈溪行礼:“有劳玉娘。” 玉娘对熙儿使个眼色,熙儿跟着她出了房门。 等人都出去了。苏通这才惊讶地问道:“哎呀,沈老弟,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兄怎么看不懂?外面都在传言,你昨夜被……嗯,据说是被押解到北镇抚司衙门没有出来。还以为你下狱了,让为兄好生担心。” 沈溪坐下,示意苏通同坐,然后给苏通斟上茶,亲自送到苏通面前:“在下正要感谢苏兄为我奔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惜在下身负职责在身,不便相告。” “职责?”苏通仍旧满脸困惑。 沈溪道:“昨日里,北镇抚司江千户亲自提我往镇抚司衙门叙话,得李大学士传召,而后由江千户送至秘密之所。今日获悉我中会员后,江千户这才送我返回客栈,刚从后门上楼,未料苏兄便来了。” 沈溪说的人,又是“江千户”,又是什么“李大学士”,苏通稍微理清了一下头绪,才惊呼出声:“昨日前来提人的是江栎唯?” 心急之下,苏通干脆把江栎唯的名字直呼而出。 见沈溪点头,苏通愤然道,“他瞒得我好苦啊,我还请他帮忙,却不知……他这是为虎作伥啊!” 沈溪笑道:“也不能如此说,江千户毕竟身负皇差,不得不如此。同时如此安排,他也是为我安全着想……此番我会试上榜,还是他提前问明情况,回来相告我方知晓。” 苏通这才想到江栎唯去过贡院见礼部官员,说是替旁人问成绩,当即点头:“怪不得。” 沈溪正色道:“苏兄心中必定有许多疑问,但恕不能如实相告,并请暂时勿要将在下已返回客栈之事对外泄露,免得有无关人等前来叨扰。若苏兄离京南下,在下当奉上盘缠,恭送苏兄回归。” 苏通笑着摆摆手:“沈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中了会元,乃是天大的喜事,就算要走,我也要等你金榜题名之后……若沈老弟你能再中状元,可就是连中三元了,我大明朝连中三元者鲜有其人,你只差最后一步!” 从明朝建立到目前弘治年间,只有二人连中三元,分别是黄观、商辂,其中黄观因涉及到靖难之役,在燕王朱棣继承帝位之后,将黄观的状元除名。到了弘治朝,真正连中三元者只有商辂一人。 而沈溪如今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人”,名留青史。难怪苏通越说越兴奋,就好似中会元的人是他一般。 沈溪微微苦笑:“苏兄说这些为时尚早。这几日里,在下依然会留在客栈内不出……” 苏通点头表示明白,他也不问沈溪为何中了会元还这般低调。以为是鬻题案的事没有结案,沈溪怕高调惹来祸端。 苏通到现在也是一阵后怕,当初没听沈溪的话,跑去见了程敏政,谁知道程敏政这个主考官还真牵扯进了鬻题案。与沈溪当初对他的提醒别无二致。 苏通心想:“沈老弟他懂得堪舆玄空之术,偶尔掐指算来,必是准确无误,以后我还是多听他的,准有好处。” 但转念一想,“沈老弟马上就要入朝为仕,而我如今不过是举子身份,以后何来机会听他嘱咐?”心里不禁有些悲哀。 苏通知道沈溪无恙,便没有心思留下,又说了一番恭喜的话。就起身告辞。 本来在苏通的计划中,杏榜公布后,只要没中就要动身回福建,可现在沈溪中了会元,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参加殿试,他倒不急着走了,想看看最后的结果。 等苏通离开后,玉娘才重新过来,见沈溪神色平静,不由问道:“沈公子一榜得中会元。为何仍旧郁郁寡欢?” 沈溪缓缓回道:“各人自知自家事,如今我中会元,却背负朝廷的使命在身,但有差池。恐怕我不但是大明朝最年轻的会元,还是死得最快的会元。” 玉娘笑道:“本以为沈公子豁达,却不知竟也这般自怨自艾。” 楼下那边仍旧有动静,不断有人知道沈溪中了会元,特地前来拜访,但下面从客栈老板到伙计都是统一的口径:沈溪在滞留北镇抚司衙门。尚未回来,估计这会儿还在大牢里蹲着。 那些想跟沈溪攀亲近之人,得知这情况后唯恐避之不及。 沈溪这会元头衔,尚不知能否保到明天,我还是不要与此人接近为好。 沈溪就好像一朵花骨朵,先是招蜂引蝶,但在有蜜蜂把花蜜是苦的消息传出去去,渐渐地这东升客栈便不再有人来叨扰。 “玉娘,我可否写封信,告知汀州乡里,说我中了会元?”沈溪问道。 “不可。”玉娘微微摇头,“沈公子暂且留在客栈内,江大人已收到风声,这两日内,贼人必定会找人前来与沈公子接洽,待事情平息之后,沈公子金榜题名,再一并传信回福建不迟。” 沈溪无奈地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沈溪还不知道苏通做了一件“坏事”,将他被北镇抚司“下狱”的消息传回汀州去了。 …… …… 沈溪中了会元,京城的众举子炸开了锅。 十三岁,本是孩提,正该在学塾埋头苦读,却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五关,眼看就要问鼎殿试,如何能让寒窗苦读十数载到几十载的众举子服气? 就算你再天资聪慧又如何,毕竟才十三岁,能看多少书,能作多少文章? 就算再用功,日夜读书不辍,都未必能过县试一关,更何况还是会试会元,难道朝廷的科举考试是儿戏,连考生最基本的才学都分辨不出? 可还是有不少人亲眼见识过沈溪的才学,以前沈溪所写文章也被人拿了出来,就算大多数应考会试的举人,见到沈溪的文章后也自愧不如。 沈溪的文采不单单是在纸面上,更重要的是博古通今,以及引经据典的合理、全面。这是沈溪前世生于信息时代的优势,而眼下的举子,就算学问再好,他们所看的书籍也有很大的局限。 本来沈溪跟鬻题案牵扯不大,可在众举子见到沈溪的文章后,自愧不如之下,就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沈溪背后有高人为他写文章。趁着朝廷还未公断鬻题案,舆论开始将藏头露尾一直没露面的沈溪,往鬻题案上扯。 也是某些有心人存心作怪。 唐伯虎和徐经可是享誉江南的大才子,号称文采书画无一不精,最后依然落得个名落孙山的结局,可沈溪就不同了,先前那么高调,与唐伯虎斗画占得上风,中了会元居然一反常态不露面,不是心虚是什么? 这些人嫉妒心重,也不管沈溪当初斗画是主动还是被动,想事情就专往最坏的地方想。 舆论一推动,言官就要做事,很快便有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的奏折传到内阁,十三岁的小会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 ps:第三更! 不好意思,天子太疲倦了,中午吃过饭码字,居然趴在电脑前沉沉睡了过去,一下午就这么耽搁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死。 醒来后赶紧码字,到现在才码出一章! 不过请大家放心,四章的保底肯定不会少,如果成绩好的话,五章可期,请大家多多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一四章 内阁大学士的推诿(第四更) 自明朝废除中书省和宰相,由皇帝直接统辖六部百司职务,君主集权扩大,君意即国意。 但实际上,自朱元璋和朱棣之后,明朝皇帝都属于很懒的那种,让皇帝行宰相之职,批阅上呈的所有奏本,作出答复,根本就不现实。于是成祖朱棣设立的内阁制度,成为对君权的一种很好的补充。 明朝以前,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设立内阁后,永乐皇帝把原来宰相拥有的决策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地方上则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明宣宗朱瞻基时期,形成了更为完善的政务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 明代宗朱祁钰在位期间,王文以左都御史进吏部尚书后进入内阁,自此之后,诰敕房、制敕房俱设中书舍人,六部承奉意旨,内阁权力更大。 随后的天顺、正统年间,内阁实际上已经掌管六部,成为皇帝的最高幕僚和决策机构。 在此期间,内阁大学士的票拟,十有**会为皇帝采纳,就算偶有驳回,在经过修改之后还是能秉承上意,获得施行。 皇帝直接决定的奏本少之又少,即便在当前号称盛世的弘治朝,也是如此。 眼下的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同心辅政,竭情尽虑,知无不言。初或有从有不从,既乃益见信,所奏请无不纳,呼为先生而不名”。 皇帝平日遇事不决,均与三人商议。甚至不称名字,直接以“先生”相称,更是对三人赏赐蟒衣,对三人隆宠可见一斑。 这次弘治皇帝钦命李东阳勘察礼部会试鬻题案。李东阳很懂得把握弘治皇帝的心态,也懂得如何平息舆论。 士子们不过是受了一些人挑拨,要跟朝廷闹,说什么程敏政鬻题给唐寅、徐经,这事儿好办。我把本取了贡士的唐寅和徐经给刷下去,说他二人并不在录取之列,所谓鬻题就是空穴来风。 不过谢迁知道后,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宾之如此,怕是才非所用,国无栋梁。” 都穆因为成为鬻题案的目击证人,就递补了唐寅和徐经的贡士位,为朝廷所用,而如今徐经、唐寅牵扯鬻题案尚且查无实证,就未审先判。本不合朝廷的法度。 不过刘健对于李东阳的决定却很支持。刘健比李东阳、谢迁年长十几岁,求的是一个政局平稳,既然李东阳的方法能很快平息舆论,刘健自然选择无条件支持。 至于实情如何,似乎已不太重要。 三月初二,礼部会试放榜,李东阳在开卷后又经过几天调查,准备于三月初七上奏弘治皇帝,将此案的调查处理意见上报,连奏折他都已经写好了: “日前给事中华昹劾学士程敏政。私漏题目于徐经、唐寅,礼部移文,臣等重加翻阅去取,其时考校已定。按弥封号,籍二卷俱不在取中正榜之数,有同考官批语可验。臣复会同五经诸同考,连日再阅,定取正榜三百卷,会外帘比号拆名。今事已竣。谨具以闻。” 在李东阳看来,程敏政是否鬻题已不重要,重点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就算鬻题案真的发生,也未影响到这次礼部会试的公正性,因为徐经和唐寅都没录取,既如此士子还闹个什么劲儿? 还是老老实实回乡备考,等三年以后再来吧! 可就在三月初二放榜结束后的这几天,舆论又开始把鬻题案往新科会元沈溪身上牵扯,认为鬻题案真正的获益者不是徐经和唐寅,而是沈溪。否则以那些饱学几十年的儒者都对“四子造诣”考题无法作答,他一个年轻后生如何能做的出来? 结果才几天,到两人三月初五,言官风闻言事的奏本已传到了内阁。 棘手,真的是很棘手。 李东阳把自己已经拟好的奏本拿出来,给刘健和谢迁二人看过,再将言官上呈的几份奏本依次排列开来。 奏本的调子基本一致,认为朝廷取士不公,居然令年少如福建沈溪这样的狂妄后生录取,而令那些真正饱学之士榜上无名,虽然沈溪并未亲自去拜见过程敏政,但有人把福建众多举子去拜见程敏政的事拿出来说,同时也指出,或者是这些人将泄露的考题告知于沈溪,让沈溪提前有所准备。 “宾之怎么看?” 刘健把奏本依次翻阅过,眯着眼打量李东阳。 毕竟李东阳才是皇帝钦命的办案大臣,刘健虽为首辅,但在这件事上他只能让李东阳来做决定,并不好牵扯进去。 李东阳叹道:“杏榜发榜前夜,我亲自去见了沈溪、伦文叙、孙绪三名举子,特意考察过他三人才学,所见所闻,并非如上奏所言。” 谢迁在一旁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此说来,这十三岁的沈溪,的确有过人的才学咯?” 李东阳微微点头,当下将那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包括沈溪能将礼部会试考卷文章一字不落背默而出,而后是背《默庵集》,以及伦文叙和孙绪二人的会试文章,同样是背诵得只字不差。 谢迁听到后之后不由发出感慨:“世间神童者,莫过于此。若说《默庵集》是他早有准备,可伦、孙二人的墨卷,他是绝无机会提前见到,此子造诣不浅,若是直接令其落榜……” “胡闹。” 李东阳话未说话,刘健先喝斥了一句。 刘健到底比李东阳和谢迁入阁早,资历深厚又是首辅,平日里谢迁和李东阳可以直接以表字相称,可二人对刘健从来都是充满恭敬。 刘健一听谢迁说让沈溪“落榜”,脸色阴沉,“若提前几日,此子中榜与否无关大碍,既今榜上有名,来日再中也非难事。但若已举其为会元,复令其落榜,那科举取仕岂不形同儿戏?”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都站起身来,恭敬行礼,作出一番受教模样。 李东阳道:“还请首辅示下。” 刘健却摆摆手道:“陛下让宾之你来办理此案,老朽不便过问,以你平日处事严谨,相信你能妥善处置。时候不早,老朽先回府去……” 刘健似乎也意识到这件事情很棘手,若是提前知道士子会对沈溪被取为会元有这么大的意见,自然可以建议李东阳将沈溪除名,或者是列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而不至于到如今被士子所攻讦。 但对于当事者李东阳来说,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沈溪的才学的,本着不干涉内帘官取士的原则,既然下面推了沈溪出来为会元,他又认为确实没有问题,于是就给准了。 可这一准,还真出事了! 等刘健离开后,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打趣道:“看来宾之兄此番算有遗策啊……” 李东阳心里多少有些懊恼,也是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应对程敏政泄题给唐寅、徐经二人上,那时候舆论并未过多牵扯进沈溪,他本以为将唐、徐二人除名,士子就可太平。谁曾想,取了一个十三岁的会元,却把舆论给点炸了,本来靠不上边的事,现在居然也传得有鼻子有眼。 李东阳拿起言官奏事的奏本,道:“为今之计,只能请陛下定夺,是非曲折,陛下方能公断。” 谢迁却不以为然。 内阁向来的规矩,下面有什么事,辅政的大学士需要给皇帝“分忧”,而不能添堵。内阁都处理不了的事情,直接上呈给皇帝,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作为三个辅政大臣中资历最低的,平日里负责草拟票拟,这事儿自然又落到谢迁身上。 谢迁拿起笔问道:“那这条旨,如何来拟?” 李东阳笑了笑道:“劳烦于乔你言辨一番……” 外间尝言,如今三位辅政大臣“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意思是李东阳以谋略见长,刘健擅于当机立断,谢迁则是能言善辩。 现在遇到事情,善于当机立断的刘健和善谋的李东阳都是一推六二五,反倒让谢迁来处置。 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道:“最好陛下还是留中不发……” ********** ps:第四更! 嗯,这章介绍朝政比较多,天子觉得无法表达加更的诚意,因此临时做出决定,今天的基础更新还得加一章,也就是保底五更,如果成绩喜人,天子拼了老命也要把第六章送上。 天子赶紧去码字了,大家先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四一五章 殿试读卷官(第五更) 三月初七,李东阳正式上书弘治皇帝,以唐寅、徐经二人不在录取之列,奏请天子定夺。 于早前一日,关于民间对于礼部会试会元沈溪涉及鬻题案风闻言事的奏本,也呈递到天子手上,如同谢迁所料想的一样,天子有留中不发之意,毕竟会试已放榜,要剥夺一个会试会元,在放榜后,明显要比放榜前复杂许多。 当日,弘治皇帝将李东阳奏本下发礼部酌情办理。 礼部尚书徐琼以“前后阅卷去取之间,及查二人朱卷,未审有毙与否,俱内帘之事,本部无从定夺,请仍移原考试官,径自具奏,别白是非,以息横议”为上奏,弘治皇帝御批,暂且将案子定为悬案,华昹、唐寅、徐经三人被执送镇抚司。 三人下狱,并非是如同李东阳考校沈溪、伦文叙、孙绪三人时那么好说话,而是直接下狱拷问,至于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吏部侍郎程敏政,则暂时未下狱,但仍旧赋闲在家,看管居住。 朝廷下旨惩戒唐寅、徐经,举子们不管是否得知事情真相,皆都拍手称快。 文人相轻,能来京城赶考的,已经算是学子中的佼佼者了,最看不得别人比自己有名气。唐寅和徐经到京城后,闹出偌大的动静,可谓风头无两,早就为众士子妒忌,如今惨遭下狱反倒“众望所归”。 唯独沈溪中会员之事,举子中仍旧有许多不满之声。 也是这些个应试举人蹬鼻子上脸,因为之前造出舆论来,就令唐寅、徐经这样名闻天下的江南才子下狱,以为只要他们继续鼓噪,那朝廷必然会有所动作。 于是乎,礼部会试结束后,大多数举子都没有离开京城,而是三五成群举行文会,抨击朝廷用人不当。程敏政将考题外泄,令某些图谋不轨的举子获利。 虽然举子们不敢妄想朝廷会将礼部会试重试,但最少也要让沈溪这个会元遭殃,自己得不到好处。但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损人不利己,正是这年头士子们最喜欢做的事。 而在外面风声愈演愈烈之时,沈溪继续留在东升客栈内闭门不出,对于外面之事,玉娘大抵告知于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不招人妒是庸才啊。”沈溪最后只能作出这般感慨。 其实沈溪并非问心无愧,唐寅、徐经或者是真的没提前得到考题,但他却是早就知晓,而且准备充分,否则就算他博览群书,也不会留心看《退斋记》和《默庵集》这般冷僻的书籍,就算想看,以汀州偏远之所的藏书量,也休想找到。沈溪赢就赢在他是有心人。 至于旁人怎么想,他不太在意。这世道本就没真正的公道可言,就好像他再世为人,已经领先别人几百年的见识,别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他两世为人又何尝不是? “……三月甲戌陛下与奉天殿亲自策问,若这几日内贼人再不来,公子只管前往应试便是,连刘大人都说,不能耽误沈公子的前途。” 玉娘把殿试的情况告知沈溪。 弘治十二年三月的甲戌日,为三月十五。如今距离殿试已不过五天。 沈溪早就想过亲自踏上金銮殿的风光,可如今身处风口浪尖的他,却在担心朝廷下一步的举措,是否会因为舆论压力。将他的会元功名给剥夺。若是如此,别说这次,以后也很难再踏足金銮殿。 沈溪甚至想过未来的出路。 从再世为人开始,沈溪就一个想法,就是要科举进仕一展抱负,因为这时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能当官,才可以位极人臣,才可以将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若他被剥夺会元之名,很可能会跟唐寅、徐经未来的命运一样,被发配小吏,终身不得参加会试,也就彻底断了他的科举之路。 沈溪想过,若自己遭遇跟唐寅一样的处境,或许也会耻不就任,他可不屑于去做一个仰人鼻息的不入流小吏。 摆在面前有三条路: 其一是继续经商,将汀州商会做大做强。但沈溪觉得,自己既然考取会员风光一时,再回去经商,未必会有平和的心境; 其二是从军,本来这是最佳途径,投笔从戎,在疆场上有所作为,有未来的兵部尚书刘大夏照顾,想必临到老能捞到个四五品的武职。但这中间存在极大的风险,沈溪自小身子骨单薄,如果真的在边塞折腾个十几年年,又深入大漠、草原又或者西南瘴气丛生之地作战,估计英年早逝是可期的事情; 第三条路,跟唐寅一样,寄情山水从此不问政事,但人在大明,他真的能跳出这世俗的条条框框? 沈溪心情郁结,再加上殿试之前无所事事,想的事情不免多了些。 沈溪甚至大胆设想,若他真的从此与仕途无缘,何不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可是想造船远航探索世界,却舍不得身边相伴之人,若趁着宁王起兵反叛朝廷自立山头,又未必有那么强的号召力。 “果真是生在哪个时代,想实现心中抱负都难啊。”沈溪对着夜空,只能自怨自艾地想道。 …… …… 三月十四日,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殿试的前一天,这天皇帝将会任命殿试读卷官,朝中执领一部一衙的高官,这天都受诏进宫觐见。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位内阁大学士自不用说,这届殿试必定是读卷官之一,除他三人之外,尚有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焦芳、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这三位都是翰林官。 此外便是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屠滽,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周经,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马文升,太子太保刑部尚书白昂,太子少保工部尚书徐贯,太子少保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大理寺卿王轼。 六部尚书中,只有礼部尚书徐琼避嫌未出席,代替他的是掌通政司事礼部左侍郎元守直。 因本次礼部会试牵扯出鬻题案,使得众觐见大臣脸色多少有些阴霾。 在进宫之前,就有人私下里议论过这件事。在大明朝,天子举行朝会,大多是皇帝拿内阁转呈奏本中悬而未决之事进行商讨,其中有一些留中不发的奏本,需要大臣商讨应对。 当然,并不是每一份留中的奏本都需要讨论,但眼下弘治皇帝手上显然就有一件相对疑难之事,就是关于这届礼部会试中,有言官上奏,士子舆论认为鬻题案与新科礼部会试会元沈溪有染。 就算沈溪跟唐寅在京城斗画而小有名气,朝中大臣也不可能尽数知晓,但在沈溪牵扯进鬻题案、弘治皇帝对于参奏沈溪涉鬻题案的奏本留中不发之后,大臣想不知道也难。 在这次即将被委命为殿试读卷官的各位大臣中,有二人之前就已知晓沈溪这个人,一个是户部尚书周经,另一个则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他们都是从刘大夏的渠道,或亲自见过沈溪,或对沈溪有所耳闻。 至于沈溪目前正在帮刘大夏追查府库盗粮案之事,二人多少也知悉情况。 觐见大臣中,官职最低的是元守直。 元守直此人,性素廉,寡交游。凡私人宴会,皆不参与。回家后,一如平民百姓,其廉洁俭朴后世公认。在当前一众大臣中,他与周经、马文升关系相对融洽。 这会儿元守直心里正犯嘀咕,我一个掌通政司事礼部左侍郎何德何能,居然跟内阁辅政大臣、翰林学官以及七卿同为殿试读卷官?我之前见到礼部尚书徐琼时,他还好端端的,怎么现在却不见人?会不会他牵扯进鬻题案了? 元守直心里有些担心,趁着入宫时,赶紧跟同行的马文升和周经问询情况。 “二位尚书,可知缘何陛下要让下官为殿试读卷官?”元守直人如其名,为人直来直去,有问题直接就问。 周经稍微一怔,这才回答:“徐尚书或者另有要事在身。” 在朝廷这些六部大臣中,关系也分亲疏,除了派系,更涉及皇帝近臣、外臣的区别。 弘治皇帝大抵算是贤明,基本能做到任人唯贤,但也并不尽然。 弘治朝“传奉官”数量很多,加上弘治皇帝只宠张皇后,而张氏外戚自然得到眷顾,却说这徐琼,虽不姓张,却跟外戚张氏有姻亲关系,他的小妾乃是张皇后的姐妹,所以徐琼在朝廷,一向为那些走正途提拔的官员疏远,诸如马文升、周经等人。 马文升和周经都是从小吏一点点摸爬滚打起来的,在朝廷做的都是实事,可这徐琼,为官以来建树不多,但仗着是皇帝连襟,居然做到了礼部尚书。 现在发生鬻题案,或许是弘治皇帝觉得他这个礼部尚书当得不称职,居然连殿试读卷官都不让他做了。 ********** ps:第五更! 突然发现,许多事情不交代不行!今天天子拼命了,无论如何得把这段情节写完。继续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一六章 一查到底(第六更) 礼部尚书徐琼就算再不济,那也是弘治皇帝的近臣,当初张皇后两个弟弟张鹤龄、张延龄封爵,徐琼可帮了不少忙,连时任首辅大臣刘吉因不肯撰写诰文,都被弘治皇帝勒令致仕。弘治三君子之一的王恕上书皇帝,亦不被采纳,足见弘治皇帝对自己妻族之人的偏袒。 元守直道:“还请二位尚书多多提点。” 周经笑了笑,明显元守直这是客气话,元守直并未第一次当殿试读卷官,上一次是在弘治九年,元守直时任通政使司通政使,但毕竟以往的殿试读卷官没有己未科这一届这么隆重,内阁大学士加翰林学士加七卿中六卿这么豪华的读卷官组合,显然弘治皇帝想藉此堵上天下士子的嘴。 反倒是周经自己尚未有过殿试读卷官的经历,而马文升担任兵部尚书多年,这已是其第三次当殿试读卷官,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周经行礼道:“在下还要良弼你提点才是。”这也是客气话。殿试读卷官必须是进士出身,这是规矩。一个进士,就算没担任过会试和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和同考官,至少也明白流程,分辨得出文章好坏,而殿试所考察内容并非八股文,乃是天子出的策问题,一堆读卷官,就算自己判断不出文章的好坏,随大流即可。 读卷官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那几位翰林学士和内阁大学士,翰林学士负责选拔优异的文章,内阁大学士则负责审阅之后呈递天子,至于周经、马文升等人,也就跟着看看,给个批语,壮壮天子声威而已。 天子此番召见众臣是在文华殿内。 文华殿位于外朝协和门以东,与武英殿东西遥对,武英殿为平日皇帝斋居及接见大臣的地方,而文华殿作为太子视事之所,太子践祚之前。先摄事于文华殿,但凡殿试阅卷,皆在文华殿内。 殿试头一天,大臣奉诏前往文华殿。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被任命为次日殿试读卷官,这对大臣来说,算得上是皇恩浩荡,天下士子由你来代天子选拔,以后他们既是天子门生。也算是你的门生。 众大臣未至文华殿外,便见前面过来一人。 众大臣,无论是内阁大学士,还是翰林学士,又或者是六部主官,皆行礼问候,正是英国公张懋。 张懋年近六十,乃靖难功臣张玉后裔,父英国公张辅,追封定兴王。他九岁袭父公爵。常从宪宗阅骑射西苑,他三发连中,帝赏赐金带,遂命掌中军都督府提督,历掌京营和五军都督府等军职。后加太子太傅,进太师兼太子太师。 作为大明最显贵的勋臣,张懋可以说是超然于朝臣之外,但其本身并不会干涉朝政。 作为太师兼太子太师,张懋很多时候会替天子行事,而弘治年间殿试结束后。所有进士将会接受赐宴,而通常代天子主持宴会的就是张懋。 等张懋离开,周经凑过头询问马文升:“以往张老公爷即便要代天子赐宴,也要等金榜公布之后。却不知今日张老公爷进宫所为何事?” 马文升看了元守直一眼。 从宫门过来,元守直一直跟着他和周经,虽然三人算是好友,但到底亲疏有别。正因为元守直这个大灯泡在,马文升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跟周经说话。 马文升和周经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户部尚书。平日里见面肯定会为人留意,这次难得凑在一起进宫,本来想要说说关于户部盗粮的案子。 这案子背后牵扯甚大,涉及到地方军政大员以及朝廷六部中的一些蛀虫。正因为牵扯面广,此案才一直秘密进行,因为从马文升获得的情况看,此案跟外戚张氏有莫大牵连,就算不是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做的,背后也有他们的利益纠葛在里面。 除了二人,别人根本就不敢打朝廷库粮的主意,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马文升悠然道:“或者跟你想的一样。” 随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显而易见的事情,弘治皇帝召见张懋,绝不可能单单只说殿试后赐宴进士之事,肯定包括这次盗粮案。 张懋怎么也是执掌兵权的勋臣,属于皇帝信得过的人,有些话皇帝不方便跟文臣们说,但这种心腹,还是要召来说说话,询问一下意见的。 马文升看了看元守直,当作提醒:“陛下这几日躬体有恙,一会儿可要小心回话。” 说什么皇帝身体有恙是假,其实心烦意乱才是真,主要是这些天皇家的事情多少有些不顺。 一来是小公主刚刚夭折,这让皇帝和皇后心情沉痛,再加上太子朱厚照生病,御医那边鸡飞狗跳,看样子病得不轻。 怪就怪朱厚照从小娇生惯养,有个弟弟出生不久就死了。作为弘治皇帝的独苗苗,未来的天子,而且老爹老娘是患难夫妻,相敬如宾,对他格外宠爱,从小就喜欢东奔西跑。 按照御医的说法,太子是染了病邪回来,其实就是生了不知名的怪病。 皇帝那边正为女儿夭折、儿子生病头疼,这头府库盗粮案发,朝廷一合计,头些年朝廷所失库粮,足够养活十几万大军,要不是马文升领兵征战西北,还真没人知道原来地方粮库如此空虚。 这还不算,举行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礼部会试又发生鬻题案,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将唐寅、徐经这等涉事人拿下还不算,现在舆论又说朝廷偏袒,主考官程敏政没被下狱,同时会试会元也可能牵扯进鬻题案中。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眼看春汛又要到了。 弘治皇帝当天子这些年最大的心病还是在如何治理黄河,一到春汛,黄河基本要出事,谁去主政都没用。 众臣进入文华殿内,天子早早就到了。 三位内阁大学士站在最前面,马文升拿着笏板走在当中位置,等所有人站定,弘治皇帝仍旧在看龙案上的奏本,显得无精打采。 弘治皇帝是成化帝第三子。同时也是成化帝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他的母亲不过是宫中宫女,为成化帝临幸之后生下他,到他六岁时。成化帝才知道有这个儿子,立他为太子,但随即他的母亲便暴死。 众所周知,成化帝一辈子最喜欢的女人是万贞儿,甚至在万贞儿死后不久。成化帝便相思成疾而去,弘治皇帝就算是自幼被立为太子,也是生活在皇宫权力斗争的阴影下,而他与张皇后能相敬如宾,也正因为如此。 弘治皇帝朱祐樘十八岁继位,到此时年不过三十,还算年轻,不过他身体因为童年经历体弱多病,曾一度相信佛道养生之术,轻信妖言惑众的太监李广。 就在去年。李广劝朱祐樘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结果亭子刚修好,小公主便夭折,李广畏罪自杀。朱祐樘竟然相信李广家中有什么天书,派人找寻,可天书没找到,却发现李广受贿的证据,原来朝中许多大臣给这个得宠的太监送礼,朱祐樘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识人不明。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大臣。见弘治皇帝对一众朝臣爱搭不理的模样,先行行礼道:“臣等,问躬安。” 众大臣皆都躬身行礼。 朱祐樘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在场之人。道:“朕躬安,平身叙话就是。” 众大臣皆都直起身子,不过要低着头,不能与天子对视。朱祐樘让秉笔太监将一份制诰转呈给刘健,道:“朕明日所颁之诏书,与众卿家一览。” 在场的大臣知道。这是弘治皇帝明天要对众参加殿试的贡士所发的制诰。 天子亲自作为出题者和监考者举行殿试,选拔进士,首先天子要对众参加考试的贡士说几句话,这些话就好像是演讲稿一样,既要文采斐然,还得表现出天子的威仪,以及天子对众贡士的礼遇和期盼。 这种诏书,一般都是由内阁大学士代为草拟,皇帝拿到后,到时让太监宣读便可,并不一定非得要皇帝亲笔所就。 但这次己未科殿试,弘治皇帝显得格外重视,居然亲自草拟诏书,让大臣来提出意见修改。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先行看过,再传阅与在场众多大臣,除了李东阳和谢迁两位次辅和翰林学士需要认真推敲上面的字眼外,别的殿试读卷官只需要将文章通读一遍即可,因为就算要修改这篇制诰,也论不到他们。 等所有大臣都传阅完毕,制诰重新回到朱祐樘手中,朱祐樘道:“众卿有何见地?一并说来……” 弘治皇帝这番话看似问这篇制诰的内容,但其实咨询的是本次礼部会试鬻题案。 从弘治十二年开始,朱祐樘留中不发的奏折明显增加,甚至惹来外间的非议,说是内阁大学士堵塞言路,但其实是朱祐樘治国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近来开始走下坡路。 鬻题案发生后,李东阳及时把鬻题案大事化小,甚至上奏朱祐樘,但朱祐樘却把案子给拖了下来,没把程敏政下狱拷问,反倒将举报人华昹,以及两名涉事的考生徐经和唐寅给下狱,颇令人费解。 就在众人缄默不语时,突然有方正敦厚的声音传来:“臣以为,科举取士为国祚之本,涉事人等,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虽然众大臣都没侧头,却知道说这话的是刑部尚书白昂,正法纪正好是刑部尚书的职责所在。 ************ ps:第六更到! 不知不觉写到这儿,这段情节本想一笔带过,但如果不把朝廷形势说清楚,沈溪参加殿试不会让人信服,所以尽管有拖戏之嫌,天子还是得咬牙写。 估计还有一章就进入正题,天子虽然很累了,但不想休息,先把这章写完,明天就会是畅快的情节了!(未完待续。) 第四一七章 涉险过关(第七更) 朱祐樘借着制诰问询众大臣关于礼部会试鬻题案的处理结果。 眼前文华殿内,七卿中除了礼部尚书徐琼外,其他人都来了,朱祐樘趁机问他们处理意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真正就事论事,关于礼部会试鬻题案,只需要给天下士子一个交待即可,因而才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将唐寅和徐经下狱。 可按照法理来说,要治谁的罪,应该是先有人证、物证,随后才能问罪,现在仅仅根据都穆的诬陷之言,加上华昹的一份奏本,就匆忙将唐寅、徐经下狱拷问,本身就与法理不合。众大臣难免会想:“你白昂堂堂刑部尚书,应该劝陛下依法办事,怎能为了片面强调正法纪,而令无辜之人受屈?” 在明朝,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作为三司衙门,负责大小案件的定谳,可如今唐寅、徐经和华昹所下的并非三司衙门,而是诏狱,就算是在场高高在上的大臣,也都对大明朝的诏狱有所忌惮。 如今唐寅和徐经尚未被定罪,但只要进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 按照白昂的意思,无论是谁,只要跟这案子有关,不管有罪没罪先拿下再说,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却是让天下士子闭嘴的最好办法,这符合儒家思想的中庸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舆论指向谁我拿谁,这样舆论自然就会平息,朝廷也就安稳了。 在白昂的意见说出后,在场许多大臣都站在白昂一边,尤其是大理寺卿王轼和左都御史闵圭,同为三司衙门的负责人,在一些大小案件上他们基本保持步调一致,更何况白昂主张的“正法纪”听起来总是没错的。 朱祐樘点头,却略微思索,他显然也在考虑是否重新排定新科贡士的名次,甚至将新科会试会元给刷下来。用别人顶替。 但此时几个翰林学士不干了。 弘治皇帝让同为翰林学士的程敏政主考,外间传说他泄题,可到如今没丝毫证据,就要以“正法纪”为由将他下狱问罪。那以后若是我们也当主考官,稍微出个难题,舆论也指责我们鬻题,那是否朝廷就要被牵着鼻子走,也将我们下狱拷问一番? 程敏政无论是做官还是治学。都有建树,在鬻题案发生前,程敏政在众多翰林学士中属于人缘特别好的那一种,天下间的名士也都对程敏政恭敬有加。 而在鬻题案发生后,朝廷里很多人都意识到这其实只是一次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只因为程敏政出了一道难题,便被有心人攻击利用。试想,连程敏政都是无辜的,那唐寅、徐经就更无辜了,更别说一个从来都没有跟程敏政接触过的会试会元沈溪。 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焦芳率先站了出来。为此次鬻题案涉案之人说话,行礼道:“陛下,臣以为鬻题案应从镇抚司移交刑部彻查,待事情查明之后再行定谳。至于所录之贡士,若查与此案有关,一律不得姑息;若查无实证,也不能大开谳狱,否则律法无存,人心难服。” 随着焦芳说话,先是李杰和王鏊站在了他这一边。随后工部尚书徐贯附议。 如此一来,一边是三票,另一边则是四票。 朱祐樘抬头看了看,作为皇帝。应该拥有绝对的权威,可自从他当皇帝以来,被朝臣钳制得很严重,很多时候当他感到力不从心时,便把事情交给大臣来处理,与其说弘治中兴最大的功臣是朱祐樘。倒不如说是他重用的内外名臣,内有内阁铁三角,外有弘治三君子,正是因为这些人,才令弘治一朝欣欣向荣。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内阁大学士的意见最重要,到底是继续彻查,还是将所有案犯下狱拷问,只要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表态,别人基本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可这三位也很清楚自己身处位置,一个不好就左右皇帝的意志,他们的决定甚至影响到鬻题案最终能否被定案。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三位内阁大学士选择了不表态。 朱祐樘没有勉强,他继而看向马文升等人,想知道这些人的立场如何。 此时除了七个已经表态的,还有三个倾向不明的大学士,剩下没发表意见的只有屠滽、马文升、周经和元守直四人。 这其中,自然以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屠滽意见最为重要,除了内阁大学士之外,他在六部中属于绝对的一把手,他的一票甚至能顶别人两票。 而四人中,元守直的意见属于最次的,他的官职最低,而他本身挂礼部左侍郎职,跟鬻题案多少有些牵扯,保持沉默才是最佳选择。 一头一尾都不便发表意见,其实现在要听的就是马文升和周经的意思,而周经这个人,又属于中庸派的代表,基本哪边人多他支持哪边,属于典型的墙头草,因此最关键的一票,落到了兵部尚书马文升头上。 马文升在西北领兵多年,朝野声望卓著,论对弘治朝的贡献,他丝毫不比内阁铁三角逊色,内阁铁三角再强,也只是代天子票拟,行的是政令,而马文升则属于具体负责执行之人,没有他,西北如何平定?外夷如何不敢入侵?天下如何安稳? 所有人都看向马文升,只见马文升拿着笏板走出来,恭敬行礼:“臣以为,若无实证而大开谳狱,只会令士子心寒。” 一句话,便表明其立场,稳稳地站在了焦芳一边,不支持“正法纪”而将涉案人等全数下狱。 刑部尚书白昂眉头紧锁,虽然他不赞同马文升的意见,可他还不敢当众指责马文升,怎么说马文升也是进士出身,担任文职期间建树众多,以文人领武职更是立下赫赫功劳,彼此都是尚书相互攻讦也很不合适,但他还是忍不住反问:“士子寒窗苦读十数载,只求一朝金榜题名,如今会试却闹鬻题案,朝廷当严明法纪。依马尚书之意。姑息养奸,士子就不心寒?” 周经此时出面道:“这个……白尚书也不能如此说,其实马尚书之意,是要先查明事情真相。才好定谳。如今京城士子只是捕风捉影,说是谁谁谁与鬻题案有关,若他们指一个,朝廷便拿一个,那才真正是法纪无存。” 虽然周经这番话说得在理。可在大多数人听来就有些无耻了。你刚才不说话,现在见到马文升站在焦芳一边,马上就跳了出来附和,就好像料定最终焦芳的意见会被天子采纳一般。 果不其然,在马文升表态后,屠滽和元守直也表明态度,认为不应大肆张扬。 如此一来,真正支持要“正法纪”而将所有涉案人等下狱的,就只有三司衙门的负责人,他们本该是维护大明朝法纪的先锋。可他们的意见却未得到大臣们的支持。 “如此……” 朱祐樘微微顿了顿,“那奏本暂且留中,明日殿试照常举行。诸位明日请早。” “遵旨。” 众大臣皆行礼告退。 朱祐樘这边烦心事太多,既然下面大臣已经形成一边倒的意见,他就没必要违背大臣们的意思自作主张,至于他之前有何等看法已经不重要。 朱祐樘跟大多数励精图治的皇帝一样,等到他心力交瘁之时,就想日子过得安生些,把棘手之事交给别人处理。 从文华殿出来,白昂气冲冲地追了上来。准备质问马文升。他平日跟马文升关系尚可,但问题是,这案子涉及刑狱,他这个刑部尚书的话得不到那些翰林学士的支持也就罢了。连马文升这样文武双全的能臣也跟着瞎掺和,心里着实有些气不过。 “负图兄,是否一定要在陛下面前驳我的面子,您老才算满意?”白昂这话说出来,多有无奈。 在内阁大学士和七卿之中,他年届六十四。已经算得上老资历,可论起功劳以及资历,远不及今年已经七十三岁的马文升。 再加上马文升很少就一些朝事发表意见,他以前尽量是能中立则中立,使得他偶尔说出意见来,朱祐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连皇帝都如此,那屠滽等人更是如此,所以说之前的投票表决中,马文升这一票其实至关重要。 马文升笑了笑,反问道:“那依照廷仪你的意思,非要把这次会试和殿试闹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咯?” 白昂脸色变了变:“我不过是想严明法纪,牵扯案件之人,不过唐寅、徐经两小儿,还有一个会元而已。难道除去这三人,就会影响到我大明朝科举取仕?” 马文升轻叹:“谁知其中一人,是否将来会成为朝廷的脊梁,国祚安稳全系一人之身?” 一句话便把白昂给问愣住了。 只是三个举子而已,就算如今其中有一人得了会元,但从会元变成朝廷的脊梁,这条道路要有多漫长? 马文升说此话时却是一脸慎重,或许是出于爱才之心,觉得理应如此。但在白昂看来,虽然这三人有可能会对朝廷有所贡献,但将三人下狱问罪,令士子可以安分守己回去准备下一届科举,作用更为明显。 ************ ps:第七更! 写完这章天子如释重负,总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之前写沈溪帮刘大夏做事,然后引出周经和马文升,由刘大夏之口影响二人,进而帮助沈溪涉险过关,可谓环环相扣。这么写,沈溪参加殿试便不那么突兀了吧? 其实明朝弘治十二年这个鬻题案漏洞百出,但就这么个案子,却折进去了一位准礼部尚书和一位大才子,足以见证封建时代的黑暗,那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好了,写完这章,天子准备睡觉了。 临睡前,天子向刚刚打赏盟主的“形色之行摄”大大致敬,没说的,明天又是加爆五更,也就是起码更新七章,如果成绩好,说不得又是八章! 晚安!(未完待续。) 第四一八章 周胖子的礼单(第一更) 就在朝廷议事是否将己未科礼部会试会元剥夺之时,作为当事人的沈溪,还留在客栈里等候第二天殿试。他也没多想,只知道若朝廷要剥夺他的会元,必须要在殿试之前,而三月十四已是最后期限,若能平安过了这一夜,那基本上就可以宣告他可以参加殿试,最起码能中进士了。 这天晚上,玉娘为沈溪准备好了酒菜,顺便带来朝廷泄露出的一点风声,即不会将礼部会试的鬻题案范围扩大,至少沈溪目前是安全的。 “……前些天,有贼人送信往崇文门内汀州商会联络处,想见沈公子一面。看来,若他们有所行动的话,必定会在今日。”玉娘道,“过了明日,沈公子就是一朝进士,他们再来……就得考虑后果。” 在玉娘估计中,府库盗粮案的贼人之所以迟迟没有来与沈溪接洽,是因为沈溪有很大的可能会牵扯进鬻题案。 玉娘从来没说过,府库盗粮案背后是什么人,不过以沈溪的智慧,大概能猜出一些,元凶应该是朝廷的王公贵胄,非六部体系中人,但六部中却有不少官员为其卖命,连马文升和刘大夏这样的“狠角色”,都只能秘密查探,足见其势力之大。 沈溪综合分析,能牵涉其中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外戚张氏兄弟:张鹤龄和张延龄。 对于此二人,研究过明史的沈溪不算陌生。 张氏兄弟的父亲张峦,是当今张皇后的父亲,弘治四年封“寿宁伯”。同年,张皇后生下儿子朱厚照被立为皇太子,张峦进为“寿宁侯”。次年张峦去世,封赠“昌国公”,大儿子张鹤龄继承担任了“寿宁伯”爵位,后来升“寿宁侯”、“昌国公”,二儿子张延龄为“建昌伯”、“建昌侯”。 张氏兄弟的荣宠,一直会持续到嘉靖朝。也就是说在未来二三十年时间里,二人在朝中地位无人能撼动,只有等当今张皇后,也是未来的张太后去世。张氏兄弟才会遭遇灭顶之灾,眼下与外戚硬碰硬实非明智之举。 沈溪推算了一下,这大约就是刘大夏不想把案子闹大的原因,能抓一些小鱼小虾什么的,其实就差不多了。最好能警示一下张氏兄弟,令其不至于太过放肆,已经算是收到奇效,案子真闹大的话,连刘大夏都兜不住,更别说他这个新科会元。 “祝沈公子明日殿试顺利,金榜题名得状元归。”玉娘拿起酒杯为沈溪敬酒。 若是以往玉娘说这话,最多只是一种恭维的良好祝愿,可今日却有所不同,沈溪在礼部会试中拿到会元。会元后中状元者比比皆是,就算沈溪发挥不佳,拿到一甲前三名还是很有希望的,最差也是列于二甲头几名,在随后的翰林考核中成绩优异便可遴选为庶吉士,从而入翰林为学官。 但沈溪却知晓,因为本次礼部会试牵扯进鬻题案,己未科殿试之后并未遴选庶吉士,这届殿试中入翰林者仅仅只有一甲的头三名,若来日殿试不能进一甲前三。那他就当不了翰林官,而是要被安排到六部或者地方为官,慢慢摸爬滚打。 相比而言,沈溪还是希望进入翰林院。因为到六部做事,又或者治理一方,以他的年岁不能服众,反倒不如留在清贵的翰林院做几年学问,等年长些再担任具体职务更好。 沈溪清楚,弘治皇帝身体大不如前。而且这个皇帝有乱吃药的坏毛病,按照历史发展,弘治年号一共用了十八年,也就是还有六年,这位明朝中叶难得的有为明君就要一命呜呼,而继任者便是荒诞不经的正德皇帝。 沈溪若想有所作为,要么与太子走得近一些,在正德一朝有所作为,要么在这期间履历地方,远离朝堂是非,等正德皇帝荒唐几年,到其身死后,再争取入朝担任要员。就算前后要蹉跎个二十多年,他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当壮年。 沈溪以茶代酒,举起酒杯道:“承玉娘吉言。”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吃过晚饭,玉娘亲自收拾碗筷出去,不多久,一身男装的云柳进来,将一封信送到沈溪手上。 信封上什么字迹都没有,沈溪打开信,却是一封请柬,邀约沈溪到距离东升客栈不远的一处茶楼饮茶。具体是何事没有言明,连落款都没有,但沈溪知道,这应该是府库盗粮案那帮人前来与他这个汀州商会的少当家接洽,商议运粮之事。 垂钓良久,大鱼总算是上钩了。 “公子前去,小女子会全程跟随侍奉,玉娘也会派人保护,绝不会让公子出事。”云柳不懂武功,在玉娘身边最多打个下手,充当智囊的角色。这种事情,她去也会有危险,但云柳态度甚是坚决。 “好。” 沈溪没有更多的话语,他在福建乡试时受过刘大夏极大的恩惠,如今他全当是报恩,尽力完成刘大夏的嘱托,就算最终不能把盗粮案幕后元凶揪出来,最少也能给朝廷挽回些许损失。 …… …… 沈溪在云柳的护送下出了客栈,外面早就备好马车,沈溪和云柳进到马车车厢内,赶车的是同为男装的熙儿。 到了约定地点,此时已入夜,沿街店铺基本都已经关闭,只有面前的茶楼内还透出些微灯光。 沈溪进到里面,茶楼一楼空空如也,连个伙计都没见到,上到二楼,却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却并非是来与他接洽的,而是之前买过沈溪画,并且目前正以汀州商会名义帮朝廷运粮的地方势力首脑周胖子。 “周当家。” 沈溪拱拱手行礼,打了个招呼。 周胖子一脸热切地站起身来,却没上前,直接迎头便拜,让沈溪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见过贡士老爷,过几日再见,应该称呼一声进士老爷,或者官老爷……”周胖子恭维人很有一套,而他也是善于做政治投资的那类人,本身不过是个江湖人。却能跟厂卫扯上关系,为朝廷做事。 沈溪坐下来,周胖子为沈溪敬茶,而后执礼甚恭。根本就不敢与沈溪同坐。 “这几日,周当家帮朝廷运粮,中间可有差池?”沈溪没有勉强,顺口问了一嘴。 “怎会?” 周胖子笑起来时,一脸的横肉。“一切都按照汀州商会的模式进行,还是七公子您给提点的,此番运粮所得银钱,小人会如数送到府上,请七公子笑纳。” 帮朝廷运粮所用船只和人手都是周胖子的,赚了钱却要分润给沈溪,算是变相贿赂,也是沈溪如今贵为会元,来日参加殿试,中了进士后周胖子想巴结都没门儿。如今哪能不赶紧献殷勤? 沈溪却笑了笑:“银子是周当家赚的,在下可不敢分薄。” 朝廷找人运粮其实不会给太多运费,就算如此,外间想赔钱为朝廷运粮的大有人在,这些商贾所求不过是朝廷的人脉而已。沈溪心想:“这周胖子本来就赔了钱,现在还要再与我一些银钱,这是要赔上加赔。” 周胖子一听,以为沈溪嫌少,赶紧补充:“数量一定会让七公子满意。” 跟生意人讲交情是不行的,在周胖子这里。任何事情都是一笔买卖,他不花出白花花的银子,可不信别人会为他做事,给沈溪这边有一份。玉娘和江栎唯那边也不会少,而他所能得到的,除了官府的人脉,还有儿子进国子学读书,以后可以出来当官,这是玉娘对他的承诺。 来接洽的人一直没到。沈溪便让周胖子坐下问了他一些事情。 详问之下,沈溪大致摸清楚了周胖子送给江栎唯和玉娘的礼物,周胖子送给江栎唯的,是城中一所宅子,里面家居摆设齐全,同时有美婢数人,据周胖子说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这宅子不是给江栎唯当作府宅,而是作为外宅。 周胖子给玉娘的礼物,则是一家“青|楼”,玉娘虽为朝廷做事,属于密探细作,可要长久留在京城必须要有身份掩饰,以前玉娘就说要从事“老本行”,准备开家青|楼来养活她带来的姑娘,周胖子把握准了玉娘的喜好,就送上一家本由他经营的青|楼,让玉娘全权打理,连同青|楼里原本的姑娘也一并相送。 至于玉娘是否会亲自以老|鸨身份接客,沈溪就不得而知了。 相比而言,周胖子送给沈溪的礼物最直接,送的是银钱,因为周胖子不知沈溪的喜好是什么。他也曾试过送沈溪美女,可沈溪似乎对此并不感冒,而沈溪即将成为新科进士,入朝为仕,过早在京城有房产和田产会引人怀疑,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送沈溪银钱,让沈溪自行处置。 周胖子虽没说银子有多少,但料想这份厚礼至少价值上千两银子,因为他送给江栎唯和玉娘的礼物,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在送礼上,不能表现得厚此薄彼。 在江栎唯、玉娘和沈溪这三人中,最值得他拉拢的其实是沈溪,毕竟江栎唯和玉娘都是神秘而高高在上的人物,并非与他结识于微末之时,现在用得着他,以后未必会对他多加关照。 沈溪则不同,新科进士出身,同时身为汀州商会少东,以后周胖子还得打汀州商会的名义做生意,别人用不着巴结,只要把沈溪服侍好就行。 正说话间,楼下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显得极为低调,加上赶车的一共只有两个人。赶车的沈溪认识,正是他第一次与盗粮案之人接触时见到的老者,至于老者跟随的那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虽是便装,但身上带着一股贵气,很显然是官府中人。 ************* ps:第一更! 今天继续大爆发,天子先把保底两更送上,然后就开始为大家送上爆发的章节! 在此天子回答书评区书友的问题,说天子这么眼巴巴吆喝订阅、月票这些,是不是太过分了? 额,这个问题天子是这么理解的,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没有外在的东西作为刺激,要想一个人长期保持码字的激情非常困难,比如现在天子就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有现在的好成绩作为支撑,估计每天码个两三章就懈怠了。 至于说成绩不好就太监……这个可能性基本不存在,码字到现在,包括和谐那几本,天子还没有太监的历史,对此大家大可放心订阅,天子绝不是那种人! 最后,天子还是大声吆喝一句: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 哈哈,喊出来真爽!(未完待续。) 第四一九章 生意人本色(第二更) 正当沈溪以汀州商会少东家名义与府库盗粮案之人接洽时,北镇抚司衙门,江栎唯刚刚走出大门,他这几日忙着提审唐寅、徐经,眼下看来,这二位其中一个是软蛋,一个则有一副不屈的铮铮铁骨。 用刑之下全都招供的是徐经,而酷刑之下未有只字片言承认的是唐寅。 就在此时,玉娘骑着马,风尘仆仆赶到北镇抚司衙门外,下得马来,上前行礼:“江大人还不快些出兵?” 江栎唯看着玉娘,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意味深长:“玉娘应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玉娘感觉江栎唯居心不良,之前还说会全力侦办府库盗粮案,可如今那边已然有大鱼上钩,江栎唯却按兵不动。 此时沈溪的处境多少有些危险,既然贼人盯上他,要利用汀州商会帮忙运送贼赃粮食,就可能会用挟持或者威胁等手段。玉娘手上毕竟无调兵权限,她无论要做什么,都要征求江栎唯的同意。 “难道沈公子那边你就撒手不管了?” 玉娘稍微带着气愤,“侦办盗粮案,可是刘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如今贼人已然露面,若因此放过,以后岂会再有机会捉拿贼人!?” 江栎唯淡淡一笑,道:“玉娘何必如此心急呢,其实一切都在本官计划内。” 江栎唯话说得轻松,但玉娘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推诿之言,其实江栎唯对沈溪一直就有一种排斥心理,尤其是上次沈溪驳回他的意见,使得其在刘大夏那里没有得到支持后表现得越发明显。 而今沈溪中了贡士,来日殿试之后便是进士,很可能会被选派六部任用。以刘大夏对沈溪的欣赏,沈溪很可能会被征调到户部或者是兵部为官,之后几年会成为他仕途晋升上的重要对手。 江栎唯将沈溪树为宿敌,又怎会轻易帮沈溪解围? “那江大人的计划又是如何?”玉娘直接质问一句,想让江栎唯难堪。 江栎唯脸色冷下来:“本官如何安排。犯不着跟他人解释,若玉娘有所不满,尽管向刘侍郎禀报!本官要先回府,不能相送。告辞!” 玉娘见江栎唯拂袖离开,心中颇为无奈。她答应保护沈溪安全,但现在看起来,江栎唯是诚心想让沈溪触霉头,若是因此送命最好。就算事后被刘大夏追究,他也能以沈溪不听吩咐擅自行动为由,推脱责任。 江栎唯如今做事越来越偏激,玉娘别无办法,她跟刘大夏之间始终隔了几层关系,没有办法直接上禀刘大夏,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往沈溪与贼人接洽之所而去,光靠熙儿和云柳,恐无从保护沈溪。她很担心沈溪被贼人劫持。 玉娘显然多虑了。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处境。他跟府库盗粮案的贼人接洽,表现得游刃有余。目前他已然是新科会元,来日会参加殿试,就算府库盗粮案的贼人再胆大妄为,也断然不会节外生枝,劫持沈溪只会让朝廷暴怒之下加大追查力度,很可能会把他们牵扯出来。 “……这个价格,似乎有些不太合理啊。”沈溪不但做学问了得,生意场上与人谈判同样是一把好手。 沈溪非常清楚,商人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若对方开出条件,他一口答应,反倒容易引人怀疑,露出马脚。当前汀州商会要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他必须站在这个立场上与对方周旋。 对方谈判代表自称姓钟,沈溪暂且将其称之为钟当家,至于此人到底是什么官方身份,沈溪不得而知,但听此人口风。似乎是在户部为官,能够通过一些渠道将库粮运出来倒卖。西北战事结束后,朝廷严查府库,这些人仍旧顶风作案,足见其多么地有恃无恐。 在沈溪看来,背后有张皇后撑腰,张氏兄弟并未将负责侦办案件的刘大夏放在眼里。 实际上,以弘治皇帝对外戚的隆宠,就算是马文升和刘大夏也不敢与张氏兄弟正面为敌,要调查府库盗粮案,其实只能把六部中那些蛀虫给挑出来,到一定官阶就要适可而止,否则后果堪虞。 钟当家道:“阁下未免狮子大开口,一船粮食恐怕也赚不到这些银子。若以此为例,那以后生意还如何做?” 此人明显欺负沈溪年少无知,以为沈溪不知道一船粮食到底有多少利润在里面。 从府库盗粮获利,有两种运作模式,一种是以次充好,将陈年旧粮换新粮,再将新粮变卖,从中赚取差价。 这种模式相对来说盈利不高,而且一进一出比较麻烦。 因为张氏兄弟有恃无恐,他们更愿意采用第二种,即让地方粮库上报“损耗”,同时在库房账面上做文章,将粮食从账上划掉,再将粮食运出来,直接运到各地变卖。这纯属空手套白狼,不用任何成本。 一条船大约能运输一百五十石粮食,差不多一万五千余斤,按照如今北方粮食的价格,粟米、小麦基本是七文钱一斤,一船没什么成本的粮食基本上能卖到一百两银子左右。而这仅仅只是出产地的价格,运到南方,至少还得增加五成,那一船粮食盈利就在一百五十两左右。 沈溪开出的价格,运一船粮食收银三十两,已经算是非常公道,因为就算运输花去三十两银子,这些人空手套白狼还能一船获得一百二十两左右的纯利润。 不过这些人习惯了吃干抹净,根本就不想把利润分给汀州商会。 沈溪道:“若不同意,那这笔生意就不用谈了。我们汀州商会正负责将朝廷米粮运往各地,以己未年的订单数量算,至少要运十万石粮食以上……” 沈溪把数字稍微说得夸张些,这也是生意人常用的手段。 本来刘大夏批给汀州商会运送的粮食,最多也就一万石,差不多七十余船粮食,这已是周胖子所能承受的极限,毕竟他的船只不多,大部分运粮船要从别处借调。 沈溪开口就是十万石,那就是七百余船粮食,按照每船粮食最少可以加重两成来偷运赃粮,最少可以为这些贼人在一年里转运两万石粮食,综合一算,这汀州商会靠夹运粮食,一年给盗粮者带来近两万两银子的收益。 钟当家沉默良久,心里也在算这笔账,怎么看都是好买卖,只是让汀州商会赚去的银子稍微多了些,不过作为官府中人,他并不怎么担心,这会儿他的想法是:“就算你们赚得再多,到了目的地,被地方官府一盘剥,不但得不到好处,反倒让你全吐出来!” “好,事情就如此定了。”此人居然没说回去找人商议,直接便拍了板。 这说明钟当家在府库盗粮势力中属于有决策权的人物,很可能直接为幕后元凶效命。沈溪与周胖子对望一眼,其实他们都在想,案子是否可以从这钟当家身上着手,一举打开缺口。 沈溪道:“生意人,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我们生意上不得台面,因而连契约都无法签订,却不知何时将订银送到我等手上?” “什么!?还要订银?”钟当家一听火大了。 我堂堂朝廷命官,找你们这群下九流的商贾谈买卖那是看得起你们,被你们讨价还价不说,居然还敢觍着脸跟我要订银? 信不信我一纸公文让你们汀州商会鸡飞狗跳! 沈溪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若无订银,伙计们的工钱谁来支付?租赁船只的银钱谁给?过关的税银如何缴纳?” 沈溪的问题一针见血。 我们运送赃粮,不但提着脑袋做事,一路上还得花钱,你不能说把赃粮混在官粮中装船,指定什么地方让我们运过去,可别忘了运输成本在那儿摆着呢。确实可以等到了地方再付尾款,可怎么也要先把订银交了,这样我们一路上才不至于往里面填太多的钱。 钟当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还是稍微平复了一下,问道:“粮食何日起运?” 沈溪想了想:“三月下旬。” 钟当家一盘算,眼看三月中旬过半,再过些日子官粮起运,就能把烫手的赃粮捎带走一部分。 若是这笔买卖没有谈妥,买卖就得告吹,存在粮仓里的赃粮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又一想,事情必须从速办理,不能让两位国舅爷着急,毕竟朝廷那边查这批赃粮查得很紧,据说连英国公都惊动了,这批粮食握在手上始终是个祸患。 “那两日后,我亲自派人去东升客栈,将两成订银奉上。” “三成。” 沈溪算了算,两成运货的订银才八百多两,显然少了点儿,不讨价还价实在说不过去。 钟当家一脸铁青,他也算见识了生意人的狡诈和贪得无厌,冷冷一笑道:“三成就三成。” 甩下一句话,人却气呼呼走了。 等人出了门口上了马车,沈溪才反应过来,为何没见到玉娘和江栎唯的人? 其实这时候已经可以拿人拷问,但再一想,莫不是江栎唯想继续钓大鱼,把张氏兄弟也给钓出来? 只怕到了那个时候,鱼固然出水了,但却上不得岸,反倒将钓鱼者给拽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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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沈溪就匆忙起来收拾,这天是贡士进宫参加殿试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踏足金銮殿。 沈溪往紫禁城去并非一两次,但明朝皇宫规模,较之后世故宫远有不及,但中轴建筑却是一脉相承。 这天黎明时分,参加殿试的三百名新晋贡士已然立于承天门外。 承天们即**,这里对沈溪来说更不陌生。 殿试读卷官一共十四人立于左,三百名贡士则分三列立于右。 作为己未科礼部会试会元,沈溪位于三列中左首位置,在他旁边分别是伦文叙和孙绪,正好是排在礼部会试前三名的人物。 与童生试、乡试和会试不同的是。殿试并不需要考生自备食物和笔墨纸砚,会由宫廷代为准备。 此番考试的地点乃是奉天殿。 奉天殿于永乐十八年建成,次年正月初一宣布投入使用,四月初八便遭雷火。“奉天、华盖、谨身三殿灾”,三大殿全部被火烧毁。正统五年重修三大殿,到次年九月,“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成”。 到了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三大殿再次被雷火烧毁。而且蔓延得更广,文楼、武楼,奉天门,左顺门、右顺门及午门外左、右廊亦被烧毁,直到嘉靖四十一年九月才重修完毕,改称为皇极殿,后又屡遭大火,明末被焚毁后于清朝初年重建,清顺治帝下令改皇极殿为太和殿。 宫门于天明之前打开,传礼官出来传话,殿试阅卷官先行进宫,随后是三百名参加殿试的贡士。 所有贡士分成三列进宫,过宫门时需经过搜身检查,不须宽衣,但需将自己的殿试身份凭证递上,由搜检之人详细比对检查,再搜过身,便可进入宫门内。先行进宫门需要等候,待所有考生皆都进门后,由传礼官带路,往奉天殿方向去。 奉天殿在民间又称为金銮殿,是皇宫正殿,但奉天殿在弘治朝并非皇帝上朝会见朝臣的地方,只是作为皇宫中举行各种典礼之所。 正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下面是宽阔石砖院落,从南至北放眼望去隐约可见金銮殿的宏伟。 沈溪走在最前方,刚抬头向左右看了一眼,旁边的伦文叙便低声提醒:“进到皇宫之内,当趋步低头而行。” 在这个时代,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乃是一种极高的荣耀,除了少数公卿外,就算是六部尚书进宫也要低着头小快步而行,因为不能让皇帝等你。 众贡士都是第一次进宫,但对于基本的礼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耽搁了时辰,可能就不是被训斥一番那么简单,连杀头都有可能。 到了奉天殿外,空旷的广场两侧各摆三列案桌。 案桌之后均设有一方裹着布的蒲团,一会儿殿试作答,需要考生跪坐在蒲团上进行答题,而这一答就是一整天。 案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纸上是草稿纸,用镇纸押着,同时有盛着水的笔洗,水则是用来研墨所用,考生考试中途若要如厕,必须有侍卫亲自陪同。长达一天的殿试,并不会提供膳食,早晨起来吃过后,中午即便饿了也得忍着,直到下午考试结束之后才能离开皇宫。 众贡士站定,耐心等候,稍后十四名殿试阅卷官会出来面见考生,紧接着弘治皇帝也会露面。 或者是朱祐樘身体不太好的缘故,起来得有些晚,皇帝不来。考试就不能开始,但基本流程还是要继续。 先是点名,所有贡士根据礼部会试的考试成绩,从前到后。依次点上一遍,同时会以礼部所记录考生之籍贯及体貌特征对考生进行二次检验,防止有替考情况发生。 随后是发考试作答成题的卷子,即答题纸,谓之“散卷”。所有答题纸都是有固定格式,考生作答必须要按照行列,不能超出边框,否则成绩将被取消,同时会露出空白作为糊名所用。 考生需要自行将姓名、籍贯及三代履历写于答题纸上,也是为防止考试官提前在答题纸上作出记号。 散卷结束,考生都要站在自己的案桌旁,等候十四名阅卷官的到来。 到了辰时,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十四名殿试阅卷官在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健的率领下出来。分别列于正殿两旁。 随后,太监将盖着黄色绸缎的龙椅搬了出来,放在中央的位置,那是待会儿弘治皇帝出来后的落座之所。 弘治皇帝虽然是殿试的出题人和监考人,但他只是在考试最初的时候出现,并不会留在这边等候一整日,就连十四名阅卷官也要各司其职,回去办公,而不会在奉天殿外逗留太久。 真正监考者还是礼部官员,不过在皇宫殿试这种地方。就算考生想作弊也没那胆子,而且也没必要。 既然你要到作弊的地步了,那肯定是中不了一甲前三的,既然如此。不过是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区别,你作弊被抓,那就直接剥夺功名、发配充军,甚至要被杀头。而不作弊,就算你文章胡编乱造,最后也是个进士。 殿试基本是最不用担心作弊的一场考试。每个考生都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这种情况下务求发挥正常即可,至于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连想都不敢想。 一众贡士先参拜众殿试阅卷官,辰时一刻,弘治皇帝朱祐樘在千呼万唤中走了出来,所有人均跪拜于地。 虽然都知道头顶上便是当今天子,每个人都想瞻仰龙颜,但却无一人敢于把头抬起来,因为跟皇帝对视,那也是天大的罪过,若真要追究,杀头都有可能。 沈溪位于人前,虽然距离皇帝很近,可也知道抬头去看的凶险。其实关于弘治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他根本就不怎么关心,只要考取一甲前三进入翰林院,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到。而且马上就要宣读制诰,本次殿试的考题行将出炉。 宣读圣旨的是刘健,作为少傅兼内阁首辅,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先生,由他代替天子传话最为合适。 而这篇制诰,正是昨日朱祐樘拿给众殿试阅卷官看过的那篇,制诰虽然是天子对考生的一种期待和嘱托,同时也藏有本次殿试的几道策问考题。 殿试不考四书五经,仅仅是一道策问题,题目很长,其中有小问题若干,要依次来进行作答。 “朕惟自古圣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而孔子答颜渊问,为邦但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为言说者,谓之四代礼乐然,则帝王致治之法……” 这是制诰的主体部分,同时也是策问题的中心思想,即要考察“礼乐”,而所考察的方向,是礼乐对于“帝王致治之法”的重要性,继而引出下面的问题。 策问题一道,其中小题共有四道,但题目并非是直接说出来,而是要考生在制诰中自己去找,这就比礼部会试困难了许多。 因为场地太大,又没有扩音器,刘健年老体迈喊出来的话,最多前面的人能听见。至于题目到底如何,在制诰宣读完之后,会发下来,让考生自己研究。 *********** ps:第三更送上! 热烈祝贺“形色之行摄”大大成为本书第五位盟主!同时在此天子也向新晋堂主、舵主和执事大大致敬,谢谢你们的支持! 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天子都想要哦!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二一章 礼乐之治(第四更,贺新盟主) 殿试与乡试、会试在号舍内考试不同,这是一次在皇宫奉天殿外举行的露天考试,天气晴朗还好,若是遇到阴天下雨,考试便会相应延期。 考试的日子都是由钦天监算出来的,但即便是科学昌明的时代,也无法精确判断一天内是否刮风下雨,更别说让钦天监的人提前好些日子去算,这本身就有点儿撞大运的意思。 好在老天爷给面子,风和日丽,在这样的环境下考试,算是一种享受。 弘治皇帝朱祐樘高高在上,身边分列十四位殿试阅卷官,而在他们面前的露天广场上,坐着本届殿试应试的三百名贡士。 随着制诰宣读完毕,以制诰为主体的考题也下发到每一个考生手中,考生可以将制诰详细阅览,从中找出本次策问题的四道小题。 “制曰:朕惟自古圣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而孔子答颜渊问,为邦但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为言说者,谓之四代礼乐然。则帝王致治之法,礼乐二者足以尽之乎?” “宋儒欧阳氏有言,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当时道学大儒称为古今不易之至论。今以其言考之,上下数千余年,致治之迹,具在可举而论之乎?” “夫三代而上,无容议矣,汉高帝尝命叔孙通定礼乐,负鲁两生不至,谓礼乐积德百年而后兴。厥后三国分裂,其臣有诸葛亮者,而世儒乃或以礼乐有兴,或以庶几礼乐许之,盖通与亮之为人,固不能无优劣,要之于礼乐,能兴与否。亦尚有可议者乎?” “我国家自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创业,圣圣相承百有余年,礼乐之制作。以时以人宜无不备矣,然而治效之隆未尽复古,岂世道之升降不能无异耶?抑合一之实,犹有所未至耶?朕祗承丕绪,夙夜惓惓欲弘礼乐之化。益隆先烈而未悉其道,子诸生其援据经史,参酌古今,具陈之,朕将亲览焉。” 沈溪拿到制诰全文,通览一遍,很快便将四道问题全数找了出来。 这是一篇关于礼乐的制诰,第一题说得很明白:“则帝王致治之法,礼乐二者足以尽之乎?” 意思是,礼乐二事。足以道尽帝王致治的方法吗? 这问题从辩证角度来说,纯属扯淡,光靠礼乐就能治国,那要军队做什么?外敌入侵时你派人去给那些蛮夷讲礼乐?法度又作何用?做帝王的如何用至高无上的大权去震慑人心? 但在这里,这道题却不能这么论,因为礼乐之治可是出自至圣先师孔子之口。颜****孔子为政之道,子曰:“为邦但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为言说者,谓之四代礼乐然。” 连孔圣人都说了。只要把礼乐搞好,则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你敢跟圣人唱反调。你是不想要功名了是吧? 所以第一题,就算你不同意孔圣人的说法,也要赞同这种观点,因为这是科举考试,不是让你自由发挥。 第二题则根据第一题来进行引申,问的是为何汉唐宋三代的礼乐之治不及上古尧舜禹三代? 这又是一个伪命题! 根据欧阳修的一句话。非要说汉唐宋三代的礼乐之治徒有虚名,不及上古尧舜禹三代,你欧阳修是谁,不过是宋朝的一个大儒,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如今大宋朝的礼乐之治不怎么样啊,然后就开始发表见地。 可问题是,上古尧舜禹三代的礼乐之治到底什么样子,没有人见过,所查所证不过是通过春秋之后的一些典籍,没亲眼见过谁知道尧舜禹的礼乐之治就不是徒有虚名? 实际上那时候的人连生存都成问题,茹毛饮血的事没少做,这就是儒家所崇尚的礼乐之治? 可三皇五帝到底是儒家所崇尚的圣明君主,圣明君主必定有圣明之治,礼乐之治超乎后世,连历代皇帝都不敢自比三皇五帝,若哪个皇帝真这么说了,必然会被史家耻笑。考生若拍马屁说,陛下圣明礼乐之治可超尧舜禹三代,你这是马屁拍在马蹄上。 看到这问题,沈溪又有些无奈,没办法,还是要做违心之言。这两道问题都是典型的唯心的考题,想辩证地去理解根本行不通。 好在第三题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第三题问的是,如何评价叔孙通和诸葛亮在礼乐之治上的建树和作为? 叔孙通和诸葛亮都是一代名儒,一个接受汉高祖委托来制定汉朝礼乐法度,诸葛亮则是靠礼乐来教化百姓,令汉室偏安一隅但儒学礼乐并未因此而断绝。二人贡献都不小,可前文已经把论调给定了,尧舜禹三代的礼乐之治是后世无法超越的,就算你要评价叔孙通和诸葛亮,也不能违背这个原则,把他们捧到太高的位置。 第三题算是四道题中一个区分优生和差生的关键点,属于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若考生对这二人不熟悉,想把这道题回答好是有些难度的。在没有考试大纲的情况下,考生未必会去研究叔孙通和诸葛亮二人到底在礼乐之治上有什么成就,单从题面上来回答,文章所论必会有失偏颇。 …… …… 沈溪基本是看一题,便在草稿纸上做一题,一共四道题,前三道题的文章全数在草稿纸上写好后,他才着重考虑最后一道题,这是四道考题中所占议论比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题。 第四题的开篇就把问题给点明:“我国家自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创业……” 这道题问的是,当今大明朝礼乐为何也比不上尧舜禹三代?该何从? 通览四道题,都是在围绕礼乐之治,而且是皇帝通过思考和感慨,一步步引申出来,既有对历史的反省,也有对现状的遐思,连弘治皇帝自己都不敢说已找到确切的答案,而是希望通过众贡士之手来帮皇帝排忧解惑。 殿试考的已经不完全是士子的知识面。以及写八股文、议论文的能力,而是要考士子的********。 所谓的********,听起来很深奥,但总结起来。不过是要在儒家思想下,分清天地君亲师的主次关系,知道帝王御民和愚民的手段,帮皇帝治理国家,教化百姓。至于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尚在其次,重点是让百姓认清楚皇帝治国那是“天赋皇权”,不能撼动帝王的统治。 历朝历代的帝王,追求的皆不过如此,儒家学说之所以得到推崇,正是因为儒家学说很好地契合了帝王治国的宗旨,让皇帝觉得,只要读书人把儒家学说学好,同时能奉为经典,就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统治。儒家学说基本跟封建王朝的“思想政治课”差不多。 考生要有学问。首先要有思想觉悟,你学了法家、墨家那一套,回过头来跟当皇帝唱反调,甚至造反,当帝王的怎会让你学习,甚至列为科举应试科目? 回到这道“礼乐之治”的策问题上,沈溪已明白自己所要论的方向。首先要迎合的就是弘治皇帝对于“礼乐之治”的追捧。 当皇帝的,谁不想在宫闱里,天下臣服,四海升平? 可真要实施起来就难了。别说是天灾,就连**,也是年年不曾断绝,弘治朝国内大致安稳。但地方祸乱仍旧不断,西北用兵刚刚结束,南疆仍旧有少数民族反叛,若真的能实现“礼乐之治”,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糟心事。 沈溪需要从一些实际情况来着手议论。 当今为何礼乐之治不及上古尧舜禹三代?那不是因为陛下不够圣明,也不是因为朝臣不够努力。更不是因为百姓不忠君爱国,实在是因为百姓缺少教化,民间缺少一股“正能量”,需要通过舆论的方式来引导百姓的思想。 读书人学的是儒家思想,遵从了修齐治平的一套理论,可那些没读过书的白丁,谁教给他们王化之道?那就应该让地方官府设立民间的学坛,让百姓都去听讲,将帝王礼乐治国的苦心传达给百姓知道,如此百姓才会感念天子恩德,接受礼乐教化…… 沈溪发觉写这种文章最是头疼,因为通篇下来没一句是他想说的,而且他所提的这些办法,从社会进步的角度来说,简直是“损招”,教的是百姓的********如何倒退。 但换个角度说,至少按照他这一套实施下来,民间至少能安稳一些,符合统治者的意愿。 朝廷采纳了他的提议,或者可以带来短暂的安稳,百姓也会有种“我生活得很幸福”的错觉,可就怕发生一些大灾大难后百姓没有活路时,便会破口大骂,我他娘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赈灾粮食不发给我,还跟我说什么忠君爱国…… 以后事,以后再论。 沈溪没把自己的文章太当回事,当下也就放平和了心态,这不过是一次科举考试而已,不用想那么多。 既然后世评价科举考试荼毒人心,那就先把自己荼毒一回,只要内心有一杆秤,能分辨出是非黑白便可,笔下怎么写,全看阅卷人的喜好和口味,要真是在这种考试中另辟蹊径去发表一些不符合时代的议论,那才真的是没事找事。 沈溪奋笔疾书时,别的考生也在完成自己的文章。 到下午申酉之交,太阳西斜,考生的笔基本都停了下来。 规矩是一样的,写完就要合卷,因为卷子是不能改的,考完试才发觉有错漏,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 ********** ps:第四更送上! 再次恭贺“形色之行摄”大大成为本书盟主!也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啥的,多多益善,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未完待续。) 第四二二章 请画(第五更,盟主加更) 弘治十二年三月十五的殿试从清晨辰时开始,黄昏时分结束。 皇帝只在现场监考了一个多时辰,很多考生也是在殿试正式进行后许久,想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看一眼帝王,才知道朱祐樘已经离开。 交了卷子,沈溪与众多考生一起,在侍卫护送之下出了皇宫。 众贡士进皇宫时不敢喧哗,但等出了紫禁城门口,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待走远之后,众贡士逐渐喧闹起来。 得慕天子颜,算是学子的最高荣耀了,今日的殿试尚且只是个开始,三天之后殿试发榜才是正戏,到时候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会出席,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到几十载,只为一朝金榜题名。 沈溪随着人群走出皇宫不远,伦文叙和孙绪便过来跟沈溪打招呼。三人是己未科礼部会试的头三名,状元很有机会在三人中产生,但伦文叙和孙绪都不敢托大,毕竟在众考生中,还有几人学问非常好,包括王守仁、丰熙、刘龙等人。 沈溪本来在这届会试中最期望见到的一个人,却没出现,正是在历史传记中曾与伦文叙多番较量的“柳先开”。 现在沈溪终于可以确认,此人在历史上并不存在,纯属杜撰出来的人物。 “沈公子当日为何进北镇抚司,久久未归?” 伦文叙一直想不明白礼部会试放榜前一日沈溪在北镇抚司被李东阳留下,之后又如何脱身的,他曾问过孙绪,孙绪也不知知道,他只是跟着苏通去过客栈,事后苏通并未将沈溪已经回来的事情告知。 沈溪道:“朝廷要追查鬻题案,让我在北镇抚司内多住了几日……” 话说得很轻巧,伦文叙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北镇抚司号称是鬼门关,进去之后住几天。还能平安无事出来,这得是多大的造化?他目光上下打量沈溪,似乎想透过沈溪的衣服知道他里面是否有伤。 就在此时,旁边走过来个腿脚不太灵便之人。恭敬行礼道:“沈公子、伦公子、孙公子,之前会试结束未及拜望,还请恕罪。” 说着一个大揖,让沈溪三人颇觉不好意思,三人赶忙回礼。那人笑道:“来日金榜题名。再与三位痛饮。” 沈溪并不认得此人,听口音似乎是江浙一带人士,而此人走路一瘸一拐,却不知是因为考试坐久了腿脚麻木了没缓过劲儿来,还是本来如此。 等人走远了,孙绪才给沈溪和伦文叙介绍道:“这位是浙江鄞县的丰原学,会试之前在下曾与他做过一次文会。” 听到“丰原学”的名字,沈溪和伦文叙尽皆释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丰熙。 在本次会试中,丰熙的名字不止一次被人提及。他的才学和品德都很杰出,尤其是孝道,传说丰熙十六岁母亲过世时,他伤心到几天都没喝水,又居于草庐三年为母亲守孝,其至孝为世人称颂,在一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丰熙很早就被人树为道德楷模。 沈溪还知道一个典故,据说历史上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殿试,丰熙本来因文章出众被取为状元。但因他腿脚有疾,最后状元给了相貌堂堂而且本身又是名儒的伦文叙,让丰熙做了榜眼。 不过皇帝为了以示隆宠,还是赐给丰熙状元的袍带。 历史传说是否真实不得而知。但观丰熙走路的模样,他有腿疾是肯定的。 离开皇宫不一会儿,前面的大街上马车和轿子排成了长溜溜一排,许多贡士上前找到自家的车轿,乘坐离开。 就算没有车轿可乘之人,也有家仆前来迎接。 中进士的考生。已经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寒门士子”,就算家境落魄,中举之后也会得到乡社同族之人的馈赠,又有士绅刻意巴结逢迎,送上钱粮田地,更有朝廷下发的俸禄。中了贡士后,就算手头稍微拮据也都不会吝啬,毕竟殿试后,朝廷还会赏赐大明宝钞,可以兑换银钱。 只是这年头大明宝钞折价非常严重,而且随着发行年份的推移,已经越来越不值钱。 沈溪这边也有人迎接,一个是玉娘,另一个则是苏通,沈溪没想到二人会同时前来。 “沈公子有话与苏公子说,自便就是,在下会派人保护二位。”玉娘一身男装显得英气勃发,笑盈盈对二人道。 苏通显得很识相,恭敬行礼:“有劳了。”随后他跟沈溪走在前面,玉娘则直接上了马车,同时还有两三名汉子跟随在后,就好像侍卫一般。 苏通叹道:“沈老弟中了会元果真不同,能进皇宫……还有人护送。” 玉娘找人保护沈溪,跟沈溪是否中会元没有半点儿关系,主要是怕府库盗粮案的人会趁机出手挟持,同时按照之前的约定,三月十六对方会来缴纳订银,玉娘也是严加监视。 沈溪问道:“苏兄为何过来?” “还能为何,沈老弟你参加殿试,身边举目无亲,为兄能帮衬的地方自然要略尽绵薄之力。”苏通一脸灿烂的笑容,“今日特地摆了酒席,请沈老弟你过去赴宴,如何?” 沈溪打量苏通,显然苏通不是为了请他吃顿酒宴而来,原本苏通计划在会试放榜后就离开京城,如今却逗留十几日,还说要等他殿试结果出来之后再起行。 沈溪心想:“无论我是否中进士,都不可能与他一道回福建,他留下来除了想与我攀亲近,应是有事相求。” 沈溪道:“苏兄有话直说。” 苏通略带支吾之色:“不是为兄不想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这个,近来我在京城里结交了几位好友,与他们谈天说地,相交莫逆。我与他们介绍,我有一位才学品德出众的好友,他们都想结识一番,这才过来……想把沈老弟介绍与他们。” 沈溪暗忖:“以苏通交友广泛的性格来看,到京城交几个朋友并不稀奇,不过能跟他‘相交莫逆’的。必然是酒色朋友,很可能是跟苏通有相同爱好那一种。” 沈溪道:“三日后殿试便会放榜,我看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不宜相见吧?” 苏通连忙道:“沈老弟不用担心,我未将你的身份告知这些人。对方不过是商贾子弟……嗯,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他们的才学见识略显浅薄,只是……对沈老弟你的画功有所质疑,我跟他们说。必然能请到一位画功了得之人给他们见识,此番画……画的是人物。” 沈溪眯着眼打量苏通。 苏通所说的“人物画”,更详细说应该是春|宫画。 估计苏通这些日子没少光顾京城的风月场所,结交到一些狐朋狗友,再大肆吹嘘《金瓶梅》是他刊印的,再拿出《金瓶梅》的彩色插画,那些没见过如此精美图画的人能不趋之若鹜? 以前沈溪画春|宫,是为了发行《金瓶梅》,是想引发轰动效应,为书打开市场。现在他已参加完殿试,眼看就要进士及第,再去画那些不雅的画,未免贻笑大方。 “苏兄这请求,在下恐怕不能遵从。”沈溪断然回绝。 苏通面色带着凄哀与恳切:“为兄也知道如此有些为难沈老弟,不过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帮为兄这一回,否则为兄实在颜面无存……” 沈溪想了想,叹道:“那我回去画好之后给你如何?” 苏通摇头:“沈老弟顾及颜面,为兄能够理解。只是这次沈老弟非得当着他们的面画不可,沈老弟尽管放心,会用屏风隔开,如此这些人见不到你真容……当然。就算见到我不透露你的身份,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今夜之后,为兄必定好好报答沈老弟……还请沈老弟帮这个忙。” 沈溪真想拂袖而去,这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让我画春|宫画,还让我当着那些人的面作画,这简直比当初苏通请他到苏府对着他夫人画春|宫还要令人不可理喻。 不过沈溪想到苏通在他下狱之后为他四处奔波。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感激,再加上如同苏通所言,只要没将他身份泄露出去,就算画了春|宫也不会有什么人知晓。 退一步讲,就算知晓又如何? 画春|宫这种事断然不至于要闹到丢功名的地步,这年头的读书人一向以诲淫诲盗著称,这次殿试之后,贡士有多少会去寻花问柳都未曾可知。 不过这种事如果传扬出去,多少有损于他的名声。 “在前引路吧。”沈溪有些无奈地道。 苏通眉开眼笑,赶紧让随从请了轿子过来,与沈溪各乘一顶,一路往相约的酒肆。 到了酒肆外,玉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并没有跟随入内,而是到对面的茶寮等候,她尚不知沈溪要进去干什么,若知道沈溪是受苏通之邀去画春|宫,恐怕她会说这是纯属胡闹。 沈溪进到酒肆,正是上灯时分,并未见到正主,却见一名身姿优雅,只露个侧脸的美貌女子往后院行去。 这女子到底是谁沈溪不知,但那惊鸿一瞥,让沈溪多少留了心。 上楼后,沈溪发现楼上雅间众多,随后被请到一间宽大的雅间内,苏通让伙计搬来桌椅、笔墨纸砚和屏风,将沈溪与外面阻隔开来。 苏通抱歉地道:“条件简陋,沈老弟一会儿画两幅画简单应付一下即可,这些人都很好糊弄。” 听这意思,来的人还不止一个。 沈溪画人物画其实很少用到毛笔,不过既然不是画彩画,只是以素描形式完成,随便画上两幅应该没什么问题。 ************ ps:第五更到! 这章依然是为新盟主“形色之行摄”大大的加更!由于连续爆发,感觉脑力消耗过度,码字速度狂减,估计今天第八章应该又要到凌晨后了!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二三章 画中倩影(第六更,盟主加更) 夜幕落下,事主姗姗来迟,苏通亲自出去迎接,很快迎进三名公子。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与苏通称兄道弟,看样子已混得非常熟稔。 其中一人看着屏风里模糊的影子,好奇地问道:“那位名满江南的画师已在里面了?” 苏通笑道:“正是。我们不妨请他现场画一两幅出来,供大家一览。” “苏兄,你不会是蒙骗我们吧?这世上画春|宫的人多了,要说能画得活灵活现的,只听说个兰陵笑笑生,他能比兰陵笑笑生更厉害?” 苏通一时情急,差点儿就说“里面就是兰陵笑笑生的入室弟子”,但想到沈溪跟唐寅斗画闹得太过张扬,他这么说等于把沈溪身份暴露,所以临时换了个说辞。 “各有所长吧。” 苏通笑道,“里面这位赵兄,擅长的就是人物画,画出来那是栩栩如生,几位不信一会儿大可见识一番。” 这三个人,年长一些的那位身材高瘦,在三人中属于带头的,名叫李愈。剩下二人,一个叫荣宁,一个叫宋岳,都如同苏通所言,是京城商贾子弟。 但在京城,即便是一般的商贾子弟通常都有一定的官府背景,按照苏通的说法,这三人都没有功名在身,最多只算是读书人,他们对于学问的好坏很难分辨出来。 意思是说,沈溪可以尽情糊弄这三个人。 三人坐下来,对屏风后的沈溪显得很好奇,尤其是李愈,几次想上前看看里面是个怎样的画师。 李愈道:“苏兄,在下倒不怎么相信你请来的画师有多神奇,这京城有名的画师不在少数,却没什么人能与兰陵笑笑生媲美,或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苏通听了脸色有些不好看,虽然他不知道《金瓶梅》是谁写的,但他清楚里面的插画并非出自兰陵笑笑生之手。而是沈溪亲手所画。苏通心想:“可惜要维护沈老弟的名声和面子,不然说出他的身份来,一准吓死你们!” “未必。”苏通只能这般辩解。 沈溪坐在屏风后,面前是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方烛台照明,坐在那儿,有种在号舍里参加会试的感觉,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令他觉得有几分憋屈。他稍微调节了下心境。打算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把苏通应付过去,早点儿回客栈休息。 沈溪答应苏通要作三幅画,题材都一样,全部是人物画,也就是春|宫图,至于内容沈溪可以随意。 沈溪画得很简单,都是他在《金瓶梅》插图中用过的题材和模本,但因用的是毛笔,根本无法发挥他画人物画追求的细节。 用毛笔画。能画个人物线条轮廓就算不错了。 很快,沈溪便完成一幅,从屏风后递了出去,苏通赶紧接过,拿给李愈三人看,颇有得意之色:“如何?” 李愈三人拿过来一看,这幅画要说比之一般画师画出来的,的确要好上几分,但说非常出类拔萃也不尽然,至少跟原版《金瓶梅》插画一比。难免相形见绌。李愈打量之后,抬头道:“很一般吧?” 旁边的荣宁和宋岳帮腔道:“这种画,我家里的画师也能画得出来,有甚稀奇?” 苏通脸色有些着急。心想:“主要是今天没让沈老弟回去准备画笔和颜料,竟然水平差距这么大,看来是要丢人现眼啊。” 正想着,沈溪快刀斩乱麻把第二幅跟着画好了,又递了出来,李愈三人看过之后仍旧脸上带着嬉笑。李愈道:“苏兄。看来这次你要把翠翠输给我了……” 一句话,让苏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也等于是为屏风后面的沈溪解了惑。 沈溪还在想苏通为何要这么热心请他过来作画,原来是涉及争风吃醋,这个什么“翠翠”具体是谁沈溪不得而知,或许是青|楼女子,也有可能是苏通刚看中的什么姑娘,反正听这三人话里的意思,这事本身就很龌龊。 “苏通啊苏通,你帮过我,这次就当我帮你一次吧。” 沈溪拿起笔就要画第三幅。 春|宫画算是人物画的一种,画人物时最讲究一种感觉,就好像沈溪当年给碧萱和熙儿作画时,要找的那一种能打动人心的意境。 沈溪不由想到刚才楼下时,惊鸿一瞥所见到的那女子,那女子温婉娟秀,仅仅只是侧脸就有一种让人心旌动荡的美好感觉,若将其入画,虽然会亵渎佳人,可到底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沈溪知道,此时他若是跟前两幅一样随便乱画,在没有参照以及情境的情况下,想获得李愈三人的认可,令苏通不至于将那个什么“翠翠”输掉,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手随心动,心随意动。 沈溪作画已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了刚才那唯美的影子留在脑海中,要将那女子跃然画中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刚才那女子走得匆忙,还只露了半边脸,未让沈溪看清楚全貌,沈溪只能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将女子的容貌补全。 因为是春|宫画,身上的衣物不能太多,但若直接身无寸缕的话,连沈溪自己都不能接受,所以干脆是身着亵衣,手拿小扇,手臂、腿和足都无遮掩,女子用小扇微微遮住下巴,小扇上的鸳鸯都画得活灵活现。 画中女子脸上并不见羞赧之色,好似在思考什么,有股淡淡的忧伤。 一幅画完成,连沈溪对画中倩影都多了几分向往,他端详许久深感满意后,才将画递了出去。 因为沈溪作这幅画用的时间相对较长,外面的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画一出来,连同苏通在内,都上前围观。 “哇。这是哪位佳人,竟如此美貌?”苏通和李愈没说话,倒是荣宁先发出感慨。 苏通一看,也是赞叹不已,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如何?这幅丹青比之《金瓶梅》里的画怎样,这下三位应该服气了吧?” 李愈并不是那种喜欢耍赖之人。端详眼前的画很久之后才由衷地赞叹道:“佩服佩服,苏兄请来的画师,果然非同一般。” 旁边的宋岳皱眉道:“画好是好,可这人。怎么越看越面熟呢?恒卢兄,怎么我看起来,有些像是……令妹啊,你看这神采,还有样貌。连身材都颇为相似。” 李愈,字恒卢,京中商贾。苏通来之前对沈溪说过,这李愈家里对他的期望很高,希望他能科举进仕,可二十多岁了,考了几次县试都没过,更别说中秀才了。 李愈父亲早亡,如今家族当家的是他祖父和大伯,可惜大伯无后。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以后李家的生意只能由李愈接手。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还喜欢在外结交朋友,出手必定阔绰,苏通在京多逗留一些时日,想必手头已不太宽裕,所以才跟李愈走得近,有那么点儿想沾光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李愈跟苏通一样,都喜欢流连风月之所。算是臭味相投。 宋岳说画里的是李愈的妹妹,沈溪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之前他在楼下见到女子时,心里也升起疑问,看女子似是这酒肆的东家。可这年头女子出来做生意的少之又少,但想到苏通介绍的李家的情况,似乎不是没可能。 李愈作为家中第三代独子,不准备做生意,只有让他妹妹出来帮忙…… 李愈骂道:“胡言乱语,怎会是吾妹?你们也不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我妹妹有这么漂亮吗?” 艺术来自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沈溪之前没看清楼下那女子的具体容貌,所以这女子的模样,是根据他心中期待的最佳模本画出来的。沈溪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只要你们看不出来就好。” 几人重新把人物容貌打量一番,这下连旁边的荣宁也道:“不对啊,越看越像二小姐,恒卢兄,此事是否太过稀奇了些?” 李愈被两个老友一说,自己忍不住仔细打量,本来他还对画中女子好一通意淫,等发觉被他意淫的女子,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妹妹时,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李愈抬起头,用古怪的神色望着苏通:“苏兄,这怎么回事?” 苏通一脸惊讶,勉强解释:“或许是巧合吧。我请来的赵画师,怎么可能会见过令妹?” 李愈皱着眉头,突然大喝一声,把门口的随从叫进来:“我二妹今日可有来过?” “回大少爷的话,日落时二小姐随送酒的人一起过来,查了账,这会儿还在后院看着,怕人往酒里兑水……” 这年头但凡经营酒肆的都知道,想赚钱必须要往酒里兑水,不然没多少利润。但也有一些良心店家,为了招揽顾客打响招牌,严禁手下的掌柜和伙计给酒里兑水。 “去把我二妹叫上来,嘿,我就不信了!” 李愈自己也犯了迷糊,吩咐一声,这才打量着画道,“这事儿真够稀奇的,我这妹妹从小到大,看了她无数回,画中人……莫非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苏兄,是否把里面的赵画师请出来问话?” 苏通有些着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溪不过是应他所请,过来画了三幅春|宫图,怎就跟李愈的妹妹扯上关系了?他跟李愈认识一段时间,却连这个李家二小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沈溪又哪里去见? “这个……确实有些不太方便。” 苏通拦在屏风前,不许李愈三人往屏风后面瞧。 正说话间,外面脚步声传来,却是事件的正主,也就是李愈的妹妹,李家二小姐上楼来。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兄长与朋友聚集,她作为女儿家是不方便出来的,但听下人说事情很急,不由上来看来。 商贾家的小姐,很早出来当家,比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多了。 ************ ps:第六更! 谢谢“形色之行摄”大大,同时感谢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没有你们的支持,天子不会这么激情澎拜,每天码出这么多章节! 鞠躬!致敬!(未完待续。) 第四二四章 梦里见过(第七更,庆新盟主) 李家二小姐上楼来,脸上带着不解之色。 兄长在外的荒唐事她不想多过问,虽然已经娶了嫂子,但兄长还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到现在都不曾为李家留下子嗣,早就为家里老人所诟病。她毕竟是女子,将来是要嫁人的,而她与兄长年岁又差了几岁,平日里不想说什么,甚至见到李愈她都能避则避。 “不知兄长叫小妹上来做什么?” 沈溪在屏风后面,听到温柔婉转的声音从女子口中发出,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这女子除了貌美如花,还天生一副好嗓子。 李愈大大咧咧也不懂避忌,直接拿起沈溪的画,放到妹妹眼前:“二妹,你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不是你?” 李家二小姐好奇地望过去,或许是门口那边灯光昏暗的缘故,她一时没看清楚,等接过画往里面明亮处走了几步,待看明白画上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看画中人的脸,面色已然大窘:“这是什么呀!” 一把要将画甩还给李愈,却又怕把兄长的东西弄坏,只能轻轻地放到李愈手中。不过她已转身,似乎想第一时间逃离房间。显然,她当这是兄长故意捉弄她,让她一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看春|宫。 “二妹,别走啊!” 李愈伸手想去拉妹妹,冲出来个小丫头直接挡在李家二小姐面前,李愈的手抓到丫鬟肩膀上。 “大少爷,您怎能这样?” 小丫鬟刚才也看到了画上的内容,几乎带着哭腔问道。 李愈忽然想到,妹妹应该是误会了,以为他有意拿春|宫图出来耍弄,赶紧解释:“二妹,你听我说,你先看清楚这画上的人是不是你?这人容貌与你有几分相似,还有这身段……嗯嗯,这样吧。为兄把脖子以下的部位折叠一下,你只要看看是不是你便可。” 说着,李愈把手上的画卷了起来,如此只将画中人的头部呈现给妹妹看。 李家二小姐仍旧闭着眼。怎么都不肯睁开,不过在兄长坚持下,她还是微微眯着眼,把画里那人物瞧了一下,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她自己也犯迷糊了。这画中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若说不是,可这跟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时的感觉一样;若说是,这女子明显要比她更美貌几分。 李二小姐还没说话,倒是小丫鬟先叫起来:“这就是二小姐啊,大少爷,您怎能找人画二小姐……这么污秽的画。” 李愈一听恼了,勃然大怒:“还真是!我就不信了,哪家的登徒浪子居然敢偷窥我妹妹,非把你腿打折了!” 说着,李愈气呼呼朝屏风走过去。 盛怒之下。苏通就算想阻拦也没挡住,就听“啪!”地一声,李愈一把将屏风踹倒,如此一来,被逼到墙角的沈溪便露在众人眼前。 此时的沈溪,心中如同几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真有一种打开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冲动。 “嗯?” 李愈、荣宁和宋岳几人,见到沈溪后明显一怔,很显然他们也没料到。画功如此精湛的画师,居然只是个十三四岁身着文衫的少年郎。 要说这少年身上的文衫干净而整洁,虽然面相显得稚气,但头发已束了起来。看上去带着几分英俊潇洒。 沈溪这天参加殿试,身上穿的可是正正经经的贡士服,这身衣服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穿的,他要是穿着这一身挨了打,那凶手肯定要遭受到官府严办。 今日的贡士,就是明日的进士。以后又将是朝廷命官,你连官员都敢打,活腻味了吧? 李愈指了指沈溪,问道:“苏兄,这是怎么回事?” 苏通赶紧充当和事佬,挡在桌子前:“忘了给李兄介绍,其实我请来的这位赵画师,年岁不大,却是师出名门,他不想败坏门风,所以才……在下并非有意隐瞒。” 李愈突然见到沈溪是个少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琢磨一下,又是一拍桌子:“师出名门又如何?居然敢画我二妹,是诚心与我等好看。来人啊,拖出去揍一顿!” 李愈这等商贾子弟,在京城是没有蛮横资本的,因为商贾的地位实在太低,可这是李家的店铺,而他又只当沈溪是个没有功名的穷酸画师,再加上心中气愤难平,哪里忍得住? 眼看李家家仆要朝沈溪扑过去,苏通再次挺身而出……沈溪是他请来的,事情也是因他而起,此时沈溪已经考过殿试,那就是准进士了,他还等着巴结沈溪呢,沈溪真要在这儿挨打了,那分明是要割席断交啊! “我看谁敢!” 苏通一把抓起一张椅子,举过头顶,怒喝道,“跟你们说,在下乃是堂堂的举人公,谁敢打我,官府必然法办!” 李愈冷笑不已:“你是举人公?我还是状元郎呢!他若要阻拦,一块儿打!” 眼看情形不对,沈溪已经往窗口那边靠去……这事虽然是苏通招惹出来的,不过也不能说他自己就没责任。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苏通帮他挡着,沈溪觉得翻窗跳楼最好,反正二楼没多高,跳下去摔不出内伤。 可就在沈溪准备翻窗时,李二小姐站出来,拦住自家家仆,大喝道:“住手!” 刚才还文文静静,一看春|宫画便面红耳赤的李二小姐,此时却好似一头雌豹一样,站在那儿颇有威仪,这一声娇叱,别说是李家家仆,就连她兄长李愈也愣在当场。 李愈不解地问道:“二妹,兄长这是为你出气呢,你怎的……帮登徒浪子说话?” 李二小姐有些无奈:“大哥,你都不问清楚情由,就让人打人,事情传出去外人会怎么想?你说这幅画里是我,可妹妹觉得,这人一点儿都不像呢!” 沈溪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果然这李二小姐不像她大哥那么头大无脑。 明摆着的事情,似是而非的一幅春|宫画,你非要往你妹妹身上扯。你就算看着像,也不能瞎说啊,传出去你妹妹的名节如何保全?说是被某个男人看光了身体,然后画了一幅春|宫出来? 再加上这幅画。本来就只是沈溪根据意境所画,参照人的确是李二小姐不假,可也不能说就是她,最多只是沈溪心中一个完美的女子形象而已。 李愈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拿起画。重新打量一番:“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呀?” 李二小姐满脸委屈,“大哥可见过我有这般小扇?还有……这人要说与我有几分相似不假,可我与作画之人根本不相识,他从何画我?” 李愈想了想,打量沈溪:“也是啊,那个……赵画师,你且说,这幅画中人,到底是谁?” 李二小姐脸色带着些许期冀望向沈溪,若沈溪说这画上的人就是她。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普通画师对着她画都不能这么纤毫毕现,虽然李二小姐说这小扇她没有,可画中女子身上的亵衣,却与她平日所穿几乎一模一样。 沈溪看了下李二小姐,之后才侧目望向李愈,道:“在下作画,只是随意发挥,根据一些似是而非的人物落笔。就好似之前两幅画一般,这三幅画中的女子。并无确切来历,要说见……最多是在梦里见过吧。” 沈溪的解释虽然在情在理,却不能令李愈满意。李愈嘀咕道:“你梦里见过如此佳人?为何我没这好运气?” 李二小姐娇嗔:“大哥,你在说什么呢!” 李愈此时终于醒悟过来。绝不能承认这画上的女子就是他妹妹,不然妹妹的名节可就坏了,如今他妹妹年方十五,正当青春少艾,还没定亲呢。 李愈笑道:“我从开始也觉得这画不是你,可鹏举老说是。这小子……定然是眼神不好使,你们再看看,这是我妹妹吗?” 荣宁和宋岳对视一眼,不过他们知情识趣,再看过之后便忙不迭摇头:“不像,确实不像。” 李愈道:“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苏兄,刚才有所误会,尚请海涵,回头在下必定请两位过来一同饮宴……至于翠翠的事,在下必将履行承诺,找人把她送到贵府上。” 苏通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愈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目光却不停在沈溪身上打量,他尚不能理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作出这么精湛的画作。 跟苏通第一次见到沈溪绘画时的想法一样,李愈这会儿已经在想办法,如何才能贿赂沈溪,让沈溪多创作两幅作品供他欣赏。 “大少爷,楼下有人进来,吆五喝六无比嚣张,说是要进来找苏公子……还有这位赵画师。”有下人从楼下跑上来奏禀。 李愈刚才还飞扬跋扈,但听到有人找上门来,脸色顿时变了,目光扫过苏通。刚才苏通情急之下说过自己是举人,在之前交往中,苏通可从来没提过他身份,李愈心里不禁暗自揣测,难道这是真的? “走走,在下送二位离开。” 李愈明显是那种欺软怕硬之人,这是商贾的共性,对于平头百姓他们可以吹鼻子瞪眼,但遇到有官府背景的人,只有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份儿。 还没等下楼,玉娘已经带着人上楼来。她带来的人一看都威武不凡,不似普通官兵,倒好像是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人。 只有沈溪能看清楚这一点,苏通和李愈等人只当这些人是身体稍微强壮点儿的看家护院。 “苏公子,你说带……画师到酒肆,专程招惹是非的?”玉娘脸上带着冷笑打量苏通。 苏通苦着脸:“玉当家的见谅,都是在下没保护好赵画师,险些令他犯险。在下谢罪。” 李愈一听不是苏通请来的,登时火大了:“人是我要打的,有本事冲我来……啊!”话音未落,人已被一名块头很大的侍卫一把擒住,连身子都给拧弯了。 ************ ps:第七更! 为新盟主“形色之行摄”大大的加更完毕!今天到现在已经179张月票,98人打赏,还有好几位兄台打赏了1万起点币,没说的,天子会继续码字,再给大家爆一章出来! 现在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估计等天子码完新章节,应该在凌晨了,大家去睡觉吧,明天早上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天子继续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二五章 阅卷潜规则(第八更) 李愈居然敢跟锦衣卫叫板,也是活腻了,他的身材属于痩削的那种,看起来高大威猛,实际上是纸糊的,何以是这些武人的对手? 等人被反拧,李愈的家仆还想上前营救,玉娘身后又上来二人,左消右打没几下,就没人再敢靠前一步。 一看情况不对,苏通赶紧拉着沈溪往玉娘那边人堆里走,他知道走慢了被人挟持就呜呼哀哉了。 等到了楼梯口,沈溪行礼道:“玉当家,今日李公子盛情款待,在下并未有碍,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 刚才李愈犹自嚣张不已,此时赶紧随着沈溪的话头往下说:“正是如此,在下并未有意要为难赵画师,其实都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他从未见过我妹妹,以后冰释前嫌,在下还要多请教……” 玉娘微微蹙眉,李愈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没太听懂,其实事情因何而起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苏通请沈溪来作画,刚才,她坐在对面的茶寮,隐约听到酒肆这边有争吵声,而后看到二楼窗口,沈溪似乎想往外跳,便赶紧带人进来喝问。 至于沈溪明明是前来作画,如何会跟李家公子的妹妹扯上关系,她并不知情,也不想去过问。 一听兄长说“他从未见过我妹妹”,李二小姐一脸红云,好在是夜里,楼梯周围光线不好,不然她都快无地自容了。 玉娘板着脸,一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在场之人,最后摆了摆手,锦衣卫这才将李愈松开。 苏通远远行礼作别:“几位,在下要送赵画师回府,不能多陪,见谅见谅。” 玉娘亲自带人护送沈溪下楼,至于苏通的安危她可不在乎,等到了外面,直接让沈溪上了马车。她这谨慎的态度,就如同警方在保护和转移重要的人证。 苏通一看自己连送沈溪回去的机会都没了,只能在酒肆门口告辞:“赵画师,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赔罪。你可别怨为兄啊……” 玉娘不听他啰嗦,已经亲自赶车,送沈溪往东升客栈方向而去。 等回到客栈,二人上了楼梯,玉娘唤来云柳。帮助沈溪收拾房间,她还带着些许埋怨,道:“沈公子刚从皇宫出来,就差点儿闹出跳楼逃命的乱子。我看在案子没有了结之前,请公子留在客栈,若为贼人所趁,奴家就算要施救恐也无能为力。” 沈溪拱拱手道:“多谢玉娘这些日子照顾。” 玉娘看着沈溪,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这才带着云柳出门去。 沈溪本想跟玉娘请个假,回小院看看林黛和朱山她们。有段时间不见了,小妮子之前还在生他的气,他心中挂念得紧,尤其是在殿试结束后。 眼下这模样,不等贼人落网,玉娘肯定不会放心让他出去,光是今天跟苏通去见李愈等人,就险些让玉娘难做,就算玉娘对他这个准进士毕恭毕敬,也不会再给他出门的机会。 本来只是监视居住。现在成了真正的软禁。 …… …… 三月十六,是殿试读卷官正式开始读卷的日子。 这天上午,十四名读卷官进宫读卷,昨日礼部已连夜将三百名贡士考卷糊名弥封。但殿试并无誊录,所以众读卷官所要阅览的卷子全都是考生的原卷,若是遇到十四名阅卷官认识的人,笔迹熟悉,而且这位读卷官还非常欣赏这位考生,那么这名考生就会幸运地先获得一个圈的成绩。 理论上来说。十四名阅卷官要把所有三百份考卷都看一遍,读卷官觉得文章优异,就会画个圈,若是觉得狗屁不通则直接画叉,若是不好也不坏,那什么都不管。 最后文章好坏优劣,全看考卷中圈和叉的数量。 但实际操作并非如此。 所有考卷,要先交给三位内阁大学士,就是俗称的阁老来审阅,让阁老先定基调。 阁老的意见往往是最重要的,在这次礼部会试中,三位阁老分别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他们三位的意见基本关系到考生最后的排名。 最后所有考卷会分为三等,上一等、次二等的考卷会被分别列开,所谓的上一等,就是卷子上圈比较多,次二等则是圈比较少,或者叉比较多。 最后再从上一等中选出十份特别优异的文章,进呈皇帝,由皇帝判定最后的一甲和二甲前七名,排名座次。 为了彰显礼部会试前十名的重要性,礼部会试前十名的考卷基本会被进呈,这也算是殿试中的一个“潜规则”,弥封官通常会知读卷事,他们的任务除了要将所有考卷糊名,还要将会试前十的考卷告知三位阁老知晓,这十份考卷先由阁老阅卷,直接被列入上一等。 最后在选拔考卷时,这十份不出意外的话,将有**份入选前十,甚至十份全数进呈也很常见,这也是李东阳在礼部会试放榜后,要特别拔擢王守仁为前十的根本原因所在。 李东阳对王守仁十分欣赏,早在上届礼部会试结束,他就为国家没能选拔这样一个优秀人才而感觉惋惜,所以这届会试,李东阳作为主考,同时也肩负为礼部会试排定名次的责任,便将王守仁的名次稍微提高到会试第十名。 如此一来,便增加了王守仁中状元的可能性。 当然这些都是作为潜规则存在的,不能对外公布,李东阳对于王守仁的字又十分熟悉,在看过王守仁殿试的文章后,他还是很满意的,但就是李东阳也不得不承认,在殿试的这三百份考卷中,回答得宜,而且文采斐然甚至有治国思想的好文章比比皆是,王守仁想突出重围中状元,十分困难。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正正经经在王守仁的卷子上画了个圈。 殿试的阅卷,基本要在第一天就完成,工作量十分巨大,一个阅卷官要看三百份考卷,一份卷子又普遍在两三千字以上,能从头到尾看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内阁大学士的意见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而内阁大学士也不可能把所有卷子都仔细审阅一遍。这便是为何殿试会特别选出会试前十考卷进呈的原因,毕竟会试是通过半个月的阅卷,从各房的同考官,到主考官。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加上会试所考试之内容又十分全面,更容易考察考生的知识面和知识量,比之殿试要正规许多。 制定这样一个潜规则,其实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负责。毕竟殿试只考策问,考察面相对狭窄,若真有人本身才学品德非常一般,只因为殿试做了一篇好文章,就被擢为状元,对那些莘莘学子来说太不公平。 当天阅卷结束,次二等的考卷会直接填写皇榜,列入三甲中,而上一等的考卷中还要选拔出十份考卷来,进呈给皇帝御览。选不上也会列入皇榜二甲。 皇帝会排定前十名的具体名次,从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到二甲前七名,都由皇帝亲自排名。 至于剩下的人,列于皇榜之上时,只会象征性排定名次,赐的是进士出身或者是同进士出身。 对于殿试来说,只有二甲第七名以上的考生才算是一种荣耀。 这次殿试的策问题,相对来说很中正。 因为是弘治皇帝亲自出的策问题,开篇一律是以“皇帝陛下”开头。四道策问小题的文章合并成一篇大文章,就如同是写给陛下的奏本,回答皇帝所问出的问题,发表己见。这不但要求考生学问好,还要会在几个小问题之间形成转折,使得文章不会因为是答题而显得呆板生硬。 在三名内阁大学士中,刘健属于年老体迈老眼昏花的那类人,所以他看考卷显得有几分敷衍,毕竟身体明摆着。让他坐下来盯着卷子看一整天,非把他累趴下不可。所以阅卷的主要工作还是放在李东阳和谢迁身上,二人发觉有什么好的卷子,会呈递给刘健看,至于不太好的或者觉得不值得推荐的,就直接给其他阅卷官批阅。 礼部会试前十名的考卷,也是读卷官们重点批阅的对象,要仔细检查文中是否有错漏或者犯禁之处,毕竟这十份考卷很有可能会被呈递给陛下,甚至说,这十份考卷没什么问题的话,基本是要全数呈递的。 而这次礼部会试虽然牵扯进鬻题案,但所选拔出来的礼部会试前十名,学问和文章水平都相当高,其中有在太学卒业的大儒伦文叙,还有孙绪、刘龙、丰熙这些具有真才实学的举子。 想那祝枝山、唐寅、徐经这些闻名江南的大才子,到了会试要么名落孙山要么名次靠后,就足以知晓这届会试的质量有多高。 到了殿试,更是贡士们发挥所长的时候,每个人都期待自己的文章能入天子眼,就算不能被天子御览,最少让这些内阁大学士和公卿看过之后留下深刻印象,每人都务求把自己的才学发挥到淋漓尽致。 “这文章,写的可真是老辣,却不知是谁的文章?”谢迁拿起一份卷子,端详半晌之后,看了看旁边的李东阳,想让李东阳给他一个答案。 礼部会试时,谢迁并非主考官,他没真正见识过这届会试众举子的才学,而李东阳则是礼部会试的主考之一,最具发言权。 谢迁所说的这份卷子,正好是礼部会试前十名其中一人的手笔,而且准备作为殿试前十进呈天子御览,他不知晓,便想问问李东阳是否熟悉。 但就算李东阳身为殿试的主考官,可他所见过的只是誊录后的卷子,并不能从字体上认识所有考生。 李东阳拿过来看过,微微点头,却又马上摇头:“文章是不错,只是斧凿之工太过明显。” 谢迁好似明白了什么,举起大拇指:“高见。” *********** ps:第八更! 这一章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天子从早上八点起来,一直码字到现在,如今已经精疲力尽。 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天子都要哦!(未完待续。) 第四二六章 三份疑难杂卷(第一更) 无论贡士在殿试发挥有多好,作为殿试阅卷官是不能去称赞或者吹捧的,程敏政在礼部会试的举动就是前车之鉴。 言多必失,很多事就事论事便可,有些话传到别人耳朵里,难保不会让人心生联想,其中是否有私相授受之事。 而且,谢迁和李东阳作为内阁辅政大学士,更不宜对考生卷子作出直观的评价,这也是为何李东阳要特别拔擢王守仁,却未对别人表露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现在谢迁赞叹礼部会试前十名贡士中,有一人卷子写得老辣,以谢迁的地位和才学,那实在是心中十分感慨才会作出如此评价。 李东阳好奇之下,将卷子拿过来看了看。 哎呀,真心不错啊! 果真如谢迁所言,这份殿试考卷中文章圆润自如到几乎无可挑剔的地步,就算是在翰林院供职十几年的老翰林,都未必写得出如此华章美卷。 “这应该是……丰熙的?” 李东阳嘴上嘀咕了一句,但依然不确定。 对于丰熙的文采,李东阳早有耳闻,但丰熙在礼部会试中并不是十分出彩,主要是他没有答上那道“四子造诣”考题,单就从四书文和五经文来论,丰熙是有当状元潜质的,所以就算丰熙“四子造诣”题没有答对,他还是在所有贡士中名列第四,仅次于沈溪、伦文叙和孙绪三人。 在本次礼部会试前十中,李东阳熟悉的并不止伦文叙一人,作为本届礼部会试主考官,在见过会试前十名的考卷后,他自认很快能对号入座,知道谁的文章是谁的。 就好似伦文叙、刘龙和王守仁这些人,就算是糊名,他也知道谁是谁。可因为这篇文章的出现,反而让李东阳心头迷惑,主要是剩下几个人。特别不好判断,一个孙绪、一个沈溪、一个丰熙。 这三位,李东阳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文章。 更可甚者,李东阳在北镇抚司时曾让沈溪和孙绪默写过礼部会试的卷子。见过二人的手笔,可到了殿试,居然前十名的卷子里,没一人的字迹跟他当日见过的沈溪和孙绪的笔迹相同。 每个人的字基本上都是定型的,一个考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字体有那么大的转变。若是其中有一人字体有所不同,李东阳倒能接受,可这两人的字都有了变化,难免会让他揣度,难道殿试也会涉及替考之事? 沈溪和孙绪在礼部会试中一个会元,一个第三,属于众目睽睽,进宫时依然会列在头三个,想找人替考,难度也忒大了些。这分明是要把脑袋往铡刀里送的节奏!但若说没替考,字迹与以往不同,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弥封官在糊名时把卷子搞反了,把会试靠后的卷子,当成是沈溪和孙绪的,列到了前十。 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因为李东阳无法判断主人的三份卷子,从论点、论据、文笔等等上说,均为上乘之作。都是拥有状元之才的。 李东阳看过之后,把三份卷子交给刘健,道:“阁老,请您看看。” 三人都是内阁大学士。但刘健毕竟是首辅,地位最是尊崇,连李东阳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刘健把三分卷子接了过去,看过一篇,满意点头,看过第二篇。还是点头,到第三篇时,头点得更加勤快了。 “谁的?”刘健侧目问了李东阳一句。 李东阳微微沉吟:“料想不错的话,应是沈溪、孙绪和丰熙的卷子。” 刘健想了想,道:“这三人,将来或许是国家栋梁之材,不过……宾之啊,这篇是谁写的?” 李东阳凑过头一看,刘健所问的那份,正是谢迁刚才评价为文笔老辣的那份文章,他蹙眉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刘健不由一笑:“连宾之你都不知道为何人所作,真是稀奇,稀奇……也罢,交给旁人阅过就是。” 其实对于内阁大学士来说,殿试阅卷又不用写评语,好坏只是一个圈一个叉的问题,殿试成绩公布后,也没有追诉制度,就算结果有所偏颇,考生也要认账。 更何况,殿试前十名是由皇帝亲自排定名次,觉得文章不错,只管上呈给帝王,交给皇帝定夺就是,他们并不需知道文章背后到底是谁。 经过一天阅卷下来,卷子重新汇总到三位内阁大学士手中,次二等二百零二份考卷已经选择完毕,这二百零二人将会是本届殿试的三甲,被赐“同进士出身”,至于被列入二等的卷子,还要内阁大学士重新选拔一下,看看有没有特别优异的卷子,可以进补到呈递给天子的前十名中。 结果是没有。 本届礼部会试前十名考生在殿试中的卷子,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全部中选,悉数要呈递给天子。 也就是说,状元只会在这十个人中产生。 在李东阳看来,最有可能被皇帝选为状元的,从礼部会试成绩排名,是沈溪、伦文叙、孙绪、丰熙、刘龙和王守仁。 关于伦文叙、丰熙和王守仁的文章,李东阳已基本判断出是哪篇,心中有数,可对于沈溪、孙绪和丰熙的文章,他却辨认不出。 最后所有十四名阅卷官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商讨一下,刑部尚书白昂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这沈溪倒是不简单,殿试之后还能列于前十?” 显而易见,白昂对于两天前殿前议事时,他的“正法纪”提议被马文升等人驳回而耿耿于怀。 其实这件事最大的问题,来自于会元沈溪或许牵扯进了礼部会试鬻题案。 但是,从殿试最终的结果看,虽然不知道哪份卷子是沈溪的,但最起码,沈溪有进入殿试前十名的实力,尽管沈溪的前十近乎于“保送”,而非从所有殿试文章中层层选拔。 马文升道:“多说无益,还是早些将前十考卷呈递陛下,请陛下定夺。” …… …… 三月十六,一天的阅卷忙碌终于结束。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前十名的卷子虽然会呈递给天子,但当天并不会出最后结果。 三月十七一大清早,所有十四名殿试阅卷官。前往华盖殿面朝天子。 虽然名义上,殿试前十名的排次是由天子来最终决策,但天子在决定的时候,也会参照殿试阅卷官之意,尤其是朱祐樘这样喜欢纳谏。同时手下还有一群能臣的有为君主。 华盖殿内,朱祐樘将十份考卷拿起来,道:“朕昨夜连夜审阅过这十份考卷,感触颇深,今日与众卿拟定一甲之人选……” 朱祐樘手上所拿的殿试答卷,名义上是他跟士子们问询的天子致治之法,属于问策。就算朱祐樘看过这十篇文章后觉得不合心意,也要说“感触颇深”,是为彰显君王虚心纳谏的宽容之心。 但实际上,朱祐樘已将五到十名的排次列好。最后具体要议的,是一甲前三名和二甲第一名这四个人的排次。 “朕尚且有一事说。” 就在众臣以为朱祐樘要说天子属意于何人为状元时,朱祐樘突然岔开话题,众殿试阅卷官屏气凝神听着,“此番殿试之后,朕决意不遴选庶吉士……” 在礼部会试鬻题案发生后,朱祐樘已不是第一次提出此事,但之前提出并不正式,这次算是一次天子照会,君王的意志不容置疑。 在十四名殿试阅卷官中。大多数人对此并无意见,可李杰、王鏊和焦芳三个翰林学士,对此却有些看法。 历来的规矩,殿试之后。要从进士中重新考核,遴选二十名庶吉士补充到翰林院,虽然庶吉士是没有品阶的,可这是一种巨大的荣耀,因为明朝内阁必出翰林院的规矩摆在那儿,这次不遴选庶吉士。那意思是说,除了三甲可入翰林院外,这届的进士以后别想入内阁,断了这届大多数进士位极人臣的盼头。 可天子已用照会的方式说了,连大臣议论的机会都不给,就算李杰等人心里觉得不妥,但却不敢发出任何反对意见。 说过此事之后,朱祐樘才重新把没排定名次的四份卷子拿起来:“殿试一甲如何,就看众卿之意。”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大臣,最先拿到四份考卷,打开来看过,一点儿都没超出想象,其中只有一人可以确定为伦文叙,剩下三人,就是他跟李东阳、谢迁探讨过不能明辨身份的沈溪、孙绪和丰熙。 有意思就是,一甲前三名和二甲第一名,就将在这四人中产生。 虽然二甲第一名看起来也荣耀无比,可因为这届进士中并不遴选庶吉士,一名之差,等于是日后的仕途大相径庭。 如同王守仁,就算他造诣再大,对朝廷贡献再多,也因为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而终生无缘入阁。 刘健看过之后,轮到李东阳和谢迁了。 李东阳看到四份考卷,心里一叹,他最推崇的王守仁并没列在其中。如今皇帝又说了这届不遴选庶吉士,那意味着,他所属意的王守仁,这辈子不可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内阁辅政大学士了。 等众殿试阅卷官,把四份卷子都看了一遍,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大致有数。 在这四篇文章中,唯一知道是谁写的那篇是伦文叙的,但其实伦文叙的文章质量在四人中居于最末。但除他之外剩下三人,多少都有一些文章之外的“缺憾”。 沈溪太年轻,孙绪太狂傲,丰熙腿脚有疾。 在明朝,状元作为科举中的佼佼者,还要担当起天下士子表率的作用,等于是科举取仕的代言人,要是这个代言人是个瘸子跛子,会令朝廷蒙羞。 本来丰熙的缺点不是缺憾,但在这种原则之下,丰熙是四人中最不可能被列为状元之人,最多被列于榜眼。 ********** ps:第一章! 天子早上起来,右肩膀钻心地痛,这一章是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码出来的!敲击完一章,手臂疼得都不像自己的了,右手五指也麻木不仁。 再这么下去,天子非常担心右臂会废掉,因此在这儿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从今天开始到下周五,天子保持每天基础两更,然后再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如果当天成绩好,天子会再爆发一章,也就是三章加一章的模式! 暂时计划休息六天,如果身体好转,天子继续恢复爆发……天子的理念是生命不止,爆发不熄,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四二七章 状元卷和榜眼卷(第二更) 殿试前四的考卷,只能判断出伦文叙的,他的文章在前四名中又相对最普通,剩下三人,无非是沈溪、孙绪和丰熙,单从文章来论,状元应该是从这三人中产生,可按照“潜规则”,还真未必。 沈溪、孙绪和丰熙,都有文章之外的缺憾,唯独伦文叙,文章写得那是四平八稳,人更是相貌堂堂,而且有鸿儒的名声,从朝廷的角度,自然是把伦文叙推出来当状元,最合时宜。 但若如此,就等于是皇帝带着十四名殿试阅卷官一起营私舞弊,违背了科举考试公平选仕的基本原则。 在这种时候,皇帝的意思最为关键。 皇帝客气地跟你商量,还说前四的排名由众人商议来决定,可殿试排名本来就是天子的责任和特权,大臣要有觉悟,不能冒犯天颜。 就在众人默不作声之时,太子少保、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走了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四名贡士之作答,平稳有度,文采卓然,臣心中实难以定夺孰优孰劣,请陛下圣断。” 闵圭的说法,基本也是在场大臣的意思,因为这问题有些难办,到了殿试前四这个份儿上,其实已经很难区分文章的优劣,说伦文叙的文章不好,也是因为他写得太过四平八稳,所提提议并无建树。 反倒是另外三人,在自己的文章中都有一定的见地。 朱祐樘重新把四份考卷摊开来仔细端详。若是能拆开弥封知道是谁写的,他倒容易定夺。李东阳那边尚晓哪篇文章是伦文叙写的,朱祐樘却对眼前四篇文章出自于谁之手一概知,而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朱祐樘又不想破坏规则。 “这篇文章,朕觉得不错。” 天子突然拿起一份卷子,抬头看着在场之人,“众卿以为呢?” 在场的殿试读卷官尽皆面面相觑,这份卷子昨日里已为人所探讨了不下数次,其中文章之老辣就连那些老翰林都不及。其中提议很符合君王的利益和想法,简直是为皇帝御民所量身定制。 通常来说,皇帝是最喜欢这种“体察上意”而且能为帝王“分忧解难”的臣子。 嫉妒心重的大臣难免会想:“文章不拍马屁,却件件说得合乎上意。这种人将来到了朝廷,必会成为大敌,就算不能阻碍他进入前四,也不能让他列于三甲进入翰林院。” 大理寺卿王轼走出来行礼道:“臣以为,这篇文章过于浮华。所提之事……皆都颇费周折,恐非做实事之人!” 不管好不好,先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 皇帝不是觉得这篇文章不错吗?我就先唱反调,说他不切实际,这种人是在变相地溜须拍马,我得把他给揭穿了,让皇帝知道此人的嘴脸。 但王轼的话并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其实在皇帝出制诰之时,在场的众殿试阅卷官就在想一个问题,若把自己放到殿试考生的位置上,应该以怎样的文章来作答? 尤其是最后一题。涉及到大明朝礼乐之治的内容,如何能为皇帝分忧,让皇帝不用为大明朝礼乐之治不及尧舜禹三代而感到惋惜? 包括内阁首辅刘健在内,在深思熟虑之后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文章想侃侃而谈容易,真正要说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替皇帝分忧是不太现实的。 礼乐之治是历史遗留问题,都知道要用严峻的法律才能令臣民不敢有所异动,现在光说要靠礼乐去治国,谁听你这套? 但这次殿试却有人能提出些相对较好的建议,又以那篇“老辣”的文章为甚。这种文章可以说空泛。但还不如说人家真的是在为皇帝着想,绞尽脑汁出谋献策。 朱祐樘听到王轼的话,重新审视手上的文章,连皇帝自己都不觉得内容空泛。王轼的指责明显有几分偏颇。 朱祐樘不由抬头看了看刘健和李东阳,他二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李东阳还是礼部会试的主考官,多少会对他有所建议。 但在这件事上,这两名善于为皇帝分忧的大臣却选择了沉默。因为在刘健和李东阳心里,也承认这篇文章的确写得好。但想到此人是沈溪、孙绪和丰熙中一人,他们却并不想推荐皇帝选拔此人为状元。 李东阳心想:“就算沈溪才学敏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以他的年岁和见识,应该写不出此等文章,那么此人就是丰熙或者孙绪,以丰熙为状元尚可,但实不及伦文叙。” 李东阳在心中排定的名次,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孙绪,二甲第一为沈溪。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既保全了朝廷的颜面,又让士子感觉到皇恩浩荡,但他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让孙绪和沈溪掉一个个更为合适。 因为这届会试的二甲第一名是进不了翰林院的,李东阳对沈溪起了爱才之心,反倒对于狂傲的孙绪不太欣赏。 可在别的阅卷官心中,李东阳最初的排序,却是最恰当和稳妥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光是考个会元,就已让京城士子哗然,纷纷指责其涉及鬻题案,若殿试再成为一甲前三,士子肯定还要闹。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沈溪的文章到底是哪篇,要是不小心真把他给取到前三,还成了状元,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朱祐樘有些举棋不定,现在刘健和李东阳那边明显是在回避问题,而内阁大学士一向同气连枝,谢迁那边也不便相问,剩下殿试阅卷官中,资历最高的应该是吏部尚书屠滽和兵部尚书马文升,但这种问题又不便问身为兵头的马文升。 于是朱祐樘看着屠滽道:“屠先生以为呢?” 屠滽不但是吏部尚书,同时也是太子太傅,只要不是大的朝会场合,朱祐樘对于屠滽都不会以姓名相称,而是称其为“先生”,这是隆宠的表现,朱祐樘是那种非常会拉拢人心的皇帝,说这话时显得极为亲近,眼神中也充满鼓励。 屠滽见皇帝当着众殿试阅卷官的面。称呼自己为“先生”,心里带着几分感动……既然你们内阁大学士不肯为陛下分忧,那就要我这来说几句公道话了,谁叫我是吏部尚书呢? 屠滽恭敬行礼道:“回陛下。臣以为此卷回答得体,在四卷中居于最优,当可拔擢为文魁,为天下士子之表率!” 屠滽这话,非常符合朱祐樘的心意。因为弘治皇帝参详这四份卷子大半晚上,今天又看了两遍,怎么看都觉得,只有这份卷子最符合他心意。 弘治皇帝之所以没确定下来,是因为他不知道此卷出自谁人之手,擢为状元是否有不妥,所以想从刘健和李东阳那里得到答案,结果二人选择回避,这也是历届殿试后天子问卷时所不常有的事情。 朱祐樘微微点头,仍旧未置可否。重新看着其他人,目光从三位翰林学士身上,转到马文升,又扫过六卿,最后落在掌通政司事礼部左侍郎元守直身上:“元侍郎以为呢?” 放到别人身上,可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可朱祐樘不问那些资历老的臣子,直接问元守直,用意不言自明。 元守直连七卿还不是,七卿之首的屠滽都说了这篇文章不错。难道他会提反对意见? 元守直毕恭毕敬道:“回陛下,臣以为,此子乃有状元之才。” 朱祐樘很满意元守直的回答,点头道:“好。朕便点了此人为状元,众人可有异议?” 众阅卷官并不知这篇文章出自谁人之手,便也就不随便发表意见,李东阳想站出来说一两句,但又怕遭来皇帝白眼……刚才问你不说,朕要点他为状元了。你却跟朕唱反调,诚心想跟朕过不去,是吧? 朱祐樘见没人反对,事情就此定了下来,在榜眼和探花卷尚未确定之前,状元卷先一步定下。 现在问题是二到四名的排序了。 李东阳见再不说话不行了,已经取了状元,可惜到现在连状元是谁都不知,但他可以料定这状元不是伦文叙和沈溪,于是趁着朱祐樘进一步发问之前,行礼道:“臣以为,三卷尚可,可点为榜眼。” 朱祐樘没想到李东阳在状元问题上回避,却在榜眼问题上把事提点得如此直白,都不带商量的口吻。 “哦?” 朱祐樘把第三份卷子拿起来一看,马上释然了,这第三份卷子,其实是四篇文章中最为中规中矩的那篇。 其实是伦文叙的。 现在李东阳的想法是,状元已经定为丰熙或者孙绪,最好能保住伦文叙和沈溪的榜眼和探花位置,但现不知道哪篇是沈溪的文章,只能先舍沈溪,保伦文叙,让伦文叙做了榜眼再说。 朱祐樘把伦文叙的文章仔细看过,点了点头。 其实除了刚才的状元卷算是出类拔萃之外,剩下三卷都不能说特别优异,要把这份中规中矩的卷子定为榜眼卷,也不是不可以,何况这份卷子还是李东阳亲自提出来的,以刘健和谢迁没反对的情况看,这应该是内阁三位大臣之意。 朱祐樘显然不会去驳李东阳的颜面,不过为了表示他不偏听偏好,还是征求了在场之人的意见。 最后没什么人提反对意见,于是乎,伦文叙坐稳了榜眼之位。 现在状元卷和榜眼卷定下,只剩下两卷要分出个优劣,对皇帝和众殿试阅卷官而言,同样是个头疼的问题。 ************* ps:第二更送上! 成都这边下大雨,天子上午更新完章节冒雨去了医院,医生依然诊断为腱鞘炎,说是肩部肌肉肌腱过度劳损,强烈建议休息一段时间,回来后躺床上睡了两个多小时养病,结果到这个时候才发第二章! 第三章大约七点过发,如果成绩好,天子忍痛也要再码一章,请大家多多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二八章 开封见喜(第三更) 就在皇宫中为殿试前四名排序争论不休时,作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沈溪正在东升客栈内焦急地等待消息。 三月十五殿试结束,三月十六是殿试读卷官阅卷日,三月十七就该是放榜日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来看,过了晌午,所有考生的排定名次就应该出来了,下午会放榜,因为第二天便是传胪日,到时候所有新科进士都要进宫朝拜天子,在朝拜之前需要作一些准备,主要是由国子监下发状元服、进士服这些,考生要穿戴一新进宫。 若在传胪日当天才准备的话,时间上会来不及,所以放榜只能提前。 这天一大早沈溪就起来了,因为他实在睡不着,不但因为殿试即将放榜,还因为昨日府库盗粮案的人送来了一千多两银子的定金,这意味着,案子已经从调查取证阶段,发展到要捉赃拿人了。 眼前接洽的事情由周胖子负责,只要贼人把仓储粮食的据点交待出来,朝廷那边就会收网,因为再把案子扩大的话,就要牵涉到外戚张氏兄弟,就算是刘大夏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沈溪吃过早饭,刚坐到书桌前,正想今天读点儿什么书,苏通前来拜访,手上拿着一封李家的邀请函。 玉娘对苏通没什么好脸色,主要因为苏通前日令沈溪犯险,不过今天是殿试放榜日,玉娘为了不令贼人怀疑沈溪住在客栈中另有目的,还是允许沈溪身边的朋友前来拜访,只求表现得自然一些。 苏通一到沈溪房间,马上行礼告罪:“沈老弟,前天是我不对,我没想到……李公子他居然如此霸道无理。不过沈老弟,你以前真的没见过李家小姐?” 沈溪没好气地白了苏通一眼:“我从何处去见?” “这倒也是,我们来京城赶考,沈老弟你又深居简出,更何况……那李家小姐还没出阁。总不会没事出来被人瞧。” 苏通突然脸上涌上一抹坏笑,“不过沈老弟你画功实在了得,藏而不露,却是风姿绰然。实在是……哎呀,沈老弟你后来见到她真容了,要不帮我画两幅如何?” 苏通这家伙明显对李二小姐有几分意思,想靠沈溪的画来意淫。 不过若是再画,那真就是登徒浪子了。沈溪断然摇头:“当时灯光黯淡,她模样我没记清楚。” 苏通听出沈溪是不想帮他画,沈溪连梦中人都画得惟妙惟肖,现在见过真人,作出的画肯定更为生动,但他心里有愧,不敢勉强,只好把信推过来道:“李家人知道我是举子,想攀交情,送了请柬来。你我各一份,说是赔罪。不过我看,他们是想问清楚你的来历,或者想求证你是否见过李小姐。” 沈溪连看都没看,直接推了回去:“劳烦苏兄帮我推掉吧。” 苏通有些惋惜:“若去李府一趟,说不得能见到花容月貌的李小姐……算了,我还是帮沈老弟你推掉。祝沈老弟你金榜题名……名列一甲,最好是高中状元。” 苏通看出沈溪没心思应付他,再加上旁边玉娘冷着脸,一直斜眼瞥他。不愿在此自讨没趣,于是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玉娘才道:“原来沈公子前日画了李小姐的春|宫……” 沈溪面色略显尴尬,玉娘是风月中人。说话一点儿都不知道避讳,或者是以她的年岁,见惯太多事情,没什么可避忌的,“想来是沈公子前日偶然见过李小姐,所以才能原样画出?” 玉娘笑意盈盈。她觉得此事十分有趣。沈溪不画别人。偏偏画了李二小姐,结果险些惹来祸端。 沈溪没有回答这么尴尬的问题,反问道:“玉娘可知道京城李家?” “李家是京中大商贾,与户部曾有钱粮来往,怎会不知?不过这些年没落了,只靠一些房产、佃租和小买卖过活,似有与朝廷划清界限之意……” 沈溪微微点头,看起来这李家家主非常谨慎,担心跟朝廷走得太近,难免惹祸,所以干脆靠出租田地和房产,再经营诸如酒肆、茶寮之类的营生过活。反正这年头有房子有地,就可以安心当地主,而地主是稳赚不赔的。 玉娘临出门前,又提醒一句:“沈公子最好做些准备,若所料不差,过了晌午,礼部就会放榜,到时报子会再度临门。” 沈溪点点头,随手拿起本书打发时间,只等殿试放榜结果出炉。 …… …… 三月十七,午时二刻,华盖殿的众殿试阅卷官终于可以出来稍微休息一下。 本来简单的殿试前十排序,结果因为不知考卷是何人,闹得异常复杂,最后判定探花卷和二甲第一名卷也很主观,因为两篇文章实在难分伯仲,只是其中一人文章中有两句所议不合时宜,带了一点偏激的情绪在里面,被判了个第四。 这一判,等于把此人赶出了翰林院。 从华盖殿出来,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快走几步追上李东阳,问道:“李大学士先前为何不对陛下言明各卷考生是何人?” 李东阳瞥了王鏊一眼,显得有几分不耐烦。这一上午下来,李东阳早就口干舌燥,现在却只是上半场结束。简单吃点儿喝点儿,就要返回华盖殿,在皇帝的监督下给殿试前十名的考卷开弥封,依次拆卷,房官要填榜,把前十名的空缺给补上,司礼官要制敕,同时还要写传胪帖子。 下午放榜时,还要令顺天府协助报喜,第二日新科进士进宫,甚至需要顺天府尹亲自作陪。报喜时,需要将考生来日所配套之衣服下发,因为状元服和进士服这些都是成衣,若穿着不合体,还得酌情改衣…… 一次殿试,其实是对朝廷相关职能衙门的考验,各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 李东阳什么都没说,直接往殿外行去。 王鏊心里有些不忿,虽然李东阳是内阁大学士,但朝官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他主要是对刚才李东阳回避天子问话而不满。 谢迁笑道:“济之,你别难为人了,若我等知道那四卷是何人所作,难道会不提醒陛下吗?” 王鏊微微错愕。他这才知道原来连主考官李东阳都不知道四份考卷究竟出自何人。王鏊惊讶地问道:“那李大学士还推荐第三卷为榜眼?” 谢迁笑着摊摊手,显然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 谢迁自己做过礼部会试主考官,对于礼部会试的潜规则比别人清楚得多,就算主考官知道哪份考卷是谁写的,要提醒皇帝。也得尽量婉转些,若直接了当地说出来,那就跟内定名次差不多。 而这次李东阳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推荐伦文叙为榜眼,其实已经犯了忌讳,这正是李东阳黑脸的原因,不是他不想替皇帝分忧,实在是在开弥封之前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吃过午饭,十四名殿试阅卷官回到华盖殿,接下来便是当着皇帝的面,对前十名殿试考卷开封。 其实五到十名具体是谁。已经没人关心,就看前四到底花落何家。 本来殿试结束只有等开弥封之后才知道前十名次,但因潜规则的存在,其实已有许多届殿试未曾在考后才知道三甲排名。 其实说起来,主要是那三份考卷乱了套。 在弘治皇帝朱祐樘的监督下,考卷由房官打开弥封,从第十名开始,依次往上,第十是王守仁,第五是刘龙。别的名次基本没人在意。 到了第四名,在场的众阅卷官火气都上来了……我们被皇帝折腾了一上午才排定名次,倒要看看这四个人究竟是谁。 很多人想来,不出意外的话。第四名应该是会试会元沈溪。 虽然沈溪在礼部会试中拔得头筹,可毕竟年轻学浅,在殿试这种回答天子的策问中,能拿个第四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在难分伯仲的情况下拿到的,输得也不算冤枉。只是在议论上稍微有一点点偏颇而已。 房官开封时,朱祐樘目不转睛地看着,连皇帝都想知道这四个人到底如何排定的名次。 结果第四名并不是沈溪,而是以狂傲著称的孙绪。 “故城县,孙绪,曾祖……” 考卷开弥封之后,上面有考生的籍贯、姓名和三代履历,三代履历中特别要注明是否当官,而三代中有人因刑事案件下狱,那子孙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第四名是孙绪,李东阳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这说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最后他也在第三名和第四名中犹豫了很久,至于第四名文章中议论的偏颇却是他故意找出来的。 在别人看来,议论中的偏颇和激进应该是沈溪这种小后生常犯的错误,而李东阳却意识到,这种议论方式其实更符合孙绪的狂傲性格。 只要第四名一定,在李东阳心中,这排名就比较靠谱了。 丰熙状元,伦文叙榜眼,沈溪探花……就算丰熙腿脚有一点毛病,就当是朝廷选仕不避讳残疾人吧,至少对朝廷的名誉有一定的积极宣传作用。 第四名,也就是殿试二甲第一名,随着孙绪填榜结束,随后是第三名的考卷。 当所有人都觉得,这第三名必然是沈溪无疑之时,弥封随即打开。 “鄞县,丰熙……” 房官宣布时,华盖殿内一片死寂。 王鏊等人想的是,会试会元、一度卷入鬻题案的沈溪竟有这等本事,竟能位列榜眼? 而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则是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信,那篇令天子都赞叹不已的状元卷,居然出自十三岁的少年郎沈溪? ********** ps:第三更到! 码字完天子才发现,今天已经有176张月票和100人打赏了,没说的,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谢谢大家的厚爱,天子码字去了,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二九章 降还是不降,这是个问题 二甲第一名孙绪,探花丰熙,榜眼伦文叙,状元沈溪。 这个排定顺序,在丰熙揭晓为探花之后已经排定,可众殿试阅卷官多数尚不知晓,李东阳想对弘治皇帝说什么,可此时朱祐樘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榜眼卷和状元卷的开弥封上,根本就没留意他人。 刘健对李东阳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意思是不让李东阳上前触霉头。 “榜眼,南海县伦文叙……” 随着榜眼的名字公布出来,最后的状元可以说没什么悬念了,那篇朱祐樘非常欣赏的状元卷,原来是出自十三岁的福建宁化县举子沈溪之手。 若沈溪是普通考生,那或者众殿试阅卷官不会有太大意见,但关键是沈溪年仅十三,且在礼部会试中因拿到会元而被诽谤为与鬻题案相关,目前鬻题案尚在审讯中,此时将沈溪定为状元必定要引发轩然大波。 “状元,宁化县沈溪……” 虽然没什么悬念,不过房官还是将最后的悬念揭晓。 按照道理来说,己未科殿试的阅卷工作到此正式结束,可眼下,殿试阅卷官中便有人认为如此排序极为不妥,尤其是在殿试前就极力想把沈溪从会试会元位置上拉下去平息士子之愤的三法司负责人,其中又以白昂的态度最为坚决。 白昂出列上禀:“陛下,宁化县举子沈溪年轻无为,于礼部会试考取会元,已为士子所诟病,若此番擢为状元,无法领众新科进士之学风,恐为臣民所仿效,以神童录为典范,于教化无益。可将此人降名诏用。” 白昂这么说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在他本来的观点中,沈溪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说他没牵扯进鬻题案都没人信,可在他见识过沈溪殿试老辣而沉稳的笔锋后,也知道再说鬻题的事,连皇帝都会引为笑谈。当下只想让皇帝把沈溪降名。 以目前的情况看,沈溪降为榜眼已算不错,而以伦文叙的才学、人品、威望,绝对是状元的最佳人选。 殿试考卷开弥封之后,才商讨将状元降名。这本不符合规矩。皇帝已经以才学定下了状元,后又变卦,为人知晓那还不令天下士子寒心? 可这种潜规则历朝历代都有,皇帝也的确有权力规范百姓教化。 就好似这次殿试考题“礼乐之治”一样,弄个十三岁的状元出来,会让地方考官和百姓以为皇帝喜欢提拔年轻人,未来几年各级科举考试中,恐怕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神童”,这是天子治国不想看到的一幕。 朱祐樘听到白昂的谏言,一时沉默不语。作为皇帝要考虑的事情远比普通臣子更加全面,现在降沈溪的名次仅仅他一句话即可,可这毕竟违背了公平公正的原则,作为帝王是不能让大臣感觉他有失偏颇的。 朱祐樘算是个虚心纳谏的君主,在这种时候他更愿意采纳大臣的意见,其实也是踢皮球,把事情交给大臣来议论,这样就算最后有失公允,他也能心安理得,这是众卿商讨出来的结果。朕不过是选择了采纳。 “众卿以为呢?”问大臣的意见,几乎是朱祐樘的习惯,在场的众殿试阅卷官早就见怪不怪。 降还是不降,难道又要投票表决? 朱祐樘先看了三位内阁大学士。三人皆没有表态,在这种时候,不表态其实当作是默认帝王的决定,朱祐樘随后看向三位翰林学士。 跟殿试之前委任阅卷官时的情景大概类似,翰林首先要维护的是学子的利益,不能让朝廷的歪风邪气影响到士子的选拔。不能说因为考生年纪轻轻便要降名次,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等规矩。 “陛下。”王鏊站出来,为沈溪说话,“臣以为,宁化县举子沈溪,既能在福建乡试、礼部会试连过两关,其必有过人之能,将来可为朝廷之柱梁,若因此而降名诏用,恐不能服人心。” 王鏊说完,李杰和焦芳都点头应是,在此问题上,三位翰林学士可以说是共同进退。 而那边,三法司的当家人也是同气连枝,大理寺卿王轼出来道:“降名诏用,莫就不为朝廷柱梁?此人不过少年,即便点了一甲,仍旧要待数年之后才能委以重任,倒不如将机会,留给更能为朝廷所用之人。” 王轼的话,就算是三位翰林学士也不好反驳。 沈溪年纪太小,一时半会儿不能外放为地方大员,最多算是为未来储备了个人才,那是否中状元已无关紧要,就算是个榜眼也算得上是帝王恩宠。 朱祐樘仔细想了王轼的话,点头道:“那就降为榜……” 这话说的平淡,稍微带着一点疑问,可还未等弘治皇帝说完,旁边便有人举着笏板走了出来,施礼道:“陛下,老臣以为如此不妥。” “哦?” 朱祐樘抬头打量走出来的马文升,问道,“马卿家以为呢?” 马文升在七卿之中为兵部尚书,照道理来说,他的地位应在吏部尚书屠滽之下,但因他平定西北有功,加之又是四朝元老,他在朝中的话语权极高。马文升道:“一人之用,不至影响士民之教化,一滴浑墨,却可令清潭蒙污。尚请陛下三思。” 马文升并未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婉转地说明这么做的坏处。 要是在开弥封之前悄悄默默把人给降了,没人知晓,那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当着朝臣的面,把之前的做出的决定给否掉,还说得这么振振有词,你倒是可以心安理得,那士子怎么想? 外间或者是对沈溪不服气,认为他年纪轻轻没有中状元的造诣,可在对事不对人的原则下,把已钦定的状元给降为榜眼,这会令士子觉得科举取仕仿同儿戏,连皇帝都可以朝令夕改,如何还有心思学习? 这时候朱祐樘稍微有些下不来台,若是他在心底觉得沈溪是最佳的状元人选,也不会问在场大臣的意见,可现在既然问了。马文升这句话其实是在呛他,令他不好随便决定。 此时就需要一个说话有份量的人出来力挺他,而以七卿的地位和声望,已经起不了这种决定性的作用。只有三位内阁大学士可以出来说这句话,其中又以首辅刘健的话最为管用。 刘健怎么说都是三朝元老,察言观色几乎是本能,此时他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老臣以为。既公定宁化县举子沈溪为状元,当依准,方显皇恩浩荡。” 朱祐樘看了刘健一眼,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事情便如此定下来吧。着礼部拟制敕,明日于午朝之时传胪……” 明朝上朝基本没早朝,以午朝居多,这说明不但明朝的皇帝懒,连大臣也很懒,夜生活丰富早晨就不容易起来。不跟清朝一样,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要进宫,皇帝刻薄,连大臣也要跟着遭殃。 经过这一番商讨,最终名次终于定了下来,众大臣行礼之后告退,从殿试开考到如今阅卷排名结束,前后三天时间,众阅卷官都有些焦头烂额,尤其是这第三天的排定名次。本是所有工序中最为简单的,却弄出这么多波折来。 从华盖殿出来,刚才还在朝堂上争论到底该不该保留沈溪状元位的白昂和马文升,这会儿已经笑逐颜开。在谈一些与朝事无关的私事。 周经快步上前,偶尔搭腔,气氛融洽。 做朝臣的基本都有觉悟,无论在朝堂上争得如何面红耳赤,出来后闲话家常或者风花雪月,一切照旧。不会因意见不同而翻脸。朝堂其实就是一个舞台,在上面时要把各自的角色演好,私下里,大家还是朋友。 试想一下,白昂这样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犯得着跟个新科进士计较? 管你沈溪有没有中状元,历朝历代的状元,想爬上刑部尚书这等高位难比登天,更何况白昂已经临近致仕,他只是想坚守好最后一班岗,让皇帝觉得他是个负责任的朝臣即可。 众大臣刚出华盖殿不远,便见一名詹事府的官员匆匆往东宫那边行去,见三位内阁大学士和六卿一同出来,这位官员连忙上前见礼。 虽然这位官员仅仅是五品官,不过就连刘健和李东阳也回礼,詹事府负责太子的日常教导,再加上此人又曾为弘治皇帝的日讲官,还是翰林院出身,只要机缘巧合入阁都有可能。再者,此人是成化十七年状元,名叫王华。 王华这个人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不过他的儿子王守仁可在明朝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这不是德辉吗?” 去年太子出阁读书,弘治皇帝赐李东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负责教导太子,而在此之前,李东阳便跟王华关系良好,当下停下来笑着问道,“要去东宫为太子讲经?” 王华手上拿的正是《诗经》,听到李东阳问话连忙点了点头,随后好奇地问道:“少保这是刚从华盖殿见完圣驾?” 谢迁与王华关系也不错,当初王华取贡士还是他录取的,不过眼下有事在身,只是笑着向王华点点头便过去了,其他大臣也基本只是打了招呼,很快走远,唯有李东阳带着几分遗憾,叹了口气道:“令郎列在二甲第七名。” 王华一听,脸上并无失望之色,反而很高兴,赶紧行礼:“这是小儿的福气啊!少保何时有空去敝舍,让小儿亲自拜谢少保……” 李东阳对王守仁的欣赏,王华早就知晓,加上这届会试又是李东阳担任主考,自己儿子以后得尊称李东阳为一声恩师。能让内阁大学士做座师,对儿子以后的仕途有莫大帮助。 王华宦海沉浮多年,虽是状元出身,可因为没靠山,到现在不过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平日教教太子学问,或者主持顺天府乡试,前途莫测,可若儿子能有李东阳照应,仕途必定一片光明。 ************ ps:第四更! 谢谢大家的厚爱,今天月票和打赏都破记录了……如果不是身体不支,天子真想天天爆发感谢大家!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深情厚谊天子记着,等身体稍微好转便恢复大爆!深鞠三躬!(未完待续。) 第四三〇章 三元及第(第一更) 三月十七中午之后,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就多了一些客人,全都是在等候殿试放榜结果的贡士,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就算不巴望自己登一甲中状元,也希望自己列入二甲中。 “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对于日后的仕途却有天壤之别。 中午之时,等候消息的贡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是宫里面刚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决定将不会从己未科进士中遴选庶吉士,也就是说,殿试结束后,翰林院的复核考察将会取消,考生将失去庶吉士这个进入翰林院的途径。 这消息很快在士子当中炸开了锅。 “……不选庶吉士,我们如何进得翰林院?不做翰林,朝廷这是要断我们士子位列公卿之途!” 这位贡士说得好似有多严重,但其实真正能位列公卿的有几人? “那可未必,只说不遴选庶吉士,没说登一甲不入翰林。”有人提醒,“要怪只怪唐寅和徐经两小儿,若非他们提前得到鬻题,让陛下怀疑这一科进士是否同时涉案,断不会出这档子事!” “对,要上书朝廷,治唐、徐二人的罪,杀他们的头!” 一堆人鼓噪,本来是聚在一块等放榜消息,相互恭喜一番,可没想到好消息没来,先等来个坏消息。 再联系到之前唐寅和徐经所牵涉的鬻题案,矛头直指这会儿正在北镇抚司大牢里受刑的两个倒霉蛋。 士子们虽然对程敏政更加恼恨,可如今皇帝仍旧没将程敏政下狱,程敏政连官都没辞,要攻讦朝廷当政的大员,他们还没那胆子。 茶楼二楼的角落里,有一桌不太显眼的客人,坐在最边上临窗那人,就是福建汀州府的应试举子苏通。 苏通并未中贡士,没资格参加殿试。但他还是凑到贡士扎堆的地方,想打探一下消息,他最关心的却是沈溪最后成绩如何。与他同桌的尚有一人,却是两天前差点儿对他大打出手的京城商贾子弟李愈。 二人混到一起才一个月。结识于青|楼寻花问柳之时。因为苏通才学不错,出口成章,还能似模似样吟诗作赋,让李愈颇为佩服,物以类聚。很快便走到一块儿去了。 李愈本来对苏通并无太多敬重,最多当是酒肉朋友,可得知苏通乃是福建赴京赶考的举人时,李愈马上换了副脸色,这两天对苏通恭维备至,殷勤之极,甚至借着要为前天的事道歉,邀请苏通和“赵画师”到李家做客。 能让举子进门,在商贾之家看来是很风光体面之事。 “苏兄不是说今次会试未能入榜,为何还滞留京城。未曾回乡?”李愈边为苏通敬茶,边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苏通瞥了李愈一眼,目光随即转过去,看向另一边正议论纷纷的一群贡士。这几个眼看就要做进士的人,在京城地面已属于横着走的那类,就算朝官也没这群人高调。一朝得富贵,不显摆一下让别人知道他们地位卓然,这殿试不是白考了? 刚开始还仅仅只是鼓噪,到后面就是比谁的嗓门更大了。 “有位朋友参加了殿试,与他相约等他金榜提名后我再离开。”苏通笑了笑。脸色带着几分得意,“或许我三年后再来赴考会试,他已经是同考官……” 李愈眼前一亮,毕竟他连县试都没过。不太理解官场的一些规矩。本来他正奇怪为何这群贡士这么受举子欢迎,原来还有这么层原因在里面。 这年头进士无比的金贵,只要中了进士,基本会有官缺放任,只是官大官小,是实缺还是挂名的问题。眼前这些尚算得上一群愤青的贡士。过一些日子,再见到他们就要恭称一声“大人”了。 李愈赶紧问道:“不知苏兄可否将此人引介给在下认识?在下很想拜望这位新科进士,送上一份薄礼……” 苏通心想,我不都介绍给你认识了吗? 可惜你不知道他就是这届会试的会元,大名鼎鼎的沈溪而已。他摇摇头道:“有机会再说吧。” 李愈听出苏通言辞间有些敷衍,心里一叹,却在想:“还是走科举之途好,考取秀才中了举人就有功名在身。而后考进士,就算考不中,只要身边认识的朋友有谁考中了,就会有做官的当靠山……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苏兄代为引介。” 李愈叫来上好的茶点招待,但这点小恩小惠明显打动不了苏通,怎么说苏通也是富家子弟,且不是落魄的那种,就算苏通长期出行在外,到现在手头有点儿拮据,但少不了吃喝用度的钱,最多是没那么多闲钱出去风花雪月了。 李愈想明白这点,笑道:“既然赵画师有事忙,苏兄应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晓月楼吃上两杯水酒如何?” “哦?那倒是不错。” 苏通脸上终于挂上笑容,“不过还是先等殿试放榜,却说我这位朋友,很有可能列于一甲之内。” 李愈怎么都算是读书人,知道一甲是怎样个概念。 殿试一甲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刚才那些贡士也说了,就算朝廷不遴选庶吉士,这一甲的三人还是铁定被授为翰林官。 李愈听苏通说这朋友有多厉害,心里虽不太相信,但还是颇为期待。 按照以往年份的殿试规矩,殿试结束后第三天一大早就会放榜,最迟也只会拖延到午后,可这届殿试放榜,都已经到未时了,依然不见动静。 朝廷不会无缘无故耽搁,贡士们心中忐忑,但好歹也知道自己再不济也能中个三甲,不过这么等下去,一个个都有些不耐烦了,带了随从来的,一律让随从出去打探情况,若别的地方开始报喜,要第一时间前来通禀。 眼看未时将尽,殿试终于放榜。 与传胪是正名次的顺序不同,放榜是倒名次的。先从三甲开始,再到二甲,最后是一甲。 因为三甲有二百零二人,其实大多数通过礼部会试的贡士。都会被列入三甲之内,报喜的人一来,虽在贡士的预料之内,但无悲无喜,最多是让自己心安定下来……总算殿试的文章没犯禁。只要没被刷下去,就算是中了进士,回头照样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得到三甲报喜的人,同时被赐予进士服。 进士头巾如乌纱帽,顶平,展角阔寸馀,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深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笏板为槐木,腰带是青色皮质,以黑角装饰,垂挞尾于后。 进士服虽不是官服,却已显得极为正式,来日的皇宫传胪时需要穿戴,得到进士服的考生赶紧回去准备,若不合适的话可以找人互相调换,但不能擅自裁剪修改。 因为这身衣服仅仅是借给考生穿戴几天。等拜谒完孔子至圣先师的释菜礼结束后,就要归还朝廷,留给下一届进士使用。 等三甲报喜下来,苏通所在茶楼的十多名贡士。已经只有两三人未得报喜。 在殿试放榜中,没来消息一般都是好消息,更何况三甲已经公布为二百零二人,考生自己掐着指头一算,二甲有九十五人,一甲三人。正好是三百人,就是说这届殿试没人落榜。没在三甲,那必然是在二甲或者以上。 到了二甲放榜后,更多人开始注意街道上那些来往报喜的报子,报子在报喜之时,会把二甲进士的名字和名次喊的异常响亮: “苏州常老爷,高中殿试二甲第三十六名!” …… “江陵李老爷,高中殿试二甲第十九名!” …… “故城孙老爷,高中殿试二甲第一名传胪。” 在放榜报喜中,只会说考生籍贯、姓氏、名次,并不会说是进士出身还是同进士出身,因为考生在第二日皇宫传胪之前,都只是贡士的身份,进士之名是由皇帝来亲自赐予的,连姓名都因为中了进士而不能为普通报子直呼,一律都是“某老爷”。 二甲的报喜,从二甲第九十五名开始,到二甲第一名孙绪结束,因考生居住的地方不同,其实想知道每个考生到底列在第几只有等来日传胪结束之后才知晓。 “差不多了。” 苏通到后面终于坐不住了,来到窗口的位置看着外面的街道。这里距离东升客栈不到一条街,若报喜的人从礼部出来,必然经过此地,苏通一直在等沈溪的最终名次,心里有些紧张,不过消息越是来得迟,说明名次越靠前。 李愈不解地问道:“苏兄,什么差不多了?还有……苏兄的那位朋友,我们是否去拜访一下,问清楚列在几甲?” 李愈趁机找机会鼓动苏通带他去见这位“进士朋友”。 苏通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还是先去一个地方,距离此处不远。” 李愈结了账,与苏通一起下得楼来,还没往东升客栈走上几步,便听到后面有报子报喜的声音:“捷报,福建宁化县沈老爷,高中己未科殿试状元,捷报,福建宁化县……” 状元的喜报一张扬开,附近几条街道都跟着喧嚷起来。 在这年头,状元是鲤鱼跃龙门的最杰出代表,也是民间百姓和士子捧为偶像之人,三年才有一个。 现在知道状元是福建宁化的沈老爷,有的人已经一口叫出“沈溪”的名字,毕竟经过与唐伯虎斗画以及鬻题案发酵,沈溪这名字近来在京城里就算不是家喻户晓,士子当中却无人不提。 “沈老爷中状元啦,沈老爷中状元啦,我们快去讨喜,三元及第啊!” ************* ps:第一更送上! 码完一章更新时天子才发现,咱们的书又多了位新盟主“澜兮”大大,可喜可贺,同时谢谢“澜兮”大大的慷慨!天子虽然说好这周要休息一下,但盟主大驾,无论如何都得表示一下。 天子在此宣布,今天将会再次加更一章,也就是保底两更,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为新盟主“澜兮”大大加更一章,还有一章则视成绩而定,也就是说,基础更新四章,如果成绩好就会更新第五章! 为新盟主“澜兮”加更的其余四章,天子准备放在本周周末,等身体好些一并奉上!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三一章 传胪大典(第二更) 在科举考试的乡试、会试、殿试中均取得头名,也就是连续考取解元、会元、状元,谓之三元及第。 连中三元,在这个时代属于读书人最高之荣耀! 如今的沈溪,成为继侍奉英宗、代宗、宪宗三朝,历官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时人称“我朝贤佐,商公第一”的商辂之后第二个三元及第者,而且年仅十三岁,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这是多么具有轰动效应的新闻,周围街巷的民众情绪跟着调动起来,士子们暂时忘记曾经攻讦沈溪与鬻题案相关,现在所有人只知道一件事,就是赶快去拜见一下这位新科状元郎,沾一沾贵气。 到底是怎样的神童,才能以十三岁之龄就获得读书人生平最渴望获得的荣誉,莫非比普通人多个眼睛还是耳朵不成? 沈溪中会元时,东升客栈就热闹过一回,但跟这次的热闹相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通所处茶楼即便距离东升客栈不远,只需要过个街口就到了,可等苏通赶到东升客栈外时,半条街都挤满了人,更别说还有大批人正在问询往这面赶过来,简直要把整条街都给挤爆了。 “状元郎在何处,我们要见状元郎,让我们进去!” 等围观群众到了东升客栈外,才发觉一个问题,原来这会儿客栈正门已经关上了。 或许是有上次沈溪中会元后人来得太多的教训,这次掌柜先人一步,把报子迎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把店门关了,再把门板、窗板一律隔上,这样不管外面来多少人,都没办法进客栈讨赏,以庆贺为名闹事。 这下把围观民众的愤怒给点燃了! 街道上不断有人往客栈外聚集,而前面的进不去门,只能猛烈敲打门板、窗户。“砰砰砰”声音不断。 喧哗声中,许多人破口大骂,就好似客栈掌柜断了他们的财路一样。但其实就算他们能进门来,同样讨不到一文钱的赏钱。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啊。” 到了距离东升客栈几十丈远的地方,苏通和李愈就再也挤不进去了,苏通只能望着东升客栈的门楣方向发出感慨。 李愈倒不怎么遗憾,在鼎沸的人声中凑近苏通耳边,大声道:“苏兄。我们还是回去吧,状元郎的热闹我们别掺和了!” 苏通就差想告诉李愈,其实这位状元郎是他的好友,跟他一起考府试、院试、乡试、会试,这几年被他引为至交的沈溪。 眼看往东升客栈挤过来的人更多,苏通怕一会儿出现踩踏有个什么意外,所以临时打消了进客栈去给沈溪贺喜的念头。 苏通心想:“这些天沈老弟神神秘秘的,说是在为朝廷做事,还是等他明日传胪之后,再好好宴请他一番。算算时候。我也差不多也该回福建去了。” 此时东升客栈内的沈溪,在玉娘的陪同下从楼上下来,面对一脸堆笑的几位报子。 来给他报喜的人,一共有六个,按照规矩,除了礼部三个报子,还有顺天府派来的三个报子。 “几位,有劳了。”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堆散碎银子来,打赏出去,虽然加起来也就十多两。比不上会试中会员时苏通散出去的,但那时候苏通纯粹是在慷他人之慨,事后沈溪已经把钱结清。现在发出去十多两,数目已经不算小了。 这些报子也不都是为讨喜而来。 能来报状元郎的喜。就算不收赏钱,报子们也乐意,传说中状元郎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能跟文曲星亲近一下,以后家里子嗣也能跟着沾光。 “状元爷您真是客气了,小的们三生有幸。能为状元爷您来贺喜……”几个报子对沈溪都是恭维至极,其中有两个还想上来拉沈溪一把,跟沈溪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惜人还没走近,便被玉娘挡住了。 玉娘笑道:“你们的心意,状元爷领了,这正门出不去,走后门吧,状元爷公事繁忙,明日还要进皇宫,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报子们领了赏钱,恭恭敬敬地把沈溪的状元服留下。 状元服是沈溪来日进宫必穿的服装,作为己未科殿试的状元,沈溪有率领众新科进士进朝堂朝拜天子的责任,这也是为何要要选一个一表人才状元的原因,三百人带头的那个看起来便歪瓜裂枣,那朝廷形象何存? 送走报子,沈溪回到房间,准备换上状元服看看是否合身,但就算没穿到身上,他便感觉这状元服明显比他的身体整整大出一号。 状元冠二梁,绯罗圆领,锦绶蔽膝,纱帽,银带,朝靴,氈袜,槐木的笏板,连同内衣白绢的中单也一并送来。沈溪本来想换上瞧瞧,可玉娘却站在一旁笑盈盈看着,让沈溪无从宽衣。 “玉娘是否可回避一下?”沈溪苦笑着问道。 玉娘笑容灿烂,虽然她跟沈溪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但这几年二人渊源颇深,她对沈溪有种发自由衷的敬重,为沈溪考取状元而倍感欣慰。 玉娘道:“状元郎要换衣,奴家自不会打搅,若状元郎需要奴婢服侍,奴家只管去叫云柳过来,她心灵手巧,倒是个能悉心照料人的好丫头。” 虽然玉娘这话说得没错,不过沈溪还是直接拒绝了……他对玉娘和她的这些“女儿”,从来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 …… 三月十官走东掖门、武官走西掖门。当中的正门,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后在大婚入宫时可以走一次。殿试考中鼎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出来时也可以走一次。其他人等,一律只能走掖门。 无论是参加金殿传胪,唱名赐第,长安街观榜,参与恩荣宴,还是参拜先师神位、大司成。谒孔庙,状元都处于诸进士中最显赫的地位。 弘治十二年的传胪仪式,仍旧在奉天殿举行,不过时间稍晚一些,要等到百官到齐之后,与公卿大臣一同进宫。 这天虽然不是皇帝举行大朝会的日子,却是宫闱中三年一度的传胪典礼,但凡京中三品以上官员,身无大疾,且不需要当值的。都必须出席。 这也是朝臣跟新科进士的第一次会面,象征意义重大,皇帝借此来说明,进士就是未来的朝官。二者地位是相等的。 众进士一直在长安门外等候一个多时辰,到辰时末,宫门打开,后面零零散散而来的朝臣先行进宫,随后才是三百名进士。 所有人列成两排,沈溪和伦文叙。作为状元和榜眼,各引领一排人由长安右门入内,直接往奉天殿方向而去。 因为殿试就在奉天殿外举行,这里对众新科进士来说并不陌生。 在进士抵达后,教坊司司乐于奉天殿檐们外两侧开始起乐,是宫廷大典中常用的“中和韶乐”,就跟运动员进行曲一样,但凡儒家学子对这曲调耳熟能详。 礼乐声中,百官按照文武大臣的区别,列在三层台阶下的两旁丹墀之内,众进士分两排,列于文武大臣之后。 所有人站定,开始换乐,为“丹陛大乐”,这是只有帝王出席的大典上才能使用的乐制,意思是,不久之后天子将会亲临。 与之前考生在殿试时只能低着头不同,此番传胪大典上人多眼杂,头自然可以抬起来,也没人去管,所以沈溪趁着这当口,将奉天殿殿堂的宏伟雄奇尽收眼底。 丹陛大乐声中,礼部鸿胪寺官设黄案于奉天殿门外东侧……之所以黄案不设在正当中位置,因为那里是待会儿天子升銮的地方,礼制上不能有所僭越。 接下来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捧着写有众进士殿试成绩的黄榜走出来,置于黄案之上。 如此一来,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接下来便是请天子的仪式,由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亲自去请天子着帝王衮冕乘銮驾前来奉天殿,于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和众新科进士开始行三跪九叩之礼,是为大礼。 行礼结束,鸿胪寺官开始拿皇帝亲书制诰宣读,声音响彻:“朕于己未年三月甲戌,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经过这道制诰之后,众新科进士等于正式从“贡士”变成“进士”,但随后还有传胪唱名之礼节。 宣读制诰完毕,接下来就是由鸿胪寺官从黄榜上,依次从一甲第一名开始唱名,一直到三甲第二百零二名,每唱到一人,此人都要出列,到御道左右分别下跪行礼。 古人以左为尊,状元跪于御道左侧,榜眼跪于右侧,探花跪于状元之后,二甲第一名跪于榜眼之后……依次类推。 一甲前三名,每一人唱名三次,且由鸿胪寺官亲自引三人出列,以示隆宠。 等沈溪、伦文叙和丰熙先后跪倒,再唱二甲及三甲,依次而唱,每人只唱一次,且无鸿胪寺官员引路。 因为名次既已排定,就算靠后的进士听不到是否唱到自己,也会根据名次,知道下一个是谁。 越到后面,唱名速度越快,很容易出现唱名与出列错位的情况。 不过在一次完整的大典之上,这点小小的错漏已经算不得什么。 光是一个简单的唱名,就要持续半个时辰。 唱名结束后,已经临近正午,丹陛大乐改换乐曲,奏《庆平之章》,众进士再次行三跪九叩之礼,向天子叩拜。 在奉天殿外的典礼基本就此结束,弘治皇帝升銮回宫。 礼部堂官用云盘将放在黄案上的黄榜接好,在鼓乐御杖导引下,出奉天门、午门,经承天门穿过广场,公卿和百官、新科进士随黄榜走在后面,一路出长安门外,张贴黄榜于宫壁之上。 三百名新科进士要观张榜之后,礼节方成。 写着三百名进士姓名和名次的黄榜,会在宫墙上张贴三日,三天之后,会将黄榜送到内阁,又内阁转送到国子监,将众进士姓名刻碑,随后黄榜会被保管在国子监内,以供后人查阅。 *********** ps:第二更送上! 这下状元终于落袋为安了,大家可以放心了吧?当然,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精彩的还在后面等着呢!大明版的“重生之官道”又或者“官家”、“绝对权力”即将上演,向录事参军和不信天上掉馅饼致敬!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三二章 侯府请柬(第三更) 状元游街,是指皇帝在金銮殿传胪唱名,钦点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后,状元领诸进士拜谢皇恩,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金榜及回家的过程。 其实所谓的状元骑马游街的风光,完全就是民间的讹传,更不可能出现游街三天之事的事情。 传胪大典结束,众进士各自返回自己住所,礼部报喜的公文会通过官路和驿站发往众新科进士的户籍所在地,地方会为新科进士修建牌坊,荣耀乡里。 三月十八传胪,三月十九礼部赐宴,各进士打起了精神,全力以赴……这几天事情会很多,后面还有上表谢恩、参拜先师神位、拜谒孔庙、等待授官等等,一直到忙到三月底才算完事。 而沈溪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帮朝廷追查府库失窃赃粮的下落。 按照之前约定,三月底汀州商会将为户部运粮,到时候官粮中将参杂大批赃粮,一同运走。 赃粮藏匿之所,并不单单在京城,顺天府周边府县的库房或者是乡野间不起眼的房子,都可能藏有赃粮,这也是之前官府不好追查的原因。 沈溪在传胪结束后返回东升客栈,此时客栈里多了一群前来贺喜之人。 这些人连玉娘都不好随便驱赶,他们是沈溪年初入太学时的“同学”,全部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这届会试基本都参加了,可真正中进士的却寥寥无几……主要是这届会试的考题对年轻阅历浅的学子不怎么友好。 其中前来恭贺的孙喜良,本身还是沈溪在太学时同一寝舍的舍友。 这些人都客客气气带了礼物,大包小包几乎把沈溪的房间塞满,上来就熟络地说恭喜话,回忆过往展望未来,大攀交情。他们目的很简单,沈溪既为状元,要不了多久就会入翰林院,对他们日后参加会试乃至做官有很大帮助。 同窗之谊算是朋党中基础比较牢靠的,此时不跟沈溪打好关系。等沈溪授官后,再来恭贺那就要投名帖拜访了,还得看沈溪是否有时间和心情赐见。 说过一大通客套话,又聊了一会儿新近城里的风闻。陆续有人散去。孙喜良本来也准备告辞,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沈状元,之前我等拜读您的大作《聊斋》,不知可否再赐一些手稿。我们商议一番,想为沈状元著书立作……” 沈溪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准备帮他扬名。 这年头,但凡有什么才学大家有好作品问世,总会有商贾或者是拍马屁之人,想方设法为其出书,除了代为扬名外也能为当事者带来一些经济上的收益……不过大多数出书人其实都是赔本赚吆喝。 沈溪写的《聊斋》,其实是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这本书的文学价值相当高,出书不是不可以。但沈溪自家就经营印刷作坊,却让别人出书,有种把利润拱手让出的错觉。 不过沈溪还是答应下来,让仆从唐虎上楼把手稿拿下来,交给孙喜良,虽然手稿不是很多,但出一本中等篇幅的故事集完全够了。 孙喜良拿到手稿后,兴致盎然地离去。 等送完客人,玉娘才走了过来,笑着道:“状元郎可真是官场得意。名声眼看也要飞涨,以后天下人再提及弘治朝的才子,非要加上状元郎不可……” 沈溪苦笑一下:“玉娘言笑。” 玉娘和沈溪上楼,到了房间。玉娘把最近这些日子调查到的盗粮案的细节详细说与沈溪知晓,从她知无不言的态度看,应无丝毫隐瞒,沈溪不知她说这些,是否为急于立功的江栎唯准允。 “……京城周边追查到的用于藏匿赃粮的大小粮库足足有六十多个,内储粮食大约四万石左右。刘大人已吩咐,两日内就会派兵查封,公子要小心为贼人报复。” 沈溪不以为然:“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暴露身份,应该不会报复到我头上吧?” 玉娘愣了一下,细细一想不由哑然失笑。 这件事确实是沈溪与对方交易时,锦衣卫和东厂顺藤摸瓜逐渐查出蛛丝马迹的,可表面上汀州商会和沈溪只是单纯等候对方送货到码头,并没有其他任何接触,就算出了事,对方也只会以为是其他环节露了底。 贼人以后再出粮的话,说不得还会跟汀州商会有接触,二者作为“生意伙伴”,怎会报复沈溪? 就在说话间,楼下突然有人喊:“新科状元可是住在这里?” 声音嘹亮,既能进到客栈而不被人拦下,此人必定有一定背景,连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也不敢对其无礼。 玉娘陪沈溪走出房间,来到楼梯口,只见一名脸上带着笑容的中年汉子站在楼下,手上拿着一封请柬,微微行礼:“我家侯爷特让小的来送请帖,三日后府上设宴款待……” 沈溪问道:“不知府上是?” 这时候那汉子脸上涌上一抹趾高气扬:“寿宁侯,张侯爷。” 沈溪跟玉娘对望一眼,心里都浮现一个念头,来得可真快啊! 寿宁侯正是张皇后的弟弟,国舅爷张鹤龄,而这次府库盗粮案的幕后主脑也很可能就是外戚张氏兄弟。 既是侯府来人邀请,沈溪不能怠慢,下楼把请柬接过,还得给送请柬的人打发赏钱。 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溪就算高中状元,也不能跟一个侯府门子置气。不过送门子出去的事沈溪还是不屑于去做的,待人走了,沈溪把请柬拿回房间,玉娘眉头蹙了起来:“指不定是好是坏呢。” 张延龄邀请沈溪三天后过府,肯定不止请他一人,至于到时候去的是谁暂且不知,但张鹤龄要将新科状元收为己用的意思非常明显。 沈溪年岁不大,本不该受张氏兄弟的青睐,可问题是,沈溪是汀州商会的少东主,张氏兄弟还准备用汀州商会帮忙运粮,说不定两兄弟已打定主意,要将汀州商会收入麾下。那拉拢沈溪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之前玉娘说过,刘大夏决定动手的时间就是这两天,沈溪到寿宁侯府,能否平安出来是个未知数。可既然侯府相邀不去还不行。 谁都知道现在就算张氏兄弟为所欲为,不为正派朝官接受,但就连那些眼睛里藏不得沙子的御史言官都不敢在皇帝面前弹劾二人,症结就在于弘治皇帝就张皇后这么一个妻子,张氏兄弟之事乃帝王家事。皇帝的两个舅子稍微有点儿放肆,你去挑拨,遭难的只能是你自己。 连前首辅刘吉得罪张氏,都被勒令致仕,更何况一小小言官? 沈溪算了算时间,张鹤龄邀请他过府之日,恰好是他跟众进士上表谢恩的当天,届时沈溪与众进士还要进宫一趟。 沈溪道:“玉娘,在到侯府赴宴之前,我可否回家看看?” 沈溪所说的“回家”。并非回福建老家,而是他在京城租住的院子。自从被玉娘强行接到东升客栈,林黛又恰好撞破他跟熙儿的“奸情”,沈溪就没回去过,对于林黛有些牵肠挂肚。 这次沈溪提出要回去看看,就好似要临终交待后事一般,玉娘就算铁石心肠,此时都不好拒绝。 “那明日,奴家亲自陪同公子回府……” …… …… 第二天上午,玉娘让人准备好车马。似乎是送沈溪出外参加文会,实则两人悄悄从后院出了门。 玉娘防备的并非是盗粮案的贼人。 从这些日子的情况看,贼人并未派眼线来,她主要是怕江栎唯知道。因此而对沈溪加以责难。 沈溪头上罩了个黑色斗篷,与玉娘穿街过巷,终于回到租住的小院外。沈溪刚掀开斗篷就见到一个块头很大的年轻人蹲在墙角晒太阳。 “师……师兄?” 那人见到沈溪,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走了过来,旋即换上惊喜之色,“你……你跟师傅回山上去了?” 沈溪被问得一愣。感情王陵之这些天当他是跟师傅回了山门,居然在自家门口等候? 沈溪琢磨了下该怎么回答,才道:“刚回来,见过你师姐了?” 王陵之脸上带着几分忌惮:“师兄,我看你还是别去见师姐了,她这些天可凶了,我想进门问问你去了哪儿,她连门槛都不许我跨进去,还说师兄你死了呢……” “我就在想,师兄那么大的本事,怎会说死就死?不过师兄啊,你不是要考会试吗,怎么突然跟师傅回山去了?” 沈溪心想,这王陵之要有多闭目塞听,才会连他中了状元都不知道? 不过再一想也就释然了,就算他中状元的事传播甚广,不过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还是以两耳不闻身外事的人居多,更何况王陵之这样的外地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这年头消息基本靠口口相传,没人告诉他,他从何知晓? “进去说话吧。” 沈溪不想在自家门口多久留,想进去看看林黛她们。上前敲了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朱山的怒喝:“我们小姐说,再不走,打断你的腿!” 王陵之听到后身体一颤,显然就连他这样一个习武之人,且是武举人,也拿朱山没招。 沈溪又拍了两下门:“是我。” 里面传来疑惑的声音:“少……少爷?是你吗?” “嗯。” 沈溪应了一声,随即门“吱嘎”一声打开。 有一个多月没见,朱山似乎又精壮了些许,漂亮但却无甚神采的脸上,突然绽开个灿烂的笑容:“真的是少爷啊,嘿嘿。”马上高喊,“小姐,少爷回来啦!” 听到声音,林黛“噔噔噔”从房里跑出来,见到沈溪立在门口,眼前一亮,不过小嘴随即撅起,气呼呼转身而去,险些撞进闻讯出来的宁儿怀里。 “回来做什么,死在外面才好呢,他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家!”估计是跟周氏久了,说话行事,都跟生气时的周氏一个腔调。 *********** ps:第三更! 下午女儿从学校打电话回来,说肚子疼得厉害,天子赶紧到学校接她去医院看病,一直折腾到下午六点才回到家里。收拾一下心情,天子赶紧码字,到现在才赶出一章来! 这章写得匆忙,可能有错漏的地方,请大家谅解! 这一章是为所有书友的加更,下一章将为新盟主“澜兮”大大加更,如果成绩好的话,今天还会有第五章更新! 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三三章 名利色(第四更,贺新盟主) 沈溪虽然高中状元,但在盗粮案收网之前他还是玉娘的“囚犯”,这次探亲只获准一个时辰,最多是坐下来一起吃饭,交待一番,还要回东升客栈。 沈溪尽量想把事情对林黛交待清楚,让她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让小丫头往歪了想,他可是答应好要在会试结束后与林黛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可林黛没有领情,见到沈溪,小姑娘家的脾气就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直接到了房里,连门闩都插上了……明明是希望沈溪进去哄她,可就是气不过,把沈溪跟她说软话的路子都给堵上了。 等林黛趴在自己小枕头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事情都发生许久了,晚上孤单落寞害怕时,泪水早就哭干,见到沈溪她心里开心还来不及,何来悲苦之心? 想过去把门闩拿下来,又碍于面子……小丫头从小到大孤苦无依,最是要强,不愿就此服软。 沈溪跟宁儿说话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林黛心里那个紧张啊,自从进到京城,宁儿就跟个小妖精一样,连出去买菜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她又知道宁儿曾经“勾引”过沈溪,知道她不安好心。 听宁儿那妩媚温存的话语,林黛愤愤地在小声骂道:“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不识好赖人……” 想骂的是宁儿,可骂出口却是往沈溪身上凑,学的还是《红楼梦》里凤姐骂人的口吻。 小妮子从小到大没接触多少人,骂人的话也多是跟沈溪学来的,而沈溪说给她听的那些故事里,缠缠绵绵的东西太多,骂人的话却屈指可数,就算其中有些骂得狠毒的言语,也被沈溪选择性修改和忽略了。 院子里很热闹,沈溪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朱山。 朱山为人单纯。由于长久居于深山里什么都不懂,以前有沈溪照应,她只管吃好和做力气活便可,但沈溪不在家这些日子。很多事不但要朱山用力气,还得开动脑子,可真把她难为死了。 朱山属于那种心里有想法不懂得掩饰的类型,高兴起来,笑声老远都能听到。但不知为何,林黛对朱山就没什么敌意,或者是想到朱山对她在沈家的地位不会有影响吧。 “黛儿,今天我回来看看,等下就走。”沈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林黛本来坐在沈溪的床榻上骂骂咧咧,听到这句,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矜持,也暂时放下来。 沈溪要是再一走,去多久可就不知晓了,情人要远去。她连句慰藉的话都没有,心里怎是个滋味? 林黛匆忙过去打开房门,刚要往院子走,便觉眼前一黑,娇躯已然撞进一人怀中,却是沈溪藏在门口,一把将林黛给抱住了。 沈溪软玉温香揽了个满怀,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林黛面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小拳头不客气,直接往沈溪怀里招呼。 沈溪知道大庭广众被人看到会让小丫头没面子。赶紧推林黛进了房门,把门关好,这才软语温言劝慰几句。 林黛这次可是满肚子的委屈,微微靠在沈溪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黛儿,我已经中了状元了……你知道什么是状元吗?”沈溪笑着问道。 林黛抬起头,梨花带雨,傻愣愣地摇摇头,就算以前听说过“状元”,但在小丫头心目中也不知状元到底意味着什么。想来能做大官,反正科举那些东西她不是很懂,只知道沈溪能陪着她就好。 沈溪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再等几日吧,我还有件事要做,等我做完就回来陪你,到时候我迎娶你过门。” 林黛听到这话,就算因为害羞心里稍有抵触,不过想到涉及自己终身幸福,小脑袋就好似不听使唤一样接连点了几下,因为羞喜交加,贝齿咬着下唇,却再也不敢抬头望沈溪一眼。 沈溪笑着伸出食指,勾着指头将林黛脸上残余的泪珠抹去,看着林黛那不施胭粉却楚楚动人的娇颜,沈溪心中有种征战天下只博佳人一笑的豪迈和温存,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松开手,转身出门。 “喂。” 沈溪眼看就要出门,林黛突然抬起头来,小脸发烧,轻唤了一声。 沈溪笑着回头:“怎么,小媳妇,舍不得我?” 林黛双颊绯红,娇艳得仿佛一朵桃花,嘴里却不依道:“坏人,才没有呢,昨日刚收到一封信,是给你的。” 林黛到书桌那边,把信拿过来,信封开着,显然林黛自己把信拿出来看过了。 等信交到沈溪手上,沈溪取出信纸一看,原来是一封家书。 字是惠娘写的,寄托的是沈家人对他的挂怀,同时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是谢韵儿已动身北上,估摸会在四月初抵达京城。 “你看过了?”沈溪问道。 “嗯。”林黛明显有些委屈,“谢姐姐要到京城,那你们……就没我什么事了。” 沈溪心想,林黛的危机意识还是挺强的,难怪林黛会这么快便冰释前嫌,不计较他跟熙儿在东升客栈发生的那档子事,感情林黛意识到,熙儿最多只算个外宅,到不了跟她争宠的地步。 谢韵儿那边则不同! 谢韵儿可是沈溪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就算沈溪中了状元,状元夫人也不是林黛,而是谢韵儿,她如今进门也只算作妾侍。 沈溪笑着劝解:“谢姨从来把你我当作孩子,她过来只是看看我们,你别多想。” 林黛没什么主意,对沈溪近乎于盲从,抬头含情脉脉望着沈溪,乖巧地点点头,那娇艳欲滴的模样,令沈溪忍不住想一口将她吞下肚。 …… …… 从院子出来,沈溪与王陵之走在前面,玉娘在后跟随。 王陵之道:“师兄,再过几****就要考武进士了,可我不知到时候要考些什么。你能不能提点我一点?刘管家和沈三叔他们说,只有师兄有本事教我……” 沈溪想起其实他三伯沈明堂还在京城,却不知他们是否知晓自己中状元了,但以王陵之这一问三不知的情况看。刘管家和沈明堂未必知悉。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刚才我写了一封信,等会儿你拿回去给刘管家,请他找人送回宁化沈家。” “嗯?” 王陵之把信拿在手上,“里面写的什么?” 沈溪没有解释。他知道以王陵之的头脑,解释也是枉然。虽然他对宁化沈家并没有什么眷恋,可作为沈家子弟,如今高中状元,给老太太李氏的家书他还不得不写,这是最基本的礼法以及孝义。 王陵之先行离开后,玉娘几步追上沈溪,笑着说道:“公子求学在外,身边偎红倚翠,艳福不小啊。”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挑衅的意味。但沈溪跟玉娘之间并无男女之事上的纠葛,最多是玉娘要把熙儿和云柳送给他,他没接受。沈溪反问了一句:“如今我学业有成,难道玉娘不许我身边有几位红颜知己吗?” 玉娘再次哑然失笑。 大男人在外做事,一为求名,二为求利,三就是为求红粉佳人,这是男人打拼的动力源泉,三者缺一不可。 若有说不为名利女色之人,要么是惺惺作态。要么是为世俗礼法束缚,违背本性。在这点上,沈溪年纪轻轻,倒是比别人更加坦诚。 如今沈溪已高中状元。士子科举生涯到此已有了个最圆满的结局,后面就是如何做官了。 沈溪既为状元,入朝为仕,算得上学业、事业双丰收,名利都有了,追求美色丝毫不为过。 玉娘就算为人处世经验丰富。口齿伶俐,在这点上,她却无法反驳沈溪的话。 等二人回到东升客栈,礼部那边关于第二天赐宴的请柬已送了过来。 礼部赐宴是由太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代天子主持,与宴之人为状元沈溪以下三百名新科进士,宴席为午宴,午时二刻开宴,一直会持续两个时辰左右,到日头西斜才会结束。 刚把礼部的人送走,苏通过来恭贺,前日沈溪中状元他未能进到客栈,终于在两天后向沈溪当面贺喜。 到了楼上,苏通把不下十封请柬摆到沈溪面前,叹道:“沈老弟,你可真有本事,十三岁中状元,还是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自古以来你恐怕是第一人。看看这些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不想与你结交,真是令人钦羡。” 由于苏通与沈溪交好,脚上苏通为人高调,那些找不到沈溪无法投递请帖的,便请苏通代为转交。 沈溪把几封请柬翻看了下,有朝廷官员请他到府饮宴的,有士子文会请他参加的,还有福建同乡在京经商的请他过去题匾留名的,不一而足。如今他中了状元,声名跟着水涨船高,至于以前跟唐寅斗画的那点儿名声,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通又突然提了一句:“沈老弟,我听闻有言官上书于陛下,请陛下彻查鬻题案,唐寅和徐经一直被拘押于北镇抚司大牢内,恐怕日子不好过呀。礼部侍郎程敏政据说已罢官,只是尚未下狱,想来为时不远矣。” 沈溪没说什么,其实历史走向,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了一点偏差,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全在殿试和能否金榜题名上,并没有太过留意礼部会试鬻题案的进展。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随着唐寅、徐经在北镇抚司大牢里遭到严刑拷打,很快徐经就会在大刑之下承认向徐经家仆贿赂,在得到徐经确切口供的情况下,程敏政必然会被下狱拷问。 可以说程敏政既是死在他自己的大嘴巴下,也源于徐经意志不坚定,其实只要徐经扛过酷刑,他自己跟唐寅的仕途绝不会因此而断绝。 ************ ps:第四更! 热烈祝贺“澜兮”大大成为本书第六位盟主!同时祝贺本书连续第五天位列起点24小时热销总榜前十!这些全都是各位书友大大的功劳,在此天子衷心地表达感激之情! 没说的,天子等下会加更一章,报答各位书友的深情厚谊!(未完待续。) 第四三四章 恩荣宴(第五更,为所有书友) 三月十九,御赐进士恩荣宴于礼部举行,恩荣宴由太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主持。 恩荣宴仿照的是唐朝的曲江宴、宋朝的闻喜宴。 在恩荣宴上,所有与殿试相关人等,包括读卷官、銮仪卫使、礼部尚书和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都会出席,但这些人与宴时间不同。 殿试读卷官因有朝事在身,或不出席,或有出席只照面而回。至于其他人,则会一直到恩荣宴后,随与宴进士一同离开。 虽然恩荣宴要到中午方才开始,但沈溪还是得早早便去礼部等候。这是规矩,就算新科进士金贵,但到底还没有做官,没做官先摆架子自然是行不通的。 到了东、西江米巷交接处的大明门礼部衙门,宽大的院子里宴桌已经摆好,每个进士都是戴发冠而来,见面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恭贺,唯独沈溪没有戴帽子。因为以沈溪的年岁,尚未行冠礼,倒是与沈溪同榜为二甲第一名的孙绪出言提醒:“状元郎不着发冠不可行,否则金簪插于何处?” 大明朝的恩荣宴上,会行簪花礼,所有新科进士都会被赐簪花,插在帽子上,为显示喜庆。 而状元的簪花,更是金簪花,说是金的,但其实就是镀了层金粉,不过就算只是象征那也是足够长脸的,毕竟这年头但凡涉及到金黄颜色的装饰物,非帝王之家不可用。 快到午时,英国公张懋在礼部尚书徐琼的陪伴下一起出来,众进士连忙上前行礼。 作为新科状元,沈溪跟代表天子主持恩荣宴的张懋一样,有自己单独的一席,榜眼伦文叙、探花丰熙一席,二甲传胪孙绪、三甲传胪刘潮以下,则是每四人为一席。加上官员每二人一席,席桌将整个礼部衙门的院落摆得满满当当。 午时二刻,恩荣宴正式开始。 让满座新科进士失望的是,除了张懋和徐琼外。内阁大学士及七卿一个都没出席,殿试阅卷官也一个没来,甚至是礼部左侍郎傅瀚也未现身。 本来众新科进士最希望的是答谢恩师,并跟殿试阅卷官攀亲近,但或者这次殿试有不同寻常之处。毕竟会试牵涉了鬻题案,连殿试阅卷官也避忌出席这种场合。 张懋年近六十,不过精神很好,并无武人那种粗犷,勋贵世家出身的他有着很好的修养,看上去更似文臣,从外貌上看,怎么都不像年近花甲的老人,倒好似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脸上始终挂着和熙的笑容。却不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笑面虎,让人看上去便觉得很舒服,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届殿试的恩荣宴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簪花礼并未举行,孙绪算是白为沈溪担心了。随着宴席开席,张懋为在场众进士敬酒,进士们不敢托大,赶紧站起来回敬。 敬完酒后,张懋笑看着看向沈溪。道:“听闻己未科新科进士沈溪,年纪轻轻,十三岁便高中状元,于汀州府试时。曾以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为府试案首,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没想到张懋居然会知晓此事,显然张懋在主持每届恩荣宴前,都会对与宴的新科进士进行一番调查了解,以便调节宴会的气氛。做到其乐融融。 沈溪赶紧起身行礼:“回老公爷的话,确有此事。” 张懋满意点头,笑道:“这两句诗做的好,老夫听闻之后,立即将其书写下来置于书房内,不时赏鉴,在此老夫也想将这两句诗送与天下士子。” 关于张懋是否真的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提写后置于书房,没人会求证,不过料想堂堂的公爵不至于在这种公开场合诓骗众人,眼下他似乎兴致颇高,居然要为众进士题字,所用正是沈溪的两句诗。 这充分显示了张懋对于本届新科进士的殷切期望,同时还有对天下士子的劝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对于沈溪来说,却荣幸之至。 张懋题字引用当今状元郎的诗句,不用说,这半句诗或者以前没人知晓,但经此一事后,必然传得家喻户晓,会被许多人拿来当作座右铭激励其奋发图强。 礼部尚书徐琼对张懋很是恭敬,老公爷要在礼部恩荣宴上题字,他赶紧让人备好笔墨纸砚。 只见张懋拿起粗豪的毛笔,蘸足了墨,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便将两句诗分别题于纸上,写完后好似对联一样,完全可以挂起来赏鉴。 徐琼看过后,拍手称赞:“老公爷的字可真不错。” 这种场合下,新科进士拍马屁容易拍到马蹄上,一般人哪儿敢随便乱说?众目睽睽也容易被人盯上! 可徐琼本身就是弘治皇帝的连襟,皇亲国戚,就算当众吹捧掌军勋臣的马屁,也没什么顾忌,而当下他所称赞的,仅仅只是张懋的字,而非这两句诗。 张懋看过自己提写的字,非常满意,轻叹道:“还是沈状元的这两句诗写的好。与君共勉。” 徐琼让人把张懋的字展现给所有与宴进士以及臣工一览,看过后,每个人都交口称赞,点头不迭,虽然沈溪这两句诗写得好,可要不是有张懋亲题亲赞,这些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也不太当回事。 恩荣宴由张懋开了个好头,而后席间气氛融洽之至,张懋甚至亲自拿着酒杯,一桌桌敬酒。 徐琼本不想多饮酒,但奈何张懋兴致高涨,他不得不作陪。好在每几桌才敬一杯,全数下来也喝不了太多。 沈溪这边则有些尴尬,以前他是不饮酒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小身板过早接触酒精有害无益。可在这种场合下,他总不能当着英国公张懋的面说什么“以茶代酒”,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喝下肚子。只几轮敬酒下来,沈溪便喝了六七杯,就算这个时代酒水的度数不高,也有种微醺的感觉。 另一边,张懋的敬酒还在进行。好在沈溪不时喝点儿茶水,再吃上几口菜,把酒劲儿往下压一压。 张懋并非文臣,但家学渊源。学问着实不错,再加上他主持恩荣宴并非一两次,在这种场合他应付得游刃有余。到了一桌,除了让新科进士自报家门,他还会说上两句。偶尔问一点学问上的事,诗词唱酬,倒也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洒脱。 张懋走到哪儿,全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宴席持续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到酉时才宣告结束。其实众进士在宴上没吃什么东西,主要是陪上官喝酒,这年头的读书人都自诩千杯不醉,把喝酒当作雅事,除了沈溪之外似乎个个都是酒坛子。 宴席结束时,这些个酒坛子有说有笑离开。但还没出礼部衙门院子,就有人开始冲到墙角呕吐,令沈溪看了直皱眉头。 沈溪正要出衙门口,侧面过来一人,向沈溪行礼道:“状元公,尚书大人特命在下前来吩咐一声,请您到内堂叙话。” 礼部尚书徐琼请自己叙话? 沈溪心里多了几分小心谨慎,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散席之前,徐琼亲自送张懋离开,想来是要在回来后跟他说上两句。至于是关于朝廷公事还是私事,沈溪不太好判断,他心想,莫非徐琼也跟府库盗粮案有染? 沈溪带着些许惴然。跟着传话人到了礼部衙门后堂,不过他可没敢落座,只是站在一旁等候,毕竟这不是普通衙门,而是专管礼仪以及全国儒学事务、科举考试的最高权力机关,不能失礼。 过不多时。徐琼从外面进来,刚进门时还伸了个懒腰,似乎在放松身心……这个礼部尚书,在礼法上稍微有些“不拘小节”。 “学生见过徐尚书。”沈溪赶紧上前行礼。 “沈状元不用多礼,坐下说话。”徐琼说着,对身边人吩咐一声,“没本官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沈溪听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商量些不可对人言之事,他只能装作不知,慢慢走到客位上,拘谨地坐了下来,并膝时头微微低下,不正面跟徐琼对视。 徐琼坐好,先喝了杯茶,才以慢条斯理的口吻问道:“沈状元年少有为,如今为天下士子之楷模,不知准备高就于何处?” 嗯? 沈溪想了想,难道徐琼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就算在刚结束的殿试中高中状元,朝廷要放什么官,是自己能选择的吗? 更何况按照规矩,作为状元是要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至于在翰林院供职之后会被放什么官,全看朝廷哪里缺人。 沈溪恭谨回道:“学生初入仕,一切听凭朝廷任命。” 徐琼微笑着点头,笑道:“礼部近来人手紧缺,以后到礼部供职如何?” 这问题把沈溪问得一怔,他先仔细想了一下这番话的意思,“以后到礼部供职”算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也算是对他的信任,这可是来自于七卿之一的礼部尚书的邀请啊,到礼部供职那不等于是以后前途似锦? 可问题是,新科状元未来到哪儿供职,一个礼部尚书能做出决定,那还要六部之首的吏部干什么?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拉拢,沈溪心里盘算了一下,就算徐琼没涉及府库盗粮案,也很有可能是得到张氏两兄弟的吩咐,让他“格外关照”一下自己这个新科状元,或者是要把自己拉拢到外戚阵营听用。 张氏兄弟虽然清贵,但毕竟没在六部任职,要拉拢人手,必须要在六部找代言人,而徐琼是他们的姐夫,这种事让徐琼来做最合适。 “学生若有机会入礼部,必当尽心做事,为朝廷效死命。”沈溪就算知道这是一潭浑水,此时他也不能直言拒绝。 反正徐琼的话只是期票,无论如何他在翰林修撰这从六品的官缺上还要做上几年,至于在刘大夏查处盗粮案后,张氏兄弟和徐琼是否还想用他,两说之事。现在他要做的,仅仅是哪边都不得罪。 虽然从道理上说,刘大夏、马文升一头是历史公认的治世名臣,张氏兄弟一派乃是奸党,可问题是外戚这边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张皇后至少还有二三十年活头,正德、嘉靖两朝贵为太后,张氏外戚同样得罪不起。 不能狼狈为奸,但也不能公然得罪,当官首先要有这种为人处世的圆滑,不能全然以好恶行事。 ************* ps:第五更送上! 这一章特为所有书友加更,今天除了“澜兮”大大的飘红,还有几个10000点的打赏,以及191张月票以及90多位书友的支持,天子在此衷心地说声谢谢! 天子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码字,决不让大家失望! 最后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未完待续。) 第四三五章 谢恩日 徐琼并没有做正式拉拢,甚至未跟沈溪交谈太多,礼部衙门人多眼杂,有些话很容易就传到君王耳中。 徐琼不会无端去招惹弘治皇帝的猜忌,只要他接见沈溪的时间不长,就算朱佑樘知道了,也只当他是对后辈学子的勉励。 徐琼作为礼部尚书,去年刚加太子少保,在朝中地位很高,但这次礼部会试鬻题案对他影响不小,徐琼的副手傅瀚又在许多事情上不配合,比如这次恩荣宴,照理礼部尚书和侍郎都要出席,右侍郎程敏政出事了,左侍郎傅瀚怎么都得光临现场,以显示礼部的团结,但很可惜傅瀚就是不给面子。 以至于后世史书纷纷猜测,这次礼部会试鬻题案,程敏政固然是受傅瀚奸计陷害,徐琼也是受害者。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殿试榜眼出身的礼部尚书,已经快到致仕年岁,却对沈溪这样一个新晋状元表示提拔之意,换做一般人那应该是受宠若惊,可沈溪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因为两天后他就要去寿宁侯张鹤龄的府邸赴宴,对他而言那不亚于龙潭虎穴。 沈溪料想,不出意外的话徐琼届时也会到场,毕竟徐琼是张氏兄弟的姐夫,双方平日走得很近。 沈溪回到东升客栈,天已经黑了下来,玉娘带给沈溪一个消息: 刘大夏已秘密上奏弘治帝,准备于近日对京城以及周边府县藏匿盗粮的窝点进行清剿,为了彰显此事并非“汀州商会”告密,官兵同时会查封挂靠于“汀州商会”名下的周胖子的产业。 玉娘告知沈溪,是让沈溪有个心理准备,但沈溪怎么想,都觉得刘大夏有过河拆桥之意。 “……公子放心,刘大人特别交待,等三月底事情平息后,官粮仍旧交由汀州商会来运,不会有偏差。” 玉娘说这话时。内心有愧,她并未将沈溪受邀到寿宁侯府赴宴的事告知刘大夏。刘大夏选择行动后,沈溪前往出席宴会,能否平安归来都是问题。 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他没有资格议论,但嘴里依然低声嘟哝一句:“非要这么急吗?” 玉娘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让沈溪早些安寝。 可这个时候沈溪哪里还睡得着? 明摆着的事情,刘大夏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地道,或许在这些正直的朝臣心目中。为君分忧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都可以牺牲。说起来,反倒不如张氏兄弟以实际利益笼络人心来得实在。 礼部恩荣宴次日,三月二十,朝廷颁赐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与众新科进士。 所颁状元的朝服冠带为:二梁朝冠,青色垂缨,朝服与文武百官朝服相仿,由红罗衣、红罗裳、红罗蔽膝、白苏绢中单及绶带等构成,外加槐笏一把,纱帽一顶。光素银带一条,药玉佩一副,朝靴毡袜各一双。 状元的常服较为简单,两侧有点翠簪花的纱帽一顶,圆领绯罗衣两件,胸前用鹭鸶补,革带为六品素银革带,足衣为朝靴。 作为新科状元,沈溪得到大明宝钞六十贯,看起来很多。六十贯等于六十两银子,但就算所赐的是弘治十一年才印的大明宝钞,可如今拿到市面上去兑换,最多也就兑十贯钱回来。 但怎么说这都是天子的心意。有了这笔钱,最少众新科进士手头可以宽裕点儿,不至于忍饥受冻。 相比较而言,汀州商会下属银号印制的小额银票,有银根制度存在,非常保值。甚至其实际价值要高于票面价值。 因为对于行商来说,最重要的是资金安全,银钱存入钱庄安全不说,还能异地取出来,极大地方便了做生意,远比单纯把钱存到银号收利息更容易获利。 三月二十当晚,刘大夏在获得弘治皇帝授命后,开始对京城内外一些仓储失窃赃粮的窝点展开大范围的清剿,一次出动官兵就超过五千人马,查货盗粮超过两万石,这还仅仅只是京城内外的情况,若再加上顺天府周边府县,能起获的赃粮应该会超过三万石。 刘大夏那边计划实施非常顺利,却为沈溪第二天去寿宁侯府赴宴蒙上一层阴影。 …… …… 三月二十一,晨。 沈溪整理好状元衣冠,启程前往皇宫,与众新科进士题写上表谢恩的奏本。 出了客栈门口,没走一会儿,沈溪就从来往行人嘴里听到城中米价腾涨的消息。 这些年来,城中经营大米和面粉的铺子基本都有出售朝廷府库的盗粮,这几乎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刘大夏的举动,把本该卖给老百姓的粮食悉数收缴,朝廷的府库充盈了,城中经营粮食的店铺却少了货源,最直接的反应便是涨价。 “……粮价天天涨,这几年都快翻了一倍了,本来说西北打仗缺粮,现在仗打完了还是缺粮,这些个米粮店老板心可真黑啊!” 老百姓的矛头,所指全都是米粮铺的东家,其实这些人也很无辜,如今市面上粮食紧缺,临时从中原以及南方各地进购粮食回来时间赶不及,在物以稀为贵的情况下粮食怎能不涨价? 这一切都是刘大夏行动带来的影响……不过刘大夏追缴朝廷府库的失窃赃粮,他没错。张氏兄弟从府库盗粮,并因此获得大批钱财,看起来罪大恶极,但同时也让市面上的粮价一直维持在合理的价位。 这世道,本无对错之分,主要看站在哪一方的角度看待问题。 上表谢恩日,一大早鸿胪寺官员便设表案於奉天殿门之东,锦衣卫设卤簿驾。随着宫门打开,沈溪率领三百名进士依次进入,来到奉天殿前。 按照鸿胪寺官员的安排,沈溪提写上表谢恩的奏本,然后每个进士在其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随着仪式开始,鸿胪寺官员引领沈溪,捧着落有所有新科进士签名的奏本置於表案之上,随后沈溪退立丹墀、御道稍东,其余的进士则以次序立。 史书是这么记载弘治十二年这次谢恩礼的: 上具皮弁服、御华盖殿。执事官行叩头礼、毕。鸿胪寺官奏请升殿。导驾官前导、上升座。作堂下乐。鸣鞭。文武百官各具朝服行礼、侍班如常仪。鸿胪寺官引状元及进士入班。赞四拜。赞进表。鸿胪寺官举表案置於殿中、赞宣表目。礼部官跪、宣表目、讫。俯伏、兴。彻案状元及进士、又四拜礼、毕。鸣鞭。 仪式结束。对于众新科进士来说,能够位列朝班,亲眼看到弘治皇帝,并与众多大臣共处一殿。实在是足够回味终生的大事。 经历辉煌灿烂的一天后,将迎来短暂的“假期”,第二天朝廷不会安排任何事情,新科进士可到城中各处赴宴,到了三月二十三。又会迎来一次隆重的仪式,就是去拜谒孔子庙释菜礼。 从皇宫出来,众新科进士三五成群,纷纷炫耀会去哪位达官显贵府上赴宴,又或者是自设文会,邀请那些名流大儒还有京官出席。 沈溪作为状元,想邀请他出席宴会的新科进士最多,不过马上有人得知沈溪得到寿宁侯邀请前往侯府赴宴,只能作罢,看向沈溪的目光又有所不同。 本届新科进士中。当日受邀往寿宁侯府的人为数不多,一甲中沈溪和伦文叙受邀,二甲中也有几人,合起来不过十人,三甲则无一人。 在明朝,虽然考中进士就等于是有了铁饭碗,但铁饭碗不代表金饭碗,一个同进士出身,连正七品的官缺都得不到,就算是中状元授予的翰林院修撰。也不过才从六品。 朝廷有人好办事,想升迁,必须要找靠山,所以中了进士后。去那些达官显贵家中投拜帖是当务之急,若是有眼光能投到未来的内阁大学士或者六部主事门下,那未来大树底下便好乘凉。 能得到寿宁侯的邀请,足够令众进士艳羡。 寿宁侯是谁,那是张皇后的弟弟,国舅爷。若说皇帝妻子和儿子多也就罢了,偏偏弘治皇帝到如今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长子朱厚照早早就被立为太子。 如今太子已经八岁,小时候多病多灾期已经过去,正在茁壮成长,若不出意外,太子未来为储君,寿宁侯自然会水涨船高,集帝王隆宠于一身。 沈溪却没感觉这有多荣幸,若给他选择机会的话,寿宁侯府这种龙潭虎穴,打死他也是不能去的。 …… …… 这次寿宁侯府的宴席是晚宴。 相对而言,大明朝的公务宴大多设在中午,而私人宴会基本以晚宴为主。 寿宁侯邀请之人,多为朝廷的达官显贵,其中又以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徐琼为尊,其余之人,既有六部和朝廷各寺司的官员,也有顺天府的官员,不过最多的是詹事府的人。 詹事府负责皇后、太子东宫的日常事务,属于皇帝家臣,其中又以詹事府中的“传奉官”数量最多。 传奉官是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这些詹事府的传奉官,多与张氏兄弟交好,通过张氏兄弟举荐给张皇后,由张皇后向弘治皇帝进言,由朱佑樘直接下圣旨委任。 这些传奉官,大多家资丰厚,当官之后,一心巴结太子、皇后,二来则是投桃报李感激张氏兄弟。 这些人但凡得到什么好东西,必然会如数上缴给张氏兄弟,张氏兄弟也算是非常会做人,有了好东西先想着姐姐张皇后,只要把东西给了姐姐,就等于是给了姐夫弘治皇帝。 朱佑樘一看,嘿,不错啊,我两个小舅子什么事都想着我,下次再帮人要官,只要不是很过分,一律准允。 朱祐樘在一众忠臣、谏臣的监督下,在外当着被世人称颂的好皇帝。可私底下,也干了许多荒唐事。由于弘治皇帝心中只记挂张皇后一人,在其眼中张家人比朱家人要亲许多,朱祐樘并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朱家人虽是同姓,可都是他天子权柄潜在的竞争对手,防备还来不及,怎会交心? 可张氏兄弟他就不怕了,虽说外戚乱政的事历朝历代都会发生,但做皇帝的多少都有些自负,朱佑樘觉得自己能能力掌控好外戚。 张氏兄弟很聪明,爵位有了,不去争官位,最重要的是有姐姐撑腰,让自己的心腹去当官,这样别人都巴结你,言官还不会找茬,财色权势照样源源不断到手。 这天晚宴,赴宴的人很多,那些没收到请柬的,只能跟着张氏兄弟的拥趸一起前来。 有人跟着张氏兄弟当官捞到好处,别人看着眼红,巴结不上张氏兄弟,只能从张氏兄弟这些追随者身上着手,只要通过他们认识张氏兄弟,就等于是用金子铺成了官途。 不过在金光大道铺好前,他们得花费巨额资金来孝敬张氏兄弟。 一次这样的宴席,作为东道主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不但不用花钱,反倒能赚个盆满钵满。 ************ ps:第一章送上! 肩膀剧痛难忍,一打字就钻心地疼,实在影响思绪,天子干脆中途去医院打了针封闭,回来后才接着码字,更新迟了,请原谅! 今天依旧是保底两更的基础上,加更一章,第四章视成绩看看是否加更! 依然是那句,成绩越好,更新越多,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三六章 阳明找我谈心学 沈溪到寿宁侯府时尚未入夜。 寿宁侯府外早就是车水马龙,官轿一顶一顶排到街尾,在外面等候的轿夫和仆婢簇成了人堆,令身着普通士子服、步行而来的沈溪略微显得有些寒碜。 不过好在沈溪有个贴身侍从玉娘,严格来说算不上,因为玉娘只是奉命来监视他的。 “早去早回。” 快到寿宁侯府门前时,玉娘提醒了一句,她并未有跟着进府的打算。 沈溪看着玉娘,心中多有无奈。 都知道府库盗粮案的幕后主使是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如今我到了龙潭虎穴,正是需要你保护之时,不帮我一把,还将我往火坑里推? 沈溪问道:“若在下在里面有事,无法脱身,玉娘可是准备设法营救?” 玉娘笑了笑,回答:“奴家会将此事告知刘大人……” 沈溪点了点头,略微有些感动,我出了事,你去告诉刘大夏,这是让刘大夏派人来营救?但转念一想,营救个屁啊,最多是去报丧,或者连尸体都收不到,满心的感动登时化为乌有。 进了寿宁侯府,生死自理,不小心挂了只能自认倒霉。 带着不爽的心情,沈溪终于到了侯府门前,把请柬递上。 知客仔细打量沈溪一眼,见他衣着普通,又没有乘车坐轿,显得有几分轻视,当下把手伸了出来……意思很明显,要门敬。 沈溪往怀里摸了摸,换衣服时忘记带银子了,只摸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知客神色中带着几分鄙夷。 “次六席,自己进去找!” 说着扔给沈溪一块小木牌,就让沈溪过了门口这关。 遇到那种有品秩在身的官员,会有知客迎送,没有官品的只要把门敬给足了也成,沈溪这样既无官品又少门敬的,只能自行进去找座位。 次六席,一看就知道是非常靠犄角旮旯的地方。 在往里走的时候,沈溪心里想:“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是不是不来,张氏兄弟也不会知晓?” 沈溪正想着心事,迎面过来个三十多岁一脸堆笑的男子,朝沈溪行礼道:“这不是新科状元公吗?久仰,久仰。” 沈溪并不认得此人,但料想应是在之前的恩荣宴又或者是今天的谢恩日上见过。但不管如何,沈溪都恭敬回礼。 越往里面走,跟沈溪打招呼的人越多,他一个新科状元在这样的宴会上算得上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就在沈溪到处寻找“次六席”时,一名过来搭讪的官员惊讶地道:“状元公今日可是贵宾,应在上席,怎会安排在次六席?一定是搞错了。” 沈溪这才知道被门子捉弄了,今天这宴会的性质,其实就是给新科进士庆贺,请来的进士虽然不多,但最起码状元和榜眼都来了,还有二甲的一些进士,或许在这些人中就有张氏兄弟的亲信。 看来张氏兄弟“公务繁忙”,半晌也没见正主出来,来的客人已然不少,却没几个入席的,这等场合,正是官员互相之间攀谈和结交的好地方。 刚开始跟沈溪打招呼的人不少,但多是礼节性的,到后面那些六部和朝廷各寺司的官员们陆续到来,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 沈溪虽然被冷落一边,倒也适然。 到了开席时间,张氏兄弟依然没出现,似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很快有消息传来,说是寿宁侯和建昌伯进宫探望生病的太子,可能要耽搁一点时间才能回来。 太子生病,对朝廷来说是头等大事,同样关乎张氏未来的兴衰存亡,可以说张氏没落,正是因为朱祐樘这一脉没能传承下去。 要说朱祐樘又不是不能生育,只是他对张皇后太过一往情深,让他多纳几个妃子,生几个子女出来,也不至于令香火断绝,而将帝位旁落。 张氏兄弟没来,沈溪反倒自在一些,他尽量站在不那么碍眼的地方,也没有主动跟人打招呼。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走了过来,远远朝沈溪行礼:“沈状元,有礼了。” 沈溪打量此人,一身进士衫应是一同参加过日间的谢恩,但只是有些面善,互相之间并未交流和沟通,但沈溪琢磨了一下,从那面庞依稀辨认出,这是在礼部会试之前他就有留意的王守仁。 沈溪几乎脱口而出:“阳明君……有礼。” 王守仁听到沈溪的称呼,不由一愣,他年少之时名叫王云,年长之后改名叫王守仁,取自“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表字伯安,到如今还未曾有人以“阳明先生”来称呼他,这“阳明君”喊得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守仁怔了一下,才略带惊讶问道:“沈状元说什么?” 沈溪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就算日后王守仁真的被人称呼“阳明先生”,可跟“阳明君”也搭不上边吧。 沈溪赶忙行礼,讪讪笑道:“在下偶见阁下,心头便不由冒出这么个称呼,脱口而出,实在冒犯了……请见谅!” 王守仁面色僵了僵。 同窗之间互相起外号的事倒也常见,可他如今已二十七岁,比沈溪大了一轮有余,沈溪就这么堂而皇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什么“阳明君”,明显有些唐突无礼。 不过王守仁并没有发火,思索了一下“阳明君”这称呼,感觉似乎不错,他一直想为自己起个字号,却未能找到合适的,“阳明”二字却令他感觉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王守仁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沈溪的说辞。 二人找了椅子坐下来,寒暄了一下,沈溪这才知道,王守仁居然是过来问他关于一些“心学”的问题。 “……在下拜读沈状元于童生试时所著之文章,感慨颇多,不知沈状元师承何人,此番见地又是何人所授?” 王守仁脸上带着些许期冀,很显然,沈溪在汀州府院试时写的那篇四书文“止于至善”文章,被王守仁诵读,感觉很符合他的理念,于是特地找沈溪来求教。 一代心学大家找我来问询心学理论基础,沈溪感觉大有荣光。 沈溪在那篇文章中所提到的一些观点,不过是引用了王守仁心学集大成作品《传习录》中的一些内容,就跟他用唐寅的《桃花庵诗》一样,都是先人一步而已,并非出自他自己的原创。 面对王守仁的问题,沈溪不太好回答,他总不能再说学问是承自“兰陵笑笑生”,若这么说,以王守仁求知的决心,非亲自去一趟汀州,把这个“隐居山林”的“高人”给找出来不可。 沈溪想了想,道:“在下只是偶读古籍,心中有感而发。” 王守仁听到沈溪这话,不由叹了口气,显然是把沈溪的这番话当作是推搪和敷衍。他问的是沈溪师承,是想亲自去拜访沈溪的恩师,询问一些关于心学的知识。 正说话间,张氏兄弟终于现身了,却不是从正堂那边出来,而是刚从外面回来,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华丽衣衫的青年,身后带着几个道士模样的人进来,几乎所有与宴之人都上前见礼问候,可张氏兄弟明显没什么兴致。 沈溪从这一点判断,太子朱厚照病得不轻。 张氏兄弟直接带着人进了正堂,就听里面传来喝斥声:“你们平日把自己吹嘘得能通神问鬼,如今太子为妖魔缠身,你们就束手无策了?” 里面又是一阵唯唯诺诺认错的声音,还有为自己辩解的,但既然不能治好太子的病,这些人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沈溪本着闲事莫理的态度,本不想倾听,可那声音还是清楚地传到他耳中。沈溪心想:“太子最多是生了怪病,如今不寻医问药却问鬼神,难怪太子的病好得慢。不过太子应该不会死吧,否则历史岂不是乱了套?” 这世上最大的变数,其实便是沈溪的出现,随着他中状元,蝴蝶扇动的风虽不至演变为飓风,却也差不多是一场狂风了,至少伦文叙的状元头衔就被他给吹没了。若历史走向出现偏差,朱厚照一命呜呼,也只能认为是这股狂风导致。 沈溪不想看到这结果出现,因为若是太子朱厚照就此病死,弘治皇帝没了继承人,会令政治动荡在弘治末年就会开始。 如今朱祐樘身体每况愈下,估计坚持不了几年。 沈溪正想“蝴蝶效应”的影响真有那么大时,门口那边又有人急匆匆进来。 从衣着上看,应是自皇宫过来传话的太监,五人中当前那位应是首领。因为距离较远,沈溪看不清楚这五人的具体容貌,不过心里却在琢磨,若这些太监是从东宫而来,那其中很有可能就有未来的大太监刘瑾。 剩下几个,极有可能是“八虎”中人。 本来喧哗的院子,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正堂那边,随着五名太监进内传话,传出一点琐碎的声音,都与太子的病情有关。 沈溪料想,应是张皇后担心儿子病情,又被一些人蛊惑“妖魔缠身”,只好求助道士,这些需要张氏兄弟在外面张罗寻人。 等五名太监从大堂内走出来,因为位置光线稍微明亮一些,沈溪大概能看清这几人的容貌。 要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太监,看起来四十出头,一脸油光铮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沈溪无法从外貌判断这位是否便是正德初年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瑾。不过他身后四人中,有一人身材痩削,形容略显猥琐之人,沈溪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带着几分惊骇,因为这张脸对他来说,算不上陌生。 只是他想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仅仅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 ps:第二章送上!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三七章 张氏外戚(第三更) 对于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来说,这几天可谓焦头烂额。 太子出阁读书以后,经常到处乱跑,染了病邪在身,头些天开始便高烧不退,太医详细检查之后没给出个准确的病因,张皇后那边病急乱投医,开始求神问卜。 朱祐樘本身就对道教深信不疑,张皇后多少受到丈夫的影响。 张氏一门的希望都寄托在张皇后和太子身上,以后能否富贵,全看太子是否能够健康成长,未来继承帝位。 太子病了就够糟心了,这两天刘大夏又在京城内外端了藏匿盗粮的秘密仓库,张鹤龄和张延龄损失惨重,要知道兄弟二人所赚钱财并非只顾自己享受,有很多他们都孝敬了朱祐樘夫妇。 皇帝虽富有四海,但宫廷开销都是有账可查,有定数的。朱祐樘对家人不愿太过刻薄,所以不会打节流的主意,可当皇帝的又该如何开源?张氏兄弟的孝敬,解决了朱祐樘的大问题。 张氏兄弟等于是利用皇帝给予的权力,动手脚从府库盗了粮食出来变卖,然后再把赚取的大部分资金都送进了皇宫。因此,要说起这府库盗粮案的幕后魁首,其实正是弘治皇帝朱祐樘。 也不能说张氏兄弟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他们要讨好朱佑樘,不花点儿心思可不成,都以为他们很风光,其实他们自己有苦自己知,为了姐姐,为了姐夫,还为了太子,稍有差池外间就会对他们非议不断。 要当个不被人指责的外戚,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至少目前还很年轻的张氏兄弟做不到。 我有权力,连皇帝都向着我,凭什么不让我贪赃枉法,以权谋私? 在张鹤龄决定举行这次宴会前,就对手下那些亲信表明,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想当官,只管举荐,先不论最后能否放到实缺,先把钱收了再说,这两年皇帝手头越发紧张,全靠张氏兄弟帮忙敛财。 手下很会办事,今天受邀之人多备了钱财礼物,以恭贺新科进士为名,其实是对张氏兄弟大肆孝敬贿赂。 粗略一算,一次宴会差不多就有上千两银子入账,还有大批不可计价的珠宝字画。 刚送走东宫过来传话的太监,张延龄看着张鹤龄道:“兄长,你说现在怎么办才好?太子生病,我们光是傻等着也不是办法,不若我们到民间招募些能人异士,为太子驱妖除魔,或许能令太子转危为安?” 张延龄被封为建昌伯,挂的是“都督同知”这个从一品的武将衔,但实际手上并无兵权,朱祐樘也知道小舅子不是带兵的料。 张家发迹时,张延龄才十几岁,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才学和修养远不及兄长张鹤龄,有什么事,要么是老谋深算的徐琼出主意,要么就是张鹤龄做主。 张鹤龄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反倒询问静坐一旁的徐琼:“姐夫如何看?” 当年张氏兄弟的父亲张峦不过是国子监生,在朝为小吏,但张峦很懂得政治投资,自己长女生得貌美,听说徐琼纳妾,赶紧把女儿送去,要知道张峦自己的岁数都没徐琼大,却当了徐琼的岳丈。 不过徐琼很快便投桃报李,成化二十三年为太子选妃时,徐琼暗中帮忙,令张峦女儿得选为太子妃,由此奠定张家崛起,而后张峦和两个儿子封爵,也都有徐琼暗中助力,所以就算张氏兄弟的姐姐只是徐琼的妾侍,二人对徐琼也是言听计从。 徐琼的表现恰好跟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形成鲜明的对比。 根据王士祯的《池北偶谈》提及,王鏊娶的也是张峦的女儿,且是张氏兄弟的妹妹,但在张峦显贵后,王鏊马上与张家断了来往,就连张峦主动示好也被王鏊回绝。 徐琼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姨父”,如今太子病重,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建言:“太子有神明护佑,必能转危为安。但若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装神弄鬼,恐遭来祸端,当遍访名医才是。” 就算徐琼在一些事上向着张家人,可他到底是读书人,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高位,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皇帝信奉道家的那些事他向来都带着抵触情绪,对于张氏兄弟招募江湖术士开坛做法,他第一个不赞成。 张鹤龄不想驳姐夫的面子,点头道:“也罢。” 这个“也罢”说得不清不楚,张延龄听了有些迷糊,但徐琼却知道张鹤龄不打算听他的,而是继续我行我素去请江湖术士。 从平日进出寿宁侯府那一大堆道士就能看出来,皇帝跟张家人有个坏毛病,就是过于相信道家的无稽之谈。 徐琼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没跟两个舅子争论什么,毕竟请术士救人是张皇后吩咐下来的,张氏兄弟只会顺着姐姐的意思办事。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男子道:“外面开席时间早到了,怎么都得照应一番……” 此人一直默不做声,显得很谦卑,但其实在张家的地位可不低。此人名叫张岐,是张峦的弟弟,张氏兄弟的亲叔叔,进士出身,如今在朝中为御史。但因他性情懦弱,就算这等宴会请他来,他也基本不怎么说话。 张岐不提外面的宴会,张氏兄弟都快忘了有这一茬了,太子生病、赃粮被查,兄弟二人已没太多心思招待外面的来宾,不过兄弟二人贪财,就算人不招待,该收的礼还是要收下。 至于来宾那边,派几个亲信,配合张岐出去招待一下即可。 …… …… 从寿宁侯府出来时,已是二更天。 沈溪坐下来跟王守仁探讨了一个多时辰的学问,主要围绕心学发表己见,从王守仁的态度看,对沈溪谈的这些理论颇受启发,以至于作别时,王守仁恭敬向沈溪行礼,不似同僚,倒好似对待先生一般。 沈溪用王守仁未来的心得体会,反过来教导对方,等于是把现成的知识灌进王守仁脑子,少了探索和思考的过程。 沈溪知道这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以王守仁目前的学问和造诣,到心学集大成尚有不少路要走,沈溪只是让他少走些弯路。 但沈溪有些费解,既然这些心学理论来自于自己,那未来的心学到底是王氏的,还是他沈氏的? 以前提及心学都是“陆王心学”,以后再提,莫非就变成了“陆沈心学”? 沈溪年岁尚小,对于传学和扬名没什么想法,他并不介意把本该属于王守仁的思想还给对方,在心学萌芽的时代,其实有不少人跟王守仁一样在默默探索心学奥妙,只是王守仁走在众人前列。 若王守仁真的心学大成,恐怕会在他《传习录》中加上这次在寿宁侯府与新科状元沈溪探讨心学的典故。 宴会结束,沈溪几乎是从寿宁侯府“逃”出来的。 幸好太子生病,张氏兄弟无心主持宴席,这才令他少了与这对奸邪外戚碰面和交流的机会。 若张氏兄弟非要强迫汀州商会为其所用,沈溪还真没法拒绝,难道沈溪能跟皇后的娘家人为敌?别说他现在没官职在身,就算是高高在上如刘健、李东阳这些人,对于外戚一党所作所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溪出了寿宁侯府,没去找寻玉娘,也没回东升客栈,而是一路小跑,穿过黑夜中的街巷,往自家小院方向而去。 被玉娘紧盯了两个多月,沈溪感觉自己好似囚犯一般。如今刘大夏开始清剿盗粮案的贼人,他已属于可有可无之人,不如趁此机会脱离玉娘的掌控。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令沈溪即便中了状元,真正的鲤鱼跳龙门,也一直没高兴起来。 可就算沈溪有很好的反跟踪能力,几经摆脱,刚确定没人跟上来,大出了一口气时,忽然发现前面的借口站着玉娘那窈窕的身影。 “公子不回客栈,这是要往何处去?”玉娘笑盈盈拦在前方,她的出现令沈溪有种上去一把将她掐死的冲动。 沈溪苦笑着摊摊手,没有说话,却表明其要回家之意。玉娘笑道:“若来得迟些,或者真寻不到公子人了。刘大人有请……公子还是先去见过刘大人,征询过他老人家的意见,你以为呢?” 沈溪蹙眉思索,既然刘大夏想见他,那说明刘大夏对他今晚来寿宁侯府赴宴一事已经知晓,可若说刘大夏因此作出种种应对措施,若他在侯府出事会主动营救,沈溪还是不怎么相信。 与玉娘出了街口,早有马车停在那儿。 马车连窗户都没有,就好似一个昏暗的牢笼,沈溪坐在里面颠簸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车子才停了下来。 沈溪跳下车,四处看了一眼,所到地方不似衙门,也不似厂卫的秘密据点,就是一个普通的胡同,眼前是一个小院的院门。 小门小户的四合院,进到里面,隐约见到前面房间里有灯光闪烁,玉娘在前引路,到了门口,玉娘不再往里走。 沈溪垮过门槛,一眼看到右侧临窗的书桌边,刘大夏正在泼墨挥毫,江栎唯举着烛台站在一旁。 听到沈溪进门的声音,刘大夏微微抬头望了沈溪一眼,招呼道:“来了?” 沈溪不敢怠慢,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刘侍郎。” 江栎唯冷冷瞥了沈溪一眼,道:“该改口称呼刘尚书了,陛下刚下旨,以刘尚书执领户部。” 沈溪想了想,周经在殿试时还是阅卷官,怎么这才两天时间,就被革职了?不过想想也对,户部粮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几万石粮食不翼而飞,作为户部尚书的周经责无旁贷。 但如此一来,历史可就又出现偏差了。 ************* ps:第三更送上! 这一章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今天会有第四更吗?全看大家的了……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三八章 两位尚书赏识(第四更) 刘大夏作为弘治名臣,原本是接替马文升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不过,以他在户部侍郎衔上挂职这几年的作为来看,晋升户部尚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朝廷在经历这次府库盗粮案后,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来执领户部,朝廷上下有这等魄力和公信力的,舍刘大夏其谁? 不过,如果刘大夏成了户部尚书,等来年马文升改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又会由谁担任?当然这些不是现在沈溪应该思考的事情,他连忙改口:“学生见过刘尚书。” 刘大夏放下笔,笑道:“沈溪,过几****就要入翰林院,到时候同殿为臣,不必再称学生。你替朝廷做事,劳苦功高……顾严,去把老夫准备的礼物拿来。” 江栎唯稍显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恭敬地放下烛台,到旁边书桌上拿过来一个锦盒。沈溪接过,并不沉,说明里面并非金银珠宝。 沈溪行礼道:“学生不敢居功。” 在侦破盗粮案中,刘大夏摆了他一道,让他当出头鸟,为贼人盯上,贼首事后却没得到应有的惩罚,随时都可能遭来张氏兄弟的报复。 好在到这个时候,张氏兄弟依然不知道是他这个新科状元在背后搞鬼,依然将他当作是“自己人”。 刘大夏又道:“沈溪,你年岁不大,做事却很稳健,你将来走的是文臣之路,在翰林院履历期满后,到时户部若有官缺,我便调你过来……” 沈溪暗自腹诽: 谢您老赏识,不过学生可不会自触霉头,帮你做几件事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这还是看在您爱才的份儿上,若以后再有什么案子让我去做,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要找可供使唤的小卒子,还是江栎唯这样听话的人最合适! 心里虽然这么想,沈溪嘴上可不敢乱说,赶忙行礼:“多谢刘尚书赏识。” 跟应付徐琼的口吻基本一样! 徐琼想把他调到礼部,刘大夏却想把他调到户部听用,但其实沈溪马上就要入翰林院当修撰,这些全都是给他许下的空头支票。 对旁人来说,能得到两位尚书的赏识,那比中状元还要来得荣耀,但徐琼和刘大夏并非只是因为爱才而提拔他,都是想指使让他做事,不一定为非作歹,但却是得罪人两边不讨好的差事。 相比之下,沈溪还是觉得翰林院比较适合他,清贵不说,而且还与世无争,谁都不会得罪。 刘大夏与沈溪客套几句,提到沈溪即将被授予翰林修撰之事,对沈溪又是一番殷殷嘱托。 沈溪见刘大夏没有强留之意,连忙提出:“刘尚书,学生在外日久,想搬回去与家人同住,不知可否?” 刘大夏愣了一下,随后看了江栎唯一眼。或许沈溪被监视居住这件事,一直都是江栎唯操持,又或者是刘大夏想让沈溪认为,这事情他并不知情。 “也对,你带了亲眷上京,事情既了,你也该回去了。”刘大夏终于点头,“不过若再有人与你联系,你要即刻上报。” 沈溪行礼:“学生明白。” 案子名义上是了结了,但其实远未结束。 刘大夏也清楚,若是弘治皇帝知道这事跟他的舅子有关,肯定会下令立即停止一切追查行动,所以刘大夏必须适可而止,不过他又怕沈溪真与张氏兄弟狼狈为奸,所以刘大夏先给沈溪许诺将来调他到户部担任要职,让沈溪有个盼头。 但沈溪心中却有一杆秤。 礼部和户部虽同为六部职司衙门,但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在户部当官算是肥缺。 但相较而言,礼部的官却更加清贵,平日与皇帝接触也更多,一旦在礼部任职,如果才学和能力卓著的话,入阁就算是进入了快车道,弘治朝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等都是从礼部职上入阁,权倾一时的夏言和严嵩也是如此。 而这些前辈和后辈,正是沈溪学习的对象。 …… …… 沈溪与刘大夏见面后,时辰已经快到四更了,只能先回客栈安歇,第二天才回去与林黛团聚。 到了客栈,沈溪把木匣打开,里面是几本书,值不了几个钱,最多是让沈溪增长些学问,表达一下刘大夏对沈溪的殷切期望。 刘大夏送书作为礼物,用心良苦,分明是提醒沈溪别走歪路,尤其是在张氏兄弟和徐琼示好的情况下。 次日一大清早,沈溪让唐虎出去雇了辆马车,从客栈后门出去,乘车回家。搬出去快两个月了,中间只回来探望一次,现在总算又搬了回来,一时间沈溪颇有感慨。 认识玉娘和刘大夏这些人,对沈溪来说既是荣幸,也是他麻烦缠身的开端,要不是受这些人牵扯,他也不会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如今应该快快乐乐享受状元公的荣耀。 林黛心结解开,得知沈溪回来,挂着灿烂笑容出来帮沈溪拿包袱,然后到房间里为沈溪整理床铺。 沈溪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睡在沈溪的床上。 “早些收拾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林黛如同贤惠的妻子,帮沈溪整理床铺后端茶递水,无比殷勤,最后立在那儿俏生生问道。 沈溪还未作答,朱山很不合时宜问了一句:“少爷,回头我跟宁儿姐是不是睡在一起?” 一句话,让气氛稍微有些凝滞。 家里三个女人,原本各自睡一间房,如今都同时看着一家之主的沈溪,想得到确切的答案。宁儿是否搬回去与朱山一起睡,取决于沈溪是否跟林黛一起睡,若沈溪和林黛要分床,宁儿毕竟是下人,她就需要让出床铺。 朱山人稍微憨厚了些,把问题简单明了地问了出来。 “今晚我有事,不回来了,明天再说吧。”沈溪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林黛小嘴马上撅起来,又想发脾气,可她又想当个淑女,只好带着不忿问道:“你……你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沈溪有些不太好解释,其实他哪里都不去,可心里却知道,若今晚留下来,就算分房睡,林黛晚上也会过来缠着他,可第二天他就要去孔庙举行释菜礼。 释菜礼的规矩很多,首先在拜谒孔庙前要做到清心寡欲,就算不吃斋,也不能做“亵事”。他跟林黛从小就有婚约,如今二人都已长大,远行在外彼此依靠,而今他又高中状元,就算他不主动,林黛也会想办法撩拨他,毕竟林黛一直有很强的危机意识。 沈溪信口胡诌:“明天要到朝廷报到,今晚只能继续住客栈,因为明天早晨有人前来迎接。” 林黛小脸委屈得都快能拧出水来了,颤声道:“在家里,也可以啊。” “不行啊,那些人来得早不说,进门还会恭贺讨赏,到时候家里会很麻烦。”沈溪一把将林黛的纤手握住,笑着安慰,“就这一天了,从明天开始,以后我都住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可好?” 林黛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但总算沈溪软语温言,说的话又让人满含期待,心境稍微转好。 中午时,林黛亲自下厨做饭,等一家人吃过,她又烧水帮沈溪沐浴,然后帮沈溪换衣服,跟个贤妻没什么两样。 沈溪没在家吃晚饭,因为申时刚过,玉娘那边便派人来通知,苏通邀请沈溪参加文会,据说在京的福建籍官员以及新科进士、尚未还乡的会试举子都会出席,共同恭贺他高中状元。想到苏通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于是沈溪答应出席。 …… …… 远在几千里外的福建汀州府城,惠娘得到从京城的来信,连银号的生意都放下了,赶紧回家找周氏。 “姐姐,可能有麻烦了。” 惠娘见到周氏,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情绪愈发难以控制。 周氏有些不明所以,她这些天最担心的不是沈溪中不中进士,而是怕沈溪在京城水土不服,惹个灾生个病什么的,就算沈溪写信回来报过平安,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现在见到惠娘手里拿着一封信,却在那儿不住掉眼泪,她的心跟着一沉。 周氏道:“妹妹也是的,有什么事快说啊,是不是小郎他……得病了?” 惠娘啜泣着说道:“比得病还要严重的多……” 一句话,让周氏身子站不稳了,感觉天塌地陷一样,整个人晕晕沉沉:莫不是我这儿子命苦,人已经走了? 天旋地转之间,她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好在旁边小玉把她扶住了。 “是……是小郎在京城出事了。” 惠娘赶紧把苏通写回来的信的内容详细读给周氏听,这是沈溪被北镇抚司拿去后第二天,苏通写的那封告之沈溪家人的信件。 周氏听过后,脸上带着些微不解,连忙问道:“这个鬻题……是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惠娘微微摇头:“我跟人打听过,说鬻题就是泄题,有人提前把会试的考题泄露出来,朝廷要追查,结果小郎牵涉其中,以后小郎的仕途可能就毁了,连人能否从大牢里出来,尚不知道。” 周氏听到沈溪下了大牢,这下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死过去。 惠娘赶紧让小玉帮忙,把后院的绿儿和红儿都叫来,好一通忙活,才让周氏又醒转过来。周氏醒后情绪失控,又是哭又是闹,声音连隔壁街都能听到。 惠娘赶紧让丫头把药铺门关上。 谢韵儿北上后,药铺的生意不好不坏,平日没太多客人,这时候得知京城传来的“噩耗”,她只能尽量让周氏把心放平和些。 惠娘道:“小郎才学好,不会牵扯进泄题的案子,相信官老爷一定能明察秋毫,还小郎个公道。” 周氏哭骂道:“那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欺压良民他们就有本事,遇到奸恶却焉了。他们就是觉得我家憨娃儿好欺负……哇,那些天杀的不得好死!” 周氏这暴脾气一上来,把天底下所有的朝廷命官都当成混账王八蛋,儿子怎么打怎么骂那都是她心头肉,如今她恨不能一头撞死当作厉鬼,去找那些纠缠儿子的恶官寻仇。 惠娘见周氏这模样,心里有些后悔说给周氏知晓,她本来看到信后心里担心,想找个人分担,却未曾想周氏比她更难过。 “还看什么,快找沈老爷去!” 惠娘少有地对丫鬟发了脾气。 ************ ps:第四更送上! 这几天天子身体不好,估计写出的文字大家不怎么满意,今天到现在为止也只有122月票和65人打赏,不过天子只能说自己已经努力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三九章 侯府送礼(第一更) 张鹤龄和张延龄在事后清点损失,经过朝廷这番拉网清查,眼下损失的粮食接近三万石,还有四五万石粮食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起获。 再加上人手、车马和被查封仓库的损失,合银差不多有三万五千两之巨。 张延龄愤愤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捅我们一刀,不然非把他的皮给剥了!” 张鹤龄老成一些,坐在一旁看着手上的账单,缄默不语,目光转冷。 这几天烦心事太多,既要帮姐姐为太子朱厚照治病驱魔,又要兼顾盗粮被查获之事。那些窃自府库的赃粮丢了他们不心疼,但就怕那些被捉拿的朝廷官吏一层一层往上攀咬,最后追索到他们兄弟身上,到时候就算有弘治皇帝的庇佑,恐怕也会被革除爵位,甚至可能面临下狱问罪的风险。 张延龄见兄长不说话,继续煽风点火:“兄长,你说咱们这些年,送给陛下的银钱少了?连姐姐和太子的日常用度,都是你我在背后帮衬,眼下陛下他翻脸不认人,将我们的粮库给翻了个底朝天,那我们以后拿什么孝敬姐姐,这不是要让我们喝西北风吗?” 张鹤龄见弟弟这般不忿,不由摇摇头道:“陛下做这些事,本来就没错……” “什么?这还没错?”张延龄一听,立即打断兄长的话,“不就是姓刘的挑拨,还有马文升这老匹夫暗中协助,才促成这个案子的吗?他们还有理了?”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也就是眼下太平无事,如果真的遇到外族扣边,又或者是连续遭遇饥荒,如果府库无粮,会动摇朝廷根基的!” 张延龄撇撇嘴:“这不是太平无事吗?扯那么远干嘛?我看就是朝中有人瞅咱们两兄弟不顺眼,总想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我看连那三个阁老也没安好心,陛下要安置几个官,这些人就上疏,说陛下因此会蒙上污点,却不知如今太子逐渐年长,将来登基问政……” 说到太子,张延龄话就说不下去了。 太子病重,无论是太医还是江湖术士尽皆束手无策。 现在张皇后之所以得到帝王恩宠,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太子朱厚照,弘治皇帝又因国事心力交瘁,没时间找妃嫔,若太子薨,就算弘治皇帝不想纳妃,也会为帝王大业传承考虑,进而广纳妃嫔,张氏外戚的势力必会因此而削弱。 张鹤龄道:“有时间,进宫去找皇后和母亲谈谈。” 张氏兄弟多少算是有能力,但他们还是过多地依仗于姐姐。 张皇后可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真正意义上集帝王宠幸于一身的女人,她很懂得利用丈夫的疼惜,在父亲亡故后,甚至将寡母接到皇宫中居住……皇帝跟丈母娘同住,朱佑樘也算是开了历史先河,绝对空前绝后。 张鹤龄继续提醒,“要让姐姐对陛下进言,此案应到此了结,若继续下去,牵扯到你我身上,吃不了兜着走!” 张延龄身体略微惊颤,就算皇帝待他兄弟二人再好,可毕竟朱祐樘是举世公认的明君,不能事事徇私枉法,尤其如今盗粮案已闹得满朝皆知,连户部尚书周经都折进去了,天子想回护他们,也要考虑到人心向背的问题。 “兄长提醒的是。”张延龄道,“今日到府上应招的道士不少,兄长是否去看看?说不定其中真有能为太子祛病之人,姐姐那边多番派人来催,怕是太子的病……依旧没任何好转的迹象。” 张鹤龄长长叹了口气:“把人一并送到皇宫,交由陛下和姐姐定夺。还有昨日前来府上应宴的那些新科进士,回头各送一份薄礼,别的不用多说,但心意要尽到。以后这些人或许可为我们所用。” 张延龄想了想,不免有些肉疼,他属于那种特别抠门的人,平日里往皇宫里送东西他就心疼得不得了,现在要送礼物给一些没什么关系的新科进士,他更觉得舍不得。 虽然眼下张延龄遵从了兄长的吩咐,但心底却打定主意,左右这些新进士在朝廷没什么根基,将来委派官职求到府上,定要好好敲一笔,把损失捞回来。 …… …… 沈溪应苏通邀请,出来参加文会时,得知太子生病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达到满城皆知的地步。 寿宁侯和建昌伯找江湖术士为太子开坛作法,等于变相引导百姓崇尚迷信,在大臣以及民众中引发很不好的反响。 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前去应聘,据说仅三月二十二这一天时间,就有不下二十名江湖术士到寿宁侯府,说是自己有大神通,可令太子转危为安。 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算这些人没什么本事,也被张氏兄弟举荐进宫,只是能不能活着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能进一趟皇宫,亲眼看看皇帝和太子,就算死也值得了。 三月二十三,是新科进士拜谒孔庙的日子,沈溪作为新科状元,又是排在所有三百名进士的前面。 这天的释菜礼,由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主持和引导。 释菜礼来自于春秋时的一段记载:孔子周游列国,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饭吃,只能靠煮灰菜为食,可他每天仍于室内抚琴作乐。 与孔子随行的弟子子路、子贡认为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只有颜回仍每天“释菜于户外”,也就是每天从野外采摘回野菜,在孔子住所的门口向老师行礼致敬,以表示尽管老师的处境极端困苦,自己仍然坚持做人的原则,跟随老师学艺。 颜回此举,体现了他尊师的良好品质,而尊师,正是儒生应该具备的一种崇高的风尚与美德。自隋唐以后,随着科举制度推行,释菜礼逐渐演变为祭孔的主要仪式。 释菜礼采用的礼器是竹笲,需要用到时令蔬菜,而此时不过春日,北方大地刚解除冰封,蔬菜只有萝卜、白菜以及刚刚长成的芹菜、韭菜等寥寥几种,另外再配上红枣和栗子这两种干果,其中红枣寓意早立志,栗子代表敬畏之心。 释菜礼先拜先师孔子;而后是四配,颜子、子思子、曾子、孟子;最后是十二哲,闵子、冉子、端木子、仲子、卜子、有子、冉子、宰子、冉子、言子、颛师子、朱子。 就在众进士行释菜礼的同时,朱祐樘下令李东阳继续彻查鬻题案,要将所有礼部会试考生的卷子重新拿出复阅,这令以为名分早已板上钉钉的众新科进士又惶惶不安。 但清者自清,沈溪知道只要没确凿证据表明他牵涉到鬻题案,就算最后复核出来有可疑之处,也不能因此定罪。 现在朝廷不过是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至于鬻题案是否真的发生,连朱祐樘自己都不太在意。 当皇帝的,追求的不是什么明断公正,而是让人觉得他是不偏不倚即可,在乎的是舆论风向,并不涉及事件本身。 随着释菜礼结束,众新科进士暂时清闲下来,此后几天进士之间联谊的文会和酒宴显著增多。 再过些日子,朝廷就会放官,到底是实缺,还是挂职等,已不重要。但有件事却令众进士很郁闷,因为以往翰林院的例行遴选庶吉士的考试不会举行,能进翰林院,那算是天下士子的梦想,可现在梦想却因为鬻题案而破灭,对于牢狱中的徐经和唐寅恨意更深。 有三个人不用因此担心,就是这届一甲前三名,无论是否遴选庶吉士,都不会影响沈溪、伦文叙和丰熙进入翰林院。 苏通行将动身返回汀州,沈溪答应这几天陪苏通多参加几个文会。 出席完释菜礼,沈溪依约到了苏通下榻的客栈,得知苏通临时有事出去了,倒是李愈这会儿正在客栈等苏通回来。 “这不是赵画师吗?”李愈见到沈溪,眼前一亮,笑盈盈迎上前来,很显然他尚不知眼前的少年便是本届新科状元沈溪。 沈溪跟李愈第一次见面,双方闹得很不愉快,此时沈溪只想敷衍了事,便上前行礼问候,将走之际,却被李愈拦住了。 “赵画师,上次有些误会,闹得不太愉快,本想请你与苏兄过府饮宴,未料你二位都无闲暇,今日正要邀约二位过府一叙,要说怎么这么巧呢,正好就遇到赵画师……缘分呐……” 沈溪昨日与苏通参加文会,听苏通说及,李愈得知他是举人后,亲近和恭维越发过分,甚至连举人之间的文会也想参加。苏通在京城频遭打击,难得享受这种被人崇敬的感觉,询问沈溪是否介意向李愈正式“引介”。 沈溪回答很简单:太忙了。 “在下有事,若苏兄不在的话,先行告辞了。”沈溪直接拱手告辞。 “别介。” 李愈难得见到沈溪,没有放走他的意思,“我们还是说说上次那……就是那幅画,那女子与舍妹样貌上颇有几分相似,却不知是哪家闺秀?在下很想认识一番。” 跟苏通的反应基本一样,李愈对那画中女子念念不忘,可那女子本身就是沈溪根据李愈的妹妹李二小姐的相貌升华出来的,世上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人。 正纠缠间,苏通匆忙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红封,直接交给沈溪。 “赵……老弟,你看,这是寿宁侯府派人送去东升客栈的信函,你不在,恰好我前往客栈找你,礼物就由我顺便捎带回来了。” 红封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不过拆开后里面却暗藏玄机,原来张鹤龄送给他一块白玉佩。 在明朝,翡翠并不值钱,不过和田白玉却有几分价值,一块小小的玉佩,怎么也价值个十几两银子,这寿宁侯府给他这个新科状元的“见面礼”倒是价值不菲。 玉佩不大,看起来像是作为扇坠使用,君子佩玉,沈溪拿在手上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多稀罕。 倒是李愈带着几分惊讶:“寿宁侯府送给赵画师礼物,莫非是邀请赵画师去府上作画?” 苏通没介绍沈溪的真实身份,本身沈溪年岁不大,李愈只当沈溪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画师,既然寿宁侯府都能邀请沈溪,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沈溪的画工实在太好,连寿宁侯都欣然向往请他作画。 至于要作的是山水,又或者是人物,甚至是否跟他所求一样是|春宫,就不得而知了。 苏通笑道:“那当然,赵画师的名头可不小,寿宁侯府请他去作画又如何,恐怕日后帝王也会请他。” 李愈笑了笑,明显不信。 不过沈溪即将入朝为仕,也算是被帝王所聘,苏通这话说得没错,只是他巧用字眼,语带双关。 沈溪没有顺着话头说下去,问道:“苏兄准备何日启程?” 苏通叹了口气道:“出来快有半年时间了,刚才出门是因为闵生茶楼那边通知有家书,我过去拿信,半道折去东升客栈寻老弟……唉,家中有事,这次无论如何没办法继续逗留京城了,我准备明日启程。” *********** ps:第一更送上! 昨天没有多少打赏的情况下,本书依然名列起点销售榜第十,又可以在起点首页露一天脸,对此天子感激莫名,今天特意加更一章! 这也就是说,今天的保底更新是三章,另外再为书友们加更一章,还有一章依然是视成绩而定,月票越多、打赏越多、订阅越多、推荐票越多,更新也就越多! 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四四〇章 授官(第二更) 苏通家中发生急事,需要早些归去,连几日后沈溪授官他都等不及了。 老友将走,沈溪怎么都得设宴践行,苏通这一路对他的帮助颇多,沈溪被北镇抚司拿下后他多方奔走,礼部会试张榜后更是拿出银子替他打赏报子,虽然沈溪事后归还了,但怎么都得承这个情。 当晚在酒肆设宴,去的正是李家的酒楼,这样有个好处,不用沈溪自个儿掏腰包。京城居大不易,能省一点儿算是一点儿。 除了沈溪和苏通外,李愈也把自己的两个老友荣宁和宋岳给叫了过来,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殿试后这些天,正是福建同往京城赴考举子返乡的高峰期,一走就走一批,苏通算是其中走得最晚的,他为别人践行倒是不少,轮到他自己,来送行的同乡仅有沈溪一人。 苏通自己多喝了几杯,他这人酒品本就相当一般,喝不得太多还非要强灌,结果喝醉了就开始老泪纵横,长吁短叹不已。 等到告辞时,苏通嘴上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别扭: “此番回福建,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老弟……等下次见面,或者都是三年之后,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拒我于门外啊。” 沈溪让苏家的家仆扶着苏通,安慰道:“不会的,下次苏兄再来京城,我亲自迎你。” “那一言为定,老弟啊老弟,你不知为兄是多么羡慕你,只可惜啊……为兄不济,连给你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回去之后,我会认真读书,争取下次也能跟老弟你一般一朝扬名天下知……” 沈溪知道,苏通根本就没指望这次能中进士,原来不会有这么多感慨,就因为他中了状元,令苏通心里不是个滋味。 送苏通一起出了门,李愈三人陆续离去,不过这三位神色间略带费解,显然他们不明白为何身为举人的苏通会对沈溪如此恭维,还说要跟沈溪一样“扬名天下知”,最少三人以前根本没听说过“赵画师”的名头。 送苏通上了马车,李愈才上前行礼:“赵画师,不知要往何处去?” “回家。” 沈溪稍微整理一下衣衫,刚才苏通非要让他喝两杯,他碍不住情面,作势喝了酒,但有大半都被他趁着苏通不注意撒到了袖子里,沈溪如今年岁,的确是“不胜酒力”。 李愈笑道:“那何不去我府上,再行饮过?” 沈溪瞥了李愈一眼,这家伙对他未免太过热情,却不知是因他与苏通的关系,还是说猜到他的身份,又或者是倾慕他画画的本事。 但见李愈的模样,应该是个好结交朋友之人,可这种酒肉朋友,沈溪并无深交的兴致。 沈溪见唐虎等人已迎过来,当即行礼告辞:“出来久了,家里人难免担心,多谢盛情款待,暂且别过。” 说完也不管李愈等人的反应,在唐虎的陪同下,沈溪往自家小院而去。 回到家,已是夜深人静,不过沈溪刚敲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朱山立即便把门打开。沈溪进门后瞅了一眼,朱山提着个灯笼,门廊下还有一个小板凳,应该是一直坐在那等,见到沈溪后,朱山眉开眼笑道:“少爷,您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呢。” 沈溪把门栓好,与朱山一同往里走,问道:“黛儿睡了吗?” 朱山愣了下,才摇摇头:“小姐没睡,说是今晚少爷不回来,她就不睡了。” 沈溪微微一笑,回到自己房间外,便见里面昏黄的桐油灯正燃着,林黛坐在床边,头却依靠在床头上,已沉沉睡了过去,就算沈溪进门她也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沈溪帮她把身子归正放平,再给她盖上被子,林黛脸上带着些许开心的笑容,翻了个身,却兀自沉沉睡着。 沈溪见她样子,似乎是在做好梦,却不知是见到了爹娘,还是梦到二人成婚。 沈溪没跟林黛挤,到隔壁房间林黛的床上躺下睡觉,本就喝了点儿酒,躺下很快入睡。第二天醒来时,林黛正气呼呼站在床边瞪着他,仿佛他醒来也是因为被瞪醒的。 “黛儿,做什么呢?”沈溪揉揉眼睛,没等他坐起来,林黛就将抱着的枕头摔在沈溪身上。 “你……你昨晚回来,怎不叫醒我?哼,亏人家等你半晚上呢!” 沈溪心想,还说半晚上,回来时没到二更天,你这小妮子就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瞧你睡容那么安详,我岂狠心将你唤醒? 不过小姑娘发脾气,还对他一往情深,沈溪只好陪笑认错。 过了好一会儿,林黛的小拳头终于止住,不再往沈溪身上招呼,但却气呼呼转身出去了,这回她真生气了,以至于后面两天都没怎么跟沈溪说话,连晚上睡觉,也不再抱枕头去找沈溪。 小姑娘家好面子,少女怀春的年岁,在乎的是情郎对她的态度,沈溪连哄了她几次,都不见效,只能等她尽快平复下来。 不过如此也让沈溪松了口气,至少林黛不会主动跟他求欢,二人可以跟以往一样,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 …… …… 苏通离开京城当日,沈溪没有去送,毕竟不是亲眷,既已设宴践行,心意到了便可。 三月二十六,朝廷下旨,授一甲第一名沈溪为翰林院修撰,授一甲第二名伦文叙、第三名丰熙为翰林院编修;二甲孙绪等九十五人、三甲刘潮等二百零二人,拨到各衙门办事。 授官之后,己未科殿试的所有流程基本宣告结束,剩下的就看二甲和三甲进士,到底能分到什么样的官缺,又或者多久才能等到官缺。 这个既需要运气,也需要拼人脉,有关系的进士可能很快就能得到六部或寺司吏员以及知县等官缺;没关系的进士可能等上几年,才能混个**品的小吏,每年年俸不过几十两银子,混吃等死没个奔头。 沈溪这样上来就能入翰林院为修撰的属于状元特权,怎么说翰林院修撰也是个实缺,官品不高却也有从六品,比知县还高了一级。以沈溪的年岁,在翰林院供职算是个美差,跟着那些老翰林做事,将所学转化为实践,增加为官和处世的经验,为以后独当一面打下基础。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但这些属于翰林学士的事,翰林院有正五品翰林学士一人;从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正六品侍读、侍讲各二人。 这些才是翰林院中经常接触皇帝,为皇帝看重之人。 沈溪的翰林院修撰,所负责的是史籍编修,再就是负责查阅典籍、整理文稿,将翰林院上官们召对皇帝时所答问的内容整理,以便他们能在皇帝面前更好地表现。 沈溪尚未到翰林院报道,就知道自己的差事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过依然笑逐颜开,因为进入翰林院,等于是进入一条鲤鱼跃龙门的捷径……才学再好,不为皇帝所知,如何能得到赏识? 而做翰林就不同了,就算刚开始不为人知,但可以熬资历,熬着熬着等上官致仕又或者卷入某宗大案乃至得病死了,那就可以上位,在皇帝身边久了,皇帝觉得你做事符合心意,就会提拔你,升官速度就跟坐火箭一样。 尤其是成化朝以后,不但内阁大学士要出自翰林院,连六部尚书也有出自翰林的定例。《明史》中记录: “……其在六部,自成化时,周洪谟以后,礼部尚书、侍郎必由翰林,吏部两侍郎必有一由于翰林。其由翰林者,尚书则兼学士,侍郎则兼侍读、侍讲学士。” 沈溪被授了官,很快官服便送了过来,所住小院也就成了“官邸”。本来租房子给沈溪的那户人家想把房子收回,听说沈溪中了状元,人家不但不收房子,干脆连房租也免了,只求沈溪给题个字,证明状元出自自家小院。 沈溪没想过自己的墨宝会那么值钱,一副字就能先冲抵房租,常年累月下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当下能省掉,如何不愿意?当即大笔一挥,写了“紫气东来”四个大字,房东高高兴兴把字拿回去装裱刻匾。 第二天,房东送来一块匾额,却不是“紫气东来”的堂匾,而是“沈状元府”的门匾,挂匾时还将街坊邻居都叫来一同庆贺,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只是小门小户的门楣上挂个大匾额,有点儿门不对匾之意。 “状元公,您就只管在这儿住,住多久都成,这街里街坊您都认识了,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只管说便是,以后要是有什么达官显贵过来,您记得给提一嘴,这里是帽子胡同文家的院子,小的在这里感激不尽。” 沈溪有点受不住户主的热情,差点就想搬家走人了。 可如今沈溪只是刚当上官,还是个从六品的京官小吏,靠他那点儿年俸想在京城买房子无异天方夜谭。 从这里搬出去,他有两种选择,要么住在翰林院给属官类似于宿舍的官邸,只有一间房,一个人住都觉得有点挤,更别说还要安顿家眷。 要么,就再找个院子租住。 身处京城,在俸禄尚未下发之前,沈溪还属于坐吃山空的状态,能节省便需要节省,有个安身之所来之不易,至于别人的恭维和热情,沈溪只能听之任之,忍忍就过去了。 ********** ps:第二更送上! 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连带着灵感也匮乏,原本很简单的文字,换作以前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现在愣是写了三四个小时…… 大家来一波打赏和月票,刺激下天子的大脑如何?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四四一章 翰林院(第三更,谢所有书友) 没有什么入职典礼,也用不着朝会的时候上朝跟皇帝打招呼,就算做翰林前途光明,但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自打沈溪被授官开始,他状元的光环便逐渐黯淡下来。 三月二十八,清空万里,京师城里城外牡丹、丁香、海棠、芍药等相继盛开,在这么一个最适宜踏春赏花的日子里,沈溪正式开启了他在大明朝的仕途。 十三岁的沈溪,入翰林院当史官修撰了。 京城翰林院修建于正统七年,是在明初鸿胪寺旧址上修建起来的,位于皇宫的东南方,坐南向北,从翰林院大门远远一望,便能瞧见巍峨雄壮的紫禁城。 与六部衙门大官小官乘轿来办公不同,翰林院那是有名的清水衙门,这里的官员品阶普遍不高,在这儿上班别说聘请轿子和轿夫,就连拥有马车的都屈指可数。 翰林院史官修撰数量并无定数,不过这一年加上沈溪,一共是三位。 除了沈溪外,还有弘治九年的状元朱希周,以及弘治九年的榜眼王瓒。 朱希周二十三岁中的状元,如今才二十六岁,属于青年才俊;王瓒三十七岁,面相略微显老,乍一看就像个小老头,但为人幽默风趣,与之交谈如沐春风。 沈溪是在一个不太合时宜的时间进入翰林院的,因为恰好发生鬻题案,如今会试主考官程敏政虽未被下狱,但官职已然被剥夺。 程敏政是在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的位子上被拉下马来的,在案子没有定论之前,翰林院连名义上的主官都没有,所有事情归侍讲学士焦芳兼领。 不过焦芳这会儿还担任太常寺少卿,并没太多时间待在翰林院中,目前翰林院基本属于无主状态。 内阁大学士谢迁,作为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又是如今的东阁大学士,经常到翰林院来走走,兼一些掌院和内阁诰敕之事。 这些活本来都是程敏政做的,而程敏政原本也被认为是下一位入阁大学士的不二人选,头年里首辅徐溥刚刚致仕,刘健眼看老迈将退,李东阳和谢迁之后,必然有一人入阁……可惜程敏政说话不谨慎,无端招来大祸,不仅内阁大学士无望,眼看性命都保不住了。 沈溪到任后,先见过侍读和侍讲,再由朱希周带他去见下面包括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以及没有品秩的孔目、庶吉士等属官,简单照过面后,便迎来入一项繁琐的工程,也是这几年翰林院一直在做的一件事,编修《大明会典》。 明初,明太祖朱元璋仿《唐六典》敕修《诸司职掌》,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通政使司、都察院、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十门,共十卷,记载了大明朝开国到洪武二十六年间所创建与设置的各种主要官职制度。弘治皇帝登基后,因洪武后累朝典制散见叠出,未及汇编,不足以供臣民遵循,于是就有了《大明会典》的产生。 弘治皇帝对于《大明会典》的修撰十分看重,天子有惠政,需要著书留名,皇帝若不能以文名传世,就好像明君头上少了一道光环。不过眼下这本著作的编撰出现了一定问题,因为程敏政正好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官。 《大明会典》总裁官是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这四位,其中徐溥致仕还乡,剩下三位都是内阁大学士,没时间修书,程敏政作为副总裁官,却是真正的负责人,这就是典型的二把手当家。 谢迁之所以时常到翰林院来,有一部分原因便是监督修撰典籍。 沈溪入职第一天,尚未来得及熟悉一下环境,工作就已经安排下来了,让他整理藏书库,为编撰《大明会典》中关于英宗的部分进行准备。 朱希周拿着几本书过来,在沈溪旁边坐下,笑道:“不用太拘谨,这些事不是太着急,宁多翻阅典籍,可千万别有错漏。这修史之事,不能出丝毫差池。” 《大明会典》是官修的断代典制体史书。 不同于一般的史书,此书是以典制为对象,广罗自大明建国以来历代或断代典章制度并记述其因革损益情况,与典、志、考类似,脱胎于纪传体史书中的书志,成为独立的史籍体裁,有通典、会要、会典等编辑区别。 总结来说,就是把明朝每个皇帝颁布的典章制度修撰于一体,用典章制度的演变,来记录历史沿革。 就如同在修书之前徐溥等四位内阁大学士进言中所提:“以本朝官职制度为纲,事物名数仪文等级为目,一以祖宗旧制为主,而凡损益同异,据事系年,汇列于后,萃而为书,以成一代之典。” 既然是史书,那就是要传于后世的,必须要严谨,朱希周的提醒出于善意,宁可多查阅,把事情求证清楚,也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出现偏差,这是修史之人的基本涵养。 现在交代一下沈溪办公的地点。 因与紫禁城相对,翰林院的大门自然是面北而开,门内有三重,其中头一进是署堂,为七开间的厅堂,堂中有大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分座。东边五间厅堂叫编检厅,西边五间厅堂叫读讲厅。 进去后是七开间的穿堂,东边是五开间的典簿厅,西边是五开间的待诏厅。再进去,便是五开间的后堂,南向,中设宝座专为皇帝来坐。 后堂两边是书库,藏书用的。后堂是一个大院子,内有活水,与东边的玉河相连。成化年间,主掌院务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柯潜在水潭旁盖了一个亭子叫柯亭,其后内阁大学士兼翰林学士刘定之凿井于其旁,“柯亭刘井”,为翰林院一大景观。 刘井以东为东斋房,堂前是瀛洲亭,亭下方有凤凰池。池南有宝善堂,堂后为陈乐轩。柯亭以西为先师祠,祠为南西斋房,向南则为原心亭。过了原心亭,就是翰林院的后门。 沈溪的工作之所,便是在翰林院后堂的一间屋子。跟后世坐办公室差不多,沈溪虽然只是个翰林修撰,官品不高,不过下面也有几个人为他做事,基本都是翰林待诏和庶吉士,别的人各有差事,基本不会听沈溪差遣。 不过因为要修《大明会典》,这几年翰林院的人手一直很充足,沈溪作为整理者,很多时候不需要亲自翻阅典籍,要哪个年代的资料,自然有人帮他查证。 到了中午,翰林院管饭,沈溪跟新认识的朱希周一起到饭堂吃饭。 说是饭堂,不过是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因为人多,还得分批次开饭,伙食挺不错,尤其今天是新科一甲前三入职的好日子,翰林院加了三道荤菜,一众同僚见过,上午因为匆忙办公而没行完的礼数,中午跟着就补上了。 吃过饭临走的时候,有人把朱希周叫到一边说了几句,等朱希周回来时带给沈溪一个消息,翰林院同僚准备下午下班后宴请沈溪、伦文叙和丰熙三人。 上官到任,下官宴请,哪个衙门基本都如此,翰林院这种做学问之所也不能免俗。 翰林院史官修撰和编修的职位虽然不高,可一个是从六品,一个是正七品,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已属于“上官”,下面的科员要宴请一下,也是为巴结一番,不为将来升迁,也要为自己以后工作考虑。 这届殿试后翰林院并未从新科进士中遴选庶吉士,翰林院人手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只少不多,谁敢保证新来这三位不是“人来疯”?万一这三位没事找事,老是要让下面的人加班加点干活可怎么办? 作为清水衙门,翰林可没有加班费,同样的俸禄自然是干得越少越好,所以要先把这三位“上官”巴结好,这样日后工作轻省些。 “就在离翰林院后门不远的清远酒肆,宴请两桌,相信接下来几天宴席不会少,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朱希周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容。 难得在清水衙门有吃请的机会,一年里都未必能碰上几回,朱希周作为翰林院史官修撰,与沈溪同级,再高一级到了侍读和侍讲这级别,就不屑于被宴请了。 在翰林院,能提拔一级就等于平常衙门接连跳上好几级,毕竟正六品的侍读、侍讲上面,就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到了这个阶段,已经可以负责诰敕之事,都有资格入内阁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在翰林院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沈溪在翰林院的第一天,日子过得并不怎么舒心,因为对他而言,英宗朝的那些典章制度有些生涩,涉及到地方一些法规,越看越头疼,这比写几篇四书文还要让人难受。 这些东西,不是记忆力好就行的,需要求证,必须从地方府志、县志中寻找,但不是每个地方的地方志都会送到翰林院来,想要求证都不可能。那些资料看起来每一篇都像是真的,就是无法证实真伪,这样一来工作就算没有完成,后面还要继续努力。 “这工作真是让人无奈啊。”沈溪到最后不由嘀咕起来。 这工作是挺清闲,就是面对一堆典籍,无从着手。其实以沈溪史官修撰的身份,完全可以叫人帮忙。翰林院的书库规模可不小,里面分门别类至少有几万卷书,让沈溪这种初来乍到的人找寻,简直连头绪都摸不到。 好在朱希周挺照顾沈溪这个新人,或者是朱希周念及沈溪是个少年郎,就算才学不错,可终究不太善于这些学问之外的事情,不时提点一二,偶尔还出手帮忙,几乎算得上是沈溪的引路师傅。 忙了一下午,临近下班时,一众翰林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筹划晚上这顿饭每人要摊派多少银子,这时翰林院里突然来了一位重量级人物……内阁大学士谢迁过来视察工作,顺带慰问一下三位新翰林。 谢迁号称“尤侃侃”,嘴皮子工夫很溜,而且声音铿锵有力,琅琅入耳,堪比后世字正腔圆的“播音员”。 朱祐樘让谢迁过来提领翰林院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内阁那边需要制诰,以前这些事都是由程敏政领着下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来完成,可现在程敏政不在了,刘健和李东阳又不善于这个,写出来的诰敕很容易不合帝王心意,反倒是谢迁,长期在翰林院任职,做事圆滑,懂得迎合上意,由他来做诰敕之事最合适不过。 侍读和侍讲不在,朱希周就是这翰林院的半个管事,亲自迎上前行礼:“阁老今日前来可是朝廷有要事?” 谢迁微微摇头,随后笑盈盈看着沈溪、伦文叙和丰熙三人:“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便可。” 本来都要下班了,谢迁这一来,众人只能各回岗位,既耽误一会儿的酒宴,晚上回家的时辰也要顺延,家里夫人肯定又要怨骂或者使小性子。 进了翰林院,就算只是个庶吉士,也是拖家带口来的,这年头想在二十岁之前中进士基本不可能,哪个翰林还没成家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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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都找了个靠着书桌的座位坐下,这次策问有些特殊,翰林院从史官修撰往下,凡当班之人必须到编检厅来写条子回答弘治皇帝的问题。 谢迁有言在先,只是写个条子,不用署名,只要回答得宜便可,至于弘治皇帝是否会亲自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既然皇帝已经发问了,能不看吗?最多是不知道谁写的而已。可若皇帝实在觉得谁写的不合心意,要降罪,发回来问是谁写的,你敢不承认?就算嘴硬,最后对号入座也能把人给揪出来。 沈溪最讨厌这种不记名投票,因为不记名代表的是以为不用对文字负责任,但其实不记名比记名更让人无从下笔。 沈溪研好磨,拿起毛笔来,却迟迟没法落笔。 靖难之役的过程,对他而言那是再熟悉不过,从事情发生的起因,到中间的战况反复,再到结果,都不过是历史上一段普通的记录而已,但这段记录,在明朝却是史官之大忌。就好像每朝每代都有一段隐晦的史料,就算记录了那也是秽史,只有等朝代更迭之后才会提及。 沈溪知道,建文帝的庙号,直到南明时期才恢复。 不知如何下笔,沈溪只好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却见那些翰林同僚这会儿正奋笔疾书,他不明白这问题到底有什么好写的。思索再三之后,沈溪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建文。” “答卷”就算完成。 简单的两个字,是明惠帝朱允炆的年号,但这年号已有一百年未曾有人提及,历史上真正开始出现记录,已是靖难一百二十八年后的万历二十三年。 明朝人习惯以为,太祖皇帝之下是太宗,太宗之下是仁宗,就连朱棣的“成祖”庙号,也是后来嘉靖皇帝给加的。 就算眼下的读书人,也鲜有知道“靖难”这段典故。 不多时,谢迁开始“收卷”,沈溪把写着“建文”两个字的纸折好,呈递过去,心里还在琢磨,不要因为这条子惹来祸端吧? 不过怎么想,沈溪都认为自己只是提了一个既在的事实,就算要追究,他也能从“建文”这两个字上找出诸多借口推搪。 谢迁把所有条子收好,也没打开看上面分别写的是什么,随便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匆匆忙忙走了。 谢迁这一走,翰林院里就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不明白天子的用意,而此事涉及到一段历史的拨乱反正,但其实就算是翰林这等饱学之士,对明初这段历史也不是很熟悉,有的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太祖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 朱希周走过来问沈溪:“沈修撰,你可知陛下问此话的用意?” 沈溪摇了摇头。 朱希周叹道:“翰林院中,有许多事是不能对人言的,不过陛下既有所问,当知无不言,不应有所顾忌,这也怨不得你。” 沈溪心想:“我把明惠帝的年号都给写下来了,这还不是知无不言?难道我非要把‘靖难’的全过程写上去,才算对皇帝负责?” 不过再一想,自己刚才就写了两个字,或者朱希周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动过笔,以为他交了“白卷”,才会有此感慨。 沈溪反问道:“那陛下到底是何意?” 朱希周一愣,怔怔地看了沈溪片刻,方才摇头,笑而不语。就算他对沈溪提携有加,可在这种说不得的问题上,还是毅然选择了回避,因此朱希周究竟知不知道靖难这段历史,在沈溪心中成为了一个谜。 …… …… 当晚的宴席设在东江米巷的清远酒肆,这是附近官署的官员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朱希周作为三位史官修撰中资历最高者,成为了这次宴席的主宾,而沈溪、伦文叙和丰熙更像是陪客。 宴席一共两桌。 翰林院的人不少,一次请不完,这次算第一顿,出钱的是那些尚未被外派的庶吉士、翰林待诏、侍书、检讨,酒宴本身花不了几个钱,如此下来就好似aa制,每人差不多只需把自己吃的份子钱拿出来就可,而且是翰林官请客,这酒肆的掌柜也不敢多收钱。 翰林官,地位尊崇,不说在朝堂上的地位,单说下届会试的房官,就很有可能会有翰林充任,但出来做会试同考官,同样需要论资排辈,至少朱希周和沈溪这样的,进翰林院时间不久,尚得不到这样的殊荣。 沈溪本不想饮酒,可现在当了官,应酬越来越多,他继续拿自己是小孩子以茶代酒那套显然行不通,尤其是这种迎新的接风宴,沈溪不得不喝上两杯。 等沈溪喝完酒走出酒肆,被风一吹,脑袋晕乎乎的,眼前都快模糊了。 “没学会当官,倒先学会喝酒了。”沈溪轻轻叹了口气。 翰林们陆续从酒肆出来,各自回家,条件好的或者有家仆过来迎接,其他人只能独自回府。 有的人好像等这么场宴席很久了,花了钱就要吃个够本,一顿饭下来酒饱饭足,不过人出来连路都走不稳,需要别人搀扶,我送谁,谁送我的嘱咐之言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沈溪刚要走,朱希周走过来塞给沈溪一个红封,里面鼓鼓囊囊的挺沉,一看就知道里面是银子:“拿着,这是同僚们的一番心意。” 又是潜规则。 新官上任,不但要宴请一下,还要表示表示,但送礼之事总不能太过张扬,那些人就找了朱希周来送。 沈溪稍微掂量一下,里面银子不多,应该有个七八两的样子,以今天请客人数来算,那今天这些下属,连同宴请加上送礼,每人最少也要出个六七钱银子,虽然不太多,但也不算少了。 在京城这种地方,生活压力大,光靠朝廷俸禄,这些翰林未必能养家糊口,要是再加上这等人情往来,手头拮据难免。 沈溪心想,难怪翰林院这些个同僚一个比一个瘦,这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啊。 朱希周没给沈溪回绝的机会,把红封递上来就走了,倒是旁边的“小老头”王瓒走过来道:“沈修撰,可要我送你回去?” 沈溪笑着回绝了,虽说他住的是小门小院,可在众翰林当中已算相当可以了,谁叫他背后有汀州商会的巨大财力支持呢? 一般的翰林,能在城郊租个地方安顿家人已属不易,更有甚者甚至一家几口都挤在翰林院分配的宿舍单间内。 要当翰林,就要有先苦后甜的思想准备,能进翰林院已足够让天下读书人眼热,至于在里面过点儿苦日子,那也是为未来飞黄腾达磨砺心志。 翰林日子虽然艰苦了些,但饿不死人,不用做体力活就有俸禄养家,对这样一个寻常百姓只求吃饱穿暖活着的年代,已是非常好的工作。 就在沈溪收拾心情回家时,此时皇宫里,三位内阁大学士却在与弘治皇帝议事。 弘治皇帝一手拿着弹劾前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程敏政的奏本,一手翻看刚才谢迁呈递上来的条子,半晌都没言语。 弘治皇帝刚才说了几句重话,刘健脾气耿直,呛了朱佑樘两句,闹得有点儿不愉快。李东阳和谢迁没刘健那么大的胆子,此时最多是站在那儿一语不发,气氛就此僵持起来。 “留中吧!” 朱祐樘突然甩下一句,把弹劾程敏政的奏本轻摔在龙案一角,转而仔细打量起谢迁刚刚呈递的那些条子。 ************ ps:第四更送上! 这一章是为所有书友加更,不为别的,就为开书以来大家伙儿不离不弃的支持!至于第五章,肯定会有,但瞅这码字速度,估计真得凌晨去了,大家看着给点儿月票和打赏鼓励一下! 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四三章 同为神童,结局各异(第五更) 沈溪喝得微醺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漱洗,除去满身的酒气,随后喝上杯热茶,醒醒酒。 宁儿和朱山服侍起来手脚麻利,而林黛似乎还在生沈溪的气,一直没有露面……小姑娘总会因为一点儿小事想不开,就算她想出来嘘寒问暖,此时也憋着一口气,躲在屋里侧耳倾听。 宁儿把热毛巾递上给沈溪擦脸,脸上带着笑容:“少爷,今天王家二少爷来过,说是两天后要参加武会试,想跟您讨要几本秘籍,可是您不在,小姐没让我开门,隔着门把人给打发走了。” 朱山愤愤然:“他才没走呢,到下晌天黑才走,我都没去买菜……” 春天虽然早就到来,但小院里的伙食依旧很简单,基本顿顿萝卜白菜,因为南方人不太习惯吃面食,沈溪让唐虎买了不少米粮在家屯着,只是菜必须得出去买。 虽然市面上如今已经有芹菜、韭菜、莴苣等销售,但价格腾贵,好在萝卜、白菜价格一直保持平稳,朱山在认得周围的路后,平日出去买菜的活,便由她跟宁儿轮着来。 “有大米饭没有?晚上同僚宴请只顾着喝酒了,肚子里没什么东西。”沈溪问道。 朱山笑呵呵地回答:“少爷,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朱山很勤快,尤其是在熟稔以后,心里对沈溪无比崇拜,尤其是在沈溪中状元被左邻右舍称颂后,每次出门她都昂着头。只要沈溪在,她就很安逸,但若沈溪出门,家里似乎少了主心骨,干什么都不得劲。 沈溪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刚回房躺下,门“吱嘎”一声打开,林黛与他经过几天的冷战后,终于忍不住想化干戈为玉帛,自己抱着枕头过来,先把枕头放好,人钻进被窝,用手揽住沈溪的脖子。 “我们……我们一起睡吧。” 林黛好似在认错,娇滴滴地说道。 沈溪背后软语温香,可他不敢转身,因为这会让他犯错,当下柔声道:“嗯……你睡外面,我睡里边。” 林黛呼吸稍微急促些,不知是生气,还是动了情,轻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睡在一起呢?” 沈溪笑道:“怎么睡,我睡上面,你睡下面?哎呀……” 林黛一拳头打在沈溪后背上,嗔骂声跟着传来:“坏人……你想怎样,就怎样……” 到后面,声如蚊蚋,微不可闻。 真是让人意乱情迷啊! 青梅竹马的恋人,与你睡在一个被窝里,对你说“想怎样就怎样”,这是多么勇敢的表白方式! 沈溪就算还没到血气方刚的年岁,但最少身体的零部件发育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应该做的唯有一件事,就是转过身将佳人抱住,让林黛如愿以偿。 但事到临头,沈溪反倒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这样对不起这个对他寄予所有期望的小情人。 如今沈溪迎娶了谢韵儿,就算没发生什么,可怎么说谢韵儿也是他名义上的正妻,若他就这般与林黛成其好事,林黛最多只能以妾侍的身份进门,甚至有可能连妾的身份都没有……因为他身在异乡,这时候纳妾必须要先征求高堂和正妻的准允。 这么一来,林黛一辈子都有可能是个无名无份的丫头,这可不是男人有责任心的表现! “等等吧。”沈溪柔声安慰,“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该回乡省亲,到时候我跟爹娘说,正式迎娶你过门,那时候谢姨应该就不再是我妻子了,你进门,没人会欺负你。” 沈溪本以为林黛会不高兴,却没想到林黛轻轻“嗯”了一声,把沈溪抱得更紧了。沈溪这才明白,林黛或许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她把沈溪当作家人更多一些,而不会为一时得失计较什么,最重要的是沈溪心里有她。 不过如此一来,好事又耽搁了,沈溪总觉得自己在爱情方面,有时候太过瞻前顾后。 “大男人做事,有时候真的要果断一些!”沈溪在心里提醒自己。 …… …… 沈溪在京城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家里、翰林院两边来回走,日上三竿上工,到日落黄昏时回家,整个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翰林院的工作看起来繁琐,但只要找到偷懒的窍门,想轻省下来也不难,就好像上课一样,拿着一份书卷,可以盯着看许久,别人只当你是在研究学问,没人会去留意你是否走神。 因为他们自己也在走神。 只有上官来视察的时候,才需要作出一些似模似样的工作,比如说摘书记录。 所谓的记录,其实不过就是抄写,文卷上有什么抄什么,至于所抄的内容最后是否会被编入到《大明会典》中,暂时没人管,因为《大明会典》的副总裁官程敏政自身难保,朝廷暂且未指派新的翰林学士过来接替其任务。 “知道吗?听说陛下看过当日我们递上去的条子,大发雷霆,似乎有人写的不甚令陛下满意,只是陛下未对此事追究……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写了不合适的文字上去?” 沈溪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心中一紧。 在谢迁把众人写的条子收上去后,有几天时间皇宫那边没半点儿风声传来,就在众翰林以为此事不了了之时,突然传出这么个风声。 那些当日在纸条上胡侃瞎侃的人担心不已,他们本就对明初这段历史一知半解,很多还是事后与同僚私下交谈,方知道太祖太宗之间有这么一段典故,但具体的事,就算是至交好友也不会说得太详细,因为当初靖难涉及到帝位正统问题,朱棣后人也不愿承认自己老祖宗的皇位是篡位所得。 沈溪怎么听,都觉得同僚之间所说的“不开眼”的人说的就是他。 回头想想,把建文帝的年号提出来,似乎真的不妥。 可沈溪再一分析,弘治皇帝既然觉得此事不该提,那就不应拿此事来问左右随从,还让翰林上条子来回这道策问,分明是皇帝自己不想说,想借着编修《大明会典》的翰林的嘴,把事情提出来。 在这件事上,沈溪自认还是迎合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但就怕弘治皇帝想一套做一套,明明是想借助别人的口说出,却在人家说出来后,兴师问罪。 不过好在只是风声,暂时没什么人到翰林院来追究此事。 这天上完一天班,沈溪把英宗正统年间的法典、法令整理完毕,正准备收拾一下回家,翰林检讨王九思把英宗天顺年间的资料给他送了过来。 要说沈溪这些下属中,多数都是混日子的,一般人在翰林院也待不了几年,早晚会被放到六部或者地方任职,但这王九思显然不属于这类人,他是那种上进心很强的类型,总希望每件事都做得出彩。 王九思是弘治九年进士,殿试后经过翰林院复试遴选为庶吉士,在丙辰科二十名庶吉士中属于爬得比较快的,做事认真努力,为庶吉士教官侍讲学士张昇和侍读学士王鏊所赏识,如今已是从七品的翰林检讨。 但就算王九思认真努力在翰林院打拼三年,可到底不是一甲出身,沈溪一来就压在他头上,此人估计心里有刺,便不断给沈溪“找事做”。 这王九思属于那种很得上官赏识,但却不为同僚欣赏的那种人,尤其是沈溪看他有些不顺眼,明知道我才十三岁,刚把手头上的活路做完,没给你安排差事,你做下属的倒先给我找事做! 可沈溪对王九思多少还有那么点儿尊重。 王九思是“前七子”之一,在文坛享有盛名,跟李梦阳、何景明、康海这些人齐名,沈溪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起之秀,仗着官稍微比王九思大那么一点儿,直接给他甩脸色不太合适。 虽然王九思官秩没沈溪高,但在翰林院里比沈溪资历深厚,沈溪作为初来乍到者,本就是要用心做事赢得上司赏识,从这点上来说,王九思是在帮他。 幸好有朱希周出面来为沈溪说话:“让沈修撰休息一下吧,他刚到翰林院,尚不熟悉这里的事情,等后面稍渐习惯,再做这些也不迟……孔昭兄,你先帮敬夫整理一下,完毕后再交由沈修撰处置。” 在翰林院中,沈溪年岁最小,尚未有表字,别人称呼他又不能以大名“沈溪”相称,所以都拿“修撰”的官职称呼,这就使得沈溪在所有人中显得有些另类。 至于这位“孔昭兄”,名叫顾浅,字孔昭,同样是弘治九年由进士遴选为庶吉士,属于闷声做事那种,不怎么善言辞。 王九思走远了,还听他在对同僚议论:“后生小儿,居然也与李阁老比肩?” 王九思对沈溪不怎么服气,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他所崇拜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却说李东阳对王九思有赏识和提拔之恩,他之所以能被选为庶吉士,有李东阳欣赏的成分在里面,所以王九思一直拿李东阳当作恩师看待。 李东阳十八岁中进士,创造了大明朝最年轻进士的记录,为世人称颂,偏偏这记录被沈溪打破,而且还整整提前了五年,且沈溪中的又是状元,直入翰林院,所以在士子当中,很容易拿沈溪与李东阳这两位“神童”比较。 单从年少有为来看,沈溪似乎更胜一筹,可李东阳毕竟已位列次辅,崇拜他的人多,拍马屁的人更多,相较之下沈溪自然会为人所轻,认为他不配与李东阳相提并论。 沈溪对此却没什么想法,却说当年李东阳以神童之名为景泰皇帝接见时,与他同时被接见的还有另一位神童,二人年岁相仿,甚至仕途前半段做官经历都相似,这人便是涉及鬻题案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就算神童又如何? 际遇不同,能当官却未必能长远! 沈溪就算被人称颂为“神童”,也不想为此声名所累,牵绊他仕途走向。 ************ ps:第五更! 呼呼,总算写完了,天子也有点儿佩服自己的毅力!嗯嗯,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下吗?(未完待续。) 第四四四章 俸米风波(第一更) 己未科礼部会试和殿试已过,不过余波未平,朝廷上下对皇帝在鬻题案发后将华昹、唐寅、徐经三人下狱之事显得很不理解,认为皇帝有意包庇程敏政,工科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绥上书弘治皇帝,请释放华昹,将程敏政下狱,皇帝将奏折再次留中不发。 程敏政是作为内阁辅政大臣储备的,就算不令程敏政入阁,眼下徐琼年岁不小了,礼部尚书需要人填补,程敏政无论是才学还是做官能力,都得到弘治帝的认可。 而且弘治帝也看出来这次的鬻题案涉及到朝廷内部纷争,实在不想为平士子之愤而损失一员得力干将,但朝臣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弘治皇帝的意思,是想再拖拖,看看是否舆论会有转圜余地。 可明显朝臣不想给皇帝这个面子,攻讦程敏政的奏本仍旧络绎不绝,尤其是在徐经被严刑拷问之后,吐露曾向程家家仆贿赂之事曝光,程敏政鬻题案人证和物证都有了,皇帝还是把弹劾程敏政的奏本留中十余日。 在此期间,沈溪照常到翰林院点卯,每天要做的便是整理那些枯燥无味的法典。 不过劳动也是有收获的,四月初,沈溪第一笔俸米发放到位,他一共到翰林院不到十天,却按一整月领的薪俸,不是银子和铜钱,而是白花花的大米,从六品的翰林院史官修撰月俸是八石米,也就是九百斤左右,按照市面上一石米差不多是六七百文的模样,沈溪的月俸也就是五六两银子。 在翰林院中,这已属于高薪,那些庶吉士是按从九品的官阶发米,一个月才五石米,除了要养家糊口外,还要人情客往,那才真的叫过的苦日子。 这天下午发俸米,翰林院供职的人可以选择是自己领回去变卖,又或者是直接从户部折价拿银子、铜板回去。 自己找人卖米,事情会变得复杂许多,需要找人手搬运,还要亲自看着卖,对斯文人来说有点儿丢面子。 但官俸的俸米质量好,不兑沙子,到米粮店能卖出高价,尤其是在城中近来米价腾涨之时,比之官价要高出不少。 朱希周等人习惯了只带足够养家糊口的米回去,剩下的在翰林院就折价兑了银子…… 沈溪看了看,还是决定把米拿回去自己**较好,于是乎在所有人眼中,只有沈溪把全额的俸米领到手,八石米倒也没缺斤少两,只是沈溪要搬回家,就得花钱雇马车来,再请人手把俸米搬上车,先运回家存放,回头指派朱山跟宁儿出去卖米。 这招来同僚们的耻笑,很多人对沈溪这种“不知斯文”的做派不欣赏,又觉得沈溪是在哗众取宠,让翰林院的同僚跟着丢脸。 沈溪不理会这些声音,他只知道要在京城过活,不精打细算不行,开源节流一样都不能马虎,就算只多赚几个铜板,他也要为此努力。 第二天,米就卖了出去,比之直接在翰林院折价拿俸银多赚了一贯钱还要多,沈溪顿时从月俸五六两左右,变成月俸七两往上。 这天在饭堂凑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朱希周笑着打趣:“沈修撰,前几****运了俸米回去,可要早些变卖,免得招了虫鼠,眼看夏天就要到来,平白折损了可不好。” 这年头,没有杀虫剂和驱鼠药,蛇虫鼠蚁绝对是人类大敌,防不胜防。 沈溪点点头,回道:“前两日便卖了。” 朱希周稍微惊讶了一下,他本以为沈溪年纪轻轻,不懂官场规矩,才会把粮食运回家,又怕沈溪阅历不足,只懂做学问而不懂卖米等俗事,想提供些帮助,未料沈溪居然如此快便把粮食卖了。 朱希周想了想,问道:“这市面上,新米价值几何?” 这次轮到沈溪诧异了:“懋忠兄不知吗?近来城中米粮价日涨,一石新米,就算是收粮的价格,也在七百文往上。” 朱希周没回话,倒是旁边的“小老头”王瓒瞪大了眼睛:“当真?” 沈溪这才知道这些翰林一个个真的是死读书,连世间柴米油盐价值几何都不清楚。他把市面上各种粮食的价格大致一说,朱希周和王瓒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很显然他们不知道原来把粮食直接在翰林院折价,要损失近两成的俸禄。 “早知道……” 朱希周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剩下的话,他就不说了。很显然,他也动了把粮食领下来自行运去变卖的心思。 沈溪道:“有俸米还是自己卖的好,不求他人,家里人日子能过得好一些。在这什么都需要钱的京城,想安身立命实在太难。” 沈溪说的是大实话,连朱希周和王瓒这样平日洒脱之人,也觉得沈溪的话分外有理。朱希周道:“那以后,我也叫人把俸米领回去,自己找粮食铺变卖。思献兄以为呢?” 相比于朱希周,王瓒养家的压力更大,因为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这点儿俸禄来养活,王瓒闻言自然是点头不迭。 朱希周和王瓒将沈溪卖米的事对外一说,找人一合计,众翰林就算再顾及面子,也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败家子,纷纷表示以后要把俸米运回去自己变卖。本来已经折价收了银钱回来的,居然想把银钱退回去将米粮“赎”回,再拿去市面上卖钱。 读书人嘲笑别人抠门的时候极尽讽刺之能事,可当他自己抠门起来时,却是无所不用其极。 照理说你都折了银钱回来,银货两讫概不退换,结果听说市面上米价高,就想耍赖,这不是让户部经办的官员为难吗? 但翰林院的官那可是皇帝近臣,万一哪个翰林被皇帝叫去开经筵时把此事提出来,那这事牵扯面可就大了。皇帝给大臣发俸米,结果户部却给折成银子,这分明是置皇帝的法令于不顾啊。 若是正常的折换倒也罢了,偏偏户部这些人手脚不干净,折银看似是给朝官们方便,其实是为了中饱私囊。 大明朝的官俸是以俸米形式下发,因大明朝没有职田,官员全靠这点儿米来养家糊口,京官往往先被户部的人克扣一层。 不过比之地方官,京官还算是好的,毕竟京官活在天子脚下,没那么多猫腻。 地方官就涉及到折钞、折绢、折布等等折物之法,总的来说,就是不发米,而是发大明宝钞或者是绢布这些,让官员自己卖给收购商,而且没法直接从朝廷兑换银钱。 到了民间,大明宝钞、绢布这些东西并非市场必须,被市面杀价杀得狠,官员本来就不多的俸禄,进一步被克扣。 自古以来,明朝当清官是最苦的,你不贪就没法过日子,贪了就犯了剥皮抽筋的大罪,当个谏臣怕被廷杖,言者无罪根本属于一句空话,东厂、锦衣卫的诏狱大门随时为官员敞开,诏狱是鬼门关,进去容易出来难,身子骨孱弱的文官进了诏狱被严刑致死之人比比皆是…… 沈溪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对的事情,就带来翰林院内的连锁反应,同时也遭到户部官员的嫉恨。 哪里来的臭小子,上任第一个月就跟朝廷既定的潜规则唱反调,你一个人闹也就罢了,现在倒好,整个翰林院的人都不想让我们捞油水,等着穿小鞋吧! 众翰林如愿以偿把自己折出去的米给赎回来,下一步他们要卖米,可这些人基本没做过买卖,对于买卖之事,仅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讨价还价什么一概不懂,更别说是找门路货比三家。 读书人本来也不屑于这个,因为在读书人看来,经商那是下九流之人才做的事。 面对一袋袋米粮,这些养尊处优清贵的翰林官发了愁,只知道外面的粮食好卖,可找家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全不是这么回事,城里粮铺根本就不收小批量的米,就算收价格也没沈溪说的那么高。 感情是骗我们去得罪户部中人,把米赎回来,结果卖不出去,耍弄我们是吧? 沈溪也没想过翰林院的人会如此胡搅蛮缠,对错都要他一人担着,要怪只怪这些人把户部的人得罪了…… 城中大的米粮行基本都跟户部的人有牵扯,你想高价去卖粮,就是要砸人家户部人的饭碗,只有堵上这些翰林们的路,才不至于把自行卖粮演变成朝中官员的风气。 “这两天我叫家人在城中米粮铺都打听过,可价格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到了这时,朱希周也有些着急,这事虽是因沈溪而起,却是他跟王瓒牵的头,现在俸米卖不出去,众翰林又不想把粮食堆在家招惹虫鼠又或者发霉,若再把粮食卖给户部那些蛀虫,不但要被人奚落,连价格也要往下折。 沈溪语气平淡:“你们去的,都是城里那些大的米行和粮行吧?” 朱希周愣了愣,问道:“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大的米粮行本身不收散货,且多与户部有牵扯,甚至跟府库盗粮案的人有暗中勾连,这些人不会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坏了规矩。 那些小的米粮行则不同,翰林院的俸米几乎是京官俸米中质量最好的,小米粮铺一次收个七八石粮食,那都是大买卖,不但给的价高,且笑脸相迎,让你卖完一次还想卖第二次。 “去小米粮铺走走,若不知道何处有,给你们介绍几家。”沈溪说着,在纸上写了几家米粮铺的名字和位置,这些米粮铺多少都跟周胖子有关,不怕不给面子。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销售榜上落到第十二位了,天子虽然有些难过,但好歹可以休息一下,过了明天,天子承诺的大爆发又要来临,正好养精蓄锐。 今天的更新是保底两章,再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喜人,再加更一章!虽然咱成绩下滑了,但志气不能落,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也算是对天子的一个鞭策和刺激!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四五章 状元夫人(第二更) 在沈溪的帮助下,众翰林的俸米以高价卖了出去,接下来几天,这些翰林手头宽裕起来,连做事都更有干劲,以前对沈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对沈溪的态度改观许多。 不过翰林院里很快又是一片阴霾,从皇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太子病危了。 太子朱厚照是弘治皇帝的长子兼独子,张皇后在朱厚照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都是很小便夭折了,若朱厚照此番熬不过去,皇帝连个儿子都没有,将来帝位传给谁? 接连几日,天子都因为太子的病情未问朝事。 礼部的意思,事情得早点儿作准备,看样子太子撑不了几天了,一边为太子准备丧事,一边还要向天子建言,多纳嫔妃,皇嗣传承最为重要,就算张皇后是个妒妇,天子与张皇后相敬如宾,该纳嫔妃还是要纳,否则单是这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将来就足以乱国。 国家的安稳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四月初六这天,谢迁又来到翰林院,这次他来的目的不是追究上次关于答天子策问的,而是继续给众翰林出难题,让一干翰林草拟祭文。 众翰林大眼瞪小眼……现在太子只是病情危急,并未一命呜呼,现在便草拟祭文是否太早了些? 谢迁老奸巨猾,就算朝中上下都知道这篇祭文是为太子草拟,但却不能说得太直白,要求众翰林在遣词造句上最好婉转起伏些。也就是说,这篇祭文既要表示哀痛,还不能让天子想到这是为他儿子所作。 对翰林们来说,这要求实在太扯淡。 好在这次祭文不需要马上交稿,所有翰林有两天时间准备,沈溪想了想,估摸是谢迁掐着指头一算,从现在准备,两天后太子可能就离世了,祭文正好派上用场,准备起来就不会太过仓促。 这朝廷上下,也只有“尤侃侃”的谢迁敢提出这样的主意。 四月初七这天,所有的翰林都放下手头的事情,专心研究这篇祭文,弄不好就是给弘治皇帝添堵,给自己找麻烦,祭文中所有内容都必须要仔细斟酌字眼。 沈溪作为翰林院史官修撰,他的祭文也少不了。 此时沈溪的心情,比翰林院所有翰林都要来得复杂,因为他有种“太子是被我害死”的内疚感,若无他的出现,朱厚照应该活蹦乱跳只等长大登基后当个为非作歹的混蛋皇帝,却没想到现在居然就要死翘翘。 就在沈溪无精打采时,外面进来一名知客,到沈溪面前道:“沈修撰,您府上来人通知,说是尊夫人已抵达京城……” 公事房内本来是一片安静,知客这句话说完,屋子里突然一片喧哗,朱希周笑盈盈问道:“沈修撰这么小的年岁,就已成家?” 沈溪稍微有些尴尬,就算古人成婚早,读书人成婚也多在十五六岁以后,像他这样十三岁之龄就成婚的并不多见,按世人之意,要做学问就不能跟市井百姓一般太早成婚,否则会影响学业。 沈溪未置可否,但既然谢韵儿已经抵达京城,他还是要请假回去看看。 等沈溪把家里的事跟当值的侍读学士张昇一说,今年已经快六十岁的张昇眯着眼打量沈溪一番,问道:“是否需要这般着急?也罢,新科状元家中难免事多,去吧。明早可记得早些来。” 事假如此就算请下来了,也多亏张昇好说话,作为成化五年的状元,对沈溪这个后辈状元多有提携。 沈溪出了翰林院,就见宋小城笑眯眯等在那儿,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沈溪的三伯沈明堂,这几日王陵之正在考武会试,沈明堂暂时未离开京城。 “小人参见状元大人!” 宋小城见到沈溪,迎头直接拜倒,磕了三个响头一点儿不带含糊。 沈明堂那边一看不对啊,就算是我侄子,那也是状元郎,堂堂的官老爷,我也要拜,如此一来沈明堂跟着跪倒。 沈溪赶紧过去把二人扶起来,道:“三伯和九哥也是的,自家人何必多礼?更何况这状元并非官职,如今我在翰林院中为史官修撰。” 宋小城和沈明堂都没什么见识,他们连县衙里有什么官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是翰林院了,只知道沈溪中了状元当了京官,能为皇帝做事,那定然是高高在上。 三人回去的路上,宋小城赶紧问道:“状元大人,这史官修撰是个什么官?有没有咱宁化知县大?” 沈溪想了想,回答:“翰林院史官修撰是从六品,知县是正七品,按照官品上说是大一级,可一个是治学办皇差,一个是治理一方的百里候,没可比性。” 宋小城和沈明堂一听,不由咋舌。 比知县老爷的官还要大,那到底有多大?是不是跟知府一个等级?他们对官品没个概念,只知道知县上一级就是知府。 沈明堂本来性子就懦弱,如今沈溪当官,他犹若置身梦中,本来以前老太太灌输的思想里,沈家要中兴,就必须要有人当官,可现在梦想成真了,但沈溪这个官当得好像太远,并无荣耀乡里的感觉。当下讷讷问道:“修撰大人,可将当官之事……通知你祖母知晓?” 沈溪在中状元后,亲自写了家书回去,汀州和宁化两边都有,当官之后又补了两封,但他算了一下书信的传递速度,明显赶不及官府的喜报,怎么说那边是快马传驿传,而沈溪这个只能走民间途径,会慢上许多。 “之前便已通知,料想祖母很快便会知晓。”沈溪点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沈明堂高兴坏了,他进京城本是陪同王陵之赴考,谁曾想却亲眼见证侄子中状元,这状元可比举人金贵多了,刚中状元就当官,以后说不定能当大官,那沈家人就不用再跟以前一样过苦日子…… 沈明堂被强势的母亲压制多年,想法很简单,只要以后别再刻薄沈家子孙便可,至于沈溪当官能给沈家带来多大便利,他一时间还没想明白。 快到沈溪落脚的小院时,宋小城点头哈腰:“修撰大人,小的这就暂去东升客栈落脚,葫芦那小子等着我,这边有许多工作要交接……您有何吩咐,只管让人过去知会一声,小的随叫随到。” 不但宋小城要走,连沈明堂也没留下,提出告辞。沈溪挽留道:“都到家门口了,你们就不进去坐坐吗?” 宋小城替沈明堂答了:“不敢不敢,这是大人的官邸,小人可不敢进去污了您的地方,再说了,夫人刚来,小的不能不识相。三老爷,咱们走吧。” 宋小城掌管车马帮几年,除了做事狠辣,也学会了圆滑世故,就连沈明堂这样在王家做下人的,他也恭恭敬敬称呼一声“三老爷”。 等沈溪送走二人,到了家门口,突然想起有件事没说,想追上沈明堂说清楚,想了想还是算了,或者当日在寿宁侯府看错了呢? 刚敲门,开门的不是朱山,换成秀儿了。 秀儿憨厚老实,见到沈溪高兴得不得了,就算没有亲戚关系,可相处几年,早就当彼此是一家人。 “少爷,您看上去高了些,嘿嘿。”秀儿说着话,迎沈溪到院子,此时谢韵儿已迎了出来。 快半年没见,谢韵儿容貌未变,一袭水蓝色长裙,秀发如云,乌黑浓密,柳眉杏眼,皓齿朱唇,恬然一笑间,平添几分安详自在,就好似与远归的丈夫久别重逢,既惊喜,又带着几分矜持。 可惜沈溪总觉得跟谢韵儿间缺少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略一思索,发觉少的是他与林黛间那种相濡以沫。 “妾身给相公请安。”等沈溪走上前,谢韵儿跪下给沈溪行拜礼,这是妾侍行的礼节,沈溪微微吃了一惊,看大谢韵儿眉眼间的倔强,赶紧道:“自己家里,不用这么拘礼。娘子远道而来,旅途劳顿,应该多休息才是。” 沈溪说着不拘礼,可称呼上未再以“谢姨”相称。 等到了房里,沈溪发觉谢韵儿包袱尚未打开,或许是叶韵儿看到院子太小床铺不够用,所以等沈溪回来安排后再说 谢韵儿果然道:“若实在住不下,妾身搬到客栈住也可。” 别人都没说话,倒是朱山掐着指头算清楚了,连忙道:“不用不用,少爷和少夫人睡一间,小姐和宁儿姐睡一间,我和秀儿睡一间,不正好吗?” 她这番话,马上遭来林黛冷眼相向。 要说朱山平日做事勤快,话不多,很讨人喜欢,可这次她却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林黛最介意的就是谢韵儿是沈溪的“大妇”,如今她能凭仗的,仅仅是沈溪对她的疼惜以及矢志不渝的承诺。 若按照朱山说的这么来,那谢韵儿“大妇”的位置便牢靠了,她更没机会赢回属于她的妻子身份。 沈溪道:“要不这样,这几天我在翰林院那边住,你们在家里,稍微挤一挤应该能睡得下。” 谢韵儿微微摇头,淡然一笑:“相公有家有室,如今妾身抵京,相公若长期不回家,容易惹来旁人的闲言碎语……再者,这家里怎能少一个男人呢?不如,就照小山说的,两个人住一间便是,不过跟相公睡在一起的是黛儿,不是妾身。” 一句话,就让林黛的小脸唰地红了。(未完待续。) 第四四六章 谢韵儿的心病(第三更) 沈溪与谢韵儿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宁儿殷勤地送上茶水,随后谢韵儿便将家里的情况大致跟沈溪说了一遍,总结下来就是沈、陆、谢三家除了担心他,无病无灾,生意也顺当,就等沈溪在京城太学学业进步,将来能金榜题名。 没曾想,谢韵儿人还没到京城,便听说沈溪已高中状元,她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相公中了状元,那她就是状元夫人,可她这个状元夫人有名无实,或许将来不久她就要离开沈家门,可又怕如此会影响到沈溪的声誉。 从得知沈溪中状元开始,谢韵儿就没再睡一个囫囵觉,心情复杂,整宿整宿难以入眠。 “家人安好我也能宽心些。”沈溪轻叹,“不过,近来我恐怕不能回乡省亲……” 按照规矩,即便是新科状元也要等一年翰林修撰期满才可获准回乡省亲,虽然沈溪可以向上官提出申请,但获得批准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回福建一趟来回要四个多月,在家里再住一段时间,那就要半年,朝廷不可能白养人。 谢韵儿神色平静:“无妨,若有事,妾身带信回去便是。此时怕是汀州那边尚不知相公已高中。” 殿试放榜在三月十七,传信走官驿用不上一个月,那四月中旬左右家里就会得知他中状元的消息。 沈溪听了谢韵儿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准备在京城长住。 此番谢韵儿赴京,主要是惠娘和周氏担心他,还有就是朝廷让汀州商会派人到京城,这才心急火燎北上,等到到来才知道府库盗粮案已结束,户部那边的确需要以汀州商会名义运送漕粮,但所用船只和人手基本都是京城这边的周胖子在负责。 聊完家常,谢韵儿最终决定留在小院,收拾东西时,她有些心不在焉,等安顿好后,她突然看向沈溪:“相公,妾身想出去走走,探访一下故居,不知可否?” 京城算是谢韵儿的伤心地。 谢家本在京城有宅子有田地,那是谢家祖辈几代积攒下来的,可当初为了祖父和父亲的官司,谢韵儿不得不将之变卖后到处打点,最后南迁实属无奈,五六年后她再返京城,自然想去看看老宅变成何等模样了。 沈溪无权干涉谢韵儿去何处,而且作为丈夫,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闻不问,当下道:“好,我陪你同去看看。” 于是谢韵儿这边尚未洗去旅途的风尘,便又从小院出来,夫妻二人带着朱山,到胡同口雇了辆马车,一行到了谢家老宅。 刚下马车,谢韵儿远远望着油漆早掉光了的宅子大门,开始流泪。 或许是买主这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又或者是人家家大业大,平常并不在这边住,前后五进的宅子,看上去破败不堪,完全没有那种大宅门的气派。 “妾身想去拜访一下街坊邻里。”谢韵儿突然又提出个请求。 沈溪不想拒绝触景生情的谢韵儿,点了点头,继而轻叹:“拿得起,总要放得下才好。” 谢家老宅在京城这种达官显贵聚集之地,并不算扎眼,周围邻居依旧以小门小户居多。 谢韵儿先与沈溪到街口的店铺,买了些茶叶、白糖、干枣等小礼物,分别用礼盒盛着,与沈溪顺着胡同,挨着门拜访。 这些邻居见到谢韵儿,脸上多少带着惊讶。 谢韵儿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女,虽然自小她就跟随爷爷和父亲在医馆学习医术,但女大十八变,她不提自己身份,街坊邻里都不敢相认。 “原来是谢家大小姐,唉,转眼这都过了七八年啦……” 谢家当年经营医馆,对街坊非常照顾。由于医馆顺带卖药,街坊邻居看病拿药都有优惠,逢年过节谢家还会送些小礼物,远近都是有口皆碑。 当知道是谢家小姐回来,一时间人们唏嘘不已,不过他们言语间多有回避,显然是在揣测不知道谢韵儿最后许配给谁了,但由于当初洪家退婚闹得沸沸扬扬,怕触到谢韵儿的伤心处,不便相问。 不过等拜访最后一家时,终于有嘴长的妇人问出口来:“谢姑娘可有许配人家?” 沈溪之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不禁想,这位可真不懂问话技巧,就好像谢韵儿说没许配人家,她就要代为介绍一般,难道你看不出谢韵儿是盘了发髻出来的? 谢韵儿望了眼沈溪,回道:“我回祖籍汀州后已行婚配。” “嫁的是汀州人啊,那这次为何回京呢?”那妇人连汀州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依然不识相地又问了一句。 谢韵儿道:“相公进京赶考,我陪同前来。” “到京城赶考?那必定是举人老爷……那该称呼谢小姐为举人夫人了……” 谢韵儿不想再就自己婚姻叙话,正要岔开话题,可那妇人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意,相继又问谢韵儿夫家家境如何,丈夫对她好不好,洪家那边有没有作梗等等,一时间谢韵儿疲于招架。 沈溪赶忙上前:“这位大婶,我们该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沈溪给谢韵儿解围,那妇人有些不乐意,从进门开始她就没给沈溪好脸色看,显然把沈溪当作谢韵儿带过来的家仆。 以前谢家家大业大,仆婢不少,如今谢韵儿又当了举人夫人,身边跟个十三四的少年郎有何稀奇?她怎么也想不到沈溪是谢韵儿的丈夫。 谢韵儿礼貌告辞,与沈溪和朱山出了这户人家,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她轻轻擦了下眼角,显然刚才的追问让她想起一些往事。 “一直没问你,当初谢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到了此时,沈溪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 要说沈溪对谢家的了解,多半是从外间传言知悉,谢韵儿本人很少提及,似乎有意要将这段回忆抹去,但沈溪却觉得,既然是夫妻,有些事还是应该坦诚相告。 谢韵儿道:“相公为何要问得这般清楚,莫非要为谢家出头?”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姑且不论他在京城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就算他真的拥有一定权力,当初谢家之所以衰落,主要是因为开错了药,这样一来为谢家出头就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 沈溪道:“有些事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谢韵儿叹了口气,然后道:“得罪的是当时的太常寺少卿,后来他官拜礼部右侍郎……至于是谁,不便明言。” 沈溪脚下一顿,稍一琢磨,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谢家得罪的这位,来头不小……而且跟他沈溪还有不小渊源! 七八年前的太常寺少卿,后来又升礼部右侍郎,不就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就因为大夫治不好家人的病,就将大夫下狱,沈溪心想,原来素以平易近人公正严明闻名于世的李东阳,也有这般不讲理的时候。 沈溪和谢韵儿都刻意不再提谢家旧事,不过谢韵儿还有一处惦记的地方,那就是谢家在京城的医馆旧址。随后,她便带着沈溪一同去看过……敞亮的门面,高高的招牌,如今已经是经营茶叶买卖的茶庄。 谢韵儿在谢家老宅那边还没多舍不得,可这会儿见到自家店面,她站在远处痴痴望着,久久不愿离去。 “呃,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否该打道回府了?”沈溪陪着谢韵儿站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忍不住出言催促。 谢韵儿置若罔闻,依然看着茶庄大门发呆。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伴随“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一群身着道袍的人招摇过市,就好像是招幡引路为人送葬,嘴里振振有词:“……三茅祖师急急如律令,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这群道士由远而近,从沈溪他们面前走过,这时候谢韵儿才发现,前后都有官兵保护,遇到不开眼阻挡的,上去直接拿棍棒驱赶。 道士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市民,整条大街显得拥挤不堪,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静下来。 “怎么回事?” 谢韵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远去的人群,向沈溪问道。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子染病,说是邪魔入身……欺神骗鬼的玩意儿,不过皇后对此却深信不疑,估计此番游街,是打着驱赶妖魔为太子祈福的名号行事。” “哦……” 谢韵儿点了点头,“太子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沈溪道:“我又不是太医,连面都没照过,哪里知道是什么病?不过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太子如今昏迷不醒,药石无效。昨日谢大学士让我们翰林院每人写篇祭文出来,以防不测。” 医者父母心,谢韵儿身为大夫,听到有人生病不能医治,心里很不好受。 谢韵儿突然看着沈溪,正色道:“相公医术高明,又为人臣子,何不去为太子诊病,反倒令江湖术士妖言惑众?” 沈溪苦笑一下,暗忖:“你真看得起我,朝廷那么多太医都看不好的病,有那么容易诊治吗?这治好了倒也罢了,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和皇后迁怒,那些治病的大夫和这些跳大神的道士,都不得好下场……你何苦牵连上我?”当下解释道:“我只是在翰林院打杂混日子,为太子诊病,尚轮不到我来操心。” 谢韵儿道:“那相公随妾身去拜访一下孙老太医吧,或者对太子的病情有所帮助?” 若谢韵儿想做别的,沈溪会无条件予以支持,可在为太子诊病这件事上,他却没任何理由放任谢韵儿胡来。当下他拦住谢韵儿去路,用严肃的口吻道:“莫非娘子要令谢、沈两家,家破人亡?” ************ ps:第三更送上! 天子马上就会去码第四章,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月票和打赏以壮行色吗?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四七章 古方(第四更,献给所有书友) 谢韵儿作为大夫,在治病救人上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但这次她被沈溪说服了,因为就算她不为己身安危着想,也要考虑到谢、沈两家人,闹不好沈溪真就一语成谶,太子亡故,连给他看病的人也要陪葬。 不过回去后,谢韵儿仍旧闷闷不乐,晚饭时完全没胃口,等到她沐浴更衣时,沈溪让宁儿和朱山过去帮忙,自己则拿着书在桐油灯底下看。 对于别人来说,妻子远赴京城,那自然是小别胜新婚,**,可到他这里,谢韵儿到来却让他直接没地方睡觉了。 林黛获得谢韵儿的准允跟沈溪同睡,不过林黛自己退却了……当着沈溪名义上正妻的面,她还真落不下脸。 最后是谢韵儿到沈溪房间睡,沈溪自己发扬风格,美其名曰挑灯夜读,其实是把床位让出来,到后半夜困了便随便搭了件棉衣到身上,趴在书桌上睡觉,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第二天起来后腰酸背痛。 “年纪轻轻,这身子骨怎就不行了呢?”沈溪漱洗时,不断扭动身子,想舒活一下筋骨,但收效甚微。 谢韵儿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洗衣服,就算家里有宁儿、朱山和秀儿在,洗衣服的事她还是亲力亲为,不过看着院子里挂着的那些花花绿绿有内有外的女人衣服,沈溪觉得这可真是个女人窝。 谢韵儿刚把洗好的亵衣挂起来,见沈溪出来,赶紧收起:“是妾身思虑不周,等相公上朝之后再晾晒。” 沈溪道:“不是上朝,坐班而已,跟在药铺里坐诊差不多。” 去翰林院供职,却被沈溪说得如此稀松平常,谢韵儿一脸的不以为然,她重新帮沈溪打了盆热水,亲自服侍沈溪洗过脸,又在他脸上抹了点儿润肤的油脂,然后细致地帮沈溪整理朝服。 直到此时,林黛才揉着眼睛出来,院子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林黛跟谢韵儿之间不是情敌,却比情敌更难相处。 沈溪吃过早饭便打着哈欠去了翰林院,刚坐下,朱希周便笑着打趣:“看来沈修撰昨日操劳过度,若是实在困顿,晚来一些也不是不可以。”随即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好似在提醒,你夫人远道而来,就算是翰林院的上官也会通融。 沈溪苦笑了一下,旁人只以为他贪恋鱼水之欢,根本就不知道他苦熬一夜。 沈溪把桌子整理一下,随后想起谢迁交待写的祭文尚未动笔,就算这会儿腰酸背痛,也赶紧拿起笔题写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一篇祭文写好,辞藻算不上华美,勉强对付过去便可。 本来以为谢迁上午就会过来督导检查,顺带收稿,可直到吃午饭,也没见人影,沈溪心想,莫非是太子病情转好,祭文用不上了? “听说太子已病入膏肓,没治了。” 到了下午,翰林院开始有人传话,虽说臣子应只口莫言皇家事,可皇帝开明,下面的臣子也就没那么多忌惮,该说的照说不误,尤其太子身系社稷安危,众翰林私下商议其实算是关心的表现,“如今连药都送不进,可真让人担心。” 这年头,大夫治病基本就一个理念,内病内治,外病也尽量内治,无论大病小伤,先给灌一通汤药再说。 有病祛病,没病强身,明朝皇家中人对于药膳调理身体可是很有一套的,自以为强筋健体,结果却把皇帝的身子骨补得一个比一个弱。 就算太子年岁不大,每年进补的汤药吃了不少,谁叫他是皇帝的独苗呢?估计没病都给补出病来了。 临近黄昏,谢迁来到翰林院,把众人的祭文一收,先拿在手里打量一番,很多祭文写得不令他满意,沈溪那篇直接便被刷了下去,最后选了两篇还算看得过眼的,拿起来就走,朱希周等人围上去,询问太子病情。 “……太子高烧不退,继而昏迷不醒,太医最初诊断是中了风邪,后面又诊断为调养不善,那些方士和道士之言,不足采信,现如今太子无法进药,尔等若有空暇,不妨找寻一下古医书,看看是否有妥善之法。” 谢迁或许是随口一提,却让翰林院的人突然有了精神。 读书人对太子生病帮不上忙,可如今谢迁这一说,就跟领了圣旨一样,参详一下古医书,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为太子送药入口。 有的已经在想,既然送不进药,能不能找漏斗直接往嘴里强灌? 沈溪却从谢迁的话里听出一点门道来。 若是因“调养不善”就病入膏肓,那只有一种解释,太子可能中毒了,倒不一定是有人蓄意下毒。 春天里蛇虫鼠蚁增多,即便皇宫内院御花园中也经常有毒蛇虫蚁出没,太子性子野喜欢到处跑,被什么咬着他自己可能没留意,等病情出现,又因他是万金之躯,太医不可能将他全身衣服解开,详细检查周身体表是否有小齿印,所以才令太医束手无策,连生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而根据谢迁介绍的太子病况,基本跟中毒相似,先是身体不适,随后是高烧,如今昏迷不醒连稀粥和汤药都送不进口中,等身体器官衰竭,人就一命呜呼了。 沈溪轻叹,若真的跟他预想的一样,那太子已经错过诊治的最佳时期,以目前的中医技术,想让太子转危为安,的确很困难,若指望那些装设弄鬼的方士和道士,更是扯淡。 谢迁一走,众人赶紧查阅典籍,但凡跟医术相关的典籍,都被翻找出来。 朱希周甚至号召众翰林,连夜查找典籍为太子祛病,这也是翰林院中人唯一能对太子所尽到的心意。 入夜后,翰林院中灯火通明,一堆堆书籍摆在每个翰林的桌子上,就算翰林院内藏书众多,但真正跟医术相关的书籍却寥寥,即便有关,以翰林们对医术的一知半解,再加上对太子病情不了解,想要治病救人太过荒唐。 沈溪拿着一本晋代太医王叔和的《伤寒论》看了半个时辰,神游天外……这么晚没回家,又没找人通知一声,估摸家里女人当他是逃避不肯归家吧? 要是有谢韵儿在身边,一起商量一下太子的病再好不过,至少谢韵儿是正经的医药世家出身,本身又有多年的临床经验,或许能对太子的病情有所助益。 就在沈溪漫不经心时,突然远处有人喊:“有了有了,太子染病,如今无法进服汤药,可以针灸之法施之,令太子吐出喉间淤血便可……” “真的?” 众人都为这一发现而高兴不已,忙活大半天,终于在古籍中找到一句似乎对太子病情有用的话。 可沈溪听到后却想,真的有用吗? 仅仅是不能进服汤药,就草率地说喉咙里有淤血,用针灸刺激穴位促使淤血吐出来,太过武断。 太子患了什么病,这书上所言对症又是什么,这些人完全一无所知,看了几本医书,众翰林就以为自己是个大夫能为太子诊病了,实在荒唐可笑。 有人提出:“赶紧将谢大学士请来,转呈陛下。” 朱希周道:“也好,诸位将自己所查内容记录好,等阁老过来,再将整理所得交予阁老,代为转呈陛下。” 那头派人去请谢迁,这边所有翰林开始埋头撰写,总结这几个时辰看医书的心得体会。 沈溪拿起笔,潦草写了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倒不是从古书上所见,而是他对中医的一些理解,或许对太子的病情有一定帮助。 差不多写好时,谢迁来到翰林院,不过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显然谢迁强忍着没有发火,他让众翰林翻阅典籍,不过随口一提,却没想到翰林院的人如此上心,他并不相信众翰林所查的东西对太子的病情有帮助。 碍于情面,他还是得把众人的意见收集上去,不过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匆忙离开。如此一来,翰林院终于下班,各人可以回家了。 …… …… 回头再说谢迁,这两天不胜烦扰,内阁的大小事情就不说了,每天基本都是从早忙到晚,进呈给天子的奏本,只要不是很急的一律留中不发,很显然皇帝因为太子的病情没心思处理朝政,做下臣的要为天子分忧,能自己解决的事就不要麻烦皇帝,内阁票拟要比平日写得更加详尽。 就算谢迁对众翰林不抱希望,可他到底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亲自把所有条陈看过,稍微有些惊喜,至少这些翰林把心意尽到了,其中有几条似乎对太子的病情有助益,他不懂行医问药,不敢独专,赶紧把众翰林的“研究成果”呈递弘治皇帝。 却说朱祐樘刚去看过儿子,此时太子朱厚照仍旧处于昏迷中,张皇后守在床榻边上哭哭啼啼,好像儿子已经没了。 朱祐樘心情烦躁,手头上又有积压多时的奏本等着他批阅,从慈庆宫出来,才在乾清宫的御书房坐下,谢迁就来了,朱祐樘涵养很好,就算心情不佳,也没迁怒辅政大臣。 “陛下,这里有几位翰林进呈的治病之法,都是从古籍中找寻出来,或许能缓解太子的病情。” 谢迁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说能缓解病情,也是为自己的乌纱帽着想。 朱祐樘摆摆手:“既是邪魔入身,当祈求上苍保佑太子平安无事。” 很明显,朱祐樘不想看这些翰林的无稽之言,但谢迁还是让小太监把条陈都呈递到龙案上。谢迁道: “陛下,翰林中有一人翻查古籍,提到前朝山东一人与太子病征相似,也是无端染病药石无效,却在身上发觉有咀印,乃为蛇鼠所伤,山东地方有一名医,以狗皮膏药之法敷于伤患之处,两日后毒性得解,伤患死里逃生……” *********** ps:第四章! 转眼又要十二点,面对如此勤奋的天子,大家还有更多的要求吗?呜呜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四八章 内病外治(第一更) 翰林从古书上查阅办法为太子治病,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古书是古人智慧的结晶,读书人代表的是博古通今,远见卓识,凡有谁具备大智慧,只要说他是读书人,一切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朱祐樘不由得立即重视起来。 其实白天的时候,宫女们为太子换衣擦身,发觉太子小腿部位有小齿痕,经过太医诊断,伤口虽然不深,但明显是毒物所伤,太子是内病加外伤,二者相冲,结果一病不起。 而这篇条陈中提到病患的情况,明显跟太子的病情相似。 “狗皮膏药?为何朕从未听闻过?”朱祐樘看着写了满满一页纸的条陈,惊愕地问道。 谢迁行礼道:“老臣也从未听闻,不过既有古方,且治疗之法只是为太子外敷伤药,于太子五藏六府并无多大妨碍,为何不尝试一番?或许上天怜见,可令太子病愈!” 如果是翰林们从古方中找到一味药,说是对太子病情有帮助,不用皇帝否决,谢迁就给驳回去了……完全不靠谱嘛! 万一把太子吃出问题来谁负责? 可这次条陈中却说是什么“狗皮膏药”,直接外敷伤口,在时人概念中,伤口敷药就算有毒副作用,也绝对不会很大,是一种安全的治病方式。 朱祐樘仔细把条陈看完,里面除了列举出前朝这位病患的病症,还提到具体药方,以及狗皮膏药的制作和使用方法,非常详尽,看起来不像是编造的。 为谨慎起见,朱祐樘还是摆摆手:“把太医叫来,仔细验对,若无毒副作用,那就按方用药吧!” 如今是没办法了,太子病入膏肓已不能进服汤药,完全是等死的状态,这“狗皮膏药”至少应了不时之需。 随后,谢迁跟着太医到了慈庆宫,忙上忙下转眼一个时辰又过去了。 不过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会有结果,因此忙活完后谢迁就准备出宫回府,结果在端本门遇上李东阳。 李东阳刚得知谢迁从翰林院那边淘来古方进呈天子,赶忙进宫劝弘治皇帝别乱用药,结果来晚一步。 李东阳埋怨道:“于乔,你可不是莽撞之人,太子千金之躯,如今染病,你怎可随意将不知来历的药方进献?” 谢迁连忙道:“只是外敷,不用太过谨慎。” 李东阳怒道:“外敷也不行。” 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李东阳为人谨慎,此事他没跟刘健和李东阳商量,便自作主张通知了弘治皇帝,本就带着几分歉疚,但他自问并非争功,而是为太子病情着想,晚一步都可能令太子丧命。 …… …… 沈溪二更天才回到家,进到家门,不但林黛给沈溪甩脸色,连谢韵儿神情也不太好看,就好似谢韵儿所言,这家里少不得男人,沈溪晚归令一家子女人牵肠挂肚。 等沈溪吃过饭,谢韵儿亲自收拾碗筷,如同一家的女主人,她能力比林黛高许多,就算沈溪不在,事情也能张罗齐备。 谢韵儿一边做事,嘴里一边说着话。 “……白天的时候,妾身找木匠打造了两张床,黛儿和朱山房里各一张。以后三个丫鬟睡一间,妾身搬到黛儿房里,这样就不会打搅相公休息。” “……相公这么晚才回来,估计累坏了,吃过饭最好早些上床安歇,明日还有公事要忙。” 沈溪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自责:“韵儿,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嗯?” 谢韵儿侧目打量沈溪,听不懂他话中之意。 等沈溪将进献狗皮膏药的事一说,谢韵儿解开围裙坐了下来,让沈溪将药方呈列,她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过,蹙眉问道:“相公是从何处得知此药方?” 沈溪不好回答。 这副药方其实来自于他记忆中的拔毒清创膏,主要采用了天丁、龙胆草、萝芙木、刺蒺藜、两面针等中药材,适用于清除伤口顽固**组织以及各种疮包、疮毒、脓肿、脓包性痤疮等的拔毒排脓、消肿消炎,以及各种外伤炎症。 前世沈溪到处考古,最怕的就是蛇虫鼠蚁噬咬,当然如果遇到银环蛇、眼镜蛇、竹叶青等毒蛇,如果不第一时间排除毒素,或者事后紧急打血清,几乎无药可治。其余蛇虫鼠蚁噬咬可能引发的病症,拔毒清创膏都有很好的对症效果。 为此沈溪曾经专门研究过许多狗皮膏药的药方,以备不时之需,不想现在派上用场。 根据太子伤口患处以及病情,既然没有当场毒发,那证明并非遭遇剧毒的毒蛇,老鼠也基本可以排除,因为个头不会太大,不然不会爬到小腿上咬了一口朱厚照都不知道,怎么看都应该是不知名的虫蚁。 给太子留下齿痕的虫蚁毒性不会很强,之所以现在拖到病入膏肓,主要是没有对症,到了现在朱厚照昏迷不醒无法进药,除了狗皮膏药别无他法。 几百年后,狗皮膏药在市面上极为常见,无论大病小病许多人都喜欢贴膏药,可这年头,膏药仅是偶尔被拿出来治疗一些跌打损伤,在没有系统的膏药药方情况下,谁也不敢贸然拿来治病救人。 沈溪道:“我说是从古书上看来的,你信吗?” 谢韵儿直接摇了摇头。 沈溪摊摊手:“那我就没办法了……或许是跟你的心情一样,想让太子的病早些痊愈,再加上是谢阁老提出让翰林翻阅古籍,我便随手写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谢韵儿脸上多了几分宽慰的笑容:“相公用心是好的,相信就算不能为太子祛病,朝廷也不会加以怪罪。” …… …… 沈溪把狗皮膏药药方进献后,提心吊胆一夜,但第二天没人到翰林院来问话,东宫那边也没什么消息,看来太子尚未出事。 在沈溪看来,有可能谢迁没把翰林们进呈的研究成果当回事,搁置一边,那自己无论献的是什么药方都无所谓了。 写完那篇有备无患的祭文后,翰林们的工作仍旧跟以往一样,修撰《大明法典》,这是个耗时耗力的活,任何资料都是要多方查证后才能列入草稿,草稿最后有多少会被采纳,需要总裁官和副总裁官来定夺。 沈溪的任务,仅仅是列草稿,留待程敏政继任者审批。 到中午吃饭时,朱希周无意中提到:“也不知昨日我等进呈的古方是否为谢阁老采纳,太子那边又没音信,好生令人着急。” 大概是翰林院的工作有些清闲,朱希周居然“没事找事”,若太子真的病故,朝廷断没理由不发丧,那时候翰林院可就有得忙活了。 下午申时,谢迁在众翰林千呼万唤中过来,他一到,朱希周等人便围上去询问太子病情,但从谢迁脸色看,太子似乎依然生死未卜。 “太子的病仍旧未有好转。”谢迁黑着脸说了一句,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张条子,“这是何人进呈?” 朱希周将条陈拿在手上一看,道:“这是沈修撰的字。”一句话,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 沈溪心想,这就是匿名进条子的后果,说是不计较写什么,但出了事,怎么也能把事主揪出来,这名还匿个什么劲儿? 谢迁皱眉看着沈溪,语气略带不善:“沈修撰,出来一下。” 沈溪在众人一片哀叹声中走出公事房,到了院子里,谢迁凑过头问道:“不用多想,就是问问你,你这药方出自何处?” “嗯?”沈溪没明白过来。 谢迁道:“不瞒你,昨日老夫见你这条陈写的不错,便呈与陛下,陛下命几位太医仔细斟酌方子,认为没有毒副作用,便依照方子给太子用了,一夜用了三贴,从伤口排出不少脓毒……” 沈溪问道:“太子真为蛇虫鼠蚁咬伤?” 谢迁想了想道:“老夫并未亲眼所见,料想大概如此……太子于黎明时醒转,服了一碗小米粥,陛下很高兴,但病却无太大起色,所以想把典籍拿去给太医仔细参详。你进去将昨日所查阅典籍找出来便是。” 沈溪心说,太子都从昏迷转醒,从药石无灵到已能吃小米粥了,那服汤药自然也没问题,这样尚不满足,意思是非要痊愈才算有起色吗? 沈溪道:“实不相瞒,下官所进呈药方,并非翰林院古籍中所查,乃是采用民间古方,至于是否有效,不敢断言。” 谢迁皱眉打量沈溪,那目光就好似在说,随便拿个古方就敢进献,你小子胆子够大呀,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吧? 可转念又想,沈溪在进呈古方之前,首先列了一个病患治病的故事,关键就在这故事上,若皇帝或者太医发觉跟太子的病与故事中病患情况不相符合,断然不会采用沈溪之药方,自然也就不存在乱献药的问题。 退一步说,就算药方无效,最多是死马当活马医,敷的是膏药,于太子贵体无恙。 想到这里,谢迁琢磨:“这小子挺会来事,或许我不在翰林院提那一嘴,他为求自保绝不会主动献出药方,这要是有罪,连带我也要陷进去。不过要说有功,我起码能在中间占得七分功劳。” 谢迁脸色平静:“那是否有调理的方子,一并呈上吧。” 沈溪道:“宫中如此多太医,恐怕用不到在下的方子吧?” 谢迁叹道:“你小子再藏拙,不要怪老夫降你的罪啊……初入官场却有如此多的鬼心眼儿。跟你明说吧,如今陛下不信宫里的太医,只信进献狗皮膏药之人,再不开出药方,老夫现在就拉你去见陛下,让你跟陛下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谢迁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沈溪当然得识相点儿。 现在太子的病未有太大起色,主要原因是太子中毒日久,再加上内病未消,就算进汤药调剂效果也不会太好。 既然用膏药来治病,沈溪索性用到底,又进献了几个膏药方子,如后世常用到的拔毒膏、太乙膏、阳和解凝膏、黄连膏等,把详细用法列明,继续用内病外治的法子,给太子排毒。 沈溪在谢迁陪同下回到后院的公事房内,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二人要干什么,只见沈溪坐了下来,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东西,谢迁在旁边看着,不时点头嘉许,偶尔还亲自为沈溪研墨。 谢大学士为一个翰林研墨,这事说出去就让人啧啧称奇,可偏偏今天这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沈溪把几贴膏药的药方和用法写好,交与谢迁,与谢迁一同出了公事房,身后门内喧哗声立起。 沈溪亲自送谢迁到翰林院大门,同时提醒了一些细节:“……若太子用药之后上吐下泻,当多饮盐水,米粥之物尽量少食,待太子平静后,再以清淡食物送之,记得要多进补一些绿色蔬菜。” 谢迁又皱起眉头,他对行医之事稍有了解,但多来自于他的人生阅历,至于沈溪说的喝盐水什么的,闻所未闻,但他这次只是个跑腿的,沈溪说什么,他只管将沈溪的话转告便可,至于弘治皇帝和太医是否采纳,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列。 ********* ps:第一更送上,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 隆重推荐好友快乐的飞豆大大现代修仙大作《重返仙侠》(书号1002020291):一梦千年从修真界穿越回来的凌风,发现周围一切都和他当初穿越前一般无异,他又重新成为那个身患绝症的苦逼骚年。 本书已于昨日上架,喜欢的书友可以前往一阅哦!链接:http:///book/1002020291.aspx(未完待续。) 第四四九章 心病(第二更) 太子染病,朝野上下无不为之牵肠挂肚。 此时汀州府城里,沈溪的母亲周氏也病倒了,一病就是好些天,卧床不起,连力气都快抽没了。 自从苏通的那封报忧信回来,周氏便一病不起,家里本来是开药铺的,但坐堂大夫谢韵儿不在,周氏生病还要从外面请大夫,可陆氏药铺几乎将府城内外所有大夫都得罪光了,到了周氏得病,居然连个看病的大夫都请不回来,还要到隔壁的江西赣州去请。 让大夫详细诊断过,其实周氏没什么大病,说是感染风寒,再加上一点心病,还有坐月子留下的一点妇人病,这些病夹杂在一块儿,人焉了,每天除了坐在床上发呆,就是不停念念叨叨。 “……憨娃儿定是惹了煞星,他这么有本事,我们娘儿俩上辈子有缘这辈子才当得成母子,这次上天是要将他收回去了。” 最无奈的要数周氏的枕边人、沈溪的便宜老爹沈明钧。 得知儿子因牵涉鬻题案下狱,妻子突然病倒,整个家就只有靠他撑着,照顾妻子和一对小儿女,还要不时去印刷作坊盯着,忙得脚不沾地。 其实自从过了这年,生意就很不景气。 随着汀州印刷业崛起,百姓兴起一股说本、连环画热,可好景不长,去年南方开始闹起虫灾,农田歉收,百姓手头的钱少了,连带娱乐都要暂时搁置一边,再加上沈溪这两年考学,不能把精力放在编写说本和画新的连环画上,使得印刷作坊这两年没什么新品问世,就靠年底印点儿年画,把生意维持下来。 药铺的生意明显也在下滑。 看到陆氏药铺经营成药利润可观,城里大小药铺都做起了成药生意,就连陆氏药铺一直严格保密的药方,逐渐也被同行摸索出来,在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时代,只要方子泄露,利润就会被摊薄,最后比的就不是药效,而是价格。 这次周氏生病,惠娘忙不过来,干脆把药铺关门。 得知沈溪下狱的消息后,惠娘突然也没了做生意的动力,银号的事,她交给聘请的大掌柜负责,至于商会内部一盘散沙,少了沈溪给她筹划,她有些镇不住商会里那些为了私利争斗不休的豺狼猛虎。 “身正不怕影子斜,小郎才学好,是靠真本事考上的举人,只要朝廷明辨是非,一定会还小郎一个公道,说不定他现在已出来,正在太学读书呢。”惠娘没事就到沈家看望周氏,可这些安慰的话,连她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周氏不哭不闹,只是摇摇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终究是要回去。” 惠娘不由抹了抹眼泪,难过道:“姐姐说这些话,真让人难受。小郎不是姐姐苦心培养出来的吗?要是没有姐姐为他力争,他哪儿有机会开蒙读书,又怎有机会高中解元?沈家要靠姐姐支撑,别是小郎没出事,倒是姐姐这边先垮了。” 周氏似乎想到什么,看着窗外,道:“也是啊,好些日子没去药铺,韵儿把铺子看得还好吧?我是时候过去帮她的忙了……她可是我的好儿媳妇……” 惠娘叹了口气,自家姐姐每天胡思乱想,连谢韵儿往京城去了都不记得,这种状态下,又如何放心让周氏重新去打理药铺? 倒是与惠娘一同过来的绿儿提了一嘴:“婶婶,少夫人去京城寻少爷,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周氏脸色重新变得凄哀起来,半晌后她好像有了力气,从被窝里爬出来,穿好衣服下地,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 “憨娃儿要去他该去的地方,我不能让他担心家里的事,沈家上下还要我养活呢。妹妹,药铺不能没人管。” “姐姐,要不你再休息几日,药铺的生意不打紧……” 周氏摇摇头:“不行不行,我这一病,那没良心的连宁化那边都不敢告诉,怕老太太担心,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少送了银子回去,老太太肯定会察觉异常……我一定要撑着,憨娃儿……呜呜呜……” 说到沈溪,周氏忍不住呜咽起来,“都怪我,总是打他骂他,他一定觉得下凡到了人间,日子不好过,这就要回天上去了……是我对不起他……” …… …… 在周氏的坚持下,药铺重新开张营业。 如同关门之前的模样,生意惨淡,一天都没几个人进来买药,来的都是老主顾,买的都是耳熟能详的药,就算这样,周氏也经常把药拿错,好在旁边有小玉照看,否则迟早要出乱子。 小玉做事得体,就是她不喜言辞,平日沉默寡言,让她做周氏和谢韵儿的助手管理药铺,她能做得游刃有余,因为平日只需算算账便可以了,但让她作掌柜与客人沟通,她就显得木讷了些。 “小玉该嫁人了。” 周氏不知怎的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姑娘。 小玉算不得小姑娘了,十四岁被卖到宁化,如今年过二十,若非是签了卖身契,这年岁早该嫁人了。 周氏和惠娘总想把身边的丫鬟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可这两年沈溪总是在外奔波考科举,家里没个人照应,这话说来说去,令人耳朵都起了茧子,可几个丫头照样留在药铺忙里忙外。 惠娘从商会总馆回到药铺,说是帮忙,其实是陪周氏说话,她轻叹道:“不如趁着现在,找个好人家嫁了。” 或者是因为沈溪在京城出事,惠娘想把生意停掉,多买一些地,安心当个大地主,至于经商那些繁琐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心累了,不想理会。连身边这些丫鬟,她觉得也该履行当年的承诺,好好许配个人家。 小玉却哭道:“奶奶,婶婶,奴婢一辈子跟着你们,不嫁。” 周氏摸了摸小玉的头,就好像对待自家的女儿一样,充满怜爱:“傻丫头,你年岁不大,等你再过几年,就知道身边有个男人的重要。烦心时,有个人安慰你,宠着你,他会给你带来子孙绕膝,会陪着你一起终老……唉,我那苦命的憨娃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氏这话是对小玉说的,可在这样一种落寞的氛围之下,惠娘难免为自己的身世感怀,她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有个女儿。 如今陆曦儿已经十一岁了,年岁不大,不过在沈溪和林黛不在这些日子,女儿成长得很快,逐渐有了大人的担当。不过惠娘没敢把沈溪出事的消息告诉女儿,因为她怕女儿闹腾,本身她就够烦了。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很是热闹。 因为药铺地处汀州府城西边,距离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城北有段距离,就算外面热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周氏往外面看了看,叹道:“从来都是别人家欢喜自家愁,这世道真是不公……” 惠娘勉强笑了笑。 若是平常时候,她肯定会打趣好姐姐两句,你这两年欢喜得还不够?一次生双胞胎,龙凤呈祥;大儿子考学连中秀才、举人,又被选为太学生进京城;母慈子孝,家中有高堂,回家还有丈夫陪。 这是多让人羡慕? 可此时,惠娘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出来,她尽量在周氏面前不提沈溪。 远处的热闹声似乎靠近了些,往城西这边而来,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人在喊着什么,可声音太远,听不太清楚。 索性药铺里没什么生意,惠娘对旁边坐着剥豆子的绿儿道:“你去看看,外面怎这般热闹,是不是哪家迎亲?” “好的,奶奶。” 绿儿把簸箕放下,一路小跑出去,半晌之后人回来,不过却一脸费解的模样,摇摇头道,“奶奶,距离咱这边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不过看样子挺热闹的,有人抬着轿子,像是衙门的官轿。” 周氏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管他作甚?来头两年也是这时候,憨娃儿过了县试,也是这般热闹,哎呀,早知道别让他这么早去考试,那官场的人都是势利眼,见憨娃儿年纪轻轻,不欺负他欺负谁啊……呜呜呜。” 绿儿跟着抹眼泪:“婶婶,您别哭了,您再哭,我们也跟着哭,心里为少爷难过。” 外面喧哗声没断,锣鼓齐鸣,鼓乐喧天,鞭炮声响彻城池,热闹非凡。药铺所在街道附近,人影憧憧,嘈杂声四起,嗡嗡嗡的声音很大,但就是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不过那“呜哇呜哇”的唢呐声倒是愈发近了。 越在发愁的时候,别人家的欢喜最是让人心烦意乱,惠娘起身站了起来,想看看是谁家人这么会挑时间,偏偏在别人最难过的时候添乱,没等她走到门口,便听到有报讯的人到处宣扬:“……三元及第,三元及第啦……” 一句话,惠娘站不太稳当了,虽然她没参加过科举,但还是听说过“三元及第”这名词。在她后面,周氏奇怪地问道:“外面是在说啥,是不是哪家相公中秀才了?” 惠娘的心脏不争气“砰砰砰”跳动,她赶紧回过身对周氏道:“姐姐,不是别人家,可……可能是小郎……小郎……小郎他好像考……考上了……状……状元…… 周氏一脸凄哀:“憨娃儿还在牢里呢,莫不是妹妹心里念着他,这会儿听到别人说谁谁谁,就想到他?唉,我也是这样。” 惠娘自己也犯迷糊了,莫非真的听岔了? 她赶紧竖着耳朵倾听,但巨大的喧哗声已将喊话声掩盖,根本就听不清是什么,嘴里不由嘀咕:“那可是三元及第……没中解元,哪怕中了会员和状元,算是三元及第吗?” ********** ps:第二更送上! 说说更新,天子今天依旧是三加一的模式,基本更新两章,还为书友们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喜人,再加更一章! 明天天子承诺爆发,基础更新两章,为新盟主“澜兮”加更四章,然后再为这几天晋级堂主、舵主的各位大大加更两章,也就是说,明天保底就八更了,如果成绩喜人,还会有更多更新! 还迟疑什么?大家赶紧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吧!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五〇章 失心疯(第三更)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陆续有人赶到药铺贺喜,什么“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三元及第”、“高中状元”之类的话语,吵得人一耳朵都是。只有周氏坐在那儿,无精打采,别人说什么似乎都与她无关。 “姐姐,小郎真的好像中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没个能说明白的,现场又无官府之人,惠娘上前接待问了一遍却理不出个头绪,大概意思却听明白了……己未科这次会试与殿试,沈溪发挥优异,连中会元和状元。 周氏心平气和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在所有人注视,一把将店门关上,冷冷道了一句:“这世道人心不古,有人落难了,不但不同情,反而起哄结伙过来消遣咱……绿儿,拿门板隔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绿儿一听迷糊了,她以征求的目光看向惠娘。 此时惠娘心情复杂,沈溪中状元了? 可沈溪才几岁啊,十三岁的少年郎能高中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会元与状元!这就跟外人传说天上会下金钱雨一样荒诞不经! 可在惠娘心底,隐隐又有些期待……小郎能中解元,为何就不能中状元?难道别的省的考生,水平就一定比福建的高出一筹? “状元娘,快开门啊,你家公子中状元啦,我们是来贺喜的。” 外面喧闹声很大,却没人敢过来撞门,要是把状元郎家的大门给撞坏了,回头你赔得起吗?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声音传来:“我等是布政使司前来报喜的,这里可是宁化县沈七公子家的府邸?” 有过之前报喜的经验,报子们终于学聪明了,再给沈家公子报喜千万别去宁化县,山长水远不说还捞不得太多好处,要报喜讨赏还是来府城所在的长汀县城,直接往药铺里送信,如此拿到手的喜钱多不说,还能讨得沈七公子老娘的欢心。 在状元郎的祖母和老娘面前,总要作出个取舍,到底还是老娘比较亲近。 “是的。” 惠娘听出对方一口官腔,赶紧叫丫鬟打开门。 门刚刚开启,几名报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后面簇拥着一大群人。 来自福建布政使司的报子“哗”地一声,将手上的红纸卷轴张开,眉飞色舞道:“宁化县沈七公子,于己未科会试列会元,殿试登黄甲一甲第一名,高中状元,三元及第咯!” “嗷!” 后面一群百姓跟着欢呼雀跃。 喜报连续宣读三次,愣是没让周氏回过神来。 刚才那番话对她而言太过晦涩,只有“高中状元”四个字她听懂了,可就算打死她也不信,自己的儿子明明是在蹲大牢,怎么一转眼就中状元了? 周氏突然啜泣起来,顺手将门边的扫帚抄起,朝来人嚷嚷:“你们这些人不得好死,我家儿郎考科举,为朝廷效命,你们欺负我这老婆子也就罢了,连我儿子都给下狱了……滚出去,滚出去!” 扫帚毫不客气地就往那些官差身上招呼,官差们一看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这状元的老娘发的哪门子神经? 旁边街坊邻居看不懂了,有人赶紧问道:“状元娘,儿子中了状元,您不高兴?” “多半是儿子中了状元,高兴疯了,我们到门口去,别惹文曲星的娘不高兴,指不定人家是仙女托生呢……” 街坊大多是刀子嘴不饶人,贬损别人时那话不知道多难听,连夸人都跟损人一个腔调……或者是平日里街坊间争嘴吵架的时候多了,连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 街坊邻里固然可以等,但报子不能出去啊…… 按照规矩,这边报了喜,是要挂彩讨彩头的,从来没听说把报喜的人赶出家门,这状元郎的老娘果真不同凡响啊。 周氏恼了,这些天心里集聚的怒火一时间全部爆发出来,如同一头母夜叉般暴喝:“当老娘好骗,是吧?我儿被奸人所害,如今在京城生死未卜,你们这些人,结伴到我家里来欺负我等孤儿寡母,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周氏拿着扫帚就冲上去,誓死要捍卫儿子的尊严,什么仪态、情面,老娘我一概不管,这顿邪疯老娘非发出来不可。 扫帚挥舞起来,呼呼作响,报子们还没搞清楚怎么个状况,身上就平白挨了几扫帚。 这要是别人,这些报子非把这疯婆姨按倒在地痛揍一通再说,可这是状元娘啊……状元娘得了失心疯,能跟她过不去吗? “状元娘,您别急……有话好好说,沈公子真的中状元……哎呦喂……” 本就不大的药铺里,乱成一锅粥。 周氏的扫帚到处招呼,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就连上前劝架的红儿和绿儿照打不误,用扫帚把人驱赶到门口,还不罢休,连街坊靠近药铺门口都不行。 周氏蒙头一通挥舞,突然手里的扫帚被人抓住了,她正想用力,结果不是对手,几名衙役冲了过来,有人怒斥:“谁家的疯婆姨,连知府大人都敢打,活腻歪了?” 周氏听到“知府大人”,吓得身体一哆嗦,就见一名身着官袍、官帽的老者站在人群前面,若非衙役们阻拦及时,她这一扫帚还真打到知府头上去了,这要是打实,就不是挨顿板子能了事的。 周氏这个时候头脑终于清醒过来,迎头便拜:“民妇拜见知府青天大老爷……” 汀州知府正是素有贤名的鲍恺。 却说鲍恺在安汝升之后继任汀州知府,于地方多有惠政,为八县士绅百姓拥戴,新科状元出在汀州府,他这个知府没道理不亲自临门恭贺,谁想刚下轿子到了门口,就见前面一阵喧哗,若不是他躲避及时,扫帚早拍在他面门上了。 旁边有人喝道:“这等恶妇,拖出去杖打二十!” 立时就有衙役想上来拿人,却听旁边有人提醒:“打不得,这是状元娘,听说儿子中状元患了失心疯,不是有意冲撞知府大人。” 鲍恺听了吃惊不小,原来状元的老娘这般泼辣啊,印象中状元郎的母亲必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可这位……啧啧,连一般小门小户妇人的贤淑都无,这也能培养出大明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这位就是沈状元的娘亲吧?快请起!” 鲍恺亲自相扶,又因男女之嫌不能接触周氏的身躯,只能作势虚托,不过惠娘和丫鬟们在磕头行礼后都赶忙过来扶周氏。 周氏站起来,傻愣愣地望着鲍恺,心里那叫一个惊愕,这可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居然亲自临门……知府总不会跟那些差人一起拿她儿子之事开涮吧? 那憨娃儿,真中状元了? “妹妹,你……你快掐我一把,我……我身子不能动了!” 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疯劲儿过去,周氏身上的力气突然没了,要不是人扶着她,她连站都站不住,手脚颤抖着,却依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这一切是真的。 鲍恺道:“快扶沈状元的母亲入内。”说着抬头一望,“****筚户也能出状元,看来我汀州之地人杰地灵啊。” 连知府大人都如此说,乡里乡亲顿时都觉得面目有光,为生在汀州这样一个好地方而光荣自豪。 人群簇拥周氏、惠娘和知府、报子进到药铺正堂,报子重新把刚才的喜报又宣读一遍,这下惠娘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有人拿沈溪上京赶考的事情开涮,赶紧让绿儿去挂彩……可由于秀儿跟着谢韵儿上京,药铺里连个能搬抬的人都没有。 鲍恺仔细打量过药铺,走过去笑着行礼:“老朽听闻我汀州府举子高中己未科殿试状元,心中欣喜,自我大明朝开国以来,三元及第者,唯商老太傅一人,将来令公子造诣必不在其下。老朽这里先恭贺了。” 周氏如若置身梦中,至于“商老太傅”是谁她不知道,心里只念叨“我儿中状元了,我儿中状元了”,半晌后,才有人提及:“状元郎的父亲在何处?” 惠娘不由哑然失笑,这么喜庆之事,居然忘了去通知沈明钧! 却说沈明钧在家里和印刷作坊两边跑,这会儿才刚印刷作坊,估摸还在为妻儿的事情发愁。 “沈家公子中状元啦!” “沈家七公子三元及第,福建第一人。” “汀州有个状元郎,状元有个泼辣娘。” ……一时间外面各种传闻都有,汀州府城为之轰动,不管认识不认识,有没有工作,都往城西这边赶。 沈溪虽不是汀州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元,却是自有科举考试以来历朝历代最年轻的状元,且是连中三元,沈溪中解元时就已名动汀州府,沈溪北上京城,城中还有不少百姓为他送考,如今就好似自家的儿郎中了状元般,都是发自内心高兴。 此时周氏彻底傻了,听说儿子下狱,她就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子好端端的怎就被人诬陷作弊? 如今儿子中了状元,她更迷糊…… 我这生的什么儿子啊,昨日里还是个围着我转、成天被我拎耳朵打骂的臭小子,这才几年功夫就是人人艳羡的大明朝状元郎。 瞪大眼发怔好半天,周氏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鲍恺:“知府大人,我儿中了状元,他会回来吗?” 鲍恺本来以为状元的母亲要问怎样高深的问题,听到周氏发话不由令他啼笑皆非,看来真是个没多少见识的状元母亲啊……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许状元正是因为生在这样的家庭,才不会受到太多羁绊。 鲍恺正色道:“沈状元高中后,会先入翰林院为官,若一切顺利,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便会返乡省亲,荣归故里。状元母亲切勿心急,状元郎必会平安归来。” 周氏听到儿子当官了,心里乐开了花,但她还是不明白,连忙追问:“翰林院,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次不用鲍恺回答,就有人起哄:“翰林院可是为皇帝办事的地方,翰林可是天子近臣。状元娘,您就等着当诰命夫人吧。” ********** ps:第三更送上! 家里下午停电四个小时,原本准备多码点儿字,为明天的爆更作准备,一下子全泡汤了…… 天子赶紧去码字,大家帮忙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下,让天子满含激情爆发、再爆发!(未完待续。) 第四五一章 大婚无喜(第四更,献书友) 宁化县城,沈家。 沈溪中解元,老太太李氏半辈子的愿望得以实现,老怀大慰之余,心里却在发愁,因为这孙子有些超出她的掌控范围,那是幺房培养出来的,跟她这个当祖母的关系不大,她开始后悔,当初就算幺房两口子要去府城,也该把孙子留在身边,就好像六郎沈元一样。 就在二月间,沈元过了县试,这是近年来沈家又一桩喜事。 这已是沈家过县试的第四人,孙子辈里第三位,老太太如今走出去,没人不尊敬,家里这么多读书人,有举人,有秀才,两个孙子一个过了县试,一个过了府试,再过几年,家里可能又要添两个秀才。 只是沈元和沈永卓的童生试之路并不像沈溪那么平坦,就算沈元十四岁过县试,到了府试这一关,他却没有半点儿把握。 “你说老幺家那个小幺子,怎就跟喝了鸡血一样,考什么中什么,是不是再过几年,他还能考个进士回来?那以后老幺两口子在外面不得意死了?我们这些人还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吗?” 大房的王氏近来脾气好了许多,这是因为她相公沈明文不用再被关阁楼和小黑屋读书,就算每日读书不辍,可到了晚上,两口子好歹住在了一块儿。 有了男人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小日子过得滋润,心情也舒畅,似乎连说话都没以前刁钻刻薄了,不过一提及“幺房”、“小幺子”,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相公考上秀才时,小幺子刚出世,怎的这才几年工夫,本该属于她丈夫的荣耀就被那小幺子抢了个一干二净? 四房媳妇冯氏拿着簸箕,扬了两下,转过身,语气平和:“大嫂,那是你,我们可不觉得抬不起头来。” 沈元过县试后,老太太终于良心发现,不再让四房留在桃花村守祖屋,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女儿和小儿子回到城里,一家得以团聚。 至于桃花村的田土,老太太尽数放租出去,尽管土地贫瘠了点儿,其中大半是梯田,还有部分坡地,但好歹有几十亩,省着点儿吃的话,收取的租子供一大家子果腹应该没问题,但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行了,还是得靠三儿子、四儿子做工以及沈明钧夫妇寄钱回家补贴家用。 李氏是怕在幺房身上犯的错误,在四房身上又发生一遍,她可再经不起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了。 现在外面人在传,说她这个大家长太过霸道,大儿子四十出头的人了,却被关小黑屋读书,夫妻不能团聚,一家人不能共享天伦,结果人家小儿子一家三口搬出去,没几年小孙子就连中秀才和举人。 很多人甚至把沈明文不能中举的责任赖在李氏的严加管束上……这也怪王氏嘴长,回娘家时把话说给父母兄弟知晓,结果王家在外一宣扬,这事便闹得满城皆知。 用老太太的话说,她刚因孙子中举而积攒出来的好名声,就差点儿败在这长舌的儿媳妇身上。 可就算外面的人再议论李氏这种极端的教育方法,可满城上下谁不钦佩和羡慕沈家人啊? 就算沈家读过书的人所占比例不大,就算还有一个流落在外有家不回的二儿子,可无论谁提到沈家,嘴里都要称赞一句: 沈家满门读书人! 王氏听到冯氏的话,嘴里开始数落:“老四媳妇,你可真是要长点儿心,那老幺家把咱娘恨得那般厉害,这几年一直想分出去单过,若她儿子真中了进士当了官,容得下我们?到时候幺房分出去,于我沈家可没半点儿好处……” 冯氏呛声道:“我们自己有手有脚,能养活一家老小,何必靠别人?” 王氏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平日里二房媳妇钱氏就不断跟她争吵,她上面有老太太压着,就没觉得在这家里有长嫂为母的威风,本以为老四两口子好说话,她肯定压得住,却没想到人家四房只管过自己的日子,连她这个大嫂都不给面子。 见冯氏回房去,王氏骂骂咧咧:“儿子才过县试就以为是秀才公了?哼,早晚跟他那不争气的老爹一样,出来做木匠!” 在王氏心目中,“秀才公”要比“举人公”更值钱,谁叫她丈夫自来就没考上举人? 老四沈明新进城,的确没靠别人养活。 在县城做木匠活,其实要比在乡下赚的钱多多了,至少在县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照顾庄稼,不用走山路到周边村子和镇上招揽生意,靠着一手娴熟的技术活,口碑传出去后,在家等着订单上门即可,如今沈明新在家里的柴房开辟了个地方,专门做木工活,钱自然而然便赚到手了。 虽说赚的钱不多,一个月下来怎么都得有一贯钱,沈家上下看着眼热……老太太把钱控制得严,开蒙读书的孩子以后是有奔头,可那些没读书的该怎么办? 这门木匠手艺,无论如何得传下去,还要发扬光大! 于是家里便给沈明新遴选学徒,最后二房的老五沈永祺中选,这也是老太太为身后事做准备,她怕将来闹分家,老二家里没个顶梁柱不行。 要说沈溪中举人对沈家影响最大的,还要数二房。 虽然老二沈明有失踪,但二房却有三个儿子,二郎沈永福直到十九岁才娶了个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进门。 三郎沈永瑞今年十九岁,不过因为沈溪中举,过来说媒的人多了,沈家这边开始挑,最后选了城中大户人家的小闺女,模样还算俊俏,最重要的是嫁妆多,李氏拍板定下来,根本就没征求钱氏母子的意见。 到了四月,沈元去府城参加府试,沈家这边开始张罗为沈永瑞迎亲。 有钱好办事,这几年有幺房在外奔波做生意赚了点儿钱,沈家家境不同以往,加上这次娶的新娘子家中富裕,两边都在张罗,婚事一切顺利,纳征之后请期,最后婚期定在了四月十六。 老三媳妇沈孙氏跟着老太太忙里忙外,总是装作不经意向老太太提醒:“娘,其实四郎年纪也不小了。” 四郎沈迁十七岁,照理说也该讨媳妇居家过日子,可老太太却觉得事情很棘手。 家里就这么大,娶回来的孙媳妇一个接着一个,可院子已经快住不下了,要扩建的话却没地基,总不能往邻居家扩吧?周围邻居家都是祖宅,就算出高价人家也不会忘本卖掉,若是在别处购置院子,谁搬出去不搬出去都成问题,到时候家就散了,她这个大家长如何还有一家之主的威仪? 钱氏随口道:“三弟妹,你就知足吧,我两个儿子也是到二十岁才娶着媳妇,你儿子虚岁才十八,还早着呢。没事多在屋里带带八郎,这小子这几天总是没事往外跑,小心被拐子骗去了!” 沈家上下一天到晚都很凌乱,尤其在不断添丁以后,如今又要娶新媳妇进门,这新媳妇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进门后指不定会不会出乱子。 到了迎亲这天,沈家人放下成见,开始张罗迎亲事宜。 沈家院子内和外面的街道,摆下了三四十张席面,请的都是亲戚和街坊邻里,不过闻讯前来蹭吃蹭喝的也有不少。 沈家人等在大门口,一直没等到新娘轿子过来,李氏有些着急,赶紧让沈明新前去催问,结果等到的回话让沈家人一个个黑下脸来。 新娘子有意见,半道从花轿上跳下来,回家去了,这会儿正躲在闺房嚷嚷着不想成婚。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自古以来女儿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富绅家的女儿,家中没有有功名的人撑着,就算打小娇生惯养,可也不能由着性子乱来啊!误了吉时不打紧,要是误了吉日,那沈家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可偏偏人家新娘子家里又不愿意逼迫自家女儿,只是一味劝解…… 上了花轿的媳妇儿都飞了,若这事儿闹开,沈家人面子可就丢大了!李氏急了,这婚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张罗,中间基本没问过钱氏母子的意见,现在婚事出了变故,简直是在抽她这张老脸。 李氏一怒之下,马上带着四儿子去新娘子家讨说法,结果还没成行,新娘那边反倒先派人过来说明,想把婚事延期两日。 媒婆一脸无奈,赔笑着解释:“老夫人您消消气,是这样的,新娘子偶感不适,上吐下泻,这婚期得推迟两日……我看了期会,那天也是好日子。到时候再派人去迎亲,一准儿把新娘子娶过门来,新娘子可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 王氏眯着眼讪笑:“知书达礼能在婚日逃婚?” 被李氏瞪了一眼,王氏不说话了。 媒婆这边话刚落,院子里发出一阵哄笑,有那嘴贱的嚷嚷道:“纳期之时不都算好日子,赶巧身子不适,莫不是有喜了?” 新娘子没过门就有喜,这话说得那是有多损? 若是一般人家,非把这种宾客给请出门不可。可沈家老太太最好面子,当下只好充耳不闻。 不过老太太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浑身抖个不停。 沈家这边没辙,只好把老太太扶到堂屋休息,外面的酒宴没说撤,但也没摆……毕竟厨子帮工都请了,灶台搭好,一应吃食全都买了回来,这四月天东西不能久放,否则很容易腐烂变质。 宾客等在那儿,好似等着开席,又像是准备看沈家的热闹。 要说这几年沈家喜事不少,科举连传捷报,第三代也陆续成婚,难得沈家出了这么档子糗事,街坊四邻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让你一个小脚老太太总喜欢出风头,这下把腰给闪了吧? 沈永卓出去打探,半个时辰后回来把探得的情况跟生闷气的李氏解释。 原来新娘子并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她婚前并不知嫁的是什么人,以为沈家满门都是读书人,到新婚这天才从媒婆口中得知嫁的是做苦力的沈家三郎,新娘子上了花轿越想越气,干脆逃婚回家,寻死寻活,就是不肯出嫁。 *********** ps:第四更送上! 写完这章,感觉故事半道掉在这儿不爽,天子决定继续码字,不过看时间估计新的一章怎么都得过零点了,就当是明天的第一章更新吧! 大家不来点儿订阅、打赏和月票,刺激下天子的思绪吗?(未完待续。) 第四五二章 喜从悲来(第一更) 婚事不成,外面的宾客不能置之不理,二房媳妇钱氏更是想不开……自己丈夫在外渺无音信,如今儿子要成个婚,居然被人戏弄,如今沈永瑞虚岁都二十了,出了这档子事,以后还怎么讨媳妇? 钱氏这此时哭哭啼啼,语气似在埋怨:“娘啊,您当初让三郎读书该多好?” 李氏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是为娘偏心吗?但凡当初家里有点儿能力,能不让儿孙们读书?这不是供不起那么多孩子入学吗?柳家不嫁女儿就算了,咱还不稀罕呢……这婚事,大不了退了!” 在沈家,李氏偏心最多的是大房,大房养出两个读书人,别的各房,多少都觉得老太太偏心,只是偏多偏少的问题。 本来家里赚钱的主力是四房和幺房,但二房和三房怎么说也在务农,李氏为补偿其他四房,便以民主表决的方式,让四房的六郎沈元得以读书,不想却得罪了幺房,令沈明钧夫妇一直在外,形同分家。 好在幺房争气,通过自己的努力供儿子读书,终于培养出个举人! 二房、三房这边从来都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四房就算有个儿子读书,但他们夫妻这些年在乡下,对老太太也无太多感恩。就连老太太偏袒最多的沈明文夫妻俩也不领情,这沈家上下,李氏是最不讨好的那个。 沈明新问道:“娘,外面客人到齐了,就等开席,可这新娘子不来,没法继续,要不咱把宴席收了?” 王氏没好气道:“四弟这话听起来让人不痛快,新娘子不来就不开席,就这么忽悠人家,以后咱家里再有什么喜事要摆宴,人家送不送礼?送了礼来不来?娘,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脸色漆黑。 这顿宴席怎么都不该继续下去,可若就此撤了,更让人笑话,左右食材都买来了,甚至许多蒸菜都已经熟透,还有腌卤的肉食以及豆腐切片装盘,不吃只能白白浪费。当下李氏一咬牙:“开宴,就算人不来咱也继续开,柳家不懂礼数,我们沈家可不是不顾脸面的人家!” 就在沈家正堂那边开家庭会议时,院子里的宾客也在窃窃私语。 沈家这次婚宴,沈三郎年届二十才娶亲,在这年头已属于“晚婚”,若这次娶不成,那可能真就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固然可以三妻四妾,但娶不上媳妇的也比比皆是,没人会可怜沈三郎,只是觉得沈家如今出了解元公,还落得这般田地,让人感慨不已。 “沈家这顿喜宴多半不会开席了,一会儿老夫人出来,我们跟她讨喜钱,看她怎么办!” 本来席间就有没送礼混在人堆中吃白食的,经过他们一挑唆,那些随过礼的街坊四邻情绪被带动起来。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尽管随的礼不过是些鸡蛋、布帛、须面等贱价之物,但既然送出手了,不吃宴席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这回沈家丢了面子,这顿没得吃,后面再想补回来不知要等到何时。 本来赴宴都抱着贺喜的心态,但在有人牵头下,与宴宾客都有些不安分。而那些沈家亲戚,嫉妒李氏主持的这一脉风生水起,一时间俱都冷眼旁观,最好让李氏丢个大脸,以后沈家各支脉半斤八两,谁也不说比谁好。 “老夫人出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就见李氏带着沈家上下从屋子出来,李氏笑容可掬,摆了摆手:“开席吧。” 一语令在场之人颇为费解,有人赶紧问道:“老夫人,您孙儿媳妇娶不成,还要开席?” 李氏强颜欢笑:“谁说娶不成了?我沈家如今正兴旺发达,柳家女儿不愿嫁,后悔的只能是柳家人……我沈家人以后有的是人要攀亲。” “说得好。” 吃白食的听说有宴开,一通马屁便拍了出去……只要老太太高兴了,指不定走的时候还能讨些赏钱呢。 不过也有街坊低声议论:“以前是有人想跟沈家结亲,可出了今天这事儿,再把女儿嫁到沈家门来,不是让人笑话吗?” 李氏此时完全是在强撑着出来面见宾客,等宴席开了后,她便借口身体不适返回后院,结果刚跨进堂屋的门槛身子就一阵发软,还好旁边孙媳妇吕氏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祖母,您没事吧?” “娘……” 儿子和媳妇这才恍然,赶紧过来搀扶。 “为娘没事,扶我入内休息,今天这宴……别管花多少,总得把颜面撑下去……不过这次花了这许多冤枉钱,以后老三成婚时这宴席恐怕办不成了。” 李氏多少有些心疼银子,说这话时唉声叹气,很不好受。 王氏道:“瞧娘说的,如今婚事黄了我们铺张宴请,等后面真成婚却不办宴席,这事可说不过去。” 沈明新没好气道:“大嫂,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氏冷笑道:“事都出了,就不许我说?要怪都怪小幺子,要不是他中举,让旁人以为咱沈家有多风光,柳家人能答应了却又临时变卦?哼,他一个人在京城逍遥快活,花的还不是咱沈家的钱?” “要我说啊,赶紧把他叫回来,能出去当个小吏最好,这样不花钱,还能为家里赚点儿钱回来!” 就在李氏心痛的时候,王氏没主动开解,反倒在老太太的伤口上撒盐,李氏怒喝一声:“够了!你们是要气死我才好吗?老四,扶为娘进去……” 吕氏道:“祖母,我来吧。” 王氏得意洋洋:“同样是孙媳妇,看看我家大郎的媳妇……” 她这话没人反驳,不过在场的沈家人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要说沈家被拒婚,却是从吕家开始的。 当初吕家也是嫌弃沈家大郎只过了县试,足足拖了一年才把女儿嫁过门来,不过吕氏的贤良淑德确实没的挑,嫁进门之后与沈永卓夫妻和睦,对家里人也很是照顾……虽然她这个晚辈根本就没什么话语权。 一家人正要搀扶李氏到房间休息,却听正院那边有人喊:“喜报!喜报!喜报!” 一连三声,嗓子高昂,就算隔了一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响亮的声音让李氏受了惊吓,没站稳又差点儿一头栽倒,王氏骂骂咧咧:“谁人没事来添乱?老四,还不去把人赶走?” 沈明新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依言去了,人没回来,就听外头第二轮“喜报”声传来,这次李氏突然来了精神,拉过冯氏的手,问道:“莫不是六郎过府试了?” 王氏不屑地嗤笑:“娘啊,府试刚开始,即便考过了,也没这么快出榜呢。”说着狠狠地瞪了冯氏一眼,似在挑衅,你儿子也想跟我家大郎一样过府试,再多学几年吧! 李氏仔细一想,今年汀州府的府试是在四月十三举行,算算时间,距离最后放榜确实需要时日,心底不由有几分失望。 不过既然正院那边喧哗起来,她这个一家之主不能躲起来不见客,当下吩咐:“扶我出去看看。” 当李氏来到前院时,已来了三批报喜的人,披红挂绿,门口挑着鞭炮就等喜报之后燃放,后面源源不断还有衙门当差的人过来,远近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李氏一看这阵仗,有些懵了,就算小孙子中解元时,也没这么热闹啊! “哪位是老夫人?” 县衙的报子见沈家人出来,一眼就望向李氏,明知故问。 “老……老身便是。” 李氏见到报子手上的红封,腿都站不直了,她指了指报子,却没一人能回答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子笑道:“这等天大的喜事,小人不敢擅报,还等知县老爷亲临,让知县老爷来为老夫人报喜。” “哇。” 院子内外开宴后正准备放开肚子大吃一顿的众宾客一片哗然! 知县老爷亲临,就因为沈家娶媳妇? 可沈家今日这桩婚事分明已经告吹了呀! 莫不是知县老爷去说和,把婚事给挽回来了? “喜报……喜报……” 与举子报喜三轮喜报不同,这次来报喜的人,已经分不清楚是第几波了,不过都是以县衙的人居多,毕竟布政使司和府衙的报子,都到府城药铺沈溪老娘那边报喜去了,县衙这边只能滥竽充数,总之报子是一波接着一波,谁是谁沈家人根本就分不清楚了。 临时充当报子的差役,只是一个劲儿说恭贺,具体是什么却不说,非要等县太爷来了亲自说明。不过有人跟县衙的人熟稔,通过打探大概得知一点情况,似乎是“沈家七老爷高中”。 一直在后院读书没出面的沈明文出来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娘,怎这般吵闹?出了何事?” 李氏根本就没注意儿子出来,只是望着大门口那边。倒是王氏拉了丈夫一把,意思是让丈夫别上去讨不痛快。 “咣!咣!咣……” 锣声临近,却是县令大人的轿子到了。 沈家人这边赶紧迎出门去,只见官轿停在巷口,县太爷已从轿子上下来,迈着沉稳的步子往沈家大门行来。 “给知县大人请安。” 今天来沈家的宾客不少,见到是货真价实的县令来了,都赶紧行礼,沿途跪倒一片。 县令大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寻摸一番,没认清谁是谁,赶紧问道:“哪位是沈家老夫人?” “老身……是老身。” 李氏想抬头回话,马上意识到自己一介平民百姓,不能直面县令,唯有旁边站着的沈明文有些诧异地打量县太爷一眼……他是秀才,还是廪生,见到知县不用下跪,不过还是要拱手行礼。 “快请起,快请起,本官怎当得起老夫人这一拜?”县令紧忙将李氏搀扶起来。 李氏先前经历孙媳妇逃婚正觉脸面无光,这会儿堂堂的一县县尊突然临门,她整个人昏头昏脑,县令又道,“还不快将沈状元的喜报拿来?” 一句话,便让原本聒噪的沈家院子一片鸦雀无声! 县令将喜报拿在手里,站直身躯,正式宣读:“福建布政使司汀州府宁化县沈七老爷,己未科礼部会试举南宫第一名会元,金殿殿试黄榜高中一甲第一名状元,三榜连捷,特此喜报。” “噼里啪啦……” 随着县太爷报喜结束,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李氏刚才没听清那些话,赶紧拉着身边的身边人问:“说什么?说什么?” 鞭炮声,锣鼓声,伴随着人声之鼎沸,院子内外再难听到一句囫囵话。 ********** ps:第一更送上! 承诺的大爆发如期而至,天子也在零点到来后赶出一章,大家何不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以壮行色? 生命不息,爆发不止,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四五三章 前后之别(第二更) “老夫人,快醒醒啊……” 李氏问明情况,得知自己小孙子高中状元,三元及第时,一阵热血上头,人忽然晕了过去。 这次昏迷可不同于以往,任凭一堆人忙活半天,李氏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请大夫前来诊断,情况似乎不妙,李氏的眼睛紧闭,气若游丝,似乎命不久矣。就在大夫准备吩咐沈家人准备后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小幺子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命……” 老太太忽地睁开眼,双眸有神,厉目扫过在场之人,似是要将说出这番诽谤她小孙子的人给揪出来。 大夫原本给李氏把脉时那微弱的心跳,也突然变得澎湃有力。 刚才说话的那位赶紧缄口不言,躲到人后。 好在老太太醒过来是实实在在的幸事,沈明新等人情不自禁看向躲到沈明文背后的王氏,却不知她先前那句话是在讽刺,还是故意以此刺激并唤醒李氏。 李氏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突然拉着冯氏的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几乎是哭喊着道:“老幺媳妇,我对不起你啊……” 一句话,令全家人慌了手脚。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连老四媳妇和老幺媳妇都分不清楚了?就算分不清,也该想起老幺媳妇不在身边,这会儿正在府城啊! 可李氏这一哭,就好似要把满心的委屈发泄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冯氏有些慌张,赶紧解释:“娘,您弄错了,我是老四家的……” 李氏充耳不闻,一直拉着冯氏的手哭诉,她心里好像也知道对沈明钧的媳妇周氏有太多刻薄之处,一时间脑子糊涂了,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哭了半晌后,倒是王氏的话传来:“娘,看清楚,这是老四,是六郎他娘。” “胡说,我孙儿是七郎……” 李氏一时间仿佛只记得有沈溪这么一个孙儿,当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家里人赶忙过去搀扶,李氏扶着头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在场之人:“七郎中状元了?” “是啊,娘。是喜事,大喜事啊!”沈明新笑着回道。 “是老四啊,哎呀,你看为娘刚才都糊涂了,老幺家里没来人吗?” 沈明新苦笑着看向自己大哥,不过沈明文此时正站在翻白眼打哈欠。 沈明新回道:“老幺家在府城,要不咱写个信让他们回来看看,顺便带上十郎给祖宗牌位磕个头?” 李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用了,老幺家出了个状元,以后为娘就指望他们了……为娘亲自去府城看他们……县尊大人还在外面吗?” 三房沈明堂媳妇沈孙氏惊喜地道:“说得全都对……娘这会儿都想起来了吗?”随后被王氏一瞪,沈孙氏不敢言语,一家人扶着李氏,生怕她又因为太过激动而摔倒。 县太爷在前院正堂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心里正在想,这喜事莫不会变成丧事?他正准备到后院看看,李氏已经在沈家人搀扶下走了出来。 李氏二话不说,直接在县令面前跪倒,连同沈家人也跪了一排。李氏哭诉道:“老身感念县尊大人大恩大德,过来给老爷行礼了。” 县令一头雾水,赶紧起身搀扶,说道:“沈大人殿试,那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本官只是代朝廷向老夫人报喜,何敢居功?老夫人快起。” 王氏嘀咕道:“小幺子才中状元,这边厢知县老爷都尊称他为大人了……以后他若是有了本事,一准儿找我报复,谁叫我以前对他娘俩那么刻薄?” 沈溪中解元时,王氏一直担心沈溪伺机报复她,可后来沈溪去了京城,连衣锦还乡回宁化这边风光一把都没有,更没机会报复了。 但这次沈溪中状元后竟然直接当官,这让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县令扶起李氏,搀扶她坐下。 连一县县尊都要坐在客位,李氏能跟七品县令这样的父母官同坐,顿时感觉大有面子,尽量挺直腰杆,让外面的亲戚以及街坊四邻看看。 让你柳家耍赖退婚,这还错有错着,我沈家出了个状元,你现在就算把女儿嫁过来,我还不要了呢! 你们这些主脉旁支的沈家人还有街坊四邻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现在我孙子中了状元,你们继续看吧,也不知最后谁笑话谁。 “沈大人得蒙天子恩德,留在京城翰林院为官,若本官进京,必会前往拜望。” 县令尽量攀关系,要说他也是进士出身,但在官场混了这许多年,缺少人脉的他只能做到知县这位子,所以对于仕途无望的他,破罐子破摔,********捞钱。但沈溪中状元给了他希望,入翰林院就意味着有成为内阁大学士的机会,而且沈溪起点很高,一当官就是翰林院史馆修撰,比他还要高一个品秩,只要善于钻营,留在翰林院升上两级就是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随时都有可能入阁。 县令只需要把地方政务操持好,将来以状元公祖籍地父母官的身份入京拜访,说不得就可以投入沈溪门下,要是机缘巧合,捞一个同知、知府致仕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沈家这条粗大腿,一定得抱,还得抱好! 李氏不知道该怎么回县太爷的话。 再想想,现在孙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沈溪以前就算中举,可到底没当官,在朝廷没什么人帮衬,何时能放到官缺是个大问题。 但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沈溪中状元立马就当官,她一辈子的期望就此变成现实,只是沈溪现在当的什么官,她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个连堂堂七品县令都要尊称一声“大人”,需要苦心巴结的“大官”。 “娘,那些报子……还等着派发赏钱呢。”沈明新从门口进来,先给县令磕了头,然后小声对李氏说道。 因为李氏晕倒,沈家这么多客人还没来得及招待,没李氏这个一家之主的命令,沈家中人可不敢随便动银钱。李氏赶紧站起来,吩咐道:“快……快到我屋里拿木箱子出来,里面有散碎银子和铜板……” 县令哈哈笑道:“怎劳老夫人破费?胡典史,用本官的银子打赏,回头让报子们去账上支取。” 由于宁化县太过贫瘠,加上连年遭遇盗匪和灾情,所以朝廷任命官员的时候,竟然连县丞和主簿都没有任命,直接由一个不入流的典史充当二把手。 县令说得慷慨,但胡典史听了则有些悻悻然。 谁都知道这一任县令不是什么好鸟,在宁化县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都能想方设法贪墨银子,说是给报子赏钱,却不直接发,而让到账上直取,要知道衙役的俸禄都欠了好几个月没发,赏钱的承诺能兑现? 不过李氏没让县令“破费”,让沈明新和沈永祺进到她屋子,把钱箱子拿了出来,给报子们派发喜钱,就算不多,但每个人总有几十上百文,足够报子们好酒好肉吃上一顿。 本来为了沈家的面子,院子里的酒席就没撤,如今反倒要多添加几桌,连同报子以及前来贺喜的县衙官差一并请了,好好吃上一顿酒宴。一顿成婚的喜宴,变成恭贺沈溪中状元的庆功宴,主桌上多了宁化县令这样重量级的嘉宾。 李氏在家里宴请县太爷,这消息传得飞快,连同沈溪中状元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遍宁化县城,然后飞速向城外以及周边村镇蔓延。 自大明朝开国以来,沈溪并非宁化县第一位状元……宁化首位状元是洪武朝的张显宗,但时过境迁,张氏一门早就没落,如今连后人都难寻,已为人忽略。沈溪却是十三岁中状元,小小年纪就入翰林院担任史官编撰,乃皇帝近臣,将来入阁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 这年头若有人在朝中为高官,其祖籍地方官员都要拼命巴结,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要调到京城,就在这位朝廷大员手底下做事。 那些知府、知县对待地方上的百姓,也尽量做到小心谨慎,施以恩惠赢得民心,因为京官尤其是那些随时能接触到皇帝的官员,会将“民意”上报朝廷,一旦惹来御史言官,下场那叫一个凄惨。 因此,沈溪中状元,对宁化县百姓来说是大好事,既有面子,还能让宁化县令夹着尾巴做人,以后城里什么书院、古刹、名胜乃至官道、桥梁都能得到修缮,除了地方士绅出银子,就连官员都要自己掏腰包,就怕被人记上一笔,遗患终生。 百姓奔走相告,如此一来,到宁化沈家大院恭贺的人越来越多。 首先前来祝贺的,就是沈家沾亲带故的人,包括李氏、王氏、钱氏、孙氏、冯氏以及沈溪老娘周氏的娘家人,还有就是沈家这边血脉比较远但能排上字辈的族人。本来沈家三郎新婚,这些人都没来出席,可听说沈溪中了状元,就算跟沈溪八竿子打不着的,也都在获悉消息后,赶紧到县城来恭贺,怎么都得攀上关系再说。 这些人将辈分理顺,最后也能自称是状元郎沈溪的“表哥”、“表姐夫”、“表叔”、“侄儿”、“侄女婿”等等,有了这层身份,以后在地方就能得到别人尊敬,说不定还能把子侄介绍道沈溪手底下担任小吏,世代得到官府的铁饭碗。 李氏正在兴头上,自然是来者不拒,只要是跟沈家有一定关系的,不管是同宗还是姻亲,只要来到沈家院子,一律热情相迎。 在亲戚之后,城里城外的世家大族、地主富绅、举人秀才又或者是致仕的达官显贵,纷纷来访。 沈溪中了状元,别人来自然不会空着手,大把大把的礼物送上,有的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的银封,甚至还有直接送上城外田土的,让李氏乐得合不拢嘴,赶紧吩咐沈永卓把所有记录登记在册,看看以后怎么还礼。 李氏这辈子追求的就是被人称颂、捧赞,如今愿望得以实现,她脸上挂着笑容的同时,眼角挂着泪,笑容和泪水就没断绝过。 县令本来想留在沈家吃顿酒宴,表示与状元家关系亲近和睦,将来拜访状元郎也多个谈资。不过眼看人越来越多,院子内外挤得水泄不通,县令便敬了李氏三杯酒,提出告辞。 正要走之际,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县令详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柳家那边又把闺女给送过来,想把婚事继续完成。 之前街坊们讪笑的对象是沈家,想看沈家的笑话,不过到了此时,他们嘲讽的对象则变成柳家:“真是现世报啊,头晌还对沈家挑鼻子瞪眼,女儿上了花轿都逃回去了,转眼沈家出了状元,眼巴巴地又想把女儿给人家强行送来?” 沈溪中状元,沈家的同宗子侄以及他考县试、府试、院试的同案乃至启蒙时代的同窗,都是获益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溪当官,以后沈溪的同宗兄弟都有机会到官府做事,那些同案同窗,只要考取功名便能得到照顾。 本来只是个出劳力做活的沈家三郎,突然变成金贵之人,只要沈溪稍微点拨下,便能到衙门为吏。柳家那边正是看到这点,赶紧说服自家女儿,把人给送了过来,好在没误了吉日,料想沈家这边喜上加喜,不会计较这点小的波折。 “老夫人,您还不出去迎接孙媳妇?人都给送到门口了,只等新郎去踢轿门迎新娘……”媒婆跑了进来,脸上挂着笑,不过这笑容有些勉强,若非柳家那边又塞给她一封喜钱,她才不愿触这等霉头。 好么,让老娘给说媒,好不容易说成,你柳家耍赖,玩赖婚这一套,这是让老娘在宁化的媒婆界不用混了啊。现在解元公变成状元郎,还留在京城做了大官,你柳家就想反悔,当这婚事是儿戏,耍得老娘团团转? 李氏此时腰板也硬了,七郎中了状元,那三郎的婚事还用担心吗? *********** ps:第二更送上! 啥都不说,天子发了这一章赶紧码字,否则担心无法完成爆更的任务!求点儿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刺激下灵感!(未完待续。) 第四五四章 认错(第三更,庆新盟主) “这婚事,柳家悔婚在先,我沈家没告上官府已是仁厚,如今县尊大人在,请您给评评理!” 李氏恭恭敬敬给县令行礼,意思是让县太爷说句话,将这门婚事给取消了。 咱沈家现在可不一样了,连县令都亲自临门,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柳家想耍赖逞威风的?我就是不要你家女儿,让你女儿没过门就做弃妇,背负骂名,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再让你们这些不开眼的家伙欺负我们沈家,真当我沈家还是以前那般好欺负?随便是个人就敢耀武扬威? 县令怔了怔,这过来恭贺新科状元,居然碰上告状的事情,却不知在这民家院落定案是否符合规矩?当下看了看旁边的胡典史。 在这等偏僻小县做个不入流的典史,行的却是县丞和主簿的权力,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技能。 胡典史赶紧凑上前面授机宜一番,如今沈家不比从前,即便是卖个人情也不能让县令回绝,且眼下这形势,便宜行事最是适宜,百姓似乎也很想看一出“解元家遭市井退婚,转眼中状元反拒婚”的戏码。 知县听过胡典史的话,笑着点头:“既是柳家悔婚在先,错在柳氏一门。那本官就判这桩婚事作罢,柳家除退还沈家彩礼,还要双倍赔偿!” 周边围观民众俱都高呼:“县尊大人英明。” 县令到任宁化县几个月了,从没得到如此多百姓的拥戴,他自己也觉得面目有光,既保全了沈家的颜面,又能赢得百姓的拥护,何乐而不为?他用赞许的目光看了胡典史一眼,心想回去给他一点好处,但转眼这念头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知县大人回府……” 随着班头一声口宣,沈家人,还有与宴宾客一同恭送县太爷和胡典史出了门口。 县令三步一回头,到了巷口对李氏又是一番寒暄,这才上了轿子离去。 与官轿相对的,是停在不远处的一顶花轿,轿夫正站在花轿旁,眼巴巴地望着巷口这边。在花轿的后面,是一大队挑夫,红红绿绿的嫁妆足足有好几丈。可是因没得到沈家准允,不管是轿夫还是担夫,都没敢把花轿和嫁妆送到沈家门前。 “娘……要不咱把人接进来吧?”钱氏看着那边的花轿,还有那么多的嫁妆,想到儿子的婚姻大事,不由对李氏说了一句。 李氏冷笑一声:“当娘的话是耳边风吗?连县尊都否了这门婚事,以后就算三郎再娶谁,也不能跟柳家有半点儿关系……回去吧,家里还有宾客招待!” 突然间,李氏便多了几分诰命夫人的威仪,连理都不理柳家的婚嫁队伍,带着自家人回到沈家院子。 钱氏望着远处那婚轿,一时间心生怜悯,其实她从开始就不太赞同这桩婚事,因为她觉得自己儿子不太有本事,应该门当户对,找个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就成了,不应该贪女方的陪嫁。 谁知李氏却很坚持,要给三郎找个富绅家的千金小姐当媳妇,还特别叮嘱媒婆,不让媒婆告之对方沈家三郎其实是个做苦力的白丁,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一出临时变卦的戏码。 柳家退婚,其实是李氏“咎由自取”,若非沈溪中状元,沈家这哑巴亏只能认了,不但三郎一辈子讨不到媳妇,连沈家后辈子侄再要娶妻也会分外困难。 不过钱氏的怜悯很快烟消云散。 想到老幺家的小幺子中了状元,按李氏的说法,小幺子一人兴,那沈家一大家子人都会跟着荣光,以后只能是沈家挑肥拣瘦,不会再有谁敢事到临头再反悔了!随着沈溪当官,沈家正式晋身官宦人家,有什么事情只需要往衙门投一个拜帖,官府自然会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 高高的堂口上,挂上沈溪高中状元的喜报,所有人看到喜报,不管认不认字,都会恭贺一番。 李氏立在前院的正堂,沈家主脉和旁支的人全都将她当成一家之主看待,过来恭贺之言犹如滔滔江水,把李氏奉承得浑身舒坦。 李氏眉飞色舞道:“我孙儿中状元,绝不会忘了沈氏宗族,来日状元的牌坊立起来,光宗耀祖不在话下,说不一定同宗子弟的名字都会刻到上面。” 沈明文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娘,那牌坊是官府立的,咱说了不算。” 李氏的脸色急转直下,冷冷地瞪了沈明文一眼,若非众宾客在场,她挥手就要打这不识趣的大儿子一巴掌。 老娘要在沈氏族人面前显威风,你这是诚心让老娘下不来台,是吧? “婶婶别生气,明文这话说的也对,同宗子弟的名字是否刻在牌坊上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侄子中了状元,能蒙荫我沈家上下。” 沈家大房那边的人赶紧说话。 要说沈氏同宗人中,跟李氏一家关系还不错的就属大房,以前李氏每次进宁化县城,都会住到大房家里,人家也没嫌弃她打扰。同宗既然帮衬过,现在人家就要讨得回报,谁让大家都姓沈? 旁边但凡姓沈的,也不管跟沈溪这位新科状元郎关系隔着几辈,都跟着帮腔。 李氏道:“这是自然,不过如今我家七郎在京城为官,山长水远,不过料想等他几年后为官一方时,我同宗子侄若有去投奔的,我只管让他帮忙在衙门中安顿。” 李氏的话让在场的沈氏中人兴奋不已,有人赶紧道:“如此就好,有婶婶这番话,我等就放心了。走,出去饮宴,沈家这边席桌不够,只管到沈家其他人家里取用,我们沈家就算再落魄,这庆功宴还是请得起的……” 院子里一片热闹,前来送礼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李氏抽出空暇拉住沈明新的衣袖,道:“老四,你别光顾着出去招呼人,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你陪娘去府城一趟,多带些礼物,为娘要去好好答谢老幺一家……” 沈明新道:“娘,大家都是一家人,老幺和他媳妇不用您谢。” 李氏突然擦起了眼泪:“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哪,这些年……娘所有心思都在你大哥身上,连七郎读书,我都跟苏先生说,勉强糊弄过去就行了,让七郎认清自己,早点儿休学回家跟你学做木匠活,这辈子能有个手艺养活自己就行,反正他已经有了个童养媳,娶妻生子,就此安稳过上一生,谁知道……唉!这才几年啊,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大哥连举人都不是,怎么七郎就中状元了呢?” 沈明新这才知道老娘为了让老幺家死心,居然还去找沈溪的启蒙恩师苏云钟使坏。 沈明新心想:“照娘这么说,若非七郎跟着父母进了府城,这会儿或者已经休学跟我做了木匠,我沈家要出个举人指不定要等到何时,更别说有人中进士和状元了!” 李氏若有所思:“这些年老幺媳妇跟着陆家女人做买卖,外面传言太多,我几次让老幺让他媳妇别做了,他没听进去。怕是他们夫妻俩记恨为娘当初不肯让七郎读书,七郎有本事了,他们要闹分家,为娘担心治不住他们……我这当娘的,这就去给他们磕几个响头,当作认错,咱这沈家别散了就好……” 沈明新赶紧道:“娘,您别多想,老幺和他媳妇不是那种人!” 说出这话,沈明新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其实他跟冯氏这些年在乡下,曾不止一次说过家里的事情,都觉得老太太偏心实在太厉害,这一家老小基本都围着沈明文一个人转,先考生员,再考举人,这些年家里人奔波劳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给了大房。 就算李氏让沈元读书,可沈明新夫妇自己也想早点儿分家单干。 四房尚且如此,人家幺房那边在府城做大买卖,还把赚来的钱供养沈家老小,就算如此也不能得到李氏认同,人家是傻子愿意跟着这样的老娘过日子? 现在沈溪考中状元,估摸着幺房那边很快要去京城跟儿子过好日子,没分家,其实跟分家也没多大区别。 …… …… 汀州府城,沈明钧夫妇这会儿也在设宴款待来宾,不管认识不认识,也不管送没送礼,只要来了就是客人,流水席天天开,对他们夫妻而言,儿子能中状元,就算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那些前来恭贺的士绅地主、商会同仁以及沈溪的同窗同案都送了厚礼,办这宴席不仅不亏,还能大赚一笔。 其实他夫妻二人还真没打算去京城找儿子过日子,因为他们打听过了,就算沈溪现在当官,也是在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做官,俸禄不多,养活谢韵儿、林黛和几个丫头或者尚可,但若他夫妻二人再去,那便是给儿子添麻烦。 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儿子有出息,自己能不能在儿子身边并不重要,就盼以后儿子能做更大的官,走到哪儿都没人敢欺负,那就够了。 流水宴一连摆了三天,惠娘也跟着忙里忙外,请了不少佃户家的人过来帮忙。 而今惠娘在府城买了几百上千亩的地,沈、陆两家都算得上是大地主了,只是沈家的田地暂时挂在惠娘名下,这也是周氏怕田产被婆婆给夺去。 经过这三天,周氏心中的兴奋稍微沉淀了些,开始考虑一些更实在的东西,比如说是否该回宁化跟老太太报个喜,又或者给儿子送些银钱去,好让儿子能在朝中有银子上下打点? 这些年经商,她没学会别的,只知道在官场里没银子寸步难行。 请托办事要送礼,逢年过节要送礼,红白事也要送礼……沈溪才刚做官,年岁小,在朝廷没靠山,若连银子都没有,谁肯帮他的忙,为他以后仕途铺路? “小郎才刚中状元,他在翰林院中要为官一些日子,等他从翰林院出来,或可为地方父母官,真正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多。” 惠娘安慰周氏放宽心,不过她做事更为周全,这三天她早就让人押了一船茶叶运往京城,同时给沈溪带了一箱银子去,不管沈溪用不用得上,有银子傍身总是有备无患。 *********** ps:第三更送上! 这一章系为新盟主“澜兮”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同时也谢谢所有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的书友,没有你们的支持,天子不会如此激情四射,下笔如有神! 为保质保量完成今天的爆发承诺,天子接着码字了,继续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五五章 请寿画(第四更,盟主加更) 京师的四月天,百花争艳,暖阳高照,已有几分初夏味道。 解下厚重的冬装,身子轻快,沈溪很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写字,只要太阳一晒,全身暖洋洋的,很快就陶醉在这微醺的阳光中,闭上眼小憩一会儿也没人打搅,这就是翰林院里悠闲生活。 《大明会典》一修就是几年,慢工出细活,翰林们也清楚知道事情急不得,修得太快会让皇帝觉得翰林做事不够认真仔细,就算将书修好,回头也有别的事情要做,吃着皇粮就要为朝廷做事,日子一过就是一天,怎么混不是混? “……听说这几日太子的病情好转,陛下准备大宴群臣,我翰林院中之人都将受到邀请……” 朱希周又在跟人商量事情。 其实翰林们谈论之事,很少与公事有关,平常所说要么是出去垂钓,要么是约个地方品茶论道,诗词文章皆可交流。 翰林的收入不高,不过想把生活过得悠闲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走到哪儿,只要跟人报上翰林院的名号,别人对你不单是敬仰有加,简直是崇拜到五体投地。 平日里翰林们的聚会,朱希周总会叫上沈溪一同去,但以沈溪的年岁很难融入这些平均年龄三十多岁的翰林的交际圈子,沈溪年轻又处在相对较高的官职上,走到哪儿都有人以讨教学问为名,提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搞得他疲于应对,所以到后来他就尽量少出席同僚间的社交场合。 朱希周看明白这点,不再强拉沈溪去参加什么活动,最多过来跟沈溪提一嘴,只要沈溪拿出借口推搪,他便不再勉强。 “宫中赐宴啊,进了翰林院这么久,还未曾有过,却说这宫里的膳食到底是何模样?” “若陛下真的要赐宴,还顾得上吃?喝几杯酒,那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宫里面所存的可都是琼浆玉液,每一杯……啧啧,回味无穷……” “老李,你到底喝过没有?说的好像你经常被陛下赐酒一般。” “呸呸,什么赐酒,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但凡休息的时候,同僚们总是能找到话题聊,这次说的却是天子赐宴。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言,据说皇帝看到太子的病一天天好转后龙颜大悦对太医们所言,也有人说是当着三位内阁大学士的面说的。 这年头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听说”,不过到底听谁说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使得大多事情都是捕风捉影。 眼看日头西斜,朱希周跟同僚说笑一会儿,走过来对昏昏欲睡的沈溪道:“沈修撰,今日下班会早些,武翠楼有个茶会,你去不去?” 所谓的茶会,其实就是找个由头公费吃喝,翰林们聚在一块,喝茶吃点心在前,随后还有一顿不错的宴席,回头这账是要公款报销的,沈溪到翰林院时间不久,不过知道翰林院这种公费的宴席每旬差不多都会有一次。 “我要早些回去……” 沈溪这次连借口都懒得找了,以前总说家里有这个事那个事,说多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借口太过牵强。 朱希周笑道:“也是,听说沈修撰家中有如花美眷,不过以你这身子骨,恐怕吃不消……哈哈,玩笑玩笑。” 同僚之间的打趣实在太多,就算朱希周这个人还算不错,又同样是状元出身,可偶尔说起荤话来,那也绝对是没有半点斯文可言。 不过朱希周很少在沈溪面前说一些太过晦涩的言语,但有些事却是“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天翰林院本没什么事,加上又是公款吃喝,下班比平时早了些,如今已经是四月天,白天变得很是漫长,沈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下朝服便踏上归家的路,尚未到胡同口,就见一顶小轿停在那里。 轿子并非官轿,甚至连普通轿子的规格都颇有不如,一看就知是女子所乘……这种轿子里面的空间很狭窄,女子坐在其中伸不开手脚,但因轻便,两个轿夫便可,跟滑竿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外面的轿箱。 这小轿外,除了两名轿夫,还有个看起来精灵古怪的漂亮小丫鬟,这会儿正用一双好似黑水晶般的眸子往沈溪身上瞄。 沈溪嘀咕道:“这是谁家的小姐?” 沈溪的“状元府”所在的思诚坊靠近城墙的位置,在嘉靖朝外城没有修筑前,这一片算是京城的平民区,周围没什么豪门大户,都是标准的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连两进的院子都没有,更别说是豪门大户,自然见不到大家小姐。 这年头礼教森严,在汀州、宁化这种地方偶尔还能见到谁家的妇人出来走走,可到了京城,街面上基本清一色的大老老爷们儿,只有在早市和晚市的时候才能见到一些出来买菜的妇人。 越是繁华富庶的地方,女人越守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这般女子乘着轿子出来抛头露面,少之又少。 沈溪正准备进胡同,却见其中一名轿夫过来问道:“这位可是赵画师?” 沈溪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画师这个身份沈溪可不常用,只是苏通拿来搪塞李愈那帮人,在苏通回福建后,沈溪已有多日未曾见过李愈……其实李愈等人均不知晓沈溪住在何处,连他身份也不知,根本无从找寻。 “是。” 沈溪想了想,点点头。 那轿夫回去,跟小轿里的人通禀,轿帘打开,小丫鬟扶着里面的女子走下来。 沈溪一看到那女子的模样,顿时释然,这是他曾受苏通之邀去画画时,曾作过他画中“模特”的那位……李愈的妹妹李二小姐。 此时的李二小姐,脚步轻盈地走下轿子,手上拿着一条手帕,螓首微颔,缓缓走到沈溪面前礼貌施礼,举止优雅,一看就是接受过很好的大家闺秀教育。连她的话语也带着几分轻柔婉约:“见过赵公子。” 沈溪故作惊讶:“我们见过吗?哦……好像是在梦里。” 饶是李二小姐有所准备,还是被沈溪这突如其来的话说得粉面一红。 被男子说在梦里见过你,这也算是极为轻佻的轻薄之言,可眼前这位“赵画师”似乎并未打诳语,当初给她作画时曾说过此话,若不信,又如何解释赵画师能在没见过她的情况下,在纸上画出一个与她有七分相似,容貌却更美的玉人? 李二小姐没吱声,倒是旁边的小丫头有些不满:“这位公子,你怎能轻薄我家小姐?” 沈溪顿了顿,问道:“有吗?” 李二小姐道:“小玲,不得对赵公子无礼。” 小丫鬟撅着嘴,她对自家小姐言听计从,不过对沈溪却多有不满,就算住口不言,在低头之前还是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好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威胁:要是再对我家小姐无礼,我咬死你! “在下想起来了,那日在……为苏公子作画时,似有见过小姐,小姐姓李是吧?应该称呼一声李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沈溪好像突然想起来,客气地对李二小姐行礼,心里却奇怪,这李二小姐怎找到这里来了? 李二小姐再次行见面礼,同时为沈溪释疑:“小女子为寻找赵公子,便到苏公子下榻旅店打探,方知苏公子有位至交好友居住在这周围,于是便到这周围探访,可找寻半晌,并未寻到赵公子府邸,只好在此等候,未料竟遇上……” 沈溪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一面之缘而已,就劳你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找我,真有这么巧碰上? 还是你知道我回家的路,在这儿堵我? “哦。李小姐找在下有事?”沈溪问道。 李二小姐微微颔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置可否借一步,到个安静雅致的地方叙话?” 沈溪看了看街口位置,那边正好有一家茶铺,点头道:“那到茶寮说话吧。” 李二小姐没有上轿子,与沈溪一前一后出了街口,进到茶寮内,那茶寮伙计正奇怪这年轻的一男一女正大光明出现,但见沈溪年岁,便当二人是姐弟,未再多想。等茶茗上来,沈溪喝了口茶,道:“沈小姐但说无妨。” 李二小姐道:“听赵公子口音,是北方人?” 沈溪一想,既然李家派人去探过苏通的底,那应该知道苏通与新科状元有交情,而新科状元又是个十三岁少年郎,李家人这是猜到他身份,又觉得李愈太不着调,这才派李二小姐前来试探? 沈溪点头:“在下是顺天府通州人,祖上曾出过举人,传到在下这一代,家境破败,只好靠卖画为生。” “哦。” 李二小姐神色中多少有些失望,“那赵公子与苏公子如何相识?” 沈溪心想,这是要刨根问底,不过他脑子灵活,很快就编好了说辞:“苏公子曾找人作画,寻到在下,为他家中人作过两幅,因而相识,还说要为在下介绍一些生意。” 李二小姐点头,接受了沈溪的说法:“实不相瞒,小女子有一事相求。家严即将寿诞,差遣小女子找人作画贺寿,不知赵公子可有闲暇?” “在下平日事情繁忙,怕是没有时间过府……” 沈溪当然要推脱,上次他去帮苏通作画那是给老朋友面子,他又不指望这个吃饭,若是被人知道他这个新晋翰林靠作画卖画赚外快,那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李二小姐道:“若无闲暇也无妨,小女子会请家父,亲自到贵府作画,以赵公子的画功,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不知赵公子如今下榻何处?” 沈溪脸色稍微阴沉了一下,道:“在下暂时寄居在一位朋友家里,不太方便。李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 ps:第四更送上! 这一章依然为“澜兮”盟主加更!天子家中有琐事耽搁,这章耗时太久,天子得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多的就不说了,********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五六章 皇帝赐宴(第五更,祝新盟主) 沈溪回绝得很干脆,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主要是沈溪觉得不太好面对李二小姐,怎么说,也是他无礼在先,拿这位李二小姐作为人物模版入画,而且很不堪。 若说因此而令沈溪觉得有所亏欠,那倒不至于,他不过是将美好事物入画,他所画出来的毕竟是穿了衣服的淑女,只是穿得稍微少了些许…… 李二小姐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她能察觉到沈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稍带惋惜:“赵公子既不愿,小女子也不勉强。只是有一事相问,不知赵公子那日入画之人,可真有存在?” 绕了半天,又把问题给绕了回来,回到当日那幅画上。 苏通和李愈等人对此事有所怀疑,却不会多想,但李二小姐作为当事人又有所不同,她所念之事会比旁人更为复杂,这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就算当时否认,回过头来也要问清楚……或许为她父亲作画贺寿不过是前来探访的借口。 沈溪知道,这件事打死都不能承认,哪怕说是用了李二小姐一个背影,都是对女子清白的亵渎。 沈溪摇摇头:“那画中女子不是已确证并非李小姐本人?” “可是……” 李二小姐想说什么,但又羞于启齿,当下轻轻叹道,“那画中女子,的确要比小女子更美上几分,小女子只是想拜访一下,看看世间是否真有面貌如此相仿之人。” 沈溪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李小姐不必多心,其实那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这解释够苍白无力,见到个美女,稍微意淫一下,将她衣衫半解的模样作于画中,就算想圆场也稍显牵强,只能让李二小姐这个当事者认为,这个女子或许本身便不存在。 但越是如此说,李二小姐心里越会多想。 沈溪轻叹:“其实此人,是在下于两年前于先师画作中所见,因姿容妙曼,这才一眼难忘。” 沈溪故意提到“先师”,意思是斯人已逝,别总拿这问题来烦我,让人徒增伤感。 李二小姐轻轻蹙眉看着沈溪,以她平日观人于微的细致,自认能够分辨出别人说的话是真情实意还是有意敷衍。 若说之前沈溪说出来的话对她有几分敷衍,可沈溪最后这一句,言辞却很真诚,不似诓骗。 她却不知沈溪的心理年龄远非他外表显示能及,这斯可是个演技派! “那是小女子多心了。” 李二小姐起身行礼,如同在告罪一般,“只希望赵公子有机会,将这幅画作拿来与小女子一观。” 沈溪心想:“她见不到那幅画,应该不会死心。” 对于沈溪来说,这并非什么难事,画一幅画,而且做旧,让李二小姐觉出这是一幅成画至少二十年以上的画作,以她不过二八年华的年岁,当然不会再怀疑沈溪所画之人是她。 沈溪道:“那三日后与李小姐相约此处,在下将画作拿来与李小姐一观。” 李二小姐听了,脸色稍微宽慰,行礼告辞道:“那三日后,小女子再来拜访。” 撒了一个谎,就要继续用无数的谎言来圆,不过能让一个女儿家对自己的清白安心,沈溪觉得再做点儿事也无不可,反正许久没作赝过,正好可以借助这次的机会练练手,此番不过是画一幅人物画,又不是模仿什么大家之作,对他而言简直是小儿科。 刚到自家门口,就见到一个大块头低头坐在那儿,满脸都是眼泪,神情伤心沮丧之极,连沈溪走近他都未察觉。 “师弟考完武会试了?”沈溪走上前问道。 王陵之抬头来来,见到是沈溪,差点儿哇哇大哭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拄着红缨枪站起来,沈溪注意到这小子腿受了伤。 沈溪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陵之苦着脸回答:“师兄,我考会试时,耍大刀,那大刀有一百来斤,结果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 一百多斤的大刀,一般人连提都提不起来,王陵之居然在校场上耍那玩意儿?沈溪咋舌道:“这是失手,刀落地把脚给伤了?” 王陵之颇为无辜地摇了摇头:“我耍的可好了,连监考的那位大官都夸我,我一高兴,就在比武台上多转了两圈,失手从台子上摔了下去……” 沈溪心中一阵恶寒。 你耍一百斤的大刀就算了,居然还玩花活,这下吃苦头了吧? 装逼果然是要遭雷劈的! 沈溪拍拍王陵之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没事,这届考不上可以等下次。” 王陵之一脸愁容:“可是师兄,从宁化来京城好远啊,一走就是几个月,路上吃得不合胃口,住得更差,我就想……一次考中自然最好,不行的话以后就不来了。你看还有什么办法补救没有?” 沈溪没好气道:“我自己也才刚考上,哪里有什么办法……既然不想回去,完全可以给家里写封信,暂时住在京城,等过个六年再考便是。” 王陵之把头耷拉下去,低声道:“可我想爹和娘……” 不但是个头大无脑的暴力狂,还是个喜欢哭鼻子叫爹娘的少年!王陵之只是拥有一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魁梧身体,还有他对武学的痴迷以及悟性,其实论智商,他比之同龄人要低一些。 这就是上天在赋予某些人特长的同时,相应换走其一些平常人的能力。 “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有机会我帮你问问。”沈溪道。 王陵之感激涕零:“多谢师兄,就知道师兄你最有本事了,你都中了状元,以后要是我真考不上的话……我就跟着师兄你混……” “赶紧回去,这些天考试你也累了,先把伤养利索,其他事别多想,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 沈溪说完,亲自送王陵之到胡同口。 王陵之拄着红缨枪一瘸一拐走了,他行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沈溪从未见过他这般落寞孤寂的背影。 沈溪想的是,这小子这次考不上,以后也不想考了,那完全可以让他以武举人的身份去兵部挂个职,先到边疆历练个几年。 武举人跟武进士一样都是要从军,只是起步点低了一些,只要他有能力,何惧将来没有前途? 但沈溪对王家是否肯让王陵之从军打上个问号。 要知道王陵之的父亲王昌聂一直对官府有所介怀,再加上王家人丁单薄,让王陵之从军或许可能会让王家断了香火。 …… …… 回到家中,谢韵儿跟林黛正在一起准备晚饭。 沈溪打水洗手时,谢韵儿走出来到了沈溪身边,将擦手帕递上,顺带问道:“太子的病情,可有好转?” 沈溪道:“我又没陪在太子左右,怎知太子病况?不过这些日子从宫里传出的消息看,太子的伤病应无大碍。” 谢韵儿“哦”了一声,似有几分遐思,望着沈溪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解:“那狗皮膏药,到底是什么医书上看来的?我……只是想问问,这些日子我研究了那药方,平平无奇,真的能拔除人体内之淤毒?” 沈溪摊摊手道:“或许是上天怜见,不想让太子出事,所以托梦给我,告诉我仙药之方进献。” 谢韵儿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不说就算了。” 第二天,沈溪计划好下班后去兵部那边打听一下武进士考试的情况。 明朝六部办公的官署和翰林院紧挨着,中间就隔着一条胡同,其中兵部和翰林院更是两挨门,串门很方便。 谁知道沈溪还没去,关于校场上武进士考试的一些传闻,就已到了翰林院内。 这翰林院,毕竟是一群交游广阔的读书人,小道消息来源多,京城有什么新鲜事几乎都逃不出翰林们的耳目。 “……昨日武会试最后一场,你们猜怎么着,有个十五六岁的武举人,一把百十来斤的大刀那耍得一个有劲儿,旁边人愣没一个敢近他的身,连主考熊侍郎都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庶吉士正侃侃而谈,将昨日武会试校场上发生的事说出来。 有人质疑:“不太可能吧?百十斤大刀,他能耍得动?” “有人称过重量了,连刀带柄足足一百零九斤,一般武举连提都提不起来,可这位那是举重若轻,听说这人在文试中成绩相对一般,就是有一股蛮力。人也傻乎乎的,最后竟然从台上摔了下去,那大刀险些把他的脑袋给咔嚓了……” “真是稀奇,后来怎么着?” 众翰林听得有趣,全都围上去继续打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清嗓子的“嗯”一声,却是内阁大学士谢迁走进了翰林院后院的公事房,刚才还围在一起的众翰林如同见到老师的学生一样,赶紧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等所有人落座后,谢迁没好气地站到了屋子中央。朱希周上前行礼,问道:“谢阁老,有事?” 谢迁道:“明日皇宫赐宴,以大宴礼赐,该准备的都得提前准备好。” 在明朝,皇帝的赐宴分为大宴、中宴和小宴。 一年中大宴有郊祀庆成宴和三大节宴席,三大节分别是元旦、冬至和万寿圣节,万寿节便是皇帝的生日。 中宴则包括中宫寿诞宴、东宫千秋节宴、四夷贡使上下马宴、祭祀宴、节令宴、恩赐宴、朝觐宴、巡狩赐宴等等。 至于小宴则没有定例,甚至皇帝还会赐食,直接将宫里的食物赐到受赏人家中,这都是皇帝的恩待。 但这次赐宴,说是以“大宴”为规格,基本就是以三大节宴为标准。 大宴一般会在华盖殿或者谨身殿内举行,属于皇帝宴群臣,席间还有教坊司以歌舞表演助兴,同时皇太子宴外戚、东宫属官于文华殿,皇后宴群臣命妇于坤宁宫,三宴同时进行。 大宴属于朝野上下最大的聚会,热闹空前。 ************** ps:第五更送上! 这章同样为“澜兮”盟主加更!同时谢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持,今天到现在已经180张月票、94人打赏了,而且中间还有还几个10000点打赏,在此天子衷心地说声谢谢! 天子继续码字去了,大家有什么月票还有打赏,一股脑儿给咱们的书即可,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四五七章 不稀罕(第六更,盟主加更) 听说皇帝要以大宴的规格来宴请群臣,翰林们很高兴,无论别的衙门去多少人,按照规矩来说,翰林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连没有品秩的庶吉士也在赴宴之列,这就是翰林院的特权。 翰林们也巴望着多出席这种场合。 因为翰林属于朝官中才学的佼佼者,在这种文武百官齐聚的大宴中,陛下一旦有什么学问上的事情相问,别人答不出来,偏偏你能答出,那是很容易让皇帝记住你,给你加官进爵的。 朱希周高兴之余,赶紧问道:“谢阁老,这赐宴……有何名堂,我等也好提前作准备。” 朱希周所说的准备,是找人提前撰写一些文章,好在赐宴上向皇帝进献,让人宣读,一般都是应景的篇章,比如说庆祝节日、天子寿诞,只要文采出众,皇帝肯定会另有赏赐。翰林院平日里需要干的事情不多,这种为赐宴写贺词的事属于分内工作。 “太子病愈,难道不是一件大喜事?”谢迁脸上挂着笑容,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到朱希周身后的沈溪身上。 吩咐完第二日赐宴之事,谢迁将沈溪叫到外面,脸上挂着笑容,道:“陛下问及谁献的药方,老夫提了你的名字,陛下赞许,说是你不但年轻,才学好,还见多识广,对你有一番夸赞。” 皇帝的夸赞,对于一般人来说应该是受宠若惊,可沈溪却一脸平静。 沈溪知道,皇帝夸他是因他献药方治好了太子的病,而非真正因为他才学出众,就算他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朝廷上下那么多有才学的名臣,皇帝挨个去夸赞,几天几夜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谢迁又道:“陛下说及,问你要什么赏赐。我这里提醒你一句,有些事见好即收,可别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否则老夫可帮不了你。” 说到赏赐,谢迁一上来便威胁一通,不能向皇帝提“过分要求”……话说,要怎样的要求才算是过分? 有什么明确判断标准没有? 沈溪琢磨了一下,恭谨地道:“学生所献药方,并非出自在下之手,不敢居功。” 谢迁对沈溪这番话非常满意,为皇帝办事还想居功,真当自己是盘菜?不过谢迁还是提了一句:“那这药方,你是从何处所得?” 沈溪这时已经想好了说辞,既然不准我为自己提出非分的要求,那我就请求别的:“这药方,本为京城医药世家谢家所传,他们听闻太子染病,献药无门,才找学生问询……学生对于太子病情不甚了解,只好随同药方呈了个病例上去,若是吻合的话或可一试,未料竟真令太子转危为安,实是万幸。” “谢家?” 谢迁皱起了眉头。 若是换作别人,或许对京城中姓谢的医药世家不甚了解,可谢迁自己也姓谢,在一个注重同姓宗族的年代,他对京城上下姓谢的名门望族多少有些了解,“可是在七八年前,因事而衰落的谢家?” “正是。”沈溪行礼道。 谢迁点点头,叹了口气:“算是缘分吧,这样,我跟陛下提一提,若是可以的话,让陛下为谢家有所恩赐,以后谢家或者中兴有望。”说着谢迁拍了拍沈溪的肩膀,“到时候谢家肯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沈溪赶紧道:“谢家应该感念谢阁老的恩德才是。” 谢迁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为同姓之人争取皇帝赏赐的事,他还是乐意做的,反正是顺水人情。 现在皇帝正因为太子病愈而高兴,连他这个转呈药方的近臣都多有赏赐,那背后献药之人好处肯定也少不了。 谢迁与沈溪在翰林院大门外聊了约莫盏茶工夫,等谢迁回皇宫复命,沈溪这才折返回翰林院后院的公事房。 进了屋子刚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朱希周便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沈修撰,以前谢阁老很少到翰林院来,如今他老人家奉陛下之命,兼领翰林事宜,可一过来总叫你出去叙话,你们出去商议的是何事?” 沈溪本可以拿修书的事情搪塞,可一想,翰林院中比他资历深的人太多,若真是问修书,谢迁断不会找他。于是沈溪道:“谢阁老在问礼部会试的一些事……” 朱希周脸色微变,瞪大眼睛看了沈溪一眼,点头会意,却赶紧回自己位子上去。他是聪明人,礼部会试鬻题案到现在尚未有结果,弹劾程敏政的奏本已留中不发十余日,或许是因太子生病的事耽搁,不然这会儿程敏政都被下狱问罪了,谁跟这案子有牵扯那纯属自找麻烦。沈溪一说跟礼部会试有关,朱希周马上不再多问。 朱希周在翰林院中人脉较宽,有他跟别人解释,其他翰林便不会再过问谢迁为何没事总来找沈溪叙话。 第二天皇宫就要赐宴,朝廷里相对忙一些,事起仓促,很多都准备不及,只能连夜进行筹备。 与沈溪印象中,皇宫赐宴就是由御膳房准备不同,皇宫赐宴宴席的安排和膳食的供应,却是由光禄寺来安排。 与宴宾客的排次、搬放桌椅、侍者和侍从的选派,则由鸿胪寺负责。 安排乐工和舞者在宴席之上表演助兴,则由教坊司代劳。 而全局统筹由礼部负责,至于详细安排还得由内阁大学士牵头,而这次的总负责人便是“尤侃侃”谢迁。 谢迁不需要做太多事,下面的人自然会各司其职,他只需要把大致消息通知各衙门,每个衙门出席的人数都是相对固定的。 鸿胪寺那边只需要为各衙门备好相应席位,至于各衙门谁出席谁不出席,则由各部堂官选定,有大臣身体不适不能参加,会由下面的人补上,总不能让皇宫赐宴中空着席位。 翰林院这边不用商议,历次皇宫赐宴给翰林院的席位通常最为充足,虽然居于末席,但能进皇宫与皇帝一同饮宴就已是莫大荣耀,至于坐在哪儿就无所谓了,在显眼的位置反倒不能痛快品尝宫中美食,在角落里就不同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更为逍遥自在。 至于翰林院为第二天皇宫赐宴所准备的,仅仅是写一篇贺词,所贺之事当然是太子病愈。但不能说得太直白,总要夸赞一下太子,说他多么英明神武,将来是多么合适的明君人选,还要歌颂一番帝王治国的造诣,把太子病愈这件事归于皇帝勤政感动上苍…… 反正捡着好听的话说,就算是一位开明的君主,也希望得到别人肯定,只要马屁话别全是空洞的套话便可。 这篇贺词轮不到沈溪执笔,实际上连朱希周这样相对的老资历也要靠边站。 执笔之人最少也是翰林侍讲学士级别的,按朱希周的意思,应该由王鏊和焦芳来写,不过跟票拟差不多,先写几篇草稿,然后进献给这几位,让他们根据草稿进行润色,最后写成的贺词成文,也归功于王鏊和焦芳。 至于谁来拟草稿,众翰林也是抢着来,没沈溪什么事,他乐得清闲。 …… …… 当晚沈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子病愈的消息告诉谢韵儿。 毕竟谢韵儿这些日子总问沈溪关于太子的病情,而他总是回答不出来,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太子被我治好了。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沈溪坐下来,故意卖关子,笑盈盈对正在做绣活的谢韵儿道。 谢韵儿属于闲不住的那种人,她从十四五岁开始执掌家业,家里上下大小事情都要她来负责,外面还要赚钱养家,突然来到京城,她反倒成为闺房中的女子,不得丈夫允许不能出家门。 可谢韵儿还是主动找事情来做,于是便让宁儿出去买了针线和绣缎回来,自己做绣活,倒也不是为了拿出去卖,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充实一些。 “相公不想说就算了。”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道,“先说好消息吧。” 沈溪道:“好消息是,太子的病情终于痊愈,明日皇宫为此赐宴,我们翰林院中人都会出席……明晚我可能会晚些才能归来。记得给我留门啊!” 谢韵儿其实大概也料想到了。 太子本已病入膏肓,这些日子沈溪说太子那边病情在逐步好转,料想这会儿差不多也该痊愈了。她微笑着点点头:“那坏消息呢?” 沈溪摊摊手:“谢阁老今日找我,说是陛下问这狗皮膏药的来历,我说那药方是你们谢家祖传的。” 谢韵儿本来神色还算正常,听到这话突然站了起来,连针尖扎到手都浑然未觉:“你……你说什么?” 沈溪道:“你别着急,其实我就是没法解释这方子的来历,并非诚心拿你们谢家当挡箭牌,陛下还说会赏赐,我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从六品的官员,已经非常打眼了,靠进献药方升官总非良途。” “你想啊,我一介文臣,总不能说我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吧?万一皇帝觉得我能治疑难杂症,干脆人尽其才调我去太医院,那我的仕途岂不是到此就终结了?互相理解一下嘛……” 谢韵儿眼睛里噙着泪水,不是单纯因为生气,又或者是因为感动。沈溪为太子治病这么大的功劳,被沈溪“告罪”一样告诉她,这功劳我当成罪过,太过棘手,让给你们谢家就是。能为太子治病,还治好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病,这对医药世家来说,是多么大的扬名机会,可这位沈状元,为何对这好名声如此看淡? 倒好似功劳归了他,反倒是污了他的名声一般! “当太医不好吗?”谢韵儿神色很复杂地问了一句。 沈溪苦笑道:“也不是不好,可我的志向是非济一人而是济万民,就算在太医院做到头当了院使,才不过正五品,还没实权,谁去谁傻……” 谢韵儿简直哭笑不得,别说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就连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走出来那也是为世人所崇敬,那可代表的是大明朝医术最高明之人,谢韵儿做梦都想跟院使和院判探讨一下医术。 可在沈溪口中,那却成了不入流之人。 谢韵儿很倔强,没感谢沈溪什么,反倒骂一句:“别看不起太医院的人,你自己才是个六品的翰林修撰呢!” 骂是骂了,可转身的时候,却又偷偷轻拭一把眼泪。 ************ ps:第六更送上! 这章是为“澜兮”盟主加更的最后一章,全部五章加更完成,再次向你致敬!另外,今天到这会儿已经有224月票和102打赏,谢谢所有书友力顶!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五八章 王琼告状(第七更,献书友) 谢韵儿似是不愿再面对沈溪,把绣活收拾好便去了灶房。 沈溪则把作赝工具准备好,自走上科举之途他就未再作过赝,过了三四年他又要重新作赝古画,不过这次作赝,却是做他自己作品的赝。 为了力求真实,沈溪要用彩笔来画,画好之后再用做旧的方法,将画做旧二十年到三十年,以他的手法,做出名家赝品都难以被察觉,更别说这种本就没有什么由头的画作。他只需要把画中人物形象尽量做到跟之前那幅画作中的佳人惟妙惟肖即可,这需要扎实的功底。 很多材料需要准备,好在家里有宁儿、朱山和秀儿三个丫头,来日让她们去街上把石灰、碳粉等必须之物买回来,这会儿沈溪先将画作好,等来日完成后续工作便可。 沈溪忙碌不休,很快便到开饭时间。 林黛进来叫沈溪吃饭,却发觉沈溪正在画美女图,看了好半晌,她才好奇地望着沈溪,问道:“这谁呀?” “桃花仙子,你看美不美?”沈溪笑着说了一句,发觉林黛脸色多少有些不悦,补充了一句,“根据你的模样画的。” 林黛忍俊不禁:“人家哪儿有这么好看?” 林黛这一笑,花容明媚,给这黄昏落日的景致平添几分色彩。沈溪把画了一半的画作放到一边,重新画了一幅,这次却是完全以林黛为蓝本,将她跃然画中。 林黛拿在手里,越看越欢喜,最后眉飞色舞地拿去给宁儿瞧,其实蕴含有对谢韵儿示威的意思在内。 将林黛打发走,沈溪才继续把《桃花仕女图》作完,婷婷玉影立于桃花树下,目光望着的并非树上桃花的灿烂,而是地面上凋落的桃花花瓣,带着几分伤春的感怀,蕴含美人暗叹韶华逝去的无奈。 沈溪作完画之后,又看了半晌,在完成这幅画作之前,他没想到能将这样一幅临时赶制的画画出如何的意境,等看过成品后,连他自己都有些陶醉于自己画中的人物。 “唉!真是越来越自恋了,作画这么多年,什么画没画过?早该习惯了!”沈溪叹了口气,把画暂且收好。 因为时间很赶,除了要装裱,还要做旧,尤其明天还要参加宫廷赐宴,其实并没多少时间让他来完成这个,交画的日子稍显有些赶了。 吃过晚饭,沈溪仍旧忙活个不停。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谢韵儿到京城后,其余两个房间各添置了一张床,无论是谢韵儿还是林黛,入夜后都不会过来打搅他。 临入睡前,沈溪见隔壁屋子灯还亮着,本以为谢韵儿睡不着在做绣活,出门到窗口往里看了一眼,才知道谢韵儿凑着昏黄的桐油灯,正拿着本医书在看,一边看一边抹眼泪,沈溪不知谢韵儿为何突然这般感怀。 …… …… 四月十九,是皇宫赐宴的日子,翰林院所有人都身着朝服,一副衣冠笔挺的样子。 明朝官员,在日常穿的衣服之外,要必备两种服饰:朝服和公服,其中朝服,故名思议,就是朝见天子时穿的,官员朝见皇帝要穿朝服,皇帝接受官员的朝拜也需要穿朝服。 官员退朝后,处理日常公务穿的制服叫公服,地方官在衙门坐公堂,穿得也是公服。公服和朝服的主要区别,在于公服穿戴不是那么复杂。跟上朝时必须穿朝服一样,在办公的时候必须穿公服。 朝服和公服都是礼服,也称法服,与之相对的,便是常服,也称便服,也就是日常生活穿戴,算作“野服”。这里的“野”跟“朝”相对,而非野蛮之意。 因为穿惯公服,沈溪突然穿朝服有些不太适应,感觉非常别扭。 朱希周见到沈溪朝服不合身,不由走过来笑道:“沈修撰这身衣服一看就不甚合身,怎不找人重做一件?这皇宫的宴席,若是衣衫不整,总归不妥。” 沈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摇摇头:“我看很好啊。” 也是沈溪习惯了过节俭的日子,他在被皇帝授为翰林院史官修撰后,朝廷发了从六品的官服,可对他来说有些不太合身。沈溪想到这几年正是自己长身体的时候,衣服稍微大点儿有好处,就没怎么理会,心想反正也没多少机会穿朝服入宫,谁曾想这才当上翰林修撰没几天,就要入宫觐见。 朱希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很显然让沈溪现找人做朝服已经赶不及了,就连修改也不合适,哪怕不怎么合身也只能先凑合穿着。 正说话间,有人把王鏊写的贺词送来。 众翰林传阅一番,个个都称赞王鏊的文采。 翰林们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王鏊的这篇文章基本是参照昨日送过去的几篇草稿写成,并非王鏊的原创。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王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又是皇帝近臣,属于是已经从翰林院熬出头的。 而现在翰林院这些人,都还在继续熬,等将来论资排辈获得提拔任用。 “听说河南右布政使进京,状告河南巡抚贪污治理黄河的专项资金,同时将赈灾粮食变卖获取私利,奏折昨日送到陛下手中,陛下大发雷霆!”翰林院的消息永远比别处灵通,沈溪很快知道地方上又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沈溪对河南右布政使是谁暂且不知,但却知道河南巡抚是曾经的汀州知府高明城,要说高明城能跨级跳到河南巡抚任上,正是因为其治理汀江水患有功,被弘治皇帝特别拔擢。 但沈溪非常清楚,高明城是个大贪官,弘治朝黄河大水不断,使得朝廷拨给河南治河资金每年都不少,高明城若敢对专门用于治理水患的公款下手,那他离死为期不远。 以前同僚说及朝廷之事,沈溪不会关心,不过这次涉及到老熟人高明城,沈溪忍不住问了一句:“河南右布政使是何人?” “王琼,进士出身,听说这几年在山东、河南等地治水有方,陛下多次想招他入朝。”有人提了一嘴。 沈溪听到“王琼”这个名字,突然为高明城感到悲哀。 这王琼虽然后世在民间声名不彰,不过此人却被史学家公认为“明朝三重臣”之一,其余两位,一个于谦,一个张居正,足见其人在明朝官场的履历何等辉煌不凡。 说到王琼,他前半生跟治河漕运结下不解之缘,一直在河南、山东一代治理黄河以及漕运,编著《漕河图志》八卷,声名鹊起。到了正德朝,他被提升为右副都御史,负责督办漕运,其后又担任担任户部左侍郎、吏部侍郎、户部尚书等职。等到他接任兵部尚书后,举荐王守仁平“宁王之乱”,后“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提督三边军务”,在西北用兵,收附各部族,维护了边陲稳定。 弘治十二年的王琼,刚三十八岁,年富力强,正在河南兢兢业业治水,偏偏朝廷空降了个高明城到头上当巡抚,这高明城其实于治水完全没经验和手段,当初汀江水灾,多亏汀州商会帮忙运筹调度。 既然王琼亲自上京城告御状,说明高明城在地方已是一手遮天,令河南之地参奏他的奏本不能抵达京城,而王琼所奏必然属实。 既属实,皇帝总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其实沈溪对高明城并无太直观的印象,只是高明城的孙子高崇实在作恶多端,当初洪浊和苏通相继被高崇殴打……培养出这么个欺男霸女的孙子,高明城为人可见一斑。 朱希周顺嘴提到:“听说河南巡抚以前便是汀州知府,沈修撰应该知晓其人吧?” 沈溪点头:“三年前在下应汀州府试,高巡抚便是主考官。” 朱希周赞叹:“这汀州可真是人杰地灵,三年前才是汀州知府,而后就是河南巡抚……唉,沈修撰更是,三年前才参加府试,如今都已高中状元为翰林修撰,可怜我在这位子上三年不动呐!” 沈溪考府试时,朱希周已中了状元当上翰林修撰,一转眼三年过去,连同科的榜眼王瓒都晋了一级,由编修升编撰,朱希周依然踏步不前,而沈溪这个新晋状元已然跟他持平。 对于一个普通士子来说,考府试跟中状元简直是天差地别,没个十几二十年休想,可在沈溪身上,三年弹指一挥间就完成,就好像一切水到渠成。 沈溪笑道:“下一位侍讲人选,怕是非懋忠兄莫属。” 朱希周笑着摆摆手,显得极为谦虚,但其实这些天翰林院中已经传遍了,朱希周早已列入下一步的升迁名单中,而他将会被升为翰林院侍讲,提拔力度不大,可仍旧在翰林院任职,再做上几年,以后肯定会在詹事府或者礼部挂职,分明是走的入阁的路线。 当然这是最理想化的进仕道路,无数人走这条路,最后大多数都被挤下去了,只有一两人才可跟谢迁、李东阳一样入阁成为大学士,成为皇帝的左右手。 上午翰林院将所有与宴之人名单呈递鸿胪寺,刚过午时,鸿胪寺便派人将所有翰林的座次排定表送来。 每个人坐在哪儿,几人一席,都是清楚列好的。 既然已经列定,就算是突然得了急病,该去还是要去。不过也没谁说正好碰上宫廷赐宴这天发病的,上午身体无恙,下午却说染病不至,皇帝肯定会觉得你是闹情绪不想出席,事后必然追究。 皇帝赐宴那是对你的恩赐,你若不识相,就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沈溪作为翰林修撰,从六品的官,在所有人中就算不是陪居末席,也跟末席差不离,在所有与宴中人里,官职不如的他的寥寥无几,多数还都是翰林院的同僚。 不过这也是沈溪认识朝廷大员,让出席宴会的各部以及寺司高官对他从面生到熟稔的大好机会……想要让上官记住你,首先要从让他们记住你的相貌开始。 “沈修撰,你我可真是有缘,今日正好与你同席。”朱希周拿着座次表,笑着走到沈溪的办公桌边。 本来同为翰林修撰,官职和官品都一样,而从六品能出席宫廷赐宴也没谁了,在两人一席的情况下,朱希周不跟沈溪一桌便要跟王瓒一席。朱希周非要跑过来跟自己说有缘,沈溪不能拂他的面子,嘴上客气了两句。 众人正要出发,户部尚书刘大夏突然心急火燎过来……要说刘大夏这样干实事的大人物很少会踏足翰林院这等务虚的地方。 “刘尚书,什么风……” 朱希周正要上去见礼,众人才发觉刘大夏高壮的身体后面,还有个身影,正是昨日代表翰林院写贺词的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 刘大夏未言语,王鏊第一句就是:“昨日的贺词,直接撤了。” ************* ps:第七更送上! 这章献给所有支持天子的书友,谢谢你们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多的天子就不说了,赶紧去码字,不然八章的承诺完不成! 总之天子已经尽力,请大家看着支持就行了,拜谢!(未完待续。) 第四五九章 大宴(第八更,谢所有书友) 弘治皇帝因太子朱厚照病愈在宫中特赐宫宴,对群臣来说算得上是皇恩浩荡,但已经备好的贺词说撤就撤,只有一种解释,出了什么事情令贺词变得不合时宜。 在众翰林问询情由之后,王鏊只是淡然说了一句:“黄河发大水……” 这理由绝对合理而又充分,出了天灾**,赐宴没撤已算是好的,再于宫宴上作出一番喜庆之态未免令人非议。 百姓遭难,朝廷上下也应作出一番感同身受的模样,刘大夏跟王鏊一起来,应是怕平日里喜欢为皇帝歌功颂德的翰林们再于宫宴上说出一些不太应景的话,令皇帝和文武百官下不来台。 刘大夏这次前来,并未留意沈溪一眼,就与王鏊匆忙离去……事情紧急,他们应是要去别的衙门通知。 联想到河南右布政使王琼进京状告河南巡抚高明城贪墨治河粮款,沈溪猜想或许会引发一场官场的大地震,河南地方上的大小官吏会被撤换个遍,连举荐这些官员的京官,可能也要遭殃。 不过这些,暂时跟他没什么关系。 朱希周把所有人召集一块儿,大概商量了一下,统一协调翰林院上下的口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得交待清楚。 平日有什么庆典活动,翰林最出风头,可今日情况有所不同,沈溪总结了一下众翰林的意思: 到了宫宴上尽量装哑巴! 宫宴如期在华盖殿举行,文武百官进宫门时神色都有些黯然,显然刚收到黄河发大水的消息。 沈溪跟在人流中,亦步亦趋,沉默不语,以他的身高并不会显得碍眼,就听到左右有人低声议论:“……今年的桃花汛来得有些晚哪。” 黄河流域的洪水分为冰凌洪水和暴雨洪水两种,如今正是四月天,华中地区基本属于春旱季节,不可能有暴雨,那这次洪水就是冰凌洪水,也被称之为桃花汛,因为大水爆发时,正好是北方桃花盛开的季节。 如今已经四月中下旬,发大水的消息这会儿传到京城,沈溪稍作估算,那这次桃花汛大致发生在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这一段,或者更早。地方上有了天灾后,一般不敢马上上报朝廷,而是要自行补救,高明城这几年在河南一手遮天,可能黄河发大水的消息,也是由非正常渠道传来京城。 到了华盖殿外,大宴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尚宝司设御座于华盖殿内,锦衣卫设黄麾于殿外东西两端,金吾等各卫舍二十四员护卫官于殿内,左右分立,英姿不凡。 教坊司设九奏乐歌乐工于殿内,设大乐乐工于殿外,立三舞杂队舞师于殿下,文武群臣按朝班列于殿外,东西面朝而向。 此番虽是大宴礼,但不是例宴,弘治皇帝琐事缠身,一些礼数相应可减,出席宴会的大臣不必在殿外等候,一律先进大殿座位上坐下等候。 进到大殿内,沈溪和朱希周的位子在西侧靠墙角边,在没有上酒菜之前,桌上只有酒杯和碗碟。 沈溪施施然坐下,往上首皇帝案桌那边扫了一眼,不但皇帝没来,连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主要官员也都没来,或许此时朝廷正在举行紧急会议,商讨如何应对黄河大水,至于对官员的处置,朝廷应该不会太过急切。 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要治地方官员的罪,也要等大水退去再说,这样各级官员为了“戴罪立功”,会尽量维持地方安稳。 朱希周凑过头,低声问道:“若是一会儿陛下问及治河方略,你准备如何应答?” 沈溪暗自揣摩,刚才在翰林院中还商议好不能当出头鸟,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现在就问自己关于治河方略,就连朱希周这样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翰林,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沈溪打量朱希周一眼,摇了摇头,意思是要说你说,反正我没主意。 朱希周没勉强沈溪,继续问旁边席位的王瓒。 一共三个翰林修撰,大家属于同级别的官员,虽然出发前已经商定好这次宴会不出风头,可互相间最好还是商量一下,万一临时出现变故,弘治皇帝当场发问,如何回答才能引起朱佑樘的关注,从而跻身高位。 到了申时末,众臣云集,唯独弘治皇帝与三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未露面,官员们议论纷纷,皇帝不至不能开宴,这是规矩,所有人都得勒紧裤腰带等着上酒菜,可有的人已经在琢磨出恭的问题。 偏偏宫宴中最不方便的就是出恭。 通常皇帝举行宴席,最好是轻松而来,沉重而去,中途不得离场,此时就算如何艰苦你也要强行憋住。 眼看到了日落时分,按照大宴规矩,皇帝要于吉时入场,还要内阁大学士亲自往请,此番弘治皇帝与内阁首辅、次辅同时不在,华盖殿内连个主持人都没有。 到了酉时二刻,弘治皇帝终于在刘健、李东阳等人的陪同下出来,沈溪跟随文武百官跪迎,殿外钟鼓齐鸣,大乐声起。 沈溪就算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此时弘治皇帝心情沉重。 等弘治皇帝升座,文武大臣在鸣赞官引领下,到正殿中央依次排列而列,面朝皇帝升座的北方而立。 大乐转换曲调,鸣赞官赞“四拜”,沈溪夹杂在文武百官中,磕头行礼。 弘治皇帝抬手道:“众卿平身,入座。” “谢陛下。” 沈溪跟着文武百官回了一句,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耳边很快传来太监那尖利而高扬的声音:“开席!” 鸿胪寺的侍者从华盖殿各处进入,将早就备好的酒菜端上来,谁负责送哪一桌,都是提前彩排好的,就算在场有二三百个席位,鸿胪寺的上菜也是井然有序。 只是饭菜上桌之后,沈溪才发觉这皇宫里的赐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所谓的御膳,不过是多了一点荤腥,有一条鱼,还有几块腌肉,另外有几碟素菜,还是二人份的。 这些东西吃下肚子根本就不管饱,而宫宴只提供酒水,并不是每次都提供主食,吃过之后可能比没吃还要饿。 等酒菜上齐,从三品的光禄寺卿为弘治皇帝斟第一爵酒,捧至御前,教坊司跪奏一曲“炎精开运之曲”,所有大臣再跪。 弘治皇帝喝这第一爵酒时,文武百官可没资格同饮,要等朱佑樘饮下第一爵酒,百官方可四拜之后而起,二次落座,到这时候百官才可斟上酒,准备陪饮。 从第二爵酒开始,弘治皇帝再饮酒,百官便无须再下跪,不过要等朱佑樘饮下后,官员才可于稍后举起酒杯陪饮。 第二爵酒饮毕,光禄寺的官员开始进汤水,同样有礼乐伴奏,文武百官需要起身,等弘治皇帝那边进汤完毕,群臣才可坐下,接下来是为群臣进汤。 沈溪看了看自己面前白色的汤汁,只是很普通的鱼汤。 不过现在是四月天,能在京城之地吃到鱼汤也颇为不易,只是汤太稀,几乎可见碗底,举起来几口就可下肚,偏偏这会儿只能看不能喝。 弘治皇帝喝完汤水,乐曲再改,舞师起舞,文武百官可以坐在那儿欣赏一曲舞蹈,中间基本是自便时间,可以吃东西,也可以自行饮酒,不过在每曲舞快结束前,文武百官要自行把酒斟满,等待为陛下敬下一爵酒。 从开宴到宴罢,一共要进酒九爵,也就是九盏,沈溪毕竟没那么好的酒量,所以每一盏不能斟满,毕竟皇宫里赐宴的酒水度数相对较高,以他的小身板很容易喝醉。 每一爵酒的规矩,基本跟第二爵酒相同,都是弘治皇帝先饮,百官后饮。 若有什么进献的贺词、贺礼,也要在饮酒之后乐舞之前进献,但因为王鏊和刘大夏提前去各部通知说黄河大水,使得这次大宴略显单调,弘治皇帝不发话,任何人都不敢上前进言。 一曲舞蹈结束,到下一曲时会换舞蹈,但三场就要换舞师。 第一场是由男舞师献舞,后两场是教坊司的女舞师献舞,相对而言还是后两场的舞蹈更能吸引文武百官的注意力。 等九爵酒献完之后,光禄寺的官员便吩咐撤去酒盏,进“大膳”。 所谓的“大膳”,在沈溪看来就是一大盘好似大杂烩一样的菜,里面荤素都有。正好之前沈溪感觉肚子还没底,赶紧拿起筷子猛吃几口,因为不抓紧时间的话,再过一会儿就要撤案桌了。 吃过大膳,教坊司上百花队舞,这也是整个大宴中舞乐精髓之所在。 表演百花队舞的舞乐女子,全都是教坊司舞女中的佼佼者,身段优美,而且年岁都在十二三岁到二十岁之间,容貌娇美。 这百花队舞,如同春日里百花盛开,娇艳异常,加上百官喝了点儿酒,属于酒足饭饱的状态,很容易“饭饱思****”,见到这些美貌动人的舞女难免想入非非。便连沈溪,小小年纪喝了点儿酒,这个时候看到这些娇滴滴的美女,也不由心旌动荡,色授魂与。 此时已是上灯时分,隶属于鸿胪寺的侍从,依次给每一张桌子点上烛台,同时大殿内挂灯陆续被点亮,很快便将大殿映得一片通红。 百花队舞结束,鸣赞官唱“撤案”,说是撤案,但只是一种形式,并不会马上将所有案桌撤走,因为案桌上还有食物没吃完,按照不能浪费的原则,宫廷赐宴中有“怀归”的礼数,即把没吃完的菜打包带走。 “怀归”的政策开始于唐宣宗,规定“今后大宴文武官,给食两份,一与父母,别给果子与男女,所食余者听以帕子怀归”。 意思是吃完饭,给一份饭食让父母吃,至于吃剩下的拿回去给子女食用,这是皇帝仁慈的表现。 至于打包的工作,会在宴席结束之后,由鸿胪寺侍从负责,官员不能亲自动手,也不能挑拣。 在“撤案”的同时,鸣赞官唱“宴成”,沈溪赶紧跟随百官出席而列,面朝弘治皇帝,然后耳朵里便传来铭赞官唱“鞠躬”。 这里的鞠躬可不是弯腰,而是下跪叩首,同时礼乐声再起,文武百官需要四拜而起。 百官分列东西两侧,仪礼司对弘治皇帝跪奏“礼毕”,然后鸣鞭奏乐。 弘治皇帝朱佑樘起驾回宫,文武百官开始退场,不过在退场之前,包括沈溪在内,所有官员都要等鸿胪寺侍从将食物打包完毕,然后带着食物离开皇宫。 ************** ps:第八更到! 这一章依然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六位盟主、十一位堂主、二十四位舵主,三百九十六位执事以及一万多位弟子……谢谢你们的支持,天子在此向你们鞠躬致敬! 这章在零点前码出来,天子终于完成承诺,此时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透着一个字:爽! 天子已经如此努力了,大家还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吗?(未完待续。) 第四六〇章 御赐墨宝(第一更) 大宴由始至终,弘治皇帝和文武百官没说过一句题外话,至于太子病愈或者黄河大水,也没人提及,宴席显得正规而刻板,没一点儿人情味。 不过文武百官进宫吃一顿酒席,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尤其是翰林院这样全都是芝麻小官的清水衙门,以后被调到六部或者寺司等部门,除非登上高位,否则就再也没机会出席这种场合。 鸿胪寺侍从将食物以及大宴时的餐具打好包,沈溪跟朱希周各人领了一份,然后拿着包袱往皇宫外走。 要说一堆大臣每个人都带着个包袱出宫,多少有些不雅观,但好在大臣基本都带了随从,到了宫门口自然有人接应,只是苦了沈溪这般本身官品不高,连轿夫和随从都没有的官员,不但要自行提包袱,还要大老远走着回家。 尚未到宫门口,突然有锦衣卫过来,恭敬地向沈溪询问:“这位可是沈修撰?” 沈溪愣了愣,转身发觉后面似乎有人追了上来,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来者是谁,他连忙点了点头,然后被锦衣卫请了过去,到近前才发觉是谢迁。 “给你的。” 谢迁将手上一卷装裱好的字幅递了过来,“陛下赐的字,小心收着。若是被汤汁污了,小心尔脑袋。” 堂堂内阁大学士,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把威吓的话说出来,沈溪倒没觉得多害怕,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墨宝,价值连城啊! 就是不知道弘治皇帝赐的是什么字。 谢迁也不言明,转身往宫里面去了,应该是连夜有会议要开。很可能涉及黄河大水以及会试鬻题案等问题。 沈溪来到宫门口,朱希周和王瓒还等着他。见他手上拿着一幅字。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沈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朱、王二人相视一眼,也未勉强,在宫门口作别,各自回家。 却说沈溪喝了几杯酒。一路行下来,头有些晕乎乎的。主要是他酒量不高,在宫里陪陛下饮酒,就算每次都不倒满。但毕竟御用的酒盏比平日所用酒杯要大许多。一次还要一饮而尽。 倒不是沈溪非要逞强,只是旁边有朱希周等人看着,他若是明目张胆把皇帝御赐的酒水洒掉肯定会招来非议。 就算身为翰林,每个人心中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沈溪本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不愿落人口实。就算硬撑也要把酒喝下肚子。 在皇宫里时还没什么,或许是酒的后劲儿比较大,沿着东长安街、牌楼街往家的方向走,沈溪迷迷糊糊,都快分辨不清楚回家的路了。 尤其到了胡同口附近,沈溪总觉得周围胡同几乎都一个样,哪条胡同才是正确的回家之途,有些吃不准。 好在家里的女人惦记他,谢韵儿派了朱山提着灯笼在等胡同口,朱山本身也是个路痴,不敢走太远,坐在胡同口正怅然若失时,听到沈溪的脚步声传来,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少爷,是你吗?” “是我,快来帮忙。”沈溪累得已经走不动路了。 背着的包袱看起来不大,但里面的牛、羊、鱼肉块以及糕点等用油囊包裹着,此外汤水则用羊皮水袋盛放,再加上陶瓷餐具以及银筷,怎么也有五六斤重。此外,他手上拿着御赐的墨宝,中间不敢解下包袱休息,怕摔烂碗碟,又或者是汤汤水水溢出来把御赐墨宝给染脏了,如此只能强撑着,走这一路,几乎快把他给累死了。 朱山帮沈溪将包袱接了过去,好奇地打量一番:“少爷,里面是什么?” 沈溪道:“吃的东西……皇帝御赐的膳食,没吃过吧?” 朱山一听眼睛就亮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吃的东西,那不用说一定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绝世美味,回去的路上,朱山连沈溪都顾不上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包袱,到了家门口吼了一嗓子,里面秀儿和宁儿同时出来开门。 “你还知道回来!” 林黛出来迎接,却不像谢韵儿那么好脾气,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谢韵儿道:“老爷这是到皇宫参加御宴,不得乱说话。” 沈溪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何时升格当“老爷”了?不过听谢韵儿叫得很自然,好像理应如此。沈溪一头雾水进了门,只见一家女人围着他带回来的包袱,显然听朱山说这是皇帝御赐的食物后,每个人眼睛都闪着光芒。 沈溪挥挥手:“打开来尝尝,宫宴上的东西,说是怀归要带回来,我与同桌的朱修撰吃得不多……若你们嫌弃的话,丢掉便是。”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宫里的食物,平常人家岂能吃到?莫说没脏,就算脏了我们也会吃下肚子。” 朱山早就馋得流口水了,闻言赶紧道:“是啊是啊,少奶奶,我们打开来吃吧,少爷应该是吃饱了。” 林黛听朱山称呼谢韵儿为少奶奶,而从来只将她当作“小姐”,心中有些不忿,狠狠瞪了朱山一眼。 这时候谢韵儿先到灶房打了盆热水过来,沈溪用热毛巾将脸擦干净,这才吩咐:“黛儿,帮我盛碗米饭过来,这一晚上光顾着喝酒了。” “还是妾身去吧,黛儿,你留下与她们一起吃。”趁着沈溪洗脸的工夫,谢韵儿已经打开包袱,先把里面的陶瓷碗碟以及银筷拿了出来,再把油囊打开,把里面的肉食以及糕点依次摆好,等整理妥当这才往灶房去。 沈溪回到房间。 不多时,谢韵儿已将饭菜给他送了过来。不得不说谢韵儿是主内的一把好手,自打来京后,灶房的大水缸边已经添置了些坛坛罐罐,青菜、萝卜等泡菜既爽口又下饭,非常合沈溪的胃口。 有了谢韵儿在。家里的伙食质量比以前高了不知道多少,谢韵儿属于内外兼修的贤内助。沈溪已经有些舍不得就这么将谢韵儿扫地出门了。 等谢韵儿将碗筷摆好。恭敬对沈溪说了一句:“老爷,吃饭了。” “别叫我老爷,听起来很别扭。” 沈溪说了一句,在桌前坐下,将御赐的墨宝拿出来,在谢韵儿不解的目光中。将卷轴打开。 皇帝赐下的字并不复杂,只有四个苍劲的楷书大字,写着“济世为怀”,这是对大夫的一种很高赞誉。 弘治皇帝题写的字中规中矩。单就书法而论。这幅字算不得佳品,可值钱就值在下面的用印,乃是大明朝的“广运之宝”。 沈溪对这方印玺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是明朝历代皇帝所用最广泛的一方印玺,赐大臣或者忠臣良将的题字都会用到。若历史没有改变,弘治皇帝这方印玺将在正德年间随明初十七宝被付之一炬,直至嘉靖十八年方重新补造,从明初的“十七宝”增加到“二十四宝”。 “这……这是何物?” 谢韵儿虽然不太敢肯定沈溪带回来的是什么,但她隐约有些揣测,因而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沈溪因为喝了酒头有些疼,手扶着额头道:“陛下御赐的墨宝,准确地说,是陛下赏赐给你们谢家的。” 谢韵儿尽管竭力忍着,但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声音哽咽:“你……莫言笑,这……这怎会是陛下墨宝……” 说是不信,但其实目光却仔细打量那幅字,似乎要将每个字都瞧得真切仔细。 “你也太高看我,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伪造天子手书……看看,这是什么?玉玺用印啊!伪造这东西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沈溪说着,拿起饭碗,“若不是谢阁老亲手给我,我也不信陛下会赐予墨宝。不过……这东西对我而言,真不知是好是坏,你们谢家有了此物,便可以自己留着开药铺,就没陆氏药铺什么事了。” 谢韵儿听到这话,眉头微蹙,一手擦去眼泪,另一只手却在沈溪腋下掐了一把,险些令沈溪连饭碗都拿不稳。 沈溪抬头望向谢韵儿,只见她泪眼晶莹,贝齿轻咬下唇似有委屈,神色稍显倔强,又带着几分女儿家脾气,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那个精明干练的女神医,还是深闺里偶尔被调笑两句就会含羞带臊发小脾气的娇妻? “如此贵重之物,我可不敢要,还是留给陆氏药铺吧……有了它,以后再没人敢对商会指手画脚。”谢韵儿坚持道。 沈溪摇摇头:“昨天这么说可以,可我已给陛下说过了,药方是谢家呈上的,回头这幅字堂而皇之用在陆氏药铺,言官见到必然会参奏,到时候我可就是欺君之罪,你是这么想让我死,自己好当寡妇离开我沈家门啊?” 沈溪刚说完,身上又被谢韵儿掐了一把。 谢韵儿嗔骂道:“天赐的恩德,却被你说的好似豺狼猛兽……再怎么说现在我也是沈家的媳妇,而且在陆氏药铺拥有干股,把字就用在陆氏药铺怎么了?哼,你不想要就算了,我要!” 说完她还真不客气地将字幅收好,出门将宁儿几个叫进屋里来,交待一番,告诉这是御赐的墨宝,来日找人刻匾。 沈溪惊讶地问道:“韵儿,你想在京城重振谢家医馆?” 一句话就把谢韵儿给问住了,很显然她高兴得过了头,有了御赐的墨宝就想刻匾,却忽略了谢家早非京城的医药世家,根本就没用得上匾额的地方。 正当谢韵儿黯然神伤时,沈溪笑道:“在京城振兴谢家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从头再来嘛,我想过了,若是可以的话,我们在京城开一家药铺,兼营狗皮膏药,借着为太子治病这件事,一定会卖得很好。到时候谢家药铺不就重新崛起了?” 谢韵儿双眸突然有了神采,但她很快便摇摇头:“不可。” “为什么?”沈溪好奇打量谢韵儿。 你不是最希望早日振兴谢家,让谢家重现当年在京城的辉煌吗?我现在帮你,你怎就不领情? 谢韵儿满面严肃:“相公贵为翰林修撰,在朝为官,若出面经商的话,就算是帮妾身,也必会为同僚所轻,妾身绝不做耽误相公前程的罪人。” “哦。” 沈溪接受了谢韵儿这个说法,低下头继续扒拉饭粒,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默着不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一股家人的温馨萦绕在两人身边,让沈溪清楚地感受到来自红颜知己的陪伴,以后的人生道路不再孤单寂寥。 等沈溪把饭吃完,放下碗筷,才后知后觉一样笑道,“韵儿,你还是唤我相公,听起来更亲切自然些。” ************* ps:第一更送上! 谢谢大家的厚爱,昨天爆更后,今天咱们的书又冲上起点畅销榜首页了,这是对作者以及作品的最大肯定,天子感激不尽! 既然出成绩了,天子也不会吝惜,原本打算今天是保底两更,为书友们加更一章,还有一章视成绩而决定是否加更,但现在天子庄严承诺,再多为书友们加更一章,也就是四加一的模式,最后一章依然要靠大家多多帮忙,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 第四六一章 今时不同往日(上) 李氏带着四儿子沈明新,经过三天赶路后,终于顺利抵达汀州府城。 到府城后的第一件事,老太太便赶到沈家院子,找自己的幺儿沈明钧和儿媳妇周氏促膝长谈,在堂屋里两个时辰没出来。 至于沈明新,则去了新院子那边,他儿子沈元正在考府试,他想第一时间了解到考试的情况。 这边惠娘很高兴,知道沈溪中了状元,沈家上下的矛盾已不算什么,谁让周氏培养出个好儿子,让老太太刮目相看呢? 沈明钧夫妇才刚说要回宁化“报喜”呢,结果李氏却先来了府城,沈家婆媳就算平日有些小争执,但毕竟关上门来一家亲,此时她这个外人不好掺和到里面。 “沈家小郎君可真有本事,中了金科状元,以后咱汀州府的人走出去,腰杆也挺直一些……” 自从沈溪中状元的消息传遍汀州八县,成天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到药铺来絮叨,三句话不离沈家小郎君,以前的金豆豆,现在已成长为金山,人人那叫一个羡慕。 谁家的孩子要是能跟沈家小郎君一样,别说十三岁中状元了,就算相同年岁中个秀才回来那也满足了。 可希望终归只是希望,自家的孩子那是没法跟神童比的,也不知道沈家小郎君到底吃的什么仙丹妙药,悟性怎那么好? 就连冯话齐的新式学堂,来报名的学生数量也陡然增加了好几倍。 可惜学堂是“商会子弟校”,只要跟商会无关,就算交天价“择校费”也无济于事。主要是商会不缺那点儿钱,惠娘要树立威信,首先就是必须要遵循立好的规矩,学堂既然早有校规,谁来讲情都不行。 既然学堂进不去,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学堂挖先生了。就算冯话齐不为所动,可学堂先生不止冯话齐一人,这些人都要养家糊口,谁要请他们回去当先生,开出的条件优渥,他们是很难拒绝。 以至于四月份,学堂接连被人挖走几个先生。 好在学堂的教育思想才是培养学生的利器,先生走了可以再招,有冯话齐这个校长在,学堂招牌仍旧响亮。 临近黄昏,周氏从自家院子到了药铺,此时周氏红光满面,显然她儿子中了状元,让她在沈家地位急速提升,连曾经对她百般挑剔的老太太也要和颜悦色事事跟她商议。 周氏一来,没等惠娘问话,便笑着道:“我家那没良心的,送我娘去新院子那边看望六郎去了,回头他会去作坊那边守夜。” 惠娘哑然失笑:“姐姐也是的,小郎中状元,你跟姐夫等着享清福便是,守夜这种事还是交给旁人。” 周氏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这事儿一码归一码,我儿子中状元是儿子的事,家里那没良心的做工是他自己的责任,就算我儿中了状元,家里人也需要人养活不是?” 惠娘心里那个羡慕! 果然有个状元儿子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有腔有调了。 这些日子远近的士绅名流都来沈家贺喜,光是带来的礼物就堆成小山,无论是否跟沈溪有关系,对沈明钧以及周氏都恭敬有加,很多冯话齐的学生,更是把沈溪这个同窗供若神明,把沈明钧夫妇当作自己的父母对待。 惠娘扶着周氏坐下,问道:“老夫人还说了什么?” 周氏喜气洋洋:“没说什么,娘到府城来,就是专程探望一下我们夫妻,顺带见见十郎和亦儿,再就是去亲家那边走走……她老人家的意思,韵儿去京城是好事,最好能早日抱上孙子,我儿在翰林院当一两年官就会选派到地方做知县,到时候沈家子弟,也有个投奔的地方……” 李氏在赶赴府城前做了许多功课,但她了解到的东西并不全面,宁化县里就算有见识之人,也只知道中了进士大概是怎么个升迁途径,对于中状元,包括沈明文在内也无从了解。 惠娘笑道:“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吗,知县是七品官,小郎如今已经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就算外放,也不会当知县……真要这样,岂非成了降级?” 周氏突然想起,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她有些迷惑不解:“当知县不比当什么翰林修撰好?当一方父母官,人人敬仰,以后若是做得好,指不定能当一府同知甚至知府……我娘对小郎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能当到四品官就成,再高的话,容易跌下来。” 周氏以前对李氏又敬又怕,就算她是沈家赚钱的主力,可毕竟是一介妇人,在家中没话语权。 现在不同了,周氏为了表示沈家上下和睦,出口都是我娘长我娘短的,就好像这对婆媳素来都是亲密无间。 惠娘有些不太理解沈家人的观念,沈溪一上来就是从六品的翰林官,若仅仅把目标定在四品的知府和五品的同知上,目光是否太过短浅? 在惠娘看来,沈溪既然要做大事,最好留在京城,只有天子脚下才是沈溪实现抱负的地方,外放到了地方,那可真是龙游浅水。 …… …… 李氏到了府城,对幺房的沈明钧夫妇非常客气,简直要将以前亏欠夫妻二人的关爱一并还回来。 第二天,李氏与沈明钧夫妇准备去谢家拜访,不过是亲家间一次正常走动,却成为汀州府城一件大事。 这天谢家门口早早便放了几串大红鞭炮恭候沈家人,院中更是大排筵席,街坊四邻都来恭贺。 谢伯莲坐了几年牢,出来后连行医的自信都没了,临老还要靠女儿养活,正是人生最落魄的时候,谁想突然就发达了,用一些嫉妒的人话说:这谢家真是走了****运。 先是有陆孙氏和沈周氏二人对谢韵儿关爱有加,后来不知怎的歪打正着,就把闺女嫁给沈家小郎君。 这么不搭调的婚姻,原本根本不被人看好,谁知道谢家就是走运,沈家小郎君在科举路上那是顺风顺水,步步高升,几年下来居然三元及第,有那算命先生赶紧过来凑热闹,算来算去说是谢家风水好,谢家女儿是贵人,要经过磨难方有幸福,且有旺夫运。 总的来说,就是沈溪的成功,与谢韵儿的运势密不可分。 这种鬼话也就是连蒙带骗,把人哄高兴了可以讨点儿赏钱。可谢家人听多了,渐渐也就信以为真,加上邻里见面夸赞,你闺女真是好命,嫁到沈家就让沈家小郎君中状元,以后一准儿诰命夫人的命,于是也就甘之若饴。 谢家虽然风光一时,却一直有隐忧,尤其是在知道沈家老太太大老远从宁化县城到了府城,还提出亲自拜访时。 谢家在迎接沈家人之前紧急开了家庭会议,要家里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李氏当着众人的面说当初谢韵儿和沈溪的婚事只是假成婚,更不能让李氏提退婚之事。 谢家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他们不知道沈溪与谢韵儿当着李氏的面演绎的那出合卺戏,一直当女儿嫁进沈家门后还没和沈溪圆房,沈家那边要退婚似乎合情合理。但谢家人显然多虑了,李氏根本没有退婚之意,相反,老太太还想让谢韵儿早点有身孕,最好为沈溪传宗接代。 如今沈溪只是成家,却没有后嗣,那上官依然会把沈溪当作孩子看待,以后放官缺之时怎会放心交托? 上午巳时,沈家几口人都乘着轿子而来,铺了几丈长的的鞭炮开始燃放,响彻府城。随后一大堆人围上前,不是为讨喜,就是想见见状元的祖母和父母亲长得什么样。 “亲家祖母,亲家公,亲家母……来来,里面请。” 谢家这面出来迎接之人,除了谢伯莲之外,他夫人同样露面。 一家男女主人同时出来迎客很少见,也是谢伯莲考虑到,沈家这边来了两位妇人,若只有他一个男人出来迎接,难免礼数不足。 人群簇拥两家人到了院子里,宴席早已经摆好,热闹程度丝毫不比当日沈溪与谢韵儿三朝回门时来得差。 刚坐定,还没等寒暄两句,外面就有人过来传报,说是城里的刘员外和夏员外专程过来拜访。 刘员外和夏员外都是长汀有名的大地主,一个是举人,另一个是秀才,在本府以及附近的江西赣州、广东潮州等地拥有万亩良田,同时还拥有几十座茶庄和果园,在府城属于豪门大户,这次听说沈家人来访,借机过来攀关系。 刘员外和夏员外轿子没到,礼物先至,都是用担子挑来的,不单有礼盒,还有礼箱,加上捆起来的绫罗绸缎都是一匹一匹的,这些个礼物少说也价值七八十两银子,可见人家家大业大,送礼绝对不寒碜。 刘员外先抵达,一来就对谢伯莲行礼:“谢兄,我长期在外打理农桑,你何时归来我一无所知,此番来迟,尚请恕罪。” 谢伯莲笑着见礼,就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 只有周氏眯眼打量这个刘员外,经商这几年,她对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脾性很了解,这刘员外出了名的嫌贫爱富,刘家和谢家以前是有点儿交情,不过谢韵儿回乡时宴请亲朋故友,这刘员外连面都不露一下……人家觉得谢家不够档次! 现在说什么“此番来迟”,哪里有一迟可就五六年的?要不是谢韵儿做了状元夫人,恐怕这辈子刘员外也不会踏足谢家门。 刘员外刚来,夏员外那边也到了。 这两个豪绅说是来拜访谢伯莲,其实主要是为拜见沈家人,尤其是作为沈家一家之主的李氏。 李氏寡妇带儿子,如今孙子中了状元,如今府衙那边正在商议,除了要为沈溪立状元牌坊外,还要为李氏立贞节牌坊,彰显她立志守节教育子孙的精神,树为汀州教化百姓之楷模。 *********** ps:第二更送上! 时值星期天,家里来了亲戚,两个小侄儿在天子码字的书房里来回跑,吵吵嚷嚷,让人心烦意乱! 这章码得思绪全无,大家凑合着看吧! 最后愁眉苦脸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六二章 今时不同往日(下) 谢府大宴宾客,李氏非常高兴,连续接受客人的奉承和敬酒,一时间容光焕发。 待酒足饭饱,李氏醉意朦胧,谢夫人和周氏扶着她进内堂休息,李氏尚不忘提醒周氏一句:“记得给老四父子带些吃食回去,他们在家还没个着落呢。” 李氏以前眼里除了长子,别人几乎都视而不见,更不会对别的儿子乃至孙子表示出她的关怀和体贴,周氏没想到如今的李氏居然开始会“疼人”了,居然惦记沈明新父子。 周氏道:“娘请放心,儿媳已经吩咐丫头中午给四伯和六郎送饭过去。之前六郎考试,我怕他做杂事分心,便这么做了,这次不过是加个人的饭菜罢了。” 李氏老怀大慰,当着谢夫人和几个妇人的面表扬周氏:“真是我沈家的好儿媳,你说明钧怎有这么好的福气,娶了你回来?” 周氏脸颊稍微一红,恭恭敬敬地道:“娘过誉了,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旁边的人看到后赞叹不已:“真是母慈子孝啊……” 这一夸,连带谢夫人都觉得倍儿有面子,难得亲家祖母和亲家母这么和睦,以后女儿在沈家接受熏陶,岂不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到了后院房里,李氏拉着谢夫人的手问东问西,却总是围绕着一个话题:谢韵儿何时有孕事? 或许是李氏多喝了几杯,话特别多,而且毫无顾忌,让谢夫人听了极为尴尬……自己女儿还没跟她相公圆房,您老现在就想要重孙子,是否操之过急? 外面的酒宴有谢伯莲和沈明钧操持,里面就两家妇人坐在一起絮叨家常话。 毕竟不是婚宴,筵席过了中午逐渐散了,谢家人开始收拾桌椅碗碟,谢伯莲和沈明钧带着笑容进来,给李氏请安。 李氏见到谢伯莲,知道他前身是京城名医,忍不住问道:“他亲家公,我孙儿媳妇娶进门差不多快一年了,怎不见她肚子有动静?” 谢伯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自然想到自家女儿没跟女婿圆房的事实。 周氏连忙宽慰:“娘,七郎他年岁小,您老抱孙子的事不急。” 李氏稍微有些不乐意:“都是状元郎了,还当他是一般的孩子?他是要做大事的,身边女人最重要的便是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好家事,这样男人才有心思在外打拼……自打圆房开始,我就叮嘱你们要多敦促他们,及早要个孩子,你们这是没把娘的话记在心里啊!” 李氏之前还表现得慈祥可亲,和周氏之间相互尊重和礼让,但一涉及到沈溪的事情,她就又摆出一家之主的威风。 倒是那边谢夫人用质疑的目光望向周氏,颤颤巍巍地问道:“亲……亲家母,两个小的……圆房了?” 周氏此时却不好回答! 沈溪和谢韵儿在李氏监督下假合卺的事她可没有通知谢家这边,但这事当着李氏的面又不好说明,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是啊。” 谢伯莲夫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喜悦,谢伯莲大咧咧道:“小女动身前往京城前,问她还说没有,莫不是夫妻二人见面后就……哈哈,好事!大好事啊!” 谢伯莲说完,突然发觉房间里气氛不对,李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沈明钧夫妇好似认错一般低下头,连谢夫人都不说话了。 沈明钧两口子自然是心中有鬼,至于谢夫人,很快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女儿离开汀州前尚未圆房,就算如今到京城圆了房,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回汀州,毕竟如今连谢韵儿的家信都未收到。 李氏先瞪向周氏,突然想起这个儿媳妇最是阴险狡狯,转而瞪着沈明钧:“老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其实……” 沈明钧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事儿根本没法解释。 周氏赶紧道:“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后再说。” 若换作以往,以李氏那暴躁脾气,不马上刨根问底才怪,可今时不同往日,李氏突然压抑住心头的火气,点头道:“那行,回去再说。” 谢伯莲夫妇不知这中间到底有何隐秘,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氏无心在谢家久留,起身带着儿子、儿媳妇回沈家去了。 出了谢府大门,不断有人围拢过来问候,李氏脸色平和,不断颔首算是回应,可乘轿回到家里,刚进院子,李氏的脸色就变得黑漆漆的,连过来找周氏说药铺之事的惠娘也发觉情况不对。 “说!七郎跟他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氏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怒气冲冲问道。 沈明钧不善言辞,解释的任务最终落到周氏身上。 此时周氏已不是当初那般胆小怕事,有什么说什么,我原原本本告诉你实情,当初是我们夫妻,还有儿子、儿媳妇,联起手演场戏给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要么你把我这个儿媳赶出家门,先不论你愿不愿意背上闹家变的骂名,就算你真把我赶出沈家门又如何,我有银子养活自己,大不了带着银子去京城投奔儿子,儿子有本事总不会亏待老娘。 李氏越听脸越黑,她没想到,头年里由她亲自监督的圆房合卺依然只是一出戏。 惠娘见周氏态度不对,心里暗自着急,忖道:“姐姐这是被压抑太久,说话如此蛮横,跟老夫人解释一下肯定没事,若这么闹下去,沈家非闹翻天不可。” 周氏再不是以前那个任由婆婆和妯娌欺负连句话都不敢说的小妇人,她现在的态度就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能接受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行大不了一拍两散。 就连沈明钧拉周氏的袖子,她也直接甩开,这些年跟着丈夫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会儿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儿子中了状元,周氏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说到底还是娘给逼的,我儿的婚事,理应由他自己拿主意。我这当娘的,最听儿子的话。”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周氏说这话,代表她已做好了被扫地出门从子的准备…… 我就是有个好儿子! 儿子跟我就是比你这老家伙亲! 你有本事倒是赶我出沈家门啊! 没想到李氏听完沉默半响,最后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脸上带着几分自豪:“还是我孙儿精明,连我这个一大把年纪的人,他都能瞒住!” 一句话,在场的沈明钧夫妇和惠娘都有些听不懂。 李氏这是转性了? 只听李氏道:“当日七郎成婚,我便在他房外守着,如此都没察觉有异,放到你们谁身上可以?他年岁不大,但懂的事情不少,加上谢家的丫头全力配合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我家七郎精明,或许是他不想老早纠缠于儿女私情,怕因此耽误学业,如今谢家丫头去了京城,我家七郎喜欢她就纳了她,不喜欢就休掉,以后再跟京城的达官显贵联姻。” “七郎的婚事,我不干涉,你们夫妻俩也别插手!” 沈明钧彻底糊涂了:“娘,您在说什么啊。” 倒是惠娘这个局外人终于明白过来,不由掩口笑道:“还是老夫人开明!” 李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份自得就跟周氏在惠娘面前所表现出的高傲如出一辙:“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七郎他有本事,若以后被我沈家牵绊,必然会影响他的仕途,以后他想做什么,如何做,一切都由着他,只要他心里有我们沈家便可。” 李氏不计较,还任由沈溪自己决定婚姻大事,甚至给予沈溪足够的独立自主权,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可周氏一入耳,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儿子是我生的,我是他亲娘,他的事该由我做主,就算让儿子放开翅膀飞,这话也该由我来说,你这个当祖母的凭什么替他做主? 周氏冷笑道:“娘这话我不爱听,我儿的婚姻大事是可由他自己做主,不过在做主之前怎么也应该询问一下我和相公的意见,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何时轮到祖母替他做主了?” 李氏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周氏嗓门跟着提得老高……老娘我看你这老东西不爽好些年了,今天想让我罢休,门儿都没有:“难道娘老了耳朵也聋了,连儿媳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李氏火冒三丈,进府城之前她还想,一定要跟老幺媳妇打好关系,婆媳和睦,让别人知道我沈家上下一心,这些年我有对不起老幺媳妇的地方,就算她当我面骂我几句,我也认了。 不想事到临头,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你反了天了!” 李氏站起来,因为是小脚,院子里地不太平坦,险些立不住,一手扶着沈明钧的胳膊,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不孝”的儿媳。 周氏叉着腰回敬:“你这偏心眼儿的老太婆,这辈子心是正不过来了,是吗?一辈子就记着你有个大儿子,你大儿子倒是给你有点出息啊……盼着他中举,让我们各房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可最后呢?还不是我儿子有本事,考取举人又考了个状元回来?” 李氏被戳中要害,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弯下腰把鞋子脱下来,朝周氏砸了过去。周氏机灵得很,一闪就把飞来的鞋子给避过去了,随后指着自己的脸道:“有本事朝这儿打。” 惠娘本来想劝阻,但知道劝不动,街坊四邻听到动静,马上就会过来……她赶紧出了门口,从外面把院门关上。 街坊也奇怪沈家这是怎么了,幸好是下午人们忙于生计的时间,许多人家都没人,那些有人的都站到了门口,稀疏几个人路过沈家院门,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惠娘连忙上前,好一通解释,才让街坊和行人散去。 很快院子里吵闹声平息下来,应该是婆媳俩也知道这样吵闹有损沈家名声,回到中院找间屋子再争辩一番。 惠娘不能掺和进沈家的家事,只能在院门外空担心。 一直到日落,沈家门才重新打开,惠娘本以为婆媳两个会吵翻天,没想到却是周氏恭恭敬敬扶着李氏走出来。 又是母慈子孝…… 李氏一脸慈祥:“老幺媳妇,以后七郎的事让他自己做主,咱们别多管闲事,他前途似锦,是要做一府同知甚至是知府的人,可不能被我们影响了。” 周氏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娘提醒的是,谁说不是这样呢?” 惠娘满脸诧异,等确定这对婆媳不是在演戏时,她才若有所悟……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到这会儿又是200多张月票和67人打赏了,看来爆发五章在所难免,天子赶紧码字,大家继续帮忙顶一顶! 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推荐票,天子都需要哦!(未完待续。) 第四六三章 再起波澜(第四更,为书友) 沈溪给谢韵儿设计了一个振兴谢家的计划,即在京城开办药铺售卖狗皮膏药,但被谢韵儿拒绝了。 在谢韵儿心里,已经欠了沈溪好大个人情,不能再因自己这个挂名的状元夫人经商,影响沈溪的仕途。 制作并售卖狗皮膏药的事,暂且放下,沈溪身为翰林修撰,平日里就算不太忙也无闲暇去寻找店铺联系货源操办生意。 沈溪仍旧过着自家小院和翰林院之间两边走的生活。 因为这些天黄河大水的事,朝廷上下包括翰林院中都带着一股死沉沉的阴霾气息,平日里同僚间话不多,公事外很少谈及私事,连平日那些关于朝廷的闲言碎语也不见了,沈溪反倒少了一条获取朝中消息的渠道。 不过有件事,还是传到翰林院中,成为翰林们闲暇时谈论的焦点。 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上书为礼部会试鬻题案的几位当事人求情,涉及唐寅、徐经、程敏政和华昹。 林廷玉与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绶等要上书严办鬻题案涉事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也是鬻题案发之后,第一个直接上书弘治皇帝为涉案人等求情的官员。 从这点上来说,林廷玉分属不易……难道连弘治皇帝都看出来有猫腻的鬻题案,朝中大臣们看不出来? 之所以没人上书为涉事人求情,主要是因为知道如此做会得罪这次鬻题案幕后的操纵者,至于是谁暂且没人知道,但敢以如此大案来将入阁有望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拉下马,背后之人官位必不低,任何求情都可能自找麻烦。 按照林廷玉上奏所言,本次礼部会试中最可疑的卷子有六份,但并非程敏政一人审阅,乃是有各房同考官和程敏政一同录取,唐、徐二人并不在其中。而且程敏政一向以文雅和才学闻名,从未有过贪污纳贿之事,怎会如此高调与人勾连,枉顾朝廷法纪? 至于华昹,就算他所奏不实,但也是不计身家性命,尽的是言官的职责,更不应该将其下狱拷问。 唐寅、徐经二人,本为举子,为天下读书人中佼佼者,若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将二人下狱拷问,会令天下士子对天子的圣明有所怀疑。 所以林廷玉恳请弘治皇帝法外开恩,将至今依然存疑的鬻题案就此终结。 在林廷玉上书为鬻题案涉案人等求情时,正好程敏政也上书为自己辩解,但是程敏政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令弘治皇帝非常厌恶的事情,就是“乞归”……你们怀疑我鬻题,我不干了总该行了吧?我回家颐养天年,以后朝廷大小事情我不管了! 程敏政被人构陷并非第一次,早在弘治元年,御史魏璋以暧昧之词弹劾他,他被革职归南山读书,直到弘治五年才昭雪复官,继而获得重用。这次他不过是置气,因为在他心目中,弘治皇帝只是他的一个“学生”。 沈溪得知此事,心中稍微一叹:“读书人果然迂腐,本来弘治皇帝还想回护你,把弹劾你的奏本留中十多天不发,你现在使出撂挑子这一招,这不是火上浇油,彻底惹怒弘治皇帝吗?” 果然,就在程敏政自辩的奏本上去不到两天,四月二十七,弘治皇帝一纸御旨下达,程敏政作为鬻题案的焦点人物,就算是朝中高官也不能徇私枉法,下诏狱严加拷问。 当然,这件事情背后,有左都御史闵圭等人推波助澜,以前只是几个小人物上书说要惩戒犯事人等,到此时连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都上书,弘治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程敏政就此下了北镇抚司大狱。 倒霉的程敏政,命不久矣! 沈溪暗自叹息:“这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我这只蝴蝶扇起来的风,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你命运的走向……呜呼哀哉。” 程敏政被下狱,在外人看来分属必然,毕竟从华昹参奏程敏政致鬻题案发已有两个月,就连言官华昹都获罪下狱,他程敏政没道理可抽身事外。 但因程敏政被下狱与林廷玉上书,有着时间上的巧合,别人只当是林廷玉好心办坏事,结果把程敏政给害了。 这天王九思道:“如今朝中有贤良之士上书为程学士求情,我等既为儒家子弟,当俱情上奏,以求天子格外开恩。” 虽然王九思因为对李东阳的崇敬,对沈溪多有刁难,但沈溪对这个人的气节和品德还是非常欣赏的。 在朝廷上下人人都对鬻题案涉案人等唯恐躲之不及时,王九思居然主动提出来让翰林官联名上书声援林廷玉,还将林廷玉归为“朝中贤良之士”。 沈溪心想,林廷玉在历史上多少是个有贤名的官员,可在程敏政鬻题案上,他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 弘治皇帝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惩办程敏政,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程敏政就算有很多知交好友,但在朝中却无朋党,以至于鬻题案发后,连个为程敏政求情的人都没有。 弘治皇帝一看,都不结党营私之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作奸犯科?他不愁吃不愁穿,又不培养党羽,贪赃之后干嘛使啊? 林廷玉出来一进言,弘治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程敏政装得清高,但朝廷里还是有朋党为你求情。这么说来,是朕错看你了,看来还是要好好审讯一下,看看到底是否是朕识人不明。 案子越来越复杂,很多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步步推动程敏政往死路上走。 王九思的提议没得到翰林院中同僚的支持。 程敏政曾是翰林院的一把手,眼看又入阁在即,以前众翰林唯恐巴结不及,可如今谁跟这案子有关谁就可能遭殃,众翰林既是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也是严守中庸之道的朝廷命官,这时候都明白什么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王九思要寻联名上书的人,结果除了他自己,没一个人支持他,最后连他自己也放弃了。 …… …… 程敏政终归被下狱了。 徐经被廷鞫,交待了无数遍的贿赂程敏政金钱之事,显然不能让锦衣卫和三司衙门的人满意。 你给程敏政的仆人一块金锭,就能套出礼部会试的考题,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到底给了程敏政多少好处,再不老实交代,继续大刑伺候。 徐经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我去程敏政家里出那风头做什么?去也就罢了,出来还要到处跟人显摆,看看连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都亲自接见我们,还出题给我们做呢,你们可有这待遇? 这时候徐经不但后悔去程敏政家,还开始后悔到京城赴考…… 家中家财百万贯,当个举人也挺好,干嘛非要考进士?难道在地方上被人敬仰,文人儒士登门来拜访求诗求文,不也是雅事一桩? 何须到京城来,进士考不成还被大刑伺候! 至于唐伯虎那边就只有一个想法:徐经小儿害我! 被人诬陷不打紧,清者自清便可,我可是心高气傲的江南大才子,人人称颂的唐解元,跟徐经你一道到京城赴考是贪图你家大业大,跟着你能混吃混合还能混个好名声,咱俩去趟程敏政家,本来就什么事都没干。只要你咬紧牙关,就算朝廷追查最后也只能是查无实据! 结果你倒好,一通严刑加身就开始张口胡乱说话,什么贿赂金锭,什么泄露考题,要我真得到考题的话,至于连“四子造诣”考题都答不出来?考完试我可就收拾好了铺盖卷,打算回家再等三年的! 徐经“老实交代”后受影响最大的正是唐伯虎! 徐经都交待了贿赂金锭得到考题,你唐伯虎跟他一起去的,那金锭你也有份儿吧?除了那枚金锭之外,你还送了什么礼物给程敏政?不说,再打一顿,一天三遍地拷问,打到你说为止! 唐伯虎在被押送北镇抚司的头些日子,确实受了酷刑,可他咬牙熬过去了,那些狱官一看这小子嘴硬,又怕在皇帝没结案前把人打死不好交代,所以就不再用大刑,唐伯虎好不容易轻省了几天。 结果徐经这一招供,唐伯虎这边的狱官顿时感觉肩头面临的巨大压力……那边都招了,我这边唐伯虎还在硬撑着,那说明我们用刑力度还不够啊,回头被朝廷追责怎么办? 那就日夜轮番拷问,先用酷刑,再用疲劳战术,审到他招供为止。 最后唐伯虎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好承认,我也拿了一块金锭去跟程敏政乞文。 等唐伯虎招出这么“重大”的行贿事实,狱官们才算是放过他,不过此时他连半条命都快没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江南大才子,英姿不再,如同丧家之犬,让唐伯虎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就算唐伯虎和徐经都招供行贿之事,可程敏政不服,程敏政的意志力显然要比两个后生高很多。 唐寅和徐经承认行贿,罪不至死,可他不同,若承认纳贿泄题,不但他自己要被砍头,家人也要被发配从军或贬斥教坊司,他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不为别人着想也要为家人考虑。 在四月被下狱后,到五月底午门置对,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程敏政所遭受到怎样的酷刑对待,是外人不可想象的。 沈溪作为后来人,自然知道程敏政最后的下场,沈溪对于程敏政多少有些怜悯,到底是一代大儒啊。 时人称颂“学问渊博程敏政,文章最好李东阳”,同为大儒,李东阳做了内阁辅政大臣,为弘治皇帝所倚重,而程敏政则被陷害下狱,最后落得个含冤不白屈死的下场。 这己未科礼部会试鬻题案,可以说是“弘治中兴”的一个小小污点,但因历史上没有公论,鬻题是否有发生,而背后要置程敏政于死地之人乃何人,不为史学家所知。 《明史》归责于傅瀚,但一个傅瀚,根本无法设计出如此的计谋。沈溪作为当事人,现在也陷入了迷茫当中。 *********** ps:第四更! 今天是周日,天子等下还得管理书评,时间紧急,不得不抓紧时间码字,尽快完成今天爆发五更的任务! 请兄弟们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四六四章 代师赠画(第五更,谢书友) 沈溪自认无法在鬻题案上帮到程敏政什么忙。 作为己未科礼部会试的考生,沈溪自己便与这案子多有牵连,当初唐寅的好友都穆还曾一口咬定他也涉及到鬻题案中,若非次辅大学士李东阳明察秋毫,别说中会元和状元了,如今他可能也在镇抚司大牢中遭受严刑拷问。 鬻题案愈演愈烈时,沈溪除了每天去翰林院坐班摘抄明代弘治朝以前历代皇帝以及地方政府颁布的行政法规和典章制度,还去买了药材回来,自行配制了些狗皮膏药。 当然,沈溪并不是准备用来售卖的,只是琢磨着,若程敏政出狱,这些狗皮膏药或许能救他一命。 可回头再一想,救不救又有何区别? 为何一定要违背历史的发展? 或许含冤而终也算是程敏政的宿命吧! 倒是谢韵儿一边帮沈溪配药,一边带着好奇和不解问道:“相公是准备开药铺吗?” 在沈溪说以“相公”相称更亲切后,谢韵儿终于还是改回了称呼,没再坚持叫沈溪“老爷”。 不得不说,在沈溪给谢家争取回来御赐的题字后,谢韵儿对沈溪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观,以前二人相处的模式基本是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互有照顾,但更类似于例行公事。 可如今谢韵儿在沈溪面前有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偶尔还会对他使一些小性子,虽然都是适可而止,不过却让沈溪感觉到,谢韵儿正逐渐把她自个儿作为人妇看待。 “就算想开药铺,我们也没本钱。” 沈溪叹了口气,“以我的俸禄,想在京城开一家沿街的铺面,连同租金和进货款项,以及招募人手用度,最少要十多年。” 谢韵儿抿嘴笑了笑:“那相公还让妾身重振谢家?” “只是个设想,你还当真了?”说到这儿,沈溪撇了撇嘴,不再帮忙捣药,起身回到房里,他有点儿公事的手尾带回家来处理,却是翰林院修书的琐事,有两卷四川府县的地方志他还没有看完,索性带回来加班。 沈溪也曾想把好人做到底,前几天他去问过谢家的老宅和药铺铺面的价格,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京城的房价自古以来就居高不下,想把谢家的产业赎回来,至少要一千多两银子,以他年俸六七十两计算,不吃不喝也要十五六年才能完成,于是他自觉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本来沈溪手上是有些银子的,既有赶考时的结余,还有惠娘找人捎来的银两,谢韵儿北上时又带来了些来。可惜的是,之前府库盗粮案的贼人送给他的“订银”以及周胖子送给他的好处,全都被玉娘代替朝廷给“没收”了,不然加在一块儿,钱倒是够了。 以前沈溪是个毛头小子,想背地里做点儿营生没啥难度,毕竟无人留意他,可他现在却是堂堂的状元郎,还在翰林院供职,再做商贾之事就不合适了。 第二天从翰林院下班回来,沈溪拿着为李二小姐所作的画,提前到茶寮等候,因为他公事繁忙,中途又生出许多波折,每次被李二小姐半道堵上,都借口暂时未找到,交画的日子由此一拖再拖。 就这么过了十多天,他才将《桃花仕女图》制赝完成。 李二小姐作为商贾之家未出阁的女子,依约乘小轿而来,见到沈溪时,脸上并无怨怼之色,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拖着她。 “抱歉,让李小姐久等了。” 不管怎么说,沈溪食言在先,只能行礼赔罪,而后也不多废话,直接打开画轴,栩栩如生的绝美仕女展现在李二小姐面前。 李二小姐初见画作,便感觉到这是一幅成画约有二三十年的作品,等看清楚上面的人物,脸上更是露出几分震惊。 画作上的人物,的确与她相貌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从神态和气质看,甚至比她更为秀美,风姿卓然,那画中人物,就好似出尘的仙女,连同为女子的李二小姐心里也自叹不如:“这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佳人!” 沈溪道:“在下之前作画并无冒犯李小姐之意,我所画之人,的确是仿照这幅画作中的女子……” 李二小姐对沈溪的话充耳不闻,她轻声细语,将画作中的题诗读出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是唐朝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也是桃花诗中广为流传的一首,在一个对爱情遮遮掩掩的时代,这首诗为广大青年男女所喜爱。 如今这首诗题在这样一幅画中,更能显出作画之人心中之无奈。 整幅画很大气,但笔法却不是继承自任何名家流派,并非大家之作,有题无跋,连题诗也只是引用古人的诗词,不过,这却给这幅画增加了几分真实性。 李二小姐看过之后,神色中带着些微感怀,抬起头问道:“赵公子,这幅画不知为何人所作?” 沈溪悠悠一叹,道:“是先师。他早年游览西子湖畔,山雨朦胧中于小庙避雨,未料竟遇得如此佳人,但有缘相见却无缘相识,引为生平之憾,所作之画有二十余年,临终时曾对画而叹,最后抑郁而终。这幅画,传到在下手中,一直都妥善保管,可惜近来搬了几次家,忘记放在装书简的大木箱底部,直至昨日才寻到。” 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大概就跟崔护当年题诗的心情一样吧,人面桃花,却是人面不知何处。 不怕你不信,就怕你刨根问底,我把路先给你堵上,说明是先师所作,你想求证就只能去挖坟。 李二小姐听完这故事,果然带着黯然神伤,深深一叹:“难道这世间之人,终究有缘无分者居多吗?” 沈溪稍微一怔,未料这二八年华、貌比桃花娇艳的李二小姐,竟也有如此悲怀之心,但料想这年岁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既好奇又憧憬,听到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所感怀也在情理之中。 沈溪笑道:“李小姐既然喜欢,在下便将这幅画作送与你吧。” 李二小姐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可不可,此画作乃是公子尊师的遗物,怎可轻易与人?” 沈溪叹道:“无妨,或许先师不知,我竟会在二十多年后,见到与画中人如此相似的女子,就算先师在天有灵,也会想将此画送与小姐。在下不是为自己而送,而是为先师而送,请小姐务必笑纳。” 李二小姐玉手颤抖,激动地将画接过手中,忍不住再次打开来,轻抚画中女子,就好似那是她自己的化身一般。最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谢过公子好意,小女子必当珍视此画……却不知尊先师是何名讳?” 沈溪道:“子不言父,徒不言师,先师的名讳恕在下不能明言,李小姐记得他姓沈便可。” 李二小姐若有所思:“倒是与他同姓呢。” 一句话,让沈溪有些迷惑,与“他”同姓,此人是谁? 不过此时沈溪没心思询问,反正这幅画他挂在家里没什么好处,反倒让林黛这个小醋坛子整天生气他画别的女人,送给李二小姐全当顺水人情,只要她不再把当日那幅艳画的女主人公当成她自己就万事大吉,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沈溪趁机提出告辞:“在下既已完成先师之愿,不便多留,就此别过。李小姐也请回吧。” 李二小姐朱唇翕动,似是要说什么,但又顾及女儿家的矜持,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微微颔首,行过告辞的礼数,才捧着沈溪送给她的《桃花仕女图》离开茶寮。 沈溪目送李二小姐的小轿走远,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这事情看来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了。 但沈溪脸上的笑容很快变成苦笑,因为他发觉一个老熟人正站在路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想必刚才他送李二小姐的一幕,也落到此人眼中。 “公子走到哪儿,都会得到佳人青睐,在下不佩服都不成。”正是多日未曾来找过沈溪的玉娘。 在沈溪帮刘大夏侦办府库盗粮案之后,有司衙门为了避嫌,撤去了所有对沈溪的保护,连玉娘也奉调去别处当差。 沈溪料想她也是刚从外地回来,一个女人到处跑,若是青春少艾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年届三旬的半老徐娘,不怕身子骨跑散架了? 沈溪拱手行礼:“玉当家言笑了。” 大庭广众之下,玉娘身着男装,沈溪不能再以“玉娘”相称,他一见到对方的面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以前沈溪不知道玉娘是朝廷厂卫系统派出来的细作,现在知道了,唯恐避之不及。 沈溪才刚从茶寮出来,却又不得不跟玉娘重新进到里面。 与以前一样,玉娘并不与沈溪同坐,她就算是朝廷细作,却没有品秩和功名在身,可沈溪却不同,以前是举人,如今已是翰林修撰,再加上她对沈溪自来便带有一股敬意。 “玉当家既不想多留,那就请将来意说明。”沈溪直接道。 玉娘笑了笑:“户部奉皇命彻查山东、河南两省赈灾治河款项去向,在下特地来向公子讨几副锦囊。” 沈溪琢磨了下,厂卫此番追查的对象应是两省的巡抚衙门,其罪魁祸首,应是河南巡抚高明城。 弘治年间,弘治皇帝多次派人前去河南治水,每年光是用在治理河道的款项就占大明朝总收入的两成,黄河堤岸却是年年修年年溃,赈灾粮款也仿佛是个无底洞,投入多少都不够。 弘治皇帝本以为派去个善于治河的高明城,就可高枕无忧,结果却发觉这是一个极大的败笔,高明城只是个花架子,关于治河治水毫无建树,反倒对贪污纳贿以及瞒报灾情这些门面功夫,做得极为老道,所以决定派遣东厂和锦衣卫,彻底把案情查清楚。 这不,接到命令的玉娘,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 ps:第五更送上! 天子终于完成爆发五更的承诺,长长地松了口大气!兄弟姐妹们,难道大家不来一波订阅和打赏鼓励下吗? 另外,还有两天五月就结束了,大家检查下看看有没有新诞生的月票,请投给《寒门状元》吧,谢谢! 天子管理书评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六五章 我自有数(第一更) 黄河大水,逼得朱祐樘不得不追查河南、山东两地的赈河粮款,但其实从弘治皇帝的角度来说,未必愿意将高明城治罪,毕竟高明城是他破格予以提拔任用的,若直接降罪,等于是弘治皇帝抽自己的嘴巴。 这样的贪官污吏你都委以重任,那朝廷上下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赃官! 但若不处置,人心难服! 或者弘治皇帝心中有个期冀,那就是王琼所奏不实,其实高明城在地方上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只是得罪人了,这才遭到诬告。 沈溪知道,作为皇帝高高在上很容易被人堵塞耳目,但其实君主自己也喜欢自欺欺人。当一国之君最希望的便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人造反,皇室宗族安分守己,文武大臣同心协力,精忠报国…… 沈溪问道:“玉当家太高看在下了,在下又不是诸葛亮,哪里来的什么锦囊?或者我应该问,玉当家需要怎样的锦囊?” 玉娘笑了笑,道:“刘尚书派在下协助调查朝廷下拨粮款去向,原因不说公子也该清楚,同出自汀州府,对高巡抚的为人,公子应该有所了解。若追查不当,令天子颜面有损,或令灾民闹事,朝廷必会加以追究……在下的意思,是想问公子有何良方,能得两全?” 既要治高明城的罪,以平息民愤,还要保住皇帝的威仪,这么瞻前顾后,那还追查个什么劲儿!? 按照道理来说,彻查就是要将高明城等一干赃官的底儿刨个底朝天,只要事实清楚,罪证确凿,依法论罪即可。 但问题是,就算论罪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站在朝廷的角度,国家安稳和皇帝的颜面同样重要。 在沈溪看来,就算高明城在河南之地胡作非为,按照法典要被剥皮抽筋,可这家伙运气好到爆棚,因为中间牵扯到弘治皇帝的破格提拔任用,此番估计不但不会死,或者连官位都能保住,只是个平级迁官还是降职任用的问题。 但无论高明城是迁官还是降职,他在河南巡抚的任上是干到头了,弘治皇帝现在为了顾全面子不会杀他,日后也必然要秋后算账……让皇帝丢面子的人,注定不得好死! “玉当家所说的两全,在下不明其意,但料想是要挽回损失,且保证地方安稳。”沈溪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针对任何人,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若玉娘听在下一言,贪赃枉法之事切不可明言,反倒要向朝廷彰显这些人在救灾上的功劳,让朝廷将地方官员树为救灾楷模,为天下人称颂。” 玉娘多少有些惊讶。 沈溪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地方官员贪污受贿,侵吞赈灾粮食,占用治河款项,不但不予追究,还要歌功颂德,这是什么道理? 玉娘连忙问道:“公子莫不是听闻河南右布政使参奏河南巡抚之事?” 沈溪故作不解:“有吗?” 一个小小的问题,令玉娘脸色突然冷了下来,这会儿她终于意识到沈溪的用意。 王琼勤勉干练,履历地方政绩有目共睹,而且此人颇为正直,河南巡抚贪赃枉法,王琼作为河南右布政使居然无法将奏本上达天听,只能亲自到京城来告御状,背后蕴含的问题何其重大? 若朝廷真有心要追究,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黄河中下游地区此次经受洪涝灾害的地方官可能会悉数遭到清洗,这对一心求稳的朝廷来说,并非是好事,而且非常容易引起民变。 受灾的老百姓一听,好么,原来我们的父母官都是贪官污吏,正是由于他们侵吞了治河款项,才导致我们现在颠沛流离的悲惨命运,现在又贪墨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食,分明是在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这时候只要有人稍加挑动,必然引发大规模的叛乱,影响朝廷的统治。 相反,如果老百姓认为洪水是天灾,是老天爷给予的惩罚,各级官员已经很用心在赈灾救济了,只不过暂时还没兼顾到我们这儿,只要忍一忍,情况很快就会好转,这样就能达到把灾祸消弭于无形的目的,这便是个中奥妙所在。 或者弘治皇帝也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算王琼抵达京城告御状时“雷霆大怒”,最后还是将王琼的奏本留中不发,以至于这些天朝廷所注意的重点,不知不觉从黄河大水转移到了程敏政的鬻题案上。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分析,弘治皇帝和朝廷都有意将大事化小。 “在下明白了。” 玉娘心悦诚服地向沈溪行了个大礼,然后告辞。 …… …… 从茶寮出来后,沈溪返家,玉娘则去拜见户部尚书刘大夏,同时将她调查到的情况,还有沈溪的原话,详细告知刘大夏。 刘大夏面前摆着棋盘,依然是自己跟自己对局,听完玉娘的汇报后有些惊讶地眯起眼问道:“沈溪真如此说的?” “是的,大人,奴家不敢有丝毫隐瞒。”玉娘对刘大夏无比恭敬。 刘大夏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他不过十三岁的少年,才学卓然是天分,做事果决算是性格使然,可是这老成的心态和为人处世的经验,却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问题问得极为深奥,至少玉娘没法回答。 但玉娘却看明白了一点,刘大夏让她去跟沈溪问计,是刘大夏有意试探沈溪。估计刘大夏有将沈溪委以重用,想看看其才能是否担得起他的信任。但玉娘却不清楚,沈溪表现得如此老成,是否会为刘大夏所喜。 沈溪才学好那是有目共睹,否则也不会连中解元、会元和状元,这可以认为是“天分使然”,有天分的人可以学上一年便可当别人两年、三年甚至五年;沈溪在福州杀宋喜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他知道不能纵虎归山,这可以用性格果决来解释。 唯独沈溪处事圆滑不拘成法,没有少年郎的刚愎自用和嫉恶如仇,是刘大夏不能理解的。毕竟一个人老成的心态需要岁月的沉淀。 这时帘子后面走出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问道:“尚书大人,与陛下的奏本不知该如何起笔?” 刘大夏自己便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虽然在兵部履任多年,性格变得豁达耿直,若他再年轻几岁,眼里绝对揉不得沙子,高明城这种大贪官自然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现在刘大夏身居高位,朝廷上下都在注视着他,若他不能在黄河大水一事上给朝廷个交待,又或者引发民乱,可能刚到任户部尚书,就将面临撤职。 “刚才玉娘的话,你听到了?”刘大夏问道。 “是。”属官恭敬回话。 刘大夏道:“就按玉娘所述写奏本……沈修撰的意思,暂且不提各级官员贪赃枉法之事,单只彰显地方官员救灾之功。今夜前务必将奏本完成,明日上朝我会亲自向陛下进言。” 属官唯唯诺诺,遵命而行。 这时候属官心中非常不以为然,弄不明白刘大夏为何会采用沈溪这种非常不合理的方法向弘治皇帝呈奏,若弘治皇帝有心要一查到底,替河南、山东等地官员开脱的刘大夏要担不小的责任。 但其实只需转变个思路,刘大夏如此做却是在为弘治皇帝担责,正是因为朱佑樘识人不明,才令高明城和一众赃官为任一方,在朝廷侧重治河与赈灾的情况下,大批钱粮被调往黄河中下游省份,不能洁身自好之人岂能安守本分? 刘大夏如此做,是代天子文过饰非,属于不得已之举。 第二日一大清早,刘大夏刚到户部衙门便拿着属官草拟好的奏本,亲自抄写了一遍,然后揣在怀里进宫。 事关重大,这份奏本并不会走内阁这条路,而是直接由刘大夏带进宫面圣,请求天子圣裁。 在治河赈灾这件事上,刘大夏不单纯是户部尚书,他还是行钦差事,直接对弘治皇帝本人负责。 从刘大夏去宣府治理军饷开始,他做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文武大臣都知道刘大夏深受弘治皇帝器重,这个人很不好惹。 刘大夏刚到宫门口,就遇到李东阳……李东阳分明是特地在他进宫的路上等候。 “刘尚书,真巧啊。” 李东阳作出一副碰巧遇见的模样,老远就向刘大夏打招呼。 虽然李东阳贵为大明内阁次辅,但论年岁和资历,尚不及刘大夏。 二人见礼后一同进宫,李东阳沿途开始套刘大夏的话:“……记得弘治六年,张秋镇黄河决口,陛下曾派刘尚书亲往治河救灾,刘尚书调度有方,灾患迅速平息,治理河道也多有建树……刘尚书于朝廷和陛下都有大功啊……” 刘大夏侧目看了李东阳一眼,要说他们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是六部尚书,同为天子肱股之臣,获得的弘治皇帝的信任一般无二,可刘大夏却听出来了,李东阳并非只是为了跟他扯这些陈年旧事。刘大夏是个直肠子,径直问道:“宾之这是想问我,陛下会派什么人到河南、山东主持救灾事宜?” 刘大夏跟李东阳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不算糟糕,到底同殿为臣,彼此知根知底。李东阳笑着摆摆手:“我可没有此意,刘尚书切莫误会。再者说了,陛下要派何人去,并非我等能干涉,怕是陛下心中早有人选,这个人选,应是再恰当不过。” 刘大夏稍微想了下,皇帝要派人领皇差去赈灾,朝廷上下谁合适? 照理说,从地方或者六部抽取要员较为妥当,当初刘大夏领弘治皇帝旨意去治河时,不过是“诏选”,当时他正在浙江担任左布政使。但刘大夏却想到一个人,就是来京城告御状的河南右布政使王琼,满朝上下,对黄河脉络源委及古今变迁、水患和人情世故最为了解之人,怕是没人比王琼更为合适。 但问题是,王琼是来京告御状的,弘治皇帝可能会派他回去治河赈灾吗? 刘大夏问道:“谁?” 李东阳笑了笑,并不回话,反而问道:“却不知刘尚书呈递陛下的奏本,准备追究谁的罪责?” 拐弯抹角,李东阳的问题又回到刘大夏怀中的奏本上。 刘大夏听了这话觉得有些疑惑,直接问治谁的罪,就好似李东阳要故意为某些人开脱一般,我说治谁的罪,你还能从奏本上把名字给划去不成? 可刘大夏到底不是初入官场,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李东阳这是在提醒他不能治任何人的罪。 否则皇帝的过失谁来兜着? 就不论弘治皇帝识人不明,单就朱佑樘登基后,黄河连年发大水,这似乎是上天的惩罚,皇帝都是要沐浴更衣祭天告罪,舆论也认为,这是上天对君主德行有失的警告,让皇帝必须修省自身,施行仁政。 刘大夏沉声道:“我自有数。” ************ ps:第一更送上! 通知一下,今天天子依然采用三加一的更新模式,保底两更,为书友们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好,再再爆发一章!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 最后提醒,五月只剩下最后一天半,大家手里的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请您务必检查下账号,把月票投给《寒门状元》! 向您致敬!(未完待续。) 更新延迟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六六章 观政进士(第二更) 皇宫举行朝会的同时,翰林院内也有议论。 河南、山东等地遭灾,朝廷肯定会派人前往赈济,至于谁会被委任为钦差,暂时没有消息,只看什么人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众翰林私下议论,选出几个简在帝心的热门人选,多为户部或工部官员。 以前这种事,弘治皇帝大多交给刘大夏办理,但如今刘大夏已升任户部尚书,没法再为帝王东奔西走。 当天朝会的结果并未传到翰林院。 不过沈溪并不着急,就算消息灵通的翰林,也要等下午下班后才能打听到消息,事情的最终结果大概会在明天上午传遍翰林院,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朝廷派何人去了。 沈溪下班回家,刚出翰林院大门,迎面碰到个熟人。 此人正从东安门过来,往六部衙门方向而去,见到沈溪后主动作揖行礼:“沈同年,久违了。” 沈溪定睛一看,正是同科进士、殿试列于二甲第七名的王守仁。此时王守仁身后带着两名跟班,行色匆匆,一看就像是有紧急公务的样子。 “伯安兄,这是往何处去啊?”沈溪还了一礼,好奇问道。 王守仁回答:“在下要到户部衙门公干。” 沈溪听了微微有些惊讶,据他所知,王守仁不是应该是在兵部观政吗? 明朝新晋进士,除了一甲前三名会被直接委任官职外,二甲进士挂从七品、三甲同进士挂正八品衔,调派到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观政”,跟实习差不多,观政结束再委派调用。 明朝观政制度起于洪武年间,永乐之后暂止,到宣德年间之后重新启用,到明末一直施行。 从二甲第一名依次往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都察院分别派两员,通政司、大理寺各派一员,十六人一个循环。王守仁在殿试后列于二甲第七名,正好调派兵部观政。 “王兄不是在兵部吗?怎会去户部公干?”沈溪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王守仁脸上带着些微为难之色,不过最后还是据实而言:“刚接到圣旨,户部向兵部借调,在下将辅佐钦差大人前往河南、山东等地赈灾。想来这几日便要动身出发。” 王守仁被征调前往赈灾,这也就意味着他将正式停止观政,授实缺。沈溪听了敬佩不已,通常进士观政的时限为半年至一年间,如今王守仁才一个多月就有了官职在身,果然是朝廷有人好办事啊。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太子身边的人,又跟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交好,儿子中进士,刚在兵部观政不久就能得到皇帝任用,派往河南辅助钦差大人赈灾,一切顺利的话回来肯定会有擢升。 沈溪没有露出艳羡之色,因为他知道,王守仁的能力毋庸置疑,让他这样十三岁的小身板去一趟灾区,这一路上身子非给颠散架不可。 再想想,其实留在翰林院也挺清闲自在的。 “不知此番正差是何人?”沈溪好奇地又问了一句。 既然已经泄露了本需严守的机密,王守仁不再犹豫,道:“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孙志同孙郎中。” 沈溪仔细想了下,才意识到这个孙志同本名孙交,志同是他的字,正德年间官至户部尚书,算得上是一代名臣。 只是如今的孙交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官品不低,可在京官中依然属于不起眼的角色。 以一个正五品的吏部官员作钦差,其实是弘治皇帝对河南、山东的地方官员传达的一个信号……钦差只是去地方负责赈灾,并不会追查你们以前的过失或者贪赃枉法的罪行,你们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先帮助钦差大人完成救灾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再谈。 仅仅从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弘治皇帝确实好面子,不肯在用人不当的问题上认错。 沈溪拱手:“那在下就祝王兄一路顺风,早日完成皇差。” 沈溪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属于上官,王守仁赶忙行礼相谢,然后带着随从而去。 沈溪望着王守仁背影,心想,人家是忙着办皇差,仕途一路高歌猛进,而我想的却是如何在翰林院偷懒,嘴上不由轻叹:“人比人,气死人啊!” …… …… 沈溪收拾心情回家,还没到胡同口,就见玉娘正在等他,身边还跟着个肉墩一样的周胖子。 沈溪自打入翰林院还未见过周胖子。远远瞧见沈溪,周胖子跟在玉娘身后到了沈溪面前,直接跪下磕头:“草民见过沈大人。” 沈溪连忙道:“我并非父母官,周当家的大礼我可当不起。” 周胖子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应该的,沈大人是官,小人是民,本来规矩就是这样。” 玉娘那边则少了这些敷衍,简单见礼后,直接将来意说明:“河南发大水,需要调运赈灾粮食,户部预备再次征调汀州商会的人手为朝廷效命,务必尽快将粮食运抵灾区。” 之前刘大夏用汀州商会帮朝廷运粮,其实是为引府库盗粮案的贼人现身,事成后连同周胖子的许多产业都给查封,真是翻脸无情。 如今黄河中下游地区洪灾,朝廷需要从京师、地方府库以及各地为备荒而设的仓储筹集到粮食,然后再将粮食运往灾区,于是汀州商会便又派上用场。 沈溪心想,刘大夏可真会折腾人!当下道:“汀州商会远在福建,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征调船只恐怕来不及……周当家只是名义上归汀州商会管辖,但彼此互不统属,若朝廷要运粮,玉娘只管与周当家商议便是,与在下何干?” 玉娘听出沈溪话语中有抵触之意,笑了笑,道:“这是刘尚书的意思,奴家只是奉命办差。户部调运春粮用的是周当家的船,打的却是汀州商会的名号,若此番单只让周当家出面,只会令贼人……嗯,沈修撰应该很清楚,如今盗粮案的幕后元凶尚未伏法!” 沈溪顿时明白过来,背后吓出了一身毛毛汗。 到底是刘大夏想得周祥,如果自己和周胖子的真实关系曝光,那不明摆着告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自己是导致他们蒙受重大损失的罪魁祸首吗?演戏必须要演全套,周胖子依然以汀州商会名义行事,既可以保护他的身份,同时还可以麻痹张氏兄弟,正可谓一举多得。 沈溪感激地问道:“刘尚书可有何特别安排?” 玉娘摇了摇头。 其实刘大夏对她的交待并不详细,她此番只是带周胖子过来与沈溪联络。沈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刘大夏又有考校自己的意思:粮食给你们,至于你们要怎么运去灾区,自己看着办,若中途有什么差池,唯你等是问。 沈溪又问了一句:“那在下与周当家商议,玉娘是否准备旁听?” 玉娘再次笑着摇摇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不会参与你们的商议,否则出了事还要我来担责,我只管回去向刘尚书复命即可。 送走玉娘,沈溪跟周胖子奇回到茶寮,还没等坐下来商议运粮细节,周胖子已经从怀中拿出个红封,送到沈溪面前:“沈大人,草民有薄礼相送,不成敬意。” 沈溪仔细一瞧,原来是份礼单! 周胖子真舍得花钱,竟然直接送给沈溪一间三进的大宅子,加上六名芳龄十五岁的少女的卖身契,有了这个,沈溪真能升格当“老爷”了,朝堂上优哉游哉,家里还有娇妻美妾,没事可以逗弄一下姿色看得上眼的丫鬟…… 可是这年头就算没有财产申报制度,但他入职没多久便在京城突然多了间大宅子,被同僚问及如何回答? “这礼,我受不起。”沈溪赶忙回绝。 周胖子恭恭敬敬地道:“若非沈大人相助,小儿不会入国子监读书,以后他的前途……还要蒙沈大人庇护……” 周胖子的礼物不但是感谢,还有请托之意,沈溪没想到才当官,已经有人开始钻营,想从自己这儿走后门。 沈溪脸色稍微变得严肃:“难道周当家认为,在下缺了这一栋宅子和几个奴仆?” 周胖子神色一紧,马上想到沈溪除了是堂堂的新科状元、翰林院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同时还是汀州商会少东家。 尽管周胖子到现在也没摸清楚沈溪跟汀州商会会长到底是何关系,但沈溪可以为汀州商会做主的事情他却一清二楚。以目前汀州商会在福建、江西等地做得风生水起,岂会缺这点儿钱?沈溪出来当官是要巩固商会的财力和自身地位,接受他的礼物纯属多此一举。 “是草民思虑不周。” 周胖子见沈溪着恼,只好把房契和卖身契收了回去。 沈溪道:“周当家还是省去这些无谓的东西,好好用心做事,而今要替朝廷运送赈灾粮食和款项,这一路的安全极为重要,同时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有灾民饥饿而死。” 随后沈溪仔细分析,从京师和华北各地筹集粮食,朝廷肯定会派官兵护送,但这不代表没有危险,河南、山东等地大水过后难免会有人聚众闹事,甚至啸聚山林为匪,且时值汛期,黄河水浑浊不堪,暗礁无从观测,行船非常容易出意外。 另外,赈灾粮食和款项要送到灾民手里,不可能各处都有河道相连,陆路运输同样至关重要…… 周胖子听沈溪讲得面面俱到,不由感慨不已。 沈溪所提之事很多他都想过,但他自问没有沈溪考虑得这般周全,而沈溪从得知朝廷要以汀州商会名义征调他的船队和人手,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根本没有时间琢磨,这只能说明,沈溪在处理事情上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 “……我将这些注意事项都详细列出来,明日将具体细则交与周当家。若周当家还有不懂的地方,尽管直言。在运送赈灾粮食和款项这件事上,我与周当家休戚相关,不能有任何差错。” 周胖子唯唯诺诺:“有沈大人在,草民安心多了。” ******* ps:第二更送上! 确实抱歉,天子的生日是农历四月二十四,这段时间只顾忙着码字,居然把自己生日给忘记了……中午和晚上都喝了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今天就这两章吧,明天天子会把欠下的章节补上,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四六七章 朝中忌讳事(第一更) 跑腿的事自有周胖子来做,沈溪只负责动嘴,出谋献策之余他能做的仅仅是让宋小城过去搭把手。 话说宋小城来京城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属于百无聊赖的那种,一直央求沈溪给他找事情做。 堂堂的车马帮大当家,以为进京要干一番大事,来到后才发觉屁事都没有,心里落差极大,想到处走走,又知道京城不是汀州地头,街上随便撞个人都有可能是六七品官,天子脚下容不得任何放肆。 “……六哥行事别太张扬,京城是周当家的地盘,若有不懂之处只管问周当家。”沈溪到了客栈,对宋小城一番殷殷叮嘱,“帮朝廷运送赈灾粮款,容不得丝毫闪失,六哥可别意气用事。” 宋小城笑道:“少当家尽管放心,咱到底出来做了几年事,难道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无论周当家安排什么,我听着照做就是,不过……这京城之地,口音不熟,就怕有些事咱不明白。” 沈溪点了点头。 宋小城之所以到了京城便成了软趴趴的虫子,口音不同风俗迥异也是一个方面。闽西客家方言与官话差别很大,在福建地面上或许不觉得,可到了京城,走出去说话别人很难听懂,就算听懂了,京城人士对外地人也有偏见,给你来个装聋作哑,做起事来往往事倍功半。 沈溪道:“周当家手底下有好些个闽西人,他自己也懂客家话,毕竟他打的是汀州商会的名号,你过去协助他,不用事事俯首听命,你是商会驻京的代表,要有咱商会人的气势,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人。” 宋小城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应了。 沈溪回去后对谢韵儿一说,这位刚来京城但对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的状元夫人,却觉得汀州商会不该卷入朝廷权力的争夺,更不该帮朝廷运粮,纯属自找麻烦。 “相公难道不觉得,商会安安心心在南方发展,山高皇帝远更可让人安心?”谢韵儿轻轻蹙眉。 沈溪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商会在南方发展,也不得不跟官府往来。生意做得越大,越容易被人盯上,以往一县衙门也会对商会刁难,遑论知府衙门或者布政使司。若汀州商会得到户部庇佑,于地方上,至少不会被人雁过拔毛。” 当初高明城和安汝升完全是把汀州商会当做摇钱树,沈溪历历在目,虽然说商会最好少与官府打交道,可这个时代,官才是根本,商必须围绕着官转,否则再大的家底,一纸公文便可让你倾家荡产。 沈溪目前仅仅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对商会尚无法起到庇护作用。 谢韵儿也明白在大明朝经商的无奈,当初谢家多红火,就因得罪李东阳,最后险些落得家破人亡,好在她主动站出来撑起了家业,才最终让谢家走出困窘。 现在有了沈溪为谢家争取来的御赐墨宝,谢家眼看着中兴有望。可谢韵儿不想那么自私,她宁可把墨宝用到陆氏药铺,在她心里,早就跟惠娘和周氏一体,谢家的未来也与商会的命运休戚相关。 沈溪没有再跟谢韵儿细说,拿起毛笔开始写东西。 谢韵儿发觉沈溪做事并未刻意避开她,心里清楚这是对她的信任,不过她并未凑过去看,随口问了一句:“相公在写什么?” 沈溪故作神秘:“这是一点思考所得,或许对商会未来的发展有用。” 谢韵儿抿嘴一笑:“那相公继续忙,妾身去收拾东西。” 等谢韵儿走开,沈溪才发觉,不知何时,二人间越来越小夫妻的感觉了,只是中间还有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无法做到心心相印。 …… …… 第二天沈溪到翰林院时,听闻朝廷派孙交、王守仁等人前去河南山东等地赈灾之事。 翰林们注意的,始终是朝廷派了何人去,这些人在哪个部门任职,目前品秩如何,朝廷这么做有何用意。至于朝廷准备调拨多少粮款,这些粮款如何运去灾区,翰林们对此没有丝毫兴趣。 其实做翰林更多的是学习权谋之术,并非做实事,沈溪在着眼点上就与同僚有所不同。 “朝廷派了这么多人去,却未在翰林院抽调一人。” 这话是从朱希周口中而出,作为即将升任正六品翰林院侍讲的史官修撰,说出这话来,让别人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味。 你觉得遗憾,我们还没怎样呢。 本届新科的观政进士去了好几位,却没轮到我们这些前几届的庶吉士,在翰林院中打磨资历有些年头了,何时才是个头? 王瓒看了看沈溪,若有所思:“或许是陛下要对本届新科进士有所补偿吧。”这句话,顿时让翰林们心头舒服了许多。 己未科进士没遴选庶吉士,进不了翰林院,将来便没有入阁的机会,派他们出去公干,权当历练吧。 很快众翰林便回到各自位置,因为上班不久谢迁又来了。 阁老不在文渊阁待着,到翰林院来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迁进了翰林院大门,却没直接到后院的公事房,而是往署堂那边去了,此次他来翰林院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找侍读和侍讲,把几分诰敕交过去……应该是翰林院所拟几份诰敕不太合弘治皇帝心意,发回来重拟。 自打沈溪进翰林院,这种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掌诰敕的人可是公认“文章宗匠”的程敏政。程敏政做事深合弘治皇帝心意,如今他下了诏狱,别人既要体察弘治皇帝的想法,做到不出纰漏,还要让诰敕显得文采斐然,这差事真不容易。 不过单论程敏政的学识,确实远非平常人所能及,不然也不会弘治初年便参与修撰《宪宗实录》,其后又担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了。 弘治皇帝看惯了华章,突然看到一篇质量只能算是中等的诰敕,自然觉得索然无味,无法显示天子的威仪和气势,发回重写在所难免。 谢迁去署堂那边约莫盏茶工夫,正当后院公事房里的翰林暗自揣摩谢大学士因何造访时,谢迁人出现在了门口,众翰林赶紧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老夫只是来走走,你们各忙各的。” 谢迁话说得轻松,但谁不知道他是有名的笑里藏刀? 平日谢迁是好说话,但他却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谢迁不同于刘健和李东阳的地方,在于他做事很可能在欢声笑语的状态下突然发难,让人下不来台。 就说这次弘治皇帝发诰敕回来重写,他作为监管翰林院的内阁大学士居然笑得出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发难。 “沈修撰,出来一下。” 最后谢迁笑眯眯看向沈溪,朱希周等人听到后对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难道谢阁老又来找沈修撰问礼部鬻题案之事? 沈溪放下手头的事情,拘谨地跟着谢迁走出公事房,到了外面院子,跟随谢迁到了池塘边的亭子,待谢迁坐下,他才恭敬问道:“不知谢大学士找学生有何事?” “哈哈,不用紧张,沈溪小友,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偶尔也可以过来跟你叙叙话……” 或许这话连谢迁自己说出口都觉得不可信,话锋随即一转,“记得上次陛下问洪武事?你进呈的条子,可是写了‘建文’二字?” 沈溪一个激灵,事情过去有段时间,如今重新拿出来说项,是否弘治皇帝有什么意思要借谢迁之口表达? “正是。” 沈溪知道这种事瞒不过,他两次条子的字迹都一样,谢迁比对一下大概就会明了。 谢迁点点头:“那你说,这二字是何意?” 明知故问! “建文”二字能有何意?不就是建文帝的年号,就算把人家的皇位给篡夺了,也不该歪曲篡改历史啊!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作为翰林官就应该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既然把事提出来,就得为此负责。 沈溪坦然道:“据学生之前所查,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年号,朝廷并未正式用过,是在太宗皇帝继位后,下诏修改,至于这四年间的年号,其实为……建文,建文年号共使用了四年。” 这次轮到谢迁惊讶了。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得挺详细啊,知道就知道了,居然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不怕皇帝怪罪于你? 沈溪还真不怕! 如今已非永乐朝,若那时候说出这话,别说问罪,杀头都有可能。 但如今距离明成祖朱棣去世已经有七八十年,民间早将皇嗣的正统归于成祖这一脉,这是外因。 内因是弘治皇帝突然提出洪武事,并以此策问,问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素以学问著称的翰林官。 就算翰林官再闭目塞听,总会有人知道这段历史,弘治皇帝分明是要去伪存真,要的是真话而非敷衍。 谢迁讳莫如深一笑:“你小子有点儿学问,这样吧,你回去写个奏本,呈到内阁。就这几天,时间不宜太长。” 沈溪问道:“写何奏本?” 谢迁这次脸上的笑容多少带着几分促狭:“还用得着老夫提醒?你自己看着写,不过奉劝你一句,在遣词用句上一定要小心斟酌,出了差池别说老夫帮不了你。此事切不可假手他人,陛下不想过早将事情为人所知……你自己好好掂量。” 掂量个蛋啊! 沈溪暗骂,尤侃侃可真是狡猾的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让自己写奏本,却不说写什么奏本,但这奏本跟建文旧事有关应该是**不离十,莫非是弘治皇帝想为建文帝恢复年号? 就算弘治皇帝真的有心要恢复,但要合乎时宜啊,你不能说想恢复就恢复,不然这就不是矫枉过正,而是背祖忘宗。 送走谢迁,沈溪返回公事房,刚到自己座位坐下,王九思就拿着一些书籍和资料呈递过来,脸色略带不屑:“沈修撰,这是王学士交给你的,让你将明初的典籍重新核对。” 居然是暂领翰林院事的王鏊亲自让王九思送过来的,沈溪打开来一看,都是洪武末和永乐初的档案和典籍。 *********** ps:第一章送上! 天子会尽力补上昨天欠下的章节,请大家拭目以待!此外距离本月结束还有最后12个小时,大家尝试给本书投下月票,看看有无漏网之鱼,拜谢! 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六八章 大浪孤舟(第二更) 阴谋! 沈溪见到手头的资料,立即升起这个念头。 皇帝有意要恢复建文年号,谢迁、王鏊等人有所察觉,但又不想当出头鸟,所以干脆让沈溪这个无关紧要的翰林修撰出面上奏,连理由都给他找好了……如今要修《大明会典》,本着严谨治史的精神,请求弘治皇帝拨乱反正。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 不是说皇帝有意,你上奏就能博得皇帝欢心而获得嘉奖。皇帝本身就是个矛盾综合体,不能以好恶行事,他觉得怎样,会找人上奏,但若不能赢得舆论支持,皇帝甚至会降罪于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上奏的人自然觉得很冤枉…… 陛下,我这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啊? 皇帝不会跟你解释什么,但至少会让你清楚他的态度:既然为朕做事,就要时刻有为朕背黑锅的准备! 今天这个要出来背锅的,变成了沈溪。 要上奏恢复建文年号,这奏本哪里有那么好写? 作为翰林修撰,在京官中属于不入流,但人微言不轻,此番上奏会引发朝堂怎样的波澜? 沈溪暗忖:别人是否会认为自己太过狂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后生,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公然提及建文旧事,就连那些博古通今的鸿儒都不敢,你这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朝廷真要降罪,绝不会有人出来为自己求情,包括谢迁、王鏊这些始作俑者。 一连两天,沈溪都拿着关于洪武末、永乐初的典籍发怔,他不断斟酌这份奏本的切入点,以及如何才能做到避重就轻。 问题的关键在于“修史”! 沈溪要以一个史官的姿态向弘治皇帝奏请此事,不能夹杂太多的个人情感在里面,最好在文章中不得有直接的提请,更多的是表述事实,而非提什么建议。 要先向弘治皇帝表明洪武三十一年以后这几年史料记录的错乱,再引经据典,表明确实存在过“建文”年号。 作为一名史官修撰,沈溪把自己定位为历史的见证者,提出修撰《大明会典》时总结汇编这段历史的难度,恳请弘治皇帝拨乱反正,正视这段历史。 可无论如何,为此上书皇帝都属于吃饱了撑着,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危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沈溪斟酌文章时,翰林院又有个消息传开……五月中旬翰林院会有场“考核”,以确定最后升任侍读、侍讲的人选。 翰林院升迁是各衙门中最难的,但这次翰林院一次就有侍读、侍讲两个空缺出来,自大明朝翰林院成立来实属罕见。 众翰林无论是否有机会升迁,都准备好好“表现”一番,竭尽全力通过“考核”。按照以往考核制度,如果有上官看重,直接从庶吉士升任侍读和侍讲并非不可能。 翰林院中,侍读和侍讲各有两员编制,官居六品,其上只有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和各两员的从五品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 但因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基本为挂职,就好似如今掌院事的侍读学士王鏊,本身却是詹事府少詹事,平日并不在翰林院办公,由此侍读和侍讲便成为翰林院中负责日常管理之人,且在管理层中属于上层人物。 本来在一干翰林中,最有资格升任侍读、侍讲的,是除了沈溪外的另外两名史官修撰朱希周和王瓒,因为从官品上来说,翰林院中史官修撰的从六品最接近侍读和侍讲的正六品,而朱希周在史官修撰任上已经做满三年,且一直未被调出翰林院,看来上头是准备让其留在翰林院中升迁。 理论上来说,翰林官必须要由翰林担当不假,可有很多翰林官已调出翰林院,目前在礼部、詹事府、太常寺等衙门任差,有官缺的话随时可以将他们调回来。 从竞争的角度来讲,是翰林院中人想从朱希周、王瓒手里抢机会,而朱希周和王瓒则要跟那些前任的翰林官争夺。 沈溪资历浅,进翰林院不到两个月,升迁的事跟他以及新晋翰林编修伦文叙、丰熙关系不大。 沈溪对于这次考核并未太上心,因为他即将要为建文复年号上奏,无暇他顾,更何况以他的年岁被安排在翰林修撰上已为朝官诟病,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只能安守职位多混几年资历。 …… …… 这是沈溪第一次以臣子的名义向皇帝进奏本,以前写四书文和五经文,又或者是应科举,参加殿试应策问,都不像现在这般棘手。 若单纯只是普通进言,沈溪不会头疼,可他却是在挑战这个时代的认知,这种奏本就算拿给内阁大学士写也难以下笔,从谢迁临别时那略带促狭的笑容,沈溪就知道其实自己是被人利用的那个。 站在一个正直的儒家子弟又或者史学家的立场,正视历史是必然的,谢迁、王鏊等人其实也支持弘治皇帝恢复建文年号,可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种涉及皇家正统的问题不是臣子随便能说的。 之所以把任务交给沈溪,也是看准沈溪初出茅庐,就算有什么不太恰当的进言,弘治皇帝也会有所体谅。 几天下来,沈溪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回到家,也会情不自禁对着那几卷书稿发呆,其实书稿上的内容沈溪早就倒背如流,可还是不敢轻易动笔。 谢韵儿和林黛都发觉沈溪这些天有些魂不守舍,只当沈溪是因朝廷琐事牵绊,见沈溪房里彻夜亮着灯,偶尔谢韵儿会过来端茶递水,静坐在一边打量沈溪,但却不会打搅他的思绪。 但沈溪由始至终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令谢韵儿颇为不解。 终于,到了第三天晚上,谢韵儿鼓起勇气问道:“若相公真有什么烦心事,不妨给妾身说说,或许……妾身能为相公分担呢?” 沈溪侧头看了谢韵儿一眼,要说这几天谢韵儿在旁陪着,他心里多少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但他要做的事,可与谢韵儿没丝毫关系,就算他说出来,也只是徒让人担忧烦恼而已。 沈溪笑了笑:“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你不用太过挂心。” “可是与之前相公所要做的事有关?”谢韵儿追问。 沈溪摇摇头:“不是一回事,这次要做的,是关于江山社稷之事,说了你也帮不上忙。不过你放心,明日过后事情就会有个结果。” 谢迁是没有给沈溪上奏的期限,但三天怎么都够了,再拖延下去会被指有意敷衍。 虽然,沈溪要谢韵儿研磨,然后略一沉思,便开始下笔。 之前沈溪虽然没把这份奏本列出成稿,可在心里却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一经书写便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 明初臣民上奏,一律使用奏本,到永乐年后,设题本和奏本并行制度。 公事用题本,需要用主管印,多是以衙门名义上奏,属于公务奏。至于臣民私事的上奏,则是用奏本,不用印。奏本和题本同样要经过内阁票拟后呈递天子,再由天子批阅后呈送六科发抄施行。 题本和奏本格式大致相同,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格,抬头二字,手写二十二字。 头行题本用衙门官衔,奏本用生儒吏典军民灶匠籍贯姓名。 疏密俱作一行书写,不限字数,右谨奏闻四字,右面字平行,谨字、奏字各隔二字,闻字过幅第一行抬头,计纸字在右谨闻前一行,与谨字平行差小,年月下疏密同前,若有连名,挨次俱照六行书写。 奏本的总字数限制在三百字左右。 沈溪所奏,并非以翰林院的名义上奏,因为谢迁特别提醒过不能假手于人,因而写的是奏本而非题本。但沈溪所奏,却没有参杂太多主观意愿,在内容上更接近题本,这却是沈溪有意为之。 沈溪不想在翰林院中写奏本,因为怕被同僚看到,等他写完后,通读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等墨迹干涸后便小心翼翼收好,准备第二日交由通政司,再由通政司呈递内阁票拟上呈。 明代中央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的官署中间,通政司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时汇进在外之题本、奏本、在京之奏本,有径自封进者则参驳。 凡有官职在身者,呈递之奏本,无论是否得当,连同不合规制的,通政司也要一律上呈内阁,由内阁大学士定夺。 通政司其实紧挨着翰林院,不过却是在西长安街,西公生门与长安右门相对,进入巷子后依次是行人司、后府、太常寺,最后才是通政司。 今天通政司开衙时间有些晚,沈溪卯时便到了,但直到辰时三刻,才得以进送奏本。 而后回到翰林院,时间稍微有些晚,误了点卯的时辰,沈溪被记了一个“迟”,这属于误工,年度考评上会留下个小污点。 其实平日翰林院根本就不会点卯,或许是要考核选拔侍读和侍讲,考勤制度竟然比平日严格许多。 按照道理讲,沈溪的奏本会在第二天呈递内阁,交由三位内阁大学士票拟后上呈,弘治皇帝拿到手往往是在第三天甚至更靠后。 但这次沈溪的奏本,属于特事特办,为弘治皇帝钦命所写,乃迎合上意的奏本,当天就转呈到内阁,没到晚上,奏本已交由弘治皇帝亲自批阅。 沈溪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这奏本弘治皇帝不会自行拿主意,内阁票拟也不敢决定如此大事,事情肯定要拿到朝会上商讨,依照群臣的意见,皇帝决定是否予以采纳。 若采纳,沈溪算不得多大功劳,最多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可若被驳回,沈溪狂妄擅言的罪名必然要背,皇帝或许会惦记他不过是个背黑锅的,简单降职罚奉了事,可那时沈溪在翰林院中必然会受到同僚的耻笑。 沈溪心中其实很清楚,弘治皇帝、谢迁和王鏊等人,在这件事上沆瀣一气,诚心拿他这个小人物开涮,偏偏他只是大浪中的孤舟,只能随波逐流,丝毫由不得他自己选择方向。 ************ ps:第二更送上! 距离本月结束还有10小时,天子求大家新诞生的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哦!(未完待续。) 第四六九章 经筵前的邀请(第三更) 奏本上呈后,沈溪尽量不去想,反正最后是否会被采纳,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大臣们的意思,跟他这个小翰林无关。 沈溪上呈奏本的当天下午,鸿胪寺派人来翰林院传话,第二日宫中要举行经筵,翰林院派员出席。 作为翰林修撰,沈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所谓的“经筵”,乃是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通俗地说是在皇宫内举行的盛大文会,皇帝会亲自出席,到时候经筵讲官会从四书、五经讲起,讲古论今,以史为鉴,皇帝与大臣一同商讨古代君王成败得失。 经筵制度始于汉唐,到宋朝以后逐渐形成定制,元明清三代沿袭。 明朝很注重经筵,在春、秋时节,气候温和适宜时,一个月通常会举行三次经筵,在京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内阁大学士和有爵位的王公贵胄通常出席,给事中、御史和翰林会在旁听讲。 朝廷特设经筵讲官负责每次经筵,若皇帝有什么疑问,凡出席人等都可参与讨论。 弘治十二年春天的经筵,因会试、殿试、经筵讲官程敏政涉鬻题案、太子生病等一系列原因,一直荒辍。 春天即将过去,弘治皇帝突然决定举行经筵,沈溪意识到,朱佑樘或许想借助这次机会,把建文旧事拿出来让大家公开讨论,到时候他那份奏本便会为人所知。 对沈溪而言,不能说是坏事,但起码不是什么好事。 等鸿胪寺传话的官员离开,朱希周笑盈盈对公事房里的众同僚道:“嘿,翰林院上下都受邀请,这次经筵必定盛况空前……诸位回去后最好加以准备,明日可不能让翰林院失了面子。” 众翰林不由笑了起来。 举行经筵,其实就是给有才学之人吸引皇帝注意的机会。 平日君王在皇宫中高高在上,所见的无不是阁老和六部、各寺司的大员,中下层官员可能几年都不能跟皇帝说一句话,皇帝对你的印象,全来自于吏部的考核,想升官只能巴结上司或者是吏部的人。 但经筵时,若皇帝有疑问,别人都回答不上来,你给皇帝释疑,皇帝能不多留意你一眼? 知道有经筵,所有人都赶着回去准备,这时却有人前来翰林院奉上请帖……来者是寿宁侯府的人,邀约翰林院中人过府饮宴。 虽然受到邀请的翰林不多,但朱希周、王瓒和沈溪三人都在受邀之列,除此之外尚有几名翰林编修、五经博士,都是饱学之士。 寿宁侯府的人前来邀请,对于翰林来说算是一种荣幸。 朱希周嘀咕:“莫不是与明日的经筵有关?” 每逢经筵,除了有专门的经筵讲官为皇帝和众大臣讲经史,皇帝有时候会临时起意问与会人等关于某些事的看法,回答得好,自然皇帝满意朝官敬佩,若回答得不伦不类,纯属给自己脸上抹黑。 就算武将出席经筵,也要除去甲胄而着袍服,朝廷有几人能真正文韬武略? 武将如斯,那些靠荫蔽和裙带关系起来的外戚就更加不堪,旁人议论时,他们很可能瞠目结舌,搭不上话来。 就比如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如今都才二十多岁,才学一般,唯一的优点是有个皇后姐姐,在朝事上有张皇后帮忙他们或许能无往不利,可在这种讲究才学的场合,他们就只能干瞪眼。 朱希周这番话意有所指……皇宫刚放出经筵的消息,寿宁侯府的人就请在整个大明才学首屈一指的翰林官过府饮宴,或许是提前得到明日要商议的“议题”,准备找翰林官商量一下,给他们作一些答问的策略,以便他们在朝臣面前露脸。 本来经筵举行前,皇帝要问什么,朝臣是不可能知道的,但谁叫弘治皇帝只有张皇后一个老婆,万一人家夫妻情深,无话不说呢? 皇帝心里有什么难事,跟枕边人商量一下在所难免,张皇后是个妇道人家,她得知皇帝的疑问,把两个弟弟叫来说说,再让他们回去准备,合情合理…… 沈溪想的却是:“张氏兄弟不会也是叫我们去问建文旧事吧?” 寿宁侯府既来人邀请,受邀人脸上很有光彩,尤其是王九思这样刚从庶吉士升为翰林检讨,之前没什么资格露脸的翰林官。 王九思平日里跟李梦阳等人走得很近,平日文会那真是能人辈出,随便找出来一个,都是名闻一时的文学家,而他自己也是大明“前七子”之一,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沈溪的原因,自负才学过人的读书人,都有一种眼高于顶的高傲。 可沈溪却有些发愁,主要是因为他协助刘大夏办案,牵涉进府库盗粮案而与张氏兄弟有所纠葛,这趟去,指不定是龙潭虎穴,能否跟上次一样平安归来,尚是未知数。 …… …… 前往寿宁侯府参加宴会前,沈溪先回家做了下准备,除了换上身华丽点的便服,同时对家里有一番交待,沈溪甚至写好一封信压在枕头下,若他真的有去无回,全当是对家人的嘱托。 沈溪这次赴宴,除了带上请柬,还带了一份薄礼,其实就是用礼盒装的一副草药,寿宁侯府平日收到的礼物多不胜数,沈溪便自行配了一副药,清火润肺,平日里你们这些贵人吃得多喝得多,给你们消消火够体贴吧? 反正沈溪清楚一件事,寿宁侯府的人肯定不会把几个穷酸翰林的礼物放在眼里,或许连打开看的兴致都没有,随手就丢到一旁。 沈溪走在前面,宋小城和唐虎作为仆从跟在身后……唐虎负责拿礼物,宋小城则给沈溪汇报这几日在周胖子那里做事的见闻。 周胖子确实是把产业挂靠在汀州商会名下,但其实根本不受汀州商会制约,宋小城带的人手不多,到了周胖子那儿便被晾在一边。 “状元大人,我越看那姓周的越觉得厌恶,要不这样,我们找人把他给做了,取而代之如何?” 宋小城咬牙切齿地道。 沈溪停下脚步,诧异地打量宋小城,这还是曾经那个做坏事惴惴不安甚至满心自责的五好青年? 宋小城当了几年车马帮大当家,或许是跟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混迹久了,身上居然有了几分匪气,除了对沈溪以及惠娘恭恭敬敬,对别人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一开口就是喊打喊杀。 周胖子这样的商贾,在京城拥有庞大的势力,他固然对官府和有官身、功名的人客客气气,可宋小城毕竟只是个下九流跑江湖的混混,再加上宋小城是沈溪派去监督做事的,彼此在利益上有冲突,周胖子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沈溪摇摇头:“无论如何,要忍耐。周当家再不济,那也是京城的地头蛇,何况我们并不是过江的强龙,就算是,也难压地头蛇。此番他以汀州商会的名义运送赈灾粮款,我们是互利互惠,犯不着把事情闹僵……” 宋小城低下头:“状元大人提醒的是。” 沈溪皱了皱眉:“六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呼我小掌柜或者小当家便是,我在京城这边,难得有六哥帮忙,一口一个状元大人,听来颇不习惯。” 宋小城笑嘻嘻道:“这怎么成?您如今高中状元,我又不太记得您的官职,只好称呼您为状元大人,听起来蛮亲切的,以后见了人,我就跟人家说,我是状元大人一手提拔,倍儿有面子。” 宋小城学习能力很强,刚来京城几天,“倍儿有面子”这种京片腔音已经说得有模有样。 沈溪稍微一叹。 宋小城是个聪明人,如果调教得当,能帮他做不少事,就怕不学好,等有了自己的提携获得一定权力后,想不浮躁很难。 现在宋小城感念自己和惠娘的知遇之恩,可谁敢保将来如何? 三人抵达寿宁侯府外时,又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沈溪心想:“寿宁侯府恐怕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寿宁侯府号称“小吏部”,但凡想请托送礼求官之人都会上门拜访。因为寿宁侯府卖官鬻爵那几乎是明目张胆,偏偏朝廷上下没一个人敢对张氏兄弟指手画脚,当初李梦阳不过是年轻气盛参奏了张氏兄弟一本,就险些遭陷害致死。 弘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两个小舅子在外为非作歹,但怎么都下不起心惩戒。 张氏兄弟贪污再多,也记得给姐姐姐夫和小外甥送去其受贿来的大半收入,等于是为朝廷创收。 弘治皇帝想从正常渠道得到这么多的孝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今牺牲的仅仅是些不入流的“传奉官”的名额,把官卖出去,银子收上来,手头有银子赏赐大臣让他们为自己卖命,还能修缮一下宫殿,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对寿宁侯府愤愤不平的主要是考科举的读书人。 寒窗苦读十余载,还不如那些荷包里有银子的人功名来得快。这年头当个举人,最多只能在知府、知县衙门当个小吏,又或者在地方县学、府学教书,可在张氏兄弟这儿只要把银子孝敬够,就能被皇帝委命为詹事府和六部、寺司等衙门的官吏。 张氏兄弟越来越受到中下层士子的嫉恨,但跻身朝堂的中下层官员,则是巴结还来不及呢,谁肯站出来怒斥其非? *********** ps:第三更送上! 为弥补昨天没有爆发的遗憾,今天应该还有三章,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四七〇章 抄来的祝酒诗(第四更) 依然是上次的知客,沈溪还清楚记得由于自己“门敬”不够,知客当场甩脸色安排自己去“次六席”。 沈溪本以为这次来又要受到冷遇,没想到知客却恭敬行礼:“这不是沈修撰吗?欢迎欢迎,里面请。” 礼节周到,面带和熙的笑容,沈溪一时大感意外,这知客今天转性了? 不但进门时受到礼遇,甚至门房那边还有身份较高的管事亲自在前引路,等沈溪到席桌前才恭敬告辞离开。 沈溪正感不解,朱希周和王瓒一同到来,他们就没沈溪这般待遇了。 “在下只是当初中状元时,来过寿宁侯府一趟,记忆犹新啊。没想到才三年光景,这院子又扩建许多,真是豪门大宅啊。” 朱希周环顾四周,略带感慨。 按照《大明律》,官员有多大官爵便住多大院子,但寿宁侯张鹤龄却没那么多顾忌,只要他想扩院子,周围邻里谁敢不让地?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侯爵,真要扩建院子,非揪着大小的问题到皇帝跟前告御状,那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跟上次宴席一样,前来赴宴的官员以京城中下层官员为主,到六部侍郎这级别多少要避忌出席这种场合。这次礼部尚书徐琼没来赴宴,寿宁侯张鹤龄亲自出来迎客,但他明显出来得晚了些,等他现身时大多数客人已经到了。 “诸位大人,本侯未及远迎,在这里先行告罪。开席之后,当自罚三杯。” 寿宁侯张鹤龄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现在只有二十五岁,在青年男子中属于英俊的类型。当然,这只能说张家的遗传基因好,男的俊女的俏,不然张皇后也不会被选为皇后,还能一直固宠,让弘治皇帝这些年连点儿绯闻都没有。 众官员赶紧回礼。 张鹤龄挨桌跟宾客打招呼,不过似乎对翰林院的人格外重视,就连王九思这样不知名的翰林检讨也得到他的问候,等问及沈溪时,沈溪自报姓名,张鹤龄含笑打量,似要将沈溪里里外外看透一般。 朱希周在旁帮腔:“侯爷或有不知,沈修撰不但是今科状元,还是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更是第一位连中三元者,以后必定留名青史,千古传颂。” 张鹤龄笑着称赞:“沈修撰真乃少年英才,大明江山社稷就要靠沈状元这样的俊杰扶持……” 沈溪赶紧行礼:“不敢当。” 张鹤龄哈哈大笑,当场送各位翰林每人一件礼物……东西装在巴掌大的方扁木匣里,每个大小相若,轻重相似。 看情况,礼物只有翰林院的人才有,让周边围观的人眼热不已。 张鹤龄特别说明要众翰林回家后再打开。 张鹤龄送礼非常洒脱,丝毫也不避嫌,等各位翰林把礼物接过,小心翼翼放好,这才继续道:“翰苑之士,修身明净,将来诸位中间不乏宰辅之人,本侯这第一杯酒,先敬众翰苑英杰。” 张鹤龄并没有回自己的席位,而是让随从把酒壶和酒杯拿过来,直接向各位翰林敬酒,礼重有加。 院子里摆了十余张圆桌,沈溪等翰林坐在第二席。 沈溪看了一下,今天差不多有一百多名宾客,桌上菜肴精美酒水香醇,院子中间一人高的台子上,陆续有身姿妙曼的舞女出来献舞。 因为是侯府豢养的舞女,比之教坊司的女舞师在技艺上远有不及,但在着装上,却显得颇为“新颖”,****半露,粉臂半遮半掩,在这年头属于非常暴露和另类的装束。 当初李梦阳上奏弹劾张鹤龄时,便有“掳人子女”的罪名,可见张鹤龄在个人作风方面很不检点。 这些舞女从何而来,沈溪不得而知,但见这些女人献完舞还得下台来殷勤地给每桌客人敬酒,任凭在场一群色眼迷迷的男子打量她们唯美的身段和露在外面的****臂膀,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些微惊怕。 连续几个舞下来,等最后一拨舞女敬完酒退下,张鹤龄笑着举起酒杯:“来,本侯敬诸位一杯。” 所有人刚忙拿起酒杯,等张鹤龄饮下酒后,众人再同饮。 歌舞欣赏完,下一步就是宴会中常用到的祝酒辞,张鹤龄笑道:“今日有翰苑众才学之士前来,不妨就由诸位各作祝酒诗一首,以添酒兴!” 张鹤龄的提议马上得到在场人士的拥戴。 要说今日赴宴之人,即便是走“传奉官”的门路当官,至少也读过七八年的学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读过不少,自诩才学过人,平日里常会作几首歪诗,被人称颂后都自比李杜,现在有机会在寿宁侯面前卖弄,认定机会难得。 张鹤龄笑道:“那本侯抛砖引玉,先行献丑了……” 一句话,让院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张鹤龄有什么“名作”诞生。 张鹤龄贪赃枉法的事情听多了,但这位国舅爷的才学,众宾客还真是少有听闻,都觉得既然敢当众作诗,必然有几分凭仗。 “百里青绫一丈高,千尺射马望酒槽。酒中自有万鬃骏,十万雄兵战楼兰。” 张鹤龄吟着诗,晃头晃脑,显得意气风发,可大多数人听完后,心中只却有莫名的诧异…… 这首诗听起来不错,但细细一品则晦涩难言。 从百,到千,到万,再到十万,好像气势不凡,尤其后两句,让人感觉张鹤龄志在领兵疆场,有大将之风,可单纯为追求这种数目上的递进,令整首诗无论从平仄还是意味,都显得恶劣不堪。 尤其是“百里青绫一丈高”说的是什么? 沈溪细细一揣摩,却知晓张鹤龄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青绫是一种青色的丝织物,足有百里长,却只有一丈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要用这青绫将猎场围起来。这首诗大意是说围场射猎,然后喝醉了酒,想象面前有千军万马十万雄兵的景象,有那么点壮志未酬的意味。 “好,侯爷这首诗可真是豪气干云,我等佩服。”不管听没听懂,在场人等的赞美之辞均不要钱一般说出口来。 连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由违心地点头表示嘉许……怎么说这也是张鹤龄“现场”作出的祝酒诗,能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有时候要听的不是诗词本身,而是诗中所藏意境,这至少证明张鹤龄在饮酒时不忘家国社稷,算得上忧国忧民! 有张鹤龄开头,别人相继作诗。 若说张鹤龄这首诗勉强凑合的话,那此后某些人的诗,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今日与宴之人,有很多是通过贿赂张氏兄弟而获得官位的“传奉官”,他们固然读了七八年的书,但毕竟资质在那儿管着,让他们临场创作一首好诗,难比登天。 这些个不堪入耳的烂诗听下来,众翰林直皱眉头。 好在张鹤龄知道今日与宴人中,有不少才学不堪,请他们出席宴会不过是惦记他们的腰包,提醒他们应该孝敬了。所以张鹤龄便时不时邀请翰林以及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起来作上一两首,穿插在烂诗中间,将宴会的气氛带动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溪见“诗会”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料想自己跑不掉了。 果然,不到盏茶工夫,张鹤龄便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只知道沈修撰才学好,却无缘见识,不知沈修撰可否作一首祝酒诗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沈修撰,轮到你了。你是状元,作诗一定拿手!”有人帮腔怂恿。 这些人说佩服沈溪的才学,但心里却在暗骂,你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居然也能当状元?就算你八股文写得好,诗词也有涉猎,可今天是祝酒诗,你一共才喝过几回酒,怎知这酒水之妙? 沈溪还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的确,因为要考科举,他这辈子时文背了数万篇,八股文章做了也有几千篇,可写过的诗却没有几首,毕竟明朝中前期科举取士不考试帖诗,在应试教育下,他不会强求自己练习,毕竟以他的年岁能把文章做好都不易,最多是借几句后人的名句出来装装样子。 现在要临场发挥作一篇祝酒诗,非能力所及,没辙,沈溪只能用老办法,自己做不出就只能“盗”,可盗谁的作品,却是个问题。 诗词集大成的时代是唐宋,后世就算偶有名家诗词,终究不及李杜和苏柳,可若他拿李杜和苏柳的诗词出来,那才是丢人现眼。 不过若论诗词才学,当下就有位诗词大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甚至与他渊源颇深,不过这会儿人还在镇抚司大牢,对前途充满迷茫。 正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 沈溪轻轻一叹,站起来恭敬对众人行礼,也不啰嗦,直接朗朗而吟道: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 “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 “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宿广寒宫,我也不登琼宇殿。” “桃花山下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 ps:第四更! 看了下更新字数,这个月更新了58万字,平均一天近两万,我想这是天子努力的最好证明! 最后三个小时,天子有小小的期待:这个月月票能上8000张吗?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第五更) 沈溪引用的是唐寅怀才不遇、寄情山水时所作的《把酒对月歌》,只是稍微作出了些更改。 原诗中最后两句是“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姑苏城和桃花只是小的改动,但唐寅追求的是一种超然于世俗之外的田园生活,而沈溪如今却在朝为官,说“不登天子船”、“不上长安眠”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改成“广寒宫”和“琼宇殿”,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意思是不求位极人臣。 唐寅这首诗脍炙人口,但却远没有《桃花庵诗》那般流传广,主要是因为整首诗多以俗语入诗,大有民歌之特征,属于“雅俗共赏”,令后世诗评家觉得俗不可耐。 沈溪吟诗时,在场宾客都在细细倾听揣摩。 虽说这首诗俗了点儿,但至少比与宴之人所作的打油诗要有文采,若论意境,那更是连之前翰林院众翰林所作的诗作都远有不及。 但这首诗若从一个四十多岁饱经沧桑的中年文士口中吟出,或许才令人信服,以沈溪如此年岁,他的人生阅历能有几何?作出如此的诗,只会让人觉得,你个毛头孩子也未免太早熟了点儿吧? 沈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吟完整首诗,当他停下后,在场宾客,包括张鹤龄在内,没有像对之前所作诗词一般立时加以评价。 整首诗很长,再加上其中意境深远,就算自负才学过人,也要稍微沉淀一下才能作出评断。 “拙作,献丑了。” 沈溪拱拱手说完,重新坐了下来。 别人感受不出这首诗多好,可翰林官天天跟文章诗词打交道,他们却能明辨分毫。此时院子里望过来的目光中最感惊讶的,要数沈溪这些翰林院的同僚,就连朱希周也用极度震惊的眼神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未料到沈溪竟有如此精湛的诗词造诣。 “好!” 张鹤龄率先作出评价,拍着手站起来,“沈修撰此诗,实乃上乘佳作。” 张鹤龄没太多学问,说不出更深层次的评语,只说“上乘佳作”,算是对沈溪的褒奖,有他的肯定,别人就算认为这诗鄙俗,也会跟着附和。 沈溪基本可以肯定,张鹤龄之前那首祝酒诗应是找人代作。 侯府的西宾席先齐刷刷站起来,跟着张鹤龄发出啧啧赞叹,随后满堂宾客一片叫好,几乎把沈溪这首诗夸得跟花儿一样绚烂。 王九思却对沈溪的诗略有不屑,他自诩才学是在场人中最好的,不甘地起身道:“沈修撰此诗,似有志不在朝堂之意……莫不是想辞官归隐,做那桃花山下逍遥的散人?”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他就算认为沈溪的诗陋、俚、俗兼具,难登大雅之堂,可毕竟张鹤龄都给予肯定,他唱反调就不合适了,但若从诗本身意境着手,以沈溪“志不在朝堂”为切入点,那别人就挑不出毛病来了。 连张鹤龄听了也轻轻一叹:“是啊,沈修撰是新科状元,初入官场,却有这般高洁之风……是有些不合适。” 沈溪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在下既为天子之臣,理当为社稷分忧,只是心中尚存一片对世外桃源的向往,百姓安居乐业,那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 “说的好。” 沈溪这马屁基本拍对了地方,张鹤龄听完后再次大加赞赏。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那在朝堂上也可以说是在桃花山下……这既拍了皇帝马屁,还表明了沈溪为朝廷效力的远大抱负,比之一般诗词文章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张鹤龄此时对沈溪的才学大为感佩,暗忖道:“若将他收揽至帐下,让他为我出谋献策,只要能讨得姐夫欢心,想来加官进爵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张鹤龄一招手:“来人,为沈修撰送上一份薄礼。” 很快从正堂出来一名女子,却是刚才领舞的舞女,年约二八,聘婷玉立,长得花容月貌。此时她手上捧着一方比之前礼物要大上几分的木匣,莲步轻移到了沈溪面前,恭敬递上,这让在场之人,包括一众翰林官都嫉妒不已。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份礼物要比刚才张鹤龄给众翰林的礼物“重”许多,这貌美如花的舞女似乎拿得有些吃力,里面指不定是金银珠宝。 “谢寿宁侯馈赠。” 不管怎样,沈溪该谢还是要谢,尽管他自己很不想收这礼物。 张鹤龄再次举起酒杯:“沈修撰之言,恰恰是本侯的期望,若诸位大人一心辅佐君王,那大明朝社稷将千秋万代,我等幸甚,百姓幸甚。这杯酒,敬陛下英明神武,敬大明朝千秋永存。” 若说沈溪刚才的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张鹤龄这马屁就拍得太过明显,而且很容易招人反感。 不过马屁话必不可少,尤其是在这种臣子聚会的宴会上,不说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似乎缺少了什么,反倒让在场官员不适应。 …… …… 而后的祝酒诗,基本没有沈溪那般文采和意境,就连不服沈溪的王九思,所作出来的祝酒诗也未得到张鹤龄的好评。 宴席结束,张鹤龄原本打算亲自送客,不过想想还要留下翰林官到内院询问一些事情,便让府中人代他送客。 张鹤龄邀请朱希周、沈溪等翰林官进到内院正堂,让人准备好椅子,待所有翰林官都落座后,张鹤龄才坐在主位上,招呼道:“先前酒宴,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尽兴?如果没有的话,稍后补上,现在先上贡茶解解酒。” 张鹤龄一声吩咐,又有婀娜多姿的丫鬟上来,给每人面前斟上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打开碗盖便有一股清香扑鼻。 沈溪尽管在之前酒宴上故意洒了许多酒水,不过一场酒宴下来依然喝了不少,头晕晕沉沉,喝过茶后稍有缓解,不过此时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却听张鹤龄道:“诸位身在翰苑,乃饱学之士,本侯有些不解之事想一问究竟,不知诸位可否解本侯心头之惑?” 朱希周等翰林算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在来之前就猜到寿宁侯邀请赴宴与来日的经筵有关,那不用说,张鹤龄要问的就是明日弘治皇帝要经筵上有可能问及的题目。 朱希周代表众翰林行礼:“侯爷但说无妨。” 张鹤龄笑了笑,点头道:“本侯近日翻阅史书典籍,对于洪武三十二年至永乐年间之事稍有不解,太祖至太宗之间,似乎少了一段史籍记录,诸位都是翰苑出身,想来对这段史料很熟悉咯?” 朱希周、王瓒、王九思等人面色都有些怪异。 这问题,已是近来第二次被人提出,上次就是谢迁跑到翰林院去,说是弘治皇帝问及这段历史典故,让众翰林写条子上去。 有翰林对这段历史不了解,就算了解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还都不敢详加叙述,只是将太宗皇帝朱棣的帝位合法性予以肯定,定了个“太祖传位太宗”的基调,让真正的修史者觉得面目无光。 可这就是现实,因为朱允文一脉已断绝,帝位如今在朱棣一脉根深蒂固,将近百年过去,没人再去计较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良知的史官会把当年的旧事记录下来予以封存,以备将来修史所用。 眼下却并非提出的好时机,因为在这之前,弘治皇帝并没有透露给建文帝翻案的口风。 张鹤龄本来满心期待,可见到众翰林一个个面带尴尬之色,不由皱眉:“诸位,难道也不知这段历史?” 坐在帘子后面倾听的寿宁侯府幕僚赶紧出来,来到张鹤龄跟前恭敬行礼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张鹤龄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若是诸位大人不便细说,不妨用纸笔写下来。” 朱希周等人听了不由稍微松了口气,不说,改用写,而且是匿名,那基本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 张鹤龄马上让侯府家仆撤去茶几,搬来书桌,前来赴宴的翰林有一个算一个,每人面前都有一方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红袖添香,却是之前出来献舞的舞女,仪态万千为众翰林研墨。 翰林官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就算平日见到女子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几杯黄汤下肚,美人在旁,淡淡体香传来不由让人旖念丛生,连王九思这样“志向高洁”之人都免不了面红耳赤。 反倒沈溪脸色最是自然。 翰林们拿着笔,还是不想实话实说,就算知道得不多,也不想老实交待,因为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大,朱希周等人所抱的想法是,当初怎么糊弄皇帝的,现在照搬过来继续糊弄寿宁侯。所写内容,依旧是似是而非的套话。 在历史问题上这般敷衍,这是翰林们的第一次,但谁叫这段历史属于“不能说的皇家秘辛”? 唯独沈溪这边,没什么顾忌。 他都被谢迁逼着给皇帝上书论及为建文帝恢复年号,这说明弘治皇帝是真的动了心思,若来日经筵上弘治皇帝拿此事问大臣,众大臣要么回避,要么直言“不可违背祖训”,那他这个上书之人岂不是要被降罪? 现在把事情和盘托出告诉张鹤龄,对沈溪来说反倒是拉这位国舅爷下马的良机。 张鹤龄到底是皇亲国戚,他在詹事府和六部的拥趸众多,礼部尚书徐琼还是他姐夫,只要他能将建文旧事说得详尽,那些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就会跟着倒过来。 沈溪提笔写道:“洪武二十五年四月,懿文太子薨,至九月,太祖立懿文太子次子为皇太孙……” 你张鹤龄不是要当弘治皇帝的应声虫吗,我就写得尽量详细些,帮你这个忙。 ************** ps:第五更啦! 还有谁能做到天子一诺千金?哈哈,今天还有一章,赶紧去完成,大家也不要忘记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一下哦!(未完待续。) 第四七二章 你帮我,我帮你(第六更) 就算寿宁侯张鹤龄平日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但他对读书人,尤其是翰林院里的翰林还是比较敬重的,他就算再混也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不会笼络那么多人为其所用。 通常以为,朝中作恶之人必然眼高于顶看不起任何人,但其实真正的奸邪官吏很懂得为官之道,首先便是对把控舆论导向的人报以极大的尊敬。 这大明天下自然是弘治皇帝的,但却是由士子来协助弘治皇帝掌管,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翘首仰望的殿堂,为天子读书人所景仰。 翰林院里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庶吉士,那也是从几百名新科进士中挑选出来的,才学绝对没得挑,你跟他们为难,不是让天下读书人瞧不起? 等翰林将手头东西写完,张鹤龄又叫人每人送了一件礼物,亲自送大家出府。 到了门口,张鹤龄有意靠近沈溪一些,低声道:“本侯尚未来得及酬谢沈修撰诊治太子之功,过几日再请你过府饮宴。” 还来?沈溪暗自嘀咕,再来可真是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好在有一点,张鹤龄暂且未将刘大夏侦破府库盗粮案的事怀疑到自己头上。沈溪心想:“离张氏兄弟越远越好,就算不为小命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声名着想。” 张氏兄弟为非作歹,民间百姓对他们的恨意要远超朝臣,谁跟张氏兄弟走得近,便会被归为“奸党”。 到寿宁侯府一趟,沈溪用一个清火润肺的药包换回三份礼物,他无心查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还没出街口,宋小城和唐虎提着灯笼迎上前来,他们已在寿宁侯府前等了两三个时辰。 “状元大人在朝廷当官,可真是事务繁忙啊,这么晚都不能回去休息。”宋小城既崇拜又羡慕地说道。 沈溪微微一笑:“若我以后履职地方,六哥可能会到衙门做事,到时候六哥可别嫌累啊。” 宋小城一听眼睛一亮,连腰杆都直了许多,颇有精神头道:“求之不得呢,怎么会嫌累?” 沈溪没再多说,让唐虎将礼物拿着,带着二人穿街过巷回到家门口,这才接过礼物,让宋小城和唐虎早些回客栈休息。 回到家,除了朱山还在守门等等候外,林黛、宁儿和秀儿都已经睡着了,反倒是谢韵儿这个名义上的夫人在看医书等他。 见沈溪一身酒气,谢韵儿秀眉微蹙,赶紧吩咐朱山出去打盆井水进房,然后把毛巾拿过来,让沈溪自行擦脸醒酒。 沈溪在外面还不觉得,回到家便感觉头晕沉得厉害,谢韵儿刚去厨房把留的饭菜拿进房,沈溪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相公?” 谢韵儿本想把沈溪叫起来吃饭,但又怕将他吵醒,呼唤的声音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见沈溪没有转醒之意,谢韵儿只好将饭菜交给朱山,让朱山拿回厨房去,而她则把沈溪的身子翻过来,帮沈溪宽靴,推正,再拿毛巾帮沈溪擦手擦脸。 沈溪感觉周身舒坦,微微睁开眼,就见谢韵儿正拿着他的手腕,帮他擦着,沈溪有几分醉意,想伸手过去,却发觉手脚软绵无力。 谢韵儿察觉沈溪醒了过来,略带羞赧将他的手腕放下,人却没走,帮沈溪盖好被子,又回到书桌边,借助桐油灯的昏黄光芒继续看医书。 “娘子,你不睡吗?” 沈溪想坐起来,但力气不支,只得轻声问了一句。 谢韵儿道:“相公先休息吧……妾身不困,迟些时候再睡。” 沈溪知道,谢韵儿不是不困,而是看出他喝醉了酒,怕他掀被子着凉,又或者晚上呕吐,所以守在旁边。沈溪很想嘱咐谢韵儿回房休息,心里却又带着几分不舍。 要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溪跟林黛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可若论温婉贤淑会疼人,林黛毕竟是个才刚开窍的丫头,跟谢韵儿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大。 沈溪手扶着发疼的脑袋,道:“那为夫先睡了,娘子若累的话,只管到床上来睡。” 沈溪故意把话说得带着几分暧昧,好似邀请谢韵儿同榻而眠,但谢韵儿到京城后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二人关系始终不能进一步。 等沈溪躺下,才记起一件事,“娘子明日记得早些将我唤醒,一大早我还要进宫赴经筵。” 谢韵儿声音柔和:“妾身记住了,相公早些安寝。” 沈溪一叹,到底还是相敬如宾啊。 …… …… 沈溪第二天清早醒来,窗户外面天才蒙蒙亮,睁开眼见到谢韵儿坐在床边,头枕着床沿睡了过去。 “终于轮到我了。” 昨夜是玉人照顾他,如今是他照顾玉人,沈溪本想扶谢韵儿到床上躺好,没想到手一碰谢韵儿的肌肤她就醒了过来。 谢韵儿揉揉眼睛,神色迷离:“相公这么早就起身了?” “你先睡吧,我出恭。”沈溪温柔地说道。 “哦!” 谢韵儿释然,身子实在困顿,再加上早上稍微有些冷,直接毫无避忌地钻进沈溪焐暖了一夜的被窝,沉沉睡去。 沈溪自行出了房间,只听到“砰砰”的声音,却是朱山老早就起来在院子里举两个各有四十斤重的石锁,锻炼臂力。 要说这家里生活规律最好的人,还要数朱山,或者是不需要动脑筋的缘故,每天只需要休息两三个时辰就够了,成天乐呵呵地无忧无虑。 “少爷,我给您做饭吧。” 朱山见沈溪出门来,很高兴,因为平日家里不会有人这么早起来,正准备献殷勤,突然神色一黯,“可小姐和宁儿姐总说我做的饭不好吃。” 沈溪笑了笑。 朱山什么都好,就是太笨了,学东西也慢,她在山上是会自己做饭,可山上毕竟只有青菜萝卜,甚至一年中有半年要靠野菜充饥,所以她的厨艺相当一般。 沈溪道:“昨日里不是有剩菜剩饭吗?我稍微吃点儿垫垫肚子就可以了,今天要早些去衙门,进宫面圣哦!” “哇,少爷好厉害,又要见皇帝……” 朱山欢呼雀跃,随即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在家里不做事还吃好穿好,不为沈溪干活的话根本无从报答,想了想道:“我把饭菜热热吧。” “好吧,不过稍微热热就行,不用太麻烦,记得帮我抓一点儿泡白菜起来,那样下饭才香。”沈溪没有打击朱山的积极性,笑着允了。 “好嘞!” 朱山高兴地咧开嘴一笑:“是啊少爷,我也觉得,泡菜下饭香……” 看到朱山灿烂的笑容,沈溪不得不承认,朱山非常清新美丽,她的笑绝对不糅丝毫杂质,天下间没任何人比她的笑容更纯真。 …… …… 简单吃过早饭,沈溪换上朝服往翰林院而去。 宫里举行经筵,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大多会出席,沈溪本来还疑问太子是否会列席,抵达翰林院后才听朱希周等人说及,太子因为病体刚愈,不会参加今天的经筵,但平日东宫的日讲并未中断,太子不愁接触不到正统的教育。 一干翰林正要往宫门去,朱希周走到沈溪办公桌边,轻声说道:“沈修撰,昨日寿宁侯以洪武、永乐旧事相问,多半是与今日经筵陛下的策问有关,你可有准备?” 沈溪听朱希周说话的口气,料想他已提前问过王瓒等人,又怕翰林院这面口风不一,所以提前跟他打招呼。 在一些不太好解答的策问中,无论朝廷哪个衙门,基本都是作出“共进退”的策略。 沈溪微微摇头:“在下初入翰林院,于开国初年的史料多有不明,还请朱兄多加提点。” 朱希周露出个“算你识相”的神色,嘱咐道:“无论陛下怎么问,我们都以‘懿文太子薨,太祖传位太宗’来应答,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沈溪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被谢迁强迫着跳出来充当出林鸟的那个,无论你们如何保持口风,要是皇帝问到我的话,我只能据实而言,不然就跟自己先前的奏本自相矛盾了。” 沈溪此时只能寄望于寿宁侯张鹤龄,若张鹤龄能替他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弘治皇帝或许不会提奏本之事。 就算把奏本提出来,也未必会说是他写的。 最后弘治皇帝如愿以偿,拨乱反正,恢复建文年号,为天下士子称颂,而他也不用背罪过,以后还能受到弘治皇帝的特别留意和提拔任用,那就皆大欢喜。 可仔细想想,要想皆大欢喜,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了宫门口,需要稍作等候才能入内。 王公贵胄、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并未在等候之列,不过在翰林院中挂职的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等官员,包括王鏊、焦芳、李杰等人都在。 这些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偶尔也会作为经筵讲官出现。 但因知经筵事的程敏政被罢官下狱,这次经筵到底由谁来主持,外界不得而知,按照规矩来说,内阁大学士一般不会负责经筵。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是王鏊出来主持,那就是要从三位内阁大学士中选择一位出来,否则其他人还真没这资历。 王鏊算是翰林院挂职人士中名望最高的,在程敏政被罢官后,目前是他暂代翰林院掌院事。 可沈溪猜想,皇帝派谢迁出来主持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在恢复建文年号这件事上,一直是谢迁出面。 谢迁做事圆滑,没有刘健那么古板,又没有李东阳那么讲原则,让别人来主持,肯定达不到弘治皇帝的意图。 再者,在事有公论之前,弘治皇帝不会将此事告知太多人知晓。 谢迁就是那个知道事情始末,暂时为弘治皇帝保密之人。虽然王鏊也知道事情真相,但论威望,他跟谢迁之间毕竟有一定差距。 ************* ps:第六更! 说到做到,天子承诺补上昨天欠下的章节,今天就履约完成!问心无愧,写出来的文字才堂堂正正! 这个月比较完美,天子差不多更新了近59万字,成绩也是出乎意料的好,基本名列24小说新作热销榜前三,还有七八天冲进首页销售总榜,同时在打赏榜上经常名列前十,月票最终也是风云总榜第二十六位,狠狠打了那些叫嚣着这个月本书会跌落月票榜100位去的人的脸! 全靠大家捧场,才会取得这样的佳绩,没有你们的支持,天子什么都不是,真的,成绩是属于大家的,光荣也是大家的,天子感激涕零,除了向大家鞠躬致礼外,便是用连续的更新和爆发来报答大家! 很快就是六月了,天子先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永远都有一颗童心! 六月里,咱们不可懈怠哦,天子依然会每天坚持爆发,也恳请兄弟姐妹,把你们至关重要的保底月票投给《寒门状元》,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爆发越多哦! 保底月票,走起!(未完待续。) 第四七三章 明朝历史消失的四年 明朝的经筵在紫禁城东南角的文华殿举行,虽然文华殿在规模上不及奉天殿、华盖殿这些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主殿,但却是弘治皇帝最常光顾的便殿,这里距离内阁大堂最近,随时可以召唤大学士咨询政务,平日里弘治皇帝批阅奏本几乎都在文华殿内。 沈溪随众翰林院、詹事府同僚来到文华殿前。 从外表看,文华殿在宫里算不得显眼,但颇为精巧雅致,在诸多大红宫殿中独树一帜。 在沈溪等人抵达前,司礼监太监已经陈设四书经史各一册于金銮宝座前的御案上,稍后弘治皇帝出席后,若有什么疑问,便可自行查阅。 与此同时,堂下左右两张讲案上,各列一册供经筵讲官比对……当然,日讲官需要自己撰写讲义,务求做到生动,吸引包括弘治皇帝在内的听众的注意力。 经筵上,有专门负责讲的,自然也会有听众。 平日经筵听众除了皇帝和出阁的太子之外,王公贵胄和七卿也会出席,同时六部和各寺司也会有官员受到邀请,同时有专人在旁记录和学习……这就是詹事府和翰林院的一干官员。 这次经筵因为是弘治十二年春天的第一场经筵,还有可能是入夏前最后一场,所以受邀前来的翰林官和詹事府的官员非常多,在大殿后面的地席上坐了黑压压一片。 经筵讲官分为知经筵事、同知经筵事,一般由翰林侍读、侍讲学士来充任,除此之外还有日讲官、展书官、侍官人员各不定,分为东西两班,人数多寡全看经筵的规模和事前的安排。 沈溪就算身为从六品的翰林院史官修撰,却没资格充任经筵官,最多是个陪坐末席,拿着笔记录,用心学习揣摩的翰林小官。但从规矩上来说,未来的经筵官必然会出自今日旁听的一众翰林之中,所以沈溪权当是为未来给皇帝讲经做功课。 弘治皇帝朱佑樘的銮驾抵达时,沈溪已经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随着弘治皇帝到来,先是升座仪式,沈溪和其他参加经筵的文武大臣、讲官、旁听等一起,在丹陛上行五拜三叩头,回到座位,经筵终于开始。 果然不出所料,这次经筵的总讲官正是谢迁,司仪则由鸿胪寺卿主持。 仪式开始,鸿胪寺卿宣布“进讲”,一名讲官从东班出,另一名讲官从西班而出,到了讲案前北向而立,先行师礼鞠躬,再行叩拜天子之礼叩头。随后,展书官上前把经史、讲官讲义展开,经筵便正式开始。 讲官讲经筵的顺序,是先四书后经史,四书讲官在东,经史讲官在西,连同经筵官分为东西两班列在一边,等待前一人讲解结束,后续跟上作讲。 这就好像是一次演讲活动,所有要演讲的人要排序而来,一次上去两个,等二人相继讲完,然后再换下两人。 经筵讲官穿着大红袍,至于展书官以下的侍官则是身着青绿色锦绣服,给事中、御史和侍仪官共六人分别列于讲案的东西两侧,负责监督经筵讲官的礼节和体统,若有不合时宜者,就会遭到上书弹劾。 毕竟这是给皇帝和太子讲文学、礼法和经史时,任何人不能在礼数上有任何错漏,否则就有大不敬之嫌。这一次经筵,弘治皇帝担心太子朱厚照病情刚愈,干脆没有让太子出席,而本身弘治皇帝又有在经筵上提建文旧事的打算,在事情没有公论之前,让太子接受新观点有些不合时宜。 除了弘治皇帝外,皇家再无人出席,外戚中却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一个是寿宁侯、一个是建昌伯,不过比他们地位更加尊崇的还有英国公张懋,至于其他勋贵,并不在此次经筵邀请之列。 凡文武大臣参加经筵,无论文武,一律要以文士儒袍进宫听讲,而且要虚心受教,在经筵上不能有任何喧哗之事,凡皇帝有疑问,就连武将也不能以“不知”来回答,要根据自己的想法如实禀告。 这就好似一次考试,皇帝不容许你有回避的机会,所以必须要认真听讲,若在经筵时应答天子提问,出现答非所问离题万里的情况,会让人觉得你没有认真,轻则训斥,重则可能会降职罚奉。 沈溪作为旁听者,在翰林官中负责记录便可,他身前有朱希周和王瓒给他挡着弘治皇帝的视线,照理说就算他偷个懒也没人会发觉,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经筵,更多的是要积累经验,尚不至于在其位不谋其政。 更何况沈溪心里非常清楚,弘治皇帝举行经筵主要是想在经史上提出“建文年号”之事,而这件事的“起因”,正是谢迁胁迫他写的那份因修《大明会典》发现诸多问题而上呈的奏本,可以说他自己也算得上是这次经筵的主人公。 这个时候便连朱希周等人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沈溪揣度,清楚个中隐秘的不过弘治皇帝、谢迁、王鏊等寥寥数人,而且弘治皇帝只是隐晦地表明此事,并未确切表现出恢复建文年号的决心和态度。 经筵正式开始,先前行一系列繁琐礼节的讲官恭敬退下,展书官和侍官隐入殿后。 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杰出来讲四书中的《大学》,而后是大学士谢迁讲经史,这次讲的却是《新唐书》,其中重点提到唐太宗争位的典故。 对别人来说,不会有太多意外,本来经史就那么多,既然说到《新唐书》,讲唐太宗,难免会提到玄武门之变。 沈溪却知道,这是在为弘治皇帝提出成祖争位之事埋下伏笔。 谢迁之后,是焦芳出来讲《中庸》,不得不说,在那么多挂职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中,今年已经六十五岁的焦芳属于才学出类拔萃的那类人,若非他********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同时诋南誉北,为很多官员所不喜,他的威望至少会在王鏊和李杰之上。 但问题就是焦芳太懂得迎合上意了,连弘治皇帝都觉得这个人不怎么靠谱,在建文旧事上连焦芳这个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没有通知,他在那儿傻愣愣讲中庸之道,自以为精彩绝伦,能得到天子的欣赏。 实际上,按照历史发展,焦芳的确靠其善于经营而入阁,迎合的却是正德皇帝朱厚照和大太监刘瑾,沈溪并不会因此对焦芳有所偏见,因为权力场上很多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评价,不能说焦芳随波逐流迎合了刘瑾,便否定其在学术和为官上的造诣,但对于其“对南方人刻薄”的名声,心存顾忌,打定主意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焦芳之后,是几位左、右春坊的日讲官,他们所讲的仍旧为经史子集中的内容,所涉及的大抵是礼部会试和殿试中经常考到的,弘治皇帝一直没有发问,因为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史籍文章,都属于老生常谈,根本没什么好问的。 最后一讲,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而他所讲的内容,则是因修《大明会典》所衍生出来的本朝史料问题。 当王鏊从洪武年开讲,在场便有人察觉有异,尤其是提前收到风声之人,包括近来被弘治皇帝和寿宁侯两次提到洪武、永乐旧事的翰林院众属官。 当王鏊提到太宗继太祖之后颁布《教民榜文》时,弘治皇帝的脸色变化了一下,但他没有打断王鏊的话,等王鏊将太宗一朝所颁布的典规大致说完之后,弘治皇帝才开始发问。 “为何洪武三十二年,至洪武三十五年之间,朝廷并未颁布典章?”朱祐樘看着王鏊,“王爱卿,你可知晓?” 此时谢迁走出来,跪地进呈一份奏本,道:“回陛下,翰林院主撰《会典》之时,与史料修撰中多有错漏之处,奏本至内阁,尚未有定论,恳请陛下复阅。” 朱祐樘伸出手对司礼监道:“呈上来。” 在场有大臣虽不明就里,但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头,今天是经筵日,并非朝会,弘治皇帝平日里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复阅”奏本,就算弘治皇帝本人属于临时起意,但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却不可能不知晓这规矩。 在非常注重礼法的经筵上,谢迁居然如此“僭越”,这是想被给事中和御史弹劾吗? 此时给事中、御史那边却装聋作哑,好像并没有发觉谢迁在经筵上进呈奏本有何不妥之处。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谢迁上奏是弘治皇帝有意安排,而今日经筵所议之事,也应该与谢迁所进呈的奏本有关,而王鏊恰好讲到洪武和永乐朝的旧事,那不用说,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史料记录上消失的四年”。 这时候沈溪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来还希望张鹤龄出来答策问,把他这份奏本给暂时掩盖过去,可谁料到谢迁的进呈会这么直接,看刘健和李东阳的态度,这两位弘治皇帝应该提前通过气了,否则断无可能如此淡定。 沈溪心想:“下一步不会就说这是我提出来的吧?” 弘治皇帝装模作样,仔细将奏本中内容看过,放下奏本后,微微叹道:“我太祖皇帝受命于天,开大明千秋万世之基业,至太宗,四海升平,实乃人间万象之幸。然洪武末之事,波谲云诡,却不知哪位臣工可为朕心头解惑?” 弘治皇帝说完这话,脸上满是沧桑之色,似乎亟待有人出来接茬。 因为没有问具体之人,在场的大臣不愧是儒门中出类拔萃的精英代表,俱都完美地表现出儒家的“中庸之道”……事关重大,只要没问到我头上,休想让我回一句。 就在弘治皇帝面色稍微有变时,寿宁侯张鹤龄从席位上起来,走到正殿中央,朝弘治皇帝下跪行礼,恭敬地道:“回陛下,臣之前偶翻史书,略有心得,或可为陛下解惑。” ********** ps:第一更送上! 写这段情节主要是为小沈溪升迁打伏笔,如果没有功劳,总不会让沈溪在翰林院一蛰伏就是三年五载吧? 请大家多给点儿耐心! 另外,今天是六一儿童节,祝福各位大小朋友,童心永在,健康幸福! 最后,征战六月的风云榜从此刻正式开始,天子承诺,依然坚持每天爆发,让大家看个爽!今天保底两更,为书友们加更一章,庆贺上月取得佳绩再来一章,最后一章则视成绩而定,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越多,更新越多哦! 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七四章 经筵议事(第二更) 张鹤龄属于外戚封爵,以他的学问,在大明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经筵举行时,周围旁听记录的都是翰林,平日这位侯爵大人何来插嘴的资格? 可今天张鹤龄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面要为弘治皇帝解惑,着实让那些不明就里的文武大臣心头带着几分惊诧。 或许就连朱祐樘也未料是他这个没多少才学底蕴的小舅子挺身而出,愣了一下才道:“寿宁侯,你若不知,退下就是。” 朱祐樘多少有些看不起张鹤龄的才学,倒不是他要当众下张鹤龄的面子,是他不想因为张鹤龄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胡说八道”而影响皇家的声望。朱祐樘的想法是:“就算你真的知道,以你的水平也无法提出正确的观点,朕现在要的是一种温婉的方式说出这件事有所不妥,让大臣们展开讨论。” 但张鹤龄已从臣班中走出来,想为皇帝解惑分忧却不被允,这么灰溜溜地缩回去面子可就真丢大发了。 张鹤龄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的确是偶有所得。” 朱祐樘这才点头。 张鹤龄被群臣打量,面色有些涨红,却还是正身恭谨道,“回陛下,臣据所查,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太祖久未立太子,时太宗征战于北方,镇守疆土,为太祖所重,然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之时,留诏以太宗为皇嗣,继承大统,却有贼人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以太宗镇边不得归,拥佐懿文太子之子继位,违太祖皇位‘兄终弟及’之命。至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在朝中贤明辅佐之下靖难,于应天继皇帝位,诛奸臣定国策,是为开创大明万世之基业,因而贼逆所颁诏之伪章典籍,一律废止,方于四年之内,无大统之法典所出。” 张鹤龄话说得不快,但却抑扬顿挫非常富有节奏,虽然把大致情况给说明白了,却明显忽略了几个关键问题。 张鹤龄提到了“靖难”,这已是一个突破,而且朱棣继位之后,的确将建文年间所颁布的新政法典一律废止,一切恢复到洪武时的旧制。 这是他尊重史实的表现。 但张鹤龄这番话中没提太祖册立“皇太孙”,却说太祖以遗诏传位太宗,说及太祖所提皇位传承之“兄终弟及”,却选择性忽略了太子朱标的二弟和三弟,也就是当时的秦王和晋王。 这也是历来朱棣合法继位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太祖朱元璋是觉得这个四儿子有本事,但基本的祖制在,而大明朝以前可没有后来清朝以遗诏选贤而废长立幼的传统,就算“兄终弟及”,也应该传位给秦王和晋王,而非燕王。 沈溪听了张鹤龄这番话,心里有些犯怵。 张鹤龄没有按照他昨日所写的内容来说,看来寿宁侯府的门客给他仔细分析过利弊,认为把事情提得太过明显,容易被弘治皇帝和百官抓到把柄,所以才给他整理出这么一份不伦不类的说辞。 这样一来,张鹤龄说完后,在场的文武大臣连连摇头。 无论是支持恢复建文年号的人,还是不支持的,都觉得张鹤龄的话不可取。 朱祐樘听完后,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小舅子的话并不符合他的心意,朱祐樘抬头环视在场大臣,问道:“众卿家,寿宁侯所言可属实?” 这问题可就不好回答了! 张鹤龄明显是胡说八道,但公开站出来反驳,就代表要将其中不合史实的部分给挑出来,违背了大明自太宗已降历代皇帝定下的基调,很容易招惹祸端,而且这么直接否认寿宁侯,令其颜面无存,也容易遭到外戚的记恨报复。 一干朝臣,就连那些素来以正直著称的翰林学士,也没谁敢站出来驳斥,当然也没人予以肯定。 沈溪一看这状况……有些冷场啊! 当然若继续冷下去或许是好事,弘治皇帝可能会将奏本搁置,不再深究探讨,那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可弘治皇帝朱佑樘显然没这么容易死心,他将奏本重新拿起,让司礼太监交给谢迁:“谢少保,你将此奏本宣读。” “遵旨。”谢迁接过沈溪所上奏本,站起身来,回头面向在场的文武官员……既不是以讲官的身份宣读,他也就不需要回到讲案旁,只需如同宣读圣旨一样,将手中的奏本照本宣科读出来便可。 好在谢迁没将沈溪的名字读出,只是将沈溪所奏,关于建文新政的一些旧制提了出来。 沈溪在奏本最后,恳请弘治皇帝示下,到底是否要将这些新政列于《大明会典》上,其实是在问弘治皇帝,到底要不要正视建文年号存在过的史实。 当然,沈溪不会傻到提出要天子为建文帝上庙号,肯定这个皇帝存在过,因为他知道自永乐之后,终止于崇祯皇帝,大明朝的正统从来没肯定过朱允文的帝位,就连万历拨乱反正恢复建文年号,也是建立在要修史的基础上。 明惠帝的庙号,直到南明时期才有,后由清朝统治者所肯定。 等谢迁将奏本宣读完毕,在场大臣,脸色都不太好看,人群中有稍许议论之声。 连一向脾气很好的朱希周,也在小声嘀咕:“谁如此不识相,进呈这般奏本?莫不是我翰林院中人?” 王瓒拉了他一把,朱希周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问题其实是肯定的,上奏本的明显是修《大明会典》之人,而这项任务一向都是翰林院负责。 但朱希周的抱怨并不是针对同僚,而是针对“上官”,在朱希周以及翰林院这些官员看来,这种涉及皇嗣正统的奏本,不是一般官员敢提出来,谢迁有意没宣读是谁上呈,很显然是有意“包庇”此人,免得他招致舆论攻击。 而这份奏本中用词和呈句的老辣,远非一般翰林能及,整篇都在说建文旧事,却没参杂一丝一毫主观看法,更无任何建议,所提所请听起来都合情合理,其实却是在为弘治皇帝出难题。 若是平时,这种给皇帝出难题的奏本,根本就是自找麻烦,要么为皇帝下旨训斥,要么留中不发。 但今天弘治皇帝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将这个问题拿到经筵上来探讨,自然希望这奏本中的问题越深刻越好,只有如此才有让群臣议论的价值。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写奏本的人深谙为臣之道,知道什么时候奏何等奏本。 翰林院中人,以及在场大臣都在猜测这奏本是由谁所呈奏,见刘健、李东阳等人正襟危坐,料想能写出这份奏本的人不超过六人,那就是:刘健、李东阳、谢迁、王鏊、吴宽、徐琼。 前三人自不用说,都是内阁大学士,与弘治皇帝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向来是“同气连枝”。 王鏊是翰林学士,如今掌翰林院事,在《大明会典》副总裁官程敏政下狱、谢迁无暇兼顾修书时,《大明会典》修稿的最后审核将在他这里完成,以其学问和为官经验,这奏本倒是很像他的风格。 第五人吴宽是詹事府詹事,去年刚丁忧归来,入东阁教太子读书,如今又掌诰敕,是未来七卿的不二人选。 本来以徐琼如今尴尬的身份,别人或许不会想到他,但他既作为弘治皇帝的“连襟”,弘治皇帝一向有什么大礼和大统问题都会主动找他商谈,若弘治皇帝真的有意要找人上奏,也有可能会择人代拟,再由礼部尚书进呈,算是合情合理。 此时不会有人想到,这份老辣到滴水不漏的奏本,居然出自朝中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史官修撰沈溪之手。 人群中的聒噪声很快平息,整个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朱祐樘道:“朕继位以来,所修之典籍,不过《宪宗实录》与《会典》两部,朕常思己过,要以史为鉴,令百姓安康富足……《会典》修撰之事,出现偏差,朕几日来心绪不宁,诸位卿家以为何?” 礼部尚书徐琼从人群中走出来,行礼道:“回陛下,臣以为旧朝之所行法典,既已废止,当不必记录于典籍之册,太祖之旧制,乃为大明立国之根本,太宗皇帝所行,乃承《皇明祖训》,是为大明法典之正朔,不容违背。请陛下将此上书者治罪,以正视听。” 在别人都没发表意见前,徐琼先跳出来奠定一个反对基调,提出要治上奏之人的罪责。 治罪尚属其次,其实徐琼是主动跟群臣表明:上奏的这个人不是我,而且我也没接受皇帝任何授意,我自己也很反对这件事,必须要站出来维护太宗皇帝皇位的合法性。 沈溪听了这番话,并没有太过紧张,因为徐琼的侧重点不在于其提出的要治自己的罪,而是前半段,要说徐琼跟张鹤龄的基调基本相同,都否认太宗是篡位的事实……或许张鹤龄今日的发言,便是跟徐琼商议后的结果。 沈溪稍微有些不解:“徐琼或者老成持重,不太喜欢迎合上意,可张氏兄弟简直是弘治皇帝的应声虫,如今弘治皇帝明显有恢复建文年号的打算,别人反对也就罢了,张鹤龄跳出来反对是为哪般?” 朱祐樘听到这番劝诫的话,大有事情到此为止之意,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定法统之事,皇帝既然开了金口就不好收场,不然会影响天子的声望,但本身朱祐樘又是个优柔寡断之人,非常注重别人的意见,听徐琼上奏如此诚恳,而别人又没提出反对意见,照他以往的习惯,很容易点头便应了。 就在场面略显凝滞之时,一向老成持重的马文升突然问了一句:“五代皇帝少有贤明者,那《五代史》就不修了?” ********** ps:第二更送上! 目前咱们的书风云榜暂时名列第二十九位,但前面都只有几票的差距,很容易就上去了,兄弟们务必帮忙顶起来啊! 泣血求保底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七五章 李公谋,墙头草(第三更) 马文升是兵部尚书,又是五朝元老,在朝中可谓一言九鼎,他看不惯徐琼这种不正视历史的态度,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将徐琼呛得说不出话来。 按照徐琼的意思,明朝历史上消失四年的典籍是违背太祖所制定的国策,根本就没任何参考价值,所以将其定性为糟粕,大可以将之舍弃,要修《大明会典》,所列典章制度直接从太祖朝跳到太宗朝就可。 马文升便针锋相对,五代十国时天下大乱,国中少有贤明的皇帝,那根据你的观点要舍糟粕,这段历史就不用修了? 历史是用来记录的,既然要修《大明会典》,就要将大明朝开国以来所有典章制度都记录下来,而不能因为一些典章系政治斗争遭到废止就刻意不提,否则这《大明会典》就是一部“秽史”,为后世史学家所耻笑。 徐琼和马文升同属老臣,在朝堂下私交还算不错,此时马文升这么咄咄逼人,令徐琼颜面无存,当即黑着脸一语不发。 焦芳站出来为徐琼辩解:“马尚书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要修,恐怕也不好修吧?靖难之后,时典籍多废止而遭焚毁,如今连翰林院中都无存档,若要修撰,必会延长《会典》成书之期,令《会典》失色,更不可取。” 马文升到底气量大,含笑眯眼打量对面的焦芳,没有说话,但目光已清楚说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还没修呢,怎知道不好修?亦或者是你怕因为修这段历史典章制度产生一系列政治问题,才在这里混淆视听? 因为马文升出面,令问题再次陷入胶着状态,也令文华殿内的火药味渐浓。 朱祐樘见场面僵持下来,便有休经筵之意,但问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若就这么无果而终,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旁边有会察言观色的大臣,代表人物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神色犹豫,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当即起身出来行礼道:“陛下,臣认为既要修《会典》,又不能令史料有所错漏,不妨令翰林院先行修撰洪武末年典籍,是否可行,待其整理完毕后再行朝议。” 李东阳被称为“李公断”,是因他在一些不决之事上有一锤定音的能力,在这种问题上他显然不会倾向于任何一边,因为这会破坏公允或者体统,一边是修史之人应有的严谨态度,一边是太宗皇帝继位的合法性,都是不容小觑的问题,所以李东阳干脆提出让翰林院把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之间所有的典籍整理出来,然后看看修撰这段历史有无必要。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李东阳巧妙地回避了一个问题,就是为建文年号定名,等于还是违背了弘治皇帝举行这次经筵的初衷。 连大学士李东阳都发话了,而且话说得合情合理,在场的王公贵胄和文武大臣,包括刚才发生争执的徐琼、马文升等人也不再言语。朱祐樘轻叹了口气,扬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徐琼率先行礼:“回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更多大臣站了出来,其实跟李东阳一样在这问题上当墙头草。 翰林院的官员品秩低微,本就属于记录者,没资格发表观点,最后沈溪跟周围的翰林院同僚一样,起身说了句“附议”,事情便当揭过。 到最后弘治皇帝朱佑樘也没表明自己的立场,好在也没把写奏本的人出卖。 经筵在这种不和谐的氛围中结束,鸿胪寺卿出班跪于殿中,先礼赞,等礼赞毕,包括沈溪在内,东西两班官员从对向转身面向皇帝御座所在的北方,等候弘治皇帝训旨。 通常这个时候皇帝会有两种选择,让百官出宫,或者留下赐食。只听朱祐樘扬扬手,吩咐:“与经筵之官人一体,每吃酒饭。” 沈溪连忙跟在其他官员身后,下跪承旨谢恩。 在沈溪磕头时,弘治皇帝已然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沈溪才起身返回桌案边,将记录的经筵内容收拾好,带在身上,回去之后还要再整理一遍,这些可能是未来为弘治皇帝修史需要用到的文稿。 从文华殿出来,沈溪跟着其他官员一起吃顿“工作餐”,光禄寺在奉天殿之东庑设宴款待所有参加经筵的官员,伙食虽然不及当日的皇宫大宴,但至少比翰林院平日午饭要好上许多。 吃饭时,有官员低声议论奏本之事,纷纷猜测这份奏本出自谁人之手? 按照翰林院这边官员的观点,最有可能进呈奏本的人是王鏊,谢迁本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但他是“转呈者”,皇帝若让辅政大学士来写这样的奏本,会显得“小题大做”。 王瓒道:“那不用说,下任掌院事,就是写这奏本之人。” 迅即有人点头附和。 沈溪却只当个笑话听,他自认此番不被降职罚俸就值得庆幸,其他可不敢奢求。再者,沈溪清楚自己是被弘治皇帝当枪使的,谢迁和王鏊在朱佑樘授意下演这么一出戏,其实说起来,始作俑者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 …… 下午回到翰林院,所有翰林都要将自己整理好的文稿呈递,因为这年头没有速记之法,每个字都要完完整整记录显然不太可能,就算将所有人记录的文稿整理出来,也未必能将之前经筵所讲内容全数理清。 不过沈溪却能在事后稍作回忆,便把他听到的内容具体详列出来,等所有文稿交到朱希周那里时,朱希周看了满满当当十余页纸,不由惊讶地看了沈溪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黄昏下工时,他才找机会对沈溪道:“没想到沈修撰如此用心,你这一份,恐怕顶得上翰林院所有同僚之功了。” 沈溪行礼道:“懋忠兄过赞。” 朱希周与沈溪出了翰林院,一路叙起了家常。 从朱希周跟沈溪相处这些时日,已经感觉到沈溪能力非同一般,就算沈溪平日看起来有些懒散,但在修撰《大明会典》上,但凡经沈溪之手整理出来的文稿均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沈溪还会对原来修撰过的典章进行一些“修补”,事后证明沈溪所增添内容并非凭空杜撰,而是不同史籍记录中错漏之处,今天他又发觉沈溪有“过耳不忘”的能力,更想与沈溪亲近一些。 因为翰林院升迁考核即将到来,朱希周不出意外必会晋升为侍读或者侍讲,他已站在“上官”的立场,希望跟沈溪这个“下属”搞好关系,为他以后在翰林院中的发展铺好道路。 “……沈修撰,你觉得,在经筵上进呈的奏本是出自谢阁老,还是王学士?” 朱希周突然拿这事问询沈溪,之前很多人都表明自己的看法,唯独沈溪对此似乎漠不关心。 其实沈溪是无话可说,毕竟写奏本的就是他自己,而且他还不能据实相告。 沈溪摇了摇头,表面上看是他表示自己不知道,但真正要表达却是两个都不是。 朱希周叹道:“看来陛下要过问洪武末之旧事,说来奇怪,前些日子王学士叫人将洪武末和永乐初年部分法典与沈修撰整理,沈修撰最后可有整理上呈?” 翰林院中人之所以都怀疑是王鏊写的这奏本,主要是因为王鏊在经筵上突然提出洪武、永乐年间的一些典章制度。 若王鏊直接拿大明朝开国的那些典章制度来说,反倒不会让人怀疑,毕竟自大明开国,历朝经筵中皇帝最喜欢让经筵官讲《皇明祖训》、《祖训条章》、《太祖御制》以及各代皇帝的《实录》、《宝训》,可王鏊却直接揪住太祖临终前那几年和永乐头几年大明朝典籍说事,再加上先前他叫翰林院的人帮助整理这段历史的典章制度,才让人觉得他是“早有准备”。 只是朱希周等人都没想到,帮王鏊整理这些文案的沈溪才是“罪魁祸首”。 沈溪这次没有回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便让朱希周以为沈溪整理好之后把资料交给了王鏊,但事实却是沈溪自己整理好后写了奏本上呈给弘治皇帝。 沈溪就算要遮掩自己写了奏本这件事,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因为事情早晚有败露的一天,若他现在有意欺瞒,回头朱希周等人会质问他,你不是说此事与你无关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可沈溪就这么摇头、点头,就算朱希周等人发觉被骗,沈溪也可以冤枉地作出解释……不好意思,不是我有意欺瞒你们,而是皇帝不让我说,于是我三缄其口,我其实已经隐晦地表达了,只是你没准确领会到而已。 朱希周又叹:“如今陛下让翰林院整理洪武三十一年以后的典籍,实在棘手啊。” 沈溪问道:“翰林院书库里没有封存相关的内容吗?” 朱希周无奈摇头:“早前在修书时,就曾多番查找而不得,沈修撰你自己不就帮王学士整理过吗?” “事情如今已过去百年,突然提及靖难……若整理不当,惹怒陛下,我翰林院上下恐怕都要受到迁责。沈修撰这几日回去也最好多翻阅些典籍,看看是否有能派上用场的文字记载。” 沈溪颔首允诺,这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大明建文年间颁布的那些新政,他多少都有些了解,而且他还知道是些什么人作出记录,在哪些典籍之上可以查阅到。 只是这些典籍要到万历年间为建文恢复年号之后才逐渐显现于世,当下就算民间有所藏,也是在少数藏书家手里,不过沈溪很快想到一个人,肯定能帮到他,只是这个人住得有点远,但他相信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到京城。 第四七六章 落榜的武举人(第四更) “希望谢老祭酒在路上别耽搁太长时间。” 沈溪嘀咕了一句,这个能帮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已奉诏为京师国子监祭酒,但却不断推诿不肯来京的谢铎,谢铎同时也是大明有名的藏书家,他家里不传于世的珍贵资料多不胜数。 《大明会典》想要将建文年间的史料补齐,找人帮忙的话,谢铎是最佳人选。 可惜就是这位大教育家有些不靠谱,宁可在自己的家乡浙江太平桃溪还有他于南京城的寓所当个寓翁,也不愿出仕为朝廷效力。 沈溪本想在国子监做几年太学生,怎么也能把这个国立大学的校长给等来,可现在直接中了状元,进翰林院当了史官修撰,再也没有机会拜到谢铎门下。 想着心事,沈溪回到自家门前,却见一个落寞的身影坐在门口右边的磨刀石上,抱着红缨枪,正在那儿抹眼泪,要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肩膀不断抽搐,沈溪想上前安慰两句,都觉得打搅了人家。 “师……师兄,你回来了?我……我落榜了。” 王陵之懒得起身,坐在那儿只顾着呜咽。 不见到沈溪还好,见到后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这辈子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沈溪一脚揣在他的身上,怒喝:“起来,成什么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个窝囊废……还哭!?再哭的话我就替师傅将你逐出师门!” 王陵之本来死赖在石头上,听到沈溪的话,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了起来,用脏兮兮的手把脸上的眼泪抹去,迅即成为了个大花脸。 王陵之赶紧道:“师兄,有话好商量,你可不能逐我出师门……我想过了,我没考上武进士,就是因为我没亲自跟师傅他老人家学武功,要是能跟在师傅身边待两年,我肯定能考上。” 沈溪轻叹,这小子中“师傅”的毒到底有多深? 本来只是儿时的一句戏言,说是有师傅,一般孩子长大些后,肯定就知晓被忽悠了,哪里有连面都没见过的师傅?可王陵之就深信不疑,居然还把没考上武进士的责任归到这个子虚乌有的“师傅”身上,却不知要不是这小子在校场演武台上装逼,怎会落得个摔下台子落榜的结果? 沈溪这些天从翰林院同僚的交谈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再加上他自己从兵部那边打探来的消息,王陵之在所有参加武会试的武举人中,身手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与试武举能舞动那百多斤大刀的就他一人,他不但能耍,还使得虎虎生风,在场人等看得目瞪口呆,连主考官兵部侍郎熊绣都惊讶不已。 可是这小子得意忘形想玩点儿花头,耍着刀居然异想天开,准备来点儿飞檐走壁的绝活,一蹬旗杆,凌空飞跃,结果旗杆没撑住他身体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人失去平衡直接从台子上摔下去。 按照武进士考试的规矩,从演武台上跌落,就算成绩再好也会落榜。 “进去说话,大老爷们儿在外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沈溪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过去敲门,却从门缝中看到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原来朱山一直躲在门后偷瞧。等她打开门,迎沈溪进门后,瞪了王陵之一眼,不过脸上却带着几分自得,她自知打不过王陵之,这次却亲眼看见王陵之一个大块头居然哭爹喊娘,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原来是王家少爷来了。” 院子里有人打招呼,正是一直想勾引王陵之的宁儿。 宁儿笑着迎上前,给王陵之行礼,可王陵之正因为落榜的事失魂落魄,哪里有心思注意这个大他许多的“姐姐”? 再加上王陵之情商很低,对男女之事开窍得比较晚,就算宁儿再卖弄风情,仍旧吸引不到他的注意。 谢韵儿和林黛前后脚从正屋出来,见到王陵之,林黛吐吐舌头转身往厨房那边去了。谢韵儿过来给沈溪行礼,随后问道:“相公,王少爷这是怎么了?” “落榜了。”沈溪回答得很干脆,“武会试今日放榜,他名落孙山,要再考,只能等六年后。” 谢韵儿本以为武会试跟文会试一样,都是三年一届,听说六年后再开考,差不多也就理解为何王陵之会这般伤心。再过六年,王陵之二十多岁,那时是否有现在的血气以及精力参加武会试,尚是未知之数。 很快宁儿和秀儿把椅子搬到院子里,沈溪坐下,让王陵之也坐,王陵之却赌气一般直接坐在井沿上:“师兄是状元,我是个举人,我爹说过,见到当官的不能平起平坐。” 沈溪没想到王陵之这个傻大个还懂得礼数,当下也不勉强,问道:“那你准备如何?是回乡,还是去兵部挂职?” 王陵之抬起头,用手指头抠了抠鼻子,问道:“我想听师傅的意见,他老人家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王陵之把话说完,谢韵儿听了很是惊讶,她以前奇怪为何王陵之总称呼沈溪为“师兄”,只当是少年嬉闹论资排辈,现在终于知道王陵之和沈溪居然有个共同的“师傅”。 沈家、陆家和谢家有个共同的秘密,便是沈溪有个博学多才的师傅。 之前谢韵儿一直想不通的,冯话齐这样平淡无奇的老秀才,如何能教导出一个精通营商、杂学、诗词和文章的十三岁小状元? 沈溪老是拿“兰陵笑笑生”蒙事,作《桃花庵诗》时,谢韵儿就问过周氏,方知沈溪背后有个从未曾露面的“老先生”,她只当这“老先生”是个不世出的老学究,或者是个洒脱的儒者。 沈溪和王陵之作为师兄弟,却分别走了从文、习武两条不同的道路,居然都是人中龙凤,沈溪中状元自不必说,王陵之年纪轻轻中武举人,这次武会试听沈溪说若非他有意卖弄肯定能中武进士。 若非弘治年间并无武殿试,王陵之中武状元都有可能。 能同时培养出一个文状元和武状元的“师傅”,能作出《金瓶梅》和《桃花庵诗》这样惊世骇俗的作品,此人该有多么惊人的文韬武略? “师傅游走天下,我找不到。不过‘师兄为父’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沈溪板着面孔道。 王陵之瞪大了眼睛,什么“师兄为父”,好像挺耳熟,但又觉得似是而非。其实这句话本来是说“长兄为父”,沈溪就是欺负王陵之没学问,故意这么说。王陵之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沈溪道:“既如此,那我就替你安排了,你回宁化,等过六年再来考试,我替师傅写一些秘籍给你,你回去勤加练习,六年后无论是否中武进士,都去兵部挂职。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王陵之咧着嘴,大感委屈:“师兄,我说过我不想回去……六年时间,好长啊,要是六年以后我依然考不上,还不如留在这儿。京城多热闹,回宁化去……天天在家闷头练武,多没意思?” 沈溪以长者的口吻喝斥:“你以为留在京城是让你到处闲逛的吗?去兵部挂职要去边疆从军,你才几岁?到了军营知道辕门朝哪儿开?你这愣头青上阵杀敌,********往前冲,能活着回来?” 王陵之被沈溪气势震慑住了,想了想,老实地摇了摇头,然后黯然地低下头。 沈溪厉声道:“你来京城有不少时日了,先回客栈把包袱收拾好,明日傍晚我把秘籍给你送去,你后天就跟刘管家和我三伯回宁化,记得回去后勤学苦练,不然就算你现在是武举人,这辈子也无前途可言!” 沈溪不想让王陵之这么早从军,是因为王陵之只有一股蛮劲儿,年岁不大又没为人处世的经验。 若以武举人进军营,最多是从把总做起,甚至有可能是总旗或者是小旗。以他那不谙世事的模样,想在军中升迁很困难,闹不好遇到战事,可能真要血洒疆场,这可不是沈溪当初教授他武功的目的。 让王陵之回家,闭门学习六年,到时候王陵之成家立室,有了男人的责任感和担当,脑子开了窍,性格或许会变得沉稳而不张扬。 况且,再过六年王陵之也不过才二十一岁,正是大好的青年,而沈溪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已经爬到一个较高的位置上,或许可以把王陵之带在身边做事,正如刘大夏之于江栎唯。 “师兄,能不能打个商量?” 王陵之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沈溪。 沈溪怒道:“回去!若你不听我的话,我一定代师傅逐你出师门,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王陵之咽了口唾沫,最后非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扛着红缨枪出门去了,但走到门口时却转过头来,委屈地瞪了沈溪一眼,好像是在怪沈溪总拿师兄的身份压他,居然还威胁要将他逐出师门。 等人走远了,沈溪才抚着额头回房,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希望王陵之能中武进士有所作为,到时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在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谢韵儿跟在沈溪身后一起进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相公,王少爷的师傅是谁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不过是儿时的戏言,哪里有什么师傅,可他自小就信了,我现在总不能主动戳穿,让他自暴自弃吧!?” 谢韵儿愕然,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问道:“那王少爷一身好身手,从何而来?” “他有这方面的天分吧!”沈溪叹了口气,“当初我是教了他一些拳脚和刀剑招数,又告诉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修炼内功的口诀,亏得他一心学武,竟然能将那些庞杂的武功融会贯通。” “唉!就是人不成熟啊,若这小子这个年岁便从军,担任的又是基层军官,真担心他受不了窝囊气,撂挑子不干!” *********** ps:第四更送上! 现在咱们的书月票排名第二十八位,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时,气可鼓而不可泄! 天子这么努力,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吗?继续码字去了,希望下一章更新时能有更好的成绩! 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四七七章 去詹事府任职?(第五更) 若非沈溪神色严肃,谢韵儿一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她知晓沈溪与王陵之是幼时在宁化县的玩伴。 王陵之自幼学武,沈溪居然说武功是他教的,那时沈溪不过是孩提一个,自己读书尚且没有着落,能教王陵之什么? “那相公为何没有习武?”谢韵儿好奇地问道。 沈溪看了谢韵儿一眼,忽然意识到言多必失,他年少时很多非常人之举可没法对人解释,就好像他为何会在入学启蒙前便会写字,为何会写出戏本和说本,为何头脑里有那么多经商的主意,为何能在科举路上无往而不利…… 沈溪带着玩笑的口吻:“我说是天生的,娘子你信吗?” 谢韵儿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沈溪称呼她“娘子”,令她稍微有些不习惯,却忘了自己称呼沈溪“相公”已非常自然。 谢韵儿摇了摇头表示不信:“相公不肯说就算了。” 之后谢韵儿稍微有些生气,觉得沈溪不够坦诚,但晚上给沈溪送茶水时,却发觉沈溪正在桐油灯下写东西,她有意上前,偷偷瞄了一眼沈溪在写什么,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虽然谢韵儿不懂武功,却隐约看出那是教人如何习武的诀窍,还有行军打仗的知识。谢韵儿原本只打算看一会儿,不想却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沈溪回过头:“娘子,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沈溪本以为谢韵儿会像以前一样送来茶水就走,没想到居然在他旁边立了半晌,看上瘾了。 在沈溪想来,谢韵儿最多是对医书留意,再加上她是个“文艺女青年”,对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也挺喜欢,至于看兵书?她又没打算当花木兰,这些东西于她而言有何趣味? 谢韵儿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神色略带迷离地望着沈溪,笑了笑:“没想到相公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是吗?” 沈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充其量就是个陈庆之,娘子真会抬举人。”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哪怕做不了诸葛亮和李靖,陈庆之也很了不起啊!” 谢韵儿说完,抿嘴笑了笑,夫妻间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 其实谢韵儿也就大沈溪七八岁,放到后世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爱上三十出头的****,一点儿都不出奇。 不过,女儿家的心理年岁通常都比同龄的男孩子大,而谢韵儿自觉人生阅历远比沈溪丰富。以前就算沈溪在科举上屡战屡胜,她也仅仅当沈溪是弟弟,但逐渐的,随着了解沈溪越多,她的心态也在潜移默化地转变,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两个人逐渐更像是年岁相仿的朋友。 沈溪花了大半夜给王陵之写“武林秘籍”,直到四更敲响才睡下。他对王陵之倾注了所有希望,难得有这样一个发小,在练武资质上有极高的天赋,他要给王陵之起到一个师长的作用,引导其走上正途,不至于埋没了他的才华。 不过沈溪心里也知道,他前世所了解的东西,基本已倾囊相授,剩下就看王陵之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 …… …… 第二天沈溪上班,翰林院已根据昨日弘治皇帝的要求,重点整理洪武末年的典章制度,负责过来传话的人,是沈溪很不想见到的谢迁。 沈溪发觉,只要谢迁来,准没好事。 这个尤侃侃不但能言会道,还阴险狡诈特别会编排人,就算沈溪再世为人,也没法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相比。 不管什么时代,官场总是磨砺人的好地方。 “……给你们三天时间搜集资料,可一定要用心,这是要呈递陛下御览的,若有差错,你们担待不起。” 谢迁说完这话,一众翰林心中已经开始骂娘了,本来就没多少资料,还让三天整理出来,那不是要人命吗? 谢迁发觉翰林们的工作积极性不高,补充道,“若是何人能于此事上奏功,吏部的考核……嗯嗯,有些话不用老夫细说,你们也该明白吧?” 老狐狸果然深悉人性,居然丢诱饵了,还是眼下翰林院中人人眼热的侍读和侍讲的空缺。 一旦升上侍读和侍讲,那就从翰林院做事和跑腿的,一跃而成为管理层,基本可以坐办公室喝茶下棋,编撰一下诰敕,或者审核一下下面交上来的文件即可。 翰林们的积极性立马高涨,只是他们没意识到,想要找洪武三十年的资料都很难,建文时期的资料那就更稀罕了,不是光有积极性就会出成绩的。 “之前洪武末、永乐初的文案是谁整理的?”谢迁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 朱希周行礼道:“回谢阁老,是沈修撰。” 谢迁望着沈溪,一脸欣赏的模样,点头嘉许道:“是沈修撰整理的啊,那你出来,老夫有几句话问你。” 沈溪心想,让自己整理建文资料的人分明就是这个老家伙,现在居然装作不知情? 旁边朱希周却在琢磨:“沈修撰可真是好运气,每次谢阁老来,都会找他说话。能得内阁大学士的赏识,以后沈修撰的前程或者还在我之上……我与他同为状元,可要努力了。” 沈溪跟在谢迁身后出了公事房,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溪,别怪老夫,更不要对陛下有所怨怼。” 谢迁如同看穿沈溪的想法一般,用长者的口吻道,“你是陛下钦点的状元,为陛下分忧,那是你的职责。” 沈溪心想:“这种事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我吧?” 谢迁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详加整理,老夫家里还有几本洪武末期的资料,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这次陛下对你期冀很高。” 又是空头许诺,一句“陛下对你期冀很高”,又不能当饭吃! 沈溪觉得现在自己是被弘治皇帝和谢迁利用,短时间来看,似乎没有丝毫好处,但从长远发展,皇帝可能确实记住了沈溪这么个人,说不一定会加以提拔。 可问题是,弘治皇帝虽然才二十九岁,但身体已大不如前,要是历史没有改变,再过个几年就会撒手人寰,以朱厚照登基后那胡作非为的性子,跟沈溪又没有丝毫交集,会加以提拔吗? 沈溪道:“不知谢阁老还有何教诲?” 谢迁打量沈溪一眼,摇了摇头,临出后院门时突然问道:“看样子你在翰林院,做得不怎么顺心啊?” 沈溪略带不解:“谢阁老之意?” “哦?呵呵,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年岁,与太子相仿,或者到詹事府担任要职更为合适。”谢迁笑道。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沈溪作为新科状元,进翰林院那是规矩,可因他年岁小,又总被人拿来与李东阳比,使得他在翰林院中的地位非常尴尬。 翰林大多是经年的鸿儒,互相之间都不怎么瞧得起,更别说对他这个十多岁的“上官”了,就好似王九思这些人,人家几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公认的大才子,结果却要给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当下属,心里能平衡吗? 沈溪拱拱手,什么都没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跟皇帝提出请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安排他去哪儿都得老老实实接受。 不过正如谢迁所言,去詹事府任职的确要比在翰林院更有前途,就算只是太子朱厚照身边几个不起眼的太监,未来都可以成为“八虎”,为祸一时,若他可以对太子善加劝导…… 沈溪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或者谢迁只是想拿话来套他而已? …… …… 到了黄昏下班时,沈溪刚出翰林院门口,就见有人专程等着他,略一询问才知道是谢迁叫人送过来几本书,虽不是涉及建文时期颁布新政的内容,却对洪武三十二年以后的事多有提及。 沈溪拿到手中,每本都翻了几页,略一品味便知道这些书对他编写建文时期的新政没有任何帮助。 沈溪赶着回家,因为他还要急着给王陵之送“秘籍”。等他拿着一摞装订好的书稿到了王陵之下榻的客栈,却被刘管家告知,王陵之一大早被兵部的人叫走了,如今还没回来,他跟沈明堂正想要不要去兵部那边看看是何情况。 “沈大人,您与我家少爷走得近,可要帮他一把。” 沈溪小时候,刘管家那叫一个气势凌人,如今却毕恭毕敬。 在刘管家看来,但凡跟官府牵涉就准没好事,以前王家大少爷就是被官府拿去“问话”,结果没怎么断案便直接下狱,一蹲就是五六年苦牢。现在王陵之被兵部的人叫走,这兵部可比府县衙门级别高多了。 沈溪连忙安慰:“刘管家和三伯不用担心,我想,或许是兵部对你家少爷有所差遣吧。” 在沈溪听说兵部来人把王陵之请走后,沈溪能猜出个大概。 按照武会试选拔人才的规矩,王陵之从演武台上摔下去,必定要落榜,可从兵部选贤任能的角度,王陵之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王陵之在武会试校场上耍百斤大刀的事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多数人听说后第一反应便是……世上真有如此神力之人? 平常武夫,舞个四五十斤的大刀都觉得吃力,何况是百多斤的?连一向对武夫看不起的翰林官,在谈论这件事时脸上也带着几分钦佩。 如今朝廷吏治清明,熊绣虽然在兵部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却是马文升和刘大夏的得力助手,此人亲自主持武会试,显然不忍将王陵之这样的人才埋没,就算他不上报弘治皇帝或者马文升,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想征调一个武举人进兵部任职还是轻而易举的。 刘管家则略带不解地问道:“沈大人的话,小人不太明白,如何差遣法?” 沈溪大概解释了一下,因为武会试的周期相对较长,六年一届,所有武会试应试的举人,无论是否中武进士,照理说都可以到兵部挂职等待放官缺。 沈溪最后补充道:“凌之他既能令主考官留下深刻印象,就算他不中武进士,恐怕兵部也不愿放他回乡,此番他若留在兵部供职,比之一般的武进士,或者更加有前途。” ************ ps:第五更! 这一章依然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的支持和厚爱!估计这月初第一天,保底月票吃紧,所以天子虽然竭力吆喝,风云榜也仅仅上升一位! 不过没关系,天子有信心慢慢追上,毕竟一个月是漫长的征程,我想以我们书的底蕴和更新量,足以让大家伙儿把月票投满! 当然,如论如何不能放松,所以最后天子还是吆喝一句: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七八章 清明上河 待到天黑后,王陵之回到客栈,进门后脸色无悲无喜,却带着几分懊恼:“这京城太大了,不知不觉便走了错路,绕了好几条街,后来找人打听到确切的方向才转回来……啊!师兄也在?” 沈溪轻叹一声。 眼前的王陵之真是不谙世事,去趟兵部,明知道家里人担心他,嘴上所提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要是兵部的人知道这位在武会试校场上大出风头的年轻人居然是个路痴,恐怕不会放心大胆地对其授官吧? 刘管家赶紧迎上前,满脸急色:“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兵部的大官……没为难您吧?” “没……没有啊……” 王陵之自己也不太确定,“师兄,兵部有个好像挺大的官员跟我说,让我到兵部报道,等着放边军调用,是何意啊?” 沈溪心想,你去一天,就捞回来个挂职兵部等放边军调用? 大明朝的军职错综复杂,基本可分为京营、边军和守备三大系统,三大系统的武将官职设立各不相同,而为人熟知的卫所隶属地方守备系统,卫所之下是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 《明史·兵志二》所载:“天下既定,度地害要,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所设总旗二,小旗十,大小联比以成军。” 可以理解为,百户所下辖,连同军官在内一共有一百一十二人,其下有两个总旗,十个小旗,那小旗就相当于十夫长。 这套守备系统的官职,除卫所官职外,下辖武官职位在大明朝基本属于世袭罔替,这是明朝军职体系中最独特的地方,有完善的“军户”制度,不会说谁百户做得好,剿匪或者平乱有功劳就给你升千户,百户做到死,仍旧是百户,做得不好,只要无重大过错,也可将官位传给子孙后代。 普通人就算考中武进士,也很难在其中安排职位。 真正要出去血战疆场,与外夷打仗的是边军。京营的兵马偶尔也会调遣,就如同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所拼凑出来的二十万兵马,其中就有负责戍卫京师重任的京营人马。 在边军和京营体系中,有一套很完备的军衔升降制度。 其中负责带兵武将中军职最高的是总兵,其下是副将、参将、游击、千总(守备)、把总。最低一级把总的官职,相当于地方守备中“百户”一职,但把总下辖的战兵远比“百户”多,约为四十四十人左右,通常这四百人分成四个总旗,每个总旗又分为十个小旗,小旗相当于小队,带队军官实际上是队长,后来戚继光练兵时采用的鸳鸯阵,便以一个队长带十一名战兵组成。 武进士进边军基本是从把总或者副把总做起,但武举人运气不好的话,则有可能是做总旗甚至小旗,那就有很大的几率到一线拼命,所以之前沈溪才会对王陵之选官那么反对。 明朝兵部管军政,参与调发,但不具体治兵;五军都督府管兵籍,但不得调动军队,战时由皇帝另派总兵官统帅。 至于边军和京营体系中的兵员,通常是由普通百姓服兵役实现,地方也会设巡检司作为预备役,在对外作战时可以抽调兵员。 因为王陵之刚被征调兵部叙用,所料不差的话,基本会从把总做起,这可是正七品的官秩。当然运气好的话,能跟在某个兵部上官身边当差,挂个从六品的副千总虚衔,等有了实缺再补千总,那就最好不过了。 明朝武将地位较之宋朝有所提升,但是在土木堡之变后,虽然将门势力一度大幅度增长,许多人封公封侯,但从长远看却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此后的皇帝逐步改变了朱元璋制定的文武平衡的国策,改为模仿宋朝的文贵武贱,用文官监视武将,到了弘治年间,在皇权和文官、太监的联手打压,武将地位已经今不如昔。 沈溪没有对王陵之详加解释,本身王陵之对大明朝的武将系统便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在给他写“秘籍”补足功课前,沈溪不想白费唇舌。 “就是让你在兵部等着当官,不过是从基层军官做起。” 经过沈溪这笼统一说,王陵之一路的疲累一扫而空,瞪大眼睛问道:“那师兄……我是不是不用回宁化去了?” 沈溪看他这模样,还是愿意留在京城,似乎忘了落榜时哭爹喊娘的失魂落魄,点了点头,就见王陵之一蹦老高,简直比中了武进士还高兴。 “那我以后就可留在京城跟师兄学习,若师傅能来京的话……呵呵,我跟师傅再学些本事,那天下大可去的。”王陵之幸福地憧憬。 沈溪轻叹着摇头:“就算你暂时留京,怕是不久后也会调往北方或者西疆从军,到时候有的你苦头吃。” 王陵之愣了愣,脸上升起一丝惊秫,他在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后,已经喜欢上这个热闹的地方,显然尚未有到边疆苦寒之地行军打仗的心理准备。 …… …… 王陵之本想留沈溪吃饭,具体问一些领兵的事情,沈溪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说家里有事便告辞回家。 出来时夜色凄迷,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在路过自家胡同口的茶楼时,却见茶楼外有顶小轿停在那儿,一名带着丫鬟的年轻女子正来回踱步,不时向几个匆忙赶过来的随从叙问。 “……地方就这么大,还是打听不到吗?难道那画师飞天遁地了不成?” 正是沈溪赠画的李二小姐。 此时李二小姐的声音略带急切,显然她派了许多人找寻“赵画师”,但这本是沈溪的化名,根本无从找寻起。 旁边有个男子的声音:“妹妹不必着急,赵画师就住在附近,或许平日深居简出,少有人知呢?” 这次说话的却是李二小姐的兄长,在沈溪眼里很不着调的商贾世家大公子李愈。 沈溪没有上前,略一琢磨,李氏兄妹似乎是有急事找他,若这么袖手旁观的话,有些不仗义。不过转念一想:“我与他们素昧平生,管他们有什么事呢……” 念及此,沈溪打算折道回家,心里却稍微有点儿不舒服,见过一眼的女孩,把人家当作画中的女主人公,还找各种借口将其蒙骗,若是能帮到忙的话,多少是个补偿吧。 沈溪自问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在跟李家交往上,他抱着谨慎态度,因为以他目前的身份,的确不该与商贾之家走得太近,但沈溪家里也经商,或许在心中多少对李家有种亲近感。 沈溪终归还是上前,拱手道:“李公子,李小姐,你们二位找在下有事?” 李氏兄妹没想到沈溪居然神出鬼没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黯淡无光,仔细辨别后才确定是“赵画师”。 李愈满脸讶异:“赵画师,你这是……从何而来?” 沈溪笑道:“在下刚去见过一位朋友,正要回家,听说有人找寻,便过来看看。” 李愈点头,释然道:“你可真让我们好找啊……赵画师,你看这样如何,你先带我们到贵府一趟,让我们认个门,方便我们日后登门拜访?” 沈溪微微摇头:“实在歉意,家中……有些不太方便,若李公子有事来找,只管叫人提前通知茶楼掌柜,平日我偶尔也会过来饮茶,他自会通知我。” 李愈多少有些不悦,心想:“多得苏公子跟他熟悉,否则这样的怪胎谁愿意与之交往啊?连府邸都不肯示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二小姐会意过来:“他之前提及借住友人家中,看来的确不方便。” 兄妹二人,对沈溪抱着不同的态度,相对来说李二小姐要客气许多,或许是沈溪赠画的缘故,让她对沈溪有了几分好感。 当然,这种好感并不会涉及男女之情,毕竟以沈溪的年岁,属于“人畜无害”,李二小姐最多觉得沈溪在赠画之事上表现得很有风度,在人品上无瑕疵,而非真是个以卖春|宫图为生的登徒浪子。 三人一同到进了茶楼。 本来这时候茶楼应该关门了,周围又不是热闹的夜市,日落后基本没生意,开着门反倒浪费火油。但今日兄妹俩来找人,为了让随从有个通报的地方,自己也有地方歇脚,才给了掌柜一点银子,让掌柜延迟些关门。 上到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沈溪道:“二位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若在下能力所及,必当帮忙。” 李愈脸上略微带不屑的笑容,他的想法是,看你急迫的样子,莫不是想从我们手上捞一笔润笔? 李二小姐倒没什么介怀,直接道:“我们想请赵画师帮我们修复一幅画,至于酬劳方面,多少都可以……” 李愈黑着脸:“妹妹,你不懂生意之道吗?” 李二小姐关心则乱,怨责地看了兄长一眼道:“兄长,都到了什么时候,怎还顾得了那么多?赵画师,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们当铺收了一幅画,本不当收的,只是这幅画……实在是稀罕,我等又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京城,便以高价将此画收来,后来才知是失盗之物……” 收买赃物,在当铺界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李家家大业大,就算赃物有些背景应该不至于家破人亡。 想到李二小姐最初的请求是“修复一幅画”,料想这幅画是因什么原因而有所损坏。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画如何受损的?”沈溪问道。 李二小姐一愣,不太明白沈溪为何会知道画出了问题,她稍微想了想才意识到是自己露了口风,当下面露为难之色: “家中人得知官府正在四处找寻,本想将画藏匿起来……画转移到地窖时,保管不善,为虫鼠叮咬……” 收了赃物,还想把东西藏起来,死不认账,这下可出大麻烦了。 沈溪心想,看来这幅画的原主人身份不凡啊,使得李家连坦白从宽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来头这么大的人,怎会轻易令自己家里珍藏的画被人盗窃? 沈溪问道:“不知是何画?” 李二小姐迟疑了一下,才黯然低下头:“《清明上河图》。” ************* ps:第一更送上! 这天气,忽冷忽热,昨天白天明明是三十二三度,但晚上一下雨,气温骤降,半夜天子被冷醒,今早起来就发烧了,头晕脑胀,到诊所打了针青霉素才好点儿! 不过请大家放心,些许小病不会影响天子更新,今天依旧是保底二更,为朋友们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好再更新一章,也就是延续三加一模式,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七九章 修复名画(第二更)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了! 跟唐寅这种时下的名人字画不同,《清明上河图》乃是北宋的名画,到如今已然是价值连城,后世被誉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这可不是说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回来的,就算李家不知是何人收藏,也该知道藏画之人必为显贵,李家经商这么久不懂这道理? 要说如今藏画之人,别人或许不知,沈溪却一清二楚。 如今拥有这幅《清明上河图》的不是旁人,正是头年刚致仕的大明首辅徐溥。 却说这幅画的传承,有一段小小的典故。 金灭北宋,这幅画为金国所有,蒙元灭金,这幅画又落入元人之手,后来佚散于民间,元末时,被一个名叫周文府的人所收藏,时任“江浙儒学提举”的李祁有幸见到此画,并题跋。 李祁是如今内阁次辅李东阳的远祖。 李东阳与《清明上河图》渊源很深,他多年前曾有幸欣赏这幅作品,当时该画为大理寺卿朱文徵收藏,李东阳欣然在上面题写跋,能跟自己远祖在同一幅传世名画上留下墨宝,算是一桩美谈。 朱文徵年事渐高,想将《清明上河图》找个懂画的人收藏,便想到徐溥,时人有将名画转赠他人收藏的雅好,其实是一种变相贿赂,朱文徵将此画赠与大学士徐溥,不过此事不为外人知晓。 一直到徐溥于弘治十一年致仕回宜兴老家,自觉时日无多,便想找人将这幅名画托付,于是他想到了在朝为辅政大学士,同时与这幅画关系密切的李东阳,于是让他的孙子徐文灿带画上京赠送给李东阳。 徐溥这么做,一方面是想成人之美,留下一段佳话,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李东阳能够照顾他的后人。 可徐文灿毕竟没有功名在身,他怀揣宝物进京,低调行事,半道为贼人所窃。贼人或许只知道这幅画值钱,却没想到这幅画的原主人徐溥和即将赠与之人李东阳同是内阁大学士,若他知道其中前因后果,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贼人窃取名画后,便到李氏在京城的当铺去典当,因民间不知道这幅画为何人收藏,见到这样一幅传世名作,同时贼人报的价格不高,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李家便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将画买下,于是酿成今日之祸。 后来就是李家得知徐文灿报官,方知徐溥欲赠画给李东阳但画作中途被人盗取,李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吓得赶紧把画藏起来,但因保管不善出了问题,又要遮掩,还要找人修复,已是惊弓之鸟无所遁藏。 沈溪大概知道事情的始末,脸上带着些微歉意:“在下只是以一点绘画之雕虫小技糊口,岂能能力修复这样一件传世名画?李公子和李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溪不想趟浑水。 现在李家上下已成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一边是担心官府找上门来而害怕,另一边则是为画作受损而惊恐万状,现在官府尚未查到李家当铺头上,可这桩案子毕竟涉及了前后两位大学士,其中李东阳圣眷正隆,随时都有可能担任首辅,顺天府那边如何会善罢甘休? 李愈语气有些不耐烦:“赵画师这么说,是不肯帮忙咯?可知在下与苏公子,还有新科沈状元关系都很好,你……” 沈溪脸色僵了下,这李愈只知道苏通与新科状元关系不错,就拿“沈状元”的名头来威吓,完全就是不知所谓。 李二小姐赶紧打断兄长的话:“赵画师,若我李家能找到修复此画之人,绝不会前来叨扰。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外泄,且非技艺精湛之人不能胜任,我李家相识之画师,有如此技艺者唯赵画师一人。若赵画师肯倾力相帮,我李家上下必感激不尽,小女子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李二小姐盈盈下拜,恭谨异常。 这让沈溪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从理性的角度讲,这件事他绝不应该碰,可作为一个后世人,尤其还是一个考古学家,抱着对名家字画欣赏和确保其顺利传承的立场,这个忙他应该帮,因这幅画见过的人很少,能将虫鼠啃咬过的《清明上河图》恢复原样,恐怕整个大明除他之外找不出第二人。 李愈道:“赵画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从你当日受苏公子之邀作画,再到送话与舍妹,便知你师出名门,你要怎样的条件才肯帮忙?只管说出来,我们李家或者帮不到你什么,不过银子有的是,而且有些人脉,至少能令你在京期间衣食无忧。” “条件?” 沈溪冷笑一下,打量李二小姐一眼。 李二小姐会错意以为沈溪所开的条件是她,作为女儿家,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若赵画师能助李家渡过难关,李家上下结草衔环也不忘赵画师恩德,小女子也愿……” “不用李小姐牺牲什么。” 沈溪打断了李二小姐的话,若李二小姐要以身相许,他还真消受不起。 李二小姐确实是美女一枚,要是给个分数的话,起码可以打九十分,可如今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至少他口风稍微松一下,环肥燕瘦周胖子都能帮他找到合适的女人。 沈溪现在正在为如何摆平谢韵儿和林黛头疼,何况他心中尚有牵挂之人,此时不能与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有何纠葛,“在下的确可以施加援手,但必须提前说明,这幅画乃旷世之作,以在下的技艺恐怕并不能恢复原貌,若事情败露,不得将在下牵涉其中。且……” 沈溪想了想,若什么条件都不提,那不太合情理了。 人做事,无非是为仇恨、名利和致知心所缠扰,他想帮忙主要是因为“致知心”,但他必须要给李家留下一种他是为“名利”帮忙的假象,“若事情顺利,在下想让李家破费些银钱,为在下赎买一座府宅和一间铺子。” 李愈一听大为光火,这还没帮忙呢,就狮子大开口,直接就要一座府宅和一间铺子,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京城,由于还未修外城,寸土寸金,即便买其中任何一样动辄就要上千两银子,要为修复一幅画而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他认为不值当。 李愈赶紧拉了妹妹一把,道:“小妹,不然还是跟祖父说的一样,把画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不可!” 李二小姐态度很坚决,“祖父已做错一次,不能错第二次,这京城能收得起如此名贵字画的当铺有几家?难道我们遮掩,官府就找不来了?”她侧过头看向沈溪,“赵画师,您说的事,我们会尽量做,但事情紧急,还请您尽快出手相助,小女子只怕……维持不了几天……” 沈溪点头:“那好,请你们将画拿来,在下拿回府修补。” “你……你说什么?”李愈又瞪着沈溪。 沈溪道:“画在你们手上,不是烫手的山芋吗?如今总不可能让我随你们回府,这幅画需要几日时间进行修补,麻烦你们回去取画的同时,帮我带几件材料以及用具过来,在修复画作之时,或者能派上用场。” 李愈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件事他无法做主,只能干生气。 李二小姐道:“赵画师请尽管放心,该准备的材料以及用具,我李家全都备好了,这就让人为您取来。荀伯,你回去一趟,对祖父说明情况,将画和准备的物事一并取来。” 本来沈溪可以跟李氏兄妹一道去李府,但沈溪知道,这件事涉及到李家的身家性命,若他贸然前往可能有进无出,最后修补成功了还好,李家人或许会善待于他,可稍微出现偏差,“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沈溪不得不防。 但李家人对沈溪并不怎么放心,就这么把画交出来,看似将烫手山芋转交别人,可若官府捉拿到盗画之人,肯定会追查到李氏当铺,那时连画都交不出,李家更无法交待。 李家家仆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为了掩人耳目,用口大木箱子装着画轴。 事关重要,李二小姐特地给了茶楼掌柜一两银子让其暂时回避,这才将几张茶桌拼凑起来,缓缓将几近两丈长的画作展开。 为了避免烛泪和桐油将画作污染,李家人用灯笼凑上前,让沈溪一览究竟。虽然灯笼的光芒稍显昏暗,不过沈溪还是惊诧于眼前画作的磅礴大气。 因为整幅《清明上河图》是一幅卷轴,就算被虫鼠啃噬,损伤的也只是外面一部分,沈溪看过,问题不大,但修复的难度不小,主要是没人知道画作中稍微缺失的那部分,里面究竟画的是什么,又无法将拼接部分做旧几百年,跟原画作达不到无缝对接。 这些都是技术活,沈溪自己也没实践过,并无十足把握。 李二小姐见沈溪仔细打量画面的残缺部位,不由紧张地问道:“赵画师,可能修补回来?” 沈溪沉吟良久,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需要三日时间,这三日内不能前来打搅,等三日后这个时间点,你们派人来取便是。” 李二小姐没回话,李愈先开口了:“不行。我等连你住处都不知道,你卷画潜逃当如何?” 沈溪冷冷瞥了李愈一眼:“李公子太高看在下的胆量了,这幅画乃是徐少师送与李大学士之作,我敢携带私逃,难道逃得出大明朝的疆域?” 沈溪的反诘,连李愈无从辩驳。 这副名画本就是烫手的山芋,世人唯恐避之不及,沈溪没理由自讨苦吃亡命天涯。再者沈溪已经“狮子大开口”提出修复画作的条件,这就让沈溪的举动显得合情合理,若沈溪从开始就表示免费帮忙,李家人反而不会相信。 ********* ps:第二更送上! 打了针吃过药,无比嗜睡,两次趴电脑前睡着了……嗯,努力努力再努力,无论如何得完成保底三更的任务!不过就算有加更,还有两章就可达成,所以大家尽管放心订阅、投票,天子无论如何都会履行承诺的! 求订阅和月票,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八〇章 黑白两不误(第三更) 沈溪对作赝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可对于修补古画,而且是《清明上河图》这种传世名画,尚属“生手”,因为无论如何修补,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察觉出修补过的痕迹,反倒作赝由于整体画风和纸质完全一致,不易被人察觉端倪。 可沈溪还是不想在《清明上河图》这样传世珍品上做手脚,一来是时间不够,二来是作一幅假的送出去,将真迹收藏起来,要冒的风险很大,一旦败露会令他名声扫地甚至吃官司,还不如老老实实将原画修补好,送给李东阳,成全徐溥的心愿。 如今距离徐溥离世,不过几个月时间,沈溪不想让人家死不安生。 等沈溪拿着画轴回到家,放于书桌上,谢韵儿将晚饭送来,诧异地打量一看就很古朴的厚实画轴。 早晨沈溪上班时,带出门的是翰林院的文稿,下午回家一趟立即离开,将他写了大半夜的秘籍给王陵之送去,晚上回来却带回一幅宽大的画轴,谢韵儿愈发不能理解沈溪所作所为。 “有件好事,王家少爷被兵部留下,准备调边军叙用,看来他以后可以在军中混个出身,不用再回宁化。” 沈溪原本希望王陵之能回家磨练几年,等脑袋开窍后再出来考武会试或者补官缺,不过现在兵部主动挽留,其前途一片光明,沈溪为此甚感欣慰。 谢韵儿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少爷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吧?” 沈溪微微摇头:“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以他的性格,从军后能熬多久是个问题……唉,不说这个了,给娘子看一样好东西,是我刚拿到手的,以娘子的才学,应该听闻过这幅画。” 沈溪缓缓打开画轴,因为书桌太窄,没法将《清明上河图》这样一幅庞大的画作完全展开,不过只是展开一小部分,里面所呈现出热闹的市集景象便让谢韵儿脸色剧变,失声问道:“这是《清明上河图》?” 沈溪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冷峻。 谢韵儿惊愕不已,本想举起桐油灯凑近看,但又怕灯油滴在上面,伸出手想摸索一下,又怕手将画纸染脏。很快她便发觉这画上的破损之处,用惊疑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这才道:“我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幅画修补好,可惜这几日陛下催着要建文时期的典章文稿,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减少睡眠时间,多做点儿事。” “建文时期?那是什么?”谢韵儿又是一阵惊讶。 沈溪点点头:“建文元年到四年,其实就是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在太宗皇帝靖难后,建文年号遭到废止,眼下陛下以修史名义,重提这段旧事,谢大学士让我写奏本上奏……唉,这可真是没法摆脱的大麻烦……” 谢韵儿回过身,在书桌旁的凳子坐下,目光带着不解望向沈溪,问道:“相公刚进翰林院,谢阁老怎会让相公上书陛下?” 沈溪这些天郁闷之至,被人指使当出林鸟,随时都有可能面临降职罚俸的境地,满腹心事无处倾诉,因为这些事不能告诉旁人,可他对谢韵儿很信任,难得有人愿意听他诉说,沈溪便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 谢韵儿听过后稍微沉思,脸上带着欢悦的笑容:“相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这说明陛下和谢大学士对相公青睐有加,所以才委以重任……相公以后在朝堂上必然有一番作为。” 沈溪说:“我何尝不知?上官关注确实是难得的机遇,籍籍无名只能庸碌到老。不过我这年岁,正该韬光养晦,就算加官进爵,也最好走正途,否则必为同僚所轻!如今我都不敢对朱修撰他们说明,若事情曝光,必被人孤立,距离外放也就为期不远。” 谢韵儿听出沈溪话中未尽之意,他其实还是希望留在京城当京官,以沈溪这年岁,履职地方劳苦奔波不说,由于他年岁小,威望不足,容易为地头蛇欺辱。 谢韵儿笑着道:“相公不必自责,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拨乱反正,还原历史真相。说起来,相公也是为朝廷建功立业呢。” 沈溪没想到谢韵儿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他不过是在弘治皇帝的授意下提出建文旧事,充其量也就是个耍笔杆子的,却能得赞为朝廷建功立业,虽然谢韵儿有安慰和鼓励的成分,但听了却觉得一阵温暖。 高山流水,知己难求啊。 …… …… 沈溪白天要编撰《大明会典》,晚上回家还要修补《清明上河图》,连续两日废寝忘食,持续下来,身子骨有些快熬不住。 第三天中午,别人都去饭堂了,唯独他趴下来小寐。朱希把饭菜给沈溪带了回来,规劝道:“沈修撰年方十三便文魁天下,家中又有娇妻美妾,********在所难免,但最好有所节制,陛下让我等进呈洪武三十一年以后之典章,眼看三日之期将满,却不可耽误公事。” 沈溪这才知道,朱希周并不是关心他的身体,而是担心他能否如期把建文时期朝廷颁布的典章制度呈递上去。 虽然两天半过去了,但翰林们进展缓慢。 翰林们所作最多便是去翰林院书库的典籍中查找,希望能寻到有关这段历史的书籍,再从中找到典章制度的影子。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百年,这年头书籍保存本就不易,再加上永乐年间曾数次焚毁建文时期文案,想从茫茫书海中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难比登天,更别说详细的内容了。 只有沈溪,每天所作就是不断书写,将他知道的建文旧事写下来,至于回头求证以及弘治皇帝是否采纳,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下班回到家,沈溪继续熬夜修补《清明上河图》。 这几天谢韵儿一直陪伴着他,林黛嫉妒之下也过来陪着一起熬夜,可没一个时辰,她在旁边穷极无聊,不知不觉头歪倒在床边睡了过去,通常这时候沈溪便会叫来朱山,把睡熟的林黛抱回她自己的床上。 谢韵儿一直陪沈溪到后半夜,直至沈溪停下手上的工作,她才出去打水给沈溪洗漱,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沈溪越来越从谢韵儿身上找到知己的感觉。 五月十六上午,谢迁老早就到翰林院催促翰林们将几日来整理的内容上交,每个人都要在自己整理的东西后面署上名字,用谢迁的话说,这也是吏部考核的一部分,谁做得好就有可能成为侍读和侍讲的候选人。 仅仅是候选人而已! 文稿当天交上去,翰林们就好像完成自己升职考试的答卷一般,只等弘治皇帝最后的批阅结果。 在如此氛围下,当天翰林们做事没多少精神,到休息时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论这件事,其实这几天大家“取长补短”,相互借鉴,呈奏的内容都差不多,实在没从史料中找到对修史有用的东西。 如今普遍的看法是,弘治皇帝可能会因为翰林们没有整理出有价值的建文时期的资料,而取消在《大明会典》中增添这部分,那建文年号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可谓皆大欢喜。 以前翰林院的人都怕谢迁过来,吩咐做这做那,让人忙得不可开交。但这天所有人都盼着谢迁来,因为谢迁如同弘治皇帝钦命的“主考官”,谁的文章做得好,得到皇帝赏识,就意味着谁有了晋升侍读和侍讲的希望。 可惜“尤侃侃”在千呼万唤下,始终没有露面,到黄昏下班时,众翰林才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各自回府。 可沈溪还要回去,修补《清明上河图》尚有最后一宿忙碌。 至于第二天把画送还给李家,沈溪觉得没必要,他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找人把这幅画“送给”谢迁,让谢迁做一回好人,将画转呈李东阳。 《清明上河图》失而复得,李东阳和徐文灿应该不会再过多计较,那问题基本上就算是圆满解决,避免了李家被官府上门搜查的厄运。 当晚沈溪经过最后的修补,终于将画修补完成,三天时间修补好《清明上河图》,等于是一次大的文物抢修工作。 沈溪要做的,是在李东阳骤然见到画时,察觉不到破绽即可。 这种古画,在流传过程中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历代主人的修补在所难免,回头等李东阳发觉有问题,那时徐文灿已经回去对徐溥老爷子复命,而徐溥眼看活不了多久,李东阳就会想,可能是徐阁老在保管中出现问题,适当做出补救。不过人家好心好意送画给他,他总不至于跑去找徐溥后人的麻烦。 等沈溪完成,第一次在家中将整幅画卷完全打开,让谢韵儿看个清楚。 谢韵儿知道第二天这副传世名画就要送出去,心里有些不舍,这几天晚上沈溪认真修补画的模样被她看在眼里,在她看来,这幅画更应属于沈溪,因为是沈溪重新为这幅画注入灵魂。 可最后画还是要送给李东阳……想到李东阳,谢韵儿拳头不由握紧……这位李大学士到底是导致谢家由盛而衰的大罪人! “娘子,别看了,我把画收好,等天亮后就让六哥想办法把画送到谢府,让人以为是贼人畏惧,主动将画归还,相信这件事就可到此了结。”沈溪把修补工具小心收好,这些东西他准备明天一大早便送到灶房烧掉,免得回头让人察觉。 谢韵儿点了点头,和沈溪一起将长画卷了起来,带着些许遗憾:“若是能交换,妾身真希望用御赐的墨宝,将这幅画换回来,这到底是相公呕心沥血之作……” 沈溪笑道:“若是我,可不会如此。这般浮华的东西,拿来何用?” 夜风习习,两个人在房中彼此对望,眼中多少都带着情义,可二人始终没走出最后一步,因为彼此心中,都带着一种对对方的“敬爱”,始终没把这份敬爱,转化成一生所爱,相依相守。 ************ ps:第三更到! 今天到现在已经有124票和61人打赏,虽然比之昨天月票排名有所退步,但大家的支持天子看到了,所以天子决定还是加更一章! 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八一章 谢府赏画(第四更) 沈溪被公鸡的打鸣声唤醒。 晚得晚起得早,沈溪醒来后精神不怎么好,穿衣服时一直打呵欠,好在年轻,在房间下舒展了下筋骨也就恢复过来了。 来到衣柜前照了照铜镜,沈溪比照了下衣柜门上的刻度……嘿,又长高了一截。 “相公,早。” 沈溪心情愉悦地出了屋门,发现谢韵儿正在井沿边洗衣服,朱山在一旁打拳,一招一式间虎虎生风。 沈溪看看天色,道:“不早了。” 二人相视一笑,其实谢韵儿知道,沈溪天还没亮曾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又补了一觉。 厨房那边传来一点吵闹声,却是林黛在呵斥秀儿。 小院里热闹但不充实的一天又开始了,因为不能出门,这院里的女人都要尽量找些事情来做,本就不大的院子稍显拥挤。 热气腾腾的早饭,由林黛亲自捧了出来,米粥加上竹笼蒸的馒头,还有一盘跳水泡菜和一碟腌萝卜,吃起来极为爽口。 只是沈溪觉得生活似乎需要改善一下了,他做翰林修撰领的月俸固然不多,不过比之那些二甲、三甲还在“观政”的进士好太多,他们不但月俸远有不及,且要延迟半年才能拿到俸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沈溪头几天听说有同科进士跟伦文叙借钱,王瓒当时曾提醒沈溪,让他少去参加同科进士的文会,免得到时候被敲诈一笔。 很显然,王瓒是过来人,考中榜眼进入翰林院后,肯定刚开始抱着同科之谊参加文会,结果饱经借钱的困扰。 别人大多羡慕能进翰林院的进士,能马上为朝廷做事不说,还有机会接近皇帝,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按时领禄领,属于“高官厚禄”。 沈溪这天走得稍微有些迟,一来是因为昨日刚把皇帝要的建文时期的典章文稿交上去,翰林院暂时不那么忙碌了,二来是要等前往谢府送画的宋小城回来。 等沈溪收拾妥当准备上班时,宋小城贼头贼脑进得门来……为防止风声泄露,沈溪只让宋小城一人去办。 “成了?”沈溪问道。 宋小城连忙点头:“状元大人让小的出马,哪里有不成的道理?却说我将画轴挂在谢府的门上,快天亮有门子出来打扫门口时看到,画轴已经送到府里面去了……我这才回来跟您老回报。” 沈溪拍了拍宋小城肩膀,便是嘉许,随后让他先暂时跟周胖子做事,至于那幅画轴的内容是什么,又为何要送去谢迁府上,沈溪没有跟宋小城解释。 等沈溪到了翰林院,尚未进公事房,朱希周迎了出来:“沈修撰今日来得有些迟啊……一大清早谢阁老派人来翰林院传话,说今日下班后请我们去谢府赏画,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沈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谢迁这招很高明啊……找人去他府上赏画是假,其实是想告诉人,不知道那《清明上河图》为何会到了他家才是真! 沈溪明知故问:“什么画,谢阁老会邀请众翰林同去欣赏?” “管他什么画呢。” 王瓒笑呵呵道,“三位阁老的府邸,从来都是京城最难进的家门,今日有幸前往拜访,却是我等翰林的荣幸。诸位说是不是?” 门内门外一众翰林均点头应是。 因为内阁大学士要避免与外臣之间过从甚密,就算交游广泛,在入阁后也会尽量避忌,而且明朝行使宰相职权的阁老的府邸,是平日投拜帖最多的地方,真要挨个接见估计一年到头都见不完。 正说着谢迁,谢迁就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地走进翰林院大门,所有翰林听到风声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不过谢迁没往后院公事房来,直接去前面找侍读了,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诰敕需要重写。 “谢阁老今日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我等到了谢府,可要小心些。”等谢迁离开翰林院,马上有人提醒。 这一天下来,所有翰林都是等弘治皇帝对昨日进呈建文旧典章的批示中渡过,一整天几乎都在磨洋工,每个人最多看了几页书稿,稍作整理,可以说完全没进展。 终于熬到下班时,沈溪很想说上一句:“无风无险又到五点。” 在翰林院供职,真的跟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差不多,而且坐办公室,每天下来基本无所事事,说是修书,可一本《大明会典》要修上六七年,从弘治十年开始,直到弘治十八年朱祐樘病逝也没修完。 这种修书的活,其实偶尔想起来也挺轻省的,毕竟修书的人多,每个人负责的面就窄,况且修完后还有别人校对,然后修改,随后又进行二次校对和修改,时间就在这么反反复复中度过。 不过这天,翰林们下班了也不能轻松,因为要去内阁大学士谢迁家里做客,去“赏画”。 “头几日刚听说徐大学士派人送《清明上河图》到京,那价值连城的名画中途失窃,今天谢阁老就请我们到府上赏画,会不会与此画有关?” “不可能吧,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谢阁老怎么说也是收藏名家,家中名画多不胜数,我看这次是想试试我们鉴赏书画的能力。” “你当谢阁老真的有闲情逸致请我们赏画?他平日甚少回府,这次莫不是想借助这个机会,问询昨日进呈陛下之事……” 在众人猜测中,一众翰林往谢迁府邸而去。 到了谢府门前,许多没登过大学士府邸的翰林不由大失所望,眼前的屋舍看起来极为寻常,怎么看都不像大人物住的宅子。 翰林们这时候都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因为前面一顶官轿上下来的,正是另一位大学士李东阳,原来李东阳也受邀而来。 除了李东阳外,还有一些六部以及寺司的高级官员,连侍郎这一级别的官员都有三个,李东阳若有所思,显然他也不知谢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学生见过李少保。” 李东阳等所有官员上前行礼,还未问话,又有顶官轿过来,这次官轿上下来的却是王鏊。 谢府突然众臣齐聚,令一众翰林自惭形秽,眼前一个个都是朝中大员,而他们中间,官品最高的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 李东阳不再理会这些小翰林,而是过去跟王鏊打招呼问话,结果依然没从王鏊哪里探听到谢迁请众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赏画?他有几幅画难道我们不知道,还用得着赏吗?”李东阳说着,与王鏊等人在知客引领下进门。 众翰林这才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去,尚未跨过门槛,王瓒突然转过身:“记得,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今日的赏画一定要适可而止,千万不可……” 说到这儿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是特别针对沈溪说这一番话,提醒他不能像在寿宁侯府夜宴时那般出风头。 沈溪跟着众人应诺,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同样是作诗,你们作得不好就是中庸,而我作出好诗就是出风头? 沈溪当日在寿宁侯府临时起意所“抄”的《把酒对月歌》,在京城诗坛上多少引起一些轰动,用通俗俚语所拼接成的诗,却有大巧不工之妙,为许多中下层士子所推崇。 可沈溪的这首诗,难以入那些自负才学、眼高于顶之人的法眼,在这些人看来,沈溪不过是应景做了一首“打油诗”,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众翰林进到里面,谢府院子中规中矩,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三进大四合院,装修婉约俭朴,过了两个月门,才到谢迁邀请赏画的书房。 因为来的人不少,书房里已经有人在欣赏谢迁挂起来展示的书画,其中参杂有谢迁自己的作品。 这就好比是一次书画展,所有人可以自由欣赏。 沈溪跟朱希周走在一块,入目所及,都是两三品的大员,干脆躲到房间角落,正考虑要不要出门等候,沈溪突然发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有些眼熟,走过去仔细打量后,沈溪略微有些吃惊,这不是当初他卖给宁化知县韩协的王蒙的赝品画? 看画作上有谢迁的题字,很显然,连谢迁这样的书画收藏家也将其当作真迹,甚至一本正经写了题跋在上面,沈溪稍微留意一眼,居然有李东阳的题字。 沈溪想到当初韩协三年期满离开宁化,前去南京投奔林仲业,而林仲业又跟李东阳关系亲近,想来是韩协想办法把画送给了李东阳,再由李东阳转赠谢迁。 沈溪暗叹:“还好李东阳和谢迁都没发觉这幅画有问题。” 若是谢迁知道这是幅赝品画,绝不会挂出来给人看,他堂堂阁老,挂赝品出来那可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沈溪只能视而不见。 倒是朱希周走到沈溪身边,抬起头打量一番,道:“这幅画若是愚兄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王叔明的山水,未料谢阁老竟还能收藏如此珍品。” “是啊。” 沈溪敷衍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谢迁与李东阳并排从后堂过来,谢迁身后两名随从一起捧着幅画轴,沈溪一眼就辨出,正是早晨让宋小城送到谢府的《清明上河图》。 ********* ps:第四更送上! 吃过感冒药就如若招惹了瞌睡虫,天子脑袋迷迷糊糊的,这章写了好久才算完工!更新时到书页一看,哟呵,今天有160张月票,71人打赏,成绩好到出乎天子的意外,现在咱们的书一口气冲到了风云榜第25名! 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天子本想要一棵树,大家却给了一整片森林,没得说,明天继续爆发,回馈大家的热情! 好了,更新完天子得去睡觉了,确实撑不住了,不过临睡前还是吼一嗓子: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八二章 借题发挥 谢迁笑容可掬,让家仆将画轴郑重地放到长条书桌的桌面上,随后奴仆又从外面再次抬了张一般高度的书桌进来,两张拼凑在了一起。 谢迁挥手示意:“老夫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欣赏一幅前朝名作,乃是名闻遐迩的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这幅画不是说由前首辅徐溥收藏,遣人送来京城却半途失窃,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谢府? 谢迁是否与贼人有关? 再一想,谢迁是什么人?堂堂的内阁大学士!跟李东阳关系一向不错,怎会做这等厚颜无耻之事? 是了,多半是谢迁派人帮徐溥和李东阳将画找回,今日借着让大家欣赏名画的机会,将这幅画当面还给李东阳,成全徐溥的心愿。 “诸位,请上前一观。” 要说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这幅传世名画,可除了李东阳外,没谁亲眼见过,都想见识一下这幅久享盛名的画有何独特之处。 画轴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打开,大宋汴梁的景致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要说这幅画,确实有些长,差不多两丈,但高度只有一尺,该画用长画卷的方式,展现了汴河两岸市集、建筑、行人和山水,人情风貌跃然纸中,这与普通山水画重在意境不同,可以说是为了忠实记录当时的市井风貌而作。 就算不懂画之人,见到这样一幅画,也要感慨这幅画中描绘的景致,把自己想象成画中的一个小人物,穿梭于几百年前北宋都城的大街小巷。 沈溪随朱希周上前,,目光在画面上逡巡一遍……要想在这匆匆一瞥中把画中修补处挑出来,根本就不现实,实际上就算是拿肉眼仔细瞧,也很难察觉端倪。 这年头没有放大镜,要检查出沈溪之前修补之处,非要长年累月细致观察和比对才可,而沈溪自问对这幅画的了解,足够做到“以假乱真”,更何况补损的地方只是几个不起眼的角落,要注意到这些细节,谈何容易? “诸位,以为如何?”谢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捋着胡子问道。 李东阳脸色稍显凝重,毕竟这是徐溥找人送给他的画,要是在别人府上,他早就找官府上门“拿赃”,可如今画诡异地出现在谢迁府上,二人同为辅政大学士,平日关系还很要好,刚才谢迁见到他后居然只字不提还画之事,让李东阳觉得谢迁有据为己有之意,但顾忌脸面,他不太好意思直接提出把画讨要回来。 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程俞毫不客气,直接质问:“此画堪称国宝,不过下官听闻,此画为徐少师所藏,却不知为何……为谢阁老所得?” 程俞的话说完,在场的人都看向谢迁,心里均想,谢迁既然把人叫来,应该就是说还画之事,程俞如此诘责,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但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程俞是李东阳的人,现在他分明是在替李东阳“讨画”,这话说出来,却让谢迁还画的义举变成被揭穿后不得不归还,分明是不给谢迁面子。 未料谢迁并未见怪,哈哈笑道:“此画为徐老所藏,老夫怎从未听闻?何人有证据?” 一句话把所有人问懵了! 要说在场的人知悉事情,不过是源自近日京师的传言,说是徐溥自知年事已高所以派自己的孙子徐文灿带画到京城“赠画”,结果画被人盗了下落不明,徐文灿亲自到李东阳府上谢罪。随后李东阳出面,着顺天府捉拿贼人,一连数日都未有消息。 此事是否当真暂且不知,但外间传得有鼻子有眼,不似虚构。但若说谁能找出证据,恐怕连徐文灿亲自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凭什么说这幅画就是你们徐家所有? 一句话,问得在场之人哑口无言。 沈溪却觉得谢迁似乎并非无的放矢,其语句侧重上有些“蹊跷”。谢迁问在场人士“何人有证据?”,而不是“有何证据”,这似是在说,谁可以站出来拿出证据反驳我,这是让送画来的幕后元凶露出原形吗? 可问题是就算盗画人本身,也不清楚这幅画到底是何人收藏,如何可做证明?又从哪里找来证据?那谢迁的提问似乎是多此一举? 从开始,沈溪就没认为谢迁会将此画占为己有,若谢迁真这么做,拿到画后不动声色即可,把画藏起来,就算李东阳和顺天府,也不敢到他的府邸来搜,久而久之没人记得这件事,画自然就归了谢迁所有。 既然谢大学士在得到画的当天就把画拿出来展示,要么是他想借机把幕后盗画之人找出来,要么是他想借着还画,达到他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溪心想:“谢迁到底想做什么?” 在场的人,要么在欣赏画,要么在思索,没一人应答。这时,李东阳终于开口了:“于乔兄,不知此画你从何而来?” 李东阳没有称呼谢迁官职,而是以朋友间叙话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其实是跟谢迁表示态度:把画还给我,咱俩还是好朋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同为辅政大学士,但在内阁中也是有排序的。 如今内阁三人的排序,是刘健居首,李东阳居次,谢迁在三人中地位属于最末。 从爵位和名衔上就能辨别,刘健是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少傅是“三孤”之一,列从一品,太子太傅是太子三师之一,也是从一品;在明朝文官体制中这两个文爵仅次于“太师、太傅、太保”三公,而整个大明朝,活着时就列于三公正一品的文臣屈指可数,可刘健如今已然位极人臣。 再说李东阳和谢迁,他二人同一年入阁,如今都是太子少保,属于“太子三少”之一,官秩正二品,不过李东阳是文渊阁大学士,而谢迁是东阁大学士。 在内阁大学士排序中,以华盖殿大学士居首,其后依次为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 从这一点上来说,谢迁这个东阁大学士要居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之后,在内阁议事时,刘健可以说是一言九鼎,其次是李东阳,而谢迁属于三人中话语权最低的那位。 刚才程俞问谢迁画从何所得,谢迁可以全当没听见,理都不用理会,可现在问他的是李东阳,是他的“上官”,他就不能不给面子。当下谢迁回道:“此画乃是我因缘巧合而得,至于细节稍后再对宾之兄细说。” 说了等于没说,一句“因缘巧合而得”,显然不能解除在场之人的疑惑,连李东阳听了后都不怎么满意。 沈溪在旁仔细打量谢迁,想从谢迁脸上看到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不过这老家伙的确老奸巨猾,把心思掩藏得很好,沈溪丝毫不能从他神色中找到破绽。 本来好端端受邀到阁老府上赏画,突然因这幅《清明上河图》令场面变得非常尴尬,画就摊在那儿,任谁也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这幅画从谢府拿走,似乎李东阳注定要吃个哑巴亏。 谢迁看出在场的人都很谨慎,看样子不敢多说话招惹祸端,只好由他来解开谜面。谢迁问道:“老夫今日请诸位前来赏画,是想问问你们当中,可有对书画有所涉猎的?” 涉猎是假,精擅为真,谢迁突然问谁擅于书画,琴棋书画本就是文人墨客必备技能,但在这么一群进士出身,而且造诣深厚的人面前居大,那就真的不识相。你再精擅,能比得上李东阳和谢迁? 朱希周此时硬着头皮出来行礼:“我等不过是对书画略知一二。” 一句话,引来在场之人附和,不能说精擅,只能说略知一二,你总不该拿这个问题来为难我们。 谢迁突然叹道:“老夫听闻本届会试中有江南唐姓举子一人,可说书画了得,可惜他……唉。” 谢迁这一叹,好是在给人指点迷津,他口中“江南唐姓举子”,不用说就是如今被关押在镇抚司大牢里的唐寅,到此时礼部会试的鬻题案依然没有审结,唐寅能否活着出来尚且是个未知数。 谢迁突然提到唐寅,似另有所指。 翰林院中人便有意无意往沈溪身上瞄。 若说唐寅书画了得,他沈溪在会试之前斗画赢了唐寅,到如今闵生茶楼还挂着二人的书画,每天都有人过去评断书画的好坏,到了现在差不多形成共识,沈溪的画要比唐寅的更胜一筹。 沈溪心想:“谢迁的目标是我吗?他绝不可能知晓这幅画是我送来的,或者他想借着这件事表达什么?” 朱希周笑道:“谢阁老不知是否有听闻,当日唐……姓举子,曾与一人比试山水画,结果惨败收场,要说此人,便是己未科殿试金榜第一名,今日也到场了呢。” 沈溪可以理解为,朱希周是在帮他,但变相也是落进谢迁预先设好的“圈套”,祸福未知。 听朱希周这一言,就算没听说这事的,也开始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沈溪,沈溪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沈溪被逼得无法,只好上前行礼:“学生有礼了。” 李东阳好奇地打量沈溪。 作为内阁大学士,朝臣基本都叫得上名字,但留下印象的人却不多,更别说是品秩低微的新科进士了,但沈溪却给李东阳留下不浅的印象,先是在镇抚司内背默文章只字无错,后来在殿试中出人意料一举夺魁,李东阳对沈溪早起了爱才之心。 后来弘治皇帝有意提建文旧事,李东阳便听谢迁说及,那份奏本也是沈溪上呈…… 在翰林院这么多人中,谢迁不找别人,单找沈溪,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外,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沈溪确实有本事。 ********** ps:第一更送上! 天子诚挚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四八三章 数米法 谢迁眯着眼,含笑望着沈溪,如同早就料到沈溪会站出来,因为这一切都是顺着他的计划发展的。 谢迁问道:“沈修撰是今科状元,未料还精于书画之道?” 沈溪恭敬地道:“做学问者,不能死读书读死书,触类旁通或许有助于领悟经典。学生自幼接触琴棋书画,并有名师教导。” 沈溪说有“名师教导”,在于圆谎,因为他跟唐寅斗画时,说他曾接受过“兰陵笑笑生”教导,如今在大明朝,“兰陵笑笑生”是颇具争议的人物,此人写出的《桃花庵诗》脍炙人口,传颂极广,有人将他当成大诗人看待。 不过更多的人却认为“兰陵笑笑生”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一本《金瓶梅》就将他的秉性暴露无遗……这样披着斯文人外衣,却有一颗诲淫诲盗之心的人,又怎会是正经的学问人? 这些人一边骂着“兰陵笑笑生”欺世盗名,一边认真研读《金瓶梅》里的内容,按照他们的说法,不是因为书精彩绝伦,而是要找出其中低俗下流的情节,作为抨击此人的有力证据。 “名师?呵呵……”连谢迁也对兰陵笑笑生带着几分轻视,“想来你对字画有所研究咯?” 沈溪再次行礼:“学生不敢妄自尊大。” 谢迁摆摆手道:“年轻人还是应该有些血性和冲劲,行就是行,那么谦虚干嘛?况且,就算你说得不好,也没人会见怪……之前程郎中说,这幅画乃是失窃之物,为徐阁老送与李大学士的礼物,但据老夫所知,这世面上的《清明上河图》赝品多不胜数,如何能证明这幅画乃是徐阁老珍藏的那幅?” 谢迁的问题一经出口,就让在场之人脸色微微一变,暗自庆幸不已……还好我刚才没主动走出去说自己对书画有几分研究,这问题简直是诚心刁难啊! 众所周知的事情,《清明上河图》自打问世开始,单止两宋就有不少人根据原作内容进行模仿,又经过元和明初一段,市面上伪造之作更多,有很多被当作真迹传了几代人,这样的画单从年份上,已辨别不出真伪,只能从画面的内容来判断是否为真迹。 可《清明上河图》毕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古画,谁见过真迹? 这问题既是为难沈溪,其实也是在考李东阳和在场所有人。 你们凭什么认定这是真迹,而不是临摹的,又或者干脆系伪作……你们想从我这里拿走这幅画,要先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 书房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沉思。 其实在场人中,李东阳本可以提出观点。 李东阳完全可以用他的题名,来证明这的确是朱文徵送给徐溥的那副画,但他无法确定这画本身便是真迹。 关于历史记录中,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应有的东西,包括宋徽宗的题名和题跋、双龙小印,金国人张著的题跋,赝品上同样有,凡是人所共知之事,那些作赝者都会考虑到,连李东阳都不能确定真伪。 李东阳善于察言观色,此时谢迁询问的是沈溪,他没必要横生枝节。以他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当众跟谢迁讨画很不明智,即便要讨还,也得等赏画结束后私下里说,这样不至于在公开场合显露内阁大学士之间的矛盾。 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也就是被谢迁问话的沈溪,神色平静。 沈溪道:“回谢阁老,学生并不知这幅画是否为真迹,但学生听闻,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共有人物八百一十五人。”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惊讶莫名。 这样一幅场面宏大的画,观画之人注重的应该是人文风景,而不是其中有多少个人物这样细枝末节的事。 其实关于这幅画中人物数量的断定,以前一直按照“五百余人”为基础,很多伪作在作赝时,有意将画中只画五百余人,而不敢多画。 而至于“八百一十五”的数量,则是几百年后,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出来的结果。就算这幅画传到明朝时,尚未磨损到不能辨别的程度,但要在这时代数清楚上面的人物,也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谢迁惊讶地问道:“你从何得知?” 沈溪当然不能说这是后世高科技的研究成果。他道:“学生偶然从一位老先生所著典籍中得知。” 沈溪说什么“老先生”,自然是教他绘画技艺的“兰陵笑笑生”。谢迁不以为然,他才得到这幅画,自然没闲情逸致去数上面到底有多少人物,当即摇了摇头:“就算你说的准确,可这幅画中如此多行人百姓,却如何能数清楚?” 沈溪道:“学生听老先生讲述如何清点这幅画中人物的数量,每有一人,便在此人头上放一粒米,待全画卷看过之后,将所有的米清点便可……是为数米法……”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回过头道:“就算你说的这方法可行,可到底无法断定,这就是徐老所藏那幅。” 沈溪行礼:“待数清楚画作中人物的数量,学生自会言明。” 别说谢迁,就连李东阳听到后也颇有兴趣,他自己还从来没听说过《清明上河图》中具体有多少人物,这次赏画,可以看作是鉴定真迹。 因为两宋和金、元四朝以及本朝前一百多年,这幅画的仿作太多,就算拿到真迹,也不会得到世人的肯定,若能通过一种方式,将眼前这幅画鉴定为真迹,不失为一件好事。 眼看快要到黄昏,谢迁对家仆吩咐两句,叫人备好米粒,顺带用烛火将整个屋子点亮,方便清点画上人物的数量。 谢迁道:“为了避免挡住光线,诸位不妨往后退一步,宾之兄、王学士,由你二人来协同老夫一同清点如何?” 谢迁亲自点名让李东阳和王鏊上前一起数人。 两位阁老,加上一名翰林学士来清点《清明上河图》中的人物,只因为一位小小的翰林修撰的一句话,说起来有些荒唐,不过谢迁却饶有兴致,李东阳和王鏊也都没提出反对。 很多人都在留意沈溪,心想沈溪到底有什么本事,能编排几位高高在上的朝官做事? 此时沈溪却是神情淡然,心里仍旧在琢磨谢迁的用意。 谢迁没有问别人,单问他,看起来是在刁难他,其实却是在给他“机会”,一个在李东阳和众多上官面前表现才学、在同僚面前露脸树立威信的大好机会。 以前就算沈溪斗画赢了唐寅,可毕竟只是在普通士子当中有一点名气,于他做官无丝毫助益。现在谢迁给了他一个表演的舞台,难道是为调他到詹事府做事做铺垫? 等所有东西都准备好,谢迁、李东阳、王鏊三人站在长长的画幅之前,终究显得力不从心。 谢迁笑道:“这样吧,从翰林院找些人手过来帮忙,勿要弄乱,将米放好后,再由专人检查一遍,务求没有错漏……” 李东阳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天还没黑,不过书房中已是灯火通明,旁观的人就好像是在经历一场画坛盛事,上前清点人数的,则蹑手蹑脚,把一粒粒米放在画中每个人物上,因为一人也就负责不大的一块区域,而且桌前桌后两边皆有人,在大家齐心合力之下,要把上面的人物清点清楚并非太过困难。 沈溪提出上面有八百一十五人,为了避嫌,他没有靠近画,只是跟那些旁观的人一起等候。 趁着空暇,朱希周笑着问道:“沈修撰对此画如此了解,莫不是以前曾见过这幅画?” 沈溪摇了摇头,道:“我资历浅薄,仅仅是听闻而已。” 朱希周笑而不语,但其实给沈溪敲响了警钟……如果清点完毕,人数与自己所说吻合,谢迁不会怀疑这幅画是自己送来的吧?但稍微一琢磨,沈溪又觉得未免杞人忧天,他不过是个从福建到京城赴考的普通考生,如今中了状元在翰林院做事,怎么可能跟江湖匪类扯上关系? 前面数人还在继续,沈溪看了看书房外面,暮色浓重,忽然感觉一阵尿急,便过去问谢迁:“谢阁老,不知可否方便,出恭一下?” 谢迁摆了摆手,叫来个家仆引路,带沈溪出门。 谢家的院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其实占地不小。连续穿过两个院子,又走过一道月门,眼前出现了个小花园,比之前面几进的庭院稍微大些,中间还有个鱼池。 谢迁毕竟是浙江人,家中庭院布局有些江南园林的风格,在京城之地,院子里修池子不多见,更难得的是,水池中还养着鱼。 “沈修撰,茅房在对面的院子一角,您过去就能看到,小人在外面等候。”临近傍晚,那家仆显然有事要做,急急忙忙给沈溪指了路,然后就离开了。 沈溪点了点头,穿过花园,站在另一个月门前往外看了一眼,里面是个小院子,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但看不清楚茅房在哪儿。 沈溪心想,谢迁也够豁达的,居然让人带他到下人院子如厕。 此时天色已基本暗淡到看不清人,院子的水池边有假山挡着,沈溪干脆绕到假山后面,解开裤子对着水池。 “你不是给我出难题,让我去下人房如厕吗?我就帮你好好养鱼。” ********** ps:第二更送上! 这几天身体不适,老是集中不了精神,一章码好久……不过,天子爆发的承诺不变,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哇? 继续码字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八四章 恩将仇报(第三更) 沈溪不是非要在谢迁的府邸撒野,他观察过谢府的格局,既然这个小花园连着的是下人的院子,下人院那边连通的却是府中侧门,他在假山后做坏事,天色昏暗,应该没有人会看到。 只是沈溪不知道,其实过了那道月门,一边确实是下人院,另一边却有个花台挡着,正是府中后院所在。 “哗……” 沈溪撒尿从来没这么畅快过,一下午没上厕所,憋得太厉害了。 等溅落池中水面发出“唰唰”的响声,沈溪才发觉不妥,马上调转方向,不再对着水面,而是对着旁边的石头,这样就不会暴露目标。 等沈溪尿完后,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到,连忙整理好衣衫,一溜烟回正院那边去了。 等沈溪人走后不久,从月门后闪出个小脑袋,一个窈窕的身影探身往外看了看,然后一路小跑到了池子旁,四下打量,发觉水池边的石头有些不一样,用手在上面摸了一把,顿时沾染了一手的水渍,不由放在瑶鼻前闻了闻,马上一阵作呕,赶紧用衣服擦了擦手,忽然意识到把自己的衣服给弄脏了。 “小姐小姐,您别出来,老爷在外面院子招待客人,不许家人到这边来。”小丫鬟出来,拉着自家小姐回后院。 少女含羞带怒,一路小跑回院子去了,小丫鬟看了满是不解: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话说这头,沈溪撒完尿出了院子,并没有见到送他来的谢家家仆,他也没傻兮兮地干等,反正认得回去的路。回到前面的书房,里面人头攒动,还在数《清明上河图》上的人物,沈溪摇摇头来到座位边,朱希周刚从前面看过情况回来。 朱希周向沈溪竖起大拇指:“沈修撰,不得不佩服你,这幅画中的人物的确不止五百多人。” 世人所传,《清明上河图》中有人物五百许,以至于连作赝之人都按照这标准来,世人不知这画中五百多人只是个笼统的数字,若究其中那些只是露头或者是半边身子的人,绝不止此数。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天色彻底暗下去后,米粒终于摆好。 谢迁、李东阳和王鏊三人亲自检查,看是否有错漏之处,最后大致没发觉问题,便开始清点米粒。 最后一数,并非文有史以来最强力的大大大大大推荐…… 两天的推荐期下来,如果不来一波爆发估计会被编辑骂死,因此今天和明天天子都只能保持三章,后天从凌晨开始大爆发,全天更新十五章…… 请大家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第四八五章 劳有所偿 王陵之对沈溪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因为他不怎么喜欢动脑子,就算从来没见过沈溪杜撰的师傅,他也从不怀疑。但王陵之一直认为沈溪是比他还要厉害的“武林高手”,却未料沈溪在一群普通人面前表现得弱不经风,这令他第一次对沈溪发生了怀疑。 师兄替师傅教了我那么多武功,为何师兄看起来连几个人都对付不了? “境界,你不懂。”沈溪随口应了一句。 王陵之瞪大眼睛,暗忖:“境界是什么?是不是师兄以前跟说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差不多?不行,以后我要跟师兄多学点儿,要忍无可忍才能动手……这么说来,我刚才出招是不是太狠了点儿?” 本来是沈溪无意中露出的破绽,却被王陵之当成至高的修养,充作人生的座右铭。 若沈溪知道自己随便一个举动一句话都能对王陵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非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 一行人到了院子门口,宋小城带着人回去了,沈溪与家人进到院子,王陵之死赖着不肯走。 “师兄,明日我要去兵部,可我不知去干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后我要做些什么?”王陵之苦着脸问沈溪。 沈溪刚才被李家家仆打了胸口一下,隐隐有些疼,此时他想进屋子看看伤势怎样,随口道:“自己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又不在兵部做事,我怎知你去做什么。天不早了,小……宁儿,你送王少爷回去。” 沈溪本想让朱山去送。 王陵之跟朱山性格差不多,如今二人相互敌视,让他们多相处说不一定可以尽释前嫌。不过再一想朱山跟王陵之一样是个路痴,这对活宝出去基本就别想回来,只好改让宁儿去送。 宁儿接到沈溪的任务,心里美滋滋的,她正苦于没机会接近王家少爷呢。 在宁儿看来,王陵之家大业大,如今还是武举人即将到兵部做事,前途一片光明,最重要的是人傻好接近,可以循循善诱。但她显然低估了诱惑王陵之的难度,这位王大少爷除了武功,就只认他的师兄、师姐,还有那没照过面的师傅,好像这世界除了家里人,就只有师门最亲。 沈溪在林黛搀扶下进到房里,林黛也以为沈溪受了很重的伤,其实沈溪刚才挨那几下,只有胸口还有几分疼,并无大碍。 “相公也是,无端端去帮什么李家,若他家被官府查获,最后将相公吐露出来,朝廷不是要难为相公?” 谢韵儿替沈溪不值,不知不觉,便设身处地为沈溪考虑。 沈溪轻轻点头:“娘子说的对。” 本来林黛正在帮沈溪揉肩,听沈溪称呼谢韵儿“娘子”,小丫头恨恨地捶了沈溪肩膀一下,气得一跺脚,却不肯走。 林黛从小就有心机,以前沈溪惹着她,她总是一气之下回屋,沈溪必然会追去讨好,说些软话。 可如今这招渐渐不好使了,沈溪公务繁忙,再也不会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娇惯,之前几次赌气,都是她主动跟沈溪和解。现在谢韵儿来了,她知道自己更不能随便发脾气,不然就“成全”了沈溪和谢韵儿,那才得不偿失。 “轻点儿。” 沈溪没说话,反倒是谢韵儿开口提醒。 谢韵儿不知道林黛为何突然狠捶沈溪一下,当林黛不知轻重,却不知林黛是在吃她的醋。 林黛听了,果然更加委屈,小嘴撅得老高,手按在沈溪肩膀上,很想抱着他撒娇,委屈地痛哭一场。 “没事。” 沈溪却也知道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心里正吃味,要说林黛跟他青梅竹马,这份感情怎么也割舍不去,一个女儿家单纯到心里只有他,若他辜负了,那才叫狼心狗肺。 沈溪稍微安慰了林黛一下,林黛脸色好转,继续给沈溪捏肩捶腿。 就算沈溪疼惜林黛,可有些事是没法跟小妮子商谈的,因为她的世界观只有简单的善与恶,对于为人处世甚至朝政全无经验。 沈溪将在谢府的事与谢韵儿一说,谢韵儿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妾身倒觉得谢阁老是有意要成全相公,让相公在同僚和上官面前露脸,同时受……注意……” 谢韵儿心中对李东阳始终有介怀,连名字都不愿说。 沈溪微微摇头:“只要谢阁老别总有事没事找我做这做那就好……如今我的年岁,要在翰林院多磨砺几年,以后在官场才能无往而不利。” 谢韵儿抿嘴笑道:“别人都希望自己在朝中有大人物照看,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何相公总是与众不同呢?” 就算沈溪对谢韵儿吐露一些心事,可有些话还是得憋着……他总不能告诉谢韵儿,大明朝官场,几年后会经历一次大的动荡,有个只手遮天的大太监会出来肆虐,在朝野中兴风作浪,朝官但凡得罪此人,都会被革职发配,甚至迫害致死。 沈溪就算再圆滑,也不会选择投靠阉党,况且就算他拉得下脸,阉党也没兴旺几年,到其覆灭,阉党中人最终也会被清算。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保持低调,最好在朝廷干上几年,打熬资历,在弘治皇帝驾崩前能被放到外地为官,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沈溪总觉得,自己老被一股激流推着走,根本就无法做到低调,隐约间已开始往大明朝的核心靠拢。 按谢迁所说,将他调到詹事府,负责日常教导太子学问,或者是另一条途径,就是改变历史的走向,把太子引向正途,令他远离阉党重新确立对朝廷忠臣良将的任用,但这条路明显不好走。 太子朱厚照是弘治皇帝的独子,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又是国泰民安,在他身上难以培养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危机意识。 想将太子从玩乐的心境中拉回来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他继位时,尚处在少年叛逆期,就算沈溪能着手帮忙,也会有现如今的张皇后、未来的张太后从中阻挠。 …… …… 接下来几天,翰林院中一片风平浪静。 朝廷上下都有意回避谈论一些事,一个是关于建文时期新政的问题,另一个就是程敏政的鬻题案。 到五月中旬,其实鬻题案已差不多审结,按以往的规矩来看,很快就要午门置对,就好似是要进入公堂会审。 这是弘治皇帝下旨钦办的案子,其中涉及到两位朝中大臣程敏政和华昹,另有两名举人唐寅、徐经,尤其是程敏政还是正要入阁的官员,这案子非皇帝亲审不可。 沈溪如今要做的,只是按部就班地编书,至少为皇帝编写诰敕的事跟他无关。翰林院的考核说是马上进行,但其实早就在开始了,到底最后会以怎样的标准来考核和升迁,暂且无人知晓。 五月二十二,在沈溪送去画后的第六天上,这天沈溪在唐虎陪同下回家,在胡同口遇到前来找他的李二小姐。 自李家人寻麻烦后,沈溪怕李愈不甘心再来,每天都会让人去翰林院门口接他,这样出了事有人挡着或者去通风报信。 不过这次李二小姐怀着善意而来,应该是李家终于知晓谢迁邀约朝中大员赏画送画的事,清楚误解了“赵画师”,于是派关系还没闹僵的李二小姐上门道歉,又不知沈溪住在何处,只好到茶楼附近来等。 “赵画师,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与普通女儿家行万福礼不同,李二小姐没有如闺中女子那般扭捏,礼数上也显得大方得体多了。沈溪对满怀戒备的唐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这才带着几分不客气质问:“李二小姐莫不是又上门来为难在下?” 李二小姐一脸惭愧之色:“赵画师千万别见怪,那日家兄不明事由,后来才知误会你了,小女子特地前来赔罪。顺带……履行当日之约,赵画师不是希望得到一间府宅和一间商铺吗?房契和地契我们已经备好。” 说着,李二小姐从怀里拿出李家相酬谢之物,却是一栋三进院子的大宅和一间二层商铺的房契,沈溪并不知这宅子和铺子在何处,但这显然不是他所要的。 “李二小姐,在下的确是开出如此的条件,但你们未问过在下,到底是要哪里的宅子和铺子。”沈溪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客气。 沈溪并未说一定要从李家这里得到什么,只是对李家事后找人围殴他有些耿耿于怀,要不是王陵之和谢韵儿带人来得及时,他可能真的要挨一通狠揍,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殴打朝廷命官,李家不是赔点儿医药费就能解决问题的。 李二小姐以为沈溪因不忿而狮子大开口,就算她是言而有信之人,但却不会轻易受人要挟。 李二小姐问道:“那赵画师所要的宅子和铺子,不知位于何处?” 沈溪道:“在下要的,不过是祖上一点房产,想请李小姐找人赎回来。至于别的宅子和铺子,既然不属于在下,在下要来有何用?” 李二小姐这才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请赵画师说明宅子在哪儿,小女子会尽量帮忙赎买,但……小女子不敢保证,若实在买不到,只能以李家现有的宅子和铺子抵偿。” “好。”沈溪点头。 沈溪算过,要把谢家的老宅和铺子赎回来,至少要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他帮李家一个大忙,但一次就收这么多钱始终有些过分。 不过回头一想,若非他帮忙,李家可能也也步谢家后尘,成为第二个谢家。 这年头商贾得罪朝廷权贵,似乎也只有家破人亡一个结局。 *********** ps:第一更送上! 为了明天的大爆发,今天只能三更!不过大家放心,凌晨时分天子就会发四章弥补这两天少更的罪过! 请大家高抬贵手,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四八六章 你不觉得脸红吗? 从初夏到隆夏,几乎是一夜间的事,京城突然就热了起来,对于每天都要穿着常服去翰林院坐班的沈溪来说,这种酷热难当的天气是最要命的,即便坐下来一动不动,身上都大汗淋漓,必要带一把折扇,坐下来就开始不断扇风。 朱希周有些不解:“沈修撰是福建人,这夏日总该比京城更为酷暑难耐,怎就适应不了这天气?” 沈溪心想,福建是比京城热,不过闽西则不同,不管是宁化还是长汀县城,海拔均在五六百米以上,东无严寒,夏无酷暑,夏天最热也不过二十七八度。 同时在家里,盛夏时节大可光着膀子又或者穿一件如同坎肩的褂子,反正家里人都当他是孩子见怪不怪,而且天气实在热了,还有林黛、陆曦儿或者是丫鬟给他扇风,哪里像现在一样,穿着厚厚的官员常服上班,一屋子的人,通风条件也不好,就算出再多汗也不许解开衣襟凉快一下。 五月下旬,皇宫风平浪静,建文年号的事好似到此为止,就连谢迁也没再来烦沈溪,安排他做这做那,可沈溪却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朝廷似有股大风浪正在酝酿中。 翰林院中有人认识吏部官员,这天带来个消息,说是吏部考核大概会在六月底结束,到时翰林院中侍读和侍讲的空缺便会补上,至于是翰林院的人来补,还是一些“前翰林”来补,如今尚无定数。 但眼下普遍的看法是,朱希周肯定有一个位子,另一个位子王瓒也有机会。至于别人,只能考虑一下补翰林修撰,在翰林修撰之上,王九思又是热门人选。 沈溪对谁晋升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在翰林院属于混资历,抱着的心思是能在十六七岁时外放为官,对他而言,在外放前不升职比升职好,他跟别人不同,他十三岁就入朝为仕,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他要尽量避过正德初年京城的政治浪潮。 五月底,又有消息传来,说是蒙古的使节队伍即将到京,这是达延可汗部与明朝关系紧张以来,首次派使节到大明都城,美其名曰上是进贡,但沈溪知道其实有派使节试探朝廷虚实之意,因为历史上达延可汗部,会在弘治十三年派兵南下骚扰大明的固原、宁夏、大同、宣府、榆林等边关重镇。 要说如今关北的蒙古各部中,实力最强的是西蒙古的瓦剌人,以及蒙古东部的达延可汗部。 要说这达延可汗,在蒙古草原上也算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他在大明弘治年间统一了草原各部,成为蒙古大元可汗。达延可汗是蒙古乞颜部孛儿只斤氏人,又称察哈尔·巴图蒙克,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 在蒙古草原上,可汗之位一般都是兄终弟及,很少出现少主的情况,因为蒙古人讲究武力至上,主上若是没成年的小屁孩,下面的人觉得不造反都对不起身上流着的苍狼与白鹭的血脉。但达延可汗是个例外,他继位时才六岁。 这主要得益于他有个好妻子,满都海哈屯。哈屯在蒙语中是皇后之意,此女子也是草原的一位奇女子。 达延的汗位,继承自他叔曾祖满都鲁,而满都海是满都鲁的第二位妻子,是他的“祖叔奶奶”,在满都鲁死后,三十一岁的满都海决定拥立年少的巴图蒙克继承汗位,是为达延汗,满都海摄政,而且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下嫁。 三十一岁的女人,嫁给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起来简直荒唐。 满都海虽是达延的祖叔奶奶,小可汗继位,不是她的老娘摄政,而是由他媳妇来摄政,这让任何一个大明人看起来都是荒诞的事情,可人家草原上就是这么不拘小节。 成化二十三年,达延可汗十六岁,开始亲政,仍以满都海为皇后。满都海一共为达延可汗生下七个儿子,明朝人觉得不可理喻有悖伦理的婚姻,丝毫不影响到达延和满都海的夫妻和睦。 之前达延部一直与明朝在大同、宣府等地进行通商,而且多次派使节到明朝进贡,但到了弘治十一年,达延部的进贡一度中断。没想到时隔一年,达延部就“幡然悔悟”。 大明国内基本太平,在后金尚未崛起的情况下,朝廷最担心的便是草原各部,毕竟大明的天下就是夺自蒙古人,几十年前刚有土木堡之变之痛,如今达延部重新进贡,被朝廷当作是“四海来朝”的盛世之举看待。 在消息传来几天后,朝廷就着手开始准备迎接使节事宜,接待方面主要由鸿胪寺负责,翰林院同样有协同之责,以便记录后编写档案典籍用以留存。 蒙古人来不来,对沈溪来说没什么影响,他只知道来年达延部会派兵寇边。 这次达延部使节来者不善,可惜以他的身份,没资格提醒朝廷小心防备,不过沈溪倒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如今达延部尚未完成对草原各部的统一,和瓦剌之间征战不断,等到他征服亦思马因、火筛、亦卜剌等漠南蒙古各部,还要过个六七年。 达延部进犯大明,不过是在统一蒙古各部的过程中“顺道”来大明劫掠一把,而且每每无功而返。 大明如今刚征服西北,正值兵强马壮,朝中尚有张懋、马文升、刘大夏等一大批文韬武略的能臣,而且朝中上下一片和睦,弘治皇帝不是激进的皇帝,达延部没机会叩开大明朝的边防。 五月二十六,这天沈溪从翰林院回家,遇到过来送谢礼的李二小姐。 李家人意识到李愈得罪了手眼通天的“赵画师”,之后再与沈溪联络,一律都由李二小姐出面。 李家办事效率很高,才几天时间,就把沈溪提出的谢家老宅和老铺子给赎买下来,虽然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但料想怎么都少不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李二小姐道:“宅子会立时空出来,商铺尚有半年租约,若赵画师觉得不甚满意,或可偿付二十贯即可,二十贯钱稍后我会派人送来。” 沈溪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让店家续租半年无妨。铺子暂时没有用场,我们不急着收回。” 本来沈溪还说在京城里开家药铺卖狗皮膏药,但谢韵儿怕经商会影响沈溪的官声,坚决不同意。 铺子那边沈溪不急,能把宅子和铺子的房地契拿回来,送给谢韵儿也算尽了他的心意,要说他之前还没对谢韵儿提及此事,也是怕最后事情不成,让谢韵儿空欢喜一场。 李二小姐将契约交给沈溪,同时交待一些需要去官府办理的手续,而后有些奇怪地问道: “小女子所知,赵画师所要的这两处产业,均为谢家祖产,却不知赵画师……与谢家有何关系?” 因为沈溪最初说这是他的“祖产”,使得李二小姐疑惑不已,为何这两处宅院历史上从来就没姓过“赵”?但要说诓骗也不至于,因为李家原本要作为酬谢的宅院和铺子,位于皇城根的澄清坊,要比这两处更值钱。 沈溪笑着将契约揣进怀里,正色道:“有些事,不方便对李小姐明言。” 李二小姐笑了笑,她看出沈溪对李家尚有芥蒂,干脆不再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沈溪将走之际,李二小姐突然道:“有机会,想请赵画师到家里做客。不过……赵画师可与沈状元认识?小女子想登门拜访,送上一份薄礼,不知赵画师可否引荐?” 沈溪愣了愣,问道:“李小姐为何要找沈状元?” 李二小姐面色带着感激:“小女子听闻,当日赵画师找人将画送到谢府后,谢阁老请在京大员以及翰林院众翰林鉴赏,若非沈状元出面言说,谢阁老并不会轻易将画作归还,如此是我李家欠了沈状元一个人情。我们李家从来都是有恩必报,只是怕贸然拜访显得唐突。” 沈溪本想直接替“沈状元”拒绝,但一想,这女人明显知道状元府在何处,要说他住的那小院,在周围可是很有名,街里街坊没事就对人说,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状元府,状元就是在这院子里苦读,最后考上状元的。 沈溪轻叹口气:“在下曾因苏举人的关系,与沈状元有过一面之缘,此人甚是孤傲,对人甚不友好,尤其是对工、商之家,我劝李二小姐还是莫要去打搅。” 李二小姐微微蹙起眉头,面色带着些微不解:“为何小女子听闻的,恰好与赵画师相反呢?传闻中这位沈状元,乃是翩翩有礼的佳君子,待人和善,且对贩夫走卒都礼让有加。” 沈溪心想,我的名声有这么好吗? “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在下到底见过此人,想他少年得志,正是英姿勃发,又怎会看得起我们这些市井之人?” 沈溪说得感同身受一般,其实是想“现身说法”:他连我这个算是读书人的画师都看不起,更何况是你们李家这商贾之家? 李二小姐想了想,觉得沈溪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其实主要是因她对自己商贾的身份有所介怀,感觉自卑。 沈溪见李二小姐罢手,终于松了口气,真让李二小姐“登门拜访”,那还真是桩麻烦事,李家知道熟悉的“赵画师”就是状元沈溪,以后不更要过来巴结他,请求他做这做那? 麻烦事还是少惹为妙! 沈溪再次提出告辞,李二小姐恳请道:“赵画师,小女子尚有一事相求。” 沈溪停下步来,这位小姐还真是不知好歹,要求一个接着一个……喂,你被我画过全身像,在我面前,你不觉得脸红吗? ********** ps:第二更送上! 虽然这两天更得较少,但每天也有一万字,怎么都算是勤奋吧?况且明天还要超级大爆发,请大家不抛弃不放弃,继续给予天子最大的支持!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八七章 迎接来使(第三更) 李二小姐年岁与林黛相仿,或者大上林黛一岁,但她要帮家里经商,见识与阅历比林黛多多了,但沈溪却也发觉,这李二小姐有时很不“识相”,明明已察觉他无心帮忙,却总要烦他。付出一千多两银子的代价,非要捞个够本。 沈溪还算和颜悦色:“李小姐但说无妨。” 李二小姐一脸为难:“小女子近日收了一幅名画,想找人送到谢阁老府上,当作对他老人家的补偿……” 沈溪摇头苦笑:“敢问李小姐一句,你可有想过,这幅画送去谢阁老府上后,会引发什么后果?” “这个……小女子未曾想过。”她回答得倒是坦诚。 沈溪道:“那就由在下替李小姐设想下……谢阁老院门口无端多了幅画,还是官府失窃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平白添了桩麻烦不说,还惹来极大的非议……你真当谢阁老是要帮你们李家把画归还李大学士?他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本来事情大可到此为止,可你们非要再送一幅画去,谢阁老必定认为有人想利用他,本不愿细究到底的,恐怕最后也会大动干戈,非将那盗画的贼人寻出来,只要贼人落网,李家能抽身事外?” 李二小姐脸上满是惊恐,她只是一味想“报恩”,却没想太多。 沈溪可以理解为,这是她涉世经验不足,或许她兄长以及大伯都不太适合做生意,但凡有什么事她只能跟祖父商议,结果一个商量不到位,就险些出了差错。 李二小姐点头:“多谢赵画师提点,小女子这幅画便送与赵画师,当作酬谢。” 说着,她让随从拿来一个画轴,交给沈溪,沈溪不客气地接下,转身就走。 沈溪还没走远,就听到李二小姐的丫头嘀咕:“小姐,这人好贪心,帮我们修复一幅画就要宅子要铺子的,现在你还把这幅画送给他,值好些银子呢。” “不得胡言乱语。”李二小姐轻斥,“那是赵画师应得的酬劳,我们回去吧。” 沈溪苦笑不已,这李家人性格真够奇葩,一个李愈,酒色财气样样沾,根本不是做学问的读书种子,有个好妹妹,可终究是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的。富不过三代,李家打下的基业,估计用不了几年就会败掉,不过这些跟他可没关系。 回到家,沈溪进了院子,谢韵儿正在帮宁儿收拾晾晒一天的被褥。 见沈溪回来,谢韵儿简单整理过仪容,过来给沈溪行礼问安……平日就算在家里,她一切都依照一个妻子的礼节,对沈溪恭恭敬敬,这多少有沈溪送给她那幅皇帝御赐墨宝的原因在内。 “相公今日回来得稍晚了些,可是公务繁忙?”进到屋里,谢韵儿帮忙将沈溪解下的衣服在门后的架子上挂好,这才问道。 沈溪笑道:“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不过要等两日,我记得那天是娘子的生日。” 谢韵儿略微怔了怔,脸上多少有些感动,望着沈溪:“妾身的生日,怎劳相公挂念?” “不能这么说,咱们夫妻一场,嗯……虽然不知会持续多久,但既然是夫妻,就要有足够的尊敬,后天我早些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聚聚,说起来离开汀州这么久,都有些想家了,不知爹娘和孙姨他们好不好,还有运儿和亦儿。” 谢韵儿点头:“想来家里应该平安无事,不过料想此时相公高中的消息应该传回去了,家里正在为相公高兴吧。” 沈溪算算日子,此时别说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去,想来得知高中后家里回的信都快到京城了。 趁着晚饭前,沈溪将李二小姐送给他的画打开,看过后一阵摇头,画看起来不错,是南宋暗门刘的《四景山水图》的春景,可惜却是赝品,作赝水平也算不错,这样一幅赝品画估摸能值个二三两银子,但若是把这种画拿去送给谢迁,那才真叫自找麻烦。 “相公,这是什么?” 谢韵儿看了会儿画,以她的欣赏水平,尚且不能判断这幅画的优劣。 沈溪道:“这是李家送来的谢礼,挂起来吧,家里连点儿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就当附庸风雅,以后来个什么宾客,也能撑撑门面。” 谢韵儿笑道:“相公自己就是绘画高手,为何还要挂别人的画?”话虽这么说,谢韵儿还是接过来,将画轴卷起来仔细放好,准备回头让秀儿找根钉子钉好,专门挂这幅画。嘴上仍旧提了一句:“那李家人不怀好意,相公以后还是别太接近。” …… …… 蒙古达延部使节到京城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八,鸿胪寺的人提前派人迎接,翰林院这边也要派几个人随行,以便记录“****上国接见外蕃使节”的盛况,这任务,最后落在沈溪头上。 大夏天的,穿常服就够热了,这回倒好,还得穿更加厚实的朝服去迎接使节,在太阳地里晒上几个时辰,这种感受只能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不过有个好处,只要能把人接到,沈溪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能早点儿回去给谢韵儿过生日。 这天上班,沈溪不用去翰林院点卯,而是直接去鸿胪寺报到,跟鸿胪寺的人一起去城北德胜门外迎接使节。 沈溪是翰林院中出席几人中品秩最高的,鸿胪寺的官员有什么事都是找他商议,这是沈溪入职后第一次以上官的身份参加公务,虽然出城只有五六里,也算是“出差”。 沈溪的副使,是同届殿试探花、翰林编修丰熙。 丰熙的腿脚有毛病,本来这种见外国使节的事轮不到他这样一个“有损大明朝廷脸面”的官员身上,可伦文叙临时出席国子监的活动,最后只能由丰熙来。 丰熙不是客气人,在马车上就在唠叨,与沈溪在翰林院得到冷眼相比,他所受的窝囊气更多。 无论在朝廷的哪个衙门,都是新人备受打压。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下了马车,烈日当空,路边光秃秃连棵树都没有。 要说这京城北边本来还是有大片森林的,可在国泰民安的年景,城里百姓要修什么,就会出城伐树,没有人加以禁止,再则朝廷认为,天子守国门,京师处于蛮夷入侵的第一线,那城池周边最好不要留树木,不然将来为狄夷藏兵以及制作攻城器具之用。 沈溪不是反对伐树,只是为他今日没有大树遮荫而感到无奈。 就算是小冰河期,这个夏天也热得有些不像话,偏偏蒙古达延部使节还不守时,愣是让沈溪等人等了两三个时辰,正午都熬过去了,依然没见使节的影子。 “那些蛮子,诚心耍老子是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来,非得等日落西山,才肯露面是吗?” 鸿胪寺左少卿胡拱骂骂咧咧走到路边,拿起水瓢就往水桶里舀,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去,居然不够,再想去舀,可水桶里已没剩下多少。 另一边丰熙一瘸一拐过来:“胡少卿,麻烦给留点儿。” “没了!” 胡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对旁边的随从道,“再去农户那边打桶井水过来,直娘贼,再不来老子都想回去了。” 胡拱的脾气不太好,这次他是鸿胪寺那边负责接待的上官,到了地方才知道被蒙古人耍了,大太阳地里晒了几个时辰心里很不爽,骂的话极为难听。 胡拱是弘治三年进士,属于同届进士中混得挺不错的,这才九年时间,就已是从五品的鸿胪寺左少卿,不过朝中无人,他的官基本算是做到头,加上他年岁不小,都已经奔五十的人了,这官场混下来,尤其混得还是舒舒服服的京官,很容易把人的斗志都给消耗光了。 远处正在马车旁一小块阴凉地里避日头的沈溪笑道:“胡少卿消消气,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呢?” 胡拱这才发觉有了遮荫的地方,三步变作两步过去,脸上挂着笑:“嘿,先前怎没发觉有这好地方,给腾个地儿,我也坐坐。” 正午时太阳正好在头顶,哪里也没阴凉,那时候沈溪在马车车厢里躲着,可里面不透风,等过了正午,日头一斜马车旁有了阴凉地儿,他就跑出来了。 嘴臭的人往往有颗热心肠,这胡拱也差不多,他对沈溪这么小中状元带着几分羡慕。 “……沈修撰才十三,若是我十三岁那会儿,别说中状元,就算中个秀才,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奉劝你一句,以后有机会外放,一定别留在京城,这京城的衙门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穷,清汤寡水那么几年,日子太过乏味,你说……我这从五品,放到地方去,怎么也是个知州、同知,甚至是知府,就算没有下面的人孝敬,每年‘羡余’钱能少得了吗?” 沈溪笑了笑,没回话,无言以对。 在大明朝,官吏日子过得清苦,贪官不以为耻,连一些清廉自居的官,也羡慕别人能金山银山大鱼大肉。 *********** ps:今日第三章送上! 谢谢创世书友“哥哥是我”大大打赏盟主,谢谢您的慷慨! 稍后凌晨零点,天子会首先更新四章,请大家多多支持!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八八章 生日礼物(第一更) 蒙古人行事确实不靠谱,到申时三刻,太阳都快落山了,前面才传话来说使节快到了。 此时前来等候的众官员和随从,早就一脸木然,一群人没精打采地整理好衣衫,等候迎接,谁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过来。 蒙古使节长长的马队中,共有四辆马车,却没一辆是用来坐人的,全都运送“贡品”……几口大木箱,以及打成捆的羊皮。 以两国邦交来说,这礼物简直寒碜到了极点,但等他们回去时,说不一定就可以得到几大车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馈赠。 这是中原王朝历来与番邦外族交往的习惯,用厚礼获取别人对****上国的肯定,但其实别人总把你当傻子和冤大头看待,连要对你发动战争,也想着怎么先从你这里坑上一笔,筹集好了钱粮以便攻打你。 蒙古使节都是五大三粗的粗犷汉子,身材要比明廷派来迎接的官员壮实许多,沈溪这样的小身板可不会主动上前丢人现眼。 接待的事情自然有鸿胪寺的人来做,沈溪远得远远的,也不用听对方说什么,因为听了也听不懂。 蒙古使节说话语速很快,就算偶尔用到汉语,说得也极不标准。 在沈溪到来前,有过接待使节经验的朱希周就对他面授机宜,告诉他回头记录的文稿该如何写,总的来说,就是要“编”,按照沈溪的理解,这****上国的新闻稿,要尽量避免与事实相同,让民众喜闻乐见觉得彰显了国威就足矣。 蒙古人就算被赶到草原上,可自来带着一股高傲……看不起中原人,整个大明朝对蒙古作战胜多负少,沈溪也不知道这群人哪儿来的优越感。 接待之后,蒙古人下榻于鸿胪寺所属的会同馆。 京城会同馆共有两处,一处是由原燕台驿改造的澄清坊大街北会同馆,另一处则是在玉河西岸新建的乌蛮驿会同馆。 会同馆并不是单独的建筑,而是一间间四合院,经过弘治五年改造后,北会同馆共有屋舍三百七十六间,南会同馆则有房间三百八十七间。 沈溪随着车驾一直到乌蛮驿会同馆外,会同馆正九品大使,相当于国宾馆馆长的鸿胪寺官员老早便派人在外迎候。 等胡拱把人送进去住下,沈溪才打了个哈欠,准备换身衣服回家。 “不用回翰林院了吧?”丰熙下了马车,走到沈溪身边问了一句。 沈溪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就算回翰苑估计也没人了,翰林院晚上可是不会办公的。 沈溪摇摇头,正要跟丰熙等人离开,胡拱从会同馆里出来,笑道:“几位,迎过使节,按照规矩是有一顿酒宴的。” 沈溪道:“这宴席算什么名堂?” 胡拱凑过来,低声道:“当作解秽酒罢!” 丰熙愤愤不平道:“这名堂好,今天硬是让我们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一天,要是不吃这顿酒,我都不想回去呢……走走。” 沈溪道:“我就不去了,今天家里有事,得先回去。” 胡拱摆手:“沈修撰,别人可以不去,你不去可不行,今天翰苑的人是以你马首是瞻……丰编修,你说是不是?” 几个人过来一劝,沈溪似乎不去就是不给面子,沈溪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然后跟胡拱等人吃这顿“解秽酒”。 这顿宴席,其实是借着迎使节的机会,公款吃喝,反正吃完后鸿胪寺那边会给报销,在众官员看来,这种酒宴不吃白不吃。 酒宴在会同馆专门接待使节的一个院子举行,今日所有参与迎接蒙古达延部使节的官员、随从,分为三席,由会同馆准备酒水膳食,所有人坐下来大吃大喝,因时节已经进入夏天,蔬菜和肉类供应非常齐备,宴席标准不低。 酒过三巡,胡拱感慨道:“沈修撰和丰编修如今在翰苑为官,以后千万记得外放……要外放啊……” 丰熙不以为然:“下官还是觉得京城好些,胡少卿知道我腿脚不便,最经不起旅途之苦。” 胡拱的酒品一般,喝多了站起来,搭着丰熙的肩膀道:“要是不外放,你一年里也不见到有这么顿宴请,可若到地方,哪怕是个七品的知县,想天天大吃大喝都行,你说这能一样吗?” 沈溪听了不由皱眉。 或许胡拱属于实话实说那类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但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吃请的事,真的合适吗? 在场的官员不少,要是传到有心人耳中,以后还怎么升迁?不过再一想,以胡拱的年岁和人脉,能做到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已经很不容易了,一般来说,文官能做到正四品那就顶了天,想再往上,那需要莫大的机缘。 七卿衙门里的职位,侍郎和右都御史为正三品,全国上下那么多文官,每三年出三百名进士,还有各路乙科出身的官员以及传奉官、监生官,想做到这样的级别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溪没那么多想法,人人都想加官进爵,唯独他想“缓一缓”,倒是胡拱劝他争取外放的事,他很赞同,但以他的年岁,朝廷要放他为一地父母官,怎么也要等个三四年,那时弘治皇帝生命进入尾声,他得小心再小心,才能保证不卷入政治漩涡中。 一顿酒宴,沈溪免不了喝酒,以前他是尽量推掉,可自从当了官后,这种应酬已是避无可避,面对同僚总得喝上几杯,否则就是不给面子。可他酒量一般,喝上几杯就算不至于发酒疯,也觉得头晕脑胀的。 吃过酒宴,已是二更过半,差不多晚上十点。 这年头的人崇尚早睡早起,二更半绝对算得上夜深人静,到处只闻犬吠声。 众人出来,好在鸿胪寺有专人相送,不然沈溪非常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家门。跳上马车,他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过了大约两刻钟才赶到街口。沈溪没让随从相送,而是独自进了胡同,提着个昏暗的灯笼等在那儿的朱山,这会儿早就哈欠连连。 “少爷,您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再等下去,我都快睡着了。” 朱山脸上带着几分懊恼,很显然家里为了今日谢韵儿的生日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可沈溪没回来,家里只能将就吃了。之前沈溪便交待过,他若赶不及回家,家里面不用等,若公事繁忙或许还会彻夜不归。 回到家中,小院里亮着灯,不过沈溪头却越来越沉。 谢韵儿打开门迎出来,出的却是沈溪的房门……显然她一直在里面等,一向睡得挺早的林黛闻声也起来了,不过小妮子此时已是睡眼惺忪。 “相公又有公事?” 谢韵儿说这话时,脸上多少带着幽怨之色。本来沈溪替她庆祝生日是值得开心的事,人在异乡,家里人未必会记得她哪天过生,现在沈溪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记得她,让她很感动,可沈溪却说到没做到,在她生日这天放了鸽子。 沈溪找了凉毛巾擦洗脸,叹道:“你也知道我今天跟鸿胪寺的人去城北迎接外蕃使节,一直等到天黑后才算完事,之后是例行酒宴,翰林院的人以我居首,我不去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参加,折腾死人了!” “嗯。” 谢韵儿虽然心中稍微有些不快,但听完沈溪解释,也就释怀了,心想:“我与他什么关系,他能记得我的生日就很开心了,哪里敢再苛求什么?” 沈溪回来,林黛见没什么事情便回房睡觉,谢韵儿忙碌着帮沈溪端茶递水,沈溪喝了半肚子酒,喝什么都不对味,好在他还记得对谢韵儿的承诺,送她生日礼物。 沈溪将放在抽屉里的房地契和租约拿出来,放在桌上,道:“说好给你的礼物,虽然迟了些,但好在今天还没结束……” 谢韵儿好奇地接过,拿在手上,对着灯光一看,赶紧把东西稍微远离烛火,免得不小心将契约给烧了。 “你……你从何而来?” 谢韵儿满脸惊喜之色,瞪大了眼睛,比她见到御赐墨宝时尚要激动三分。 “那天李家送谢礼,连着画一并送到的,本想在你生日时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总算在子时前赶回来了,你快收好吧。”沈溪道。 谢韵儿没说什么,低着头到了床前,等她坐下后,却忍不住呜咽起来。 沈溪没有过去劝,他知道这是谢韵儿的心结。 见到谢家老宅、铺子的房地契,她自然想到背后经历的那些磨难,卖房卖屋只为有钱疏通,迎回祖父和父亲,最后不得已颠沛流离回汀州,一家人处处遭遇冷眼…… 种种一切,好似到今日为止有个了结…… 听着谢韵儿的哭泣声,沈溪忍不住叹道:“有什么委屈,哭一哭也好,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哭一场。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呵呵……” 谢韵儿抬起头,擦了擦粉颊上的泪水,勉强一笑:“相公安慰人的方式真独特呢。” 沈溪笑道:“是吗?我也觉得自己挺会安慰人的。” 谢韵儿低声啐了一句,却将手上的契约郑重收好,双颊红彤彤地,走到沈溪跟前:“相公如果不想再吃东西,那就早些安睡,明天相公还要去翰林院上班呢。” 沈溪直接起身,到了床边,往下一躺:“想吃也吃不下,喝多了酒,肚子和脑袋都好难受。” “嗯。” 谢韵儿乖巧地吹灭蜡烛,端着木托出房门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八九章 未竟的婚礼(第二更) 沈溪躺下来,回想之前胡拱说的那些话。 还是应该争取外放,等到一定级别就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为官,最好是能当个知府,这样方圆几百里都是自己说了算,就算依然要仰人鼻息,但不至于做京官那般累。 本来沈溪想的是回来倒头就睡,或许是在马车上小寐一番的缘故,上床后反倒头脑异常清醒。 眯着眼慢慢想心事,正觉得睡意逐渐涌来的时候,突然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声音…… “嘎吱——” 沈溪自然想到是林黛,以往她睡不着,总会偷偷摸摸过来找他一起睡,这也是小妮子自小养成的习惯,无关乎**,只为从他身上找到至亲般的关怀和温暖。 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挪到床边,跟以往林黛直接钻进被窝有所不同,这次她却站在那儿,窸窸窣窣似在解衣服。 沈溪心里冒出个念头……不会是宁儿先前见他酒醉,准备来个“先斩后奏”,回头让他负责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沈溪一个激灵,随即一个翻身,可还没等他坐起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不是宁儿身上有些浓重的脂粉香,又或者林黛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而是稍带一些药香…… 这股香气,从来只在谢韵儿一人身上出现。 “嗯?” 沈溪睁开眼,仔细打量,不是谢韵儿是谁? 谢韵儿什么都没说,此时她身上只剩下亵衣、亵裤,宛如当初二人为了蒙骗李氏合卺时得穿着。 沈溪坐在那儿傻乎乎地望着,谢韵儿螓首微颔,女儿家始终有些羞怯,却依然勇敢地伸出手,将薄薄的被子掀开,然后躺下来,双手搭在身前,一脸平静。 “娘子,你……” 沈溪虽然有些糊涂,但他并非不谙世事。谢韵儿并不是林黛,以她的年岁,绝不会做一些使小性子赌气的事。今日他将谢家的祖宅归还,谢韵儿心中感激,这是想过来“报答”吗? 可这种报答,却让沈溪觉得承受不起。 谢韵儿语声温柔:“相公这些日子一直称呼妾身为娘子,既为夫妻,就应该睡一起,不是吗?” 谢韵儿侧过头看向沈溪,眸子无比真诚,再加上她身上那白色的亵衣,让沈溪觉得她就好似一块无瑕的璞玉,连直视她都是一种亵渎。 沈溪轻叹:“就算我们是夫妻……也未必要如此啊……” 谢韵儿期待的神情逐渐变得黯淡,道:“若相公觉得妾身不配睡在这张床上,妾身只管回去就是。” 谢韵儿正要起身,却被沈溪轻轻按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来自异性的接触,让谢韵儿这样一向有主见的女人顿时乱了分寸,但她没有回避,而是望向沈溪,她想看出沈溪心中对她的真实想法。 沈溪倒不是说非要急着占有什么,而是他知道,今日谢韵儿主动前来,女儿家一辈子难得鼓足勇气,若他选择拒绝,来日谢韵儿就会将休书留下,只身返回汀州,从此二人不会有任何关系。 这算是沈溪被逼之下作出的选择。 到底是拥有,还是失去? 若是换作一年前,沈溪选择起来很容易,因为他本就不信谢韵儿心里有他,可现在他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越来越感受到,谢韵儿已经接受了目前的身份,不但对他感激有加,而且还有深深的爱意。 想到这里,沈溪多少有些自嘲:“是否是我想多了?” 沈溪虽然按着谢韵儿,但并未有进一步的举动,轻声道:“韵儿,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若是想以此来回报我……真没那必要!” 谢韵儿贝齿咬着下唇,神态间显出有几分彷徨和踟躇,但到最后,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只是这一个回答,就代表了她的心意。 沈溪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因为那意味着他不解风情,女儿家能把自己终身相托付,绝不会是一时的意气或者感动,他现在要做的不是一个只会动嘴皮子为人出谋献策的智囊,而是要像一个伟丈夫一样承担起保护谢韵儿的责任。 第一步,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没有隆重的婚典仪式,没有锦绣的嫁衣,也没有大红的花烛、色彩缤纷的婚床,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沈溪甚至之前都没有过任何心理准备,谢韵儿便好似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女,融入了他的世界。 当沈溪翻身压到谢韵儿身上时,谢韵儿的慌张甚至一丝一毫也不比一年前二人成婚之时少。 沈溪伸出手,试图将谢韵儿亵衣的带子解开,可惜他的确没有善解人衣的能力,而且带子是在谢韵儿脖颈下面压着,沈溪到底有些瞻前顾,望着谢韵儿那紧闭的美眸,不太想太唐突佳人,居然在“战争”打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谢韵儿心里也非常紧张,可半晌后,她才意识到小相公对她没什么办法。 谢韵儿微微睁开眼,似是带着埋怨白了沈溪一眼,柔声道:“非要解开吗?” 沈溪险些脱口问出,不然呢?当下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若不解,总会觉得缺少点儿什么?” 谢韵儿伸出手指,轻轻在沈溪额头上点了一下,就好似在嗔怪他一样,很快玉手缩了回去,自己将带子解开,手直接留在枕边,不再管亵衣下面的抱肚带子,就好似手足无措时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手指轻轻捏起,不过很快松开。既没有主动帮沈溪使坏,也不会阻拦。 沈溪心想:“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谢韵儿不主动,那他只有亲自来了,其实此时不需要去管亵衣下面的带子,因为只要轻轻一掀,他想得到的就已经尽在掌握。 沈溪解开自己的白色单衣,这夏天晚上睡觉,身上穿得不多,正好适合今天做“坏事”。 从谢韵儿解开自己衣带开始,就不再闭眼,不过目光却避向一边,免得正视沈溪时会让她更窘迫,可这几乎是掩耳盗铃,就算夜色朦胧,沈溪仍旧能察觉她爬满面庞、脖子和耳朵的绯红。 沈溪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前奏工序完成,心里一个劲儿地叫苦,面对一个处处由他来主导的女人,他还真不太好“下手”。 不过好在一点,玉人在所有事上都尽量配合,从夫妻的角度来说,他完全占据主动,那以后振夫纲还是很容易的,不至于让自己成为“妻管严”。 “相公,你要来了吗?”谢韵儿轻声问道。 虽然二人身上盖着被子,但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沈溪压着她,身上仅剩件连小腹都盖不住的亵衣,显然不会成为二人关系精进的障碍,她此时开口并非想破坏气氛,而是她意识到缺少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不过下一秒,沈溪就将她的嘴堵上了。 谢韵儿想推开沈溪,可不知不觉又迷醉其中,手轻轻按在沈溪的胸膛上,最后绵软无力,重新落回到被褥上,最后她闭上眼,感受着一股有情、有欲、有依赖的那种很微妙触觉,渐渐的,她的眼角忍不住流出眼泪。 沈溪此时已经顾不上别的,就算两世加起来都没有经验,但至少他能够“写”出《金瓶梅》,那些花招动作一清二楚,不过他还是非常在意谢韵儿的感受。 该温柔的时候沈溪非常温柔,该缓则缓,该急则急,二人就好似在大海中飘荡的孤舟,心中只有彼此。 …… …… 时间漫长。 沈溪从来没想过,以自己少年的身体,能经受得起如此折腾,以前他总怀疑这小身板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他明显多虑了。 至少谢韵儿那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实际上沈溪也不给她提出意见的机会,沈溪不能给谢韵儿任何主动权,但事实证明,他这种大男子主义是错误的。 沈溪身体里到底有酒精在起作用,加上连续疲累,在某个部位一泄如注后,便撑不住了,不知不觉趴在谢韵儿身上睡了过去。 真是丢人啊,善始而未做到善终! 沈溪倒没有负罪感,因为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或者最后这个睡姿不太雅观,不过新婚燕尔的小两口,睡在一起管什么睡姿雅观与否。 这一晚沈溪做的梦,都异常香甜,偶尔睡醒时,触手所及便是如玉般光滑温暖,那种置身云层的飘飘然,促使他放松身体,继续入眠。 等沈溪第二天睡醒,院子里声音有些吵,他正想伸手揽住昨夜他曾经拥有的温暖时,却一把搂了个空。 沈溪坐了起来,四下大量……玉人早就不在了,不过就算人离开,也难掩床上一片狼藉。 “少爷,起床啦,再不起来,去翰林院就要迟到了。”朱山在外面傻乎乎地喊。 “知道了。我正在穿衣。”沈溪起身下床,想找衣服穿上,才发觉自己里面的衣服不见了。 沈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应该是谢韵儿早晨回房时,慌乱中把他的衣服带走了。 “相公,妾身给您打水漱洗。” 谢韵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话间门已然从外面推开。 谢韵儿迈着略显别扭的步子走进屋里,先放下水盆,随后把房门掩好,这才走到床边,用嗔怪的目光白了沈溪一眼,第一件事却不是帮沈溪穿衣,而是俯身消灭罪证。(未完待续。) 第四九〇章 被休沐(第三更) 沈溪与谢韵儿成婚一年多,到如今才算是正式做了夫妻……假戏成真,小两口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 不过在家里,两人仍旧要避忌太过亲密的举动,因为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自然是沈溪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林黛。 沈溪根本就没想好,该怎么跟林黛解释这件事。 谢韵儿将昨日留下的“战果”整理妥当,可以遮掩的东西都遮掩住了,那些湿哒哒的东西一时没法洗,直接扔到了创下。 这些都需要事后逐一整理,就比如那抹艳红,谢韵儿准备用剪刀剪下来小心保管。昨天事情发生得太过匆忙,有很多该预先准备的都没有安排,只能事后慢慢补救。当然,这一切都必须瞒着黛儿。 林黛在屋子外面,许久不见谢韵儿和沈溪出来,敲了敲门道:“你们在里面吗?” 一句话就让谢韵儿身体一颤。 其实在她心中,也知道对不起林黛这个妹妹,人家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而她不过是个中途的闯入者,谁想却捷足先登。 沈溪发觉玉人脸上那抹惊慌失措,用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整理好衣衫,穿好靴子,过去打开门迎林黛进屋。 林黛进门后瞟了一眼,没发现异状,便走到沈溪身边。小丫头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竟没有察觉沈溪跟谢韵儿之间有什么不对,小脸上满是委屈……因为沈溪这几日公事繁忙早出晚归,对她的关怀少了许多,让她感觉是不是自己失宠了? 但有谢韵儿这个“大妇”在,她还不能跟沈溪撒个娇诉诉苦。 早餐时沈溪觉得饭桌上气氛有些凝重,谢韵儿借口身体不支,吃过饭就回去休息了,沈溪则忙着去翰林院。 待沈溪到翰林院,点过卯进入公事房,刚坐下一会儿,就听说掌院事的王鏊过来了。 王鏊除了安排编写诰敕,还派人把朱希周叫了出去。 等朱希周回来,面带歉意将沈溪、伦文叙和丰熙三人招呼到一起,让他们即刻将手头上的公事放下,暂时休沐…… 在朝廷进一步指示下达前,三人不可再到翰林院上班。 明朝官员休假,基本可分为例假、赐假、病假和事假,其中例假包含节庆假和每月朔望初一、十五的两天休息日,而沈溪、伦文叙和丰熙三人如今要休的说好听点儿是“赐假”,说不好听三人被暂时卸职了,要等朝廷中一件事有定论后,三人才能重新上岗。 这便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的鬻题案! 这桩案子暂时看来跟沈溪等人没有牵扯,可如今案子已从审讯阶段发展到公堂审案阶段,理论上来说,凡是这届会试的考生,都可能牵扯其中,尤其是其中的“获益者”,包括沈溪在内的三甲三百名进士。 除了调配在外在办公差的王守仁等人,就连在各部“观政”的新科进士也一律暂时卸职,要到案子水落石出才能恢复上班。 不过事情用不了多久,因为马上弘治皇帝就会将事件的几名当事人在午门置对,公开审理和判案基本在同一天,从朝廷之前公布的情况看,这天应该在六月初的某日。 沈溪收拾东西时,朱希周轻叹:“沈修撰多担待些,这是上边的意思,也是怕谁真的牵扯进案子,影响到各官署的清誉……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我们对你非常信任,以你的才学,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等龌蹉事,只等你早些归来。” 王瓒也过来说安慰话,沈溪微微一笑:“又非我一人。我手头的事情,就劳烦翰林院诸位同僚。” 沈溪说不介怀,哪能一点儿都不在意?才刚上任一个多月,就被卸职。要说别人可能跟鬻题案关系不大,可他曾被该案的“重要人证”都穆一口咬定涉案,再加上他高中状元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会有些麻烦。 对此,沈溪只能自我安慰,清者自清吧。 上午到翰林院不到一个时辰,沈溪便打道回府,这样未到午时便回了家。林黛和宁儿等人有些不解,沈溪四下看了一眼,并不见谢韵儿的身影。 “你……怎么回来了?” 林黛帮沈溪把东西接过去,以为里面有什么不同寻常之物,仔细一看,不过是笔墨纸砚和一些书稿。 沈溪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用去翰林院上班。你韵儿姐呢?” 林黛撅着嘴轻哼一声,应是对沈溪对谢韵儿的称呼不太满意,不过她还是说了一句:“谢姨在屋子里睡觉,不知怎的,今天她没什么精神,可能生病了吧。” 林黛赌气,为了表示她跟谢韵儿之间没有“姐妹之情”,干脆恢复当初沈溪跟谢韵儿尚未成婚时的称呼。 沈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此时沈溪手头上有一份上疏没有完成,这是他根据之前想要进奏的“防北患之事”。 自打在翰林院上班开始,沈溪就一直在构思如何上书,最近才开始下笔。其实这份奏疏参考了王守仁即将进呈的《论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而有了后世的视野,沈溪所奏更为具体,因为他对未来几十年蒙古草原上各大势力的发展和演变有着清楚的认识。 如今朝廷正陷入防备瓦剌这么一个相对狭隘的观点中,认为瓦剌才是中原王朝的大患。 从道理上来说,沈溪要尽量避免在弘治、正德两朝转换间过于显眼,但他还是得争取建功立业,最好能早日升迁到到五品左右的官职,这样调出京城后,按照京官到地方最少迁三级的惯例,当个知府应该没什么问题。 按照历史发展,距离弘治皇帝驾崩还有六年,这六年足够他经营,获得一个相对较高的官秩以及便利的政治环境,这样既能在政治浪潮中安身立命,又不至于牵扯进某一方势力而令自己在正德初年陷入被动。 到了正午,谢韵儿睡醒,听闻沈溪在家,连忙穿戴整齐出来,到沈溪房间里神色间兀自带着些慵懒,忍不住埋怨:“相公回家来,怎不将妾身叫醒?若不是睡醒时小山说了一句,尚不知相公在家。” 沈溪往门口看了一眼,没看到林黛的身影,这才伸手将谢韵儿的纤腰揽在怀里,想亲热一下,却被谢韵儿含羞带怨挣扎着推开,“跟相公你说话呢,也没个正经。” 沈溪笑道:“夫妻之间,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我还有东西写,你先去忙,正好有时间,下午与你一起到谢家老宅看看,顺带看看怎么收拾下,回头我们搬过去住,可好?” 谢韵儿抿嘴一笑:“求之不得呢。” …… …… 谢韵儿把谢家老宅和店铺收了回来,心里非常开心,想着该如何感恩才好,便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献身”,结果与沈溪还真成就百年之好。 此时的谢韵儿,算是“事业家庭两得意”,也是赶巧,她与沈溪刚合卺,沈溪就得到几天假期,就好似为二人量身准备一般,在她最需要沈溪疼爱的时候,沈溪就有时间每天都陪着她,她脸上堆满了笑容。 谢韵儿一向以冷漠示人,主要是肩上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根本无暇放轻松,就连嫁人,也只是个形式婚姻,令她悲苦的心境始终不得开解。 可现在却不同了,就算她比沈溪年长几岁,可沈溪的本事和能力,足够让她当作倚靠,而她也有信心成为沈溪的贤内助,现在沈溪宠着她,疼着她,她心里除了幸福,其实也有些内疚,因为她知道这幸福本不属于她。 还没得到时不怕失去,因为不曾拥有过。可一旦获取,就会患得患失。 所以谢韵儿的心境极为复杂,经常前一刻还幸福地傻笑,后一刻就已惶惶然失魂落魄。 趁着休沐,沈溪与谢韵儿去谢家老宅那边查看了一下,不过在这之前,二人去了趟大兴县衙,将房地契登记造册。 听闻前来办事的是今科状元,堂堂的翰林院修撰,说不一定将来就是六部甚至是内阁大学士,县衙的人哪里敢怠慢,不到一刻钟,所有手续便办完了。 随后,沈溪与谢韵儿一道去了距离县衙不远的谢家老宅,宅子的原主人其实一直没住在这儿,空荡荡的宅子已经荒废好几年,若非怕房屋坍塌或者太过衰败无法出售,前主人一直雇人打扫,每年还修葺一次,恐怕早就荒废了。 本来林黛想同往,但由于还要先前往大兴县衙办事,多少有些不便,沈溪就让朱山同行。 沈溪并非第一次到谢家老宅来,不过上次来只是围着宅子走了一圈,连院门都没踏进去,这次他却是以主人的身份前来。 到了大门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那儿走来走去,见到谢韵儿,一脸惊喜地迎上前,行礼道:“小姐,您回来啦?” 谢韵儿神色激动,稍稍掩泪:“云伯,你怎在此?” 却说这云伯,正是谢家的老管家,当初谢家落难后,谢家连自家住的宅院都卖掉了,无立足之地,只能远赴汀州,加上一大家子基本都是妇孺,带着云伯这样的老管家上路不合适,毕竟云伯在京城有家眷。 当时谢韵儿将家中大部分仆婢都遣散了,云伯也给了一两银子让其自谋生路,她没想到这次刚收回宅子,就见到了老仆从。 “……我是偶然听人谈到,说是这几天谢家大宅有人买去了,又听街坊说小姐曾回来看过,我就过来看看……或许能遇上小姐,真没想到运气那么好。” 云伯满脸感慨,帮着打开门,然后在前面引路。 要说云伯在谢家做了三十几年,对院子里外早就熟稔无比,倒是谢韵儿对这三进的大宅子多少有些陌生了,从大门进去,每到一间屋子前都会驻足一下,思索当时是家里哪位住的。 “小姐去了汀州府,不知一切可好?老朽一直在打听谢家的消息,还专门到闵生茶楼询问那些福建来的商人和应试举子,不过他们说不知道。” 谢韵儿点点头,带着几分幸福望了沈溪一眼:“还好。” 云伯老怀大慰:“那就好,小姐……这位是……二少爷吗?” 云伯终于跟谢韵儿叙完旧,这才发觉谢韵儿身边跟着个沉默的少年郎,以沈溪的年岁,他只能将沈溪当作是谢韵儿的弟弟。 沈溪笑着问道:“云伯,你看我长得像谢家人吗?” 云伯笑着连连点头:“像,真像……没想到二少爷长大之后,真是一表人才啊!” 这句话出来,让谢韵儿面子有些挂不住,她一脸羞红地低下头,道:“云伯,这是我相公。” 云伯一惊不老小,他听街坊说及,谢韵儿已经嫁人,但没想到却是嫁给一个半大的小子,他刚才仔细观察了下沈溪的年岁,可能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不由惊讶地问道:“啊?小姐……这……这位是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未完待续。) 第四九一章 老宅迎客(第四更) 在云伯看来,自家小姐那是大家闺秀,怎么都应该嫁给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而前几天他回来跟街坊们询问,的确从街坊口中得知,谢韵儿嫁入汀州的官宦人家,还说陪丈夫进京赶考。 因当日谢韵儿自己就说得不清不楚,街坊们的说辞中自然带着很多意会和理所当然,跟今日的真实情况大相径庭。 谢韵儿正色道:“云伯,他……的确是妾身的相公。” 云伯心中满是不解,但还是恭恭敬敬向沈溪行礼:“老朽给姑爷请安。” 沈溪道:“云伯客气了,我这次只是陪娘子回来看看院子,初来乍到,这院子不怎么熟悉,该怎么收拾布置,全听娘子的。” 谢韵儿笑了笑:“相公才是这府邸的老爷,还是听相公安排好。” 在曾经的奴仆面前,夫妻两个倒先客气起来。 谢韵儿与沈溪,在云伯的带领下在院子里里外外转了一遍。 三进的院子,除了杂物房有些破旧家具外,别的东西都被原主人搬走了……谢韵儿对许多不见的老家具恋恋不忘,因为那是谢家遗留下来的东西,可是如今都不见了。 云伯叹道:“这几年这院子一直没人住,虽然听说买房那家人每年都安排修缮,但有的房间还是漏雨……以后小姐和姑爷搬回来住就好了,这院子里有了人气,以后谢家还能跟以前一样兴旺。小姐,太公和大老爷、大夫人他们……可好?” 谢韵儿点头:“祖父和父亲经过几年牢狱之灾,如今祖父卧病在床,由家里人照顾,别的尚还好。” 云伯有些期待:“那几位主人何时搬回京城?” 谢韵儿摇了摇头,随后又自然而然地看了沈溪一眼,这才回答:“谢家已在汀州安家落户,短时间内不会回京,这宅子先劳烦云伯照看一下,相公平日公事繁忙,妾身或者不会常过来走动。” 云伯一听糊涂了,他本以为谢家买回宅子,是要举家迁回京城东山再起,未料不但那些老主人不回来,连小姐和新姑爷也不打算过来住。 云伯心想:“这新姑爷看起来年岁不大,他有什么‘公事’会忙到无暇陪小姐?” 谢韵儿刚回来,街坊邻居都听说了,纷纷过来恭喜。 要说谢家以前邻里关系便处得不错,上次谢韵儿来时又各家送了些小礼物,自然赢得大家的尊重,听说谢家重新把宅子买下,都替谢韵儿感到高兴。 “……就说谢家的闺女有本事,刚见到那会儿,我就估摸是回来买宅子,没想到这才多久啊,宅子又重新姓谢了。” 那些大妈大婶又开始后知后觉,街坊邻居的孩子开始在院子里乱跑,甚至开始玩起了躲猫猫,简直把谢家老宅当作游乐场。 谢韵儿有些歉意:“我们刚搬回来,没什么准备,麻烦云伯去街口买些瓜果点心回来招呼街坊。” 随后拿了些铜板和散碎银子给云伯。 云伯非常高兴,连不迭点头:“好,好。” 云伯带着朱山一起去买东西,谢韵儿则招待邻里,等云伯回来,接待宾客的事便交给云伯,谢韵儿则进到中院,看着正站在正堂前,抬头打量的沈溪。 “相公莫不是想将御赐的匾额挂在此处?”谢韵儿笑着问道。 沈溪摇摇头:“字是赐给你们谢家的,挂在哪儿我可管不着,只是外面的人我都不认识,就不出来凑热闹了。” 谢韵儿神色略带愧疚。 刚才不得已之下,她向街坊介绍沈溪就是她相公,一时间议论声四起。想来也是,大娘子嫁给小相公,多半是谢家贪图人家小相公家里的钱财……当然也有可能是小相公贪恋大娘子的美色,非要娶大娘子过门! 总之,难听的话一箩筐,这些大妈大婶正在人家家里做客,却丝毫也不懂什么叫避忌。 人言可畏,沈溪宁可在中院独自清静,他毕竟陪谢韵儿回老宅来图个开心,不会去扫谢韵儿的兴致。 “都是妾身的错。”谢韵儿有些委屈。 沈溪笑着安慰:“娘子何错之有?只怪外面那些人太过肤浅!” 正在说话,突然门口有喧闹声,就听有人问道:“这里可是谢府?” 沈溪和谢韵儿从内宅门出来,就见大门口有人过来送礼,一次来了十几个家仆,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 来人看起来颇为客气,但身上明显带有几分官宦人家的无礼和傲慢,院子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没人敢靠前一步。 沈溪迎上前,拱了拱手,问道:“诸位是?” “沈修撰贵人多忘事,小人是寿宁侯府的管事……寿宁侯听闻沈修撰另迁府邸,特地让我等前来送上几份乔迁之礼……来人啊,将礼物抬进来!” 寿宁侯府的人抬着东西进来,大箱小箱摆了小半边院子,那人又道,“沈修撰不用担心,寿宁侯说了,无论朝中发生何事,都不会影响沈修撰的仕途,沈修撰只管在家中安心静待几日,便可无事。至于这礼物,是感谢沈修撰和谢府为贵人治病的酬谢,沈修撰请勿推辞。” 要说张鹤龄从来都是搜刮别人不手软,但却接二连三给沈溪送礼,沈溪心里有股别扭的感觉,这分明是要把他往外戚一党发展啊。 随着来人的话说完,院子里再次嘈杂起来。 街坊邻居并不知道“沈修撰”是个怎样的概念,但大多数人却知道“寿宁侯府”,那毕竟是皇亲国戚的府邸,在整个京师都很有名。 而这位谢家的新姑爷,居然能得到寿宁侯府的“谢礼”,还得到侯府中人的尊敬,那来头可不小。 沈溪点头道:“劳烦回去通禀寿宁侯,在下谢过他的好意,改日登门感谢。” “好的。沈修撰,我们先回了……放下东西,走了!” 一声招呼,寿宁侯府的人没有以往的嚣张跋扈,恭恭敬敬过来行礼后离开,没有半点找事的意思。 等人一走,院子里彻底炸开了锅。 云伯一脸茫然走过来,问道:“姑爷,小姐,这……这是怎回事?” 先前他还将“小姐”排在“姑爷”之前,不过在谢府干了几十年,早就懂得察言观色,现在他知道,这位姑爷绝不是一个少年郎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依然有人前来送礼,而且还是好几位不约而同上门,却是同在教忠坊居住的士绅特意上门来送“乔迁礼”。 沈溪这才意识到,先前他陪谢韵儿去大兴县衙为房地契登记造册时,从官府那边泄露了口风,周边士绅听说新科状元要搬到原来的谢府住,都忙着过来送礼攀交情,这也是官场上基本的熟络礼节。 这次来的人,虽是官宦之家,没有寿宁侯府那么大的来头,送的礼物也不像寿宁侯府那么重,但加起来林林总总的东西,摆得连前院都快摆不下了。 街坊邻居见势不对,有的已经顾不上水果糕点早早离开,有的则赖着不走,想看看还有什么更大来头的人来。 沈溪本不想张扬,因为谢家府宅不是他用自己俸禄买来的,若御史言官察觉此事,细算他的收入和支出,然后参奏他一本,到时候他可就麻烦上身了。 不过有宾客来,他还不得不出面招待,好在住在左近的京官以及士绅都很识相,只是来送来礼,礼节性拜访后,便告辞离去。 等客人陆续送走,云伯这才想起来事情不太对,以前就算谢家风光时,为那些达官显贵诊病后人家过来送谢礼,也不会有今日这般隆重。 云伯赶紧问道:“小姐,那些人为何要给姑爷送礼?” 谢韵儿正色道:“云伯,看来要跟你说明白了,其实……老爷是新科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为从六品修撰,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以后这府邸,不再是谢家门,而是沈家门。你可要记住了。” 云伯听了吓得六神无主,赶紧给沈溪磕头:“老奴给老爷请安。” 沈溪道:“自家人不用客气,这里既是谢家,以后也会是谢家,云伯以后若想回来做事,一切俸禄按照旧例,若不够,以后再增添些。” 谢韵儿拉了拉沈溪的衣袖,好似想提醒一句,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沈溪扶起云伯,让他接着出去招待宾客,顺带找人帮忙把礼物搬进中院,送入东西两侧的厢房中。 对于这些礼物,沈溪没兴趣知晓,因为收了礼需要还人情,人家总不会无缘无故前来,到时候肯定要有所求。 不过谢韵儿多少有些为人妇的“财迷”,白得来的好处,不看白不看,她让朱山帮忙,逐一打开箱子,把每口箱子里的礼物都检查了一遍,粗略算了算,过来道:“相公,妾身算过……今天的礼物还真不少哩。尤其是寿宁侯府送来的礼物,以相公的俸禄,恐怕十年都赚不到呢……” 张鹤龄懂得如何收拢人心,上次他送给沈溪的礼就不轻,今天送礼来,拉拢之意更加明显。 沈溪叹道:“这正是我担心所在……寿宁侯可不是容易相与之人,他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有陛下和皇后为他撑腰,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不过,却不得人心啊!” 谢韵儿点了点头:“寿宁侯府的人不是说了吗?这是感谢相公为太子治病送来的谢礼,或许仅仅只是如此而已,相公不必多想。” 沈溪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没把刘大夏利用他和汀州商会去“钓”府库盗粮案的事告知谢韵儿,谢韵儿只隐约知道点儿皮毛。 若张鹤龄真把他当作自己人,以后极力拉拢,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要拒绝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当朝权贵,非我所用,则也不能为他人所用,若沈溪不归顺外戚一党,张鹤龄不会放过他。 朝臣中有不少人,便是为张鹤龄打击报复,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沈溪不禁想起当初在汀州码头见到的那位官家小姐,而那官家小姐的父亲,据说正是因为得罪张鹤龄,最后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 ps:第四更! 四连更送上!这几章天子写得很急,不知道这么处理谢韵儿和沈溪的事情好不好!请大家在书评区给个回馈,让天子做到心里有数。 同时,今天是超级大爆发之日,天子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似乎按照承诺,今天应该还有十一章,我的天哪,这次真得要拼老命了! 含着热泪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四九二章 这位是贱内(第五更) 谢家老宅变成状元府邸之事,就算沈溪和谢韵儿不想张扬,也在大兴县衙衙役和吏员无意中的传扬以及士绅的相继拜访后,很快传遍教忠坊以及周边的崇教坊、居贤坊和仁寿坊,谢韵儿嫁给状元为妻一事,成为街坊间争相谈论之事。 大媳妇,小相公,看起来很不般配,谢家的街坊本来可怜谢韵儿,以为她实在嫁不出去才嫁给个小相公,但现在听说谢韵儿嫁的对象是状元,一个个都为谢韵儿感到高兴。 现在是状元夫人,来日或者就是诰命夫人,女儿家同样可以光耀门楣! 谢家老宅是收回来了,铺子那边也过去看过,谢韵儿并未有在京城重振谢氏药铺的打算,所以她打算继续把铺子租出去,然后用租金来帮补家用。 谢韵儿懂得精打细算,她仔细核算过修缮谢家老宅需要花费的钱,如果大肆装修的话,差不多要七八十两银子,主要是因为谢家老宅年久失修,原主人家一直想把宅子卖掉,可惜因为谢家人曾得罪权贵,这宅子不怎么好卖。 这笔银子,不是沈溪那么点儿俸禄能支撑的。 谢韵儿拿出自己的积蓄,再凑上沈溪给她的钱,准备暂时把房子简单修缮下,能住人即可,毕竟眼下住的小院子有些挤了,总是白住别人的院子也不好意思,既然迟早要搬家,那还不如早点儿完事。 接下来几天,沈溪都在自己房间里写写画画。 为了避免刺激林黛,谢韵儿甚至晚上都没有过来与沈溪同房睡,看得出她很在意林黛的想法,不想伤害这个对沈溪一往情深的小妹妹。 可惜林黛始终是女人,她依然从平日沈溪跟谢韵儿的举动间,发觉二人之间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以前那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少了,谢韵儿脸上还总是有意无意露出女儿家的羞态。 六月初三这天,沈溪得到翰林院同僚传来的消息,说是让他和伦文叙、孙绪三人,在礼部会试鬻题案置对这天,同去皇宫午门,因三人的考卷都在最后审定可疑的卷宗中。 午门置对的时间定在六月初五,沈溪反复思索后,已经不那么担心了,主要是他基本上把自己摘出了案子,朝廷不可能打自己的脸,钦点的状元最后是通过鬻题而得,这会极大影响科举考试的公信力。 不过沈溪总还是需要做一点准备。 除了午门置对时可能用到的说辞,他这几天已将上疏写好,准备在午门置对后回到翰林院,抢在王守仁上书朝廷前主动上奏,只有抢先一步,才能取得效果,不然就纯属拾人牙慧。 而谢韵儿那边经过几天紧张施工,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下,重新翻了瓦,给荒废的花台里种上花,给后院一个池塘注入活水,然后再添置桌椅板凳等生活用具,这天准备邀请沈溪过去看“新居”。 “相公,妾身让云伯准备了好些天,终于把屋子收拾好了,今天陪妾身过去看看吧。”谢韵儿眼里满是期待。 初为人妇,谢韵儿心中极为压抑,想跟相公缠绵悱恻,却总觉得对不起林黛而要委屈自己,这让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沈溪这些天很少出门,在家里待久了,也想出去走走,于是欣然同意。 谢韵儿拿着谢家老宅刚配好的大锁钥匙,连朱山和林黛等人都没叫,与沈溪出了门,到街口车马行雇了辆马车,夫妻二人一同到谢家老宅。 打开门来,乍一看,沈溪觉得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里面全都修缮过了,只不过没有粉刷油漆,大动干戈而已。 进入中院的西厢房,走进里间的位置,谢韵儿笑着道:“这些都是妾身这几日跟小山出去挑选的,相公可喜欢这里的布置?” 沈溪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就一个感觉,华而不实。 估计谢韵儿是按照以前闺房的模样布置,这是她少女时期的回忆,否则为何只是中院的正堂和她的房间才是这种风格,其他房间都是简简单单稍微整饬一下就算完事? “嗯,挺好的。” 沈溪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谢韵儿如同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姑娘心态,他可不会去破坏娘子的好心情。 “那……相公还在等什么呢?” 谢韵儿坐在床沿,面色如同那大红的锦被一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双手并放在自己身前,只等沈溪的疼惜。 沈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忽然明白过来……谢韵儿觉得那日的洞房合卺太草率了些,准备在这里补办一次吗? 可是……似乎太不合适啊! “那个……娘子,云伯呢?今日为何没见到他?”这时候反倒是沈溪不自然了,他支支吾吾问了一句。 谢韵儿抿嘴笑道:“云伯刚抱了小孙子,这些天留在家里忙活,妾身让他暂且不要过来……” 沈溪点了点头,又有些为难:“可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谢韵儿含羞带怨地瞪了沈溪一眼,朱唇轻启,吐出令人骨头酥软的温柔细语:“相公……” 这一声相公,叫得沈溪神魂颠倒,他跟谢韵儿认识五六年了,从未见到谢韵儿有这般妩媚动人的神色,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管什么光天化日会不会有人打搅的问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振夫纲。 对,一定要振夫纲,与别的没什么关系。 虽不是红烛艳艳,但却是郎情妾意,最难得的就是新婚燕尔后的眷恋……也是二人住在拥挤的小院里稍微有些压抑,到了专属于自己的空间,连谢韵儿都放下了她以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矜持,与沈溪尽情享受这种只有彼此的美妙感觉。 都道是**苦短,其实白天也是如此,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沈溪还继续躺着休息,谢韵儿却已经精神地下床,简单整理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打鬓。 “相公为何看起来那么累,而妾身却感觉很好呢?”谢韵儿简单修好眉,回头看向沈溪,神态带着一丝慧黠,小女儿家神态毕露。 沈溪叹道:“在这方面,我是失,你是得,我们能一样吗?” “没个正经。” 谢韵儿面色娇红,嗔骂一声,回过头继续梳妆。 沈溪笑道:“你不怕回去被黛儿发觉?那小妮子,这几天成天都盯着你我呢,我总觉得她是在等着捉奸,我们许久不回,她心里指不定会怎么想……” 谢韵儿站起身,回到床前,坐下后把玉手乖乖地交给沈溪握住,神色略带伤感:“妾身总觉得对她不起,不过女儿家……本来就是为悦己者容,大不了先给相公看过,回去之前……我再清洗掉。”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不早了,谢韵儿单纯要修饰一下给他看看,再卸妆,这又是何苦来着? 不过沉浸在初为人妇娇羞欣喜中的谢韵儿,总会做一些她以前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傻事”,都说是一孕傻三年,如今谢韵儿尚未有孕事,不过人已有些痴痴傻傻,心里除了沈溪别无他事。 就在沈溪抱着谢韵儿,二人温柔缠绵时,突然正院那边传来声音,夫妻二人同时警觉起来。 谢韵儿赶紧整理好衣衫,道:“莫不是云伯回来了?” 沈溪仔细听了听,笑道:“好像是敲门声。” 谢韵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起来帮沈溪整理好衣服,将自己的衣衫也整理好,恢复了以前高不可攀令人敬而远之的模样,随沈溪到了前院。 院门口还有人在敲门:“赵画师在里面吗?” 这天下间会找“赵画师”的只有李家人,谢韵儿知道不是找自己的,便回身到内院去了,等她走开,沈溪这才过去将门打开,却是李二小姐乘着轿子,带着人送了些礼物过来。 “赵画师有礼了。” 李二小姐上来便行礼,不再是欠身一礼,躬身之间,险些要跪倒在地。 沈溪一看就知道,李家人多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沈溪道:“李小姐多礼了,我今日不过是过来看看,未料李二小姐这般赶巧就找来,莫不是提前知道在下会来?” 李二小姐双颊飞起一抹红晕,显然她是提前派人过来看过,确定谢府没有上锁,知道可能是他过来了,这才亲自前来拜访送礼。 “民女……小女子并非有意前来打搅,望赵画师切勿见怪。”李二小姐有些慌张道。 沈溪笑了笑:“李小姐专程前来送礼,若在下见怪,实在不知好歹。李小姐,里面请。” “嗯。” 李二小姐点了点头,将丫鬟留在门口,然后招呼下人将礼物送进院子。要说寿宁侯府送来的礼物已不轻,可还是比不上李家送来的礼,大大小小竟然有三四十口箱子。 李二小姐随沈溪一同进了前院西南角刚刚收拾出来的会客厅,她打量了一下,发觉会客厅布局简单,靠北墙边正中位置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张太师椅,然后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木椅倚墙,前面搭配上长条茶几,此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家具。 西北角有道门,门上连帘布都没挂,一眼望去是个满是书架的书房,不过现在书架上空空如也,连一本书都没有。李二小姐立即猜想沈溪新官上任没什么银子,所以就算将老宅赎回来也没钱好好装修。 “赵画师,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李二小姐道,“我李家受赵画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有驱驰,当效犬马之劳。” 沈溪道:“李家将这么大的宅子都帮我赎买回来,我早就心满意足。李二小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这时候,谢韵儿从内院出来,她听到沈溪在跟女子在对话,大概猜到是李家小姐。 本来沈溪与谁交谈与她无关,可她禁不住心中有些小小的吃味,竟管不住自己,非要出来一探究竟。 等她见到李二小姐,发现对方姿色尚逊自己一筹后,心境反而平和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为何。 “妾身给相公请安。” 谢韵儿走出来,娉婷施礼,很有一家主妇的风范。 李二小姐望着谢韵儿,仔细打量一番,心里却在想:“她应该就是谢家小姐……” “夫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李氏的小姐,谢家祖宅便是她帮忙赎回来的,说起来,我们得感谢她。” 沈溪笑着说完,对李二小姐介绍,“李小姐,这位是……贱内。” *********** ps:第五更送上! 这章特为创世盟主“哥哥是我”而加更,谢谢您的慷慨!同时还要谢谢起点llhz大大,您现在已经是护法了哦! 今天天子会拼老命更新,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壮行****!(未完待续。) 第四九三章 三堂会审(第六更) 沈溪从未在李二小姐面前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因此就算李二小姐已从外界知晓,仍要故作不知,但她对沈溪夫妇恭敬异常,跟她以前对待“赵画师”的态度大相径庭,连谢韵儿都感觉到,这位李家小姐将沈溪当作官员看待,而非一名画师。 “滴水之恩不忘涌泉相报,小女子送来薄礼,望赵画师不要嫌弃,以后赵画师的事便是我们李家的事。” 李二小姐语气之间很客气,一副把沈溪当作“自己人”的模样。 沈溪笑着摇摇头,道:“李小姐送来厚礼,在下先行谢过,不过以后在下未必常住京城……” 李二小姐惊讶地问道:“赵画师要远行?” 沈溪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暂且没有远行的计划,闻言却依然点头,其实是不想跟李家间有太多来往。 见沈溪点头,李二小姐多少明白人家的意思了,这分明是不想跟商贾之家走得太近,再多说便是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她很明事理,不再提关于与沈溪多熟络之事。 不多时,李二小姐起身告辞,带着仆从离开。谢韵儿脸上满是笑容:“相公如此做,似非待客之道呢。” 沈溪摇摇头,说道:“娘子,我们现在不大不小是个官宦之家,跟李家走得太近,难免会招惹来闲言闲语。以前你为谢家之事,到那些官宦人家拜访,估计没少受冷遇吧?”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侧过头时却抿嘴一笑:“那时妾身把那摆谱的官员恨得牙痒痒,未料如今我却嫁了个这般的相公。” 谢韵儿心情好了许多,此时的她沉浸在****中,脑子有些不好使,心里除了丈夫再也容不下别的任何事情。 回到小院,林黛追问沈溪和谢韵儿去了哪里无果后,闷闷不乐,沈溪则开始为两日后的午门置对发愁,倒不是说他担心事情最终会牵连到他身上,而是他将亲眼见证明朝历史上一段有名的冤案,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却无法左右案情的结果。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这天天没亮,沈溪就收拾妥当,穿上朝服往皇宫午门而去。 新科进士中,被勒令前往的人只有沈溪、伦文叙和孙绪,其中沈溪和伦文叙在翰林院上班,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此番见面沈溪只是点点头笑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要说沈溪看得开,伦文叙看得就更开了,因为伦文叙本身就是名儒,就算他跟程敏政以前有过交际,他也不用担心别人将他往浑水里拽。 唯有孙绪面色沉重,他这人狂放不羁,以前得罪过不少人,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并非一次两次,若是以前那般中伤,他大可不当回事,但这次却涉及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战战兢兢。 “……料想应该没我三人什么事情。”最后出言安慰的反倒是心里最没底的孙绪,“我就不信,那姓都的再咬,能把我三人牵扯其中?要是真有牵扯,镇抚司早就上门拿人了,何必等到今日午门置对才叫我三人前来?唉!要怪还是怪当初为何要作出那道策问题……” 沈溪笑了笑,问道:“听孙兄的意思,若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算知晓那道策问题的答案,也会避忌不答,是吗?” 孙绪沉默了一下,未置可否,不过看样子他还真有这种打算。 沈溪料想,或者这年头的人都抱着中庸的思想,宁可自甘平淡也不想招惹麻烦,而让沈溪选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知道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依然要将那策问题答出来,因为这事关科举前途……不冒险哪里来的会元、状元当? 再世为人,沈溪对于自己的仕途,其实也有执念,这可不是因循守旧满脑子封建思想的酸腐儒生所能理解。 沈溪三人抵达午门前,已得知一些消息……今日弘治皇帝不会亲临午门,不过已钦命左都御史闵圭主审,刑部尚书白昂、大理寺卿王轼协同审理此案。 审案的地点设在午门,按照旧例为“廷鞫”,而且是三司衙门“三堂会审”。同时会有六科都给事中参与会审,因为是钦办的要案,闵圭属于代天子审案,事情结果要第一时间传到宫闱。 虽然公堂设在皇宫午门外,但本身案子并不会公开审理,这天不会有朝官和百姓过来围观。 三人抵达午门时,天刚蒙蒙亮,来的人不多,主审官闵圭未至,几名属官正凑在一起交谈,还有三司衙门的人往午门前搬桌椅和刑具。 大明朝的公堂审案可说是相当黑暗,用刑几乎是家常便饭,而这次所审犯人又都是从诏狱里出来,酷刑下可能都只剩下半条命。 沈溪对唐寅受刑的情况并不太了解,当年徐经被拷问后“据实招供”,以及程敏政出狱四天就暴亡,可见他们所受酷刑之严厉。 这尚且是在朝廷吏治相对清明的弘治一朝,换作之前之后几代皇帝,他们的下场可能会更惨。 沈溪毕竟不是以参与审案的身份而来,说起来他跟伦文叙、孙绪一样都是嫌犯,若这案子将他三人牵扯出来,或许上去受刑都有可能。 三人见没人搭理,自觉站到左侧的红墙下,这时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走了过来,对三人行礼,问道:“几位是?” “翰林院史官修撰沈溪。” “翰林编修伦文叙。” “吏部观政进士孙绪。” 那人一听,点了点头,恭敬回礼:“在下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 在明朝,六科给事中并不隶属于任何衙门,行的是纳谏、监察之事。其本身官职并不高,六科都给事中不过才正七品,官品甚至不及沈溪的翰林修撰,但属于向皇帝直接负责,有封驳、科抄、科参、注销之权力,形同门下省之权限职责,属于典型的官低权高。 《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有记载:“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这次举报礼部会试鬻题案的华昹,就是户科给事中。 听到对方自曝来头,伦文叙和孙绪脸上都带着一抹谨慎和防备,生怕一言不合引起这位工科都给事中的怀疑,从而牵扯进鬻题案。 但沈溪却知道林廷玉在这案子上属于“自己人”,林廷玉一直主张将此案撤销,将涉案人等放还,也是因为他的主张,在案子结束后,他被降职发配,属于朝中所有大臣中,除涉案人等外唯一受到此案牵连的。 沈溪在官品上属于林廷玉的“上官”,但此时他一点儿没有上位者的觉悟,再次行礼,问道:“会审几时开始?” 林廷玉脸色凝重:“要再等一个时辰……三位若觉得累了,让人搬椅子过来便是。” 沈溪赶紧摆手:“不可,今日我等身背怀疑,没有资格落座。” 林廷玉点了点头,未再勉强,行礼后重新返回主案桌那边,他作为今日监审官,还有不少事情做。 说是等一个时辰就能开审,可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太阳差不多要到头顶了,才从宫门方向过来一众身着朝服的官员,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闵圭,在他身后则是刑部尚书白昂、大理寺卿王轼,以及三司衙门属官一众人等。 这些人一来,连同沈溪、伦文叙等人具都行礼,而且行的是跪礼,因为这些人代表天子审案。 等三司衙门主官落座,其他人才相继落座,沈溪三人站在刑部衙役和吏员后面,既不属于审案,也不属于旁听,更类似于人证或者囚犯,若有需要,随时会被拉到午门口打一顿板子。 闵圭手上拿着礼部会试鬻题案的所有卷宗,他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漏后,喝一声:“提堂!” 在刑部衙役的“威武”号声中,事件的两名当事人,举报人华昹和被举报人程敏政,被几人架着到了午门正前方,待押送之人松手,二人皆都无法站立或者跪下,只能趴在地上才能应答。 虽然二人身上换上干净的衣衫,但依稀可辨程敏政脸上和手上的伤痕,至于华昹那边情况相对好一些,他毕竟是举报人,而且朝中有人给他“撑腰”,在牢里基本没受酷刑。 但就算华昹在牢房受到一定优待,可还是跪不下来,只能跟程敏政一样趴在地上回话。 “所提案犯,是为何人?”闵圭一脸威仪地喝上一句。 华昹先行礼回话,态度好不恭敬,反倒是程敏政一脸傲气,回道:“吾乃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是也!” 就算遭受严刑,可到底还有文人的风骨,此时仍旧不屈不挠,只是稍显中气不足。 闵圭、白昂和王轼三人对视一眼,既为朝臣,若平日无深仇大怨,断不至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闵圭拿起手上一份御笔诏书,站起身道:“听宣。” 连同白昂、王轼等人具都起身,然后恭敬下跪听旨,却是弘治皇帝钦命三司衙门会同审理此案的诏书。 待宣读完毕,所有人刚站起,未等落座,就听趴在地上的程敏政高呼:“吾无罪,吾代天子科选天下士子,何罪之有?” “不得喧哗!” 闵圭喝了一句,对别人有用,对程敏政丝毫不起作用。 要知道程敏政自从被下北镇抚司大狱后,每日面对的都是蛮不讲理的锦衣卫,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以前的同僚,而且还是皇帝钦命派来审案的,所喊内容能上达天听,此时不喊更待何时? ************* ps:第六更! 本章依然为创世盟主“哥哥是我”加更!天子自开书以来,得到起点、创世、qq阅读和手机qq等读者的大力支持,天子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士为知己者死,此时不爆发,更待何时?也请大家多多支持,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给予天子最大的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九四章 当庭翻供(第七更) 此时程敏政就好似抓到救命稻草的落水人,闵圭一拍惊堂木,可午门并非是封闭的衙门,这一声根本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程敏政呼喝喊的声音只大不小。 闵圭心里恼恨,一摆手,旁边马上出来几名衙役,用棍子挑着程敏政的手脚,将他给“撅”起来,提到半空,棍子突然撤去,就听“噗”一声,程敏政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儿半天没动静,这下疼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再喧哗,重枷伺候!”闵圭怒道。 旁边的华昹算是非常识相的,他作为举报人,本就没有冤枉不冤枉的问题,他可不会当众去触犯这几位上官的威仪,就好似老狗一般趴在那儿,不扔肉包子和石头过去,打死他也不动。 闵圭先把叫嚣的程敏政制服,再一拍惊堂木:“请宗卷,置对。” 随着闵圭话音落,有人出列,将一份案宗拿过去放到华昹面前,正是华昹举报程敏政的奏本,同时有李东阳会同礼部第一次审查会试鬻题案相关的案卷,一并交给华昹。 这就如同原告和被告在衙门里的争锋对质,闵圭作为法官及引导者,在二人对质时并不会发表看法,只让二人当庭说明对方有罪、自己无罪,若哪一方被辩得哑口无言,这案子基本便有了定论。 程敏政没看过举报他的奏本,但他对奏本里的内容耳熟能详,每天镇抚司的人用里面的内容对他严刑拷打,就是让他承认里面所叙述之内容属实,可他坚持自己没做过,就算死也不会承认。 但程敏政不承认,有都穆这个人证在,徐经也屈打成招承认向他的门子贿赂,他家里的门子被拷打之后也承认了贿赂的事实,他死咬着已没有任何意义,想的是能早些到公堂审讯而避免再被拷打。 程敏政最后没承认受贿,但却承认对家仆管教不严,等于是变相承认受贿。 到此时,鬻题案的初审工作才告结束,于是呈报皇帝,开始过堂。 可到了午门置对时,程敏政上来就大声叫冤,显然是要推翻之前的口供,闵圭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流程继续置对,毕竟他需要给弘治皇帝交差。 华昹拿到自己的奏本,脸色很不好看,若非自己听信别人嗦摆上奏,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遭受刑罚后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下场。但为了能早些出狱回归正常生活,他怎么都要一口咬定自己所奏之事是事实。 可华昹的奏本中,多数属于“风闻言事”,其中并无太多实质性的内容,他要找证据,就得引用李东阳第一次调查的结果,可李东阳最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对于唐寅、徐经二人的卷子当即判了不录,另外一些可疑的卷宗,也以不是程敏政一人所定而为程敏政开脱。 李东阳在这案子上不是在帮程敏政,而是在维护大明朝科举取仕法统的权威。 华昹拿到案宗,便开始置对,因唐寅、徐经二人不在录取之列,其实他要从鬻题案本身去辩倒程敏政很困难,他只能拿那十三份可疑卷宗来说事。 程敏政悲呼:“礼部会试卷宗皆都糊名誊录,吾乃代天子取仕,既为主考,所阅之卷无非各房同考所呈,录取与否非我一人可定,若以此来论罪,吾有不服,吾有不服啊!” 一番话,就让华昹哑口无言。 要说程敏政只是在考试之前与唐寅、徐经二人走得近了些,在考完试后有人传扬说程敏政鬻题,这就是鬻题案的导火索,至于背后有什么人主使,其实华昹自己也不清楚,他属于被人拿来当枪使的。 现在只要程敏政抓住主考一人不能做主录取谁、唐寅和徐经两名嫌犯俱不在录取之列两件事实,那这置对就没有任何意义。 之后华昹再说什么,程敏政就一个观点:“吾要见各房同考,吾要见礼部掌号籍者,他们可为吾洗刷冤屈复我清白!” 到了正午,案子陷入僵局。 这下连闵圭也看出来了,想用华昹来令程敏政心服口服是不可能的,而此时程敏政所提的见同考官和礼部会试的相关官员,按照法理上来说是可行的,毕竟被告也是有资格提出找人证来给他作证辩驳。 到中午吃饭时,闵圭将白昂、王轼二人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上奏皇帝,让皇帝来决定是否将礼部会试的同考官和礼部相关官员一同召来。 案子延后到下午再审。 转眼到了中午放饭时间,沈溪、伦文叙和孙绪在旁看了整个审讯过程,这案子暂时没有往三人身上牵连的意思,要说与三人关系最大的,还是那十三份可疑的考卷,以沈溪料想,他三人既然都作出“四子造诣”策问题,那三人卷子都在疑卷中。 就算将同考官都叫出来置对,只要无法证明三人是从程敏政或者别的渠道得到鬻题,那三人就与这案子无关。 午饭很简单,米粥和干饼,连菜都没有,不过米粥里加了点儿盐,如此总算能下饭。 华昹和程敏政的伙食一样,华昹倒是在那儿吃,可程敏政一肚子冤屈,再加上身体被严刑摧残,刚才又被架起来那一摔,身体跟散架一样,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孙绪吃着干饼,低声问道:“你们说陛下是否会准允让各房同考出来会官?” 伦文叙想了想道:“是否会官,似无太大干系。”说着他看向沈溪,想听听沈溪这个状元的意见。 沈溪对伦文叙的话很赞同,其实程敏政提出的事,李东阳也提出来过,华昹是觉得程敏政鬻题在先,阅卷时想私相授受在后,可真正了解礼部会试流程的人都知道,他程敏政就算是主考,对于阅卷也没有独断专行的特权,取谁不取谁先由同考官从各房遴选出来,最后再一同商议,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就算他想做主,也无法得知每份卷子到底属于谁。 既如此,那参奏程敏政在阅卷时有私相授受就不成立,把各房同考官和礼部官员叫出来会官也无济于事,反倒不如从徐经、唐寅通过贿赂得到考题入手。 不过有心人会想,这徐经和唐寅提前获悉第三场策问题的“四子造诣”考题,到会试时居然还答不出来,这是说明此二人到底是酒囊饭袋,还是说鬻题本身便是子虚乌有? 要说徐经和唐寅都是江南一地有名的大才子,唐寅还是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解元。两位大才子,提前拿到考题,居然还答不出来,这简直是要挑战天下读书人的智商啊。 所以弘治皇帝从李东阳调查结果出来后就觉得这案子纯属扯淡,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上下的压力也挺大,弘治皇帝将奏本留中十多天才准许将程敏政下狱,也是弘治皇帝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个冤案。 也许背后的人看到这案子不能从正常渠道去审,干脆用上刑讯逼供的一套,不讲理,就是要让你屈打成招。 沈溪叹道:“无论是否会官,只希望这案子到今日为止。” 吃过午饭没多久,皇宫那边就派人出来传旨,如同沈溪所猜测的那样,弘治皇帝并没同意将会试同考官和礼部相关官员叫出来对质。 如此一来,案件当庭置对暂时告一段落,至少在上午这一堂,程敏政没脱罪,但至少也没落下风。而下午那场相对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另外两名当事人,徐经和唐寅会被提堂审问置对。 随着闵圭一声“提案犯”,北镇抚司的人去了不多久,便从老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囚车里将徐经和唐寅二人押送到午门口。 相比于华昹和程敏政,这两位江南大才子的状况更加不堪,尤其是唐寅,就算换上了干净的白衫身上还在渗血。 沈溪回想唐伯虎当日与自己斗画时的英姿勃发,与眼下蓬头垢面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状态相比,简直很难想象是一个人。 沈溪突然明白了为何唐寅自此之后对官场看淡,这次经历可以说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大人,我冤枉啊,求大人给我做主!” 徐经因为交待得早,身上受的伤不及唐寅多,到了午门口第一件事就是跟程敏政一样喊冤。 闵圭一拍惊堂木,怒道:“如此竖子,既已招供,何以喊冤?” 徐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求大人明鉴,我是被人拷打,严刑之后不得已才招供,我可从来没贿赂过程家之人,在会试之前,也从不知考试之内容!” 一句话,就让午门口一片哗然。 花了好大力气,终于把徐经给打服认罪,现在刚到公堂他就矢口否认,若是连徐经都不承认,那这案子就只剩下都穆的证言和华昹那根本就言不符实的奏本,案子也就成了天大的玩笑。 闵圭感觉自己脸面有些挂不住,钦命让他侦办的案件,审不好可是要被降罪的。 你不承认是吧,那就打到你承认。 闵圭拿起竹筒里的红头签,往地上一执,喝道:“打!” 因为闵圭是代天子审案,又是在午门口这地方,可称之为“廷杖”,廷杖之下,连朝廷的二三品大员都可能会被打死打残,更何况徐经这样一个小小的举人? “大人……冤……冤枉……” 徐经属于没骨气的那种,几下拷问就容易招供的那种。果不其然,没几棍子下去,徐经已经在高喊,“大人饶命,我招,我全都招!” 换来的却是唐寅鄙夷的目光,唐寅心中满是愤恨……当初瞎了眼跟你一起上京赴考。 ********** ps:第七更! 本章为庆贺创世盟主“哥哥是我”大大而加更!同时谢谢起点、创世和手机qq、qq阅读等端口的读者大大的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 天子努力爆发,大家踊跃支持,如何?加油!(未完待续。) 第四九五章 各打五十大板(第八更) 主审官最喜欢的就是徐经这样“识相”的嫌犯,能省不少事,只要打开徐经这个突破口,案子就不至于陷入僵局。 闵圭道:“那你且细说一遍,是如何行贿窃得考题,又是如何将考题告知于唐寅所知,另外还有谁提前获悉本次会试之考题?” 徐经刚被严刑拷问,身体剧痛不能自己,却不得不赶紧回答,生怕又惹来一通殴打:“回大人的话,学生上京赶考时,中途便听闻翰林学士程侍郎学问渊博,好生仰慕,进京城后与好友投帖拜访,因而得见,以金银求其学问,程侍郎出题以考,谓及三场会试可考之题,遂与唐寅拟作文字,未料为外人所知。求大人开恩,学生的确非有意窃得考题,实在是程侍郎出题害我……” 徐经这话说得那是声泪俱下,可惜得不到别人丝毫同情,因为他不但把唐寅给卖了,同时还把责任归咎到程敏政身上去。 闵圭听了勃然大怒。 因为徐经这次招供,跟之前所供述的内容全然不同。 以前徐经是说用金钱贿赂徐家的仆人,而徐家仆从是从程敏政平日所看所写的内容中揣摩出考题内容,但现在徐经却说直接贿赂的是程敏政。 虽然都是招供,可前后证言不一致,关于之前对徐家门子的拷问将会变成无用功。 “还敢胡言,再打!” 闵圭正要拿红头签出来,就听徐经高呼道:“大人想听什么,只管说来,学生必依照此话招供,绝不敢有丝毫错漏,还请大人看在学生上有高堂,下有嗷嗷待哺小儿,放过学生一马。” 这话一说完,闵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徐经没半点儿骨气,而且以他话里的意思,他是被屈打成招,只要不用刑就好,想让他招什么就招什么,接下来就算拷问也没半点儿作用,反倒会令弘治皇帝觉得这案子审得一塌糊涂,说不得会被降罪。 吏科都给事中魏玒出列而道:“你且说,是否还将题目泄与他人所知?” 一个吏科都给事中,在这种场合是没资格说话的,但他却公然出来相问,明显是有帮华昹的意思。 怎么说华昹也是户科给事中,属于魏玒的同僚,眼见华昹那边跟程敏政“午门置对”被驳得哑口无言,便想替华昹找回场子,定了程敏政的罪而令华昹脱罪。 徐经却不明白魏玒话中的意思,他此时也没想过谁会跟这案子有关,只是高声喊道:“学生绝未再将考题泄露,所知者,不过学生与唐寅二人。” 有些事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他之前还说与唐寅“拟作文字”,才会令外人所知,就算他没泄露,看过他拟文字的那些人,自然也知道这考题。 闵圭恶狠狠地瞪了魏玒一眼,他作为皇帝钦命的主审官都没说话,却有个小小的吏科都给事中跳出来把话给问了,简直是在扫他的面子。 魏玒也发觉自己多言,赶紧退后,不过无论怎么说,他被弹劾那是免不了的了。 闵圭不再理会众案犯,回头跟白昂、王轼商议对策。 此时沈溪在旁边看着,心里却在暗暗庆幸这徐经没跟都穆一样随口乱攀咬人……或许是都穆当日在北镇抚司撕咬他人涉罪时引起李东阳的强烈反感,今日午门置对,居然未将都穆这个重要的人证找来,着实出乎沈溪的意外。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此案的幕后元凶看出都穆不堪大用,将他拔擢为进士的同时,没打算再让他牵扯进这案子,免得言多必失,从而漏出马脚。 三司负责人商议之后,闵圭回过头来,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问道:“程敏政,你可知罪?” 程敏政咬着牙道:“不知所犯何罪,竖子小儿信口诬陷,不足采信!” 闵圭冷笑道:“事实俱在,不认罪可不行,来人,与徐经画押!” 有人将刚才徐经招供的内容记录好,将供状送到徐经面前画押后,交到闵圭手上,闵圭拿起供状,轻轻一叹:“可以定谳了。” 唐寅半晌都没说话,闻言不由抬起头看着闵圭,高声道:“闵都御史如此草率定谳,是否不妥?” 闵圭看都不看唐寅,一摆手,有人拿着竹板过去,抓着唐寅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来,竹板左一下又一下打他的脸,直到将唐寅打得鼻青脸肿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闵圭、白昂和王轼三人正在斟酌写上奏皇帝的奏本,此案过堂部分到此草草结束,剩下就是等弘治皇帝朱佑樘圣裁判案。 众人都不敢说话,倒是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走到主审三人身前,虽然沈溪距离远听不清林廷玉说的是什么,但从闵圭等人的态度,大概能辨别林廷玉是在为涉案之人求情。 因之前林廷玉已上奏过求情的上表,他的态度非常鲜明,这案子涉及到朝廷的尊严和威仪,无论如何应该大事化小,而不能继续任由发展,令朝廷声望扫地。 但林廷玉的奏请,显然被闵圭驳回。 一直在旁观望的沈溪、伦文叙和孙绪此时脸色都很难看,谁都看得出来徐经没骨气,刚才的话是屈打成招,他的供状根本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可惜唐寅只是提出质疑,就被打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三人到现在为止尚跟此案无瓜葛,若出去当堂言语,不仅起不到丝毫作用,还会自惹祸端。 再看唐寅,人已趴在那儿半天不动弹,大明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却当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闵圭起笔将奏本写好,由白昂和王轼看过,觉得没有问题后三人一同署名,等于是三司衙门的联名上奏,除了将案件始末记录之外,三人也给涉案人等拟罪。 给程敏政拟的是“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之罪,拟华昹“事不察实”之罪,至于唐寅和徐经则是“夤缘求进”之罪。 这几道罪状,怎么听都好像是“莫须有”,没一条在《大明律》中能找到出处。 至于判处,则是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建议是徒刑,而华昹的罪过轻一些,建议弘治皇帝判处杖刑。 闵圭三人将奏本写好,连忙进宫去向皇帝奏禀,至于剩下的人,只能在午门前等候消息。 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日落西山时仍旧不见有人过来传话。这大热天的,沈溪站了一整天下来,早已是疲乏不堪,跟伦文叙、孙绪一起到午门西侧的犄角旮旯蹲下休息。 此时可不是顾什么体统的时候,连同午门外等候消息的人,此时全都是七倒八歪,对于几名案犯也不太在意……看你们被打的遍体鳞伤半条命吊着的惨淡模样,这儿又是皇宫门口,你们还能跑了不成? 就在刑部一干人等放松警惕时,突然一个身影从地上“蹿”了起来,那身形的迅捷矫健,将人们吓了一大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寅,他从地上爬起,就好像一头豹子一样要冲出这刑部衙役和大内侍卫的团团包围,一股脑儿往外冲。 可惜唐伯虎到底不是武林高手,只是个差点儿被打残的文弱书生而已,他人还没冲出去几步,就已被人按倒在地。 “呜……嗯……” 如同杀猪一样的声音,唐寅还在高喊,可惜他的嘴都被打肿了,根本喊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闵圭等人从皇宫方向出来,见状赶紧招呼人,把一股蛮力想挣脱开的唐寅架回来,为了防止唐寅再“逃跑”,干脆用杀威棍别着,人抵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弹分毫。 “好大的胆子,皇宫禁地你也敢喧哗?”闵圭怒气冲冲,喝一声,“打!” 倒是旁边的白昂上去劝说,让闵圭消消气。 沈溪大概猜出来了,弘治皇帝应该是赦免了涉案之人的罪责,既然唐寅此时已无罪,再打他一顿纯粹完全没有必要。 闵圭见唐寅面前有一大滩血,知道是刚才被人架回来时可能牙齿磕落,鼻子揍出血,如此已经够一个文弱书生好受的,也就不再对唐寅有所苛责,开始宣读手上的诏书。 弘治皇帝为了朝廷的脸面,没有直接赦免涉案之人的罪过,仍旧御批了闵圭三人所列之罪状,不过在刑罚之上,却是“格外开恩”。 程敏政、徐经、唐寅三人直接赎徒,也就是以钱财来赎徒刑。 至于华昹那边,则是赎杖。 因程敏政有辱斯文令朝廷招惹非议,皇帝勒令程敏政致仕,华昹则调南京太仆寺担任主簿,至于唐寅和徐经,则在赎罪后发送地方官府充小吏,以后不得再参加科举。 程敏政听到宣判,郁郁不乐,虽然能安好回家,但他的罪过却没有得到赦免,那他就是罪臣,这会影响程家子孙未来的仕途。 至于唐寅和华昹,则选择默认这个结果,只有徐经一个人趴在那儿“谢皇恩浩荡”。 案子宣判结束,沈溪、伦文叙和孙绪与此案无关,就此可以打道回府,可三人都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沈溪从伦文叙和孙绪的脸上,看到满满的无奈。 午门置对,可以说是大明朝规格最高的审案,可最后竟是以这种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几乎没有结果的方式结束,让人觉得朝廷的审案简直是形同儿戏。今日是程敏政,保不齐明天就是别的朝臣,亦或者是自己。 程敏政那边刚被宣判无罪,就有人通知程家的家眷,很快就有人来抬着程敏政离开。 沈溪观程敏政的气色,料想他也逃不出历史的发展,命不久矣。至于唐寅和徐经,则不能跟程敏政一样先走人后交钱,而是要先交钱赎罪。 由于唐家和徐家人尚不知晓今日的审案,需要找人前往通知,拿了银子来,人才算正式脱案。 沈溪看着午门前忙碌的景象,不由暗自叹息: 弘治朝的官场,远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公正廉明,而他作为朝官中的一员,只能随着浊流浮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不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下一个被诬陷下狱的人就很可能是他。 ************ ps:第八更! 本章同样是为庆贺创世盟主“哥哥是我”而加更! 然后天子说个题外话,天子观《明史》,也发觉这么个巨大的漏洞,都穆如此重大的人证,甚至是案件的关键人物,午门置对居然不出现,实在说不过去。 因此,天子做出个推断,鬻题案的幕后黑手或许是吴宽与傅瀚等人综合发力的结果,其目的一是为礼部尚书的职位,另一个就是入阁的名额。 礼部尚书就不说了,程敏政一倒,傅瀚水到渠成担任了礼部尚书,而关于入阁名额,因为吴宽掌詹事府入东阁后,已经有了入阁的希望,但程敏政这时候已经专掌内阁诰敕,拥有先发优势,只有把程敏政干掉,吴宽才能入阁。 事实上也是,程敏政死后,吴宽便接过了诰敕的工作,照理说吴宽入阁已成必然,但弘治皇帝就是没有松口,直到其去世,也只是礼部尚书,不得不说或许正是因为鬻题案而遭到弘治皇帝嫌弃。 当然,这只是推测,真正的历史如何,无从知晓,我们只能从只字片言中推演历史的真相,许多历史上许多看起来非常正面、刚直不阿的人物,或许也有其阴暗面,不过不为人所知而已。 以上仅是一家之言,大家姑妄听之,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四九六章 预留乎?(第九更) 礼部会试鬻题案,到今天为止,看起来是结束了,但背后的权力斗争其实到此时才刚刚开始。 程敏政倒台了,马上小命行将不保,他的官缺总需要有人来填补,新入阁的大臣名单也需要重新拟定。 弘治一朝,内阁大学士基本保持四人的规模,到弘治十一年徐溥卸任首辅,才剩下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的铁三角,而且弘治皇帝选内阁大学士有个习惯,先让六部九卿推举一个大概名单,再从这个名单中挑选。 在礼部鬻题案上,程敏政非常冤枉,因为他的确没有泄露题目的可能,案子里有许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可就是如此最后还是定了案,他前脚出狱后脚就死了,案子就此成为了悬案。 怪只怪程敏政在当今翰林出身的官员中太过碍眼,所有人都认为他要么成为内阁大学士人选,要么继徐琼担任下一任礼部尚书。 沈溪一边沉思一边回家,他在想这朝廷背后的势力,到底分为哪些派系,而其中有哪些派系会对他的仕途产生影响。 马文升和刘大夏应该算是一派,这是历史上公认的忠臣派;张鹤龄、张延龄以及徐琼算是一派,这算是外戚派。 《明史》中将这案子归咎于傅瀚,那这位即将在来年继任礼部尚书的人,到底又属于哪一派系? 要说傅瀚官声还是不错的,史载其人风趣不阿,敢于指出时弊,多次向弘治皇帝进谏,留下不少民间故事和传说。傅瀚为官期间,跟外戚疏远,倒是跟“忠臣派”走得很近,但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没法设计加害程敏政,背后必定有人帮忙。 要说《明史》,对于明朝历代皇帝抹黑不在少数,沈溪可以理解为这是清朝史官对傅瀚的一种构陷,又或者是想借此来丑化有明一朝少有的太平盛世,可沈溪设身处地地想,无风不起浪,程敏政的确是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只是这股势力,暂且没有浮出水面。 但无论如何,沈溪没有牵扯进案子中,在午门置对后,他便可以重新回到翰林院坐班,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溪前往午门,谢韵儿心中惶恐,在家坐立难安。等见到沈溪后,谢韵儿一脸欣喜,道:“谢天谢地,相公总算平安回来了。” 她的喜悦显而易见,夫妻本是一心,沈溪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在林黛面前她也难掩兴奋之色。 沈溪进到房里,谢韵儿将一封书信交给他:“相公,今日你不在,有人过来送信,自称是寿宁侯府的人。” 沈溪大感诧异,寿宁侯的人居然知道自己住的这处小院,看来寿宁侯的拉拢已经极为明显。沈溪不禁想到寿宁侯府的人前往谢家老宅送礼时,由侯府管事转告他的话,说他不必担心任何事,就好似张鹤龄已为他将所有事情摆平了一般。 照理说若是鬻题案跟外戚一党没有任何关系,张鹤龄断然不能作出如此承诺。沈溪心想:“看来,外戚一党跟鬻题案也有些关联。” 沈溪打开信,里面内容不多,主要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同时表达了对沈溪帮太子治病的感谢之情,只是张鹤龄又提到将会促使沈溪“加官进爵”,不过为了避嫌,却是用祝福的口吻说出来。沈溪细细一揣摩,应该是想让他归顺。 沈溪转过头问道:“最近有别的什么人来过吗?” 谢韵儿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道:“相公又不是达官显贵,院子向来安静,会有何人前来?” 沈溪突然想起,最近玉娘那边好像没有再来烦他,也没有再传达刘大夏的新命令,这是不是意味着,刘大夏对他的“利用”已暂告一段落? 黄河洪灾,户部那边忙碌异常,这会儿刘大夏应该是无暇他顾,可如今周胖子正在以汀州商会的名义运送钱粮,玉娘也从河南调查地方灾情后归来,刘大夏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会对他不管不顾。 不过回头想想,沈溪却觉得有些太“高看”自己,人家刘大夏身为户部尚书,七卿之一,手下能人异士辈出,难道非要启用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 …… 第二天,沈溪终于可以跟平常一样,穿着常服到翰林院上班。 刚到翰林院他就得到消息,朱希周已经晋升为翰林侍读,就是两天前的事情。至于朱希周翰林修撰的空缺,由翰林检讨王九思增补,沈溪和王瓒仍旧为翰林修撰,另一个翰林侍讲的空位暂且没有人担当。 沈溪、伦文叙和丰熙三人归来,均对朱希周这个新上官表示恭贺。 担任翰林侍读后,意味着朱希周已经成为翰林院的管理层,以前最多是个工头,现在成位车间主任了,而且办公的地点也由公事房搬到前面的读讲厅,同时会有专门的吏员供其使唤,沈溪等人现在名义上也都归朱希周调遣。 朱希周有些为难:“沈修撰,你尚不知……有件棘手的事情,非要你来做不可。” 沈溪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何事?” 朱希周马上让人给沈溪送来一大堆文稿,还没等沈溪翻阅,先解释道:“陛下从皇宫、翰林院、国子监以及京城几处藏书丰富的衙门,找来许多书籍,其中涉及的无不是永乐前旧事,谢阁老交代,这些事一定要你亲自处置。或许是沈修撰你上次进呈给陛下的书稿,得到陛下的欣赏……” 正说话间,谢迁突然光临翰林院,直接进到了公事房。 沈溪暗自诧异,莫非谢迁知道自己今天重回翰林院,专程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没等众翰林上前见礼,谢迁已经开口吩咐:“大家做自己的事便可,沈修撰,随老夫出来一趟。” 等沈溪随谢迁出门,有人开始发表看法:“以前说什么谢阁老来找他是为鬻题案,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有所重用,侍讲的位子莫不是专门为他预留?” 一句话,就令众翰林心情郁结。 之前说是要考核,竞争上岗,本来谁都没把沈溪这个初来乍到的翰林修撰当作竞争对手,现在看起来,沈溪升迁很有可能早已“内定”。 有人开始揣测沈溪跟谢迁到底是何关系,能得到谢迁的另眼相看,可沈溪毕竟是福建汀州人,跟谢迁八竿子打不着,有人则猜想,或许是谢迁看中沈溪的才能,想跟沈溪结亲…… 谁都知道,谢迁家里有个没出阁的小孙女,谢迁总喜欢跟他的那些老友吹嘘这孙女有多漂亮,又有多聪明伶俐。 而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沈溪,对此毫不知情。 “沈溪,陛下前日看过你编写的洪武末史料,甚为满意,可惜这些日子你不在翰林院,不然早几日就会让你详加编写后供陛下御览,呵呵……不用紧张,这是好事,陛下的心意你多少明白,好好做事,陛下肯定会对你重用。”谢迁一脸和气,用鼓励的口吻对沈溪说道。 沈溪心想,你找我来不会只说这事吧?当下行礼,问道:“敢问谢阁老,这史料该如何编写?” 谢迁笑道:“照实编录即可。” 沈溪心想,这话说得轻巧,如何照实? 我对朱允炆又当如何称呼,直呼其大名,还是叫皇太孙……不过,称呼“帝”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建文帝的皇位不被天下承认,倒是在朱允炆失踪后,军中曾发丧为神宗皇帝,后来为朝廷废止。 沈溪想到当日张鹤龄提及的“靖难”之事,料想此事应该可以说,便问道:“那关于靖难……” 谢迁板起脸孔:“沈溪,奏本是你所上,陛下如今只是准了你的奏折,让你好好整理这段史料,至于如何做,全由你自己掂量着处置。我们做臣子的,不能一切都等着皇上示下。” 沈溪点点头,他总算弄清楚一件事……问谢迁属于白搭,对方明摆着是在利用自己。 沈溪心想,不就是建文旧事吗?你想知道什么,我给你编什么!不过是一个建文年号的问题,非要遮遮掩掩,大不了弘治皇帝降我罪,把我从六品降为正七品外调地方为官,又或者去南京出任闲差,也好过成天跟你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 沈溪送走谢迁,回到公事房,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然后埋头编写。 一天下来,沈溪就整理出七八千字的文稿,全都是如今尚未流传于世的史料。 沈溪整理好后,到前面的读讲厅把稿件上交朱希周,道:“劳烦朱侍读交给谢阁老,就说我完成了。” “啊!?这么快?” 朱希周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沈溪要整理那么多书稿,还得修撰成文,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没想到沈溪只用一天时间就完工了。 等朱希周大致浏览一遍沈溪所写内容,险些拿不住文稿,战战兢兢地问道:“沈……沈修撰,你……你这写的是什么?” 沈溪叹道:“都是谢阁老让我写的……唉,朱侍读不必过问,只管上呈谢阁老便是。” 朱希周苦笑连连,看向沈溪的目光里满是忌惮,意思很明显:你可别害我啊,这些东西可是要惹大麻烦的。 沈溪不想解释,上交文稿后,弘治皇帝和谢迁交待下来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弘治皇帝准备如何处置他的文稿,就不是他能够关心的。 料想弘治皇帝无非两种选择,正视或者无视。 等朱希周带着文稿到了文华殿南边的内阁大堂,将其交给谢迁。 谢迁仔细端详手上的文稿,也不避忌朱希周,用斥骂的口吻道:“这个沈溪,真是越来越大胆,陛下让他编写史料,是对他的器重,竟敢在书稿中公然……嗯嗯,待老夫将此进呈陛下,由陛下定夺。” 朱希周在旁边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谢迁到底有没有意思要治沈溪罪的意思。 作为朝臣,又在翰林院中磨砺了三年,朱希周多少学会了揣摩上意,弘治皇帝既然在经筵上提出洪武、永乐旧事,那沈溪所作,无疑是在为皇帝分忧。也是他初生牛犊,不知官场险恶,换作别人,还真不敢这么写! *********** ps:第九更! 这是为新盟主“哥哥是我”加更的最后一章,再次谢谢您的慷慨!话说我昨天看到创世的书评区,乍一眼看到两三百个打赏,真把我吓了一大跳,细细一看才知道大大原来是分批打赏的,实在是有心了! 今天到现在为止,起点已经有132张月票、50人打赏,天子感到干劲十足,只能用更加努力来报答大家!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四九七章 猫哭耗子(第十更) 沈溪所写文稿并非奏本,而是所修《大明会典》其中一部分内容,从年数上说,建文时期一共才四年,于国朝不过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拐口,不过在修史人眼中,这期间可是大明朝开国后“精华”之所在。 《大明会典》并非详细的编年体、纪传体史书,但建文时期的新政,却有对大明开国后关于政治、社会制度的反思,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反倒是永乐初年恢复洪武旧制,使得大明朝国力发展于很长时间内停滞不前。 沈溪把文稿交上去,如同以往一样在翰林院中正常作息,最多是受到同僚的冷遇……很显然,经过朱希周回去一传扬,沈溪立即被当成翰林院的“叛徒”,从私人角度来说,这些人有嫉妒沈溪的理由,可从公事上来说,沈溪其实是帮他们做了没能力做且不敢做之事,等于是沈溪把弘治皇帝的压力一个人扛到了肩上,他们不该憎恨而应感激。 可惜这些翰林现在********想的是,沈溪会将剩下的侍讲位置给夺走,而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无论沈溪是否能当上侍讲,以他们的官秩、贡献、能力、经验,都无法胜任侍讲这个职位,不是沈溪当,也会有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补位,不会直接在翰林中拔擢。 沈溪自己并未想去争取什么,正常的上下班,不会早到也不会迟到,更加不会主动加班,到了下班时间他就回家,免得被人认为他要挣表现邀功请赏。 六月初七这天,沈溪打听了一下程敏政的状况,得知程敏政病入膏肓,程家人已经开始做准备为其发丧。 徐经的情况就好多了,他受的皮肉之苦甚少,稍微调养下便没有大碍,唐寅那边情况则很不妙,获得自由后,他一直卧病在床,缺医少药。 唐家并非官宦人家,到了唐寅这一代其实家境已经没落,父亲唐广德是个小商人,唐寅进京铺张高调,基本是沾徐经的光,如今唐寅决心跟徐经分道扬镳,以至于生活突然变得窘迫不堪。 沈溪得知情况后,让宋小城和唐虎给唐寅送去一些银两和慰问品。 宋小城回来禀报:“状元大人,我看那姓唐的不领情啊……我们把钱送去,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你说跟他非亲非故,干嘛要送银子给他自讨没趣?我看他病死了才好呢,你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啧啧,估计痊愈不了。” 时值盛夏,从北镇抚司大牢里出来,身上的瘀伤、创伤很难痊愈,程敏政就是死于瘫毒不治,唐寅虽然年轻,但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溪略一沉吟,又开了个药方,然后拿出独门的“狗皮膏药”,让宋小城买好药后一并送去,宋小城老大不情愿。 回到家中,沈溪把事情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也有些不理解:“那唐寅涉及买题泄题,影响到了相公的功名和前途,几番担惊受怕。怎么也没想到,相公竟会出面帮他,别好心当作驴肝肺……再者说了,相公不怕与他走得近,让人怀疑相公与泄题案有关?” 沈溪轻叹:“怎么说也是名闻天下的大才子。” 谢韵儿不屑一顾:“他是大才子吗?我还真瞧不出来,连擅长的诗画也不及相公,妾身看此人徒有虚名。” 沈溪瞥了谢韵儿一眼。 要说女人跟了男人后,确实变得盲目,这话夸得沈溪都有些飘飘然。但沈溪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届会试鬻题案会发生,若他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派人点醒唐寅,又或者在合适的时候加以规劝,或许唐寅的命运便不至如此。 沈溪还有件事没对谢韵儿说,谢韵儿一直最喜欢的那首《桃花庵诗》,其实也是唐寅之作,只因他比唐寅早作十几年,这版权便落在了他手上,到底是剽窃了人家的诗词,问心有愧。 …… …… 有些事,终归没有逃出历史的发展,六月初八,程敏政暴卒,消息传到朝廷,人人哀叹。 程敏政算是一代名儒,若无此事,他将来有很大的可能位极人臣,可惜因为一场从头到尾都显得荒诞不经的鬻题案,不但被迫致仕,出狱后更是抑郁而终,令朝野上下无不觉得惋惜。 尤其翰林院这边,众翰林开始自发为程敏政写祭文,毕竟程敏政在礼部会试之前担任翰林学士、掌院事,且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官。 消息传到宫里,弘治皇帝大为惋惜,除了派人前去吊丧慰问,还追赠程敏政为礼部尚书,祭葬一切按照正二品官员的规格。 在京士子以及名士大儒,开始有组织地进行吊唁活动,就算之前有人为程敏政鬻题而心中不忿,不过故人已去,国人一向讲究死者为大,对于程敏政以前犯的那点儿“过错”似乎也“既往不咎”。 朝野上下,很多人兔死狐悲,认为程敏政遭小人诬陷,替程敏政叫屈不已。 沈溪也随众翰林一道写了篇祭文,不过他跟程敏政之间并无交往,他的祭文最多是感慨一下程敏政以前的功绩,在众祭文中显得很不起眼。 程敏政病逝后几天,程家成为京城读书人蜂拥而聚之所,一些有心人甚至利用程敏政的死,对朝中官员展开反击,许多读书人被人利用尚且不知,在为程敏政吊唁时作出一些不恰当的言论,矛头直指朝廷核心,内阁和六部七卿都不得幸免,甚至对弘治皇帝不能明朝秋毫也加以批评。 沈溪没去凑这热闹,他只是随了份子给程家送去一点慰问金,代表翰林院去吊丧的是新晋侍读朱希周。 在这几天时间里,沈溪一直关心唐寅的情况,得知唐寅在吃了药并张贴狗皮膏药后,伤情日渐好转,心里稍微好受些。 沈溪非常清楚,历史的走向便是如此,他没有去挽回一件既定的悲剧,并不能算是一桩罪过,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对不起程敏政和唐寅等人,其实他自己也险些落进鬻题案而成为受害者。 到六月十五,沈溪休沐时,特地去探望唐寅。 因唐寅与徐经决裂,此时唐寅身边只剩下随他进京城赶考的唐府小厮,本有两人,其中一人回乡报信去了。 沈溪的到来,并没得到唐寅的好脸色,此时他仍旧不能下床,趴在床上冷眼打量沈溪,脸上到处都是瘀伤,胡子拉碴的显得特别沧桑。 唐寅冷声道:“用不着沈修撰大发善心!” 这话说出来,顿时让旁边的宋小城不满意了,大有上去揍唐寅一顿的打算。 唐家小厮正想阻拦,但被宋小城一瞪,那小厮吓得赶紧让到一边,最后还是沈溪挡住宋小城。 沈溪道:“在唐兄心目中,或许是在下夺了你状元之位。唐兄若不领情,那就罢了!” 听到沈溪这话,唐寅多少有些羞愧……就算他是江南乡试解元,自诩有状元之才,但也清楚自己距离中状元尚有差距。 单单一道四子造诣考题,整个礼部会试中只有三人能作得出来,其中就包括会试会元沈溪,而沈溪殿试的文章,唐寅出狱后也找来看过,那真的是精彩绝伦,他每次看到都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更可甚者,在唐寅自诩独树一帜的书画造诣上,在跟沈溪相斗后,他也自认稍逊一筹。 这分明是处处都不如人家,哪里有脸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 唐寅抱着枕头,道:“沈修撰不忙于公事,前来我这儿作什么?难道不知道如今朝中人,人人避忌与我有瓜葛,之前尚且有人怀疑沈修撰也与鬻题案有关……” 沈溪笑道:“清者自清,唐兄或许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害你的吧?” 唐寅脸色有些奇怪,正要发问,此时店伙计进门来送上一封拜帖,唐寅看过,挣扎着坐起来,看样子来人对他很重要。 “是玄敬兄来了……”唐寅说了一句,就听门口传来声音。 “伯虎,你可受苦……嗯?”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举报了徐经和唐寅涉及鬻题案的都穆。 这都穆一直以唐寅好友自居,可以说没有都穆这个重要的“人证”,唐寅断不会被下狱问罪,更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沈溪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个无耻小人,当日在北镇抚司,若非他自辩及时,李东阳又没听信这无耻小人的攀咬,或许他跟唐寅的下场一样。 都穆见到沈溪,大吃一惊,身体本能地往回缩。 倒是唐寅在小厮相扶下,下地相迎,一脸高兴地说道:“玄敬兄,可算见到你了,别来无恙?” 都穆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他知道沈溪在场,准没他的好事……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他都穆举报唐寅和徐经的事,沈溪可是清清楚楚,都穆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开溜了。 不过此人颇为狡诈,心想你沈溪当初说跟唐寅没什么交情,还拿这件事让我在李大学士面前下不来台,现在我可抓住你跟唐寅有私交的证据,看我回去后不参你一本,说你涉及鬻题! 都穆见沈溪站在一旁,用满是奚落的目光打量他,有些悻悻然,却依然硬着头皮搀扶唐寅上床,然后让身后跟着的仆从把礼物送进房间。 唐寅满脸感激之色:“玄敬兄真是太客气了。” “无妨,无妨的……”都穆强装笑颜,没说两句话,赶紧借故告辞。 等人走了,唐寅不由赞叹:“玄敬兄真乃是吾之知己……沈修撰,你之前说有人害我,不知是何人?” ********* ps:第十更送到! 写到这章,天子再发些杂言……都穆举报徐经、唐伯虎,明代许多典籍都有记载,但奇怪的是唐伯虎本人却一无所知,“会试案”了结南归苏州后,唐伯虎还与都穆合作《故怡庵处士施公悦墓志铭》,天下之奇莫过于此。不过至少说明,案子结束到唐伯虎归家后一段时间,唐伯虎确实蒙在鼓里,但想必过了几年,真相终于大白,此后史籍未再见二人相交的记载。 如果说都穆没从举报中获得好处谁都不信,此人秀才、举人、贡士和进士,在短短两年内达成,而且都是在吴宽向巡抚何公推荐后才取得的成绩,取进士后更是青云直上,观政结束不久便授予工部主事,这可是正六品的官职,到正德三年时已经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若非吴宽去世傅瀚致仕,估计官职还会向上升。 好了,鬻题案就此了结,故事进入新篇章! 最后吆喝一句,今天天子已经更新了十章,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给天子个连续爆发的理由吗? 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九八章 帮一次(第十一更) 本来沈溪觉得提醒唐寅小心一下他的好朋友都穆,非常有必要,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身边有宵小之徒阴谋诡诈,稍不小心就会着道。可如今沈溪一看,唐寅对都穆的信任远大于他,他若贸然说出来,那就是挑拨人家的关系,或许会被唐寅直接赶出门,以后别想再做朋友。 沈溪道:“唐兄可有想过,单是给事中参奏,何以会成为震动朝野之大案,连程老尚书都卷入其中,最后抑郁而终?” 唐寅沉思良久,很显然这个问题他得不到任何答案……连沈溪这个身在官场的状元郎都找不出案子的幕后元凶,唐寅自认论才学比之沈溪尚有一段差距,于是恭敬地请教:“愿闻其详。” 沈溪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不明说为好,如今唐兄发配浙藩为吏,准备几时动身?” 唐寅瞅了沈溪一眼,心想这小子够奸诈的,说话居然只说一半,当下愤然道:“天子不能明辨是非,政治如此肮污,在下绝不会就任刀笔小吏,决意从此以后做那闲云野鹤之人,来日轻舟湖上,纵情山水,再种上一片桃花,安居其间,了此残生!” 沈溪心想,唐寅的心态果然因为鬻题案而扭曲,他本来打算振奋唐寅的信心,让唐寅在官场有所作为,但现在看来,就算他再努力终归也是徒劳,唐寅对官场已经死心。 沈溪突然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唐兄大概追求的就是如此生活吧?” “但是,在下想问唐兄一句,你可有想过,将来要以何为生?难道几朵桃花就能换得一生衣食无忧?安守清贫或许可行,但就怕为生活所迫!” 这是一个理想与现实如何折中的问题,每个人都可以给自己构想个神仙一般的生活环境,但有些事还是要看清现实……诚然,你唐伯虎想在桃花坞里过桃花仙人一样的生活,可终归还是要面对衣食问题,必须要养妻活儿。 虽然沈溪知道,唐寅回乡后便会跟妻子和离,以后过起了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颠沛日子。 别人种桃树是为了吃桃子,可唐寅种桃树纯粹是为了欣赏桃花,拿桃花来换酒钱,桃树每年花期不到一个月,那就代表唐寅一年的生活有十一个月黯淡无光。 “这个……” 唐寅仔细思索之后,才道,“在下自有办法。”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怎知道我家境如何?就算我如今家道中落,但以我在江南的名气,平日向我求画之人多不胜数,大可以出售书画维持生计。” 沈溪看出来了,唐寅根本就是个不为将来打算的家伙,如今只想早些远离官场,过他理想的生活。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唐寅的追求如此,沈溪也就不打算再规劝,不过他还是以负责任的口吻道:“唐兄,我想将来我二人还有机会见面,不妨如此……我们定下一个约定如何?” “哦?” 唐寅脸上浮现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沈溪道:“若将来在下出京,主掌一方,到时候唐兄生活窘迫,只管来投,在下必会以上宾之礼对待,请唐兄莫忘今日在下之言。” 唐寅沉默了一会儿。 沈溪的话明显带有可怜和施舍之意,令唐寅听了很不爽,但想到之前沈溪的话,仔细琢磨一番,沈溪其实是在为他的将来考虑。 唐寅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别人给了他一条退路,他没必要将这条路给堵死,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将来会落魄到连维持生计都困难不得不投奔沈溪的地步。 “好。” 唐寅拱拱手,当作答应。 沈溪这才又见过礼,虽然他不想在唐寅面前说都穆的事,仍旧提醒了一句:“唐兄最好小心身边人,并非人人都似唐兄这般谦谦君子。” 唐寅误将沈溪所说的“身边人”当成徐经,想到徐经那么没原则,唐寅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最后送沈溪出了房门,却没陪同他下楼。 沈溪看出来了,唐寅的伤确实非常严重,举步维艰……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唐寅不太可能离开京城。 出了唐寅临时住的客栈,沈溪对宋小城交待道:“找几个人盯着,无论谁来过,或者他要去哪儿,一律找人跟着。” 宋小城一脸不解:“状元大人,这是干什么?这个人就是个迂腐书生,咱跟他接近,又捞不到什么好处。” 沈溪摇摇头,让宋小城只管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便是。 “唐兄啊唐兄,这次我就帮你一把!”沈溪带着几分慨叹,慢慢离去。 …… …… 见过唐寅,沈溪接着去见周胖子。 之前周胖子替朝廷运粮,如今粮食已安全运抵灾区。 洪灾发生在春天,如今三个月过去,灾情其实早已缓解,赈灾粮款一到,百姓生活有了着落,地方迅速太平。 周胖子立下功劳,如愿以偿成为户部指定的官商……他看重的不是能从朝廷赚到多少钱,而是户部能为他的生意撑腰。 周胖子对沈溪非常恭敬,听说沈溪即将乔迁新居,马上给沈溪送来贺礼,知道沈溪不收银子,便为沈溪送些“人手”,说是可以帮忙搬搬抬抬,如今这些人都在宋小城手下做事。 沈溪暂居小院所在的胡同口的茶楼,沈溪上得二楼,一眼看到坐在临窗位置的周胖子,当下打趣:“周当家气色不错,想必近来生意不错吧?” 周胖子赶忙起来,给沈溪行了个跪礼,起来后点头哈腰道:“还不是有户部……跟沈修撰您的照应,此番为灾区运粮,小人得到上官赏识,正不知该如何报答沈修撰,这点儿薄礼沈修撰务必收下。” 说完,周胖子回到茶座旁,拿起一方木匣,当着沈溪的面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一锭锭小金锭,合起来足有四五十两,“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沈修撰家有娇妻美妾,不妨为夫人们打几件金器,当作小人孝敬的心意。” 沈溪终于体会到当官的好处了。 只要是官,别人就会想方设法巴结。以沈溪如今翰林修撰的官位,跟一个商人不会有任何利益瓜葛,可周胖子却不断送出厚礼,一方面是看出沈溪很得户部尚书刘大夏的赏识,巴结好他就可以稳住户部这条线;另一方面却是作为投资,如果沈溪飞黄腾达,一路青云直上,能为其提供庇护。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在下并不缺这点儿钱花。” 周胖子脸上呈现些微异样一色,估计他听说沈溪把谢家老宅赎回,但没钱好好修缮,以至于现在还蜗居于小院没有搬家,以前他给沈溪送银子和房产,沈溪没有接受,这次他改而送金子,料想金锭容易保管,沈溪自会笑纳。 但沈溪可没到利令智昏的地步。 这年头在市面上将金子兑换成铜板难度可不小,他一个翰林修撰手头突然持有大笔金子,一旦暴露,科道官员肯定会弹劾。况且,周胖子虽然会做人,但老奸巨猾,他如今借助汀州商会的名头行事,又怕将来生意被沈溪利用官身吞占,一直抱有警惕…… 沈溪绝对不能让自己有把柄被对方抓住! “沈修撰,这里有封请柬,是玉当家托小人送与沈修撰,玉当家说,若大人有时间,望前往探望一二。” 周胖子递上一封请柬,沈溪看过,却是玉娘新开风月之所的邀请函。 之前周胖子说过,送给玉娘几间铺子作为“谢礼”……这些铺子本身就是风月场所,周胖子连同里面姑娘的卖身契一并送给了玉娘。 玉娘收下后,打算以此来安顿她那些“女儿”,继续做欢场陪笑的买卖。 沈溪嘴角一挑,问道:“玉当家为何不自己送请柬?” 周胖子笑道:“沈修撰如今贵为翰林官,按照规矩,不能前往……再者,大人家中有娇妻美妾,玉当家总是登门不怎么方便。不过大人放心,小人会妥善安排,大人可以安心拜访,或许玉当家有什么事要与大人商谈呢?” 沈溪非常清楚玉娘的性格,若这女人真有什么事,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何须拐弯让周胖子代为邀请? 玉娘在哪儿开青|楼,规模档次如何,里面又有何等绝色,沈溪根本没兴趣知晓,他非常清楚,就算玉娘经营青|楼,仍旧得为朝廷收集情报,而风月之所鱼龙混杂,最容易获取消息。 “请回玉当家一声,若我有空暇自然会去。”沈溪起身便走。 周胖子毕恭毕敬送客,到了下面的茶楼大门口,却见一顶小轿停了下来,李二小姐刚好从轿厢中钻出,当她见到沈溪跟周胖子走在一起时,脸色突变。 “李小姐?”沈溪拱手行礼。 他知道李二小姐不可能这么巧路过,既到他家附近来,肯定是有事相求。 李二小姐恶狠狠瞪了周胖子一眼,周胖子一看有些莫名其妙,显然他不认识这位商贾之家的小姐。 “大人没什么事,小人告退了。”周胖子行礼后,带着他的人手离开。 等人走远了,李二小姐才带着几分愤恨:“赵画师不知作何会跟姓周的走在一起?” 敌意很大啊,沈溪琢磨,莫不是同行如敌国,周胖子跟李家有生意上的竞争关系? 沈溪道:“周当家请在下画一幅画。” 李二小姐气呼呼地道:“沈大人何须遮掩呢?以大人如今在朝中的俸禄,足以养妻活儿,何须卖画为生?可怜我李家人竟蒙在鼓里,若因此而得罪大人,怕是我李家上下鸡犬不宁。” 沈溪心想,你们李家得罪我的地方少了?我还没跟你们计较呢! *********** ps:第十一更送上! 友情推荐朋友大凉皮都市装逼打脸强书《最强厨霸》(书号:1003499298):重生归来,他将打造一个巨大的餐饮帝国。链接:http:///book/1003499298.aspx(未完待续。) 第四九九章 师兄弟升官(第十二更) 沈溪问道:“李小姐既已知在下身份,那在下也无需隐瞒,没错,在下的确是翰林院修撰,官秩从六品。在下从不仗势欺人,至于在下与何人相见,与李小姐并无干系,李小姐有事直说,无事请自便。” 沈溪的话带着几分不客气,主要是李家三番两次找他,其实抱着跟周胖子差不多的心态……想对他进行政治投资。 李二小姐带着几分愤怒:“沈大人位高权重,自不会理解我等小民之苦。我李家有货为朝廷扣押,正好与那姓周的有关,如今看来……那幕后元凶莫不是沈大人?我们李家再不敢高攀,民女这就告退……呜呜……” 说到后面,她竟然掩面而泣,如同被人伤害一般,回身往小轿那边跑去,直接钻进轿子。 随着小轿离开,沈溪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周胖子跟李家果然有利益纠葛,如今周胖子仗着有朝廷撑腰,可能正在做一些欺行霸市的事。李家知道沈溪的身份,于是是想请他出手帮忙,未料却见他与周胖子“狼狈为奸”。 沈溪无奈叹道:“你李家既做生意,早该明白生意人不能招惹官府,如今只是扣你的货,没让你家破人亡都算是好的了。” 至于李家到底有何冤屈,那就不是沈溪需要关心的,李家跟周胖子做生意不同,李家只能算是本分的生意人,而周胖子就是有江湖背景的生意团伙。 就算周胖子没有朝廷当靠山,李家想在生意场上干倒周胖子也不容易。 幸好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然真有可能出现周胖子一家独大的情况,跟曾经福州城里的一方霸主宋喜儿一样。 翌日沈溪刚到翰林院,朱希周就过来对沈溪道:“沈修撰,这几****小心做事,免得招惹是非。” 沈溪非常奇怪:“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希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却不明言,等沈溪坐下,一个个对沈溪多有回避。 直到伦文叙过来,沈溪才了解发生了什么……原来有人在皇帝面前参奏了他一本,罪名是“妄言国事、不知斯文”。 这两条罪过要说大不大,要说小也不小了,沈溪料想起因无非是自己受谢迁利用而上奏关于建文时期的旧事,还有就是跟他头几日上呈的那份论边疆防备的上疏有关。 分明是被御史言官给盯上了! 翰林院的人多少有些不怀好意,见沈溪初来乍到就受到谢迁的器重,很多人看了眼红,包括科道官员参奏他的奏本中也提到他跟同僚间不够和睦,恳请皇帝将沈溪降职、外放。 要说沈溪对于外放还是很赞同的,年岁小,不代表不可到地方为官,但降职任用他却不怎么苟同,本就是从六品了,降一级还好,正七品的话,京官迁往地方往往会升三级,当个大县的县令绰绰有余。可若再降,连县令都当不了的话,还不如留在翰林院中边做学问边摸为官之道。 沈溪被参奏是在六月十五,消息在翰林院传开是六月十六,结果到六月十七,谢迁就拿着吏部的一纸调令前来,心平气和地对沈溪说明:你被暂时调出翰林院,到詹事府右春坊做事。 沈溪没有被降职,甚至不是平级调动,而是官升一级。 沈溪到詹事府右春坊后为右中允,官秩正六品,这意味着沈溪刚上任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才两个月,就破格升官。 “去詹事府做事可能会累些,不过比之翰林院的公事会少许多……你要专心做事,今后必定大有作为。”谢迁带着勉励的口吻道。 詹事府右春坊的右中允,性质跟太子伴读差不多,不需要跟太子讲解什么学问,但需要将太子每日所学内容记录下来,同时记录太子起居,包括太子每天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几时读书、几时睡觉等等,左、右中允各二人,属于轮班制度,两个人一天。 沈溪总结了一下,跟陪太子玩没什么区别。 从当官的角度来说,从翰林院调詹事府属于优差,跟太子走得近,尤其还是朱厚照这样没有兄弟竞争皇位的太子,那简直是为将来铺了一条康庄大道,尤其沈溪还知道弘治皇帝身体已不行,再过几年就要驾崩,朱厚照以少年之身登上皇位,这正是他官场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可沈溪总觉得朱厚照这个太子不怎么靠谱,身边的奸邪之徒太多,一个刘瑾,就足够他应付的,更何况还有“八虎”。 谢迁把调令送来便即离开,所有人都聚拢过来恭喜沈溪。 只是在恭喜声中,多少带着羡慕嫉妒,本来都担心沈溪会争抢翰林院侍讲的官位,但现在知道沈溪的确是高升了,但却是升到詹事府去,而且是教导太子。 要知道如今首辅大臣刘健就是詹事府出身,负责教导太子,在朱祐樘登基当年,刘健就进入内阁担任辅政大学士,如今已贵为首辅,位极人臣。 朱希周带着羡慕赞叹道:“沈中允可真是我大明第一人,十三岁中状元入翰林,如今有幸常侍太子身边,太子年少,以沈中允的年岁……将来必有作为。” 朱希周主要是羡慕沈溪的年岁。 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翰林被调到右中允这位子上,最多是当个老学究记录一下太子的日常起居以及学习之事,可沈溪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当右中允记录太子起居,就意味着基本时常能跟太子在一块,沈溪很容易跟今年才八岁的太子玩到一块去。 若成为太子的玩伴,还是太子的“先生”,将来会亏待吗? 沈溪笑道:“朱兄太抬举我了,我只求别让太子看我不顺眼,将我发配边疆就好。” 朱希周不知道沈溪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怔之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听沈溪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如今太子因缺少管束而任性妄为,对身边人动辄呼喝打骂,属于“熊孩子”,若得罪了熊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关键是熊孩子的老爹老娘偏向儿子,谁若照顾太子有偏差,那就会被降罪。 沈溪升官,翰林院的工作即刻放下,他的公事自然会有别人来接替,他本来所负责的不过是修书之事,参考的是前人的典籍和律法、章程,没有多少自行添加的内容,只要把手头的工作一交接,他就可以去吏部报到,等第二天走马上任。 沈溪从从六品到正六品前后不过两个月,虽未开创大明朝升官最快的记录,但毕竟非常罕见。 沈溪到吏部领了身新行头,然后便打道回府。 结果,沈溪在家门口遇到一脸失落的王陵之。 “……师兄,兵部调我去边关任职,具体去哪儿我却不知道,不过听说边关那边异常辛苦,可能时常吃不饱。师兄,你看有什么办法把我留在京城?”王陵之上来就带着哀求,眼巴巴望着沈溪。 沈溪没好气道:“既然兵部派遣你到边关任职,那是对你的器重,放心,这一去最多也就一两年,你在边关磨砺一下,升官还是很容易的。” 王陵之苦着脸道:“可是我想回家,我好长时间没看见爹娘,我想他们了……”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底王陵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他这么早面对疆场上的腥风血雨稍显残酷,不过想当年霍去病策马草原封冠军侯时也不过才十七岁……有志不在年高! “放心,有师兄在,我包你快速升官,到时候你功成名就,就能回去见你爹娘了。”沈溪拍着胸脯道。 王陵之一听瞪大眼睛,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师兄最有本事了,那师兄快给我写秘籍……” 不管什么时候,王陵之就知道沈溪的秘籍管用,而这次沈溪的秘籍的确是有针对性的,因为沈溪清楚地知道,来年达延部犯边的过程,只要他将这些内容告知王陵之,再适当让王陵之用一些手段加以防备,再教给他一些平日行之有效的练兵之法,这小子要建功立业并不难。但沈溪就怕他脑子不灵活,无法将他传授的东西融会贯通。 “你几时出发?”沈溪问道。 王陵之重新低下头:“两天以后,刘管家和沈三叔就要启程回汀州,以后我就算回到京城,也只能投奔师兄你了。” 沈溪点头道:“两天时间怎么也够了,教给你的东西要全记着,等到了军营,可别拿我教你的东西去问人。” 王陵之笑道:“我才没那么傻呢,都是师门的东西,我去问别人,他们不就学会了吗?” 沈溪心想,这小子最起码一点小聪明还是有的,不由点头嘉许:“这就好,就怕你学得不精通,丢师门的脸。好了,你且回去,等下午过来一趟,我把秘籍写好给你。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我写的东西都很精妙,你除了要熟记在胸,更要勤加练习,等你真正掌握后,你就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光耀我师门。” 王陵之听了不由热血沸腾,振臂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努力!” 把王陵之赶走,沈溪才进到院里,刚进来就见谢韵儿掩口在笑,沈溪问道:“娘子有何好笑的?” 谢韵儿勉强收起笑容:“听相公教王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师傅教徒弟,不过想来,相公应该是在代师授业。” 沈溪笑了笑没回答,将手头的官服印绶交给旁边的宁儿,谢韵儿马上发觉有所不同,惊讶地问道:“相公升官了?” “可不是?” 沈溪道,“从六品转正,翰林院今后不用去了,调到詹事府右春坊,以后差不多要陪着太子到处玩。” ************ ps:第十二更送上! 天子发现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码这章的时候脑袋已经不够用了,迷迷糊糊的,中间还趴电脑前睡了一会儿! 估计凌晨前再能码一章出来,剩下两章,明天补上! 不过今天到现在为止,天子已经更了近四万字,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打赏鼓励吧!谢谢!(未完待续。) 第五〇〇章 新官上任右中允(第十三更) 明朝詹事府的主要职责,在于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太子,跟翰林院同属编修、治学体系之下,但因詹事府多是负责皇后、太子日常之事,使得詹事府受外戚势力影响最大,朝中传奉官多是出自于此。 詹事府中的官员,基本可分为上教导、下侍从,即詹事府内中上层的官员为翰林出身的治学官,中下层则为照顾太子起居的侍从官。 到弘治十二年太子朱厚照八岁时,东宫上下的侍从官除了太监外,其余官吏基本成为外戚一党。 沈溪这个右春坊右中允基本属于詹事府上下层官员夹缝中间的职位,平日既要跟随太子,起到照顾和监督的职责,又要负责记录起居、伴读,使得沈溪的处境极为尴尬。 严格说起来,沈溪算不得太子的先生,没有规劝教导太子的权限,也没有陪太子日常游玩的权力,他想用自己的方法去引导未来的天子,基本上属于有心无力。 如今东宫里外戚一党安插进来的传奉官,基本个个都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辈,他们对朱厚照这个小主子恭维至极,养成朱厚照很不好的行为习惯,令朱厚照贪玩成性,自私自利。 六月十八,沈溪这个正六品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走马上任。 明朝中叶,太子的居所是在东华门和文华门之间的撷芳殿,往北是从文渊阁流出的内金水河,河上有白石桥三座,过桥往北有三道琉璃门,俗称三座门。 明朝撷芳殿在嘉庆十年被大火焚毁,后来在撷芳殿的基础上重建了一所太子宫殿,改称慈庆宫,这里也是清朝供阿哥们居住“南三所”所在。 沈溪每天办公的衙所是在詹事府右春坊,但除了少数时间要开会或准备文案外,其实并不用去右春坊,因为他的日常工作都在撷芳殿内,手上拿着纸笔,随时将太子的起居记录下来,这才是他的本职所在。 从理论上来说,沈溪现在跟在太子身边跑腿跟班的差不多,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碍眼,无论太子做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他也不需要引起太子的注意。 沈溪有时候会想,他大概就跟一个太子生活的旁观者差不多,太子无论做什么他都可以跟着,但他不能打搅太子,太子也全当没他这个人。 这让沈溪觉得很尴尬。 太子洗澡的时候要不要进去? 太子出恭的时候要不要跟着进去? 这问题很让人头疼! 好在如今太子年岁尚幼,不存在临幸宫女的问题,若是太子长大几岁,而他还要在这个职位上多干几年,太子在前面跟宫女胡天黑地,而他则要在后面记录,这种差事可真是让他觉得呜呼哀哉。 詹事府中,以吴宽居尊,吴宽今年六十四岁,是成化八年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如今官居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大员,在朝中地位基本仅次于七卿,连皇帝和皇后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 在吴宽之下,是少詹事二人,为正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就身兼詹事府少詹事。 再往下,是左右春坊,各设大学士、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各一人,官秩为正五品。 左右春坊的大学士、庶子和德谕,在顺天府乡试、礼部会试时,会充当主考官和同考官,地位不低,若充当太子讲官,那地位更加尊崇,相当于太子的先生。 再往下,就是左右中允各二人,也就是当前沈溪担当的差事。 沈溪所在的右春坊,他的直属上司是右春坊右德谕王华。此人在历史上不算有名,但却是成化十七年状元,他的长子沈溪可熟悉得紧,正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的王守仁。 跟王守仁的老爹共事,沈溪没想到会这么巧。 王华三十五岁中状元,跟沈溪一样授的是翰林修撰,到如今十八年过去,不过是正五品的右春坊右德谕,沈溪才上任两个月,就迁到右春坊右中允的位子上。 王华到底是读书人,待人友善,平日他行的是督导太子学问之责,但因太子年少贪玩调皮,以王华这种老好人的状态,最多是去跟太子讲他该讲的知识,至于太子听不听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溪交了自己从吏部领来的官牒,然后便正是履行职责。 与他一同前去撷芳殿的是跟他属于一班的左中允靳贵。 要说靳贵这个人,精心研究过弘治朝政的沈溪并不陌生……靳贵是弘治三年进士,名列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编修,他在弘治朝一直在翰林院与詹事府做事,到朱厚照继位后,他得升礼部侍郎,是少数与刘瑾交恶但能保全己身之人。到正德九年,靳贵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成为内阁辅政大学士。 来日的阁老,如今跟沈溪同样的官品,不过一个是右中允,一个是左中允。 靳贵年岁不大,如今才三十五岁,想他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这两个清水衙门混迹十年,其中的平淡无味是别人难以理解的。 沈溪作为一个后辈,晚靳贵九年中进士,如今却跟靳贵官秩相同,这多少让靳贵觉得面子挂不住,不过此人倒也豁达,跟沈溪言笑间,教授了沈溪一些身为中允的经验。 靳贵在太子出阁后便为左中允,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算是沈溪的入门师傅。 “……最重要的是记录太子日常所学所讲,陛下会时常查阅,并以此来考察太子学问,你我记录时切不可懈怠。” 靳贵的意思,关于太子平常那些胡闹事,能不记就不记,但学习的内容却要做到事无巨细,还要有所侧重……不能跟讲官所讲内容违背,至于太子是否背下或者背熟,尤其要记录好,皇帝会根据左右允中的记录抽查太子的学问,凡是涉及到皇帝的文案,那都是重中之重。 靳贵很怕沈溪初来乍到,不懂得拿捏这种御览文案的文字尺度,但他却不知,由于前世的记忆,沈溪对于弘治皇帝喜好尺度的把握比起他更有经验,之前几篇上奏都恰到好处,否则断不会才两个月就官升一级。 沈溪听靳贵说了半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快到正午,不由问道:“时候不早,是否该过去了?” 靳贵轻叹:“不急,太子大病初愈,陛下特许他午后进学,太子有午睡的习惯,待太子睡醒后,你我再过去不迟。” 这都病愈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啊?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朱祐樘夫妇对太子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或许是朱祐樘年少没得到父爱,令他想加倍用关爱回报自己妻儿,不但对张皇后从一而终,甚至对太子也是宠溺有加。 不过站在工作的角度,太子睡完午觉才读书,那沈溪的工作时间,一天便不到两个时辰,而且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只需将太子在学堂上学习的内容记录下来,至于太子平日那些嬉闹游玩之事,不用费心,皇帝和皇后也不想看。 “那陛下是否会时常过来走动?”沈溪追问。 靳贵微笑着摇头:“除太子病重外,陛下少有往东宫来,平日陛下对太子学问督导,皆在文华殿内,届时你我将要同往。” 沈溪点头表示明白,太子平时在东宫居所内上课,不过遇上皇帝考察,太子就要到文华殿,那儿毕竟是太子出阁后的讲学之所。 “那太子学业如何?”沈溪继续问道。 靳贵满脸苦笑,从这笑容中,沈溪便知道太子的学问马马虎虎。 朱厚照从小就有天下名师教导,他的先生,个个都是饱学的鸿儒,全都是进士、翰林出身,而且是一对一地开小灶,不用跟平常读书人自幼去学塾那般学不学全靠自觉。 显然朱厚照对于学习没什么兴趣,他才出生四个月就被立为太子,至今没人跟他抢皇位,而这两年张皇后除了生下个公主早夭之外,肚子没什么动静,而弘治皇帝的身体却已是大不如前。 从古至今历代王朝,朱厚照可以说是皇子之中最幸福和得宠的,老爹吏治清明,给他留下一个稳稳当当的江山,朝中尽是巩固之臣,即便不理朝政江山也无忧。而且他自小就没兄弟姐妹争宠,到少年时就能继承皇位,偏偏因成长条件太过优越,养成一身坏毛病,不然以他的聪明、机智、做事有担当,绝对会成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 不过太子如今尚且年少,弘治四年出生,到现在不过八岁,未来的可塑性很强。 沈溪知道,跟正常历史最大的不同,是自己的出现,若想让朱厚照回归正道,做一个发奋图强的有为明君,只能由他来加以引导,否则朱厚照还是会按照历史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可是要将一个任性妄为的太子拉回来,真的那么容易吗? “太子身边,所信任都有何人?”沈溪思索良久,再次问道。 靳贵不由哑然失笑。 新来的右中允问题多,是他早就料到的,太子是稚子,其实沈溪也没大到哪儿去,在他看来,或者少年都有足够的好奇心吧。换做别人断然不会这么问,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详细解答。 “太子身边最得宠之人,乃是老太监刘瑾,你我平日还是少与此人接近,其人不好相与啊!” 提到刘瑾,靳贵脸上带着几分嫌弃,显然太子平日胡闹,便有刘瑾的纵容在内。 沈溪继续追问:“那太子身边可有沈姓的太监?” 这问题让靳贵一愣,最后他摇摇头,表示并未听说过。 ************** ps:第十三更送上! 一天码十三章已经完全超越了天子的身体和脑力极限,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因此承诺的十五章最后两章,将放到明天完成! 天子承诺,明天将继续爆发!面对如此努力的作者,大家难道不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吗?(未完待续。) 第五〇一章 不着调的差事(第一更) 一直到午时末,靳贵和沈溪才正式开工,往撷芳殿而去,一路上二人皆小心谨慎,免得打搅宫闱宁静。 抵达撷芳殿外,有小太监检查二人所带书册、文房四宝,随即在前引路,带二人抵达撷芳殿外,这才被告知,太子午睡尚未醒来。 若是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很少有睡午觉的,因为这会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 在一般父母眼里,晚上黑灯瞎火的不睡,非要放到中午睡,这简直是虚度年华!可这里毕竟是东宫,到晚上或许夜生活很丰富……但沈溪实在想不通,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前半夜他不睡觉能做什么事? 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终于睡醒,听到那宽阔的大殿中传来一个相对尖锐的童音:“我的宝剑呢?” “太子、太子,在这里呢,您斩妖除魔的宝剑。”一个相对老成但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太子,您快些去读书,日讲官已在殿外等候。” 尖锐的童音有些不耐烦:“等着吧,看本宫的心情。” 说话之间,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半大的小子提着把木质“宝剑”,从撷芳殿正殿内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女和太监。 却说这孩子,五官俊朗,皮肤白皙,身上穿着杏黄色的蟒袍,因皇帝御赐大臣蟒袍的先例开始于弘治末年,如今蟒袍仍旧为皇家专利。 “让开,让开,本宫上斩妖魔,下斩小鬼,谁拦路我斩谁!” 典型的熊孩子,个头不高,尚未到沈溪肩膀,不过脚步却很轻盈,看样子是成天在宫里四处乱跑,头发挽起用黄色的发带缠着,这说明太子已出阁读书,一双眼睛贼亮,嚷嚷时中气十足,生龙活虎,哪里有一点大病初愈奄奄一息的不堪模样? 沈溪远远打量,这朱厚照从小已算是小帅哥一枚,就是有些调皮捣蛋,若将他放在几百年后的学堂,肯定是班上最顽劣的那类,最容易被女孩子厌恶。不过再长个几岁,情况则会截然相反,注定是个被女生欣赏和追逐的对象。 太子一出门,后面一堆随从跟随,在太子之前被蛇鼠咬伤险些丧命后,太子的随从队伍迅速膨胀,每天负责服侍太子的随从数量从十几人增加到三十多人,这些人都是从皇宫各处抽调来的宫女和小太监,对太子唯唯诺诺,当太子在御花园里癫上癫下时跟在身后,即便想规劝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不过还是有个中年太监在后面喊:“太子慢点儿,小心伤着……” 沈溪提起笔就要记录:“太子不善学,侍从劝进无方,讲官懈职……”却被靳贵阻止。 靳贵没言语,但摆了摆手,意思是闲事莫理。 沈溪只好放下笔继续看,不过此时太子已往远处跑去,作为中允,沈溪和靳贵需要跟上,此时一名小太监一路小跑而至,对靳贵行了个礼,却说这小太监不过十二三的岁的年纪,面色白净,与沈溪年岁相仿,态度恭谨:“见过靳中允。” 靳贵点头,将拿着的文房四宝交与小太监,顺带给沈溪介绍一下:“这是小拧子,在东宫由他来帮你我提物件,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找他便可。小拧子,见过沈中允,他是新上任的右春坊右中允,初来乍到,你要多担待点儿!“ 沈溪对这小太监行了一礼,小太监脸色有些慌张,一边回礼一边说道:“不敢当,沈中允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吧?小人听您的大名听得多了,小人能帮中允大人润笔研墨,那是小人的福气。” 这小拧子一看就在东宫里没什么地位,他没资格服侍太子,只是个帮起居记录官拿东西、研墨、端茶递水的使唤太监。不过既是东宫太监,就属于太子亲近之人,属于内臣,沈溪和靳贵见到后怎么都得客气些。 沈溪除了把用以记录的空白书册和笔留下外,别的东西也递给小拧子。 就在此时,先前那声音沙哑的中年太监从撷芳殿侧走过来,对小拧子招招手:“没个眼力劲儿,快给二位大人递茶。” 说完远远对沈溪和靳贵行礼,却并未过来,而是到殿里又招了几个宫女出来,连忙往撷芳殿侧的院子跑去。 “这位便是刘公公,在东宫里,你我最惹不起的人,平日无须理会,他做的事与你我所负责的不同,平时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最好不要有芥蒂……”靳贵心有余悸地提醒了一句。 沈溪心想,这就是大太监刘瑾吗? 要说这位可是历朝历代太监中的佼佼者,看起来人似乎挺客气,但沈溪深知此人的狠毒,现在他和气那是因为没掌权,但已经仗着皇后和太子的宠信,作出令外臣忌惮之事,现在得罪他,日后岂能不遭到报复? 小拧子连拿着的文房四宝都没放下,赶紧到里面去给左、右两位中允去拿茶水,沈溪赶紧招呼:“不用那么麻烦。” 话音未落,沈溪又被靳贵拉了一把,靳贵小声道:“由着他去,在东宫办差,少说话为宜。别人怎么说,我们怎么应便是。” 沈溪暗自琢磨,听靳贵的意思,他们虽是有官职在身的文臣,但其实跟那些陪着太子跑的太监和宫女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下班了可以回家,不用关在东宫这座外表光鲜的囚笼中。 待沈溪跟靳贵到了侧院,太子正在那儿“斩妖魔”,拿着他的木质宝剑朝着立成一排的宫女身上捅,每刺一个,宫女都需要应景地喊一声“啊”,然后人往后仰躺在地,装作是被太子所斩杀。 旁边还有公鸭嗓子的太监在那儿拍手:“太子斩得好!” 小太子沉浸在这种把别人拿来当猴耍的乐趣中,或许是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类似于过家家的游戏,而且作为东宫的主人,太子完全占据了这“游戏”的主动权,现在只是拿木剑比划一下,若他换上真剑去捅,伤人、杀人也不会有人问他的罪。 “这个要记录吗?” 沈溪问靳贵一句,但他知道问了也是白搭,照理说太子的起居应该详细记录,但朱祐樘夫妻二人对太子期望很大,以至于下面的人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靳贵微微摇头:“就算记了,皇后也不会当紧,反倒会训斥你我。除了学习之事,别的……闲事莫理。” 说话间,小拧子将茶水送来,沈溪和靳贵各有一杯。 靳贵打了个哈欠,将笔和书册都放下,专心品尝属于他那杯茶水,悠闲的模样根本就不似在办差。 沈溪显得有几分尴尬,望着远处还在拿木剑到处劈砍的熊孩子,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悲哀……这差事当的,实在没劲得紧! 撷芳殿后殿方向,王华跟一名讲官拿着书本而来,显然等不到太子过去读书,只好亲自过来查看。 刘瑾赶紧跑过去向王华解释,王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后殿的方向等候。 沈溪心想,先生管不了学生,反倒任由学生胡闹,这就是所谓的教书育人?此时有责任心的先生,不是应该上去苦劝太子,就算被皇帝问罪也在所不辞? 靳贵道:“太子出阁后,几乎每天如此,真不知何时太子才能勤奋好学!” 沈溪笑了笑,却在转动手上的毛笔,他是来负责记录太子起居的,却被告知规矩是只能记录太子读书过程,但如今太子就在那儿瞎玩,书也不读,那意思是他可以逍遥自在,坐在旁边看热闹。 晃眼过了一个时辰,太子读书的时间都快过去了,那边王华和讲官熬不过回后殿休息,靳贵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太子又不用读书了!” 说着,竟然提起笔开始记录。 沈溪心想:“不是说不能记录太子不好的地方,只能记录如何读书?如今太子连书本都没碰,你敢记录太子荒废学业一下午?” 却见靳贵煞有介事地记录,太子于某月某日某时,学《大学章句》中某某段落,且熟背与日讲官检查,勤奋好学等等。 沈溪看过后不由苦笑着问道:“靳中允,这是做什么?” “难道写太子什么都不做吗?放心,这段是太子前日背熟的,只要如实记录,陛下检查时说是重新温书即可,就算是问及日讲官,也是这么说。”靳贵记录好,把书册合上,看了沈溪一眼,“你也照此记录吧。” 沈溪摇头苦笑。 这算什么,联起手来欺骗皇帝就为了赚那么点儿俸禄? 若皇帝真的追查起来,知道下面的人诓骗当如何?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靳贵就好似沈溪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见沈溪提笔不写,劝解道:“放心,以前都是这么写的,陛下就算知晓也不会责怪,陛下对太子疼爱得很,谁叫皇嗣单薄呢?可惜朝中大臣多番上奏,请陛下广纳妃嫔多留下皇嗣,陛下却总不听,自古以来,谁人会如同当今陛下一样,能做到如此勤政爱民,不荒废朝政的?”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是因为太勤政所以才没纳后妃吗?那是因他童年对后宫妃子间的宫斗阴影太大,说起来就是对女人怀有恐惧症,有个跟他能一心一意的皇后,他就已经知足了。 再者说了,弘治皇帝的身体非常虚弱,常年多病,属于没心没力的那种,不然怎么三十多岁就驾崩了? 沈溪照着靳贵刚才记录的内容,原模原样作出记录。 以太子的年岁,如今背诵的已然是《大学章句》,足见皇帝对太子的期望甚高。等沈溪记录完,时候不早,沈溪和靳贵一天的公事就算完成,翌日的工作会由另外两名左右中允接手,他们可以休一天的假。 *********** ps:第一更送上! 恭喜楚月婵大大晋级本书护法,恭喜书城书友1115507397大大晋级堂主!昨天一共有340张月票,150人打赏,谢谢大家的厚爱! 然后说说今天的更新……今天原本计划更四章,现在加上昨天的两章,那就是六章,如果成绩还有昨天那般好,天子会酌情再加更一到二章!还是那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还等什么,兄弟姐妹们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吧!(未完待续。) 第五〇二章 熊孩子(第二更) 由始至终,太子都没注意到有沈溪这么个人存在。 沈溪和靳贵正要抬脚就走,却见小拧子匆忙而至,慌里慌张地道:“不……不好了……陛下往这边来了。” 沈溪一听,马上看向靳贵,问道:“靳中允不是说陛下不常到东宫来,就算对太子有所考校也会召太子到文华殿去么?为何今日陛下这般赶巧就来了?” 靳贵同样黑着脸,没有回话,却好似在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拧子刚过来没一会儿,那边都知监的太监便过来了,刘瑾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过去拉住太子,将太子手上的木剑夺下丢到假山后面,就听老远有人喊:“臣参见陛下、皇后。” “奴婢问躬安、凤安……” 弘治皇帝朱祐樘,在张皇后和随从的陪伴下,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过来。 沈溪远远一看,朱祐樘的气色还算可以。 远处太子朱厚照本来还想对刘瑾发火,但见到老爹老娘来了,顾不得其他事,几步跑上去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沈溪和靳贵一看这情况不对劲,赶紧拿着自己的册子走上前,随同随从跪下。朱祐樘满面笑容,手一抬:“众卿平身就是。” “谢陛下。” 沈溪随着周围的人站起来,不过却只能低着头……他跟靳贵的位置,距离朱祐樘有三四丈远,朱祐樘夫妇一时没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就听张皇后的声音传来:“皇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病可有好些?” 张鹤龄道:“太子有老天庇佑,必定平安多福,皇后这是多虑了。” 沈溪没想到寿宁侯也跟在朱祐樘夫妻身后。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或许是张鹤龄进宫送礼,说及太子就一起过来看看。 这东宫怎么说也是皇宫的一部分,皇帝把整个紫禁城都当成是自己的家,那里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自己家想怎么都可以。 张皇后笑道:“寿宁侯说的这话可真好听……皇儿,你在做什么呢?” 太子朱厚照是个半大孩子,听到母亲问话,直截了当回答:“我在玩呐,剑斩妖魔,看我斩了好多妖魔……嗯,谁叫你们起来的,都躺下!” 皇帝和皇后亲临,那些被“斩”的小宫女哪里还敢躺在地上装死人,此时刚行完礼站起来,闻言马上又跪倒在地。 “胡闹!” 朱祐樘喝了一声,有些恼怒,“看你平日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此时你不应该正在读书作学问吗?”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弘治皇帝对道教痴迷,认为世上那些修道之人有大神通,皇宫里经常举行法会,太子“剑斩妖魔”这一套却是跟那些道士学来的。 小孩子嘛,都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而剑斩妖魔这种本事在小孩子看来非常神奇,有时间就会模仿。 太子在外边玩了一下午,根本就没拿起书本,被皇帝责问读书的事,不但王华那些日讲官可能会受罚,连记录不实的沈溪和靳贵也会受到皇帝迁怒。 朱祐樘刚才还红光满面,此时气得直咳嗽,身体哆嗦个不停,显然弘治皇帝此番是真的动怒了。 王华在旁弓着身子,诺诺半晌说不出话来,张皇后见状赶紧帮忙开脱:“皇上,这天色已然不早,皇儿他读书累了,出来玩耍一番并无不可,切勿动肝火。” 张鹤龄也赶紧道:“是啊,陛下,龙体为重。连东阁大学士也说,太子近来学业进步,想必太子学得好,这才出来玩耍。王德谕,可是如此?” 王华赶紧行礼:“正是如此。”说着,却已经在抹冷汗了。 有些事,就怕皇帝深究! 其实只要皇帝随便拉个小宫女过来,威吓一番,马上就能得悉太子一天无所事事,上午玩,中午睡觉,下午接着玩。 朱祐樘脸色发黑,厉喝一声:“起居官何在?” “臣在。” 沈溪和靳贵拿着自己记录的太子起居册子走上前,给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见到沈溪,脸上多少浮现一抹笑容,连张鹤龄也笑眯眯地望了过来,对张皇后指了指沈溪,随后耳语一番。 朱祐樘让小太监将沈溪和靳贵手上的册子拿过去,翻开来看了看,脸色这才略微带着满意,张皇后在旁问道:“皇上,今天皇儿学了什么?” 王华那边很紧张,生怕左右中允把实情记录下来,却见朱祐樘点了点头:“皇儿今日所学乃是《大学章句》。” 张皇后满脸欣喜:“皇儿可真本事啊……皇上,这《大学章句》是怎么回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思想从民间到皇家一概通行,当皇后需要母仪天下,但对于学问之事,识字即可,再就是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孝经》等女德方面的书籍背熟,就算合格了……女人没有太多的见识学问,心思就会单纯,不会有窃夺权柄的野心。 朱祐樘看了看沈溪,意思是让沈溪来回答,这也是朱祐樘给沈溪一个表现自己才学的机会。 沈溪恭敬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大学章句》与《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同出自《四书集注》,乃是儒学宗师、宋人朱文公之作。太子今日所背,乃是《大学章句》传十。” 大明朝廷推崇《四书集注》,因为作者朱熹跟明朝皇姓相同。 沈溪不过是按照书册中记录的内容说的,听靳贵言及,太子能把这段书背熟,可沈溪心里却在犯嘀咕。 靳贵言中之意,太子背这段书起码是前天的事情了,一个八岁的孩童,课文就算一时能背上来,但在不温习的情况下,很可能第二天就忘记了。 现在时间已过去两天,若弘治皇帝考校太子朱厚照这段内容,太子真能背得出来吗?希望吧! 朱祐樘对于沈溪的回话很满意,他回过头对张皇后介绍:“这个沈溪,可是今年殿试的状元,才十三岁。” 张皇后赞叹不已:“这般有才学?那真应该让他过来教授皇儿的学问,让皇儿平日跟那些老先生学,或者真有些乏味呢。” “说的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朱祐樘笑着点了点头,等于承认把沈溪调到詹事府是出自他的授意,旁边张鹤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那意思好似在说,你沈溪总归也不过是个“传奉官”。 沈溪就算是科举出身,但升迁却不经过吏部考核委派,而是由皇帝钦命调遣,这就不是走正常升迁途径,而属于皇帝“格外开恩”,在朝臣中,这类通常属于“传奉官”,容易为正统朝臣轻视。 朱祐樘看看沈溪,又看看太子,鼓励道:“皇儿,你既已背熟,今日便在朕和你母后面前,再背诵一遍,让朕听听你背的可有偏差,为你指证一番。” 太子一听就傻眼了,什么《大学章句》,其实当天就没背下来,还是日讲官通融,说让他第二天继续背诵,才给他记录一个“熟背”,第二天刚好日讲官进行轮换,没了老师督导,他早就把温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平日弘治皇帝考察学问,朱厚照都是先在讲官的指示下将某些段落背好,再拿去应付考试,属于考前临时抱佛脚,就算背得不怎么熟,至少能应付过关,但这次朱祐樘却是临时起意要考察一下他读书情况,正好抓个现行。 “啊……” 太子张大嘴巴,根本不知道沈溪所说的《大学章句》传十是哪一部分,别说整段,连一句都背不出。 朱祐樘本来满脸欣然之色,但见到太子如此状况,脸色逐渐变得阴冷。张皇后见势不妙,赶紧说和:“或许是皇儿乍见皇上,心里紧张。” 要说朱祐樘或许对太子的学问监督不够,皇后对儿子几斤几两大致却是清楚的。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维护自己的子嗣权益不受侵害,就算她明知自己的儿子平日贪玩好耍,也不会将实情告诉丈夫……这里毕竟是皇家,而非平常百姓家,她跟朱祐樘之间夫妻关系再亲密,也要屈从于国事。 朱祐樘黑着脸问道:“总不至先前才背熟的文章,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王德谕,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朱祐樘责问之人,就不是沈溪了,因为沈溪只负责记录,教导的任务那是日讲官的事。 不过沈溪此时也是头大如斗。 若王华承认今天太子根本没读书,那他跟靳贵都要遭殃,太子做学问的状况,那是要上呈给皇帝看的,往大了说,二人犯的都是欺君大罪。 “回陛下,太子……太子……” 王华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王华自己也知道,若是老实交待,不单是他一人受过,牵连之人更多,皇帝还会因此对詹事府的官员失去信任。 倒是太子眨眨眼,自辩道:“父皇,其实我先前背得很熟,只是您这一来……我就给忘记了,不怪王先生。” 虽然太子如今还是个熊孩子,但他做事有担当,而且受到父亲的影响,对日讲官还算恭敬,就如同朱祐樘对刘健等启蒙恩师一样,直接称呼“先生”,而非官职名。 张皇后赶紧帮腔:“是啊,皇上,皇儿他才出阁读书不久,待他学有所成后,再仔细检查学问也不迟。” 朱祐樘怒道:“做学问,岂能明日复明日?詹事府人等,一律罚奉一月。王德谕,限你今夜详细检查太子所学功课,明日朕要考校,若不能熟背,朕当重罚!” 说完朱祐樘一甩袖子,气呼呼往文华殿而去,张皇后连安慰儿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赶紧追过去。 尚是孩童的太子皱了皱鼻子,不屑地道:“背不上来就背不上嘛,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今天是皇帝,说不一定明天皇帝就是我来当呢。” *********** ps:第二更送上! 哇哇哇哇哇!天子才看到,咱们的书又有盟主啦!谢谢wingofgod大大慷慨打赏十万金币,成为本书盟主! 天子隆重介绍,wingofgod大大同时还是《医统江山》的白银大盟,《最强弃少》、《一品江山》、《锦衣夜行》、《黄金瞳》、《天官》等多部大热书的盟主!谢谢wingofgod大大的关照与厚爱! 按照规定,有新盟主天子肯定会爆发,但昨天刚大爆过,今天还要补昨天未完成的两章,恐力有不逮,天子决定把超级大爆发放到后天,这样准备更充分些! 当然今天和明天天子也都会爆发,绝不会让大家失望!(未完待续。) 第五〇三章 这里不是清水衙门(第三更) 自古以来巴望着老爹死,好自己继承皇位的太子有的是,可这观点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八岁熊孩子身上……沈溪心想,这熊孩子平日里接触到怎样的耳濡目染,才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他老爹和老娘平日对他疼爱少了,还是他就那么迫切想当皇帝、行使皇帝的权威? 不过,太子说这话,就算有人听到,也得装聋作哑,沈溪和靳贵作为左右春坊的中允,也不敢将这句话如实记录,朱厚照这么说被弘治皇帝知道,最多是挨几句训斥,他们要如实记录,那脑袋是不想要了。 弘治皇帝一走,王华和几个日讲官稍微松了口气。 好在朱佑樘还算通情达理,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儿子不太喜欢读书,所以给了日讲官一个台阶下,让他们用一晚上的时间教会太子背《大学章句》的传十。 要说太子朱厚照也够倒霉的,《大学章句》里,就传十文字最多,足足有七八百字(出去标点符号)。不过,按照学习进度,既然已经学到这儿了,那就说明太子学识还是有一定基础,再加上前几天又背诵过只是暂时忘记,如此临时抱佛脚,两三个时辰怎么都够了。 可惜的是,朱厚照并不是那么容易乖乖听话的主,尤其是现在太子还在生他老爹的气,岂会轻易就范? 朱祐樘前脚刚走,太子就重新提起他的木剑,继续“剑斩妖魔”,这下可就苦了王华等日讲官,他们跟刘瑾一起上去好说歹说,不但没让太子回心转意,反倒令太子无比愤怒:“再说,我把你们一起斩了!走开!” 熊孩子此时早就忘了尊师重道,只知道老爹让他很不爽,他就要拿那些宫女作为出气的对象,用木剑狠狠往她们身上戳,没多久大多数宫女便衣衫破损,甚至有些身上还见了血。 虽然是木剑,但木剑的剑尖依然很锋利,几下戳过去,那些宫女就开始哭着跪地求饶。 “再哭,把你们都丢进河里,哼!你们这群小鬼,居然敢跟本宫作对,想找死吗?” 熊孩子张狂起来,谁都拦不住,王华和刘瑾等人只能跟在后面,期盼太子玩累了能安下心读书。 可一个半大孩子,除了玩就是吃喝睡觉,他哪里会有累的时候?就算闲下来,他也想找点儿有趣的事情来做。 靳贵抹了一把汗,脸色惨白……却不知是因天气炎热还是刚才皇帝面前召对吓的,他心有余悸地叹道:“差点儿到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中允之职可不是什么好……” 说到这儿靳贵就闭上嘴。 沈溪听靳贵话里的意思,就差说“伴君如伴虎”了,在东宫当差,守着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主子,日子那是相当的难熬。沈溪心想,这大概跟围城差不多,外面的人拼命想挤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喘口气。 不论怎么说,沈溪跟靳贵的差事算是完成了,第二天太子去皇宫接受弘治皇帝考校的事自然会有另一班人记录,但这件事对他二人来说尚未结束,因为太子若明日背不出来,被查究到底,他跟靳贵始终要被问罪。 带着些微忐忑的心情,沈溪跟靳贵一道交了差事,各自打道回家。 关于王华和那几个日讲官如何能让太子在一夜之间背熟文章,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之前的观察,情况很不妙。 沈溪甚至无心顾忌另一件事…… 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罚了一个月的薪俸,对沈溪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毕竟他有积蓄,加上之前收下不少贺礼,手头还算阔绰。可对于詹事府的同僚来说,就靠这么点儿俸禄养家糊口,一个月俸禄领不到,家里人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陪太子读书实在是件糟心事,一个不好就会被追责,罚俸禄都算是轻的。沈溪苦着脸回到家,谢韵儿发觉沈溪神情不对,赶紧问道:“相公可是今日公事不顺?” 沈溪摇头道:“是啊,你相公上工第一天,一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啊?” 谢韵儿非常惊讶,如今她已完全站在沈溪妻子的立场考虑问题,她可是最会精打细算之人,本来她还想沈溪升官后家里生活会更好些,“相公可是要招待上官,宴请同僚?不当紧,新官上任总是要有破费的。” 沈溪道:“若是宴请上官倒还好,根本就是无端惹祸,被陛下罚了俸禄,今天只是被罚一个月,明天若太子在陛下那儿背不出文章,指不定几个月的俸禄没了。” 等沈溪将大致情况一说,谢韵儿终于明白过来,当下将靳贵没敢说出的话吐露:“伴君如伴虎,相公多珍重。” 沈溪不想提这么扫兴的事,索性第二天是轮休日,他打算跟谢韵儿到谢家老宅那边看看,为搬家做准备。 沈溪在这小院住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是时候将院子归还了,而且谢韵儿一直惦记着能早点儿搬过去住,毕竟那是她成长的地方,对老宅的一砖一瓦都有感情。 晚上仍旧分房睡,二人新婚燕尔,谢韵儿还要保持跟他的“距离”,因为要让林黛不多想,他们只能处于偷|情的状态,只有没人时才会稍微亲昵些。 可这小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经常只有到晚上谢韵儿给沈溪送茶水时,才能跟沈溪有点亲热的举动,经常是她面红耳赤情动时,却要一盆冷水将心头的火热浇熄,收拾心情回去休息,更让她觉得难耐。 沈溪第二天早晨没有依言陪谢韵儿回老宅那边,他让谢韵儿先过去,自己想去打听下太子昨日背书的情况。 等到了詹事府一问,才知道王华昨日一夜都没出东宫,竟然教授太子一晚上,最后不得不留宿宫闱。 按照规矩来说,宫门关闭后是不能有外臣夜宿宫中,王华实在是逼于无奈,若今日太子接受弘治皇帝考校时再背不出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整个詹事府都要受到牵累。 詹事府上下已被同时罚奉一个月,不过至少沈溪入目所及,詹事府的众多官员似乎并没有当回事,倒是有人对沈溪提了一嘴:“在詹事府做事,教好太子就行。”言外之意,不用为别的事情担心,连罚俸禄都不会心疼? 再一琢磨,其实詹事府管的是皇家事,照顾好太子日常起居、读书,皇帝自不会亏待,怎么说詹事府的中流砥柱也是一群翰林出身的大儒,背后还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的外戚势力,詹事府内还有一众靠捐赠而得的传奉官,怎会让大家伙儿吃不起饭? 当詹事府的官领的是朝廷的俸禄,但同时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束脩”,当然这只是詹事府中上层翰林出身的官员才有的特别优待。沈溪虽然不知道“束脩”具体有多少,但料想不会比平日的俸禄少。 就在沈溪坐下来等消息时,外面有聒噪声,却是寿宁侯张鹤龄亲自来詹事府“视察”。 要说张鹤龄并不属于文官体系,但他有爵位在身,又是皇亲国戚,经常会到詹事府来走动。 这次张鹤龄到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慰问昨日因为弘治皇帝发怒而罚了薪水的诸位翰林出身的詹事府官员。 “……先前陛下考校太子学问,太子对答如流,都是诸位臣僚的功劳,本侯今日在这里送上一份薄礼,当作是皇后对诸位的赏赐。” 张鹤龄要送礼给詹事府的官员,不会以自己的名义,而是搬出他的姐姐张皇后,如此一来这些礼物就成为学生家长送给先生的礼物,属于“束脩”的一部分,就算放到民间,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行贿,毕竟这年头,给先生送礼那是天经地义。 “沈中允也在?正好,省得本侯为你专程送礼去府上。” 张鹤龄对别的官员没太多热情,反倒对沈溪这个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另眼相看,不禁让詹事府的人分外眼红。 跟寿宁侯走得近,算得上是升官发财的最佳途径……寿宁侯如今贵为国舅爷,若将来少天子登基,他的地位只升不降,朝中上下但凡对权力有点儿野心之人,对寿宁侯都是巴结奉承,毕恭毕敬。 沈溪行礼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为朝廷效命,当不得寿宁侯的赏赐。” 沈溪对张鹤龄表现得足够尊敬,但却少了一种亲近,他称呼张鹤龄也不像别人一样以“侯爷”相称,但这并未影响到张鹤龄对他的态度。 张鹤龄笑道:“礼物是皇后赐下的,不分轻重,诸位若要谢恩,便谢陛下和皇后。沈中允,你才学不错,上次在本侯府上作的那首诗,如今在京城广为流传,你不但是我大明朝的文状元,诗词书画也堪称状元之才啊!” 沈溪听了这话,张鹤龄分明是在给拉仇恨啊!在翰林院时,他已因为年轻、受谢迁赏识等原因而被别人嫉妒,虽说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走到哪儿都被同僚当作敌人,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 张鹤龄没有在詹事府停留多久,很快便离去,众官员恭敬地送出门外,尤其是那些受张鹤龄举荐而被调到詹事府为官的传奉官,更是对张鹤龄恭维至极。 不多时,王华终于从东宫那边回来,以其一脸憔悴的模样看,为了让太子背书,他昨夜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他的归来并没有得到应该的礼遇,因为正是他,让詹事府上下被罚了一个月俸禄。 “沈中允也在?” 王华望着沈溪,苦笑一下,脸上写满了感慨。 他倒不是埋怨沈溪和靳贵昨日记录太子背书的内容,只是觉得下次要如此记录时,最好商议清楚,因为教书和记录是两班人,很容易出现沟通不善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商量怎么欺上瞒下。 ************ ps:第三更送上! 这章算是弥补昨天欠下的第十四更,天子非常努力,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哇?(未完待续。) 第五〇四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第四更) 沈溪调到詹事府担任右春坊右中允,不过仍旧兼着翰林修撰的官衔,说到底他还是翰林官,跟詹事府中下层属官有所不同。 只是到詹事府后,沈溪的身份从一个坐办公室修书的清贵翰林,变成围绕着太子转的跑腿跟班,总归在身份上有些落差…… 好在沈溪早有心理准备,到詹事府来就是为了磨砺自己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从詹事府出来,沈溪直接走东华门经东安门大街、安定门大街前往谢家老宅,等到了地头一看,谢家老宅基本上已经收拾完毕,所有院墙边都堆了生石灰,用以驱赶虫蚁,同时每间屋子都放了上好的木炭,用来吸附霉味,家具摆设也焕然一新,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搬过去了。 不过搬家前得挑个吉日,还要跟目前暂住小院的东主知会一声……我沈大状元决定不白住你的房子,马上乔迁新居。 沈溪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租房子的时候便交了房钱,后来考中状元,人家坚持不再收他租金,他总不能仗着做官白白占人便宜,于是吩咐谢韵儿买了礼物,自己亲自送去,价值与尚未支付的租金基本相当。 “以后可要节省些,坐吃山空,接下来一个月我没俸禄。” 沈溪对家里的女人提醒了一句,其实主要是提醒林黛。 到京城后小妮子已经做了好几身新衣裳,看样子她挺不会过日子,好在谢韵儿来了后有她这个大妇打理家里的财政,不然指望林黛,家里必定是月初大鱼大肉,月底吃糠咽菜的状态。 沈溪把寿宁侯府送的礼物全都归拢好,专门用一间房间锁起来。 沈溪没准备享受外戚带给他的任何好处,虽然他这种“坚持原则”暂时看起来没甚必要,可万一张鹤龄倒台,有人要将他归到外戚一党,他总得找个理由开脱吧?到时候只需指使人宣扬一下即可。 太子背书的风波过去,沈溪恢复了在翰林院坐班时的早出晚归状态,不过依然是打一天渔晒一天网。 太子出阁读书,基本在两个地方,其一是在文华殿后殿,另一处则在太子起居之所,太子读书时,沈溪作为右中允,会在旁拿起笔记录。 太子背了什么书,背诵的情况如何,按照规矩可以稍微添加一点个人的意见,比如说对太子读书有什么建议。 但沈溪自认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熟悉,他的年岁太小,若把意见提得太直接,会让人觉得他是有意彰显自己,实不可取,所以他只能尽本分,太子读书什么样子他如实记录,最后跟靳贵记录的稿件比对一番,没有差错的话,会在不用当值的那天把记录整理妥当,上交留存,以备皇帝随时查阅。 总的来说,这个活挺轻省的,如果太子不是那么调皮捣蛋的话。 天下的孩子少有喜欢读书的,尤其是拥有特权的东宫太子,一个熊孩子身边跟着一大群人围着他转,但他真正能安下心读书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每天到了读书时间,一大群人出去劝太子进房读书,苦口婆心各般央求,让人哭笑不得。好在这些都是日讲官的事情,沈溪最多拿个本子在远处看着……熊孩子概念里的尊师重道可不包括中允这种官员,沈溪上任半个月,愣是没跟太子说上一句话。 其实沈溪也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他在默默观察,这熊孩子是否真的无可救药? 不知变通,一味想去改变太子的脾性或许会适得其反,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一个能影响自己的老师,沈溪自问尚未拥有让熊孩子回头是岸的本事。 三伏天,许多时候沈溪都得待在太阳地里,为了仪态还要穿戴整齐,实在是苦不堪言,每天下来浑身都湿透了,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打水冲凉,不过家里女人多,在院子里洗澡极为不太方便。 好在七月初,一家人得以乔迁新居,沈溪才拥有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恰好这时候,汀州府送来家书,顺带捎来一箱银子,在宋小城和唐虎等人把银子送来时,沈溪打开来看过,心里为新居有钱搞装修而高兴不已的同时,也在担心,突然多了这么大笔银子,被人知道后该如何解释? 搬到谢家老宅后,沈溪的卧房是中院的正房,正房包括个正堂、卧室和书房,谢韵儿仍旧住在她的西厢闺房内,林黛则住在东厢,宁儿、秀儿和朱山住进了后院,云伯则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 前院通向中院的垂花门左侧,有间面积较大的房间,平日将作为接待客人的正厅。正厅斜对着的西南角院,有个小花园,花园以南以东的位置有两间房,分别是小客厅以及书房,不过目前都空置着。 除此之外,大门右侧一条走廊过去,是刚收拾出来的偏院。偏院是一个四合院,有十几间房子,以前谢家的下人便住在这里。 宋小城进京后,沈溪一直没让他和自己一起住,因为租住的院子太小,如今搬到大宅子来,宋小城等人就不适合住在客栈,而且家里不能一直“阴盛阳衰”,于是宋小城和唐虎几个兄弟便住了进去。 然后谢韵儿做主,由云伯担任家里的管家。 宋小城名义上是家丁首领,不过云伯可调遣不动宋小城,宋小城毕竟是汀州商会的人,尚肩负跟周胖子联络之事。于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便由谢韵儿做主,然后吩咐云伯与几个丫鬟商量着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中旬,沈溪一家乔迁新居有一段时日了,却说这天有人送来一封请帖,当宋小城交到沈溪手上时,他差点儿没喷血……居然是在年初考会试前遇到的洪浊。 沈溪挺不愿面对洪浊的,主要是因为谢韵儿。 洪浊对谢韵儿的痴情,沈溪看在眼里,虽然非常同情,但一码归一码,洪家退婚在先,进而娶妻在后,谢韵儿实际跟洪浊已没半丝关系,沈溪绝对不会在这个“老朋友”面前有任何谦让。 他跟谢韵儿毕竟是正式夫妻,拜过堂、洞过房,得到两家人肯定。 沈溪以为洪浊是来找他“算账”的,沈溪本来大可不理会,但又觉得有些话不说清楚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了约定的地方。 为了预防万一,沈溪带了宋小城、唐虎一同前去,免得一言不合打起来,总得要有帮手。 洪浊这天老早就等在茶楼,见到沈溪,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最后一叹:“我便知道,肯定是沈公子前来。” 听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沈溪略一想便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倒是洪浊客气地道:“沈公子……哦不对,应该称呼你为沈修撰,学生洪浊,有礼了。” 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翰林院的官自然便是天下士子的“师长”,洪浊在沈溪面前自称学生并无不可,只是这称呼让沈溪觉得很别扭。 沈溪见洪浊只带了个老家仆出来,没有为难之意,这才坐下,任由洪浊给他倒上茶。 “听闻谢家老宅被旧主赎买,本以为是谢家妹子回来了,但仔细想来也该知晓是沈修撰从中斡旋,我想的太多了。”洪浊一脸感慨。 以前沈溪把洪浊当作老朋友,彼此间尚有些亲近的感觉,可这次前来,他却觉得二人已无任何共同的语言,他不会对谢韵儿放手,就好像洪浊对谢韵儿永远也不死心一样,两个人间自然便产生矛盾和隔阂。 男人在感情问题上可是很自私的,洪浊就算娶妻,他还想纳谢韵儿为妾,所以他之前见沈溪时,才会那么关心谢韵儿是否嫁人。 不过听洪浊话中之意,他至今尚不知道谢韵儿已回京城。 沈溪点头:“宅子的确是我找人赎买回来的。” 洪浊道:“也好,若以后谢家妹子回到京城,也有个暂住落脚的地方,不过想来她已为人妇……断不会再回京城这伤心之地。沈修撰,之前我与你的书信,你可有托人送回汀州与她?” 沈溪心想,你当我傻啊,谢韵儿如今嫁的人可是我,我会替别人转交情书给自己的妻子看? 沈溪以前的确动过把信交给谢韵儿的念头,不过那是建立在二人婚姻有名无实的基础上,沈溪本着坦诚相处的原则,不想有所隐瞒。可谢韵儿到京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因为他跟谢韵儿之间多了些夫妻间的感觉,到后面二人圆房,他更不会犯傻。 “已托人送回去,至于她是否会看,看到后又有何想法,不得而知。”沈溪道。 洪浊没再多说,不过眼神多少带着几分黯淡。 沈溪岔开话题,询问了洪浊考学的状况。 洪浊道:“年初会试落榜,只待三年后再考,不过家父已在朝中找人活动,为我安排差事……估计会到五军都督府效命,以后或者与沈修撰同殿为臣。” 沈溪点头,他之前本当洪家是文官家庭,但在到京城后才知道,其实洪家乃是勋贵之家,这样的家族虽然不及文官来得荣耀风光,但因为爵位和官职可以一代代传承,照样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沈溪知道,就算自己中了状元,在官场上晋升或许还不及洪浊这个举人快,不过二人是在不同的体系中为官,仕途之路基本不会有交集,更不用担心洪浊将来会成为他的上司,在官场上对他加以报复。 “说起来,在下对洪公子着实羡慕。”沈溪略带恭维的语气说道。 洪浊苦笑着摇摇头:“若能换回谢家妹子,就算粗茶淡饭,躬耕于山野,此生贫苦亦然足矣!”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可是一个男人在对他的妻子表衷肠,好在谢韵儿对洪浊早就没有感觉,不然他还真要为此介怀。 不过洪浊很快释怀般笑了笑,道:“在下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沈修撰,在下的妻子……如今已怀有身孕,不久的将来,在下便要做父亲了。” 沈溪拱拱手道:“那恭喜了。” 洪浊脸上多了几分深沉,但还是大大咧咧回礼:“同喜同喜。” 沈溪心里不屑地想,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谁跟你同喜啊? ************ ps:第四更送上! 天子欢喜得快疯了,wingofgod大大再次慷慨打赏了10万金币……天子又欠下五章的更新! 呜呜呜,但眼下有一件无比棘手的事情,天子的发小恰好是晚上过生日,而且是四十大寿,要求天子必须出席…… 痛苦纠结中,天子决定先去参加生日宴会,回来后继续码字回馈大家!今天的目标暂时是六更! 请大家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才回家!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〇五章 再访谢府(第五更) 最终,沈溪没有把见洪浊的事告知谢韵儿,不然会影响夫妻间的和睦。 在一家人搬到谢家老宅后,谢韵儿的心情转好,但她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每天下来只是把家里的账目算了又算。 沈溪瞧出来了,之前忙碌了七八年的谢韵儿,如今几乎快闲出病来了,或者真的应该给她找点儿什么事情做。但她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不太适合出来抛头露面,开药铺卖狗皮膏药终究不太合适。 眼看到了八月,天气逐渐凉爽,沈溪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在东宫当差终于不用每天都汗流浃背了。 这天沈溪将记录好的太子起居的册子送到詹事府,却见詹事府内人聚集了不少,都在跟一位朝廷大员打招呼。 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谢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恭维和巴结的对象。 沈溪心想,莫不是来找我的吧? 沈溪本想把记录的册子上交,悄无声息出门,这样跟谢迁就不用照面,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谢迁的眼睛贼尖,或许他本就有意等沈溪,见到沈溪,老远便打招呼:“这不是沈状元吗?” 没办法,沈溪只能上前见礼。 谢迁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猾,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这才几天不见,沈状元看起来又精壮了些。” 沈溪顿时腹诽不已……这是看人,又不是看牲口,称赞人有称赞“精壮”的么?但当着内阁大学士和一众同僚的面,他只能把礼数尽到,借口回家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谢迁叫住,道:“有件事,要麻烦詹事府的人处置一下。” 詹事府的众官员顿时谨慎起来,内阁大学士驾临绝不会是来闲话家常,早就猜到谢迁是有事前来,但谢迁先前就是不说,旁人又没法问,现在终于知道是何是由了。 谢迁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问在场之人:“谁看得懂这个?” 那册子,小而厚,不似大明朝奏本的样式,甚至不似书籍,沈溪仔细打量一番,如果在外面加上个红皮套,就可以捏着出去振臂高呼了。 詹事府的人把册子看过,没一个人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沈溪感到有些惊讶……里面到底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 有人问道:“谢阁老为何不去翰林院问问?” “上个月便去过,从头到尾传了一遍,居然没一个人识得,这不往詹事府来求教么?难道我大明朝,连识得此番邦文字的人都没有?”谢迁脸色不太好看。 沈溪大概听懂是什么事情了。 似乎是达延部的使节进呈了一份典籍,竟然没人认识上面是何文字,这事听来有些稀奇,要说典籍无非是用蒙文记录,通常蒙古人自己就会配上汉文的翻译,就算不翻译,大明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也会将相应的文字翻译出来进献皇帝。可现在居然遇到蒙人的典籍无法翻译的窘况。 沈溪官品不高,那册子传了半天也没送到沈溪手上。 倒是谢迁主动把册子接过去,环视一圈,最后单独呈递到沈溪面前,问道:“沈状元年少博学,可有见过这上面的内容?” 沈溪拿过来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要说这文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不就是英文吗?大明如今跟蒙古、西藏以及波斯都有贸易往来,唯独跟欧洲国家没有交往,整个大明朝认识英文的人屈指可数。 而这份其实算不得什么“国书”,而是基督教《圣经》的部分节选,还有些编者传教时的心得体会。 沈溪抬起头来,看了看在场詹事府的官员,有些人奇怪为何谢迁会单独问他,沈溪此时有些尴尬,他如果说认得,似乎有些托大,说不认识那就是推卸责任,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谢迁好似看出点什么,把册子拿回去,顺手揣到袖子里,然后对在场之人道:“若无人识得,老夫这就去了……沈状元,你跟我出来一趟。” 几乎是在翰林院时的翻版,表面上是让沈溪相送,实则却是有话交代。不过沈溪恰好完成公事,送谢迁出门的同时也可顺道回家。 出去时谢迁没话说,一直到了东华门大门前,谢迁才若有所思:“沈溪啊,你之前进呈的洪武末年的典章,陛下看了非常满意,准备让你继续兼顾修撰《大明会典》,你看如何啊?” 能让皇帝赏识,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但沈溪不这么认为,他现在陪太子功书已经够辛苦的,难得工作一天休息一天,若兼顾修书,他的生活就太忙碌太枯燥乏味了。 沈溪赶紧谢绝:“回谢阁老的话,学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迁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大概的意思是,别人得了皇命哪个是拼着晚上不睡觉也会把差事做好?现在只是让你挤出一点休息时间修书,就这么推三阻四!当下没好气地道:“不修书也可以,那你告诉老夫,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沈溪道:“若学生真的认识,谢阁老可会免去在下修书的差事?” 谢迁大感诧异,再次细细打量沈溪一番。 这小子,居然敢跟内个大学士讲条件,莫非不想活了?又或者是想遭到贬斥,就此打到冷板凳? 沈溪却知道把握分寸。 要说遇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沈溪几乎将谢迁的性格给看透了……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刘健和李东阳都属于那种古板刻薄之人,绝不会允许跟他们讲条件,唯独到了谢迁这里,便“凡事好商量”。 谢迁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看你认识多少了……实不相瞒,这是蒙古使节进献的玩意儿,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修行经典,这些日子老夫找了不少人,没一个认识上面的文字。你小子若不认识,可别胡来,这不是记录太子的日常起居,要是出现偏差,小心你脑袋不保。” 听谢迁的话,沈溪大概明白了,前段时间太子读书被弘治皇帝抽查的事已传到内阁,谢迁老奸巨猾,哪里能不知道詹事府应付皇帝的那一套? 沈溪道:“学生的确认识上面的文字,若谢阁老通融的话,学生倒可知无不言。” 谢迁捋着胡子,笑问:“饱学的鸿儒都一筹莫展,你小子居然识得?那好,随老夫回府,将这上面的内容翻译出来,陛下正急着看上面的内容呢……若是你打诳语,我第一个不饶你。” 谢迁不带沈溪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他家里,显然是想争功! 弘治皇帝朱佑樘要看延年益寿的经典,别人翻译不出,偏偏他谢迁找人翻译出来了,这可是桩不小的功劳。 跟着谢迁回府,沈溪多少有些别扭,无缘无故去谢迁府邸总归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巴结权贵。 但既然谢迁坚持,他不好推辞,只好跟等在东安门外的唐虎吩咐一声,自己则与谢迁一同乘坐官轿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门前,谢迁和沈溪先后下了轿子。谢迁心急火燎进门,门子有些惊讶:“老爷回来了?” “我不会待太久,派人把书房收拾一下。”谢迁语气冷淡地吩咐。 作为内阁大学士,而且上了些年岁,谢迁不怎么顾家,像他这样勤奋的大学士固然是个好臣子,但未必是尽职的丈夫或者慈祥的父亲、祖父,越是忠直的大臣往往越忽略家人。 门子赶紧道:“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都说了让你通知人收拾书房,听不到吗?”谢迁瞪大眼睛,火气腾腾地蹿了起来。 门子心里一惊,赶紧去通知人。谢迁带着沈溪一路过了正院,边走边道:“寒舍简陋,你可别见怪啊。” 沈溪心想,这样的院子若叫简陋,那自己的家就是十足的狗窝了。 谢迁到底是内阁大学士,他在京城住的是官家府邸,虽然没有装修得金碧辉煌,乍一看稀松平常,但比之普通人家的院落宽敞不少,沈溪初略观察了下,这是个复式的带着江南园林风格的院子,南北向四进,东西向还各有偏院,其中包含有花园、假山、鱼池、亭子等建筑,比起目前沈溪入住的谢家老宅,起码大了一倍有余。 一想起建筑格局,沈溪自然想到谢府后院假山旁那一池子鱼,不知在他的“喂养”下,那群鱼现在长大点儿没有? 谢迁带沈溪到了书房,还没进门,就见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怯生生抱着本《女训》站在书房门口,见到谢迁似乎有些害怕。 “你怎么在这里?” 谢迁好奇打量少女一眼,少女低下头,讷讷地回不上话来。 却说这少女,一身书卷气息,瓜子脸庞,清丽绝伦,明亮的眼睛中,那漆黑的眼珠灵活无比,聪慧至极,小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有颠倒众生之态。 沈溪知道,这才是真正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平日绝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到花骨朵成熟,从一道门,用花轿抬到另一道门,一辈子都会由高墙与外面的世界隔绝,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好了,你先回内院去。” 谢迁显得有些着急,也不详问为何少女会在此,又对沈溪招了招手,“还杵着作甚,进来!” 沈溪被催促,只好往书房行去。 那天仙化人般的少女微微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沈溪一眼,眸子清澈若碧波潭水,或许是沈溪的到来引起少女的好奇,凝神关注他好久,美绝人寰的小脸上满是新奇。 沈溪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估计是谢迁的女儿,又或者是孙女,他毕竟对谢迁家庭结构不甚了解。 进到房里,谢迁把怀里的小册子重新拿出来,不过却没让沈溪直接将文字翻译记录,而是让沈溪把大概意思讲给他听。 沈溪拿过册子,一抬头,正好瞧见那少女还在院子里,远远往书房看着,沈溪有些奇怪,难道说这豪门大户家的小姐没见过生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吗? 又或者,之前两人曾经照过面? 这种感觉让沈溪有种芒刺在背的不适! 沈溪很快收敛心神,把小册子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谢迁蹙眉:“这算劳什子延年益寿经?” 经文的内容毕竟不同于一般书籍,谢迁光听沈溪翻译出来的内容,便知沈溪不似信口开河,但这经文毕竟太过晦涩难懂。 但怎么说还是要整理出来,沈溪大致翻译全文后,再将内容逐一进行解说,他说一句,谢迁便记录一句,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一部千余字的《圣经》赞美诗和传道笔记便记录好了。 谢迁拿着写好的东西,一头雾水。 ************ ps:第五更送上! 昨天确实是没法,发小是天子的初中、高中同学,大学时又天天凑一块儿玩,还是家里女儿的干爹,实在推辞不得。 和发小一家吃过饭,强拉着去唱歌,死活不让走,等到十一点二十,我瞅了空偷跑,终于在凌晨十二点前回到家中。 天子向所有书友致歉,现在赶紧把章节补上!请大家不抛弃不放弃,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〇六章 姑娘,你认错人了(第六更) 谢迁将沈溪翻译的内容整理好,站起身来,手抚着下巴,愁眉不展:“蒙古人说这东西可以延年益寿,却不知精妙在何处?没有丹药,也无养生之法,如此进献上去,只怕会让陛下失望。” 沈溪心想,要不怎么着?难道还能擅自增加内容到里面? 本来宗教的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沈溪无权抨击经书中的内容,让一个儒家子弟去看《圣经》中的诗文以及传道的心得体会,必然会觉得荒诞不经。 沈溪道:“学生只是依照谢阁老的话,将内容直接转译出来。”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带着几分怀疑,摆手道:“也罢,你先在敝舍稍候,老夫这就进宫向陛下进呈,若陛下有疑问,老夫还要回来问你。” 说完谢迁转身就出了书房,很快就不见人影。这下子沈溪倒有些无所适从……喂喂,谢老狐狸,这是你的家,你说走就走把我留下来,那我以什么名义留在贵府?你进宫面圣我没权力反对,是不是先把我肚子问题给解决下? 谢迁此时根本就顾不上别的,连句交待的话都没说,心急火燎便出府,乘坐官轿往皇宫去,沈溪只能留在谢府书房……反正谢迁家里有上千册藏书,拿来看看可以增长学问和见识,当然最主要是打发时间。 不过在别人家里看书总觉得怪怪的,尤其四周不时有窥探的眼神,似乎担心他动四周墙壁挂着的诸多名画,以及一些价值不菲的绝版书。 没过一会儿,沈溪便觉得在这种状态下,根本读不进去,索性走出书房,到后面的谢家花园逛逛,解解闷。 谁想刚走到花园前面的月门,便被谢家家仆拦了下来:“这位大人,没有老爷吩咐,您不能进内宅。” 什么!内宅? 不是下人院吗? 沈溪脑子里满是疑问,上次来时他欲解手,被谢府下人带往侧院,沈溪只当花园的月门后面便是下人院,不想进去,干脆在花园的水池子解决……但若后院是内宅,那可真冤枉了谢迁。 “我到花园里转转,总该行了吧?”沈溪道。 谢府家仆迟疑了下,尽管他不知沈溪身份,但也知沈溪是朝廷命官,而且是自家老爷请回来的贵客,终于答应下来,恭敬请沈溪进园子,不过人却守在院门口,不时打量,显然怕沈溪唐突后院的主子。 沈溪无奈摇头,看来不管是书房还是花园,人家都把他当贼防备。 天近黄昏,沈溪只是在小院亭台前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就见对面假山后有个粉色的身影,正往池子里丢什么东西,虽只见到一条藕臂,但也依稀能辨别是刚才在书房门口见到的那位少女。 一看到花园里有女眷,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沈溪只能暂避,转身刚要出园子,就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哒哒哒”的轻盈脚步声,然后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沈溪转过身,正好一块石头落在他面前。 那么萌那么可爱的少女居然朝自己扔石头!? 还好小姑娘家细胳膊细腿没力气,不然这石头非正中他面门不可。 “姑娘,你?” 沈溪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女,自己有那么惹人烦吗?第一次见面就朝我扔石头,难道这是你想引起我注意的特殊方法? 少女气呼呼地道:“坏人!” 沈溪心想,这评价真够准确啊,我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似乎正应该归类于“坏人”的范畴……这一世才过了六七年,坑蒙拐骗的事情沈溪自认没少做,连人都杀过,虽然不是亲手杀的……可我做这些坏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一脸无害的笑容,显得彬彬有礼,拱拱手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哼,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陆曦儿,我都能治得服服帖帖,还治不了你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小呆瓜? 少女气呼呼地道:“你往池子里……尿尿。哼,鱼都被你害死好多条呢。” 沈溪脸上的笑容一僵……哎呀,我往池子里撒尿,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谢府仆人察觉后议论此事,被你听到了?可谢府这些下人连我是谁都不知,你怎么能确定是我?除非是……你亲眼看到的? 一阵风吹过,沈溪突然感觉下身凉飕飕的,他不曾想自己上次来谢府不过是戏谑一般往池子里撒了泡尿,居然就“**”了?! 沈溪义正辞严:“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吧!” 沈溪第一次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显得无地自容,不过他心中却暗自庆幸,那日做坏事时天色昏暗,只要少女不是站在近前,根本无法判定他就是那个“坏人”。 想到之前在书房的时候小姑娘对他的凝视,沈溪这才明白过来,小姑娘不是看他顺眼想多看,更不是对他感到好奇,而是想鉴定“凶手”。 少女手里仍旧拿着《女训》,生气地撅着嘴走过来,到沈溪身前不远处停下,又将沈溪打量一番,最后扬了扬白玉般的小手,道:“你……侧过身去!” 虽然不说为何让沈溪侧身,但沈溪心思何等狡黠?这是想从他的身体形态鉴定他是不是当日的坏人。 要说沈溪如今的年岁正是快速长身体的时候,青春期发育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再加上他特别作出一些不符合自己习惯的动作,少女怎会辨别清楚? 沈溪暗自警惕,自己撒尿时有什么“习惯动作”?不要穿帮了才好!待沈溪侧过身,少女打量他许久,最后轻蹙眉头,呢喃道:“……好像是不太像。” 沈溪赶紧转过身:“就说不是了,姑娘,你下次一定要看清楚,我乃是堂堂的翰林修撰,天子近臣,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少女身体略微一僵,显然被沈溪的话给吓着了。 从这点上,沈溪基本就能判断,这丫头没什么处世经验,果然是个养在深闺天真无邪的小呆瓜。 少女怯生生望着沈溪,双手手指头勾在一起摆弄,显然她有些紧张,声音也变得娇怯:“你……你是朝廷命官,我……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道:“我可是跟谢阁老一起回来的,哦,对了,你是谢阁老什么人?” “嗯?”少女神色中带着不解。 沈溪只好换个方式问道:“你怎么称呼谢阁老?” “那是我爷爷。”少女回答。 原来是谢迁的孙女啊! 谢迁如今五十岁,小孙女十二三,这年岁不大不小,刚刚好!想来这是谢府的千金小姐,平日除了家人应该没接触过外面的人,尤其像他这么狡猾多端的。从这点上说,沈溪倒真是十足十的“坏人”。 “我跟你爷爷一样是朝廷命官,不过你爷爷的官比我大,但都是为皇上办事,做事不分大小,所以你肯定认错人了。”沈溪说着前后根本不成理据的话,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眸子水汪汪的,像是被沈溪的官威给吓着了,哭倒不至于,但情绪稍微有些变化,低下头,拨弄着衣角道:“我大名叫谢恒奴,小名叫君儿。” 一般的女儿家,只有闺名而无大名,或许是谢迁对这个孙女很宠爱,居然给她起了正式的名字。不过沈溪还是比较喜欢“君儿”这闺名,很符合她的性格,如同个谦谦君子,只是有些萌萌呆呆的,太好骗了。 “哪个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 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来《诗经》中那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小姑娘没事的时候就会翻看一下,多少带着一些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估计闺中少女朦胧的爱情观,便是由这些文字来树立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沈溪觉得自己把谢恒奴吃得死死的时候,刚才娇怯不已的少女,突然开始发动反击。 沈溪道:“我叫沈七,七是五六七八的七,熟悉我的人都叫我七哥。” 谢恒奴抿嘴一笑,道:“这世上哪有叫这名字的,你骗人。” 映着斜阳的霞光,这笑容那么地灿烂无暇,沈溪被这明媚的笑容震慑了一下,几乎神魂颠倒,赶紧收回目光,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别人才这么称呼我。” “哦。” 谢恒奴眼睛突然变得迷茫了,两只手扒拉起来,好像要把“七”这个数字给数出来,用了两只手好半天,她才算明白七是如何一个概念,点点头,“是这样啊,那我应该叫你七儿吗?” 少女的逻辑很单纯,沈溪自报家门说叫沈七,那似乎就应该在七后面加个儿化音,就变成“七儿”,可怎么听都像是“乞儿”,是个小要饭的。但或许谢恒奴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悲苦而没饭吃的乞丐,她这么称呼,仅仅是觉得好玩。 沈溪看少女那天真模样,心里却在想,原来是个小迷糊,连数数都数不好,那更别说是加减乘除了。 “我说过,熟悉我的人都称呼我七哥。”沈溪道。 “哦,七哥。” 少女自然地称呼一声,脸上带着一点开心,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关系顿时亲密许多。 沈溪将谢恒奴先前扔过来的石头顺脚踢进水池,惊扰了鱼群,小妮子有些不忍:“七哥,你别伤了那些鱼。他们都是有爹有娘的。” 沈溪听小妮子的话,似乎有些伤感,问道:“你爹和你娘呢?” 小妮子贝齿咬着下唇,似乎勾起她心中的伤心事:“我爹很早就死了,我娘想念我爹,后来也死了,我都快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了。” 谢迁作为大明朝的才子,状元出身,青壮年时风流不羁,家里妻妾众多,他的长子谢正早殁,却留下了谢恒奴。 “那平时谁教你女红和读书写字?”沈溪继续问道。 “是祖母,还有二叔……二叔他可聪明了,嘻嘻,若是遇上他不读书,他还会陪我玩呢。”谢恒奴脸上升起开心的笑容。 ************** ps:第六更! 天子终于完成承诺……本身喝了那么多酒,早就困得不行,但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到,只能咬紧牙关做完! 天子啥都不图,就是希望广大书友能够继续支持,谢谢你们!(未完待续。) 第五〇七章 使节与番僧(第一更) 天真无邪的少女,若白莲花般一尘不染,跟沈溪稍微熟络些,她的话不自觉便多了起来。 但就算话多,也仅仅只是偶尔蹦出一两句,言笑间带着欣悦,就算自小父母双亡,但谢家人对她呵护备至,好似一个小公主般生活在别人的关爱中。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记得下次不要认错人,冤枉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沈溪对谢恒奴说道。 “嗯嗯。” 谢恒奴小脑袋上下动了动,正要走,她突然停下脚步,继而转身跑到沈溪身后躲了起来,“有……有长虫呀……” 初秋时节,正是蛇虫鼠蚁活动最猖獗的时候,这年景就算在京城,也经常能见到这些东西。 沈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条没有毒的水蛇……应该是刚从水里爬上岸,准备找个洞钻,为冬眠做准备,不想碰到沈溪二人,脑袋有些发懵,没有躲闪不说,居然弓起身子,头警惕地冲着二人竖了起来。 沈溪摆手示意谢恒奴别靠近,他自己则小心翼翼上前,突然出手,一把拿住蛇的尾巴,用力抖动几下,那条可怜的小蛇,就这样落到了沈溪手里,就算想挣扎也无济于事。 “啊!” 少女见到沈溪捏着蛇的模样,惊叫起来,这一叫,把谢家的家仆给惊动了。 谢家家仆跑来,见沈溪手里逮着条蛇,赶紧叫道:“大人,快将蛇扔下,小心被咬!” 沈溪一把将蛇扔在地上,几个家仆上前,用铁锨和棍子招呼,几下蛇就被活活打死,沈溪后退两步,看着惊慌失措哭泣不止的少女,安慰两句,她神色才稍微好转。 “把院墙什么的缝隙堵好,然后撒上石灰和雄黄,以后再有蛇进来,惊到夫人、少爷和小姐,为你等是问。”谢府管家过来用训斥的口吻道。 一众人将蛇的尸体拎走,谢恒奴仍旧轻啜落泪,沈溪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像是怕再有蛇出来会咬她,沈溪可以出面保护,一把将蛇捉住一般。 “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看,眼睛都哭红了,回去洗把脸。”沈溪道。 “嗯。” 谢恒奴轻轻点头,“那你……下次还来吗?” 认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就好似老朋友一般。 沈溪心想,没事谁会来谢府啊? 这里怎么都是阁老的府邸,不是谁可以轻易来的,不过他不想破坏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便点了点头。 少女脸上带着几分欣喜,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后院方向去,到门口时,还转过头对沈溪一笑。 沈溪回到书房,坐下来,心却迟迟静不下来……他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少女的纯洁无瑕感染了他,让他心境多少有些改变。 此后一直到上灯时分,沈溪还在谢家书房等候,迟迟不见谢迁回来。 沈溪心想,谢迁不会是把自己忘了,准备一去不返吧? 谢迁没交待谢府下人管饭,沈溪就只能饿着肚子等,直到头更将尽,谢迁才黑着脸回来,看样子像是被弘治皇帝训斥了一顿。 “谢阁老,没事吧?”沈溪走上前问道。 谢迁气呼呼地说:“那些番邦之人实在可气,用不知来路的梵文,竟想从我朝换得钱粮牲畜,幸好有你。可惜陛下那边有些迟疑,明日你要随老夫进宫一趟,当面拆穿那些番邦人的阴谋诡计!” 沈溪一脸不解:“学生不太明白谢阁老的意思。” 谢迁没好气地道:“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明日陛下会传见蒙古使臣,詹事府那边你暂时不用去,到时候随我去见陛下,当面将梵文的内容说出来,至于别的事,无须你多心。” 沈溪知道又招惹一身麻烦。 众所周知,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对道家长生那一套异常崇拜,达延部的人“投其所好”,找来从欧洲传到草原上的基督教经文,谎称什么养生延年益寿的经书进献,说是进献,但其实是为了换得大明朝的赏赐。 之前沈溪去迎接达延部使节的时候就发觉使节队伍里有几个番僧,估摸这些人是假借经文内容招摇撞骗,想到大明朝浑水摸鱼。 谢迁之所以气愤,是因为皇帝在见到经书译文后将信将疑,尚未完全取信,需要当面对质才能让弘治皇帝死心。 作为正值的臣子,见到皇帝沉迷于那些不靠谱的迷信之事,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 沈溪道:“学生已将经文翻译出来,却不知明日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谢迁轻哼:“有什么说什么,还想隐瞒不成?不过也罢,你于此事有功,只要将蒙古人的阴谋揭穿即可,其他事情自有陛下定夺。” 沈溪会意,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弘治皇帝对经文抱了极大希望,他就这么眼巴巴地去戳破朱佑樘的一个美好期冀,真的好么? …… …… 快三更才回到家,沈溪吃饭的时候,谢韵儿在旁看着,觉得沈溪又有了什么麻烦。 “明天要进宫面圣。”沈溪无奈地道,“闹不好又是有去无回,娘子若是没事,或许要为我准备一口棺材,明天这个时候说不一定我已经躺在里面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相公就喜欢开这种玩笑……早些吃过就休息,别胡思乱想。” 说着给了沈溪一个妩媚的神色,似乎在说,明天你要去皇宫,便不用给我留门了,只管自己安睡。 沈溪点点头,等吃过饭,洗漱完毕便早早熄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夜深人静,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溪想,不是说不来吗?就在沈溪想会不会是哪里有问题时,一个温暖的身子钻进被褥里,沈溪从身形便判断出,这不是谢韵儿,而是林黛。 在谢韵儿到来后,林黛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又来与他半夜相会。 可惜林黛始终不懂男女之事,她的想法很简单,伤心落寞了,便找来让沈溪陪她一起睡,只有青梅竹马才能给她这种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温暖。 因为林黛的到来,沈溪一夜都没睡好,等第二天起来眼圈有些红,不过林黛老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跟谢韵儿偷|情时的心情一样,她也怕被人看到。 “相公似乎睡的不好?” 谢韵儿给沈溪送早饭时,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脸上带着一抹羞红,似乎是觉得沈溪因为昨夜没有她相陪而孤枕难眠,直到沈溪快走时,她帮沈溪整理朝服,小声诉说,“……妾身昨夜睡的也不好。” 沈溪想了想,没把昨夜的实情吐露,他除了要留住谢韵儿的秘密,同样要守着跟林黛的约定,而他自己夹在中间,心很累,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头谢韵儿和林黛同时来,那秘密就彻底藏不住了。 …… …… 第二日,沈溪入宫后在内阁外等候,不多时,谢迁一身朝服而来,身后带着两名随从,经过引介才知道,是诰敕房中书舍人。 明朝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五种,均为从七品。 这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成为朝中高官子嗣得荫庇后入朝为仕的主要途径。 尚书或侍郎三年考勤满,其子一人入国子监读书,从国子监出来,就可以选授官缺,中书舍人基本就是为这些人准备,到明朝中后期,甚至一些富商都可以通过捐银子的方式来得到中书舍人的职位。 但内阁诰敕房的中书舍人,却几乎是代代相传。 因为内阁诰敕房的中书舍人,其主要任务是负责翻译、记录国书,没金刚钻是揽不了这瓷器活的,也会有四夷馆毕业的国子监生被选派到这职位上来。 在大明朝廷,懂外夷语言文字的被称为“通事”,但就算再精通外国语言,他们也仅仅是对鞑靼(蒙古)、女真、回回、缅甸这些周边国家的语言有精通,英国与中原王朝相隔十万八千里,此时欧洲大航海虽然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但多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以及奥斯曼帝国的探险者出现在东方,英国与法国的百年战争结束不久,玫瑰战争又爆发,如今刚太平不久,尚未展开獠牙。 故此,英语在远东便成为生僻的学问,英文自然也就无人能识。 这两位中书舍人,对沈溪极为佩服,别人都不懂的语言,唯独沈溪懂,那沈溪就是这门语言的权威,结果二人用鞑靼语问了沈溪两句,却发觉沈溪对蒙古人的语言一窍不通。 谢迁没好气地道:“让你们来,是为陛下翻译番邦时节的话,沈中允对鞑靼语不甚明了,解释时一定要详尽!” 两个中书舍人面面相觑,这位精通“鸟语”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居然对鞑靼语不懂,那今天让他进宫干什么? 二人带着疑问,跟在谢迁和沈溪身后前往乾清宫,弘治皇帝将在这里接见蒙古使节。 到乾清宫外,沈溪正在看周围的檐台,就见几名粗犷的蒙古人,在侍卫和小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陪同之人是礼部尚书徐琼,但徐琼本身也不通鞑靼语,好在这几个蒙古人多少都会一点汉语,双方只是偶尔客套叙叙话,交流起来不成问题。 在蒙古使节身后,跟着几名番僧,都理着与世俗格调迥然不同的平头,手里拿着好似佛珠的珠串,看上去不像是西方的传教士,更像是喇嘛。 *********** ps:第一更! 凌晨三点过才睡下,早上十点天子便起床,虽感觉浑身酸痛,但想到今天还有任务,依然硬着头皮码字。 大家有心的话,帮忙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下!(未完待续。) 第五〇八章 外交纠纷(第二更) 此番弘治皇帝召见蒙古使节,并非是正式接见,其实弘治皇帝在此之前便已接见过了。 弘治皇帝召见蒙古使节的目的,是要质问对方,为何要以假的经书来蒙骗,属于一次外交照会。 外交无小事,可这年头大明朝以****上国自居,别国使节前来,一律是“来朝”,朝廷从上到下抱着的都是上位者的心态,区区蒙古在外交上并不具备对等的谈判关系。 只是在对这些外邦的赏赐中,朝廷从来不会吝啬,一方面是以大国自居,怕馈赠的礼物送了会被人骂寒酸;另一方面,则想用银钱开道,换取边疆的安稳。 此次进宫的蒙古使节一共五人,三个使节,两个番僧,带头的使节音译过来是亦思马因,据说是达延部的国师,而他身旁两位,一个叫乌力查,一个叫火绫。 亦思马因和乌力查,身材魁梧相貌平常,属于丢到人堆中就发现不了的货色。唯有那火绫,有着光洁的额头,雪白的皮肤,眉如春山,眼横秋水,精致而又笔直的鼻梁下面,是丰盈而又弧度优美的双唇……竟然是男生女相。 此人身材娇小,但穿得厚实,散发出淡淡的羊膻味,再加上草原人不拘小节的粗犷,沈溪觉得,就算是个女人,相貌也不错,但也不可亲近。 谢迁和徐琼负责这次照会,这些人一来,亦思马因并未开口,倒是乌力查上前,扯着嗓子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质问:“说好赐我等金银绫罗,为何出尔反尔?你们中原人就这样不讲信义吗?” 两个中书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这个时候用不着他们翻译。 徐琼脸色不太好看,谢迁却笑着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请诸位自行问陛下吧。” “什么陛下,不就是你们的大汗吗?进宫竟然不许我等佩刀,想我等在草原上觐见巴图蒙克达延汗时,从来都不会解下佩刀!” 乌力查显得极为蛮横,草原上武力为尊,哪里管什么礼节?像中原王朝官员们的儒雅在蒙古大漠根本便派不上用场。 倒是亦思马因,看上去还算淡定,傲然站着,甚至懒得斜眼瞥谢迁。 因弘治皇帝暂时没来,所有人都得在宫殿外面等候,人其实不多,除了谢迁和徐琼外,尚有六部、鸿胪寺的几名陪同大臣,只是跟来壮壮声威,这些人等下未必会说话。 半晌不见人,谢迁问宫门处的小太监问道:“陛下呢?” “陛下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了……” 朱祐樘生母早逝,不过他的亲祖母周氏仍旧在世,周氏是明英宗的贵妃,却是宪宗皇帝的生母,在皇宫一直住在清宁宫,平时并不会过问朝政,但朱祐樘偶尔还是要带上皇后过去请安,以示孝义。 沈溪看出来了,弘治皇帝这是故意晾蒙古使节,你们拿假经书来骗我,还想让我当傻子一样给你们赏赐,现在朕不高兴了,让你们久等一会儿又怎么样? 朝臣等皇帝,那是天经地义,可这些外藩使节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尤其是乌力查,一直在那儿嚷嚷,若是换作一般朝臣敢在皇宫喧哗,早被人拉出去廷杖,可因是外国使节,番邦之人不能与之计较,于是任由蒙古人在大明朝的皇宫里嚣撒野。 沈溪神情淡定,他是被谢迁拉来当炮灰的,一会儿还要在皇帝面前翻译经文,证明这经文根本只是一般传教的文字,还只是节选,并非是什么天书,或许有口舌之争。所以,他干脆闭目养神,反正昨天睡得不好。 蒙古使节首领亦思马因最后喝斥一句,乌力查才住口。 火绫站在那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对于大明朝会有一个看起来如同少年的朝臣,感到非常惊讶,偶尔还会皱皱眉头。因为据其所知,大明朝官员无不是三十岁以上的年纪,多数五六十岁,就如同谢迁和徐琼,这跟草原上基本由二三十岁年轻人做主有所不同。 巳时三刻,弘治皇帝姗姗来迟。 朝臣和使节两方排队进入乾清宫,然后向弘治皇帝行礼。 大明朝臣这边自然行跪礼,而蒙古使节只是鞠躬,很显然蒙古人并未将明朝当作****上国看待,而只是作为关系对等的邦交国,至于那两名番僧,更是连礼数都省了,站在那儿好似木头人一般。 沈溪心想,这时候应该走出个人大喊一句:尔等蛮夷,见到我朝天子为何不跪? 但似乎这种两国邦交模式已经成为定规,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弘治皇帝自然而然地抬抬手说了句“众卿平身”,沈溪便随众朝官一起站直身子。 以沈溪的官职,尚未有资格上朝,更不会参与到朝堂议事中来,但他当官以来,却有不少机会见到弘治皇帝,算是朝臣的荣幸。 亦思马因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尊敬的皇帝陛下,不知为何要将我等请来?不是说好几天后赐予国书,准许我等回草原?” 亦思马因很聪明,他不提大明朝廷赏赐之事,只说拿回国书,而按照以往惯例,大明朝廷在赐国书的同时会赐予大量礼物,何况这次他们还进呈了“天书”。 朱祐樘拿起龙案上的小册子,对亦思马因道:“朕派人请国师前来,是有一事不明。前段时间国师进献的天书,朕已找人翻译出来了,你们看看是否是这上面的内容?” 亦思马因一脸惊讶,他显然没料到大明朝真的能找人把那鸟文字给翻译出来,等小太监将译文转交到他手上,他看过后摇摇头:“不对,这不是天书上的内容,天书上涉猎的,比这个要……更加博大精深。” 后面他咕噜咕噜说了两句话,沈溪听不太懂,旁边的翻译赶紧为皇帝解释,这是草原人赞美神的一种方式。 沈溪早就料到亦思马因不会承认,他接过译文后并未将内容看清楚,就说经文翻译得不对,这是要死赖到底。 朱祐樘把译文重新拿回手上,看着谢迁,问道:“谢爱卿,此经文是由何人翻译?” 谢迁回道:“回陛下,是由詹事府右中允沈溪所译,今日臣已将他带到殿上,陛下可亲自问他话。” 沈溪赶紧出列,向朱祐樘下跪行礼,朱祐樘看到沈溪,还是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点了点头道: “是沈状元,起身便是。” 赞许的同时,带着稍许的怀疑,显然连弘治皇帝也不太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居然懂得番邦的文字,这可是连四夷馆的那些专才都不能说出个之所以然的“天书”。 等沈溪起身,朱祐樘又道,“沈爱卿,你且将经文的内容,如实说来。每说一句,让人转译成鞑靼语,让国师分辨……” 沈溪正要开口,却被亦思马因阻止,亦思马因看着沈溪,脸上带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双手摆了摆:“陛下,不用了,这位大人翻译的,一定不是天书上的内容,所以他无论说什么,都一定不对……” 弘治皇帝信不信沈溪是一回事,现在让沈溪当众翻译,这亦思马因却一口咬定不是,就让人觉得有点儿霸道了,是不是先听过再说嘛。 但在沈溪看来,亦思马因这招相当高明,从一开始就杜绝了所有怀疑的途径……你不是****上国吗,你不是之前就肯定我这份经书是“天书”吗,现在我就要拿它换到相应的赏赐,至于别的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对我说。 “这个……” 朱祐樘自己也有些迟疑。 自登基以来,由于身体羸弱,弘治皇帝对道家、佛家养生之术非常迷恋,才造就了这一次看似笑话的外交事件,若他执意让沈溪翻译,那无异于打自己的脸,说明他被番邦人糊弄了。 同时,朱祐樘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沈溪的翻译是正确的,因为这只会令他长生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个时候,老奸巨猾的谢迁笑着问道:“敢问亦思马因国师,既然你说这份译文不对,那阁下必定是知道原经文的内容?” 一句话,就让亦思马因的脸色稍微带着尴尬,他想了想,微微摇头:“谢大人,我对天书的内容,只是略知一二,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想来道理差不多如此,还是需要陛下找人正确理解上面的内容,不能随便找人写篇文章糊弄,如此才能长生不老。” 这亦思马因除了故弄玄虚,还有意勾起朱祐樘的兴趣,所有皇帝都希望长生不老,朱佑樘对于道家之术的痴迷,那可是世人皆知。 问题转而进入僵局。 因为没人知道那所谓“天书”的内容,就算沈溪肯定自己所说是真的,但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为他作证,于是便各执一词,而弘治皇帝之前又肯定了“天书”的价值,这让大明朝在这次外交事件上陷入了被动。 就在场面显得极为尴尬时,沈溪走过去,对亦思马因行个礼,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蹦出一句番邦语言,而且听其话意,应该是一个问句,可在场却没一个人能听懂,包括亦思马因在内。 所有人都在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状元到底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亦思马因微微一笑道:“沈大人,可否用中原人的话,再说一遍呢?”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惊讶问道:“难道国师没听懂在下说的话?” 亦思马因心想,随便咕噜两句就敢冒充天书语言,你当我那么好蒙骗? 亦思马因脸上笑容和善,轻轻摇头,那模样温文尔雅,让人一看便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沈溪道:“国师先前曾言,对经文中内容略知一二,在下不过是说了经文的第一句内容,为何国师全然不知?” 亦思马因笑容顿时凝滞,脸色随之冷了下来,但他仍旧肯定地道:“沈大人说错了,这并非经文的第一句,我不想跟你谈论这个问题。”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谢谢wingofgod大大昨天慷慨打赏二十万金币,使得我们的书在只更了四章的情况下,依然名列起点畅销榜首页,天子向大家鞠躬致礼。 今天天子最少会更新五章,其中两章是保底,两章是补偿昨日的加更,还有一章是例行为所有书友爆发,当然天子还是会拿出一章来作为激励,只要今天成绩尚可,天子会爆发第六更! 天子还是那句老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求各位书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〇九章 容不得你不认(第三更) 蒙古人一向给大明人的印象是有股子蛮力,但是却没脑子,可这位达延部的国师却有着沉着冷静的头脑,和极为恰当的说话方式,他的应对方针极为明确,只要死咬住大明朝所翻译出来的经文不正确,本着孤证不立的原则,大明朝廷就拿他没任何办法。 沈溪心想:“好一个老奸巨猾的亦思马因,本以为谢老儿已经奸诈至极,可跟这位相比,谢老儿还是差了一筹。” 沈溪看了谢迁一眼。 谢迁此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若说弘治皇帝不知道经文是真是假也就算了,现在他找人翻译出来,证明经文记载的长生之道是假的,但同时也让弘治皇帝在蒙古使节面前下不来台。 弘治皇帝为了面子,或许不会与蒙古使节过不去,但回过头能不追究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责任? 犯错的人不用挨罚,他这个指出错误的人却要受责难,这就是为人臣的无奈。 亦思马因见明朝这边的官员拿他没辙,继续对弘治皇帝行礼道:“陛下,还请遵照之前的承诺,赐国书,以便我将您的问候,转达我们大汗,让草原人感念您的恩德。” 亦思马因的话说的非常客气,但却带着一抹胁迫的意味,现在他是********要把赏赐得到手。 朱祐樘有着帝王宽宏大量的风范,笑了笑道:“既如此……” 沈溪突然上先抢了一句话:“陛下,臣知道这段天书经文的下半部分,不妨以经书的下半部分赏赐国师,让他带回草原,彰显陛下的皇恩浩荡。” 陪同出席的官员皆都愕然! 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这大明朝野认得这鸟文的人没有第二个,你说自己会经文的下半部分,谁信啊? 亦思马因脸色稍微一变,道:“尊敬的陛下,我们不要……” “难道是国师有经文的下半部分,特意保留下来,没有呈递我朝陛下?”沈溪咄咄逼人。 亦思马因脸色迅速恢复镇定自若,很显然在他心里,是觉得将沈溪这个少年郎吃的死死的,他笑着摇摇头:“这本经书,并未有下半部分,大汗让我转交的,根本就是天书的全文。” 此时谢迁走了出来,笑眯眯道:“国师又何必着急否认呢?我们这位沈状元,师出名家且博学多才,不妨让他将天书经文背默出来,若不对的话,国师再否认也不迟。” 亦思马因很难拒绝…… 蒙古进贡的礼单,除了这所谓的天书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蒙古人是想用这本天书得到丰厚的赏赐,现在大明朝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赐一纸天书,天书换天书,看起来似乎是很公平的事情。 亦思马因不言不发,倒是他身后的火绫走上前,带着一股威吓的语气:“这就是你们****上国的待客之道吗?” 朱祐樘道:“这无关待客之道,其实朕……也想见识一下这天书经文的下半部分,就当劳烦几位,与朕一同见过沈爱卿将经文默写出来。” 在这问题上,君臣三人站在了同一个立场,这充分说明即便内部有分歧,但在对外上,大明君臣还是齐心协力的。 其实朱祐樘依然抱着希望,期待那天书是真的,能够给他带来长生不死的奥秘。但现下观蒙古人言辞闪烁,分明其中有鬼。此时朱祐樘并不清楚,沈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备桌案,文房四宝。” 随着一声传话,乾清宫正殿当中摆上低矮的案桌,旋即送上文房四宝,沈溪跪坐于地,默写“经文”。 亦思马因笑而不语,仿佛对沈溪有几分欣赏,也有几分不屑,仿佛已看到沈溪的悲惨下场。 沈溪拿起笔来,突然觉得不太趁手,他从来没拿毛笔写过英文,但眼下恳求皇帝给他换笔显然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挥毫。 等沈溪落笔后,亦思马因瞥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 谢迁看了有些着急,他很想上去提醒沈溪,就算你真的知道经文的下半部分,你也别这么逞强,无论你写什么,这些蒙古人都会否认,若他一口咬定你写的经文是伪造的,那你就是欺君大罪! 谢迁心想:“莫不是我害了他?这小子太过年轻气盛了?” 沈溪默写速度很快,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但因经文内容很长,沈溪花了小半个时辰,在朱祐樘有些坐不住的时候,沈溪才将经文默写好。 沈溪起身,将默写的经文捧起,恭敬对朱祐樘行礼:“陛下,臣已将天书经文下半部分默出,请御览。” 朱祐樘满意点头,让太监将经文送到他手上,细细打量,跟之前见到的经文一样,真的是“天书”,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好似每个符号都差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符号,这比之汉字简单太多,甚至让中原人难以认为这是一种文字。 朱祐樘煞有介事翻看一下,最后将经文递给太监:“给国师一览。” 经文转交到亦思马因手上。 亦思马因仔细打量手上的经文,好似能看懂经文的内容,将经文全数看过一遍,他才确定地摇头:“回陛下,这份经文,乃是伪造的。” 居然敢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伪造经文,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沈溪脸色立变,带着质问的语气:“国师,或者您根本不识得经文上的文字,我写的是正确的,你却说伪造,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国师没有看错吧?” 亦思马因确定地摇头:“回尊敬的陛下,我并未认错,我不知道这位沈大人,为何要在朝堂上公然伪造经文,但想他是出自一片好心,请陛下饶恕他的罪过。” 在场的朝臣无不气得牙痒痒……我们自己的事情,就算皇帝要降沈溪的罪,轮得到你来求情吗? 谢迁此时有些着急,赶紧对朱祐樘行礼,想为沈溪求情:“陛下……” 此时沈溪面色多有不服,质问亦思马因:“国师既然看得懂在下所默写文字的内容,敢问一句,我所写到底是什么?” 亦思马因略微沉吟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正陷入某个阴谋中,但他仍旧言之凿凿:“沈大人所写,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节令谚语……”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国师何必为难在下呢?其实若国师承认,我所默写的经书是对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沈溪转过身,恭敬地对朱祐樘行礼,“臣不过是将原经书,倒默而出,还请陛下将两份天书进行比对,若臣有只字之错,愿受责罚!” 乾清宫内登时一片哗然,连朱祐樘、谢迁和徐琼都完全没想到,沈溪居然是拿原经文内容来蒙事,而且是“倒背”。 这下亦思马因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刚才仔细将原来的经文检查了一遍,以便确定沈溪是否会在撰写的文稿中设下圈套,他对天书经文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在确定沈溪连拼写以及语法都不正确后,才一口咬定沈溪伪造,准备让沈溪吃不了兜着走。 朱祐樘神色肃穆,赶紧将两份天书拿在手上,从原经文的最后一个符号开始,跟沈溪所默经文第一个符号参照,互相间进行比对,看了半晌,居然如同沈溪所言,二者没有任何偏差。 这下连弘治皇帝脸上都呈现出笑容来,让在场朝臣深受鼓舞。 朱祐樘并未将所有经文比对,抬起头看向谢迁:“谢爱卿,劳烦你将两份经文,交与国师,让国师亲自比对!” “是,陛下。” 谢迁心里暗自偷着乐,这下可有趣了,你们蒙古人不是打死都不承认敬献的天书是假的吗?还想以此来害我朝臣……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是什么天书经文,而是节令谚语,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谢迁一脸轻松,将两份经书接过,呈递到亦思马因手上,道:“国师,请吧。” 亦思马因心里不服,他对着经文研究不是一天两天,别说倒背,连正背都背不出,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最多看了几遍,怎能将经书倒背如流? 亦思马因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弭不见,仔细将经文仔仔细细比对,生怕错漏任何一个字符,看了半个时辰,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从拿到沈溪默写的经文,他就没意识到这是一篇反过来的经书,只要他矢口否认,便注定要输。 中原人的文字,由汉字组成,倒着背默下来不会影响到原文意思,但在英文中,倒背跟正写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别?那根本都不是一句连贯的话! 谢迁笑道:“国师,还有问题吗?” 亦思马因脸色漆黑,他本想将沈溪所默经书撕毁,来个死无对证,但这无异于自找麻烦,因为沈溪还能重新背默下来,就算把原经文也撕毁……其实跟恼羞成怒没什么两样。 “佩服,佩服。没想到大明朝,居然有沈大人这样的人才。”亦思马因将两份经书交还谢迁,他的话,等于承认敬献的天书是假的。 谢迁笑道:“沈状元是通过我朝科举选拔出来的卓绝人才,我大明自开国以来,科举所选拔的人才比比皆是。” 谢迁轻松地将亦思马因对沈溪的赞美,转移到对朝廷科举制度优越性上来。听到这话,不但朱祐樘面目有光,连在场的朝臣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亦思马因绝口不提经书真假之事,再次行礼,不过这次却是单膝下跪:“我来大明朝已有些时日,请陛下赐我国书,我回去后好对大汗回禀。” 朱祐樘点头:“好。国师请回,明日朕便会遣人将国书送去。”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任务很紧啊,天子又很疲倦,写这一章时脑袋迷迷糊糊,落笔时那叫一个磕磕绊绊……嗯,只能头悬梁锥刺股,继续努力努力再努力! 求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刺激下大脑!(未完待续。) 第五一〇章 撞破“奸情”(第四更) 本来让大明朝野倍感尴尬的一次外交事件,因沈溪的突然杀出而反转,既然亦思马因都下跪行礼,当作赔罪,作为****上国的君主,朱祐樘也不能太“失礼”。 面子是争回来了,但对藩属国该赏的还是要赏,而且得厚赏,谁叫****地大物博,希望与草原民族和睦相处呢? 朱祐樘吩咐起草两国友好邦交国书事宜,便先行离去,众官员行礼后从乾清宫出来,沈溪立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连谢迁也笑盈盈陪在沈溪身边,虽然这件事的主要功劳在沈溪身上,可他毕竟有举荐之功。 “……沈溪,下次有这种事,记得跟我说一声,本以为你这趟处罚是不可避免的,谁知道竟让你给扭转过来,还顺带打击了蒙人的嚣张气焰,真为你捏把汗!” 谢迁出来后,脸上满是感慨,其实他也想不明白,沈溪昨天不过是翻译了那天书的内容,居然立即就背下来,还是倒背如流,这得有多好的记忆力?谢迁自问,让他倒背四书五经中任何一本都没戏,更何况是那种晦涩难懂的“鸟文”。 沈溪心想,蒙人使节明摆着是要撒泼耍赖,你把我拉来,可有问过我的意见?提前跟我商量商量? 沈溪面带愧色,道:“侥幸过关而已。” 谢迁摆了摆手,道:“这还叫侥幸?你分明早有准备,先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轻气盛……怎么叫你都阻止不了,回头陛下肯定对你多有赏赐,你运气真不错,这才入仕几个月,出的风头都快及得上别人几年甚至十几年了。老夫当年就没你这运道啊。” 沈溪赶紧道:“多谢谢阁老提拔。” 谢迁笑眯眯地点头,给沈溪个赞许的眼色,好似在说,算你小子识相。 正说话间,蒙古几个使节走了过来,亦思马因黑着脸目不斜视,他背后的乌力查和火绫却在往这边看,不过乌力查是一脸愤恨,目光锋利若刀想把沈溪撕碎,火绫望向沈溪的目光中更多的却是好奇,似乎不明白,为何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脑子居然那么好实,能让智慧之名传遍草原的亦思马因败下阵来? 谢迁笑盈盈打招呼:“国师,你过两天要走,有机会的话到老夫府上吃顿家常便饭,可好?” 亦思马因瞟了谢迁一眼,要说他在蒙古的地位,比之谢迁在大明朝廷的地位还要高,他看起来儒雅,但其实弓马娴熟,打起仗来是一员悍将。 闻听谢迁的邀请,亦思马因侧过身,拱手笑了笑,连话都懒得回,脚步加快,抢在众明廷大臣前先出午门而去。 谢迁不怒反笑,美滋滋地道:“沈溪啊,这次全是你的功劳,早就想看看他发怒是什么样子。” 沈溪突然觉得,谢迁的性格跟个大孩子一样,喜欢跟人置气,稍占上风就沾沾自喜,本身是个“尤侃侃”,能言会道,看起来有些不太正经,但若论忠直,朝堂上少有人能跟他相比。 “老滑头。”沈溪心里笑骂一句。 沈溪在朝堂上的表现,很快通过大臣之口,传遍京师大小衙门,沈溪在朝堂上的机智表现,为人称道。 自古外交无小事,能够在这种场合占得上风,就如同在战场上两军对垒取得胜利一般,十三岁状元郎,朝堂智斗蒙古国师,文官们最喜欢这种斗智斗勇的段子,添油加醋一说,沈溪突然就被树为文人的典型。 沈溪第二日到詹事府轮值,同僚都过来恭贺。 在詹事府做事,抱着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职责范围下少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沈溪在朝堂上扬威属于异类,其实却给詹事府的人大大地长了脸,让人知道,文弱书生照样可以为大明朝廷挣得脸面。 “沈中允智斗狄夷国师,我等虽未亲临,却感同身受,今晚给我们个机会,宴请一下沈中允如何?” 右春坊的一众官员凑在一起商量,决定请沈溪吃饭,连沈溪的直属上司右谕德王华也跟着凑了份子。 沈溪本不想接受,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随后沈溪进宫入值。 这天太子要去文华殿后殿读书,沈溪领了入宫的银质腰牌,与靳贵往宫里面走,靳贵在路上询问沈溪关于昨日朝堂上与亦思马因智斗一事。 最后靳贵奇怪地问道:“沈中允的番邦文字,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问题不太好解释,谢迁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沈溪随口回道:“学从恩师,他老人家懂得些番邦语言和文字,触类旁通之下,我跟着学了一些。” 靳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沈溪十三岁就中状元,理应每天读书不辍,哪里有时间去接触那些杂类的知识? 靳贵道:“在见到沈中允之前,我真不信世上有这般奇才。沈中允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沈溪平日里听到的恭维的话太多,但靳贵这句,却比别人更为中肯。 跟靳贵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但沈溪却觉得这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在心胸上很宽阔,这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等沈溪和靳贵到了文华殿后庑,方知今日太子又因贪玩没有按时过来读书,二人需要先在这边等候。 靳贵无可奈何地批评:“太子年少,顽劣不知学业,长大后不知如何?” 沈溪摇摇头,其实他跟靳贵都很清楚一个事实,以他们的身份没法规劝太子,因为他们连个经筵官和日讲官都不是,太子的学业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快到午时,太子才过来读了一会儿书,结果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太监便来请太子回宫用餐,其后则是睡午觉。沈溪跟靳贵留下吃午饭,到下午又再陪太子读书不到一个时辰,一天工作就算完成。 等沈溪返回詹事府,前来恭贺的同僚更多,连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朱希周、王瓒和伦文叙等人也来了,足见沈溪智斗亦思马因的事传播得有多快。 听说沈溪这边有饭局,这些旧同僚跟着一起凑趣,一众人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官品从正五品到从七品都有,一起到酒楼,包下四张桌子,为沈溪庆功。 沈溪受宠若惊:“在下不过是帮助陛下做了该做的事,何敢居功?倒是诸位为陛下分忧,实乃是我大明栋梁。” 一群五品到七品的官员,说是朝廷栋梁那实在太过恭维,但眼前人等可都是翰林出身,将来指不定谁就是六部尚书、侍郎,甚至是阁老,沈溪的话算是投其所好。 既然选择留在清水衙门当差,而不是争取外调掌抚一地,就是为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事,将来飞黄腾达。 王华在众人中算是老资历,他的儿子都中了进士。同时在这些人中,王华的仕途前景最好,众人除了给沈溪敬酒,更多地则是向王华敬酒,因为在大家看来,王华从詹事府升调是早晚的事情。 同僚喝酒,沈溪不能不喝,几杯下肚,又有些迷糊。 沈溪总是想少喝点儿酒,可身为朝廷命官,应酬难免,只能慢慢适应。酒足饭饱,一行人各自散去。宋小城一直在酒楼门口等候,见到沈溪赶紧上前搀扶。 “七老爷,刚得到信,说是第二批粮食已顺利运到灾区,但不知为何,漕粮莫名其妙少了些……朝廷或许会问责,周当家有可能会把责任推到咱们身上。”宋小城略带愁容。 沈溪此时脑子足够清醒,闻言道:“周当家打的虽然是咱汀州商会的招牌,不过船只和人手都是他的,他想推卸责任,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件事回头再说。” 沈溪回到家,在谢韵儿帮助下,沈溪喝了点儿茶解酒,然后漱洗一番,因头脑晕沉没法开书,便上床休息。 不过今天谢韵儿好似特别妩媚多情,沈溪知道,或许这几天没机会“偷情”,初尝温柔滋味的谢韵儿心里有些难耐。 果不其然,沈溪才进屋躺下不久,谢韵儿急急忙忙过来了。 沈溪借着酒劲,跟谢韵儿抵死缠绵起来,就在二人兴奋忘形时,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嘎吱”的开门声,沈溪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发生了。 “谁?”沈溪喝问一句。 外面没人回话,但却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沈溪正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境地,显得异常尴尬,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谢韵儿的身体,此时谢韵儿刚刚回过神,等她明白眼前处境时,一时间面红耳赤。 “是黛儿啊,我今天喝醉了,你先回去吧。”沈溪将床帘放下来,想阻止林黛靠近,但无济于事。 林黛早习惯把沈溪的床当作自己的床,到了沈溪房间就好像进了自己房间,走过来时,脸上多少带着些不愿意,轻声道:“又不会怎样,喝醉了有什么关系?” 小妮子在床边将外襟解开,里面只剩下个小红亵衣,掀开帘子便进来,由于床上很暗,她上来后,躺在沈溪旁边,居然没意识到床上还有第三人。 此时沈溪和正躲在沈溪里面的谢韵儿别提有多尴尬了,谢韵儿火热的身子冷却下来,沈溪柔声道:“黛儿,你还是回去睡,今天我身体不适。” “才不呢。”林黛侧过身来,刚要伸出手臂抱住沈溪,却跟谢韵儿望了个对脸,她马上惊叫一声,“啊……” 乍见谢韵儿,没看清脸,她还以为见到鬼了,人直接从床榻上窜下去,不想摔了个结实,沈溪和谢韵儿此时不好隐藏,坐起身子,才意识到身无寸缕,只好继续提着被子遮遮掩掩。 等林黛终于把眼前人看清楚后,眼泪唰地就流出来了,就算她再懵懂天真,也知道眼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妮子站起来,哭泣着离开房间,只剩下床上两人面面相觑,本是夫妻情深,却好似奸情被撞破,一时间气氛无比沉重。 ************* ps:第四更到! 天子惊喜地发现,“鱼子酱哟”大大慷慨打赏10万金币,成为本书第八位盟主!在此天子向大大鞠躬致敬! 为报答大大的厚爱,天子会择期爆发五章以贺,再次说声谢谢! 今天到现在已经有109张月票、55人打赏,其中还有位盟主,看来六更在所难免,大家再来一波支持,刺激下天子的思绪如何?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五一一章 分家(第五更) 八月十三,沈明钧夫妇带着沈运和沈亦儿回到宁化,这是在沈溪考中状元后,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回乡。 老太太头两天就让沈明新不做木匠活,专门去宁化城南门等候,这是怕沈明钧一家四口提前赶到,结果沈明钧夫妇路上有事耽搁,本来说八月十三中午会到,结果到日落时,夫妻俩才姗姗来迟,这让等在沈家院子里的宾客好生失望。 沈明钧夫妇的马车抵达沈家门口时,鞭炮齐鸣,李氏亲自带着沈家上下出来迎接,对小儿子夫妇的欢迎,比见知县还要隆重。 旁边的王氏冷冷一笑,嘴里嘟哝:“不过是状元郎的爹娘来了,他自己恐怕早忘了是我们沈家人了吧!” 沈明钧自己赶着车到了家门口,扶着妻子、儿女走下马车,李氏笑意盈盈上前,握着儿子的手问道:“我儿,你可回来了。” “娘。” 沈明钧赶紧给自己的老娘下跪行礼。 李氏赶紧道:“不用多礼,起来说话吧,自己家里没这么多规矩,让我看看我孙子,这才几天不见,个头都长这么高了啦……哎呀,一看就像他哥哥……” 周氏赶紧拉儿子一把:“还不叫奶奶,忘了娘怎么跟你说的?” “奶奶……我要奶奶……” 说完沈运吓得赶紧抱着老娘的腿,很明显的,他说的“奶奶”跟周氏让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倒是旁边的沈亦儿仰起头,把李氏仔细打量一番,一点儿没有见外的意思,上前道:“祖母好。” “小妮妮真乖,几岁啦?” 李氏向来对家里的女儿、孙女没好脸色,不过谁叫这是幺房的小孙女呢? 幺房出了状元公,这位可是状元的妹妹,以后有兄长撑腰,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哪个不眼巴巴上门攀亲?这样的“千金”,能跟那些命比草贱的丫头相比吗? “我四岁啦!” 沈亦儿美滋滋把自己的岁数报上。 “真乖,真乖。” 李氏爱怜地抚着沈亦儿的小脸蛋,说不出的疼爱。 这让二房的钱氏看了很不自在,嘴上嘟囔:“从没见这么疼家里的丫头,到底是野丫头吃香……” 沈明钧夫妇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进到院子里,众多宾客纷纷上来恭贺……知道眼前便是状元的爹娘,现在不巴结,等状元把爹娘接进京城,想巴结都没地方了。 “沈家真是吉星高照,一定是祖坟风水好,这才出了状元。” “沈状元如今在朝中是六品大员,以后肯定会官居一品。” 称赞和恭维声不绝于耳,王氏不遗余力在旁边纠正:“不是六品,是从六品,才在翰林院做事,跟知县老爷没法比。” 周氏听王氏的这话心里很不痛快,不过她现在早已是今非昔比,见到大嫂再不用觍着脸送钱给人家花,以前有钱她也不敢花,生怕有人盯上,又怕家里各房嫉妒眼红,现在她花起来没了任何顾忌,谁叫我儿子是状元郎,就连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也不敢得罪沈家呢? “大嫂说错了,我们刚收到小郎的家书,说是已荣升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以前翰林院修撰的官还继续兼着,不过现在专司负责教导太子读书,已经是正六品的大员了。”周氏一脸得意地说道。 之前收到沈溪的家书,她为了记住沈溪的官衔名称,花了好大力气,刚开始说得拗口,出嘴就错,于是她便时时刻刻在心里默念,然后不时询问惠娘和小玉,让她们纠正一番,到现在终于说得清清楚楚,一点儿都不卡顿。 老太太听到后分外欢喜,赶紧上前问道:“这才上任几天,就正六品了?” 周氏扶着老太太,笑道:“这次回来就是要给娘您报喜呢。” “好啊,好啊。”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七郎他真有本事,在京城当大官,你们这些小的多学着点儿,以后有出息了,七郎能在朝堂多帮衬你们!” 大郎沈永卓带头表态:“祖母说的是。” 沈氏族人以及街坊邻居都在感慨,沈家真是一家上下满门和睦啊。 王氏心里那叫一个恨,连儿子都似乎被这幺房的人给迷惑了,他小幺子再有本事,能记着你这个大哥吗?他怎么不中了状元马上写信回来,说给家里的同辈还有子侄安排个什么差事? 钱氏在那儿嘀咕:“小幺两口子不是回来过中秋吗?怎成了报喜?” 王氏和钱氏对视一眼,以前一对冤家,现在看对方却是越来越顺眼,还是自家姐妹亲,现在要联起手对付周氏这个共同的敌人。 “先去拜祠堂吧。” 老太太一句话,家里就要跟着动起来,连宾客也都跟随沈家人前往瞻仰。 周氏道:“让相公去吧,妾身在外等候。” 老太太道:“好儿媳为我沈家生养出个状元出来,祖宗感念,定不会嫌弃你是外人,一起进去,以后死了,牌位也是要供奉进去的。” 王氏和钱氏都不满,凭什么女人的牌位可以供奉进祠堂?自来就没听说有这规矩! 可老太太现在在家里的地位越发巩固,似乎除了周氏外,无人能撼动老太太的权威,可如今老太太是帮周氏树立威信,周氏根本就犯不着跟婆婆置气。 因此,就算王氏和钱氏愤愤不平却毫无办法,如今李氏别说在自家做主,整个沈氏家族,包括以前主脉和旁支,都把李氏这一门当作沈家“正房”,回头指不定会推举让李氏出来做沈家族长,现在出来挑战李氏权威,必然会死得很难看。 家里人丁兴旺,但李氏却有沈明有和沈明堂两个儿子不在,一个下落不明,一个陪着王家少爷去京城赶考了。 沈明文、沈明新、沈明钧三兄弟一起进祠堂磕了头,连周氏也带着儿子进去行礼,这才出来,李氏宣布开宴。 沈家家宴,比之以往热闹许多。 以前就算沈家有什么喜事,要娶个媳妇迎个亲,来的宾客只是随便随个礼,然后等着大吃大喝,但现在沈家可是状元门第,你不送点儿礼,以后好意思登门拜访吗?如果遇到点儿为难的事情,要沈家出面帮衬,没个好印象的话人家能出面? 因此,现在沈家摆宴席,虽然也会亏,但不会像以前那般离谱。 如此一来,李氏便放弃以前节俭持家的习惯,花钱如流水,除了遇到事情大操大办外,还花大价钱从街坊四邻手里买下地皮,扩建沈家大宅,除了南北四进院子外,又在东西两侧各扩建几个偏院,这样沈家各房基本都有了自己的院子,就算儿子成婚也有地方住,李氏铁了心让沈家永远以这种大家族的方式发展下去。 李氏跟几个沈家主脉和旁支的家主坐在一桌,同桌还有沈明文三兄弟,以及周氏、沈运和沈亦儿。 五房这边出了状元,他的父母和弟妹也在沈家地位急速飙升,王氏对于自己儿子不能坐主桌很生气,刚坐下来就唠叨:“我家大郎才是长房长孙!” “娘,你别说了。”沈永卓一脸为难之色,他旁边妻子吕氏低着头,不想牵扯进家庭纠纷中。 王氏怒道:“怎能不说?以后指不定幺房就成了一家之主,你在家里有什么地位?也是你没出息,就算不中状元,你也该早点儿中秀才,跟你爹一样去考举人……等考个举人回来,咱就可以分家单过了!” 旁边钱氏一听这话不对味,用讽刺的口吻道:“哟,大嫂,这就寻思着分家单过了,有问过娘的意思没有?” 王氏恼火地看了钱氏一眼,心想,咱俩不是一条心吗,怎么这才一转眼工夫就内讧了? 钱氏在这问题上可不傻! 我丈夫都没了,儿子又没一个读书的,不分家我还能跟着沈家吃香的喝辣的,分了家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就算心里不服,我也要对五房夫妻俩好点儿,有老太太一天,指不定我儿子能跟七郎出去闯荡一番,当个小吏呢! 好在这一桌都是沈家妇孺,老三媳妇沈孙氏又老实,不会挑拨事情。但这会儿沈孙氏脸上却有些担心:“不知我家相公何时才能回来,一会儿问问弟妹去,七郎的家信里有没有提到他三伯。” 宴席中,宾客都过来为老太太和沈明钧夫妇敬酒,周氏不饮酒,就需要沈明钧挡酒,沈明钧本就不是好酒之人,几杯下肚,人都坐不稳了。 李氏看情况不对,连忙让周氏给沈明钧添饭,又对宾客道:“哎呀,这天色不早,诸位赶紧用过饭菜,等天黑就不好行路了。” 宴席毕竟开了不长时间,有个家境窘迫只是随礼了几个鸡蛋的邻居问道:“老夫人,中秋节沈家可要摆宴?” 王氏站起来不屑道:“要摆也是摆家宴,你送那么点儿礼,吃上瘾了怎么着?” 李氏怒道:“住口!” 在举行宴席时,一般来说女人是不能插嘴的,李氏作为大家长都很少在这种场合说话,更何况是王氏。 沈明文觍着脸道:“娘,您消消气。” “也不管好你媳妇,这是她说话的地方吗?我们沈家如今可不比从前,中秋当然要设宴招待宾客,明钧,后天的宴席就由你和你媳妇负责,其他这些儿子、媳妇,没一个让为娘省心的。” 李氏当着宾客的面把王氏给骂了一通,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让王氏下不来台。 王氏一脸羞愤,我不就是为家里说句话,喝斥一声那些几乎白吃白喝的无赖吗?娘你就这么对我,可是当我们夫妻和母子不存在? 王氏坐下来,开始在那儿抹眼泪,她的儿媳妇吕氏赶紧把手帕递上去:“娘,您放宽心些。” “宽心什么,这家……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 王氏继续当着宾客的面嚷嚷,索性破罐子破摔,“相公,既然这个家容不下咱们,那咱还留在这里作甚?我们要分家!” “你……你再说一遍!” 李氏瞪大眼睛,一脸暴怒地瞪着王氏,握紧拳头随时都要打人。 王氏讥讽道:“我就说了,怎么样?分家!一定要分家!你这个当娘的,心眼是偏的,从来都向着你小儿子,现在众位街坊都来评评理,这样的家,岂有不分的道理?” ********* ps:第五更送上! 估计是没休息好,天子脑袋晕晕沉沉的,这章又码了两个多小时……大家必须要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刺激下了了,否则我担心会码着码着睡过去! 码字去也,冲击第六章!(未完待续。) 第五一二章 掐架(第六更) 王氏这回彻底恼羞成怒,她不惜将沈家矛盾公开化,让别人知道,在外人看来母慈子孝的状元之家,其实充满了纷争。 尤其现在她居然提出了分家这个问题! 分家后,李氏崇尚的大家族将彻底分崩离析,沈家也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李氏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那儿人都站不稳了,旁边沈明新、沈明钧赶紧扶住她,劝她放宽心,但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大儿媳妇训斥偏心眼,还把沈家内部的矛盾展现出来,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我们沈家没你这样的媳妇,老大,写休书,把她赶出家门!”李氏把怒火转移到自己的大儿子身上去。 沈明文低着头站起来,讷讷半晌,最后回了一句:“娘,还是不要了吧。” 李氏这才想到人家夫妻同心,一怒之下抄起桌上的盘子就往沈明文身上砸去,换作别人必然会闪避,可沈明文为人慵懒,挺着个大肚子,连躲都没躲一下,盘子直接打在他身前,菜汤撒了一身。 李氏继续呼喝:“你不把你媳妇赶出门,这个家没你的份儿!” 沈明文用手擦了擦身上的污渍,皱着眉头道:“没有就没有吧……不过,娘,按照道理来讲,爹死后您应该从子才对,这沈家……应该由我这个大儿子做主!娘,您这样本末倒置,是不行的,我身为家里长子,这家中大小事务,理应由我拿主意。” 一句话,把李氏说愣住了。 李氏丈夫死得早,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几个儿子拉扯大,除了养活他们,还得供养长子读书,留住沈家中兴的希望,并逐一为他们娶妻生子,她从来没想过什么夫死从子的问题,因为在她眼中,儿子没一个争气的,要不是她,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一般人家,在丈夫死后都是长子当家,要是儿子心不齐,那就会在丈夫死后分家,至于寡母这边,可在几个儿子家中轮流住,也可以长住长子家中,但分家时长子会分到家产的大头。 这些在李氏看来,都是扯淡,她奉行的原则是,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们就别想分家。就算我死了,也会找人把这个家管起来,你们休想分家。 强势的老太太,加上几个唯命是从的儿子,才组成这样奇葩的家庭。 李氏神色很快恢复正常,继而变得愤怒,这次她不是用盘子打儿子,而是在其他两个儿子搀扶下,脱掉自己的鞋,准备用鞋底抽大儿子的脸,嘴上怒骂: “你只知道夫死从子,就没想过天大地大孝道最大!你个不孝子,从来都不争气的东西,你有什么本事管起这个家,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沈明文奇葩之极,挨打居然不闪不躲,一方面是他懒得躲,另一方面这些年他逆来顺受惯了,老娘要打,由着她,反正打不疼,打过后继续好吃好喝供着,但这次王氏却冲了过来,一把将老太太手上的鞋子给夺过去。 “娘可真偏心,我相公怎就不争气了?他可是堂堂的秀才公,县学的廪生,每年都领俸禄的,这个家以前全靠我们养活……现在幺房有本事了,你就说我相公不争气,让街坊邻里评评理,那小幺子身上哪里有一点贵气?我看祖坟那点阴德全被他占了,是他亏欠我们,我们可没差他的!” 沈明文是有廪饩银,但因官府克扣,在发银时多有折色,到手不过三贯多钱。另外就是每个月六斗的廪米,也就是差不多有一百八十斤,但扣除“漂没”部分,实际到手也就一百二三十斤左右。 在没有油水的时代,每个人每天吃一斤米很正常,沈明文这一房那么多丁口,别说养活沈家老小,连自己这房人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有余钱买书和文房四宝了。 这还是在沈明文考取廪生的情况下,实际上岁试时和科试时沈明文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好,比如五年前从桃花村关小黑屋出来,他就发挥失常,又过了两年才考回廪生,而在这期间,吃喝用度全靠家里接济。 可在沈明文夫妇心里,廪生所得却是一笔“巨款”,他们一直当自己锦衣玉食是应该的,从没有意识到其实是老太太对大房的偏爱。 再说沈溪的状元功名,说是沈家风水好也说的过去,可在偏激的王氏看来,沈溪是占了本属于他丈夫的“祖上阴德”,就好似沈溪中了状元就必须要偿还他们夫妻似的,纯属无理取闹。 李氏冷笑不已:“想分家出去单过?那好啊,这里没人留你们,大郎……你是跟着我,还是跟你这白眼狼的爹娘?” 这下可把沈永卓给难为坏了,他一直生活在强势的祖母和泼辣的老娘的阴霾下,一辈子目标跟他的爹一样,就是进学考科举,最后当官,家庭的矛盾与纷争,他不想有一点牵扯。 王氏突然放声大笑:“这是娘说的,允我们分家,可现在不是我们走……是你们这些人走!” “大郎,你哪儿都不用去,这里是沈家,也是你的家。你爹是沈家长子,理应是户主,你又是沈家长房长孙……这沈家到底怎么分,得你爹说了算!” “哼哼,各位亲友见证,这沈家大宅,是不是该记在我相公名下?哪里有一个枉顾三从四德的老太婆指手画脚的……因此,是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搬走才对!” 李氏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直被她驾驭的很好的儿子、儿媳,怎的突然就跟她不对付了? 先有周氏在府城跟她吵嘴,说她偏心眼当不得一家之主,虽然很快冰释前嫌,但也让她心怀警惕。本来李氏想的是如何跟小儿媳打好关系,从来没把王氏、钱氏这些逆来顺受的女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王氏居然公开叫嚣她才是一家主母,这沈家大宅居然要归长房所有? 旁边的宾客,此时全都看愣住了。 这到底闹的哪一出? 本来说状元爹娘回乡,沈家大摆筵宴款待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不想把人请到家里后却来来了个家庭矛盾总爆发,难道是存心想让人看稀奇和热闹? 沈家上下这个着急啊! 四房媳妇冯氏赶紧站出来劝解,可哪里有半点作用?三房媳妇孙氏不善言辞,丈夫不在身边,她只能干着急。 就连素来与大房亲近的钱氏,都意识到如果不抗争,可能真会落得个扫地出门的悲惨结局,当即义无反顾地站到老太太立场上,大声数落大嫂的不是。 唯独周氏,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哟呵,家庭矛盾啊?好啊,老娘我巴不得矛盾再大一些呢,当初我跟丈夫受那么多窝囊气,终于轮到“我们”以上位者的心态看“你们”丢人现眼了。 分家?就算净身出户也不怕!谁叫我有那么多积蓄,能让一家上下过好日子呢?最重要的是我儿子在京城当大官,就算把我的私房钱全拿出来又如何,我照样可以跟儿子过上好日子…… 赶紧骂啊,最好掐起来,我绝对不拦你们! 沈家和睦本就是一层窗户纸,其实各房人都心怀鬼胎,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因为在各房人心里,其实早就该分家了,要不是有个强势的老娘在,这家早就散了。 但还是有人不甘心! 因为牺牲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沈家终于培养出几个读书人,如今大房、四房、五房都有读书人出头,这样一来,对于二房和三房太不公平了。 沈溪中了状元后,只有大房的人才有那么强烈的分家意愿,别的各房人其实都想沾沈溪的光。 当然,大房人也想沾光,但他们觉得,就算分家,这光照样能沾,谁叫他们是沈家的长房长孙?沈明文是户主的不二之选!作为一家之主,叫你做点儿事情你若推辞,不怕人戳你的脊梁骨? 李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钱氏一时间倒成为骂架的主力军,用阴阳怪气的口吻道:“我说大嫂,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沈家大宅不是用你们大房的银子买的,城外的几晌地也是用人家幺房的钱置办的,你想分家分房子,好啊,乡下那些祖屋你们想住哪间住哪间,不跟你们争,可若想把大宅子和这城外的田分走,我们可不答应!”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老娘我正在跟娘理论呢,你他娘的算哪根葱? 王氏怒道:“一个把丈夫都克死的毒妇,没资格在这里说话!” 钱氏最介意的就是被人说她没丈夫,她不信自己丈夫无声无息便死了,一直在想,或许丈夫在外做什么大事,回头等着接她出去享福呢? 现在王氏居然把丈夫失踪的事归责到她头上,说是被她“克死”的,她哪里忍得下心里这口气? “你说什么?” 王氏声音高了八度:“克死男人的毒妇!” “老娘跟你拼了!” 钱氏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张牙舞爪就朝王氏冲了过去,一顿扭打,手指头乱掐乱抓。 王氏丝毫不相让,两个女人就这么当着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面扭打起来,在地上打起了滚,而且瞧架势,分明是想将对方往死里整! “大嫂、二嫂,你们这是做什么?”沈明新想上前拉开两人,可他一介男子,就算打架的是嫂子他也不能贸然出手,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钱氏男人没了,王氏的男人沈明文也不会做“有辱斯文”之事,上去拉两个打架的婆娘,要是被人知道,岂不笑话我? 周氏探头一看,哎哟,挺热闹呀,到底谁能掐得过谁,我可要好好瞧瞧! 李氏本来还在气大儿媳妇顶撞她,现在一看两个媳妇掐起架来,连撕衣服带划脸,这是要让沈家彻底成为宁化县笑柄的节奏。她喝斥一声:“够了!”可声音淹没在沈家院子的喧闹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最后是冯氏和吕氏上去,帮忙把人拉开。冯氏看起来瘦弱,但常年在乡下务农,又经常帮丈夫做木工活,力气出奇地大。若论精明能干,她或许不及周氏,但若论贤惠识大体,周氏拍马不及。 架给拉开,冯氏拉着钱氏,吕氏则拉着自己的婆婆,两个女人蓬头垢面互相斥骂。 “毒妇,克死男人的毒妇……一辈子都霉里霉气的,难怪老二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才丢人呢,你根本就是个****,嫁到我们沈家前就跟你表哥有一腿,你男人被关柴房的时候,指不定在外面偷过多少野汉子,连儿子恐怕都不姓沈吧!” ************ ps:第六更! 啊啊啊啊啊,天子疯狂地码字,可也未及在十二点前送上章节,不过好歹总算是写出来了,赶紧给大家送上更新! 不过,这段情节卡在这儿,心里总觉得不合适,天子这会儿瞌睡反倒没了,干脆给大家再码一章再睡。 大家先去睡吧,明天早上再起来看更新一样,不过在大家睡觉前,天子再求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一三章 家丑(第一更,求订阅)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可这套对骂街的泼妇来说,根本不奏效,她们就是为了让对方出丑,将对方描述得越不堪,越能彰显出自己的胜利。 在这点上,王氏显然嫩了一点儿,如今她连孙子都有了,有丈夫疼,有儿子孝顺,心里早没以前那么扭曲,可钱氏正好处在更年期,身边没丈夫,心里的怨怼不是一丝半点儿。 提到王氏的表哥,又提到野汉子,王氏的面子挂不住了。 在亲朋好友以及街坊四邻听来,这好似是有隐情啊,莫不是沈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王氏脸憋得通红,挣扎着就要冲上去重新跟钱氏扭打,嘴上喝道:“你说什么?” 虽然钱氏在刚才的扭打中没占得便宜,不过此时的吵嘴她明显占据上风,语气中带着高傲与不屑:“别以为我不知道,头两年你回娘家,一住就是四五天,那段时间你表哥恰好也在你家。哈,你相公头上的帽子估摸着绿油油了吧?” 沈明文一听,不由急了,一把抓着发疯一样的妻子,喝问:“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急道:“相公,你别听那毒妇瞎说,我与表哥多年未曾见过。她完全是信口雌黄!” 王氏这么一说,街坊邻居似乎明白了什么…… 多年没见,那代表以前应该有什么纠葛,不然的话钱氏提到这“表哥”后,沈明文不会如此着急上前喝问。 钱氏冷笑道:“当初你王家在城里也算大户人家,偏偏把女儿嫁到已经落魄的沈家来,为何?就因为你跟你表哥私定终身,结果被你表哥给负了,成了破鞋,那时候你相公连个童生都不是,不然你怎会嫁到我沈家来?” “住口!”李氏的暴怒声传来。 正因为院子里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沈家的丑事,此时院子里分外安静,使得老太太这一声分外响亮。 李氏走过去,一巴掌甩在钱氏脸上,登时五道血痕出现。钱氏惊讶地看着老太太,问道:“娘打我?” 神色中多有不可思议,我在帮娘说话,娘怎么不打那贱女人,反倒打我? “打你?你知道什么是廉耻吗?”李氏一把将钱氏的衣襟撕开,因为初秋时分,钱氏本来就没穿太多衣服,刚才钱氏跟王氏扭打一番本就有些衣衫不整,李氏这一把,直接让钱氏露了白花花一片肉出来。 钱氏刚才还嚣张不已,此时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赶紧伸出手去遮挡,但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瞧得真切。 李氏怒道:“你相公没了就算了,还想让我沈家上下不安宁?你要是再招惹是非,看我不将你赶出家门!” 钱氏一脸羞愤,本来她是想替沈家和婆婆解围,现在倒好,出丑的人变成她自己,要说她年岁也不小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被人看到身子,如此丢人的事让她面子挂不住。她掩面痛哭着往侧院而去,冯氏想追上去,也没拦住。 钱氏这一走,院子里鸦雀无声,经过沈家上下这一闹,宾客都不太好言语,连沈家人自己也觉得面目无光,什么话都不说。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暮色浓重。 沈明新走出来,招呼道:“诸位,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若有没吃完的,只管带回去吃便是,碗碟记得明日送回来就好。” 宾客紧忙应了,把宴桌上的酒菜分了,各自出门。 沈明新和沈明钧两兄弟负责将客人送走,沈家其余人各自找位置坐着,皆都沉默不语。 李氏本想借助这次宴席,让沈家在宁化县好好长长脸,这一闹,却让沈家颜面无存,谁都知道沈家不团结,就算是状元之家也无法成为乡民表率。 沈明钧送完客人,将门关好,走回来对李氏道:“娘,消消气。” 李氏怒道:“我沈家一辈子丢的人,都没这一天多。” “婶婶,您别着急。”旁边沈氏族人连忙劝解。 李氏轻叹口气,起身道:“今日让沈家丢脸,是老身的错,回头我亲自到各家院里送礼赔罪,老幺,替为娘送客!” 本来沈家族人留下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但随着李氏下逐客令,沈明钧只得将这些以往很少走动的叔伯和堂兄弟送出家门。 沈家院子里突然显得萧索一片,沈家妇孺出来收拾院子里的桌椅,那些从邻居家借来的还要给人家搬回去。 李氏则进到后堂,她将周氏单独叫到身边,为的是问问沈溪在京城的情况。 “……憨娃儿写信回来,说在京城什么都好,上任不多久,就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别人或许三四年都晋升不得呢……他还说等过了年,一年考勤期满,就会带韵儿和黛儿回乡省亲。” 周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沈家再乱,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李氏着急地问道:“那七郎没说,跟谢家丫头圆房没?就算黛儿那丫头也可以,黛儿年岁不小,应该能生儿育女了。” 周氏笑道:“娘,这些事憨娃儿怎会在信里说呢?” 李氏一拍腿:“对啊,七郎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过想他血气方刚,身边有人照顾,总归用不了多久……指不定明年回来的时候,就给我抱个重孙子回来。” 周氏脸上也带着几分憧憬,却叹道:“娘太心急了,就算刚怀上,年初也生不下来。挺着个大肚子回来倒是有可能,不过我还是让人早些写信过去,不管韵儿还是黛儿有身孕,都别叫她们旅途辛苦,从京城到汀州山长水远,又是头胎……一个不甚……” 就算谢韵儿和林黛怀孕的事没半点影子,这对婆媳已有了详细的计划。 “憨娃儿可本事了,他如今在詹事府负责教导太子读书,听说太子才**岁,正是读书的时候,媳妇听说当朝那些阁老尚书,有许多都是皇上读书那会儿的先生,跟太子朝夕相处,以后不定就能当个一品二品的大官。”周氏笑着说道。 老太太脸上难掩喜悦:“好啊好啊,没想到七郎这么小就如此有本事,这些日子我经常晚上会笑醒,梦里他祖父总跟我说,说我为沈家牺牲太多……也让为娘好好感谢你们夫妻两个。” 周氏不是笨人,她听的出,前半段是老太太做梦的内容,至于感谢她跟沈明钧,是老太太为了安慰他们临时加上去的。 周氏脸色黯淡一下,有些迟疑道:“娘,小郎在信里提到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什么事?不是小郎……出事了吧?”老太太脸上突然紧张起来,沈溪的任何消息,都可能会影响到沈家的未来。 周氏摇摇头:“这事跟憨娃儿无关,是憨娃儿曾去寿宁侯府做客……就是一位侯爷的府邸,说是……好像见到了他二伯。” 老太太眼睛一下子定住了,身子剧烈颤抖,手微微抬起,但未伸直便重新放下。李氏问道:“他瞧的可真切?” 周氏摇头道:“没有,他说或许是看错了,不过想当初在福州时,憨娃儿曾探知他二伯去了京城,也是凑巧在京城见到一人与他二伯模样很像,不过说是黑灯瞎火的,并没有瞧得太过真切。” 老太太沉默下来。 很多事,由不得老太太不细想,虽然她平日里强势,但其实心里还是很惦记这些儿孙,何况二儿子沈明有一直得她的欢心。 最后李氏摇摇头道:“不会是他二伯,他二伯识字,若真的在京城定居下来,还在侯府当差,怎会不写信回来?明知道家里人都在担心他……应该是七郎看错了吧!” 周氏点头,刻意不再提关于沈明有的事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第二天早晨,周氏才刚起床,就听三房媳妇沈孙氏跑过来道:“二嫂带着包袱走了!” 周氏惊了一下,她没意识到这跟她昨日与老太太的对话有关,赶紧去见老太太。 这时候老太太心里也无比着急,昨日是让钱氏在众人眼前丢了人,但为了止住她撒泼,纯属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如今二儿子没下落,若连媳妇都没看好,只会让李氏心生愧疚,觉得对不住儿子。 “老四和大郎他们已经出去找了,老幺,你也出去帮忙找找,请商会的人出面……她一个妇道人家,娘家没什么人了,能去哪儿?”李氏脸上满是急色。 周氏问道:“二嫂是自己走的吗?” 旁边冯氏点头道:“二郎、三郎和五郎都没听到任何风声,就怕二嫂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李氏自责道:“都怪娘,妇人贞洁大如天,我就是顺手一扯……” “这不怪娘,二嫂应该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冯氏赶紧劝慰。 不过老太太此时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老二,我对不起你,连你媳妇都没给你看住。” 家里人忙碌起来,以前家里都是一群小屁孩,不过如今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一大家子出去找钱氏,本以为钱氏只是想不开出去暂避一下,结果到她娘家那边问过,再去了各个城门打听,都表示没见过一个独行的妇人。 沈家这边报了官府,毕竟是状元家的事,县衙格外重视,出动大批官差,但奇怪的是,接下来几天找遍宁化县,却没有半点音信。 “……她到底是去哪儿了?” 李氏顾不上什么体面,每天都会到家门口等,“离家出走断然不会不跟儿女说一声,莫不是真的想不开,找了什么地方寻了短见,跟老二他去了?” “跟二哥……” 倒是周氏听李氏这一句话,忽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迟疑:“娘,莫不是那****我说话,被二嫂听到了?” 李氏一阵惊愕,随后恍然大悟般微微点头:“那或许,她是去京城了吧。” ********** ps:第一更送到! 写完这章都快凌晨两点了,天子赶紧去睡觉,希望明天早点儿醒来,然后继续码字、爆发! 这时候,其他都不想说了,天子只想吆喝一句: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一四章 大明第一聪明人(第二更) 自从沈溪和谢韵儿的“奸情”败露,他们在家里的相处就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林黛躲在东厢房几天没出来,每天茶饭不思,小脸消瘦,令去探望的沈溪看了不由心疼。 沈溪好说歹说仍旧无用,加上问心有愧,只好多去陪小妮子,哪怕她不理不睬也坐在旁边守着她,几天下来都没跟谢韵儿单独相处。 谢韵儿本来想去跟林黛认错,可仔细一想,她与自己的相公同寝,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错之有? 最后谢韵儿稍微埋怨沈溪,觉得沈溪不提前把事告诉林黛,才会出现最后尴尬的局面,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那天既是林黛撞破了她跟沈溪,也是她撞破了沈溪和林黛。 直到沈溪说明自己跟林黛之间尚未圆房,谢韵儿才将信将疑,不再对沈溪有所怨责。 不过是小夫妻耍花枪,谢韵儿并未见怪,其实从她第一天认识沈溪和林黛开始,就挺羡慕沈溪和林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将来会有一天嫁给沈溪,而且会爱上这个小郎君。 沈溪每天家里、詹事府和皇宫三处走,主要公事便是陪太子读书,太子越顽皮,他的公事越轻省,两天一休还不算,经常是坐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回来整理好记录,任务就算完成。 连给沈溪调差事的谢迁,都觉得沈溪有点太“闲”了,好几次在前往詹事府布置工作时,均提到,若沈溪空闲,可回翰林院帮忙修书,《大明会典》的修撰停滞不前,关于建文年间的旧事,当前除了沈溪能修之外,别人没有那见识和才学,更没胆子编修。 沈溪的回答很干脆:公事繁忙,恕难从命。 这天沈溪刚进宫,没到撷芳殿,就见太子朱厚照一个人坐在东玉河边的凉亭里吃点心,要说平日太子身边都是随从如云,他是如何单独跑出来的很是蹊跷,见太子脸上有污渍身上脏兮兮,如同从泥堆里钻出来一般,大概便明白了,这是太子调皮,趁着人不注意偷溜出来玩。 “你等等!” 就在沈溪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凉亭时,太子发话了,将沈溪叫住。 “参见太子。” 沈溪恭恭敬敬行礼。 太子拿着糕点走过来,打了个哈欠:“看见本太子,就这么过去了,什么意思啊……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叫沈溪,是吧?经常看到你在旁边拿着笔,你都在写什么?” 沈溪道:“回殿下,臣每天所做记录,是太子的日常起居和学习情况。”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有什么好记录的,我平日读的书多了,你都能记下来吗?” 太子不但贪玩,而且自负,这是身边人给他惯出来的毛病,总是吹捧他这个太子有多聪慧,在同龄人中是多么出类拔萃,吹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但其实只是聪明跳脱了点儿,若非有太子的光环加护,这样自以为是的熊孩子以后很难有出息。 “臣尽量记录下来,不会有错漏。”沈溪道。 太子轻轻一哼,神色间多有不满,道:“听说你是今科状元,是我大明最聪明的人,我现在有个问题问你,若你答不上来,那最聪明人的头衔就要归我,你愿不愿意比试?” 沈溪近来风头很盛,主要因他在朝堂上令蒙古人出糗,一个十三岁的状元郎以智计将蒙古国师斗败,民间如今已有人传诵沈溪的故事,更别说是皇宫这种本来消息就很封闭的地方,宫闱有什么消息,太监和宫女都会谈论,太子想要知道容易得很。 但跟太子比试学问,这显然没什么必要,赢了不会有多光荣,反倒会让太子记恨,以后给你穿小鞋。若输了,丢人不算,太子会更加嚣张跋扈,以后更不会用心学习。 念及此,沈溪道:“回太子殿下,臣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论才学自然比不上太子。太子师出名门,有众多才学过人的名家教导,将来在学术上的造诣,必定在臣之上。” 朱厚照冷笑不已:“别说这些废话,你说将来比你强,那就是现在不如你咯?本宫命令你跟我比,要是违抗……哼,我就找人打你屁股,打得你皮开肉绽,生活不能自理!” 熊孩子本来就很要命,还是个滔天权势的熊孩子,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就算不是你的日讲官,也算得上你半个先生,作为太子不礼遇先生,居然想打我,这到底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师? “殿下请出题。”沈溪道。 朱厚照脸色带着些微得意:“且说树上有三只鸟,我用弓箭射下来一只,树上还有几只?” 这算什么问题,脑筋急转弯?还是小儿科的脑筋急转弯!也只有朱厚照这样八岁的孩童才会觉得能回答出这种问题的人,是真正的“聪明人”。 沈溪故作沉思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回殿下,臣以为……应该剩下两只吧。” “错!”朱厚照拍手道,“都说你聪明,我把树上那只鸟射下来,旁边两只鸟不就飞走了?那树上一只鸟都不剩下!” 沈溪拱拱手道:“太子的逻辑思维很强,臣自愧不如,不过臣有一事相问,殿下怎知道旁边两只鸟一定会飞走?” 沈溪夸赞朱厚照的“逻辑思维”能力,以朱厚照的见识,自然听不懂这话,他斜着头道:“我把鸟射下来,旁边两只看到了,能不飞走吗?输了就输了,可不许赖账,现在本宫命令你,把大明朝第一聪明人的位子让给我!” “殿下想要,只管拿去便是。”沈溪道,“可是臣仍旧不理解,万一旁边的两只鸟都是瞎子……而且是聋子,或者他们在留心别的什么事情,没发觉旁边的同伴被人射中呢?” “嗯?” 朱厚照眨眨眼,一下子愣在那儿。 他平日跟人玩耍,又或者与人探讨学问,又或者玩这种脑筋急转弯的问题,绝不会有人跟他耍心眼胡搅蛮缠。 沈溪跟这些人最大的不同,是思维开阔,想问题不会局限一隅。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瞎的聋的?”朱厚照鼻子微微皱起,瞪着沈溪。 沈溪摇头道:“正因太子这问题问的不是很清楚,臣不知,才要问明白。就算两只鸟未瞎未聋,可三只鸟在树上,很可能是一家三口,一只被射中,另外两只未必会走,若是要为这只鸟出殡,那可能会飞来更多的鸟,那问题的答案就不是一只没有,又或者是两只,而是很多只,至于有多少只,就看这只被弓箭射中的鸟,有多少亲戚了。” 沈溪自问在胡搅蛮缠上,跟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大臣尚有差距,不过跟一个熊孩子相比,他的辩才就高得惊人了。就算朱厚照再有十个脑子,也没法在这种辩论性问题上胜过他分毫。 朱厚照瞪着眼,嘴巴稍微张大了些,想了半晌后才以几乎疑问的口气问道:“鸟也要出殡?” “人要出殡,鸟为何不能出殡?其实呢,学生有个浅见,问题的答案来自于求真,求真则要通过实践,若太子亲自试验一下,在三只鸟并排在树上时,亲自射下来一只,看看另外两只的反应,方知树上到底有几只。” 沈溪恭恭敬敬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建议。 但这建议根本就是扯淡,朱厚照贪玩,学习都学不好,更别说是弓马骑射,再加上找到三只鸟同时在树上这么一个独特的条件,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实践。 朱厚照心里有些恼恨,瞪着沈溪好像要找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刘瑾的声音:“太子,老奴可算找到您了。您何时跑到这里来了……哎呀,太子身上脏了,你们快去给太子更衣!” 因为朱祐樘夫妇知道太子贪玩,所以对照顾太子的仆从有过吩咐,随时都要保持太子仪容整洁,替换的衣服常备在侧。 朱厚照过去让刘瑾等人服侍换衣,同时回过头恶狠狠瞪了沈溪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你等着,我回头一定把你第一聪明人的头衔给夺过来。 等太子在刘瑾等人陪同下离开,靳贵姗姗来迟,尚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 靳贵看着远去的背影,“没什么事吧?” 沈溪道:“没事,太子问了我个问题……” 靳贵当即就把笔拿起来,问道:“是何问题?” 沈溪不解:“你不是准备把太子的问题记录下来吧?” “那是当然,太子难得有学问上的事相问,若不记,那就是为人臣之错漏。你且说来,我将此事一记,不做随堂记录,只是留待日后查用。” 左右中允对太子日常起居、学习的记录,分为重要和不重要两项,一种是记录好会呈递给皇帝,属于“精华版”,这精华版的内容主要是太子的读书情况,以便皇帝能随时了解儿子的读书进度。 另一种则是不太重要的。 关于太子几时起床、用餐,这些内容主要由内侍官记录,回头由詹事府进行整理后留档,若遇太子身体有恙,会从这些类似于帝王起居注的文档中找到太子日常生活中的错漏,防微杜渐,平日里皇帝可没心思翻阅太子日常起居记录。 太子的事,总归是要记录的,以防因记录不全而被皇帝问责。 沈溪在詹事府做了一段日子的工作,对于规矩自然明白,点点头,便将先前太子之问以及他的回答一一说了。 靳贵记录后不由笑道:“沈中允不觉如此,非为人师者所言啊。” *********** ps:第二章到!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牵挂着加更的事情,凌晨两点半才睡过去,早上七点过就醒了,起床后第一时间开始码字! 嗯,大爆发已经开始,今天天子争取爆个十二更,先把欠wingofgod盟主大大的十更偿还。至于“鱼子酱哟”大大的五更,天子会择期再爆! 时间紧急,天子码字去了,在这之前吼一声: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一五章 年少壮志未酬(第三更) 沈溪在詹事府供事两个多月,才算跟太子朱厚照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以通过考校的方式争夺“大明第一聪明人”的名头,从结果来看,沈溪大获全胜,但以朱厚照的自大与自负,岂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几天,沈溪无意中从内侍小拧子口中得知,太子叫人去抓鸟,而且还准备好弓箭,不知有何用意? 沈溪却觉得问题不太对劲,这小太子求知欲如此强烈,居然真的要找鸟来试一下树上三只鸟射一只还剩几只? 太子要一点小玩物,寿宁侯府那边肯定会竭力迎合,不用几天就会给太子准备好各色鸟雀,但沈溪并不太担心,以朱厚照的年岁,让他学拉弓射箭,没一年半载不会有小成,想射中一只鸟,几年时间都未必可行。 说到底,熊孩子还是为了玩! 之后几次,沈溪再去撷芳殿或者文华殿入值时,太子经常会留意到他,时不时向他翻白眼。或许是结下了梁子,太子这熊孩子非常记仇,总想如何才能找回场子。 这天,太子快到日落时才开始读书,目的是应付第二天弘治皇帝在文华殿进行的考核,沈溪在宫里多留了一会儿,直到宫门快关闭时才出来。 回到家,谢韵儿见沈溪神色不太好,连忙问道:“相公可是近来公事不顺?” 沈溪道:“公事还好,只是这詹事府的差事做的无甚趣味,我在想,是否在一年考核期满后,争取外调?” 谢韵儿想了想,道:“以相公的年岁,最好还是在京城多当几年差为好,急忙调到地方,只怕麻烦事更多。再者说来,到东宫当差,不是一件美差吗?” 詹事府是个奇怪的地方,某些时候,詹事府任职是清苦的差事,可有些时候则是闲差、美差。 这主要看时下太子的地位如何,就好似朱祐樘当太子那会儿,谁被送到詹事府当差,那属于“发配”,因为太子当时郁郁不得志,有万贵妃这座大山在,成化帝对太子又不是十分宠爱,太子朝不虑夕,随时都处在风雨飘摇中,这才铸就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些人如今的尊崇地位。 可若说当下,这詹事府真是个好地方,甚至连清水衙门都算不上,因为背后有外戚势力帮扶,詹事府鱼龙混杂,很多人打破脑袋都想挤进去。 沈溪如今想外调,在很多人看来纯属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溪一直在等朝廷对他上疏的批复,要说他进呈的关于边疆防备的上疏,所提之事都是有理有据,比之历史上王守仁所进呈的那份奏折要详尽和务实许多。 但似乎上边压根儿就没重视他上疏的意思,或许是他人微言轻,就算所提之建议切实有效,也被人束之高阁。 几天后,谢迁将沈溪的上疏给他送了回来。 “沈溪,别怪我说你,你小子懂的倒是挺杂的,没想到你对边疆行军用兵之事居然也有所涉猎。” 谢迁语气中带着不冷不淡,却在沈溪听来,却有些不耐烦,“不过做人呢,总归要低调点儿好,你这份上疏,我给你压下来了,等过几年,你再上疏也不迟。” 沈溪不满地看了谢迁一眼,他在想,这么切实有效的上疏怎么就石沉大海了呢,原来是谢迁多管闲事给他“压”了下来。要说内阁大学士本是无权压奏本的,但关于上疏,内阁要留下一两份却没有任何难度。 沈溪故作委屈:“谢阁老如此做,是否要断人前途?” “嘿,瞧你这话说的,老夫何时要断你前途?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跟陛下进言,将你调到詹事府,你应该感激老夫才是……嗯,其实调你去詹事府,是陛下之意,老夫从中并未有太多意见。” 谢迁一不小心,居然把话给说漏了,看来还是他给弘治皇帝进言,才把沈溪从翰林院调到詹事府来做事,他不承认,一来是不想让沈溪报恩,又或者是让沈溪赖上他,非要归在他名下,作为孤直的忠臣,谢迁可不想培植“党羽”。 但沈溪一点恩都不感念,这却让谢迁觉得心里不怎么痛快。 沈溪眨巴着眼睛,问道:“谢阁老,学生争取外调,到地方上磨砺一番,难道不好吗?” 谢迁摇头:“做官,在京城做最轻省,你到了地方,肯定会被一些官场陋习沾染,莫不是你当官……就是抱着发财的心思吧?” 沈溪叹道:“那或许谢阁老不知在下家里是做什么的。” “汀州商会嘛,老夫也从刘尚书那里听闻了些,要说刘尚书还在老夫这里举荐你,说你本事大,还想跟我要人,把你调到户部去做事,我怎舍得……嗯,没有的事,你别多想啊。” 这哪里是没有,分明是有,谢迁也不是无意中说漏,而是有意把事情真相告诉他。 不但我欣赏你,刘大夏也欣赏你,就连皇帝对你期望也很高。 既然欣赏你的人这么多,你可不能辜负这些人对你的厚爱,老老实实留在京城当你的京官,多做几年学问,等太子成长之后,你就能以太子之师的身份平地而起。 在己未科进士未遴选庶吉士的情况下,在官场未来一段时间,翰林官将出现一个小小的断层,沈溪以己未科状元身份进翰林院,其实代表他未来上位的机会很大。 沈溪道:“学生只是想多历练,请谢阁老给学生个机会吧!” 谢迁没好气地道:“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要外调,也要等过个几年,太子如今年少,需要人用心栽培。你若能把太子教好,老夫便答应你,不干涉你外调之事……否则就老老实实留在詹事府做事!” 沈溪其实挺感谢谢迁的,他跟谢迁认识时间不长,要不是谢迁跑去翰林院递皇帝的条子让众翰林写什么建文旧事,谢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可认识这不到半年时间,谢迁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居然以一个长者的姿态给他规划以后的路。 从当官的角度来说,谢迁所指乃是一条明路,可问题是,弘治皇帝没几年活头了啊,少年天子朱厚照继位,宦官专权,朝中正直的大臣要么投奔阉党,要么遭受迫害,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就连身为内阁大学士的谢迁自己都没从这场灾难中幸免,更何况他沈溪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微末小官? 谢迁将他的上疏退回来,说是为他好,其实也是谢迁对朝廷不负责。 沈溪在上疏中提到要防备达延部背信弃义,但估计是大明朝当前与达延部交好,如此之言不易被弘治皇帝所喜,谢迁为了沈溪的“前途”考虑,这才将沈溪的上疏压下来。 可你谢迁再遮掩,也打不掉达延部的狼子野心。 之前几十年蒙古人之所以没有犯边,是因没有强大部族实现对草原的统一,草原各部落内斗不止,无暇他顾。可如今达延部崛起,一家独大,草原人好武,加上地瘠民贫,他们在草原上无可抢掠,只好对中原王朝下手。 但不管怎么说,他不想当的差事,还是要继续下去,在詹事府做着右中允的营生,说好听点儿是陪太子读书,其实就是个小小的专司记录的史官,半点职权都没有,想以权谋私都没得份儿。 八月底时,黄河治理水患的事情终于暂告一段落,经过半年时间的赈灾以及治理,黄河中下游沿岸的灾民得到妥善安置,同时一些河段重新进行加固修补。 河南巡抚高明城救灾有功,但因之前有贪污的劣迹,最后皇帝决定连降六级重新调派,到京城担任户部郎中,成为刘大夏的属下。这算是弘治皇帝对自己用人的一次检讨,明知道高明城不堪大用,但为了彰显皇帝的威仪和一言九鼎,并没有依法治高明城的罪,算是保留了一点儿颜面。 至于河南、山东等地跟高明城有所勾结的赃官,官职低的直接查办,官职高的,要么被强行勒令致仕,要么被调到偏远的地方为官。 别人可没有高明城这么好的命,就算降职,还是可以成为六部的官员。 随着治水结束,朝廷派去的钦差使节陆续归来,沈溪自己上疏不得,便不由想成全一下王守仁。 历史上王守仁被朝廷派遣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治水,而是到西北的甘州,为总制甘、凉边务兼巡抚、于贺兰山击破鞑靼,以功进少保兼太子太傅的威宁伯王越治丧。王越为明成化、弘治时期西北著名军事统帅,曾三次出塞,收河套地,身经十余战,出奇取胜,动有成算,可惜去年年底在其七十三岁高龄时,卒于甘州。 这是王守仁上疏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的前提条件,如今沈溪不想违背历史的发展规律,还是想让王守仁继续走从军之路,成全这个明朝中期赫赫有名的大军事家,自己不能进言朝廷的上疏,就由王守仁来替他完成。 沈溪毕竟跟王守仁的老爹在同一个衙门做事,王华对儿子几时归来自然清楚,得知沈溪要跟自己的儿子见面,他很高兴。 沈溪跟王守仁是同年进士,如今王守仁是个从七品的观政进士,沈溪却已是正六品的官员,而且受到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的器重。 沈溪问明王守仁回来的时间,轮休那天把自己的上疏带上,前去拜访。 见到王守仁,沈溪明显发觉这位未来的一代大儒神容憔悴,或许是在灾区治水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再加上见到百姓疾苦,心有感触,身累兼又心累,竟不复离开京城时的雄心壮志。 等沈溪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王守仁惊讶地问道:“沈同年有如此家国抱负,为何不亲自上疏,而要假手于在下?” 沈溪叹道:“若我能直言上疏,也不用劳烦王兄你了,只是我在詹事府做事,年少尚且不能为政一方,以王兄的抱负,倒是可以为国效命。在下其实对王兄羡慕的紧啊。” ************** ps:第三更送上! 本章是为新盟主“wingofgod”加更,谢谢您的慷慨!同时天子也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与厚爱,如今本书已经名列首页销售榜四五天了,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天子也想不到,全靠大家帮忙! 天子无以为报,只能用持续不断的爆发与更新,来回馈所有支持的书友!(未完待续。) 第五一六章 让功(第四更) 王守仁从来没见过沈溪这样“大公无私”的主,自己有进言不亲自呈递,却让他来代劳,这世上真有这般不计功名之人? 仔细看过沈溪的上疏,建议很完善,条理清楚,其中根本不似藏着什么要陷害他的阴谋诡计。 王守仁又一细想,话说自己不过才是观政进士,就算考核期满,最多也只是调到六部为官,沈溪没事加害实在没半点儿好处。 后来越看沈溪的上疏,王守仁越觉得合乎心意,暗道:“我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应该感激沈同年才是。” 王守仁对沈溪千恩万谢,把沈溪送走后,他连忙将沈溪给他的上疏整理一番,变成自己的意思完成上疏。 不过,王守仁有意回避了原上疏中对于一些即将发生之事的预判,省去了关于对达延部具体防备的措施,如此却将沈溪上疏中最精华的部分给略掉了。 不过即便如此,王守仁的上疏,依然非常契合朝廷的需要,尤其是在朝廷刚完成对西北用兵后,正需要一套完备体系来加强对边疆防御之时,王守仁的上疏不但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也得到马文升、刘大夏等人的推崇。 王守仁由此很快成为朝廷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连朝廷各衙门都在说,己未科的进士中出了个“军事奇才”。 沈溪对此,只能一笑了之。 王守仁到底不是少年郎,有他的城府,在上疏中只字不提对具体问题的防备,上疏的内容空泛许多,不过谁叫朝廷最喜欢听的就是空话、套话呢? 王守仁在边疆防备的上疏中,将沈溪提出的防备重点,从北方变成西北,防瓦剌大于防达延部,甚至提出联合达延部抵御瓦剌人。 眼看达延部就统一蒙古草原,对大明朝边疆的侵犯也会日益加深,朝廷若提前无防备,亏肯定会不少吃。 好在王守仁套用他的那些防备之法,倒可以整体加强边疆的防备力度,但沈溪就怕结果适得其反。 沈溪在朝堂上与达延部使节争锋所出的风头,很快被王守仁上疏压过,几天后,朝廷正式调任王守仁为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官居正六品,主要职责在于考察地方山川之险,然后制定建营汛事宜。 王守仁也由此成为己未科进士中,继沈溪后第二位得到高升之人,虽然他跟沈溪一样官秩都是正六品,但他身在兵部,可以到全国各地考察,拥有考选武官升降、奖赏的权限,这可是有实权的官缺,比在詹事府混日子的沈溪油水丰足多了。 沈溪心里不由感慨,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老爹交友广泛,连儿子也能得到照顾。 但沈溪并未有太多嫉妒,毕竟王守仁未来的建树太大,这是个有能力的人,况且王守仁的上疏还是借用他的建议和主张,这也算他借用王守仁为朝廷鞠躬尽瘁。 但若说心里没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沈溪心里有时候会埋怨谢迁,你说你非要好心把我的上疏压下来作何? 换了别人这不就功成名就了吗? 难道我年岁小,就是蒙受打压的理由? 这天沈溪刚从东宫出来,还没等把自己的记录交上去,就见谢迁坐在他的位子上,正翻看太子起居的一些记录。 “谢阁老,您这是?” 沈溪走过去,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疑问之色。 谢迁习惯性地摆摆手:“没事,做你的事情去……呃,沈溪。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溪心想,感情谢迁是把他当作过来搭讪的詹事府官员了。 只见谢迁站起身,老狐狸般的狡猾笑容挂在嘴角,道:“这些天太子不务正业,每天都以花鸟为乐,陛下派老夫过来翻看一下,究竟有何情由……沈溪啊,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此事沈溪还真清楚,是他提出来让太子亲自验证“三只鸟射死一只树上还剩几只”,太子有能力找人抓来鸟雀,又找到弓箭,并以此为好,乐在其中,竟“投笔从戎”成天摆弄鸟雀和弓箭。 反正除了学习,太子什么都喜欢,对于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 沈溪知道也要装作不知,摇了摇头,谢迁也没勉强非让他说出个所以然。 “沈溪,上次你的上疏……被老夫给你送回来后,你怎生处置的?”谢迁关切地问道。 沈溪对这问题没有隐瞒,回道:“学生将上疏交给王主事,让他代为上奏。” 谢迁一听脸色马上变了,指了指沈溪,怒其不争:“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我就说刚看到那上疏时怎么觉得那么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但一时没想起来,身边那两位执意要将上疏呈递,我没办法阻拦,回头细细思索才发觉跟你小子呈的上疏何其相似。嗨,你是诚心跟老夫犯犟,是吧?” 沈溪莫名其妙:“谢阁老何出此言?” 谢迁没好气道:“我把你上疏给压下来,是想让你过两年,等时机成熟后再上奏,陛下看了欢喜,肯定对你有所器重,你倒好,让王守仁进言,你这不是把功劳白白让给别人?本来吏部给他拟的是外放知县,现在倒好,陛下亲自过问,两位尚书举荐,李大学士对其赞不绝口,于是直接调派兵部担任主事。” 沈溪心想,你还倒埋怨到我头上来了,要不是你给我把上疏压下来,我至于去成全王守仁么? “你就不能再等几年?”谢迁怒气冲冲质问。 沈溪语色平静:“学生谢过谢阁老的抬爱,只是边疆防备乃是朝廷头等大事,学生不敢有所怠慢,话说胡虏其心险恶,或许一两年间便有可能入侵我朝北部边境,学生只想让朝廷早作准备。” 谢迁一脸的不以为然,道:“北部边境相安无事已久,哪里有那般凑巧就在这几年?亏老夫如此……” 或许是觉得沈溪在这件事上并没什么过错,谢迁又改口道,“好了,以后再有什么决定,先跟老夫商量过……不争气啊你!” 说完谢迁气呼呼往门口走去,突然又记起什么来,从怀里拿出一份请柬,递到沈溪手上,“明日有闲暇,到我府上去一趟,记得,别去太早……有事跟你说。”而后谢迁再未停留。 沈溪拿着请柬,神色间有些古怪,谢迁与他非亲非故,犯得着吗? 詹事府的同僚过来问道:“沈中允如何得罪了谢阁老,看他好大的火气?” 沈溪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把功劳让给王守仁,他自己都没觉得怎样,谢迁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请柬早就备好,说明谢迁是有意将他叫到家里叙话,可有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说,非要到家中这么私人的地方,不怕被言官说闲话? 沈溪正要回家,右谕德王华进来,脸上美滋滋地,上前对沈溪道:“沈中允,有时间的话,今晚到我府上一趟,小儿之事,还要多谢你呢。” 别人不知道王守仁的上疏来自沈溪,王华却清楚得很。 作父亲的,没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他先是动用了李东阳的关系,给儿子争取到去河南治河的差事,本希望回来后结束观政,能放个实缺,没想到直接给放到兵部主事这样一个别人看了眼红不已的职位上。 己未科殿试一甲状元沈溪沈大官人如今才是个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他儿子只得二甲第七名,仕途之路却比同科所有进士都好,怎能令他不欣喜若狂? 沈溪笑了笑,道:“不用了,在下家里尚有事,就不多叨扰了,王谕德记得给王兄他带声问好。” 王华笑着点头:“好。沈中允有事快些回去便是,这里有本官在,不用你多费心。” 王华毕竟是沈溪的直属上司,沈溪帮王守仁仕途开路,最起码算是讨好上司,虽然王华对他的直属关系其实不是那么明显,一个是专司教导太子读书,一个则是负责记录,最多是在一年期满的考评中,会给他特殊照顾……当然,这其实已是相当大的便利! 沈溪从詹事府出来,正好遇上结束差事将打道回府的靳贵。 靳贵面有难色:“沈中允,有件事怕是不好应对。太子近来耽误学业,摆弄鸟雀,为陛下所知,陛下要亲自过问此事,我恐不好遮掩。” 之前谢迁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沈溪点了点头:“事情都被靳中允记下来,想隐瞒……就是要欺君,若陛下问起,靳中允只管和盘托出便是,在下有思想准备。” 其实沈溪也没想到朱厚照这么贪玩,不过是让他实践一下,结果真弄了一群鸟雀回来,还要练习射鸟。现在被弘治皇帝知道,肯定要细问为何太子这么贪玩,但这事儿如何能赖到他头上? 食君之碌,不但要担君之忧,还要替小主子受过,在皇家人眼中,太子没出息一定是先生没教好。 太子从小娇生惯养,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这样的熊孩子能教好就怪了。 沈溪心情带着几分郁结回到家里,就见谢韵儿正在院子里收衣服,本来有宁儿、秀儿和朱山在,收衣服这种小事完全不用她做,可谢韵儿自己的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事情已经公开,沈溪没必要遮掩,上去正要拥抱一下佳人,却被谢韵儿轻轻推开:“相公还是要多顾及一下黛儿的感受,这些日子她日渐消瘦,妾身真怕她想不开,要出事呢。” 沈溪对林黛也是束手无策。 这件事对林黛打击不小,一心想着嫁给他做妻子的小姑娘,突然发觉未来丈夫心中另有他人,哪里能忍受的了? 若是换作别人,或许几天后就想开了,可她毕竟是林黛,一个自小在《红楼梦》故事耳濡目染熏陶下长大,要强、自我,她的世界根本容不下背叛。 ************ ps:第四更! 本章同样是为新盟主“wingofgod”加更! 天子早上起来连码三章,脑袋有些撑不住,感觉像要炸了一般,赶紧发完稿子上床躺躺!大家有心,帮忙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一下! 谢谢!(未完待续。) 第五一七章 翻脸不认人(第五更) 谢迁邀请沈溪过府一叙,却没说具体用意,沈溪心里就在揣摩,莫不是弘治皇帝又给谢迁出了什么难题无从解决,将他叫过去准备顶缸? 谢迁说不能太早去,当然也不能晚到,沈溪估算好谢迁从内阁出来的时间,然后才前往谢府,到门口把请帖送上,知客客气地请沈溪入内,又是到之前的书房等候。知客道:“沈大人稍候,我家老爷很快就会回来。” 沈溪看得出来,谢家人对于谢迁要回府这件事很高兴。谢迁以阁部为家,不常回来,府里这些主子想见谢迁而不得,心里牵挂,但总不能去衙门见人吧? 知客将沈溪送到书房,便连忙去内院跟家里的主子报信。 对于谢迁的私生活,沈溪多少有些了解。 谢迁的正妻是徐氏,为他生下长子谢正和次子谢丕,庶妻金氏,又为他生下四个儿子,后来嘉靖皇帝一次赐了四个妾侍给他照顾身体,但因当时谢迁已年迈,这四个妾侍并未有所出。 总的来说,谢迁在私生活上过得还是蛮滋润的。 就在沈溪坐在那儿想事情时,从书房外面走进来一人,脚步稳健,英气勃勃,从面相看大约十六七岁,稚气未脱,一身儒袍进到屋子里,恭恭敬敬对沈溪行礼道:“学生见过沈翰林。” 沈溪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心中大概猜到对方身份,问道:“阁下是?” 来人笑道:“学生乃是余姚谢丕。” 沈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谢阁老的二公子,久仰了。” 谢迁一共有六子二女,长子谢正早亡,次子跟长子年岁相差有十几岁之多,谢丕是成化十八年生人,如今才十七岁,刚应院试而中生员,目前正在顺天府备考乡试。 想谢迁年过五旬,次子才十七岁,这主要是因为谢迁二十多岁时在外求学,家中娇妻美妾受到冷遇所致。 谢丕看起来有几分孩子心性,谢恒奴曾说过,他二叔不读书时,会陪她玩耍,这是谢恒奴在家里最开心之时。 谢丕恭敬请沈溪坐下,亲自为沈溪奉茶,道:“家严曾在学生面前提及沈翰林,说沈翰林之才学,在我大明绝对是首屈一指,希望我时常从沈翰林这里问获悉学问之道。” 沈溪连忙摆了摆手:“谢阁老太过恭维,论才学,我可不及万一。” 沈溪是状元出身,谢迁同样是状元出身,谢迁还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论才学肯定远在沈溪之上,不过谢迁很少回家,更别说教导儿子学问。沈溪心想:“莫不是谢老儿准备让我辅导他儿子功课?” 沈溪是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他的主要职责是陪太子读书,等于太子的半个先生,若谢迁真让他回来教儿子,未免有公器私用之嫌,就算给足束脩,于理也是不合。 谢丕很客气,又是恭维一番,这才道:“今日偶听家仆说及沈翰林前来,学生冒昧拜访,想来沈翰林与家严有朝廷要事商谈,学生不便多打搅,以后有机会必定登门拜访。” 沈溪点了点头,起身送谢迁出书房,心里又犯起了嘀咕,既然不是为教授谢丕读书,那谢迁让他来家到底为何事? 送走谢丕,沈溪刚坐下,就见一个小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见到沈溪咧嘴一笑,想迈步进来,却不太敢,在门边对沈溪招了招手,正是沈溪上次来谢府遇到的谢恒奴。 谢恒奴年方十二,还是个小姑娘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可惜她平日被养在深闺,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人情世故,而沈溪却恰好能给她打开这样一扇窗户。 “谢小姐?” 沈溪走过去,恭敬行礼。 没办法,这不是什么私会,在谢迁府上,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一点,若是对这位谢家小姐无礼,被人抓个正着可就不好了。 “嗯?” 谢恒奴神色中带着不解,很显然没人称呼过她“谢小姐”,她对这称呼显得有些陌生,“七哥,你叫人家君儿就行了。” 沈溪可不敢随便称呼,他立即将称呼问题一笔带过,问道:“你为何到这里来?” “我偷听二叔跟人说话,说是七哥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二叔还不知道我跟在他身后呢,嘻嘻。” 小丫头笑起来很可爱,毕竟是少女心性,以她的年岁,尚不懂什么叫矜持,正好又是敢想敢做的年岁,不用顾忌太多。 沈溪脸色稍微有些尴尬:“你祖父快回来了,你还是先回后院去吧。” 小丫头脸上的笑容顿时黯淡下来,小脑袋如拨浪鼓一样摇了摇:“七哥,自从你上次走了以后,我都不太敢到花园去玩,要是再有长虫出来,没人帮我抓。” 沈溪心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小姑娘去抓蛇? 以前在桃花村时,漫山遍野想抓条蛇回来改善一下生活都不得,却没想到在豪门大宅的后院里能遇到,这多少算是缘分吧。 沈溪道:“谢府里很难再有长虫,若再有,我帮你抓便是。” “嗯嗯。” 谢恒奴高兴坏了,以后沈溪还会来抓蛇,对她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事,可想到蛇湿湿滑滑,狰狞可怕,她小脸又有些惊秫,忍不住伸手拉了沈溪一把,“七哥,你陪我到花园去玩吧,我好久都没喂过鱼了。” 沈溪心中着实为难,小姑娘找他玩,一起去喂鱼,在夕阳下算得上是很美的风景,但这样的小姑娘他可不能有痴心妄想,这可是谢迁谢大学士的孙女。 沈溪摇头道:“我与你祖父有要紧事做,你得先回去,乖,听话……” “哦!” 谢恒奴撅着嘴,小脸上满是委屈,不过她好似对祖父非常忌惮,不舍地转身往侧院方向走,却是三步一回头,就好似在期冀沈溪会改变主意。 等谢恒奴走了,沈溪才收拾一下心情,回到位子上等候。 “谢家人还真奇怪,这谢老儿再不来,不会谢家上下每个人都过来跟我打一遍招呼吧?” 不多时,谢迁一身朝服黑着脸回来,一看就知道公事不顺,不过见到沈溪后他脸上马上换上一贯的笑容,笑眯眯地招呼:“沈溪,来的挺早啊,坐下说话便是。” 沈溪却没敢坐,先行礼道:“不知谢阁老找学生前来,所为何事?” 谢迁没好气地道:“一定有公事才可以让你来,就不能说说私事?” 私事? 无亲无故的,我跟你有什么私事可讲? 不过谢迁不说,沈溪不好相问,刚坐下来,有婢女进来重新换上热茶,谢迁看样子渴了,抿了几大口茶水,才回头笑看沈溪:“沈溪,你年岁不小了,家里可有给你张罗婚事?” 居然是婚事?沈溪在心里斟酌一下,据实回道:“有的,学生于去年应乡试之前,已完婚。” “啊!?这么早?你的妻室……莫就是谢家小姐?”谢迁问道。 沈溪点头:“正是。” 谢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嘀咕道:“那也难怪了,为太子治病的功劳你都不独专,却要为谢家争取陛下的墨宝,谢小姐也算是嫁了个好郎君。唉!没别的事,你可以回了。” 这翻脸比翻书的速度还要快,沈溪心想,你找我来不会是准备谈我的婚事,若我没成婚的话,你准备将小孙女谢恒奴嫁我?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年头女孩子出嫁,一般都在十五六岁,十二岁开始张罗婚事其实不算早,先把婚事定下来,再筹备个一两年,到出嫁时就差不多了,当年谢韵儿跟洪浊定亲也差不多是在谢韵儿这个年岁。 放眼京城,要说跟谢恒奴年岁相当,而且大有前途,舍他沈溪也没谁了。 就算是谢迁的女儿,所嫁也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这年头奉行先成家后立业,十五六岁就能考中秀才功名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十三岁就中状元。 有些人说是什么年轻才俊,十三四岁“神童”之名到处传,结果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大有人在,而沈溪这个状元,早早就没了科举压力,就等着未来在官场平步青云,谢迁想把小孙女嫁给他,从一个家长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 但这态度转变之大,却让沈溪无所适从。 “谢阁老没别的事了?”沈溪问道。 谢迁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还能有什么事?总之,许多事情你自己掂量着办,以后教导太子学问,丝毫不得马虎。行了,你去吧。” 沈溪悻悻地从书房出来,在知客引路下往门口走,就在此时,背后一个声音叫唤:“七哥,七哥,你等等……” 却是谢恒奴一路小跑追出来,手里拿着个风筝,笑着交到沈溪手上,“这是我央二叔教我做的,做好后想送给七哥,嘻嘻……” 小丫头笑起来的样子很腼腆,非常可爱,她不懂什么是爱情,却知道什么是心中有牵挂。 谢恒奴把风筝交到沈溪手上,似乎想跟沈溪一起玩,但很快便发现一双严厉的眼睛,神色一凛,回身就往侧院方向跑。 谢迁脸色铁青地走过来,声音中带有极大的愤怒:“你……何时……嗯嗯,跟她见过?” 沈溪没来得及回头,倒是旁边的家仆赶紧出来解释:“老爷,上次府里闹蛇,险些咬着孙小姐,是沈大人将蛇拿住。小的们没看好院子,不知如何竟让蛇给钻了进来,请老爷恕罪!” 谢迁顿时释然,对沈溪摆了摆手道:“也罢,走吧。” *********** ps:第五更啦! 这章还是为盟主“wingofgod”大大加更! 天子眯了半个小时,然后立即起床战斗,用了一个半小时赶出一章,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吧,哈哈! 继续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一八章 殿前遛鸟(第六更) 紫禁城,御花园内,正是九月赏菊之时。 弘治皇帝朱祐樘召英国公张懋,三位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六部尚书以及在京的王公贵族二十余人,在御花园设下菊花宴,张皇后和太子俱都出席。 可惜在这次宴席上,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朱祐樘考校太子学问,让太子背一首咏菊的诗词,太子不但背不出,还从袖子里飞出一只鸟雀来,险些惊了圣驾。这让菊花宴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与宴大臣都不敢吱声。 “荒唐!荒唐!荒唐!” 朱祐樘盛怒之下,连说三声“荒唐”,本来他是想让太子在众大臣面前露露脸,特地吩咐日讲官,提前让太子背诵几首菊花诗应景,结果面子没争到,反倒丢了脸,让朝臣知道太子玩物丧志,居然逗鸟上了瘾,连参加宫廷宴席还带着鸟雀前来。 作为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懋行礼:“陛下息怒,太子少不更事,应善加劝导,并非有心惊扰圣驾。” 张懋的话,引来张皇后、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的反感,若非张懋是三朝元老执掌京营与五军都督府多年,张皇后当场就会驳斥张懋,什么叫“太子少不更事”,我儿子可是天纵英才,将来天子的不二人选,难道你有另立储君的打算不成? 朱祐樘其实早些日子便得知儿子最近在摆弄鸟雀,下令将东宫所养鸟雀皆都放生,以便让朱厚照用心读书,未料太子背后有一票拥趸,放走一批,太子私藏了些,又着人从外面搜罗,今天还把鸟雀拿到御花园来,在众大臣面前丢人现眼。 朱祐樘怒不可遏:“他要到几岁才能更事,朕如他年岁时,尚且知学进取,为天下谋,莫不是要等朕百年归老后,他尚且如这般不思进取?” 朱祐樘性格温和,朝堂上少有动怒,很多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生这么大的气,怒火中烧之下,朱祐樘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子本就不好,最忌就是动肝火,旁边张皇后赶紧扶着丈夫,替他抚后背平顺气息。 “皇上息怒。”张皇后先说一句。 “陛下息怒。”文武大臣赶紧行礼进劝。 朱祐樘稍微平复气息,仍旧一脸愠色:“去查,是何人送到东宫的雀鸟,将人拿了问罪,决不姑息!” 旁边张延龄一听慌了。 给太子送鸟雀这件事,根本就是他的主意,也是太子有天见到他,说想抓些鸟雀来玩,张延龄一听小外甥有所求,又是如此简单之事,马上叫人给太子送来一批鸟雀,尽皆颜色鲜艳,叫声婉转。 太子本来是跟沈溪赌气射鸟,一见如此好玩的鸟雀,登时将射鸟的事抛诸脑后,专心玩鸟。 这可比拿木剑“斩妖除魔”有趣多了! 此时谢迁突然出列,行礼道:“陛下,老臣知道些内情……” 所有人都看着谢迁,心里想的是,你谢老儿出来添什么乱,知道你能说会道,不过眼下皇帝正在盛怒中,你就算知道“内情”,难道就不能等皇帝消消气以后再说? 朱祐樘不能算严父,他的溺爱是造就朱厚照自小沉迷逸乐的主要原因,今日他发火并非本身性格使然,朝臣出来进言,还是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他的怒气稍微平顺了些。 朱祐樘道:“谢爱卿,你且说来,有何内情,莫不是有什么人为了邀宠,给太子进献雀鸟?” 谢迁看了眼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因为他很清楚献鸟的人正是国舅张氏兄弟,可他并未打算当众指责他们,熟悉谢迁的人都知道,他能言善辩,而且出了名的圆滑,跟弘治初的“刘棉花”刘吉在性格上多有相似,不过谢迁的官声好上太多了。 谢迁道:“臣之前偶然翻阅太子起居,觉太子尝以问曰左右,树上有三鸟,射一只复余几何,对曰二者、无者皆有之。然有中允一人,尝对或有增无减,谓之鸟死而殡,吊唁者甚多,所余多寡决于亲眷之数……” 听到这么荒诞不经的回答,在场的大臣不自觉脸上露出微笑,天下间敢用这么不正经的方式教导太子,这是何其荒唐之事? 连弘治皇帝听到这儿,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张皇后直接出言打断谢迁的话:“何人敢如此戏弄我皇儿?” 谢迁回道:“回皇后,是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沈溪。” 听到这名字,朱祐樘脸上本带着几分气愤,突然变成愕然,继而摇头哑然失笑。 换做别人这么跟太子说话,那是荒唐不经,你一个学问人就拿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来蒙骗太子? 可若是沈溪,却很容易理解了,因为在弘治皇帝眼中,沈溪只是个少年,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沈溪与太子就如同两个稚子,互相说话用不着太过正经刻板。 朱祐樘道:“那后来如何?” 不但皇帝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连在场的文臣武将也想知道。其实沈溪的回答,听来不正经,但却显得聪**黠,让人觉得这小子有点小聪明。 谢迁继续说道:“回陛下,太子曰,鸟非人,鸟死岂有殡者之理?” 张鹤龄抢白道:“好,太子问的甚好,说明太子年少,对于人情世故还是颇为知悉。” 连朱祐樘也点头,儿子一口就把耍小聪明的沈溪给揭破,这让他很有面子,到底沈溪可是大明朝的状元郎啊。 谢迁再道:“沈中允再言,人非鸟,岂知鸟并无殡者之理?尝曰,三鸟死其一,或有失明、失聪之鸟雀,不知周遭所以然,不飞也为常态,不若以三鸟试之,射一鸟而余几许,一目可观之。” 谢迁说到这儿,在场所有人都释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沈溪说那些话的目的,不是为了戏弄太子,也不是为了彰显他有多聪明,而是告诉太子一个道理,要想知道三只鸟射死一只后还剩下几只,应该实践出真章。 从道理上来说,这是变相教育太子要多实践。 连刚才对沈溪恨得牙痒痒的张皇后,闻言脸色也随之好转,问傻愣愣站在旁边的朱厚照道:“皇儿,你摆弄鸟雀,可是想印证沈中允所说,看看三只鸟射一只后还余几只?” 朱厚照有点儿小聪明,刚才让老爹在众朝臣面前出糗而大发雷霆,回头可能是要被禁足,现在老娘分明是在帮他开脱。当即支支吾吾道:“是啊,母后,我想印证一下……沈溪的话是不是对的,才让舅舅给我找来鸟雀,可我……不懂拉弓射箭,如何都射不中。” 一句话,就把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给卖了。 两兄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刚才弘治皇帝要追究谁献鸟雀,他们没马上跪地承认,现在是太子亲自把他们交待出来,到底是认罪还是不认罪呢? 张鹤龄恨恨地看了弟弟一眼,好似在说,你献鸟之前怎不跟我商议?他兄弟二人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现在即便仅仅只是张延龄给太子送鸟,他也逃不出干系。 张鹤龄下跪道:“陛下,臣有失察之罪。” 倒是刚才出言的张懋笑道:“太子不但年少聪慧,且有求真之本愿,将来或为文治武功兼备之明君,寿宁侯何错之有?” 一句话,让在场大臣皆都点头,连朱祐樘脸色也大为转好。朱祐樘点头道:“此事,朕不会苛责于人,寿宁侯起身便是。” 左都御史闵圭进言:“陛下,詹事府右中允沈溪以戏言进太子,未尽人臣导善之责,请陛下对此人降罪。” 朱祐樘略微沉吟,未置可否,倒是旁边的刘大夏进奏:“闵少保此言恐有所偏颇,沈溪之言,无一不是在规劝太子,为翰林官之本责,况沈溪并非身兼讲官,日常之责不过记录太子言行,臣以为以此规劝之法虽有不当,但不至有罪。若以此降罪,谁人能善加劝导太子?” 马文升听到刘大夏的话,心里明白,刘大夏一边为沈溪开脱,一边给皇帝说明一个问题,沈溪还不是讲官。 弘治皇帝把新科状元沈溪调去詹事府,算得上用心良苦,沈溪在年岁上与太子相当,能起到教导太子的目的,同时让太子有个年岁相当的良师益友。 朱佑樘自己当过太子,知道在皇宫里没有知交的困苦,那些个先生一个个都是老学究,年岁做其祖父有余,如何能成为朋友? 如今沈溪用了很不正规的方法教导太子,说了一串什么鸟出殡有亲友吊丧的话,听起来荒诞不羁,但这就是孩子之间说话的模式,其结果是令太子求真而找鸟雀加以试验,可说是起了“不错”的效果。 沈溪的职责,其实已经完成。 当然这种“不错”,仅仅建立在为皇帝挽回面子的基础上,太子是否真心拿这件事当作学习和实践的机会,另当别论。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如今两种观点都对皇帝说了,剩下就看皇帝怎么抉择了。 朱祐樘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你觉得此事,朕当如何处置?” 张皇后脸上带着笑容,因为她知道丈夫息怒了,而且这件事让皇家很有面子,她觉得应该让丈夫更有面子:“臣妾一介妇孺,不敢妄议朝事。”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詹事府右中允沈溪,规劝太子,方法不当,但无过错,望以后善加劝导太子,从明日开始,兼讲官之责便是。” ************ ps:第六更到! 本章同样是为新盟主“wingofgod”大大加更! 另外,今天咱们的书在大爆特爆的情况下,风云榜居然连退三位,从第十六垮到第十九了,天子鸡毛信求月票支持! 如果今天月票能冲进前十五,天子承诺会爆发十三章!兄弟姐妹们加油!(未完待续。) 第五一九章 教太子斗蛐蛐(第七更) 沈溪升官了,他自己却懵然未知,等菊花宴次日他得到谢迁亲口通知后,依然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才来詹事府几天,怎么就进为讲官了? 讲官不同于侍读或者侍讲,是一个“兼职”,他的官衔和官品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职责上有了明显的变化。 以前是太子读书时他在旁负责记录,现在却成为太子的“先生”。 按照道理来说,以后太子需要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先生”,放眼大明朝,能在十三岁成为太子师之人,沈溪可算是第一位。 谢迁自从在家中问明沈溪的婚配情况后,就未再来詹事府见过他,这次来传皇帝旨意还是第一次,话仍旧不多,说完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像以前那般啰嗦。 沈溪心想,这是否印证了当初在翰林院时的传言,谢迁是因为看上他,想让他当孙女婿,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但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沈溪心想,谢迁其实早就知道谢家的存在,也知道他有汀州商会的背景,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娶妻这一事实。 况且,此事在翰林院并不是秘密,谢迁之前找他做事,无论是“建文旧事”还是“翻译天书”,都丝毫没有夹杂个人因素在里面,准确来说应该是谢迁总找他麻烦,而不是刻意相帮。 难道……谢迁想用这种方式来跟自己撇清关系?让自己不要抱着通过与他亲近而存在升官的妄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谢迁为人还是很正直的。这老家伙只是故意找借口,让沈溪恨他,其实在他进为讲官这件事上,谢迁多少起了作用。 沈溪进为讲官的消息传开后,詹事府前来恭贺的人不少。 沈溪是太子朱厚照第九位讲官,而在九位讲官中,沈溪最年轻,之前沈溪能调动的随从,只有小太监小拧子,在他成为讲官后,会有几名侍从听他调遣,以后再也不需要拿个本子记录太子的言行和读书情况,由此成为詹事府的高级官员。 沈溪正式晋升讲官的第一天,尚不太明白自己的分工。 其实在原来八名讲官中,太子每天学什么,讲官负责讲什么都是划分好的,经、史、子、集各有所长。 沈溪对自己的工作不甚明了,只能求助于直属上司王华。 王华在讲官中本身地位也不是很高,他只得让沈溪去求助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王鏊在九名讲官中仅次于詹事府詹事吴宽,平日太子的课程安排,也多是由王鏊负责。 去哪儿找王鏊,这是个问题! 王鏊是翰林官,同时也是詹事府少詹事,王鏊除了教导太子读书外,另有差遣,一是负责诰敕,二是参与修《大明会典》,责任重大。 沈溪不能贸然去王鏊家中拜访,可他被委命为太子讲官,就是弘治皇帝一句话而已,连吏部那边都没消息传来,王鏊此时估计尚不知情。 但沈溪既为讲官,原本右中允的差事就不用做了,靳贵那边压根儿就没让他一起到撷芳殿入值,沈溪只能留在詹事府等候,看看王鏊何时会来,结果一整天都没瞧见人影。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传奉官没人权,大明朝吏治还算清明,分工基本明确,谁负责什么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皇帝突然要插一杠子,说安排谁到什么差事上,结果就是吏部和职司衙门之间缺乏协调,导致他这个新晋讲官居然无事可做。 本来还有人准备当晚为沈溪升职设宴庆祝,但因沈溪这一天下来处境尴尬,庆祝不得不临时取消,沈溪灰头土脸回到家后,谢韵儿有些莫名其妙,以为沈溪又因为公事不顺而烦心。 “你相公我又升官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溪脸上没有丝毫开心的表情。 谢韵儿惊喜地道:“相公升官?那就是……从五品?” 沈溪摇摇头:“还是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不过进了讲官,就是教授太子读书,以后不用再记录太子日常起居。” 谢韵儿笑道:“那是好事啊,为何相公看来闷闷不乐呢?” 沈溪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其实他这个讲官有名无实,做了讲官,按照道理来说都要从四书、五经的日讲开始做起,等于把原来讲官的任务给分摊了,差事倒不是很辛苦,可太子目前只是个熊孩子,给太子讲四书五经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太子不好教啊。”沈溪道,“如今太子年少,并非一心向学。” 谢韵儿道:“相公既为太子之师,不就是为了劝导太子用心读书吗?或许是妾身不太明白,相公切勿见怪。” 道理是这么讲,可实际却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叹道:“那么多老臣都束手无策,为夫就有办法了?唉,到如今我的差事都没分配下来,明日尚且不知要做什么呢。” 就在沈溪为自己的工作感觉一片迷茫时,王鏊差人送来了一封信过来。来人直接到谢家门口问询:“这里可是沈状元家中?” 沈溪目前的官职是詹事府右中允,但这职位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但凡不相熟的人见到都以“沈状元”相称,相比而言,似乎他这个状元之位更具有含金量。 沈溪问明来人是王鏊家人,这才接过信。那家仆道:“我家老爷吩咐,明日沈状元只管去衙所便是。” 沈溪点头,将来人送走,仔细将信看过,基本不出所料,他的任务是教太子四书的内容,王鏊让他准备一份关于《论语》的讲案,明日王鏊将陪同他去给太子讲《论语》。 沈溪在詹事府当差差不多三个月了,对于太子的读书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太子从六岁就开始接触《论语》,当年就能全文背诵,到七岁时《四书》《五经》全文都已经接触过,属于典型的填鸭式教育方法。 朱祐樘夫妻对太子的期望很高,如今朱厚照八岁,学习内容已经不局限于《四书》和《五经》,而是经史子集无不囊括,沈溪自问自己的学习进度都没太子这么快。 至于《论语》的内容,太子似乎觉得太过小儿科,看不上眼,至于《论语》具体的释疑,太子基本能对答如流,足见其聪慧无比,但因太子尚未学关于如何做文章,再给他往深了讲并没实际意义。 如此一来,太子在学《论语》方面,就成为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原文内容太子基本都已熟悉,却又不能引申开去讲,那这《论语》有什么讲头?莫不是随意找个教学内容,其实是让太子自行温习,让太子有理由出去玩耍? 沈溪一时间发起愁来……不知道自己差事发愁,知道了也发愁,但无论如何,讲案该写还是要写。 这讲案就跟教学大纲差不多,一天下来该给太子讲什么,让太子学会哪些内容,对太子有什么启发,必须要写得很详细,这些讲案跟太子的日常起居一样,是要交给皇帝过目的,想蒙混过关就意味着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 沈溪毕竟经验丰富,写了一份看起来中规中矩的讲案,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二更天才算结束。 屋子里仍旧他一个人,自打谢韵儿与沈溪的亲密关系被林黛撞破后,就算佳人对他再眷恋,也不好意思半夜前来求欢。 沈溪第二天到了詹事府,准备等王鏊一起进宫,虽然他的官职还是右中允,但已不会跟靳贵一起进宫当差,连他出入宫门的牙牌也重新换过了。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告知王鏊今日中午有午朝参加,不能与沈溪同行,今天的日讲官变成只有沈溪一人。 王鏊带沈溪进宫入讲,属于老人带新人,老人不来,没人替班,沈溪就只能一个人去,不然太子那边无人上课,被弘治皇帝追究,责任只能沈溪自己来承担。 第一天上工就是一个人,沈溪感觉到肩头的巨大压力,太子本来就跟他赌气,知道只有他一个先生,太子岂会乖乖学习听讲? 这天太子的日讲之所在撷芳殿后殿,沈溪到时,靳贵和几名侍从官员早就到了,或许太子知道今日的讲官是王鏊,相对来说王鏊算是比较严厉的先生,太子居然老老实实等讲官到来。 等沈溪进到后殿,太子发觉只有沈溪一人而无王鏊同行时,脸上顿时显现不以为然的神色:“就你?” “是啊,太子,就我一人,王学士今日无暇前来。”沈溪恭恭敬敬上去行礼。 其他的侍从官以及东宫的侍从赶忙对沈溪行礼,这是对先生的基本礼仪,唯独太子这个学生,对沈溪显得不屑一顾,连正眼都不瞧:“昨天抓的那几只黄雀呢,给我拿来!” 侍从都不敢动弹,把黄雀拿到课堂上来给太子玩耍,他们是不想活了? 可这却是太子的命令,违抗不得,他们想的都是,太子要玩您自己去拿啊,免得让我们担罪责。 沈溪笑道:“太子要玩黄雀?没趣味,我六岁之时就不玩黄雀了,多没意思啊。” “你说什么?” 朱厚照瞪着沈溪,神色中带着费解。 朱厚照知道沈溪是状元,之前的讲官也总是拿沈溪从小勤奋好学来激励太子,在太子看来,这家伙肯定是个脑子读糊涂了的小书虫,没半点意思的那种,没想到沈溪竟然也有丰富多彩的童年。 沈溪道:“我到八岁时,最喜欢玩的是促织,两只促织相斗,那可真是有趣的紧。” 很多宫人根本不知“促织”为何物,有知道的心叫一声完了,两个熊孩子这是凑到一块儿去了,教太子斗蛐蛐,这是离死不远了啊。 ********* ps:第七更到! 这章同样是为新盟主“wingofgod”加更!再次谢谢您的慷慨! 在继续码字前,天子求下月票支持,为了冲进风云榜前15,请大家和天子一起拼一把! 前进!(未完待续。) 第五二〇章 讲宋史(第八更) 朱厚照完全是孩子心性,做学问他是半点兴趣都欠奉,可听说有好玩的他马上虎目圆瞪,问道:“何为促织?” 沈溪脸上故作惊讶状:“太子连促织为何物都不知?哎呀,这么好玩的东西都没玩过,真是可惜啊可惜。” 朱厚照一听火大了,我贵为太子,什么好东西没听过没见过,你居然敢嘲笑我?若换作沈溪是一般仆役,他肯定一声令下拖出去打,可沈溪现在怎么说都是他先生,老爹可是明令禁止他对先生不敬。 朱厚照一把扯着刘瑾的裤腰带,拉到近前:“促织是什么东西?” 你要找死别拉上我啊,刘瑾一脸为难地瞥了沈溪一眼,面对朱厚照,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用的东西,你们谁知道什么是促织,本宫重重有赏!” 朱厚照发起脾气来,在场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太子任性是出了名的,就算提出赏赐在先,也没有人敢吱声,若被皇帝知道教太子玩蛐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靳贵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拉沈溪一把:“沈中允,万不可自寻麻烦。” 沈溪道:“我绝不会连累靳兄,只管记录便是。” 靳贵说什么都不敢记,在沈溪“胡作非为”时,他规劝无方,同样罪责难逃。 朱厚照朝着一群侍从拳打脚踢半晌,怒气冲冲回来指着沈溪:“本宫命令你,把促织为何物说来!” 沈溪笑道:“殿下想知道,只管问便是,何必劳烦他人?却说这促织,乃是山间瓦砾之间一种鸣虫,太子夜睡之时,可有听到促织之叫?” “虫子?那有什么稀奇的,有我的黄雀好玩吗?”朱厚照一脸的不以为然。 沈溪道:“虫子本无稀奇,但若两只促织在一处,便会相斗,非要到你死我亡才肯罢休,乐趣便在其中。” 朱厚照脸上多少有了点兴趣,对刘瑾命令道:“你们去给本宫抓几只促织回来,倒要看看是否跟他说的一样有趣。” 刘瑾急道:“太子殿下,如今您正在读书呢,要玩……也等读书结束啊。” 朱厚照满面怒气:“我天天读书,还没读够吗?快去给本宫抓促织,抓不回来,我就把你们放在一块斗,两个只能活一个!” 刘瑾此时一把掐死沈溪的心都有了! 好端端提什么蛐蛐,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回头皇帝要治沈溪的罪,也会把我这个抓蛐蛐的给法办了不可! 刘瑾被逼无奈,只好带着人去抓蛐蛐。 要说这大白天的也不知去哪个墙缝找,好在秋天正是蛐蛐活动旺盛的季节,要抓一两只来并不难。 沈溪见朱厚照小脸上多了几分期待,很显然是对新鲜玩意感兴趣,又道:“太子等人捉促织来,我这里有个关于促织的故事,不知太子是否想听?” 朱厚照身为太子,平日里给他讲故事的人多了,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民间流传的那些,没太多趣味性,他听了也不觉得有多过瘾。但他毕竟不知促织为何物,再加上实在无聊,便点头:“你说。” 沈溪将自己昨夜准备好的讲案放下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因为今天要说的故事跟《论语》没半丝关系。 “却说宋朝徽宗之时,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 沈溪所讲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一段关于促织的故事,只是沈溪将这段故事的发生时间,从明朝宣德年间变成宋朝徽宗时,故事的内容说的是一个叫成名的人,无意间得到一只宝贝促织,不但在促织中战无不胜,甚至能斗败公鸡,进献皇宫后为他赢得良田美宅。 但故事却是一波三折。 成名在得到促织之后,儿子因为不小心弄断促织的腿,怕被成名责罚而躲起来,成名回来后找寻,发现儿子死在井里,成名悲伤之后,儿子死而复活,却浑浑噩噩好似失了魂,直到他所进献的促织为他赢得良田美宅后,他的儿子才恢复常态,儿子自己说这几年魂魄寄在促织身上,变成促织与人相斗。 这段故事,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一个小故事波澜起伏,把市井小人物的悲喜人生刻画得淋漓尽致,而沈溪所用的半文言、半白话的叙述方式,讲故事的节奏更是不急不缓恰到好处,让小小年岁的朱厚照听得沉迷其中,不过显然朱厚照听故事的侧重点在那只神奇的促织身上。 朱厚照听完故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我才不信呢,一只小虫子能把公鸡给赢了?那大公鸡还不得一口把它吃了?” 沈溪笑道:“这可未必啊,若促织跳到公**冠上,公鸡如何能啄?”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似乎觉得沈溪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又问道:“那你说的什么徽宗,是什么时候的皇帝,是我大明朝的吗?” 沈溪笑了笑,道:“回太子的话,徽宗乃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却说当年北宋定国,北有辽国,两国交兵之后定澶渊之盟……” 沈溪刚才讲的还是促织的故事,一转眼就变成了讲史。 沈溪讲历史,可不会照本宣科说那些枯燥无味的内容,而是直接选择一朝历史中最精彩的部分来说。 等沈溪说到宋徽宗让位钦宗,最后两个皇帝一同被俘北上时,朱厚照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似那个被掳走的皇帝是他一样。 朱厚照自小接触的思想,老子剩下来是太子,以后便是皇帝,这天下我说了算,你们都是为我效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不用好好学习,就等着将来老子死了我来当皇帝。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但当皇帝危险,连当太子也危险,随时外敌入侵自己小命就不保。 朱厚照感觉自危,指了指旁边的靳贵:“你说,他不会是蒙我的吧?” 靳贵先前在旁记得手都麻了,虽说沈溪说得不快,可内容太多,又没有预先的讲案供他参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生怕自己记漏了什么东西,听到朱厚照的问话,靳贵恭敬回道:“太子殿下,徽宗乃于宣和七年退位,靖康二年,二帝被废同被俘北上……” 朱厚照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很显然这故事是把他给吓着了,摆摆手示意靳贵别再说下去,可靳贵哪里管这些,继续说着他所知道的内容,直到朱厚照怒斥一声“闭嘴”,靳贵这才住口不言。 沈溪道:“太子还要继续听吗?” 朱厚照冷声道:“你是想对本宫说,那个什么徽宗,是因为玩促织才亡国的吧?” 沈溪摇摇头道:“臣可并无此意,太子非要如此理解,那臣也无言反驳,不过在靖康之变后,宋朝并未因此而亡,有九皇子康王赵构称帝于临安……”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南宋抗金,沈溪有意彰显了岳飞等人的气节,把战争说得片面化,让朱厚照以为,宋金战争到南宋时,南宋已经取得节节胜利,这样一来就非常合他的胃口了,于是又听得津津有味。 但等沈溪说到岳飞被十三道金牌召回,被迫害致死时,朱厚照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拍桌子道:“这个宋高宗,太不是东西,岳飞明明是大忠臣,为何要杀他?难道他不怕跟他父皇一样,被金人掳走吗?” 刘瑾不知何时已侍奉在朱厚照之侧,闻言马上帮腔:“太子说的是啊,这岳飞,可是民间称颂的抗金英雄呢。” 朱厚照难得遇到知音人,看着刘瑾道:“你也这么认为?要说……他父皇早点起用岳飞,何至于自己被掳走啊,那个……沈中允,你继续说后来怎样,那个宋高宗是不是也被金人给掳去了?” 沈溪本来过来讲的是四书中的《论语》,结果变成讲《宋史》,朱厚照是第一次觉得听历史这么有趣,之前还想着玩黄雀抓蛐蛐,此时他已无心他顾,就想听沈溪把这段历史说完。 沈溪继续开讲,不过岳飞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他也不能按照《说岳全传》的模式去给太子讲历史,因为《说岳》中有很多内容是虚构的。要讲就要讲正史,以白话文的方式,根据历史演进,很多史实都是避重就轻。 等说到完颜亮领兵南下,准备“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时,朱厚照神色又紧张起来。 我老爹当皇帝顺风顺水,别人当皇帝为什么多灾多难? 为了突显故事性,沈溪故意设置悬念,形容金国兵马的强盛,还有南宋防备的空虚,似乎完颜亮领兵南下,便可轻松踏平江南之地,令南宋国祚倾覆。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金国南下遇阻……金人内部自起矛盾,完颜亮死于乱军之中。 沈溪的故事讲了一个多时辰,到吃午饭时,朱厚照明显没听够,熊孩子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故事听得过瘾,自然连饭都顾不上吃,最后愣是让沈溪讲南宋的历史说到陆秀夫背着八岁的小皇帝跳海身亡,整个华夏朝都被外夷侵占,朱厚照坐在那儿有些黯然神伤,好似对这故事的结局多有感慨。 “太子殿下,吃饭了,您可不能饿坏身子啊。”刘瑾在旁边劝道。 此时的朱厚照,没一点熊孩子的闹腾,就好似个深沉的大人,如同陆秀夫背着跳海的小皇帝就是他自己一样。 皇帝不那么好当,这位南宋的小皇帝赵昺,就在跟他同样的年岁,当上皇帝却跳进海里淹死了。 刚懂事的孩子,对死亡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朱厚照在八岁时,终于第一次对于皇帝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知。 ************* ps:第八更送上! 新盟主“wingofgod”大大打赏了二十万金币,所以这章是“wingofgod”大大第二个盟主的爆发加更,敬请笑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天天子夸下海口,无论如何都想完成目标,一口气冲进风云榜前十五,请诸位助天子一臂之力! 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二一章 未来探花郎(第九更) 这算是沈溪给太子朱厚照正式教授的第一堂课,虽然说是讲故事,但却笼统地讲了一遍宋史,最重要的是告诉朱厚照一个道理,就算你是太子,将来当了皇帝,也不一定能皇位永固,看看这些前车之鉴就清楚当皇帝悲惨的下场了。 太子年少,对于刻板的《四书》、《五经》并无兴致,这跟一般孩童心态相似,沈溪教授方法颇为新颖,只是在引用促织一事上显得很不恰当,沈溪知道这或许会给他招惹来麻烦,但相比于给太子授课,这点麻烦并不当紧。 或许皇帝知道此事,大概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吧! 一天下来,沈溪只讲了一篇促织和《宋史》的大概,没说别的。从撷芳殿出来时,靳贵叹道:“沈中允也太莽撞了,教授太子学问,何必要兜如此大的圈子,若太子因此而迷恋嬉戏之事,我等……唉!” 靳贵属于中庸派,在詹事府供事的人大多跟靳贵有着相同的心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太子的学问好坏轮不到一两个人操心,只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完成便可。但沈溪,显然有些冒进了,这在靳贵看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溪很清楚以寻常的方法来教导朱厚照,那未来的结果只会与历史的发展吻合,朱厚照会变成个贪玩不思进取的皇帝,空负聪明之身和他父亲留下的大好江山,恣意挥霍他的人生,结果身死后连子嗣都未留下,白白便宜了他的堂兄弟。 这些话,沈溪无法跟人解释,难道跟人说他有大神通,能预知未来? 沈溪在进讲官之后,他的工作比之以前会轻省许多,因为讲官是轮班给太子讲课,九个讲官,哪怕其中有人请假,轮一圈怎么也要几天时间,而沈溪又不是经筵官,无须为弘治皇帝日讲,这样他要隔两三天才须往东宫一趟。 剩下的时间,也就是整理一下讲案,关于右中允负责的太子起居记录,翰林院史官修撰负责的修书,暂时都无须他来操心,在其位却不谋其政,这日子想起来也挺逍遥的。 沈溪正想着未来两天做点儿什么时,刚回詹事府,人就被王鏊给拦下来。 从王鏊那不太好看的脸色,沈溪就知道对方已清楚今日为太子讲授的内容。 “沈中允既为太子之师,当恪守为人师之道,岂能因私废公,令太子学业荒驰?”王鏊上来便加以训斥。 沈溪道:“王学士的话,学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既为人师,当有教导之法,学生只是采用了一个不为王学士所接受的方法而已。” 王鏊面有愠色:“你既为太子讲四书,便不得涉猎其它,此乃讲官之责。明日起,你每逢进讲必随二人同往,年内无须再单独教导太子学问!”说完,便气冲冲而去。 沈溪暗忖,你当我喜欢给熊孩子教课?若非你临时要去赴午朝,至于我一个人去给太子讲课吗? 不过想想这样也挺好,以后每次去都至少跟两名讲官同往,那他跟以前做右中允的职责差不多,负责了解一下别的讲官讲什么就可以了,甚至连备课和记录都省去了,跟在旁边吃闲饭,岂不是更自在? 但沈溪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倒不是因王鏊的斥责和埋怨,而是觉得自己纯属虚度光阴,成天教导个不听话的熊孩子向学。 今天或许是用一点小手段把熊孩子给镇住了,让他听了一堂历史课,可这离把太子教好还差十万八千里。 沈溪觉得就算将来自己真的把太子教导成了有为青年,可那毕竟是储君,未来身边一堆佞臣进献玩物、美女,用各种手段吸引太子的注意,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连沈溪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在花花世界面前守住本心,更何况生做帝王家的朱厚照? 把太子教好,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根本不可能实现! 回到家中,并不见谢韵儿出来迎接。 沈溪先过林黛那边,仍旧吃了闭门羹,只好去谢韵儿房里见过。谢韵儿刚沐浴完,换上宽松的衣服在梳妆,沈溪进门来,谢韵儿走上前对沈溪展示了一下新衣,笑道:“相公可觉得好看?” 沈溪想伸手去抓谢韵儿的皓腕,不想却抓了个空,谢韵儿面色微红,“相公刚结束公事,这会儿应该累了,妾身这就叫小山她们烧水,为相公洗去疲乏。” 沈溪想的是,要能跟谢韵儿洗个鸳鸯浴就好了。 可惜谢韵儿初为人妇,远没到那么解风情的地步,很多事还需要他这个心理老成的相公慢慢教导。 那边秀儿刚把热水烧好,沈溪还未及宽衣,朱山就拿着一封拜帖匆忙过来,沈溪无法提前预知是什么人会登门造访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翰林官,看过拜帖后,不由哑然失笑,竟是谢迁的二儿子谢丕。 “相公,这位谢大人,在朝中官居何职?”谢韵儿以为是沈溪的同僚前来拜访,从沈溪搬到谢家老宅这边,还未有过朝官前来,这算是蓬荜生辉,她要尽一家主母的本分来招待客人,却不知这谢丕是何来头。 沈溪笑道:“他只是个生员,尚且未中举人,不过他父亲……便是朝中的谢阁老,跟娘子还是本家呢。” 谢韵儿轻轻啐了一句:“呸,谁跟谁本家啊,谢阁老是余姚人,我们是汀州人,风马牛不相及。” 说不相及,但在京城这种大杂烩之所,同姓之间互相调查对方的底细算是常态。 谢迁知道谢韵儿的家底,谢韵儿也知谢迁的祖籍,在不久的将来,还有位谢姓的名臣到京城,便是已被皇帝委任为国子监祭酒的谢铎,沈溪真正意义上的伯乐。 沈溪去前厅见客,谢韵儿作为内眷自不能往,她还是先去厨房吩咐秀儿把水重新烧热,以便沈溪见客之后能有热水沐浴。 沈溪到了前院的会客厅,就见宁儿一脸笑容引着一身儒服、文质彬彬的谢丕到了屋门口,很显然,宁儿已将远赴边关且不怎么开窍的王大少爷甩到一边,目标转向眼前这位有为青年,尽管她尚不知这位公子是谁。 “学生见过沈翰林。” 谢丕见到沈溪,微笑着拱手行学生礼。 沈溪回礼:“谢兄见外了,此非衙所公堂,你我随便些,坐在一起闲话即可。论辈分,谢兄恐怕在我之上呢。” 以谢迁的年岁,做沈溪的祖父差不多,谢丕算得上是沈溪的“长辈”,但两家人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沈溪跟谢迁同殿为臣,沈溪在谢迁面前自称学生,跟谢丕在他面前自称学生一样,都没有正式拜师,只是个称呼,怎么论都可以。 谢丕道:“断断使不得,沈翰林如今已为东宫讲官,学生能以晚学身份前来拜访,实乃荣幸,岂敢居长?” 沈溪没跟谢丕在礼数上探讨太多,直接请他到会客厅里坐下,宁儿很快过来奉上茶水,人不走,恭敬立在沈溪身边,含笑打量着谢丕。 显而易见,谢丕在样貌和人品上要好过王陵之太多,出身高贵,只是…… 沈溪有些无奈,宁儿啊宁儿,别这么色迷迷的好不好?当谁都跟我一样会娶个大几岁的女人回来? 宁儿跟谢丕很不般配,因为她根本配不上这位阁老府上的二少爷,年岁也不相当,谢丕才十七岁,宁儿都已快二十二了,要不是宁儿签了卖身契,官府早就将她强行婚配。 更何况,人家谢丕未来可是探花郎。 “谢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沈溪不理会花痴一样的宁儿,向谢丕询问。 谢丕没注意到旁边正有个女人对他痴心妄想,此时他的视线全都在沈溪身上,“学生对沈翰林的才学颇为敬服,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前来拜访,近日偶闻沈翰林不但才学卓著,且对书画也颇有研究,家父曾藏有一幅王蒙山水,在下想以此来求教沈翰林这幅画的真伪。” 沈溪刚才留意到,谢丕手上拿着的画轴,本还以为是什么名人书法,听他这一说才知道,原来是王蒙的山水。 沈溪马上想到曾在谢迁家里见过一幅王蒙山水画,还是他当初作赝通过字画店卖给韩协的两幅画之一,韩协本就是用那两幅画来攀附权贵,一幅送给林仲业,另一幅则在他卸任之时带往南京。 谢丕把画呈递上来,沈溪打开来看过,果真就是自己作赝的那幅。 就算不是韩协直接把画送给谢迁,也是韩协攀附之人将画转赠,沈溪见到当年自己年少为了筹措学费而画的赝品,心中多有感慨,现在让他再多花几倍的价钱买回来也算是颇有纪念意义。 “这是王蒙的山水……看起来很周正,莫非……谢兄觉得是赝品?” 沈溪可不会承认这是赝品,这画上面有李东阳的题字,谢迁也写了题跋在上面并堂而皇之把画挂在家中示人,足见前后两位大学士都没察觉这是赝品画,谢丕知悉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沈溪心想,这或者只是谢丕前来探访的一个借口。谢丕此番前来,主要还是因为在谢府缘悭一面,谢丕性格开朗,见到沈溪这样年轻的状元郎,心生敬佩,所以想结交一番,又怕沈溪居高自傲不肯赐见。 谢丕笑道:“学生只是有些小问题,想求教沈翰林,不知沈翰林可否给学生机会?” 沈溪迟疑道:“在下不是很明白谢兄之意。” 谢丕脸上带着几分哀求之色:“是这样的,学生有几位同窗,对沈翰林佩服的紧,学生曾在他们面前自夸能请到沈翰林为座上宾,今日有文会,所以冒昧来请。” ************ ps:第九更! 这章同样是为盟主“wingofgod”大大的加更! 到现在天子差不多已经更新了近三万字,脑子又开始有些迷糊了,唔,不过有了大家的支持,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咱们的书已经是风云榜第十七位,距离目标已经不远,只要每位书友都投一张月票,咱们瞬间就可以反超……哇咔咔,加油!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冲冲冲!(未完待续。) 第五二二章 京城名少(第十更,盟主加更) 谢丕与他的父亲谢迁性格上有相似之处,都是交游广阔,只是谢丕远没有老狐狸的狡猾多端,对人足够坦诚。 沈溪想到谢迁编排他做这做那,最后却将他赶出府邸,心里多少有些介怀,但倒不至于因此而对谢丕有所疏远。 谢丕毕竟是可造之才,历史上的谢丕可是两年后顺天府乡试解元,更是弘治十八年会试的探花郎。 跟谢丕去参加秀才级别的文会,显然没什么必要,但沈溪又再一想,跟谢丕多亲近也无不可。 就在沈溪两难之间,谢丕赶紧再次劝道:“学生今日拜访,还带了小侄儿一同前来,并邀请家父在朝中几位故友之子,他们听说有机会拜望沈翰林,颇有期许。” 谢丕的侄儿,那就是谢迁的孙儿。 谢迁长子早亡,二儿子谢丕如今才十七岁,没听说谢恒奴有什么兄弟姐妹,那谢丕口中的侄儿不就是谢恒奴? 沈溪问道:“人在何处,为何不将谢公子请进来?” 谢丕笑道:“我先进来请人,她在马车里等候,其实她常对我提及,想多见见沈翰林您。” 沈溪心想,那就是谢恒奴没错了,也只有谢丕这样相对胡闹的年岁,才会带谢恒奴到外面的世界走走,谢迁可是把这小孙女藏得严严实实,若非机缘巧合,沈溪根本就无从见到这样的闺中少女。 盛意拳拳,沈溪不再推辞,点头道:“好,我与家人说过,这就出去,请谢兄在外先行等候。” 谢丕喜出望外,他虽为阁老之子,但并无官宦子弟的架子,反倒对沈溪很恭谨,这也足以说明此人待人以诚。 沈溪心想:“谢老儿自己为人阴险狡诈,家教倒是挺好,儿孙才德都出类拔萃。” 沈溪到房里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多少带着一丝幽怨。 其实在二人分房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忍受相思之苦,正是情义最浓、恨不能如胶似漆之时,却被林黛打搅,以至于二人要顾及林黛的感受,一直未能同榻,本来谢韵儿还打算帮沈溪沐浴时跟沈溪恩爱一番。 “晚上早点儿回来。”谢韵儿帮沈溪整理衣服,轻声道。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在谢韵儿不留意时,凑上去一口吻在谢韵儿唇上,谢韵儿登时双颊通红,轻轻推了沈溪一把,然后亲自送沈溪出了中院。 沈溪到了院子门口,谢丕已站在门前的马车旁等候,却见一个身着男装、身材娇小模样俊俏的小厮正冲着自己眉开眼笑,三步变作两步跳过来,在沈溪面前立定,唇红齿白:“七哥,真的是你啊。” 正是与沈溪在谢府见过两次的谢恒奴。 谢丕走过来道:“不得对沈翰林无礼,跟你说好了,今天出来不许多说话,凡事看看就可,回去后不要对你祖父说及,知道了吗?” “嗯嗯,二叔,我知道了。”谢恒奴在谢丕面前就好似个小乖乖女,把眸子斜向沈溪时,眸光中满是欢欣。 谢丕这才过来想扶沈溪上马车:“沈翰林,这边请。” 谢家陪这位二少爷和孙小姐出来的人只有个车夫,其实谢迁平日不顾家,就算谢丕偶尔带谢恒奴出来走走断无发现的可能,但沈溪总觉得这样不经谢迁同意而跟他的儿孙见面,被老家伙知道肯定又会给他穿小鞋。 三个人挤在马车里,谢恒奴笑道问道:“七哥,你就住在这里啊?” 沈溪没回答,谢丕道:“不住在这里还能住何处?要称呼沈翰林,或者沈大人。” 这次谢恒奴有些不乐意了:“还是称呼七哥好嘛,想必七哥也不会介意的吧?” 沈溪又笑着点点头。 马车不多时到了一处茶楼前。 下了马车,谢恒奴的目光就没再离开那喧闹的街市,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好多人,好多的新鲜事物,面前还有高高的楼宇,里面摆着桌椅板凳,有很多人在那儿喝茶品茗,谈天说地。 “二弟,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远远的,一个十**岁的青年走过来,身边也带着个娇俏的男装女子,向谢丕热情地打招呼。 “二兄,还有史……公子。” 谢丕一见到那女子,本来自然的脸色,登时变得面红耳赤。 称呼男子为二兄,称呼女子则为“史公子”,明显有猫腻啊。 连那女子,面色也带着几分羞红,沈溪一看心里便大概明白了,这分明是郎情妾意嘛。 谢丕给沈溪介绍了对面的二位,年长些的男子名叫史鸾,是右都御史史琳的二公子,至于女子,则是史琳的女儿史小菁。 却说史琳跟谢迁同为余姚人,二人相交莫逆,连他们的儿女互相之间关系都很好,至于史小菁跟谢丕之间早有婚约,如今史小菁年已届十六,两家相约在年后替这对年轻人完婚。 “小菁姐姐……”谢恒奴可不像谢丕那么腼腆,上去就拉着史小菁的手,很显然她们很早就认识。 谢丕没好气地道:“没规矩,在外不能这么称呼。” 谢恒奴狡黠一笑,笑着说道:“小菁婶婶。” 一句话就让谢丕闹了个大红脸,因为谢恒奴与史小菁之间年岁相仿,所以一直当作是闺中姐妹,但其实史小菁是要高谢恒奴一辈的,将来会嫁入谢家,作为谢恒奴的“婶婶”。 史小菁对谢恒奴很怜爱,毕竟都知道谢恒奴自小失去爹娘,孤苦无依,将来她嫁入谢家,也是作为谢恒奴的长辈,自然对这个小妮子多有照顾。史小菁道:“在外别如此称呼,还是称呼我史公子。” “嗯嗯。” 谢恒奴高兴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拉着未来婶婶的手,把沈溪介绍给她认识,“史公子,这就是七哥,他可好了,上次还帮我抓长虫呢。” 之前谢丕已向兄妹二人介绍过沈溪,知道沈溪的身份并非普通士子,而是朝廷命官,同时还是东宫讲官。 天下间能做东宫讲官的人一共才九位,足见沈溪深得弘治皇帝器重。 史小菁对沈溪道了个万福礼,头低下不敢正视,沈溪恭敬回礼,与三人一同进到茶楼内。 “谢案首来了。” 刚上二楼,便有人喊,马上一群人围了过来。 谢丕既为阁老之子,又在院试中拿到案首之位,前途无量,别人对他唯恐巴结不及,至于史鸾那边,虽然才学不在谢丕之下,可毕竟他父亲只是右都御史,在谢丕面前稍显逊色不少。 “诸位,看我把谁请来了。” 谢丕满脸自豪地说道,“这位便是新科状元,现任詹事府右中允兼翰林修撰,东宫日讲官沈溪沈大人!” 沈溪拱拱手道:“诸位有礼。” 旁边人等一片惊叹之声,有人道:“世人都道沈翰林十三岁中状元,都觉未必可信,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气逼人的少年郎啊。” “谬赞,谬赞。” 谢丕一把沈溪推出来,沈溪立即成为在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过来问候行礼的人络绎不绝。沈溪面对别人的恭维不是一次两次,见怪不怪,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 这天来参加文会的士子,多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四五岁之间,大多为生员,也有小部分未中生员但过了县、府两试的童生,其中一多半官宦子弟跟谢丕的关系都不错。 其中两人引起沈溪注意,年岁都不大,一人只比沈溪年长一岁为十四岁,却已中生员,人却显得谦卑,等谢丕一介绍,沈溪才知道是弘治十五年探花,后来官至南京户部尚书的李廷相。 另一人名叫董玘,年方十二,如今虽然连生员都不是,却已过府试为童生。虽然董玘如今年少无名,但在六年后高中弘治十八年礼部会试会元、殿试榜眼。 董玘和李廷相都是年少成名的典型,不过跟沈溪一比,他们便相形见绌,不过二人都没有像吴省瑜那样心高气傲,给人的感觉是知情守礼,在众多参加文会的士子中并没有显得很突兀。 众人将沈溪簇拥着坐到主位上,有人马上提了一嘴:“两年后的顺天府乡试,沈大人或许就是主考官呢。” 一句话,便道尽这些人为何对沈溪如此恭维。 他们除了是在巴结一颗朝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实也在为自己日后的考学做准备。 众所周知,顺天府和应天府每届乡试的主考,必会从翰林官中出,翰林官中最有可能被选派的就是詹事府兼翰林官衔的太子讲官,刨去几个学问太大的,诸如吴宽、王鏊等人,其实能作下届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人已经屈指可数,沈溪却是其中最有可能被选派的。 就算沈溪下届顺天府乡试不是主考官,也可能会在下下届担任主考,甚至成为会试主考、同考或者殿试阅卷官,跟沈溪打好关系总归无错。 如此一来,让这次文会的性质稍微有些变味,来人探讨的不再是学问,反倒是刻意与沈溪攀关系,看看谁对沈溪的过往更了解,将他之前科举的过程详详细细说出来。 “……沈大人县、府、院三试连过,又在乡试、会试、殿试连斩三元,金殿折桂,为我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人是也……” 最后连谢丕也有些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一众好友的恭维,拱手道:“诸位,今日请沈翰林过来,是想请他对我等学问上的事有所指导,若如此纠缠沈翰林,只会令请教学问的大好机会白白浪费,诸位何不准备一番,向沈翰林发问呢?” 别人一看恭维这招不好使,或许在沈溪面前彰显自己的学问更行之有效,最好找个只有自己跟沈溪两人才知道的问题,既成全沈溪的面子,还显出自己知识渊博,最重要的是能给沈溪留下深刻的印象,为日后科举进仕增添筹码。 *********** ps:第十更! 本章依然是为盟主“wingofgod”大大的加更! 现在天子********码字,脑子里全都是故事情节,多余的话不说了,只想大声疾呼: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二三章 立言(第十一更,盟主加更) 沈溪自己做童生、秀才和举人时,与苏通一起参加过不少文会,也在文会上遇到不少刁钻刻薄的问题,这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数吴省瑜那道有女子落水救与不救的问题,没想到今天考中状元当了翰林,还要出来面对众士子的刁难,只是希望这些士子为了自己“前途”着想,别异想天开问一些另类的问题才好。 “沈大人在备考秋闱之前,都看了哪些程文,可有何好的文章推荐?” 这是个务实的考生,而且刻板教条,考生员固然可以背程文,考乡试背程文可有很大的风险啊,那些主考官和同考官看过的程文何止上万,一旦发现有借鉴的文章,其结果只能是落榜。 可这种话却不能直说,沈溪只好将冯话齐当初推荐给他背的一些程文集说出来,有人马上记下来,作为备考之用。 “沈大人不知对有宋以降哪位方家之言更推崇,我等也好拜读?” 这是个擅于钻营之人,直接问沈溪关于对哪些人的观念推崇,就跟研究主考官的学术思想差不多,若真的碰上沈溪为主考官,就可以根据他的喜好来答题。 十六七岁的童生、秀才,不应该去钻研学问吗? 沈溪没有直接出言训斥,因为他自己每次考试前都会对主考官好恶进行研究,这根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若说他对什么思想比较推崇,他还真说不上来。他属于那种集百家之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那类人,任何思想中都有可取的和不可取的,他不会一味接受,如此便跟这年代学子致学的思想有所不同。 “呃……朱子之学,尚可。”沈溪稍微有些违心道。 马上有人提出来:“沈大人,学生曾听闻您在应汀州府院试之时,曾以怪诞之论驳斥朱子学说,不知可有此事?” 又多了个敢于对权威提出挑战之人。 连我在院试时拿心学出来论证的事都知道,看来对我的过往了解得很深啊。 沈溪点头:“确有此事,在下认为,若致学当不问学派,若得精髓而受启发之学问,一律为己所用,当为致学之最高标准。” 一语令在场之人颇觉尴尬,一时间场面有些安静,竟没人再出来发问。 因为沈溪现在提出的思想,更加的荒诞不经,你连朱熹的思想都敢挑战,现在居然“诱导”我们挑战权威,你是没死在科举路上,莫非是想让我等无法进学,名落孙山? 场面大为尴尬,倒是谢丕旁边站起来一人,问道:“沈大人,不知您对格物致知有何见地?” 这个提问等于把问题具体化了。 心学的成因,在于对理学格物的反思和检讨,理学最推崇的就是格物学,沈溪之前驳斥过理学,对于格物学就会有不同见地,就算现如今沈溪贵为状元,说出为世俗所不容的理论,同样是为离经叛道。 不过沈溪既为状元,他在学术思想上便有了一定的发言权,不再如以前屁都不是,说出一句话都怕丢了功名或者背人盯上而影响科举仕途。 沈溪直接道:“在下以为,格物在于,立明本心,为善去恶,知行合一。” 在场许多人面面相觑,沈溪的话,可不是普通人能听懂的。 连谢丕也好奇地问道:“沈翰林不知可否详细阐述一番?” 沈溪心想,可真是为难人啊,本来他不想过早阐述心学的思想,因为他现在在儒学界尚未站稳脚跟,要等他著书立传后,有了名气,才好去提出一些新的理论思想,历史上的王守仁便是这么做的,若现在就提出一些“谬论”,根本不能为世人接受。 沈溪现在,就好似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水浅,可以继续往前走几步,若水深,退回来也可,但一定不能走得太急,免得陷入湍流而不能自拔。 沈溪可不敢直接否认朱熹的理学,而是要用眼前这些人的脑子,去思索和探讨理学中一些不合理的问题。 引发思考,是转嫁矛盾的最佳方式。 “诸位若问在下为何会有此念,全在于天理自在人心,诸位以为然否?” 沈溪问出问题,让在场之人来回答。 问的是“天理自在人心”,这观点听起来好似没什么错误,就连朱熹说的格物致知,也是要用心、用思想去格物,而不是用嘴或者身体。 “然也。”在场之人纷纷点头。 沈溪得到这个答案,其实就可以引申开来说,因为在这个时代,“心学”尚未最后定型,沈溪所提出的乃是一家之言,同时也是能引发儒学界思考的一个问题,用心去格物的结果,是格到穷尽更重要,还是回归本心最要紧。 朱熹的程朱理学其实并没有错,但只是因为思维的局限性,令理学出现一定的漏洞。 若是让后世的科学家去探讨这个问题,到底科学是用心想出来的,还是去穷尽探索出来的,那一定是不断探索而知,非要说用心,最多是回归本心后穷极一切来探索真理。 其实二者本无区别,只是被心学混淆了概念。 不能说王阳明是投机主义者,但至少他准确把握了理学的漏洞,将自己的理论发扬光大。 沈溪继续道:“在下以为,格物之时,当回归于本心,心中无善无恶,勿以私心和物欲蒙蔽本心,先致良知,后格物,方能致知,作学问。” 沈溪这次很聪明,他没有抨击朱熹的理论,只是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让大家去思考,这样到底有没有道理,若你们觉得不可取,那我不往下说就行了,若你们觉得有道理,我也不深究,这问题差不多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的思想就是,要格物,先致良知,至于是否跟程朱理学相冲突,那是你自己思考的问题,你不能把你理解的观点强加到我身上,说这是我传达给你的。 确切地说,陆王心学之所以能成为一套与程朱理学相抗衡的理论,而且在后来者的位置上逐渐发展壮大,有其足够的理论基础和人心所向,就好似沈溪所提出的这个观点,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但却找不到理由来驳斥。 沈溪说的是用心来格物,格物是建立在无善无恶的基础上,难道不对吗? 但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像是空谈,既然所有真理都在人心之中,那人人都是哲学家、理论家和科学家,还要一代一代的人去探索干什么? 可这年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科学这门学科,就算是“格物”,目的也仅仅是刻板教条地读书学知识,没人会想到,若我停留在心学这个基础上,世界科学的发展可能会处在夜郎自大停滞不前的地步,这不是当下学者所要思考的问题。 这年头的人,考虑的不是人类如何进步,而是如何凌驾于别人之上,做人上人。这就是时代心学能壮大的根本原因所在。 “有理,有理啊。” 终于有人肯定了沈溪的观点,继而更多的人开始附合。 沈溪知道,这完全是仰仗于他现在的身份,若他还是以前那个童生或者生员,说出这番话来只会被别人一盆脏水泼在头上,你个小屁孩连《四书》《五经》还没背熟,就敢自称学问大家,拿出一套理论出来招摇撞骗? 谢丕感觉多有启发,走过来问道:“那不知沈翰林对于格物的中心思想为何,不知可否总结,我等也好回去参详?” 沈溪点了点头,要总结心学的理论,在心学初成之时看起来复杂,可他毕竟来自于心学大成的时代,一代代的先辈早就将陆王心学的精华总结得清清楚楚。 谢丕将笔拿来,请沈溪将自己的思想写在纸上。 沈溪提起笔来,将心学的中心思想记录下:“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等沈溪写完,很多人将沈溪所论述的内容誊录于纸上,准备拿回家慢慢研究。 一方面是有人得到沈溪心学理论的启发,对此有一点看法,准备回去仔细揣摩,不过更多人则是抱着投机的心态,拿回去看看是否有能用的上的地方,或许可以以此来推断沈溪对什么思想更为推崇,方便研究沈溪这位潜在的主考官的喜好。 沈溪写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文会到此进入尾声……谢丕要早些将小侄女带回家,到入夜还不把人带回去,他是没法跟母亲徐夫人交待的。 “诸位,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谢丕道,“以后有机会,在下必定会再请沈翰林前来,为诸位释疑。” 对于很多士子来说,今天颇有收获,至少沈溪说了该背什么程文,也说了一套很新颖的理论。 沈溪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新科状元,还是皇帝钦命的东宫讲官,连太子都接受他教导,我们能接受他一点指导,以后若真入朝为官,甚至都可到他面前去认先生了。 一字之师同样是师,更何况沈溪所教授的还是一整套理论呢? 众人从茶楼下来,沈溪长舒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这比教太子读书还要累。 不过却有个人很开心,就是在楼上一直坐在沈溪身后不说话的谢恒奴,见沈溪年纪轻轻,就能让那么多自命不凡的年长士子折服,她打心眼儿里佩服。 “七哥,你好厉害啊,你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你以后能不能也教教我?”谢恒奴很天真地问道。 倒是谢丕拉了她一把:“君儿,走了,再不回去,你祖母责骂,到时候二叔可不帮你。” 谢恒奴委屈地看着沈溪半晌,最后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 ps:今天的第十一章来了! 谢谢新盟主“wingofgod”大大的厚赐,同时今天又有好多打赏1万金币的大大,在此天子衷心地表示感谢! 现在我们的月票已经冲入风云榜第十六位,进入前十五只有一步之遥,大家顶起来,让天子看看,我们的极限在何方?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二四章 以后讲“廿一史”(第十二更) 沈溪之前也曾想过为自己著书立言,只是觉得时机尚不成熟,才刚中状元,在学术界还没到声名赫赫的地步,没人会听他那一套心学理论。 不过如今沈溪面对的只是一群童生和生员,他作为新科状元,是有资格在这群人面前讲述一些理论的。 沈溪把此当作是立言前小范围的试探,先用这些人来试试反应,看看儒学界对此的态度如何,若抵触和反对的声音太大,他便适可而止,若儒学界包容性强,那他可顺水推舟提出更多的思想理论。 到时恐怕就不是“陆王心学”,而成为“陆沈心学”。 沈溪回到家开始把自己所知的心学内容整理一下,他知道心学的形成,是从批判朱子理论中逐渐成型的。 其实在这个时代,已开始有人质疑程朱理学,沈溪在这件事上并不会作为出林鸟,本着学无止境的态度,他对某些事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就算儒学界也不会对他太过刻薄,他也不用再担心这会影响到自己的科举。 沈溪现在写点儿东西,顾忌比之从前少了很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套理论的形成,决不是一两本书能够铸就,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需要儒学界逐渐的包容,有更多的人接触到他的理论,思考他的理论,同时为人所推崇,才会有更多的人跟风来学。 程朱理学之所以兴盛,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其中的奥妙,只是因为社会背景如此,你不学程朱理学无他理论可学。 夜深人静,沈溪房里的油灯依然亮着,谢韵儿扶着烛台走进屋来,脸上带着一股妩媚的风情,也是这些天夫妻二人同住屋檐下却无法相聚,令她心里多少有些煎熬,即便怕林黛那边多想,她还是过来夜会情郎。 美人恩重,沈溪自然不会再挑灯夜读,作为伟丈夫,必须要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让妻子幸福的责任。 一直到风平浪静后,谢韵儿没有躺下来休息,而是拖着沉重的身子起来穿衣……她不准备在沈溪这里过夜,免得被林黛发觉。 沈溪侧头看着她,笑道:“你这般来来回回,黛儿应该会知道吧?”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仍旧没有回头的打算:“若妾身半夜过来被她看到,她定会知道发生什么,不过平日里妾身偶尔也会过来端茶送水,这般明显,她或许不会想到……” 沈溪哈哈一笑,道:“原来娘子也会这般自欺欺人。” 谢韵儿回头给了沈溪一粉拳,不过脸色稍微有些黯然,道:“妾身到京城来有些时日了,本是带着娘和掌柜的嘱托,来帮你解决棘手之事,未料竟与你安守富贵。此番事了,妾身是时候回汀州去,毕竟药铺尚需要人打理……” 沈溪听谢韵儿的意思,便知道她想走,一来是如谢韵儿所说,她要回去打理药铺,但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谢韵儿想躲开林黛,让沈溪跟林黛有更多时间相处,令小妮子解开心结。 沈溪道:“还是等年后我回乡省亲,一同回去吧。” 谢韵儿看着沈溪,目光中满是温情,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妾身主意已定,动身就在这几天内,相公还是别挽留了。妾身离开后,相公要好好对黛儿……其实是我对不起她。” 沈溪想说,你对不起她,我还更对不起她呢,不过感情这种事谁又能勉强呢? 想到林黛,沈溪自然暗自叹息。 要说林黛与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林黛终究还是太过小女孩脾气,没有谢韵儿这种事事为人着想懂得顾全大局的雍容气度。 相比而言,林黛更似一个任性的小妹妹,而不似一个疼人的娇妻,林黛需要别人来疼惜,而谢韵儿却能给予自己理解和爱。 沈溪知道,谢韵儿虽已嫁入沈家门,但其性格独立,作出的决定很难为别人推翻,若自己强留她,谢韵儿还是会留下,但这就浪费了玉人要成全他和林黛的一片苦心。 再者,说不一定谢韵儿想早些将皇帝所赐的墨宝送回汀州,何况沈溪自认年后就可以考评期满回乡省亲,到时候再把谢韵儿接出来便是。 沈溪道:“要走,也等年底吧。” 谢韵儿伸出手指,轻轻在沈溪额头上一点,俏皮一笑,道:“只怕妾身留在京城久了,忍不住便要与相公相聚,只会让相公在妾身和黛儿中间不好相处,更何况……若妾身有了孕事,再想走就不怎么方便了。” 到底是谢韵儿,永远比别人想得更多更仔细,连怀孕这层因素都想到了。 要说二人圆房有段时日了,之所以谢韵儿一直没怀孕,主要是二人总是在“偷|情”,相聚的时候不多,其实更主要的是他这个相公年岁太小,这年岁的相公想让妻子怀孕,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又涉及到生理问题…… 沈溪不再勉强,不过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只为能跟谢韵儿再多相处几天。 要走可以,至少给我多留一点回忆,以免为夫相思之苦。 …… …… 沈溪这边还在为谢韵儿要走的事烦心,到了詹事府,却要为自己的公事发愁。 这天本来不是沈溪入值东宫进讲的日子,但他依然要到詹事府这边来看看,谁知道一来,就碰上前来找他的谢迁。 谢迁倒不是为了沈溪带他儿子和孙女出去玩的事而来,事实上谢迁这两天根本就没回家,压根儿就不知晓自己家里面的情况。谢迁此番过来,说的是沈溪之前教太子读书时提到“促织”的事。 事情堪堪过去两天。 “你胆子够大的,可是觉得自己小命活的长久了?为人师表,你就教太子这些东西,莫不是觉得,陛下恩宠你,让你为太子讲学,就可为所欲为?”谢迁满脸愠色,不过沈溪也察觉出来了,老狐狸不全然是指责他。 因为他特地问过王华,太子就算当日听到“促织”的故事后派人抓过蛐蛐,最后却罢休了。 熊孩子虽然年少,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沈溪说的那些亡国皇帝和太子的际遇,把朱厚照给吓着了,熊孩子居然老老实实地上了一天课。 沈溪道:“谢阁老要骂,只管骂就是,学生还不知以后是否有命听。” 谢迁苦笑着摇摇头,很显然连他自己都倍感无奈。谢迁道:“王学士当日便进宫对陛下奏报此事,陛下初闻时险些要治你的罪,好在老夫为你好说歹说……陛下跟王学士商量过此事,回头你不用讲四书五经,专门给太子讲廿一史。” 沈溪想了想,这是惩罚吗? 不用讲四书五经,在经、史、子、集中,直接让他来讲“廿一史”,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啊! 在明朝,官方定的是二十一史。 华夏各代的历史,宋前为四史,北宋时增定十三史,共计十七史,到了明朝,又增四史,一共有二十一史。 直到清乾隆时,《明史》定稿后,乾隆又下诏增加《旧唐书》和《永乐大典》中《旧五代史》,合称二十四史。 沈溪知道,负责给太子讲史的都是老学究,因为他们对历史资料的谨慎,不会出现偏差和错漏,而沈溪这样新晋的讲官没资格去说,但这次皇帝却让他来讲史,说明皇帝对他之前讲《宋史》的方法极为赞赏。 “陛下为何要让学生讲廿一史,学生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沈溪道。 谢迁没好气地说:“陛下让你讲,你讲就是,想知陛下是何心思,去问陛下,老夫可回答不了你。” 揣摩上意乃是大罪,可这年头当官的,谁不去想想皇帝的心思如何? 沈溪大概也能理解,弘治皇帝自己便当过太子,自然知道学习过程中的枯燥无味,太子朱厚照才八岁,这么早就被寄予厚望,可到底爱玩是人之天性,别人讲东西他听不进去,唯独沈溪讲《宋史》,太子听得入迷,而且听完之后还深受启发。 弘治皇帝自然就会想,你这小子有本事啊,既然你这么会教,那以后讲二十一史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不过提醒你一句,再讲与太子学业无关之事,老夫也帮不了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谢迁最后一句,看起来带有几分威胁,倒不如说是带着怂恿。 最后那句“自己斟酌”,分明是在鼓励“犯罪”啊! 别人用正途讲课太子听不进去,沈溪另辟蹊径就可以,这招似乎挺管用,但无论是皇帝还是谢迁,都不能鼓励讲官仿效,这就需要“变相鼓励”,说是不许你说,但其实意思是可以说,但不能过分。 回头若真的因为讲课讲偏了而令太子荒废学业,谢迁也能跑来跟他说,我不是让你不许离题万里吗? 反正谢迁这老狐狸里外都有话说。 沈溪刚送走谢迁,王鏊就来了,看王鏊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王鏊昨日当面训斥了沈溪一顿。 “王学士有何吩咐?”沈溪恭敬行礼道。 王鏊黑着脸:“昨日让你随其他讲官进讲之事,暂且作罢,陛下安排你讲廿一史,逢四往东宫进讲,逢九往文华殿后庑,不得有误。” 沈溪恭声领命,又问道:“那不知学生随何人一同进讲?” 王鏊这次面子稍微有些挂不住,冷声道:“就你一人。”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沈溪微微苦笑,看来他是得罪这位上司了……只是不知道王鏊是否小肚鸡肠之人,回头以权压人该怎么办? ************ ps:第十二更到! 本章是为盟主“wingofgod”大大加更的最后一章,但并不是今天爆发的终点,为了答谢大家的厚爱,稍后天子还会更新一章,谢谢大家的厚爱! 今天到现在为止,已经有近400张月票和100人打赏,这是在没有双倍月票的情况下取得的成绩,天子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爆发!爆发!爆发! 最后天子吆喝一句:距离冲进月票榜前15的目标更近了,兄弟姐妹们务必顶起啊!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二五章 代言(第十三更,献所有书友) 王鏊本来给沈溪定的,是让沈溪跟着别人去进讲,每次最少跟两人,沈溪连个副手都不是,每次在旁跟着递个讲案就可以了。 如今弘治皇帝让沈溪单独讲二十一史,沈溪就有自主发挥的权力,沈溪讲什么是不用报批的,只是讲完之后留档,连王鏊也不能干涉沈溪的课业内容和进度。 只要是二十一史的内容,沈溪怎么讲都可以。 沈溪准备将二十一史当作通俗史来说。 要知道二十一史都是纪传体,无法将历史的变迁通过细节的方式表现,跟后来学历史的编年体有很大区别,沈溪可以改变这一点,他讲《宋史》,就是将北宋末年到南宋末年这段历史用长镜头的方式,把一个个独立的事件和人物串联起来,并且有一个“宋朝与金国交兵”这么一个主线在里面,把所有的人情事都囊括其中。 只要把历史当成故事来讲,其实历史也可以很生动,只是这时代的人刻板教条,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算有人明白,也难以将历史通过纪年的方式一层层记录下来,总结叙述。 让这时代的人去说历史上的某个人物,某个皇帝的作为,他们能说得头头是道,可问他们两件事之间相隔多少年,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很难查证,就算说出来也是错漏百出。 中国编年体的历史,是通过几代人的努力编撰出,光在历史这一门学科上,沈溪就比同时代人多了几百年的优势。 沈溪对于太子朱厚照学史的进度不太了解,回头还要跟以前讲二十一史的讲官问询进度,好做讲案。 其实沈溪可以提前备好讲案,因为他准备将二十一史从《史记》到《元史》,先通俗地讲一遍,让太子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他有多少个皇帝不是寿终正寝的,有多少个太子因为争夺皇位与兄弟骨肉相残,最后连皇帝都没得做。 当然,沈溪不能把意图表现得太明显,而是把这些事穿插到历史中去讲,这样就算有人怀疑他讲这些历史的动机,他也大可以说,我只是按照历史的发展讲二十一史,可没有要吓唬和误导太子之意。 谢韵儿正在为回汀州作准备,这次回去,她除了要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外,还要给家里人带些京城的特产以及礼物。 沈溪没法陪她返乡,只能想办法多给她采办一些东西。 京城之地繁华无比,能买到的商品太多,很多都是汀州偏远之地见不到的。 这天沈溪正在写讲案,谢丕又前来拜访,与上次带谢恒奴出来不同,这次他是单独前来。 谢丕此番也不是请沈溪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来跟沈溪讨教关于“心学”的理论知识。 “……学生听过沈翰林的高见,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研究多时,仍旧未能理解其中之深意,学生特地来求教,不知沈翰林可否赐教?” 沈溪知道,谢丕来多半不单纯是为了讨教学问,而是寻找机会与他亲近。 本来一个阁老家的公子,没必要跟沈溪这么一个新晋翰林走得太近,但或许是谢丕真的佩服沈溪的才学,第一次见面后就粘上了,上次来是借口询问画的真伪,这次干脆以讨教学问为由头。 沈溪道:“在下所说理论,与理学有所冲突,谢兄难道不怕学到以后,会于科举之途有所妨碍?” 谢丕笑道:“家严自小便说,做学问要博学广纳,不能偏听偏信一家之言,学生正是觉得沈翰林的话有理,才来求教。” “对于未知的学问多加探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谢丕或许受到谢迁的影响,在思想上非常开明,能很快采纳吸收新的知识和学问,这也跟他的出身有关。 想他一个阁老的公子,被寄予厚望,在做学问上不用瞻前顾后,反倒是寒门出身的士子,他们为了进学,一定要迎合时代的潮流,不能推陈出新。 所以要为心学立言,最好是从上层士子中打开突破口,只有这种思想为社会容纳,才能令中下层的士子开始思考和接受。 沈溪突然想明白这一点,眼前豁然开朗,谢丕或者就是他为自己立言所需要的“代言人”,他不管有什么新主张,其实可以让谢丕来为自己广为传播,让谢丕跟他身边那些世家出身的上层士子探讨心学内容,进而让更多人知道正有这样一个理论在形成。 只是谢丕这些人目前只是生员级别,尚无法引起社会的轰动效应,若是一群翰林聚在一起探讨心学,或者连整个京师的儒学界也要重视。 不试试,又怎知成与不成呢? 沈溪道:“在下近日再读朱子之作,偶有感怀,便整理出一些浅见来,倒也愿意与谢兄分享与探讨。” 沈溪没有在谢丕面前居长,从年岁和未来前途上说,这位阁老的公子相当不凡,而且年岁也比他大,他需要谢丕来为他立言,那就要好好利用这块目前还很“天真”的璞玉。 若谢丕在社会上多打磨几年,就会变得跟他老爹一样老奸巨猾,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为自己做事了。 谢丕果然没有怀疑,能得到沈溪的赏识,他颇为高兴。 这种高兴,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虚荣心。 沈溪在年轻士子中拥有很高的声望,别人对沈溪充满羡慕嫉妒恨,但也不得不佩服沈溪年少有为。 你看看,我是谢阁老的儿子,我跟状元郎走得如此近,你们能行吗? 沈溪之前就整理了一些心学方面的内容,再加上临时记录下来的,足够谢丕拿回去消化一段时间。 这些内容,大多出自王守仁的《传习录》,也有很多是后人总结出来的,配合沈溪自己理解,较原本的心学体系更为完备。 “学生拿回去必定仔细研究。” 谢丕得到沈溪所赐理论,喜出望外,其实作为一个有志的年轻人,他能感觉出沈溪理论的高深,这就好似沈溪第一次拿出心学理论来考院试,就算是理学出身的刘丙,也惊叹于文章之中所蕴藏的知识,而将沈溪录取。 社会的开明,更有利于沈溪立言。 沈溪送走谢丕后,心里在想,若谢迁知道他儿子被人这么利用,会不会过来跟他犯急? 不过,你谢迁在朝堂行利用我帮你做事,我私下里利用你儿子帮我立言,大家彼此彼此,当作扯平了。 九月十九,沈溪第一次给太子讲二十一史,这天沈溪把自己的讲案拿好,与侍从官一起到文华殿后庑,太子却没有到。 或许是沈溪来得稍微早了些,太子晚上喜欢嬉闹,通常早晨都起来得很晚。 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在刘瑾等人的陪同下到了文华殿,见到沈溪,朱厚照打个哈欠道:“又是你?” 一屁股坐下,朱厚照有些不满道,“上次你跟本宫说,有促织能互相斗,我问过人,促织就是晚上叫的蛐蛐,抓了两只来,连碰都不碰一下,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嘛!” 沈溪笑了笑,很显然朱厚照不懂得如何斗蛐蛐,就算把两只蛐蛐放在一起,也要用草和小木棍去挑拨。他不由看了刘瑾一眼,就算太子不懂,刘瑾能不懂?刘瑾以后所进献的玩物丧志的东西多不胜数,只是眼下弘治皇帝对太子的学业看得紧,刘瑾不敢教授而已。 沈溪做出惊讶的表情,夸奖道:“臣所知,不过书本所得,看来不能尽信。太子去伪存真,令人佩服。” 朱厚照摆摆手:“行了,我不想听你废话。今天讲什么?”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此时的朱厚照翘着二郎腿坐着,没有一点太子的仪容风范,也就是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溺爱至深,令他从小就缺乏皇族子弟应有的良好修养。 沈溪翻开讲案道:“臣今日所讲,乃是隋唐的一段典故。” 朱厚照瞪了瞪眼,没太听懂,旁边的刘瑾立即问道:“沈大人,您要说明白,到底是《隋书》还是《唐书》?教太子学问,可丝毫马虎不得。” 在大明朝,所说的《唐书》是宋仁宗下诏,由欧阳修等人所编撰的《新唐书》。 二十四史中,《隋书》和《新唐书》的地位非常高,因为编撰《隋书》的是魏征等人,而编撰《新唐书》的又不乏欧阳修、宋祁、范缜等名儒大家,这两本书的文学造诣那是相当高。 而且隋、唐两代为中国历史中期奠定华夏文明巅峰的两朝,曾开创四海来朝的盛世,因而为后世史学家所推崇。 但沈溪所讲,不是《隋书》和《新唐书》里面的内容,而是一部经过他改编、具有编年性质的隋唐断代史。 沈溪没有回答刘瑾,而直接开始他的讲课内容,先从“杨坚代周立隋”开始说起,说的是周静帝六岁当皇帝,杨坚为辅政大臣总揽朝政,结果到周静帝八岁时,就被迫禅位给杨坚。 杨坚即位后,找人将周静帝害死,隋朝由此开启。 杨坚也算明君圣主,但子嗣争夺皇位,杨广继位,为战争和修运河而令百姓疾苦,天下变乱四起,隋朝三世而终,又是小皇帝被迫禅位。 几位皇帝不得善终,这让朱厚照听了不禁神情一紧。 ************ ps:第十三更送上! 这一章送与所有支持《寒门状元》的书友!知道吗,您亲手创造了历史,今天本书已经增加了515张月票,几个站的打赏加起来超过130人打赏,同时在风云榜上冲上了第十四位的好名次! 呜呜呜呜,天子向你们鞠躬致敬!谢谢! 这章虽然发出来了,但天子想看看我们的极限在何方,拜托大家继续投票,因为现在每一张月票都在创造历史! 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第五二六章 寓教于乐(第一更) 文华殿后庑。 刘瑾发出质疑:“沈大人,您这是……诚心要威吓太子殿下是吗?为何都是小皇帝被贼人所害……” 沈溪道:“敢问刘公公,在下所说的,难道不是正史中的内容,可有丝毫属于在下杜撰?” 连太子朱厚照也看着刘瑾,他很想知道沈溪是不是在编故事吓唬他。 刘瑾愣了愣,面色怪异地撇撇嘴道:“就算并非杜撰,太子尚且年幼,以后再跟太子说这些不行吗?” 沈溪微微摇头道:“在下的本职,是要为太子讲廿一史,令太子学会以史为鉴。在下不说这些,太子又如何知兴替、明典刑、近忠臣而远奸佞?” 刘瑾一听心头火起,怒气冲冲地问道:“听沈大人的意思,老奴就是殿下身边的奸佞?” 沈溪道:“在下可并无此意,刘公公切勿多想。” 刘瑾赶紧对朱厚照哭诉道:“太子殿下,老奴对您日夜伺候不敢有所怠慢,可沈大人却将老奴与奸佞相提并论,求殿下为老奴做主啊。” 沈溪听了不由皱眉。 要说这刘瑾可真是会“卖萌”啊,他只是提出以史为鉴的好处之一,是让朱厚照远离奸佞,他就愣是把这骂名给揽到自己身上去了,还求太子给他做主,他真的觉得沈溪说的“奸佞”就是自己? 根本就是矫情嘛! 亦或者,刘瑾有想借此来转移话题的用意? 朱厚照对刘瑾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大男人的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连父皇打我我都不哭呢!沈先生,你也别说什么隋唐历史了,本宫不想听这些,你换别的什么说说吧。” 刘瑾这才擦了擦眼泪,却用狡诈的目光打量沈溪一眼……沈溪从中察觉到一股厉色,似乎是把他给记恨上去了。 沈溪心想:“你这家伙别在我面前得瑟,就算想找我报复,也先等个六七年,待弘治皇帝驾崩了再说。” 沈溪行礼道:“不知殿下想听什么?” “呃……”朱厚照稍微考虑了一下,眼睛一亮,“那你说说,以前那些当太子的,都玩什么?” 沈溪回道:“古人除了研究学问,必须要精通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到唐宋之后,文人便以琴棋书画为乐。”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摆弄琴,下下棋,写写字就算玩了?本宫是问你,以前那些太子……有什么独特的玩法没有,就比如你说的那个促织,我听说也有人骑着马打球的,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就算朱厚照贪玩,他也没多少玩耍的花样,这是因为他接触社会的机会太少,所知极为匮乏,竟然想从沈溪这里问古人如何玩的。 沈溪暗忖:古人玩的那些有什么意思,我知道的好玩的东西,足够让你玩上几年不重样,让你乐此不疲。当下再次行礼:“回殿下,臣所知,古人尚蹴鞠之戏,宫中颇为流行。” 刘瑾赶紧道:“刘大人,你这是……要教太子学坏啊,老奴回头就去……皇后那里告你一状!” 沈溪没说话,旁边的朱厚照已然怒目圆睁,暴喝道:“你敢!本宫命令你,不论我玩什么,你别跟我父皇和母后说,不然……我非找人打你的板子,把你赶出宫去!” 说完朱厚照直接跑到沈溪面前,一脸欣然,“沈先生给说说,蹴鞠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一片哀叹之声,这下可完了,这位沈状元先教促织不算,现在还要教太子玩蹴鞠……这东西是孩子能接触的吗,太子喜欢上蹴鞠以后,还有什么心思学习?皇帝、皇后知道了,非要迁怒于人不可,我的屁股和脑袋啊! 沈溪解释道:“这蹴鞠之戏呢,盛于宋朝宫廷,民间也多有流行,便是竹制的圆形球体,以场中立木辕,设风流眼,两方比试以过风流眼者为胜。” 朱厚照听得有些愣神,他没接触过蹴鞠,也不知这东西还有学问在里面,他连忙问道:“你……你快教给我怎么玩,本宫重重有赏!” 沈溪道:“臣的职责在于教会殿下学问,如今殿下不学,就算再多的赏赐,臣恐怕也无福消受。但若殿下能一心向学,将臣所教授之内容领会,就算臣与殿下一同玩乐,陛下也不会怪责。” 朱厚照一听有些不乐意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学完了才允许玩,这种话听得实在太多。沈溪这招数明显过于老套,他当即恨恨地道:“你不说,本宫就找人打你,打到你说为止。” 沈溪站在那儿,头抬起来,一脸高傲之色,道:“殿下就算动武,臣也不为所动。” 朱厚照气得大发雷霆,就算他再胡闹,也知道先生打不得,其实他也觉得根本就没有打先生的必要,他自顾自地玩,先生又不敢对他用强,打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要不理会先生就是了。 可现在这位,脑子里可是有不少玩的花样,听那个什么蹴鞠就很有意思,我不打他一顿,他不老实交待啊……可打了他,他一定会说吗? “我给你银子,金子也行。我的好东西很多,都是我母后和舅舅给我的,我们交换!”朱厚照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沈溪心里苦笑,这熊孩子对拉拢人很有一套,居然知道软硬兼施,或者是生在帝王家,心智成熟得也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来得早吧。 沈溪再次摇头:“臣的职责,在于教太子读书,至于玩乐之事……臣已过了那年岁,恕臣不能接受。” 朱厚照咬着牙道:“你不说是吧?那我就去对父皇告状,说你教的不好,让他降你的官,把你赶出皇宫,让你一辈子吃苦!” 沈溪反而很高兴:“臣求之不得。” 朱厚照年岁小,也知道当官的最想的就是加官进爵,沈溪听到要降官,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是什么状况?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他琢磨:“我把他赶出皇宫,那我以后找谁告诉我蹴鞠,还有别的好玩的东西?” 朱厚照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懊恼地回去坐下,瞪着沈溪道:“那你说吧,本宫要学什么。不过可要讲好了,这次我学会,你就要教给我蹴鞠怎么玩!” 沈溪微微点头,将备好的《新唐书》和《隋书》送到朱厚照面前,道:“请殿下将《隋书》和《唐书》的内容背诵。” 朱厚照翻看了一下,当即恼了,怒道:“这么多,我怎么背?” 沈溪道:“殿下觉得多,微臣倒是有个办法,殿下不用背,只管由微臣来说,殿下记住便可。若抽查,殿下可讲内容具体说出来,便当殿下过关了。” 朱厚照一听,顿时觉得有趣,点头道:“那你说,我听着。我不想听隋唐的,你再给我说说宋朝的,上次说的就挺有意思。” 沈溪道:“宋朝的,臣已经讲完了,其实隋唐的内容,殿下仔细听也同样可以很有趣味。” “真的假的?那你说吧。”朱厚照脸上有些不太相信。 以前太子学二十一史学得多了,都是一堆文言文,这个本纪那个列传,根本没半点趣味。现在他有求于人,只能硬着头皮听了。 沈溪将讲案摆好,继续讲他的隋唐史。 与史书上所记录的体裁不同,沈溪所讲的历史,完全是由故事串联起来,把整个隋唐所发生的历史都贯穿在他整个讲解中,历史到了他嘴里,便不再是刻板的史书内容,而是孩子都能听懂的通俗故事。 当然沈溪也不全然在讲故事,在讲解中,他会把历史名人的典故、传记以及名言穿插说出来,让故事看上去更加饱满,就诸如唐太宗与魏征的对话,又或者是房玄龄、杜如晦等名相的名言,又或者是李杜的唐诗,这都比单纯教太子各方面的内容,更能吸引太子的注意。 因为沈溪所说的通俗历史并不完全,很多历史传记都没提到,令那些侍官听了连连摇头……这都讲的是什么玩意儿?我上去讲也比他讲得好,凭什么他就能当讲官,而我却在旁边陪读记录? 上午讲了隋唐,下午沈溪抽查一番,朱厚照的脑袋瓜非常好使,沈溪问的问题,他都能准确回答出来。 沈溪看出来了,朱厚照有着常人难以具备的聪明和学习条件,只是他不懂得珍惜而已。 “沈先生,我都答出来了,你是不是把蹴鞠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 朱厚照这一天不算郁闷,毕竟是听故事,但光听故事不能出去玩耍还是觉得不怎么过瘾。 沈溪道:“太子履约,臣必当遵守诺言,就算被陛下怪责,也是臣提前答应太子的。” “好,好。” 朱厚照小脑袋若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若父皇罚你,本宫替你撑腰就是。你讲的故事很有趣,以后多讲讲,若做学问都跟听你讲故事一样,也挺好的。” 沈溪拿起笔来,将蹴鞠的模样画了下来,朱厚照拿在手上端详半晌后,有些失望道:“就这么个东西?有什么意思?” 沈溪道:“若太子不试着与人踢一踢,怎会知道其中的妙趣?” 朱厚照一摆手:“刘公公,找人给本宫做一个出来,本宫今天就要与人玩。” 刘瑾满脸为难:“殿下,这仓促之间……” “仓促什么?不过是个球而已,宫里那么多能工巧匠,做出来个有多难?快去!” 刘瑾心里暗骂沈溪,却只能遵命而去,沈溪则开始收拾讲案离开。太子顺手从身上解下个装有麝香的香囊丢过来:“本宫赏你的。” 沈溪直接将香囊放在桌子上,义正辞严:“无功不受禄,臣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若太子因此而赏赐,会显得赏罚不公。” 以朱厚照的年岁,显然太不太明白何为“赏罚不公”,仔细琢磨了一下,挠了挠头,尽管不解,最后还是点头应了。 ************ ps:第一更送上! 昨天天子疯狂了一整天,脑力耗尽,所以大脑的充电时间稍微久了些,今天早上八点半才睡醒,然后漱洗完吃过早餐,赶紧码字,到现在终于赶出一章! 今天是端午节,天子先在这里祝福所有书友节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过节喜庆,天子锦上添花,今天依然会小爆发,保底两更,为昨日慷慨打赏3万金币的“andyfans”长老大大加更一章,再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最后一章依然是视成绩而定,成绩越多,更新越多哦!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二七章 盛唐弱宋(第二更) 沈溪给朱厚照上的第二堂课,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但也称不上有多成功,因为他的确没讲太多内容,只是把隋唐的历史笼统地讲了出来,朱厚照现在是能记住,但回头问他,可不敢保他还能记住几成。 朱厚照当了一天的好学生,最主要的是想知道蹴鞠怎么玩。 教会朱厚照玩蹴鞠,其实比教会他玩蛐蛐的危害更大,因为蹴鞠这东西很容易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被王鏊等一众老学究知道,肯定又要去弘治皇帝那里告状。 沈溪上完一天课,有五天的时间备下一堂课,对他而言很轻松,要说沈溪当官以来基本没感觉到累,从翰林院调到詹事府,他的工作量锐减,他甚至都有去搞副业的冲动了。 九月二十这天,皇宫中有一次小的赐宴。 这次赐宴并非节庆宴,也不是万寿节或者是皇后寿诞,只是一次小型赐宴,其实算是纪念弘治皇帝登基十二周年。 十二年前身为太子的朱佑樘,刚为万贵妃之死松了口气,谁想才过几个月成化皇帝薨,他匆匆被推上皇位,那时候的他尚不知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天下。 到了如今,朱佑樘登基十二载,国力有了显著提升,尤其是马文升征服西疆,令大明朝皇威涵盖四海。文治武功,朱祐樘觉得自己都有了,虽不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君王,总算对得起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这次赐宴,受邀之人无不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名臣良将,与月初的菊花宴相似,弘治皇帝将张皇后和太子朱厚照一并请了出来。 弘治皇帝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想让太子多见见外面的大臣,长长见识,尤其是在太子重病险些丧命,如今重新恢复健康后,他越发地珍惜这个硕果仅存的儿子。 为了防止太子再闹什么笑话,朱祐樘特别交待内侍,让他们格外留意整理太子的衣装,不能再如菊花宴时突然从太子袖子里飞出一只鸟雀之类的变故,当时要不是谢迁出来解围,太子非闹个大笑话不可。 朱祐樘是最注重礼节和体统的,太子将来必定将继承他的皇位,没人跟他争,他更想让儿子得到朝臣的尊重,而不是让朝臣觉得这儿子有多胡闹。 张皇后也把太子叫到自己的寝宫,对儿子多有交待,最重要的是不让朱厚照在赐宴中乱说话。 “……身为太子,要有太子的威仪,坐在那里,听你父皇和众臣工说什么便可,若父皇问你话,能答出来的便答,若不知可别逞强,只需要说,儿臣请父皇赐教便可……” 张皇后就这一个儿子,她不是什么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她的父亲不过就是个国子监的监生,她在嫁给朱祐樘之前,甚至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样子。 这些年她给朱佑樘生下两儿一女,可惜除了朱厚照外,另外的儿女都是早夭。好在她不用担心争宠的问题,更不用担心儿子身为皇储的地位,她只知道好好相夫教子即可,对儿子寄予厚望。 朱厚照听到后,一边答应,一边却在想怎么踢好蹴鞠。 有沈溪设计,再有宫中匠人打造,一个小小的蹴鞠不用半个时辰就做出来了,朱厚照刚玩了一会儿就被叫过来,才知道晚上要参加什么赐宴,他自己对于这个没半点兴趣,心想吃完饭回去叫太监和宫女陪他一起玩。 “看起来没意思,踢起来还挺有趣的。他既然知道蹴鞠,一定踢的好,回头我可要跟他比试一下。” 朱厚照平日最缺的就是同龄的玩伴,沈溪虽然比他大几岁,但看起来更像是个孩子,再加上沈溪身上有股先生的孤傲,不会跟那些侍从一样事事都顺着他,越发让朱厚照觉得跟沈溪的关系是对等的。 张皇后帮儿子收拾好衣衫,陪他一同到举行赐宴的华盖殿。 因为不是正式的大宴,赐宴显得简单许多,就好似是一场家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但让天子等客人是不合适的,所有官员均要提前到来,只是不用顾及礼法,直接在自己的位子坐好,等皇帝一家过来,行个礼,坐下就能吃饭。 当然这种宴席是少不了议论事情的。 有许多皇帝在朝堂上不方便问的,会在这种赐宴中问出来,诸如刘健身体如何、还能做几年首辅,朕身体不好你们可有什么灵丹妙药……诸如此类,基本跟国事没有太大关系,牵扯到私人的问题,别的时候都不方便说。 为了表示跟张皇后亲近,朱祐樘是陪同妻儿一同出来,等三人出现,所有大臣均起身,到案桌之旁,恭敬跪下行礼,口中问安。 朱祐樘摆摆手道:“诸位爱卿平身便是,今日赐宴,不必太过拘谨。” 众大臣可不会因为这是一次赐宴而有所怠慢,到底是皇宫的宴席,当皇帝便注定是孤家寡人,想把朝臣当作自己的良朋知己,大臣却不敢把皇帝当作知己看待,程敏政就是个例子,昨日还口称先生,回头就给你下狱,严刑拷打后连小命都不保了。 朱祐樘脸色突然有些凄哀:“朕刚刚得到的消息,徐老太傅九天前过世,朕深表痛心。” 徐溥过世的消息,刚刚传到京城,如今朝臣尚不知晓,听到这消息,所有与宴之人都面露哀色。 怎么说徐溥也是前首辅大学士,连刘健、李东阳等人都是他的下属,徐溥为人正直,为官清廉,爱护人才,临死前还将他所收藏的《清明上河图》转赠李东阳,成全一段佳话,这样一个品格高尚的大臣过世,朝臣的悲恸发自内心。 朱祐樘又道:“朕已着人令南京六部派人前去谕祭,今日这第一杯酒,朕先敬徐老太傅。” 但凡高官去世,皇帝均要派人前往吊唁,谓之“谕祭”,不但高官,连高官的直系亲属过世,尤其是父亲、寡母过世,同样需要皇帝派人前去慰问,不过这需要大臣亲自上书朝廷。 几年前谢迁母亲过世时,朱祐樘就曾派浙江布政使司左参议方圣前去谕祭,以显皇恩浩荡。 皇帝要遥祭徐溥,所有大臣自然要起身相随。 太子朱厚照尚且年幼,不懂这些,不过有张皇后拉着他,他也能跟着学学样子,不过朱厚照手中所拿的是茶杯而不是酒杯,等遥祭之后,皇帝跟与宴之人坐下,这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跟大宴不同,这次宴席中并未有乐曲和歌舞助兴,完全是一次纯叙话性质的酒宴,当然该有的祝酒辞还是要有,这会由翰林出身的官员负责,至于一些恭维话,多来自于皇亲国戚,尤其是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 张延龄的恭维如期而至,一大段的祝词并非他亲自写成,而是找人提前撰写,他背诵好后,在众大臣面前念出来,表示他才学卓著,但知根知底的大臣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不过却没人揭破。 张皇后对于弟弟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说的都是好听的话,夸赞大明朝国泰民安,外夷臣服,这些都是弘治皇帝最爱听的话。 等张延龄说完,朱祐樘点了点头,却突然叹了一句:“隋唐以降,外夷多番入主中原,最后俱都被驱除,大明开国以来,太宗六征漠北安我大明基业,如今马尚书平哈密,定西北,同样功勋卓著。” 马文升听到皇帝把他跟太宗皇帝朱棣相提并论,赶紧起身行礼:“陛下过誉,臣不过是隆恩在身,尽职尽责……况且西北之地,所虑者唯土鲁番部而已,举国之力讨之,焉能不胜?何敢与太宗皇帝伟业相提?” 马文升自谦,别人却要跟着称赞几句,当作附和弘治皇帝也好,或者是恭维马文升结个善缘,反正好听的话又不用钱,说几句没坏处。 张鹤龄此时笑道:“陛下当政以来,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盛世可比盛唐。” 拿大明朝的盛世跟唐朝的盛世相比,即便在场的大臣都很自信,但依然觉得稍显不足。 贞观之治以及开元盛世时,那才是真正的百姓富足,四海来朝,谁敢犯边就一个结果,派兵打到你狼狈逃窜,或者是灭国臣服。 现在大明的百姓仅仅是维持安家乐业,北方仍旧有边患,远的不说,就在几十年前瓦剌就曾入侵中原,最后瓦剌人虽然退走,可如今照样横行于草原,大明朝廷拿其没有任何办法。 朱祐樘无奈地摇摇头道:“朕兢兢业业,就是怕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如今有众爱卿辅佐,好在也算民生安定,但黄河水患久不能去,西南、西北边患不断,朕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祐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皇帝,他知道就算自己有了文治武功,但跟那些明君还是有一定差距,他没有被张鹤龄的一番颂词蒙蔽头脑。 在场的文官顿时觉得能辅佐这样的圣明天子那真是无比的荣幸,连马文升、刘大夏这样的名臣也是老怀大慰。 朱祐樘脸色看起来不错,但却似突然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道:“都道强汉、盛唐、弱宋,却不知为何盛唐的风骨,传承宋朝,却成为一片萧索。宋朝国富民强,却不善兵戈,与外夷之战屡战屡败,先送半壁江山与金人,后来更是倾覆于蒙人之手。诸位臣工,可能释朕心头之疑惑?” 皇帝在赐宴上提出问题,这并不算稀奇,毕竟是家宴,坐在一起说古论今未尝不可,酒宴总要找个话题来说。 可这问题,未免显得沉重。 盛唐弱宋是公认的,可为何盛唐之后两宋在战争中如此羸弱,真不好解释,历史历来便没有公论。(未完待续。) 第五二八章 稚子高见(第三更) 宋朝被冠以的“弱”,并不在政治和文化上。 宋朝是中国历代商品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巅峰,唯独对外作战上一塌糊涂,太宗两次伐辽均惨败收场,后与辽人签订澶渊之盟,年年岁币为人所不耻,对于叛乱立国的西夏也是胜少败多,至于后来的靖康之耻更不用提了,先让半壁江山与金人,最后整个南宋朝廷都为蒙古人倾覆。 宋朝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个被外族入侵且江山沦陷的王朝,到了大明朝,就算吸取宋朝灭国的教训,经过几代人反思,仍旧无法从根源上解决边患问题。 如今朱祐樘提出这老生常谈的问题,其实有些难为在场的大臣。 面对这样的问题,一般的文臣武将都不好随便回答,现在皇帝要人释他心头之惑,可这问题没有公论,前人的观点已经很多,现在解说的话有那么点儿御前出丑的意思。 不过总有人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张鹤龄就率先站起身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宋朝之弱,在于重文轻武。宋朝国富民强,民风教化较之盛唐有过之而无不及,然武人之境遇,则受世人轻慢,军中对将士多有刻薄,以至于外敌之前武将不敢言勇,文臣退缩不前,以致大好河山葬送狄夷。” 张鹤龄这番话,基本算是对宋朝文强武弱原因的总结,观点还算精辟,不过却是被历史学者说烂的论据。 宋朝之弱,主要在军事,宋太祖自己是武将篡权夺位,所以对统兵大将多有刻薄,在重文轻武的风气影响下,文官掌兵,贪污盛行,将领和士兵就不愿为朝廷卖命,以至于在对外作战时连战连败。 但这种说辞分明是斥责文臣,有为武将偏袒之意。 张鹤龄作为外戚,头上顶着武职,为武将说话本无可厚非,但这却让在场的文臣心生不满。哦,宋朝公认弱是因为军事弱,军事弱那定是武将和士兵的责任,与我等文臣何干? 左都御史闵圭起身道:“臣并不认同寿宁侯的说法。” 朱祐樘看着闵圭:“闵少保有何见地?” 闵圭道:“臣以为,宋朝之弱,在于天险尽失,儿皇将燕云之地拱手让辽,其后西夏窃取甘陕之地,使我华夏边境无险可守,女真骑兵大举南下,且天子不能戍边,一味退让,使得中原腹心之地沦亡过半。” “到南宋时,虽有大江天险阻隔胡虏,然胡虏之兵锋日盛,而宋廷朝中有奸党贪图富贵,以至国祚不保。但有贤德之臣,以东南一隅为凭靠,与胡虏殊死抗争一百五十余年,为我华夏民族留存骨血……” 从张鹤龄的角度,他并不想为宋朝的武将开脱,但他知道的论点就这么些,只能如此说。 而站在闵圭的立场,阐明宋朝是因失去天险而无法抵御金人之外,还颂扬至死不渝的文天祥、陆秀夫等文臣的气节。 闵圭的话,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连朱祐樘都沉思着点了点头。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还是赞同闵圭的意见更多一些。 因为皇帝需要警惕的是掌握兵权的武将,重文轻武在所难免。而且天下太平,就要靠文臣来治国,绝对不能打击文臣的积极性。说宋朝重文轻武,难道大明朝就没有?只是大明朝当前重文轻武尚未有宋朝那么严重而已。 大殿里正在激烈探讨宋亡的教训,有个小家伙却从弘治皇帝身后探出个小脑袋,认真倾听,双眸显出几分精光。 呀,说的是宋朝的事情啊,以前那些《宋史》什么的我压根儿就不懂是怎么回事,可这段我熟悉啊,什么靖康之耻、岳飞北伐、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海…… 朱厚照第一次觉得能听懂这些老家伙说的话,可让他插上一句,那就非常困难了,鬼才知道什么是“盛唐弱宋”,这些沈溪可没教他,不过他隐约记得沈溪当天在讲隋唐历史的时候,曾提到过一些事情。 大意是在说李白作的一首叫做《送白利从金吾董将军西征》的诗词,沈溪从“西羌延国讨,白起佐军威”,引申提到唐朝对外夷的战争很少失败,“马行边草绿,旌卷曙霜,抗手凛相顾,寒风生铁衣”,让朱厚照听了好生羡慕……穿着发光的铁甲,胯下骑着骏马打仗,那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可惜我不会骑马啊。 当时沈溪还稍微论述了为何唐朝人打仗厉害,但朱厚照心思不在这上面,就没怎么留意听。 朱厚照心想:“听完课我就光顾着玩蹴鞠,连他说了什么都忘了。这时候若是我能说上一两句,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那该多好?” 小孩子其实最想出风头,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可惜以他从前的尿性,不丢人现眼都是好的,想出风头实在太难。来之前老娘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说话,就是为了防止他在群臣汇集的情况下有失体统。 那边辩论还在继续,张鹤龄显然不想认输,他无论做什么,就是为了让皇帝觉得他肚子里有真材实料,现在认输岂不是意味着丢人现眼? 更何况张鹤龄对这问题,多少有点儿研究,若是换了别的事,他还真未必能跟闵圭这样的才学大家正面辩上一辩。 张鹤龄道:“那闵少保如何解释,宋朝国力数倍于契丹、党项、女真等国,对外作战却屡战屡败?” 徐琼见闵圭是铁了心要跟张鹤龄辩论到底,赶紧出来说和:“臣以为,宋朝军事衰微乃是积弱,非一日之功所成,全在宋朝皇帝居庙堂之高而不体恤将士、百姓所致,换作我大明,有历代明君开创盛世,有陛下兢兢业业打理江山,绝不会如同宋人一样养虎为患。” 徐琼这又是在转移矛盾。 要说一个忠直的大臣,不该在这时候拍皇帝的马屁,不过徐琼是什么人?他既是文臣,同时也是皇帝的姻亲,要说他的官声还不错,但很多时候却需要保全皇帝的面子,不能眼看着寿宁侯跟人争执而不理。他说这些话,既能踩宋朝皇帝,还能彰显弘治帝的英明,可谓一举两得。 有的大臣已经在想:“还是礼部尚书处事圆滑啊。” 朱祐樘也看出来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或有不妥,这才开始讨论呢,张鹤龄和闵圭就争执不下,好不容易有徐琼出来圆场,话又说得中肯,是时候把话题搁下了,再说下去也没太大意义。 朱祐樘正要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辩论了,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从他身边不远处传来:“父皇,儿臣有话要讲。”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小太子朱厚照。 坐在朱祐樘旁边的张皇后赶紧给自己的儿子使眼色,那神色好似在说:“忘了母后怎么跟你交待的?这种时候,你父皇不问你话,就老实闭嘴装哑巴,就算你父皇问你,你不懂也别逞强!” 朱祐樘倒没太多想法,他只是好奇太子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会主动出来发言?但再一想,儿子年岁还小,揠苗助长是因为自己身体一直不好,让儿子早些出阁也是本着有备无患的心思,但到底不能对小家伙太过苛责,更不能让他在大臣面前出糗。 “不懂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朱祐樘直接堵上朱厚照发表观点的途径。 这个时候,一直端坐不说话的刘健起身行礼道:“陛下,太子难得抒发己见,童言无忌,无论他说的好坏,都是勇敢的尝试……何不听听太子有何观点?” 朱祐樘拿起酒盏,笑了笑,道:“既然连刘太傅都为你说话,太子,你且说来听听。” 朱厚照兴奋不已,终于轮到我发表高见了,哼哼,再让你们这群人看不起我。他站起身来,仰着高傲的头道:“儿臣认为,唐朝人打仗厉害,是因为他们有宝马!” 一句话,引来在场不少大臣窃笑。 果然是童言无忌! 这种观点听起来都会觉得荒诞可笑,将士打仗自然有宝马,唐朝人有宝马,难道宋朝人就没有? 但等稍微思索一下这句话,有人脸上的笑容就僵了僵,诸如张懋、马文升这些知兵的。 朱祐樘笑着问道:“难道宋人就没有宝马吗?” 朱厚照想了想回答:“儿臣听先生讲,到了宋朝时,养马的好地方多半都被外族人占了去,少了宝马,打仗就没那么厉害了。” 太子毕竟年幼,不懂得整理一下语言,实际上沈溪跟他说的时候,也是用这种粗浅的话跟他讲解的,就是怕他听不懂。 话糙理不粗。 等朱厚照说完这番话,连朱祐樘都在重新审视这句话其中蕴藏的道理。 宋朝与唐朝最大的不同,是创下自古以来一统河山所有王朝国土面积的最低点,说是富有四海,但其实只是把中原、江南、两广以及巴蜀等腹心地区给占了,但凡适合养马的地方,基本为外夷窃取。 有人会想,那宋朝之前,适合养马的草原之地也非中原所有,为何只有宋人如此不堪? 辽国之前,草原民族大多是游牧民族,称不上一个国家,从契丹开始有了经营国土的意识,且他们已经拥有燕云十六州等中原土地,修筑城池巩固疆土,宋人缺少好马,刚开始还可以依赖西北的马场维持,但等到西夏立国,马场几乎丢失殆尽,作战只能靠步兵为主,越发举步维艰。 马匹在战场上的重要性自不必说,但抛去骑兵的灵活性,单说正面的遭遇战,可以突击对方的营地,造成对方混乱,若战胜可以追击敌人,若战败也可快速撤退,回到城寨保存有生力量,以图再战。 但若缺乏骑兵,或者干脆战场上只有几匹老弱病马,那战争从开始基本就先输了三成,这还不算将士见到对面高头大马冲杀而来的士气损失。 ************* ps:两连更! 再次祝大家端午节快乐!为什么要特地拿这个说两次呢?因为天子这边也在过端午节,家中有客人,天子边码字边陪客,结果就是……码完忘记更新啦! 由于要吃顿好的,下一章更新稍微会晚一点!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五二九章 王鏊告状(第四更) 朱厚照所提出的观点虽然不及张鹤龄、闵圭、徐琼三人所言那么有说服力,可重点是出发点非常独特,属于另辟蹊径,至少时下没人想到这点,偏偏尚是稚子的朱厚照能说出来,令人刮目相看。 有的大臣难免会想,会不会是弘治皇帝提前想好在赐宴中问什么,找人给太子提点说辞,这才能讲出这样一番高见? 仔细一琢磨,又不太对。 若皇帝真找人给太子编好应答,太子不至于说得如此浅显直白,且观弘治皇帝与太子朱厚照之前的应答,不似伪装,倒好似真的是太子突发奇想下说出来的。 朱祐樘听儿子说完这番话,陷入了思考,他并不是在考虑到底是谁教儿子说的这番话,而是在思索朱厚照话中蕴藏的道理。 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的话能让皇帝都有所启发,足见这番话有一定见地。问题的关键在于另外三位朝臣所说内容,对当下的朝廷只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属于“以史为鉴”,可朱厚照说出的这番话,却是切实可行可以大为改善的地方。 宋朝败于养马场太少,那我大明就可以多开辟马场,训练优秀的战马。 见弘治皇帝沉思不语,张鹤龄马上意识到姐夫的用意,起身道:“陛下,臣以为太子所言甚是在理,宋朝将士羸弱,除了上官对麾下将士有所刻薄,主要在于军马数量寡而不良,我大明当引以为戒。太子这般年岁可以说出如此远见之事,可见太子年少便身怀家国,乃我大明之福。” 又在拍马屁,但这话弘治皇帝就非常喜欢听。 既将皇帝要蓄养马匹的设想说出来,又恭维了太子,为太子在一众重臣面前树立了威信,这让弘治皇帝大感颜面有光。 此时连张懋、谢迁等重臣也纷纷出列赞美太子,一下子便让太子朱厚照感到飘飘然。 张皇后满脸笑容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争气,本来她心里非常担心儿子话说不好,又给他爹丢人。现在一想,儿子长大了,能当好储君,将来还能当个好皇帝……不知觉之间,老娘对儿子的期望又多了几分。 朱祐樘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朱厚照道:“太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这也是朝臣想问的,太子今天这么出彩,总该有人在背后指点。 弘治皇帝这么问,其实是想告诉朝臣,朕可没有提前找人给太子编说辞,朕也不知太子这番话是何人教授。 朱厚照好不容易露了一把脸,小孩子最好面子,听了这话他扬起头,趾高气扬道:“回父皇,是皇儿自己想的,没有谁教。” 朱祐樘听了不禁蹙眉。 还没等夸你小子两句呢,就开始翘尾巴了?老爹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能不知这些话是有人教给你的?你不承认也罢,稍后老爹我就查你的日常起居记录,不是一样知道是谁教给你这些话? 张延龄却趁机道:“太子聪慧博学,臣自愧不如。” 朱祐樘瞥了小舅子一眼,神色间略有些不耐烦。 恭维的话说一次便可,说多了只会让人觉得恶心。皇帝心想:“到底没有你哥哥的城府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啊。” 朱祐樘没有出言责怪,刻意将问题揭过,改而招呼众文武大臣饮酒。 众大臣难得不被皇帝刁难,纷纷举杯畅饮。 王公贵胄就不说了,升无可升,做到内阁大学士和七卿,其实已不需要跟一个新晋官场的人一样,需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来加官进爵。到了现在的位置,主要是看跟皇帝的亲疏,还有便是做事能力。 其实当官能做到参加皇帝家宴的份儿上,最主要的目标还是安守本分,尽量别惹怒皇帝,想再升官,路子已经非常窄,或者说已升无可升。 赐宴在一种相对平和的气氛中结束,张皇后带着太子朱厚照离开,众大臣恭敬行礼后打道回府,不过弘治皇帝却让谢迁传见两个人,分别是詹事府詹事吴宽和少詹事王鏊,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要问关于太子学业之事。 吴宽和王鏊在朝中地位不低,可他们尚未具备参加皇帝赐宴的资格。 等二人随谢迁到了华盖殿后殿,朱祐樘正坐在桌案前,手扶着头,显然有些不胜酒力。 身体不好又多喝了几杯,弘治皇帝连去张皇后寝宫的兴致都没有,准备直接回乾清宫休息,但他很想知道儿子是怎么会有那么一番高见的。 “臣参见陛下。”吴宽和王鏊赶紧行礼。 朱祐樘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摆摆手示意太监出去,他要问的话,不想被内侍知道。待殿中再无他人,弘治皇帝才道:“王学士,今日太子在殿中议论盛唐弱宋之事所说的话,你可有听闻?” 王鏊连忙道:“回陛下,谢阁老在路上已对我二人言明。” “那些话,可是你们教给他说的?” 朱祐樘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很清楚自己是临时突发感想才问出这个问题,就连皇后提前都不知道,更别说让儿子准备了,这只能说明是讲官平日教得好,才让宝贝儿子有露脸的机会。 此时,朱祐樘最想感谢一下替他教导儿子的先生。 王鏊回道:“陛下,臣并未教授太子这番话。” 朱祐樘稍微一愣,这才想起王鏊身边的吴宽,问道:“吴爱卿,是你?” 从官位上来说,吴宽的官职在王鏊之上,但皇帝发觉太子有高见地时,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吴宽而是王鏊,这说明皇帝在心中还是更信任王鏊多一些,可见由于鬻题案后程敏政的死,弘治皇帝对于吴宽有了几分怀疑。 吴宽来不及去细想这些,恭敬行礼道:“陛下,老臣未有言及。” “那就奇怪了,莫非太子真的……不会啊,他才几岁,连朕都未曾想过如此细致之事。谢先生以为呢?” 谢迁笑道:“陛下,老臣过来时,王学士将太子今日文华殿读书的记录拿来,请陛下一览。” 朱祐樘接过谢迁递过来的册子,刚翻开,旁边王鏊便有些生气地禀告:“陛下,臣要奏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沈溪,不安本分,前些日子曾教太子促织之戏,令太子学业荒驰,今日又以宋人蹴鞠之戏进献,实非讲官之选,还请陛下将其裁撤!” 朱祐樘这才知道为何王鏊要把当日太子的读书记录交给谢迁上呈,感情又是因为沈溪做错事了。 “讲了这么多东西啊。” 朱祐樘翻开记录,不由惊叹一句,却对王鏊的话充耳不闻。 沈溪这天所讲的,不是正统的史书内容,而是他自己编撰的隋唐编年史,中间夹杂大量的白话文,内容多到令皇帝看了都觉得头大。 不过细细一读,却又觉得其中内容条理分明,从隋朝开国到唐朝灭亡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基本都有记录,大量的人物传记、史料内容夹杂其中,这比原本单纯枯燥讲历史要有趣味得多。 “王学士,你刚才说什么?”朱祐樘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王鏊。 王鏊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他的进奏,皇帝居然没听到!? 王鏊用言简意赅的话奏禀:“臣要奏讲官沈溪,先进促织之戏,后言蹴鞠之戏,以致太子不思学业。” 朱祐樘听了眉头不由皱起来。 上次沈溪给太子说促织的事,虽然他没有怪责,但事后想想这种教育方式可能会带来后患,现在沈溪居然又提蹴鞠,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谢迁却道:“陛下,老臣认为,此事或另有原因。” 王鏊对于谢迁为沈溪开脱非常不满,二人交情不浅,以前就算有政见不合,也没像今天这样直接发生争执。王鏊冷眼打量谢迁,道:“沈溪教太子蹴鞠,任何情由都不应当,谢阁老既为人师,当深悉此理。” 朱祐樘曾经做过谢迁的学生,所以他称谢迁为“先生”,朱祐樘为了让儿子更有出息,也让三位阁老有时间过去教他儿子,所以谢迁也算的上是太子的半个先生。 谢迁道:“老臣过来前,曾粗略看过太子今日的读书情况,或许……情有可原呢?” 朱祐樘对谢迁的话,非常谨慎。 别人说的,他可能要怀疑,谢迁可不会随便说无的放矢的话,他说情有可原那就一定有由头。 不过朱祐樘实在看不进去这大段大段的文字,叹道:“先生有话直言,朕不看了。” 谢迁道:“老臣翻阅过,方知今日沈中允为太子所讲的乃是隋唐两朝之史实,提到盛唐之盛,在于兵锋所向无不臣服,然唐中之后,国力积重难返,方有五代割土之遗祸。太子或是因此而得出,盛唐弱宋,乃是因宋朝边疆有失,而令国瘦马弱之故,若以此论,沈中允或许有提点之功。” “是吗?” 尽管朱祐樘精神不太好,但听说儿子有这般高见,是因有沈溪提点,还有他儿子自己的总结,顿时惊喜地去翻查册子,在谢迁的指点之下,朱祐樘果然把沈溪跟太子之间这段对话找出来。 太子原意是,唐朝人能骑着高头大马去打蛮夷,为什么宋朝人就被金人打得满地找牙? 沈溪的回答是,宋人少马,边疆失守后缺少马场,少了马就打不了胜仗。 但在记录中,却没有这么直白,而是用文言文总结了一下:“太子言,唐兵盛,策马服蛮夷,何以宋人为金人所败?对曰,唐后割土,域窄马瘦矣。” 所以,朱厚照说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但其实是沈溪把现成的答案告诉了他。 ************ ps:第四更到! 谢谢“andyfans”长老厚赐三万金,谢谢黑棋堂主、nguice舵主各厚赐一万金! 今天大家好热情啊,现在又已经300张月票和108人打赏了!没说的,天子将爆发第五更,酬谢大家的热情! 也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哦!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三〇章 朝上吵,朝下和(第五更) 朱祐樘对于沈溪教育的方式方法不太赞同,但对于结果却非常满意,在他都没什么预见的情况下,沈溪前后只给太子上了两堂课,就让太子在众大臣面前给他挣足了面子,似乎不能太过苛责。 谢迁道:“臣以为,沈中允教太子读书,不但无过,反倒有功。太子正当孩提,若令太子安心读书绝非易事,沈中允此策,或可令太子劳逸结合,有所奇效。” “嗯。” 朱祐樘听到耳中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当爹的有几个不了解儿子的?朱厚照那么贪玩,想让他定下心读书太过困难,连他这个当皇帝的老爹都舍不得对其责罚,更何况那些讲官? “陛下,不能姑息纵容啊。” 王鏊苦心劝诫,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次弘治皇帝还是不想惩罚沈溪,甚至打算对沈溪进行奖赏,这实在有违官场既定的准则。 王鏊状告沈溪,并不能说他这个人小肚鸡肠,只是官场有定规,教太子也有定例,不能说你想另辟蹊径就由着你,若人人都跟着仿效,太子到哪儿去学圣贤文章?就算要改弦易辙,也请你混到首席讲官的位子上再说吧,资历不够一切免谈! 朱祐樘稍微迟疑:“这般……吴爱卿,你意下如何?” 朱祐樘很喜欢听臣下的意见,现在王鏊跟谢迁的态度相反,朱祐樘就想听听吴宽的意思……尽管他不怎么待见这位! 其实吴宽站在旁边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碍眼,先前弘治皇帝有意将他这个詹事府头号人物忽略,这会儿堂上两位一个要告沈溪的状,一个却为沈溪开脱甚至邀功,他夹在中间支持哪边都不是。 吴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为人处世一点儿不比谢迁差,当即拱手:“回陛下,臣以为,沈中允教太子蹴鞠之戏,令太子不安学业,是为讲官渎职,应当受罚……” 王鏊听了这话,不由点头,心想还是詹事府的同僚立场跟我一样,谁知道吴宽话锋一转,“然,臣听阁部之言,沈中允教太子蹴鞠乃是为令太子劳逸结合,且收到一定效果,故臣以为,此为有功。” “如此一来,则功过相抵,陛下不奖不罚,但要酌情下旨加以规劝,不得再令沈中允纵容太子嬉闹,业精于勤荒于嬉,太子年少容易为人所左右,陛下应多派人善加劝导太子的学业。” 谢迁瞥了吴宽一眼,之前怎么没看出你这家伙居然是随风倒的******?比奸诈狡猾,简直和我不遑多让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谢迁对于吴宽的意见还是可以接受的,他也觉得沈溪过早得到太多赏赐,不利于他今后的发展。 到底沈溪太过年轻,可塑性很强,一旦让那小子觉得官场晋升太简单,很容易滋生焦躁轻浮的心态,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出大错,到时候他的前途才真正毁了。 朱祐樘不想两位肱股之臣为一个新进讲官争执,直接做出决定:“此事便如此罢了。” 一句简单的“罢了”,等于是把王鏊的告状和谢迁的请赏给揭了过去,不奖不罚,什么也不说,事情就当没发生,至于指导沈溪改正教育方式方法的事,最终还要落在王鏊头上,皇帝不会下什么严令,尺度和标准由王鏊自行掌握。 对于此,王鏊颇为气恼,皇帝偏袒沈溪的意思太明显了! 不过,在弘治皇帝看来,现在沈溪属于“有功之臣”,才给太子上了两堂课,就让太子在大臣面前出了风头,就算他想惩罚,也觉得理由不那么充分,所以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走出文华殿,王鏊对谢迁略带不满:“谢阁老,你我多年老友,非要为了一个后生而在陛下面前争执,好显得我们失和?” 谢迁此时笑得就像只老狐狸:“济之,此话从何说起?我可是对事不对人……你或许不知,今日在大殿上,太子侃侃而谈,不但龙颜大悦,连我等做臣子的都颇为惊服,你说此时治沈溪的罪,不是让陛下难堪吗?” “这有何难堪的?有功则赏,有过当罚,教太子嬉乐,这岂是讲官所为?”王鏊兀自气愤不已。 谢迁笑着摇了摇头,有意无意说了一句:“难道济之平日教导太子,太子嬉闹之时还少吗?” 一句话,就让王鏊无言以对。 太子的胡闹脾性,虽然说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给惯的,也跟他们这些当先生的不作为有关,都想的是别人把太子教好,我自己只需要尽力就行了,可问题是太子嬉闹的时候越来越多,到如今讲官都无可奈何。 谢迁稍微拍了拍王鏊的肩膀,“做人总要有几分容人之量,莫不是济之觉得沈溪那后生崛起太快,将来会抢了你的位子?” 王鏊苦笑道:“谢阁老这是什么话?等到沈溪能独当一面时,恐怕我早已身入黄土了。” 虽然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到私下里关系很快又和缓起来,其实王鏊也不想这么没气节,只是有时候在谢迁面前,的确是生不起气。谢迁这张嘴,死人都能说活,“尤侃侃”可不是白叫的。 …… …… 回到家的沈溪,尚不知两位朝廷重臣,为了他的事在弘治皇帝面前争执一番。 沈溪现在正专心跟谢韵儿做最后的抵死缠绵……谢韵儿把动身回汀州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二。 谢韵儿想得很清楚,从京城回汀州,一路平安的话大约需要两个月时间,回去后正好能赶上药铺年底忙碌的时候。 谢韵儿无论何时,惦记的都不是她自己。其实以她目前六品命官妻子的身份,完全可以留在京城,只要沈溪考评期满,不出意外她就会成为命妇,成为有地位的女人,那到时她根本不需要再接触生意上的事,自贬身价。 或许是谢韵儿觉得亏欠陆、沈两家太多,不但给了她饭碗,让她养活谢家一大家子,还带给她沈溪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所以她只能更加用心回报两家。 谢韵儿回汀州,沈溪不能相送,便让秀儿和朱山陪她一起回去。这两位虽然只有股蛮力,但谢韵儿有头脑,可以形成优势互补。 朱山许久没见过父兄,总嚷嚷要回去,而宁儿和林黛都是无父无母,留在京城无关紧要,其实二女都不想走,一个眷恋沈溪,另一个则想着如何才能勾搭上谢二公子谢丕。 至于宋小城,需要暂时留在京城,运粮的事还有一些手尾没有完成。除此之外,沈溪正让宋小城暗地里培植势力,壮大力量,现在走的话等于是前功尽弃。因此,沈溪安排唐虎跟几个弟兄一路护送。 回去谢韵儿一行主要走大运河,再从长江航道进入鄱阳湖,抵达江西南昌。稍事休息,由赣江以及其支流回汀州……这一路基本都是水路,相对陆路要安全些。 沈溪为家里人准备了不少礼物,有他自己准备的,也有谢韵儿买的,算是夫妻二人的心意。 谢韵儿这一回去,二人圆房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以后沈谢两家也就不用考虑休妻的事情。 但谢韵儿做沈溪“大妇”,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因为她总觉得对不起林黛。毕竟林黛才是沈溪青梅竹马的恋人,又对沈溪一往情深,而且是早就配好的一对,反倒她是中途杀出来的第三者…… “相公,妾身走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做事且不可逞强,朝堂上的事不跟平常百姓家一样,很多人明里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尤其是要小心那人面兽心的贼子……” 沈溪想了想,谢韵儿所说的“人面兽心的贼子”,大约说的就是害了他们谢家的李东阳。 沈溪跟李东阳接触不多,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好是坏,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李东阳的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但人无完人,李东阳在朱厚照登基后依附大太监刘瑾,对宦阉百般巴结奉承,甚至不惜撰写碑文称颂,并配合阉党对朝中大臣进行迫害,人所共知。 “……相公对黛儿一定要好些,她无父无母,自小便在沈家长大,心里只有相公,是妾身抢了她的名分,等相公带她回去时,妾身让回给她便是……” 又是不靠谱的话! 既然是妻子,那一辈子都是妻子,除非把妻子给休了,否则降妻为妾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涉及礼法和律令的问题。 但或许谢韵儿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沈家的一个过客,没把自己放在多么高的地位上,所以总想着亏欠了林黛,才会有这般想法。 “……妾身会想念相公的,若相公考核期满,一定要回汀州。” 说了那么多,其实这才是谢韵儿想说的。沈溪尽了丈夫的责任,对她百般疼惜,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她心中已经不再有什么遗憾。 可越是沉浸在幸福中,谢韵儿越是觉得这幸福宛若镜花水月无法把握,让她焦虑不安。谢韵儿总觉得沈溪是因为可怜她,才施舍她这样一段感情,但其实以沈溪心理年岁,绝不会在感情问题上有所敷衍。 沈溪安慰道:“都道小别胜新婚,娘子此去,为夫心中牵挂,恨不能早日相见,一旦考核期满,必然会回乡省亲……娘子,拿好文牒,路上只管住官家的驿站,如此为夫才能放心。” 官员家眷远行,免费住官驿站算是一种特权,谢韵儿一介女子,远行几千里回乡,若一路都住客栈,难免不会遇上贼寇。不是说中原之地便一定安稳,以前安汝升也曾在松江府为恶,连官船都敢打劫。 “嗯。” 谢韵儿望着沈溪,眸子里满是深情。 ********** ps:第五更到! 大家太牛掰了,今天又是343张月票和120人打赏!在此天子只能说一声:让月票和打赏来得更猛烈些吧! 端午节我们这边写了一天雨,但天子的心一片火热,明天继续加更!与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五三一章 衙内二世祖(第一更) 谢韵儿明明不想走,可她却非要坚持离京,沈溪觉得大约是她有强迫症吧,这属于典型的封建思想荼毒的结果,为了报恩和顾全大局,便要牺牲个人的幸福,刻薄自己才可以心安理得。 送谢韵儿走时,望着谢韵儿那不舍而纠结的神色,沈溪很想说一句:“娘子,你的自虐症很严重啊。” 谢韵儿离开前,跟沈溪过了一段时间恩爱的夫妻生活,她这一走,沈溪突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很多事都是不经历便不会想,一旦体验过那种美妙滋味后,就会形成某种习惯,就好似成瘾一样,再难心平气和。 为了适应谢韵儿走之后的生活,沈溪只能寄情工作来麻醉自己,可问题是沈溪目前的工作实在太清闲了。 逢四、九才去给太子上课,别的时候就算加上编讲案,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在汀州时,他尚且可以通过帮惠娘经营生意,又或者是写说本刊印等方式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可如今连点儿精神寄托都没有。 官场跟科举一样是个熬人的地方! 沈溪用了三年多时间完成别人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科举之路,一步登天。可进入官场后,他仍旧处于食物链底层,想往往上爬,却再也没有类似科举之类的捷径,只能一点点打磨,等把那些老家伙都熬死了,就轮到他上位了……官场中最讲究的就是论资排辈。 沈溪用了几天时间整理心学理论,以他的名望尚未到为自己著书立言的程度,权且当这是打发时间。 谢丕对沈溪的心学理论颇为推崇,只要就闲暇就会来沈家拜访,一方面是为了探讨心学,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跟沈溪攀关系。 连沈溪都觉得,谢迁这儿子有些热情过头,以谢迁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谢丕实在没必要跟他这么一个正六品的微末小官走得太近。 过了九月,天气逐渐转凉,沈溪按部就班地给朱厚照上课,讲的都是通俗历史,从秦汉到元明,朱厚照听得马马虎虎。 虽说朱厚照并不太想上课,可沈溪的课终归比别人讲得更有趣味些,所以刚开始还好,一直坚持上课。 王鏊找沈溪谈过话,大意是让他在教学时循规蹈矩,不能再对太子提一些无关学习的内容,诸如促织、蹴鞠之类,这让沈溪讲课的趣味性大为减少。朱厚照到后面历史听多了,觉得没甚趣味,便询问沈溪有什么好玩的,每每这个时候沈溪都是三缄其口,连续忤逆太子的结果便是朱厚照对沈溪不理不睬。 在对沈溪的历史课兴趣减弱后,朱厚照又开始逃课,沈溪对此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稍有逾越就是违制,这严重束缚了沈溪的手脚以及讲课的积极性。好在沈溪也想明白了,反正是混日子,没必要那么认真。既然别人对熊孩子没辙,沈溪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逞强。 诚然,一次两次用好玩的东西能把熊孩子的心给勾住,但这终归属于饮鸩止渴,皇帝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哪天皇帝不爽了,降职罚俸都是轻的,直接来个“令其致仕永不叙用”那就呜呼哀哉。 如今朱厚照对于玩蛐蛐没兴趣,但对踢蹴鞠却非常上瘾,沈溪非常怀疑朱厚照以后身边会不会出个“高俅第二”。 秋天匆匆过去,初冬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天气逐渐变得寒冷,沈溪出门得换上厚重的冬装了。 刚到京城时,沈溪没时间到城里各处走走,如今他有了闲暇,谢韵儿一走,林黛仍旧在使小性子,在家里闷着没甚趣味,去詹事府也无事可做,于是沈溪便到京城各处看看,领略一下大明京师的风土人情。 但就算京城繁华,逛久了也让人觉得腻歪,沈溪总结了一下,京师不外乎人多、商铺多、衙门多,正阳门里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等闹市,沈溪逛了几回,发觉不过如此,比之后世的商业步行街和百货大楼差多了。 到后面沈溪便不太爱出去走,最多是在住家的教忠坊周边的茶楼,找个相对僻静点儿的临窗雅座,把写讲案的地方从家里的书房挪到外面来,就好像后世泡咖啡馆写东西一样,休闲之至,优哉游哉。 别人都在忙着讨生活,而沈溪已经进化一介闲人,十四岁没到,人生似乎就已经没了奔头,有时候沈溪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天沈溪刚从家门出来,远远看到一顶官轿往自家门口而来,等轿子里的人现身,沈溪险些认不出,却是老熟人洪浊。 此时的洪浊红光满面,看上去神采奕奕,没了以往的颓废,新官上任,连以前身上的那股窝囊气也不见了。 “沈公子,久违。”洪浊下来就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从洪浊的脸色看,应该不知他跟谢韵儿的关系,不然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沈溪行礼:“洪公子这是……哪个有司衙门供职啊?” 洪浊回了一礼,笑道:“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沈溪咧咧嘴,恭喜两句,心里却在想,果然是有荫庇的就是不一样啊,自己辛辛苦苦考个状元,出来做官才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人家洪浊考个举人,直接放正七品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你当个七品官也就算了,出门还要坐官轿,这是诚心耀武扬威?我一个正六品的詹事府官员,现在还没混上官轿呢。 洪浊听到沈溪的恭喜,脸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官到底是祖荫而来,跟沈溪这样正常科举出来的官员有着本质的区别,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沈溪既已出门,洪浊没有强要到谢府坐坐的意思,而是陪着沈溪,一同到了安定门大街与顺天府街交汇处的一个大茶楼,到二楼临窗处寻了个座位坐下后,洪浊感慨道:“家父本希望我去五军都督府供差,只是……现在那里没有有品秩的官缺,只好先到兵马司过度一下。” 沈溪点了点头。 反正京师军队这些衙门,都是为这些二世祖开的,要说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历代都是郡王或者是有勋爵的人兼任,也就是弘治朝王亲贵胄太少,洪浊才有机会进去供职,而且起点很高。 “以后在下负责缉捕、查问之事,还要请沈公子多多关照。”洪浊补充道。 沈溪笑了笑,问道:“在下不过一介文臣,又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这种清水衙门供职,有何处能帮到洪公子的?” 洪浊语气中透出些无奈道:“同为朝官,能帮衬一些总是好的。” 沈溪看得出来,洪浊对于出任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有欠自信,他应该是觉得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胜任这份正七品的差事。 不过据沈溪所知,五城兵马司只是兵部下的一个职司衙门,平日所作之事,不过是协助京县衙门,说是有缉捕、惩治奸邪的职责,但更多的却是疏通水渠、救火、协调治安等零碎琐事,洪浊堂堂的副指挥使,相当于后世京城的警察局副局长,这些琐事根本就轮不到他亲力亲为,最多当个监工,根本就没难度。 沈溪与洪浊闲聊了些关于公事的事情,这才问道:“洪公子今日前来,不会只想跟在下说你当官了吧?” 洪浊脸色稍微有些黯然:“平日当差无太多事,便想过来走走,沈公子可有从汀州过来的消息?” 沈溪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洪浊问的是谢韵儿,他可不会把谢韵儿到过京城的事告诉洪浊,那纯属自找麻烦。 洪浊轻轻一叹,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看得出他很在意谢韵儿。不过他越是记挂心上,越让沈溪觉得不舒服……自己的娘子总被别人惦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沈溪道:“洪公子何时当父亲?” 提到孩子,洪浊脸色好转:“快了,到时候沈公子一定要过来喝杯水酒。” 沈溪点了点头,心想,我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你生儿子我去凑什么热闹? 洪浊从怀里拿出一份请柬,“沈公子,这份请柬是一位熟人送来的,说是邀请你我同去饮宴,今日我过来顺便将请柬送到你手上。” 什么熟人送请柬会同时邀请他跟洪浊? 等看过请柬具名,沈溪登时释然,还别说,这个人跟他和洪浊确实有些“交情”,这交情简直让洪浊刻骨铭心,正是当初在汀州府城对洪浊一通暴打,令洪浊惨淡回京,为恶一方的纨绔衙内高崇。 沈溪这才想起,高明城已经到户部赴任,想来他一定会将这个宝贝孙子带在身边。高崇来京,自然得先拜一下地头蛇。 高崇在京人生地不熟,知道洪家乃是勋贵世家,居然主动邀约冰释前嫌,让沈溪大感想不到。 不过沈溪更想不到的是,洪浊居然接受邀请,还把请柬转送到他手上。 沈溪汀州府试时的主考官便是高明城。 高明城抵京城,沈溪本应以学生的身份前去拜访,可沈溪实在不想跟这个大赃官有太多牵连,因为沈溪知道高明城大限将至,皇帝暂时没有在河南水患的问题上治高明城的罪,是皇帝顾全自己的颜面,但弘治皇帝并非知错不改,在矫枉过正的原则下,高明城早晚会被收拾。 “汀水楼?什么地方?”沈溪看过请柬,对于高崇邀约之所有些印象,但又记不得何处看过。 洪浊想了想,道:“据说是汀州人开的一家……风月之所,以沈公子的年岁,应该不曾拜访过……我已差人通知高公子,让他换个地方。” 沈溪抬头看了洪浊一眼,这家伙是不是忘了当初被高崇打得多惨?这声“高公子”称呼起来竟然没什么隔阂! 经过洪浊这一提醒,沈溪想起来了,这汀水楼正是玉娘所开青|楼,当时周胖子给过他请柬请他前往“参观”,沈溪自然不想主动跟玉娘有什么来往,若玉娘奉了刘大夏的命令要他办什么事,绝不会邀约,自然会上门找他。 “高公子?可是当初……高知府的孙子?”沈溪语气不太友好,问道。 “正是。”洪浊微微点头,“如今高知府从河南巡抚任上调户部担任郎中,高公子入国子学读书,以后见了沈公子,他还要尊称你一声先生呢。” ************* ps:第一更到!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今天天子将继续爆发,保底两更,为新长老“llhz”大大加更一章,再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好,将再度追更一章,也就是起码四更,加之作为悬赏的未定一章,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三二章 教唆绑架(第二更) 作为一介纨绔衙内,高崇并无太好的才学,凭他自己的本事根本别想进国子监。 但如今国子监只要有钱就能进,高明城当了三年的河南巡抚,捞了不知道多少,送孙子入国子监读书轻而易举。 如今高明城调入户部当差,要是弘治皇帝不秋后算账,以他钻营的本事,加上金钱开道,高崇以后或许还可以谋一个官缺,活脱脱又是一个洪浊。 相约时间是在三天后,洪浊特地把聚会地点从“汀水楼”改成一家名为“淮南居”的酒楼,主要是为了方便沈溪赴约。 因为高崇得知曾经那个“小不点”如今已高中状元,当然想跟沈溪攀关系。 洪浊勋贵世家出身,从最开始就很注重与官宦子弟结交,这也是他到汀州府城后与高崇等人走在一起的原因。官场上,利益大于原则,估计洪浊是将高崇对他**的伤害,当作对他人生的鞭策…… 沈溪想想都觉得变态,我这个没被打的局外人都觉得面对仇人你不报复都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你这个当事者反倒觉得无所谓。 沈溪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他不太想赴宴,大不了到时候找个由头推搪过去就是,可当天下午,却有两个老熟人联袂来访,且来意不善。为首者乃是江栎唯,身后跟着一袭男装的玉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从礼部会试鬻题案及府库盗粮案后,江栎唯便未再跟沈溪见过面,人家是贵人事忙,沈溪自然不会打搅,不过此番江栎唯既然亲自前来,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提醒沈公子一句,最好与姓高的走远些,否则会令你身败名裂!”江栎唯也不废话,上来语气就近乎恐吓。 沈溪一听便明白了,刘大夏不想留高明城这样一个蛀虫在户部,所以委任江栎唯追查高明城的犯罪证据,江栎唯属于奉命而为。刘大夏或许随时都会去弘治皇帝那里告一状,让高明城吃不了兜着走。 可问题是,朱佑樘早就知道他用人不当,现在要维护他身为帝王的面子,你做臣子的恐怕此时不适宜去揭皇帝的疮疤吧? 沈溪道:“在下不太明白江公子之意。” “不明白?” 江栎唯冷笑不已,“姓高的与沈公子渊源匪浅,当初他得升河南巡抚,汀州商会在背后出力不小,到如今恐怕仍旧有私相授受的事情吧?” 江栎唯居然把矛头又指向汀州商会。 沈溪不得不承认,高明城当政期间,正是汀州商会崛起和蓬勃发展的时期,汀州商会帮助知府衙门赈水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对知府衙门送礼,但这只是身为商贾的无奈,并非诚心行贿。 高明城到河南任上后,也曾想过把汀州商会发展到他的治下,但因福建与河南之间山长水远,高明城改而培植地方势力,从那之后,汀州商会与高明城之间便断了联系。 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汀州商会曾为高明城所用的事实。 沈溪道:“那江公子想怎样?” 江栎唯以为沈溪被他震慑住了,继续冷笑:“汀州商会拿出高明城犯案罪证,朝廷或许会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汀州商会只会给高明城陪葬,到时候,恐怕连沈公子也难以保全。” 沈溪心里一叹。 这江栎唯做事太冲动了,立功心切无可厚非,可若做事太过心急非常容易坏事,恐怕刘大夏也不是让江栎唯马上便调查出高明城贪污受贿的证据进而告御状,而是让江栎唯暗中追查,为铲除高明城做准备,但江栎唯却领会错了意思。 江栎唯自弘治六年中武进士,前后六年时间,飞速爬升只是这两三年的事情,这铸就了他心浮气躁的心理。 沈溪觉得,江栎唯做事能力尚可,就是不怎么会为人处世,一句话,完全不懂得中庸之道。 沈溪道:“在下恐怕力不能及,汀州商会本就与高郎中无勾连,若非说有勾连的话……江公子还是找出证据为好。” 江栎唯一听火大了,我让你交出证据,你现在让我找证据,这不是诚心跟我为难? “沈公子不怕本官拿你问罪?” 江栎唯习惯性地又威吓沈溪,可当他说出口时,就意识到沈溪今时不同往日。以沈溪詹事府右中允兼东宫讲官的身份,没有弘治皇帝的授意,即便他如今已经晋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也奈何沈溪不得,“好,那你等着瞧!” 江栎唯说完,气冲冲而去。 玉娘并未随江栎唯离开,若有所思地打量沈溪,脸上没有任何着急之色。 沈溪问道:“玉娘是想替江公子劝我?” 玉娘笑道:“奴家并无此意,奴家也觉得,江大人做事太过心急,反倒是沈大人……更似是做大事之人,无论面对何事,都能做到气定神闲。” “是吗?”沈溪苦笑了一下,“我自己还在头疼怎么应付江公子,未料玉娘竟这般恭维我。” 玉娘道:“有些事,奴家要对沈大人言明。传说高郎中为官数十载,积累数十万两白银,却无人知晓他将银子藏于何处,若能将这笔银子起出,于国库助益不少,实乃大功一件。或许江大人正是因此而着急……沈大人若能助朝廷查获此案,想必会高升……” 沈溪耸耸肩,道:“就算查获,高升的恐怕也不是我吧?” 玉娘一愣,但仔细一想,可不正如沈溪所言? 沈溪是翰林官,属于做学问的,晋升之路是翰林院、詹事府、寺官、礼部,跟六部官员或者是地方官的升迁之路区别很大。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溪既为翰林官,是没有道理为户部查案的,就算查出案情始末,也不可能对沈溪的升迁之路形成影响,除非刘大夏真的将沈溪调到户部当差。 但沈溪是弘治皇帝钦命的东宫讲官,刘大夏没有调用他的权力。 沈溪查案,最多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反倒会因高明城与汀州商会的关系,令他在其中很难摘开。 玉娘经验老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将来之事,未尝可知,刘尚书对沈大人可是欣赏的紧呢!” 沈溪撇撇嘴,刘大夏欣赏的人多了,我算哪根葱?凭什么就能让刘大夏欣赏而提拔? 沈溪大概能料到,玉娘回去要对刘大夏回禀,所以他不能太过直接地回绝,想了想道:“在下尽力而为。” 玉娘点点头,又提了一嘴:“高郎中的孙子高崇近日经常出没于京城演乐胡同,出手阔绰,沈大人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沈溪心想,玉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之前居住的黄华坊,靠近东四牌楼附近,有东院,有本司胡同。所谓本司者,盖即教坊司也。又有勾栏胡同、演乐胡同,其相近复有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粉子胡同,正是风月荟萃之所。 不过,玉娘明显不想细说,恭敬行礼后便告辞了。 沈溪回到房间稍微一琢磨,玉娘这是弦外有音,告诉他高崇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等于是把高崇的行踪告诉他,但知道高崇行踪又有何用?除非是…… 绑架? 把高崇绑了,跟高明城要赎金! 高明城就这一个孙子,肯定会就范,朝廷以此为线索,追查高明城藏银之所,将他为官多年贪墨的几十万两银子起出来…… 沈溪心想:“以玉娘的身份和立场,照理不该有这般大胆的提议,刘大夏为人正直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那多半又是江栎唯出的馊主意。” 江栎唯在沈溪面前表现得声色俱厉,算是迎头给了他一棒,再由玉娘送出甜枣,顺带告诉他可以借此立功,并婉转地提出绑架这个主意,方便追查高明城所藏的脏银。 事成后功劳是江栎唯的,事败……我可没告诉你要绑架,人是你绑的,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本来沈溪不打算去见高崇,不过眼下看来非去不可了,不过却不是为了绑架高崇,而是要“保护”他。 沈溪最怕的是江栎唯自己动手绑人,最后并把事情赖到他头上。 要说绑人这主意还真是不错,高明城年老体迈,他贪污受贿那么多银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死后能让他的子孙过上好日子?如今他就高崇这一个孙子,高崇被绑,高明城肯定会慌了手脚,把大笔银子运到京城赎人不是不可能。 但这总归不是正途,听起来很难听!所以江栎唯才想到将绑人之事假手他人,且知道沈溪在福州时曾设计杀掉宋喜儿,手上又有人手,江栎唯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溪,将沈溪作为牵线木偶,进退自如。 沈溪暗忖,江栎唯啊江栎唯,你也太小看我了。 将事情想明白,沈溪也有了主意……他跟江栎唯的立场恰恰相反,他要“保住”高明城和高崇,一来能令汀州商会平安无事,另外他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沈溪装作一副仓皇无措的样子,当晚便写了一封信。信是给身在汀州的惠娘写的,沈溪知道,既然江栎唯这次想要利用他,必然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这封信的内容肯定会为江栎唯获悉。 与其说这是一封给惠娘的信,还不如说是写给江栎唯看的,江栎唯想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江栎唯。 沈溪写好信后,没有让宋小城送去闵生茶楼,而是让其第二天一清早出城,假装送这封信,但到通州上船后,再想办法摸回京师。 以沈溪对江栎唯的了解,只要信在宋小城手上,江栎唯的注意力自然就会放在这封信上,沈溪便可暗中施以手段,把保护高崇的事安排妥当。 高崇初来京城,风花雪月好不快哉,不曾想他早已成为别人角力的目标。 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关心起作恶多端的高崇的安危。 ************ ps:第二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三三章 反常的脾性(第三更) 这天沈溪给朱厚照讲《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并非二十一史之一,且是一部编年体的通史,在造诣上,可以与《史记》相媲美,但因其历史发展脉络清晰,往往用追叙和终言的手法,说明史事的前因后果,使人得到系统而明晰的印象。它的内容以政治、军事的史实为主,借以展示历代君臣治乱、成败、安危之迹,作为历史的借鉴。 王鏊不允许沈溪再直接地讲白话文的通俗历史,所以沈溪便把时间跨度最长的《资治通鉴》作为朱厚照学历史的主要教材。 可朱厚照对于学习《资治通鉴》明显缺乏兴趣,沈溪总共讲了三个时辰,他就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沈溪早前已听说,朱厚照这几天玩蹴鞠玩上了瘾,到晚上也会叫侍从陪他一起玩,影响了睡眠。 “殿下,今日要讲的内容就这些,臣先告退了。”沈溪讲完课,收拾好讲案就要离开。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这就讲完了?喂,沈先生,你踢蹴鞠的水平怎么样?我身边那些人,没一个会踢的,既然你跟我说出来,你踢的一定很好吧?” “回殿下,臣蹴鞠之戏不太懂,不过……臣却知道蹴鞠有一种踢法,非常有趣。”沈溪道。 朱厚照顿时瞪起眼来,赶紧问道:“怎么个踢法,你且说来!” 沈溪笑而不语,讲案收拾好便走,连解释的兴趣都欠奉。 朱厚照过来拉着他衣服,觍着脸道:“先生,我知道这几天我学得不那么用功,可……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啊,要不这样,你跟我说怎么踢,下次你讲课,我认真听……怎样?” 下次好好学,这跟明日复明日有何区别? 沈溪轻叹道:“殿下因嬉戏而荒废学业,臣就是失责,王学士已教训过我,不得再教授太子玩乐之法。太子自重吧。” 朱厚照愤愤然握紧拳头:“又是王学士,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诚心跟我作对,我一有什么过错他就去跟父皇告状。等着,我明天好好教训他一顿,看他怎么为难我……下次来你一定告诉我怎么踢。” 熊孩子要对付先生,沈溪作为知情者却在想,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管他呢,王鏊你不是很牛吗,以为太子在所有先生中唯独对你言听计从,以为太子离了你不行? 也是时候让你知道,做讲官的都是苦命,没谁有特权。 沈溪第二天不用上课,也不用到詹事府坐班,至于王鏊是不是被熊孩子朱厚照捉弄,暂时他不想理会。 以沈溪这几个月来对太子的观察,这熊孩子要捉弄人,手段多样,放在后世的学校绝对是坏孩子的典型。 这天是沈溪与洪浊相约,去赴高崇宴请的日子。沈溪提前已将高崇到京城后的行踪和习惯打听清楚。 高崇进京后,身边除了一群狐朋狗友,总会带上三五名护院和家仆,一如他在汀州市面上横行无忌的模样,但因京城乃天子脚下,高崇做事低调许多,轻易不与人争执。 或许是年长之后稍微成熟,高崇已没有当初那么张扬,据说还娶了妻妾,但到京城后依然流连于花街柳巷,出手相当阔绰。 不知检点,死的快啊! 这天下午,洪浊亲自到沈溪府上相请,其实他是找借口到谢家老宅看看,沈溪担心混熟了以后他没事就上门,万一以后谢韵儿回京会撞个正着,便没有让他进门,与其一同步行前往相约的“淮南居”,路上顺带说说关于高崇宴请之事。 “……洪公子,上次高公子打你,你不记恨?”沈溪问道。 洪浊道:“都是陈年往事,何必记在心中?要不是他打醒我,或许我还留在汀州等谢家妹子原谅,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这是看开了啊! 是不是觉得对谢韵儿的痴情没有取得应有的回报,感觉不值之下索性连与高崇的恩怨一并抛开? 可你真的能放的下那段情? 沈溪道:“相见后总归有些尴尬,高知府后来官至河南巡抚,如今就算受到水灾牵累,调到京城,仍旧为户部郎中,这年头有钱势就是老大,只怕高公子仍旧如以前那般嚣张跋扈,你我同去,怕是有危险。” 洪浊点头道:“不怕,我带了人随身保护。” 到了街口,便见洪浊家里派来的保镖队伍,毕竟是勋贵世家,洪浊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家里的护院全都是好手,或许其中就有上阵杀过敌的军汉。 沈溪点头,在洪浊耳边说了一句,洪浊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沈溪故作高深:“洪公子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便可,想来高公子主动来请,不会对你我不利。” 不带些人保护真的好吗?洪浊面色中带着怀疑。 “好。” 尽管有些不解,洪浊还是把人调走了。 “淮南居”距离沈溪的住处并不远,位于正觉寺附近,和洪浊供职的东城兵马司隔着四五条胡同。 到了“淮南居”后,沈溪觉得这酒楼的布局,跟李家经营的酒肆有些相似,进门稍微一问方知,这“淮南居”的东主正是京城大商贾李家。 沈溪自从被李二小姐撞破他跟周胖子在一起后,李家便再未有人过来叨扰,本来他跟李家之间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他帮李家修复《清明上河图》,李家帮他把谢家的老宅和老铺赎回来,买卖公平,交易达成后互不亏欠。 沈溪和洪浊来得不算早,可到了才发觉,高崇这个主人居然没来。 洪浊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宴请的主家反倒比客人晚到,在洪浊看来,这高崇请客的诚意明显不足。 沈溪却不以为意,他现在最怕江栎唯见他迟迟不动手,派人先行绑架高崇,栽赃陷害。不过江栎唯既然知道高崇宴请他和洪浊,没道理不等宴请结束,沈溪也的确作出派人绑架高崇的假象,还故意让江栎唯派去盯他的人看到。 沈溪来的时候有留意,看看周围是否有人跟随,或者在“淮南居”周围盯着。或许是江栎唯尚不知今日相约之所,沈溪并未见到形迹可疑之人。 等了不长时间,高崇才在两名朋友的陪伴下上楼来,或许是高崇为了表示他对洪浊的忏悔,这次他带的人很少,除了两位朋友,别人都没有上楼。 却说高崇这两位朋友,沈溪居然认得一个,竟是李家大公子李愈,另一个名叫张起,是高崇到京城后认识的官家公子。 “这位不是……沈状元?” 李愈见到沈溪,脸上挤满笑容。 要说高崇对洪浊有愧疚,李愈心中对沈溪也满是歉意,因为在知道沈溪真实身份前,他先后几次想对沈溪动粗,若非中途均被人打搅,沈溪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溪从李愈的热情中稍微判断了下,莫不是李二小姐没将他跟周胖子走在一起的事告诉家里人? “学生见过沈翰林、洪副指挥。”高崇恭敬地对沈溪行礼。 高崇身后的李愈和张起也赶紧行礼,不过二人都自称“草民”,显然没有功名在身。 沈溪在几人中地位最高,他先坐下道:“诸位请坐。” “不敢当。” 高崇面有惭愧之色。 沈溪看高崇这举止,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前高崇给人的印象是嚣张跋扈气势凌人,可今天一看,完全是个恭谨的谦谦君子。 沈溪心想:“他如此态度,是因在我和洪浊面前如此,还是有什么事令他性格发生改变?” “不必多礼,既是朋友相聚,一切自便吧。”沈溪道。 高崇这才坐下,等他落座,张起和李愈才跟着落座。随后,高崇支起身子,为在座之人敬茶,仍旧是一脸谦卑恭谨的模样。 “听闻洪兄荣升副指挥使,心中着实感慨,在下当年少不更事,得罪洪兄您,今日特地赔罪……还有沈翰林,学生如今得入国子学,以后希望能多跟沈翰林求教。”高崇说话间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沈溪心想,莫非高崇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性格转变断不会如此之大……又或者是天子脚下,他终于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但一个曾经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之人,会有那么多顾虑? 等酒菜上来,高崇又为沈溪和洪浊敬酒,表现得毕恭毕敬,连没什么处世经验的洪浊也觉得有些诧异。 洪浊心道:“莫不是我当了官,他怕我?可他祖父如今仍旧为户部郎中……” 酒过三巡,沈溪问道:“高公子何时到的京城?” “回沈翰林的话,学生于九月初五抵达京城,距今已有月余,本想早些登门拜访,又怕冒昧……只好先修书与洪副指挥使赔罪,让他代请。沈翰林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实乃天下学子典范,学生听闻后,好生敬佩。” 洪浊道:“如今沈大人在东宫为讲官,所教授乃是太子,平日闲暇无多,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从这句话,沈溪听出洪浊其实早就收到邀请,但一直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跟高崇冰释前嫌。 酒席间,高崇对沈溪和洪浊谦恭之极,沈溪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并没有太纠结,反正这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李愈虽然不明白高崇与沈溪、洪浊之间有何纠葛,但眼下好不容易有跟沈溪和解的机会,忍不住插话道:“草民一直想邀请沈状元过府一叙,不知沈状元何时有空暇?舍妹……经常提及沈状元呢。” 沈溪心想,看来你妹妹为了让家人心安,连我跟周胖子“同流合污”的事都没说出来……若知晓了,你们李家人会欢迎我这个“仇家”? 沈溪随口敷衍:“日后若有闲暇,一定登门拜访。” ************* ps:第三更到! 本章为新长老“llhz”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同时也谢谢这段时间所有兄弟姐妹的支持! 天子继续求下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三四章 假绑架,真献策(第四更) 高崇除了宴请,还带来两份礼物,分别送给沈溪和洪浊。 装礼物的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木匣,入手不沉,里面不似装着金银珠宝,洪浊好奇之下,当场打开,却见里面是极为罕见的人形老山参,须发俱全,看样子起码在百年以上,不禁让洪浊大感意外。 沈溪倒是明白高崇的用意:当初不是打了你一顿吗?现在送你老山参补补,看我想得多周到! 沈溪对礼物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次酒宴上。 高崇道:“本想请二位到汀水楼去,那汀水楼的掌柜……却是在下于汀州府时的旧交,只是想来,沈翰林如今刚成家,或许多有不便吧?” 洪浊惊讶地看着沈溪:“沈翰林已成家?” 高崇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关于沈溪跟谢韵儿成婚的事,高崇想方设法才搞清楚,但并不代表洪浊也知悉,他清楚洪浊跟谢韵儿那段渊源,干脆岔开话题。 洪浊并非傻子,联想到如今沈溪住的是谢家老宅,多少意识到什么,坐在那儿怅然若失,连后面高崇等人给他敬酒他都心不在焉。 等酒宴散去,天色昏暗下来,各自准备打道回府。到了酒楼门口,沈溪突然招呼道:“高公子,在下有些话想对你讲,不知可否借一步叙话?” 高崇怔了怔,看了看停下脚步的洪浊,又看看满脸诧异的李愈和张起,微微点头,与沈溪走到街角一处阴暗的地方,沈溪道:“在下得知,有人欲对高公子不利,高公子应有所防备才好。” 高崇惊讶地问道:“沈翰林……你怎得知?” 沈溪心里暗笑,我派人假装要绑架你,自己岂会不清楚? 沈溪叹道:“具体在下不便详说……” 沈溪话音刚落,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几个人,蒙着面,手持棍棒,其中一人手上提着条麻袋,肩膀上搭着根绳索,出来就喊:“怎么一次有俩,风紧扯乎?” “不!机不可失,上!” 一人发出命令,却是豪爽的北方口音。这些人一个个五大三粗,挥起棍棒就朝沈溪和高崇身上招呼。 “救命啊!” 高崇还没反应过来,沈溪已高呼出声。 洪浊正诧异地打量沈溪与高崇,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突然发现情况不对,马上招呼随从救人。 沈溪挡在前面挨了一闷棍,但他马上高呼:“本官乃堂堂状元,六品命官,你们敢绑架于我,必定诛灭九族!” 沈溪这一厉喝,把对面几人吓了一大跳,一人冷哼一声:“当官了不起啊,我们专门收拾当官的!” 话音落下,依然要对沈溪痛下杀手! 不过沈溪这一嚷嚷,周围商铺里立即有人出来,高崇的护院和家仆率先冲上前,再加上洪浊以及李愈、张起带来的仆人,黑压压一片杀奔过去。那些贼匪本将高崇按住,见势不妙,这会儿人肯定绑不走了,一声招呼便即撤走,进退如风,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等人一走,沈溪一脸痛苦地摸着挨了一闷棍的手臂,高崇则魂飞魄散地瘫坐地上,半晌没起身。 “怎么回事?” 洪浊身为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有责任维持辖区安稳,却没想到发生这种匪人公然绑架之事,这让他恼羞成怒,想差人前去追捕,才想起他所带人手大多在沈溪劝解下差遣走了。 沈溪咧着嘴道:“我看这些人,是特意针对高公子而来。” 高崇脸上满是惊恐:“今日已有人欲对在下不利,幸好李兄带着家仆出现及时……” 洪浊一脸不解,望向高崇:“高公子近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高崇想了想,确定地摇摇头。 高崇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他在汀州府以及河南当衙内时,得罪的人太多了,可到京城后他老实了许多,去寻花问月甚至都没跟人争风吃醋过,谁会跟他为难? 沈溪叹道:“看刚才那几人的身手,不似一般匪类,应该都是些练家子,训练有素连一般衙差都无这般气势,加上他们不把我这个状元放在眼里,只怕是……锦衣卫的人。” “啊!?” 洪浊惊讶无比:“锦衣卫的人怎会与高公子为难?” 沈溪摇摇头:“此事怕与高郎中有关。” 一句话,让高崇面色一紧,显然他早已从高明城那里了解当前的惊险处境。高明城其实早就意识到,弘治皇帝不是不想按照《大明律》把他扒皮抽筋,只是碍于自身面子暂时放他一马,所以千叮咛万叮嘱,让高崇在京城安守本分。 高崇极度震惊:“沈翰林说知道一些事,可是与此有关?” 沈溪点头,高崇顿时心跳如擂鼓。 洪浊不解地问道:“到底是何事?” 沈溪道:“此事与洪公子无关,在下有事与高公子商谈,洪公子请回吧。” 洪浊本来就不太有主见,听沈溪这么一说,他心里就算惊讶,也看出沈溪和高崇对他有所保留,当即点了点头,赶紧带着他的人离开。当然洪浊这么做,明哲保身更多一些,跟锦衣卫扯上关系,一定不是小事,他一个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最好不要趟这潭浑水。 等洪浊一走,高崇突然跪倒在沈溪面前:“沈翰林,求您帮忙,我……还有家祖,可能要遭殃!” 沈溪故作诧异:“令祖如今依然是户部郎中,堂堂朝廷命官,怎会遭殃?” 高崇满脸凄哀之色:“家祖在河南巡抚任上,有一些小亏空……如今在户部郎中任上,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所查,如今那些番子竟公然绑架于我,必是想以我来要挟家祖。还请沈翰林在陛下面前美言……” 沈溪这才知道,为何高崇会这般恭维他,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高明城说是调到京城来当官,但其实是先把他从河南巡抚位置上挪开,好让人清查他的罪行,同时先找个位置稳住他,只等把赃银找出来便秋后算账。高明城如今夹着尾巴做人,想跟弘治皇帝求情,但苦无门路,居然想通过沈溪这条途径。 沈溪道:“在下感念高知府当年点我为府试案首,助我科举之途一路平顺,如今他有难,在下倒不介意相帮。只是高郎中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东宫小小一讲官,如何能帮得上高郎中?” 高崇见沈溪说得坦诚,并不怀疑沈溪是在装腔作势,况且沈溪本无必要趟这滩浑水,但却冒险通知他有危险,故此沈溪的话在高崇听来可信度蛮高的。 “那可如何是好?” 高崇已因为之前连番遭遇绑架慌了手脚。 “高郎中若是可以到寿宁侯府上……” 沈溪说到这儿,似乎感觉说漏嘴了,把话一收,轻叹道,“有些话不便明言,高公子回去后与令祖好好商议。” 高崇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向沈溪磕头致谢。 朝廷之所以没对高明城马上下手,一来是因为弘治皇帝的面子,二来是没找到高明城所藏脏银,但长久下去,高明城必然出事。 沈溪可以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以前高明城巴结的那些人,要么对高明城弃如敝履,要么已被弘治皇帝惩治,眼下谁都救不了高明城,唯独只有外戚张氏兄弟,或者能提供帮助。 等人走后,沈溪才咧着嘴摸着手臂,赶紧回家。 沈溪刚回到家,今天清晨才从通州潜回京城的宋小城蹑手蹑脚过来,向沈溪行礼:“状元大人,您交待的事都办好了,听那些兔崽子说,失手把您给打伤了,我回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没事。” 沈溪摆了摆手,道,“不用点儿苦肉计,高崇不至于对我那般信任。把人送出京城,短时间内别让他们回来,都是京城地面上的人,镇抚司那边真要追查起来会很麻烦,一定不能泄露风声。” 宋小城跟沈溪做坏事多了,早就驾轻就熟:“明白,人都趁着关城门前出城去了,全是不起眼的市井之徒,官府那边怀疑不到,我找的这些人嘴巴都挺严实的。”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出手绑架高崇的是谁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让高崇带话给高明城,只有投靠张氏兄弟才能幸免于难。 “行了,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你悄悄赶回通州,耽搁两天再回来。等你回来后,我自己把信件交到通政司去,通过邮驿传回汀州。此事了后,你再休息一段时间,才去跟周当家做生意,被人问及,便说身体不适,怕耽误送信,于是返回京城。”沈溪再嘱咐。 宋小城连忙点头。 沈溪进到内院,把袖子撸起,小臂上一条很长的瘀伤,沈溪感觉手臂都快断了一样,可惜谢韵儿不在,不然有谢韵儿悉心调理,他的伤或许几天就没事了。 “少爷,您没什么吧?” 宁儿走过来,看着正在用药酒擦伤处的沈溪。 沈溪看了宁儿一眼,谢韵儿带着朱山和秀儿走了之后,家里虽然重活交给了云伯等人,可内宅的事就需要宁儿一手承担。 林黛仍旧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简直要当个大小姐寄生虫,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洗,更别说照顾好沈溪。 沈溪道:“没事的,不小心撞了一下。做好饭送过来。” 沈溪之前喝了几杯酒,却没吃点儿垫肚子的东西,这会儿稍微感觉有些饿。宁儿领命匆忙去了。 过了许久,过来送饭的不是宁儿,却是林黛,她端着木托,进到屋子里,蜡烛照耀下,小脸瘦削苍白,没有丁点儿血色。 对于林黛来说,之前一个多月简直每天都是煎熬,她的世界因沈溪的“无情”而崩塌。 “黛儿?吃过饭了?”沈溪看着林黛,很想将她揽过来安慰一下,却又知道小妮子脾气倔强,不会给他机会。 “不想吃。” 林黛一说出口,嗓子沙哑,显然许久未说话,喉咙都有些不适应了。 沈溪把饭菜接过,放下,又搬了张凳子过来,道:“坐下来一起吃吧,正好有些事,我跟你说说。” “还说什么?” 林黛眼泪如同珠串一样往下掉,“你跟谢姨……都那样了,你不是说好了娶我吗?呜呜,你不但言而无信,还忘情负义,你……对得起我吗?呜呜……” 小妮子哭起来,如同江河泛滥,一下就收不住了。 沈溪正要揽住他,却不小心牵动伤口,“啊——”呼痛一声,林黛这才注意到沈溪受伤了,脸上顿时难掩紧张、关切之色。 ************* ps:第四更到! 本章为所有支持的书友加更!祝大家永远开开心心,健康幸福!(未完待续。) 第五三五章 皇后召见(第五更,送书友) 林黛幼时生活在蜜罐中,后来家庭遭遇惨变,孤苦无依,进入沈家后虽然表现得温顺听话,但实际上性子却极为好强。她有着女儿家特有的温柔和软弱,希望沈溪能多疼惜她,将她捧在手心,当她是公主一般,甚至她偶尔犯拧发一些小脾气,也要沈溪宠溺她。 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沈溪终究不能事事迁就她,这跟她的期望值有着巨大的落差。不过不管怎么说,沈溪对她算是非常好的。 “你怎么了?被人打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哼,当了官也跟以前一样出去乱跑,让娘知道,又会拧你耳朵。” 林黛嘴上埋怨,不过却乖巧地拿起药酒,为沈溪的瘀伤部位擦药,忙了一会儿,见沈溪不言不语,不由抬头头来,正好与沈溪四目相对,赶紧擦擦眼泪重新低下头。 沈溪笑着伸出手,在她小脸上抹了抹,问道:“小受气包,谁欺负你了?” “还有谁,就是你。哼哼,早知道,我就跟……跟谢姐姐一道回汀州去了,省的在这里受你欺负,放开我。” 林黛嘴上逞强,可身体还是很老实的,沈溪拥着她,她挣扎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坐在沈溪怀里发着小脾气。 沈溪安慰道:“好了,谢姐姐都走了,干嘛还要生我的气?其实她也觉得对不起你,这才主动离开,想给我们个私人空间。这些日子,我们好好相处,你做我的小妻子,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 林黛撅着嘴,气呼呼站起身来便往门外走,出屋门时却不忘帮沈溪把房门关好。 看着林黛离开的背影,沈溪知道,林黛的性格复杂,自己讲的那些个故事对这小丫头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爱情观产生了太大影响,以至于他都有些驾驭不了这小妮子。 林黛嘴上说不原谅沈溪,可到了夜里,她还是摸黑到了沈溪房间,跟以前一样,她希望从沈溪身上得到的爱仅仅是互相依靠,不会苛求太多,只需要从身后揽着沈溪,头贴在他的后背,不多时就能发出轻微的均匀呼吸声,沉沉睡去。 小妮子因为沈溪“忘情负义”,已有许久没这般睡过安稳觉,沈溪没有打搅她,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第二天早晨天没亮,林黛早早便离开,早晨再见面时仍旧对沈溪不理不睬,就好似昨日的事未发生过。 论自欺欺人,小妮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 …… 沈溪回到詹事府,刚坐下来就听说昨日王鏊被太子捉弄的事情。 朱厚照在课堂上玩火折子,王鏊上前阻止,结果太子恰好把纸张引燃,扑腾的火焰顿时把王鏊的胡子给引燃了。 王鏊惊慌扑火之际,太子突然从桌子下端出个装满面粉的木盆子,冲着王鏊劈头盖脸泼去,结果王鏊全身从头到脚沾满了面粉,当即成了个“面人”,太子见状哈哈大笑,站在哪儿拍手称快。 王鏊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当即便入宫跟弘治皇帝告状。弘治皇帝当即把太子叫到文华殿,亲自拿戒尺打朱厚照的手板心,然后让太子跟王鏊赔礼道歉,对王鏊好一通安慰。 “……太子以前对王学士还算是恭敬,王学士经常以此夸耀,现在看来,太子对谁都一样,甚至别的讲官还没他这般待遇呢!” 詹事府的同僚说及此事,都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也是因为王鏊平日不苟言笑,对下属又极为刻薄,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现在沈溪这些同僚探讨的焦点,是为何太子一反常态主动招惹王鏊?在九名讲官中,王鏊素来是最不好惹的那个,太子以前就算胡闹,对讲官的态度上还是有颇有分寸的。 沈溪心想:“王鏊不会把太子捉弄他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来吧?” 沈溪刚给太子上完课,第二天王鏊就被捉弄,王鏊本身就对他有成见,说他带坏太子云云,时间的巧合很容易让王鏊产生联想,以为太子是受沈溪唆摆。 沈溪在詹事府待了两个时辰,可惜没见到正主,暂且不知王鏊的想法。沈溪看看要到中午了,正欲回家,忽然宫里来人传话,说是请沈溪进宫一趟。 这次传见,并非是弘治皇帝下旨,而是张皇后下旨,想要接见他。 历朝历代,皇后很少有赐见大臣之举,也只有到朱祐樘这一代,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独一无二,才会有这等举动。 “沈大人,皇后娘娘要跟您说太子读书之事,您要有思想准备,别被皇后问得哑口无言才好。” 过来传话的太监五十多岁,说话阴阳怪气,让沈溪听了很不舒服。 沈溪道:“这位公公请放心,在下能拿捏好分寸。” 话是这么说,可沈溪到底没有单独面对皇后的经验,这位可是大明朝当今最尊崇的女人,上次他仅仅只是在东宫远远瞧了张皇后一眼,觉得这是个气质出众的雍容美女,印象仅此而已。 沈溪随着传话的太监,出詹事府往皇宫而去。 明朝皇宫以坤宁宫作为皇后的寝宫,是为中宫,只要皇帝健在、后位未被废黜,皇后一直会住在坤宁宫内,这与清朝的内宫制度有所不同。 到清朝之后,坤宁宫主要成为萨满教祭祀之所。 到了皇宫內苑,沈溪自然要低头趋步,这是作为大臣必须谨守的礼节,他不能环视,对于一个臣子而言,再隆宠那也是皇家所赐,到了皇宫內苑这种地方,更要表现出对皇恩浩荡的感激和敬畏。 张皇后赐见之所在西暖阁,不过沈溪得先在殿外等候,由太监进去传话。 到了皇宫內,沈溪自然谨慎许多,他是外臣,皇后赐见应当是一种荣耀,可到底皇后是后宫之主,却不知弘治皇帝知道自己的皇后见一个外臣有什么想法?若是遇上那种喜怒无常的君王,沈溪可能会因此而丢掉脑袋。 好在如今皇帝皇后夫妻情深,弘治皇帝断然不会怀疑张皇后作出什么有悖伦常之事。 沈溪等了半晌,里面终于出来个太监,却并非之前引沈溪进来那位,一声传话,意思是让沈溪到里面等候,随后沈溪便跟着太监进到坤宁宫的西暖阁内。 明朝坤宁宫的西暖阁,只是作为皇后平日休息和主持内宫事宜之所,若有太医诊病,也会在西暖阁内。 与清朝西暖阁三面是炕不同,明朝的西暖阁仍旧是以桌椅为主,里面布置很简约,除了基本的案桌、椅子之外,只摆放着几个柜子,在西暖阁的一侧摆着不大的铜鼎,里面点着檀香。 太监带沈溪进来后便退出去,沈溪没得到吩咐说坐下,只能站在那儿等候。 不多时,听到外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应是皇后驾临,沈溪赶紧低下头迎候,随即张皇后在宫女和太监的陪伴下过来。 “臣沈溪,参见皇后,愿皇后福泰安康。” 跟见皇帝时的礼节不同,外臣见到皇后,以问安为主,且不能直接行跪礼。 因为大臣是天子之臣,只有见到皇帝才需要下跪,就算皇后再隆宠,也只是接受臣子躬身行礼。 张皇后和颜悦色,一摆手,旁边两名宫女退到布帘外,不过她们并不会走远,因为皇后自己也知道有些事需要避忌,有宫女在旁盯着,不会让皇帝多想。 张皇后笑道:“沈卿家平身,皇帝总在本宫面前夸赞沈卿家才学卓著,且以年少之身成为我大明朝最年轻的状元,实在是我大明之福。太子有沈卿家做先生,是他的荣幸。” 皇后的恭维,只能算是对儿子先生的一种尊敬。 天地君亲师,先生的地位非常高,尊师重教不但体现在普通百姓人家,连帝王之家也不能有所特例。 “皇后谬赞了,臣不过是尽自己职责,用心教导好太子。”沈溪虽然直起身子,但仍旧低着头,以防跟坐着的皇后正面对视。 张皇后笑了笑,又是一摆手,道:“来人,将本宫的礼物拿进来。” 说话间,进来四名太监,手上各自捧着礼物,有绫罗绸缎和线装的书籍,不是很值钱,但既为皇后赏赐,其中附加价值非常高。 沈溪赶紧行礼致谢,张皇后笑道:“沈卿家教的好,这是你应得的。” 到了此时,沈溪已经知晓头些日子弘治皇帝在文华殿赐宴时的情况,太子在众大臣面前露了脸。 沈溪心想,或许是因此才得到张皇后的赏赐。 但张皇后绝不会只因赏赐他而特意将他叫到坤宁宫来,否则大可找人把礼物送到他家里,或者让寿宁侯和建昌伯转送就是。 “本宫也不知沈卿家的喜好,随便挑选了些,你看是否喜欢?” 既然是张皇后让他看看礼物,沈溪自然要上前瞧瞧,不瞧就是对皇后的不尊敬。 可当沈溪一抬头,神色一凛,倒不是因礼物有多珍贵,而是拿礼物的四名太监中,有一人的模样沈溪非常熟悉,正是抢夺了沈明钧茶寮生意,却在弘治八年陪沈明文赴福州考乡试后失踪的二伯沈明有。 沈溪第一次去寿宁侯府时,有宫里的太监去给张鹤龄传话,沈溪就隐约觉得其中一人跟沈明有很像,他本以为那班太监是东宫的人,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服侍张皇后的太监。 本来沈溪并不确定眼前此人便是沈明有,但见眼前这位对他极为回避,明显是认识他,这就说明沈明有早就听闻他高中状元,只是不愿找机会相认。 或许是,沈明有身在皇宫,想相认也没有机会。 “沈卿家,可是喜欢?” 张皇后见沈溪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追问一句。 沈溪这才回身恭敬禀报:“回皇后,臣喜欢。” “那就好,本宫还怕入不了沈卿家的法眼,要说你这年岁喜欢什么,本宫确实不太知悉呢。”张皇后说着,抿嘴轻笑,姿色撩人。 明朝的皇后都是“选”出来的,几千名备选的女子,虽说以品德高尚为最高标准,但真正选出来的,无不是容貌、体态、德行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 张皇后入宫多年仍旧能牢牢掌握皇帝的心,就足以说明她具备一个贤妻良母最大的本钱,貌美如花,温婉贤淑,且是大家闺秀,很懂得相夫教子。 ************ ps:第五更到! 这一章依然是送给所有书友,没有你们的大力支持,我们的书不会取得现在的成绩!谢谢!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三六章 皇后的嘱托(第一更) 虽然张皇后看起来温婉贤淑,但史书记载她非常善妒,加上性格活泼开朗,能慰藉自小在皇宫斗争阴影中长大的朱祐樘的心灵,才令二人一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但本身,张皇后还是非常有能力的女人,不但体现于丈夫面前固宠,更有她为娘家人争取到的权益,还有她日后辅佐朱厚照,迎嘉靖皇帝继位等等。 所以沈溪不敢对这女人有任何小觑,眼下还对你恭维异常,或许回头就会厉色斥责,甚至降罪。 张皇后笑道:“沈卿家才学好,如今又是东宫讲师,少年便登高位,风流倜傥,以后想必是世家小姐青睐追逐的对象……回头啊,指不定陛下会给沈卿家赐婚呢。” 皇后不会无端关心一个臣子的婚事,除非皇后这边已有合适的嫁给他的女子人选,但沈溪没听说张家还有待嫁的闺女。 沈溪赶紧道:“回皇后,臣少年时定下婚事,如今已迎娶过门。” “哦?” 张皇后听了,不由哑然失笑,“那倒是本宫多此一举了,不过想想也是,沈卿家的家人想必对卿家期望甚高,希望早点儿开枝散叶,如今沈卿家功成名就,自然可以尽享温柔。” 沈溪唯唯诺诺应了,张皇后又道,“太子的学业,还得沈卿家多多费心才是。” 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沈溪知道后面张皇后应该是有话要讲。 弘治皇帝刚刚因为朱厚照捉弄王鏊一事,对太子加以惩罚,如今朱佑樘身体日渐衰弱,培养继承人比什么都重要,太子学业便被提到重中之重的地位。如今太子恶作剧,弘治皇帝得好好安慰一下王鏊等老讲官,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张皇后这边则负责召见沈溪这个让太子露脸的少年讲官。 沈溪行礼道:“臣必当鞠躬尽瘁。” 张皇后摆摆手:“鞠躬尽瘁大可不必,只是太子如今……太过顽劣,陛下和本宫想让他早些定下心来,可这孩子……生在皇宫内苑,与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不同,他岂能体谅到帝王家的艰辛?” “本宫不是要为难沈卿家,在太子众位先生中,只有沈卿家最得本宫的心意,沈卿家对太子还有救命之恩……” 沈溪恭恭敬敬行礼:“臣不敢当。” “有些话,对外人不能说,沈卿家算是自己人,太子病重时,本宫感觉生无可恋,恨不能随他去了,最后太子转危为安,别人都道太子有上天保佑,可若不是沈卿家献药,就算再保佑又如何?” 张皇后说到这里,脸上竟然涌现几分悲恸,眼睛也红了起来。照理说,她一个皇后,不该在臣子面前如此失态。 沈溪心想,这大约是张皇后拉拢人的手段,非常高明。在他面前连泣带诉,会让他觉得自己深得皇后信任,做事加倍用心。 沈溪不敢在献药的事情上居功,就好似谢迁所言,此事弘治皇帝不想张扬,好处拿到手就算了,帝王可不会因此而记住你的功劳。 张皇后作势轻拭眼泪,又轻叹道:“如今沈卿家教太子读书,他却顽劣不堪,公然在课堂上玩火。沈卿家要时常提点,就好似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读书不用功,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不能因他是太子而有所宽宥。” “沈卿家是从普通人家出来的,应该深知先生管教学生的方法,只有严师才能出高徒,沈卿家可明白?” 说真的,沈溪确实不太清楚张皇后说这番话的用意。 说是可以打骂,但这却并非张皇后的本意,沈溪可是知道张皇后有多宠溺朱厚照这个儿子,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却让先生来打,明显是口不对心。 沈溪道:“臣以为,要教导好太子,打骂之法并不可取。” “哦?” 张皇后果然马上来了兴致。 或许关于“黄荆条子出好人”是朱祐樘交待下来的,属于她不得不对沈溪交待的内容,但她本心并不情愿,“沈卿家且说来听听。” 沈溪正色道:“臣以为,太子天资聪慧,比之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更有天分,只是上天赐予太子聪慧,太子却未用在学习之途。不若以开导为主。” 张皇后摇头苦笑:“若能开导,何须让陛下和本宫操心?” 沈溪道:“太子天性好动,但不至于顽劣,太子之所以不好好学习,全是身边人纵容所致,若皇后将太子身边侍奉之人悉数撤去,让太子独处,或许会令太子性格有所转变。” “嗯?” 张皇后没听懂沈溪的话,“将太子侍从撤去,太子日常起居谁来照顾?”她居住在坤宁宫,恨不能每天都去东宫看望儿子,可毕竟朱厚照已经出阁,得像大人一样分府居住,然后接受各种帝王教育。 到现在张皇后兀自觉得太子身边照顾的人少了,沈溪却说把东宫的侍从撤去,她怎么都接受不了。 沈溪心想,你儿子顽劣,完全是你们父母把他给娇惯坏的……你把他身边的人撤了,看他平日里跟谁玩?等他觉得老是自己一个人没意思,还不是得乖乖去读书? 沈溪道:“可以找一两名老宫女前往照顾。” 若是派几个老太监过去,这些老太监一个个精明无比,为固宠肯定会继续想方设法哄太子玩,但若换几个老宫女去,就算她们有心,也没那精力和体力。 张皇后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绝,但显然她认为如此不妥。 张皇后脸色稍显严肃,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隐藏召见沈溪的目的: “沈卿家,太子学业固然重要,品德却是修身之本,昨日太子突然对王学士无礼,你可知晓?” 沈溪心想,这是要对我加以责难吗?当下回道:“臣已有听闻?” 张皇后道:“王学士总在陛下面前说你的不是,认为你只会教太子玩乐,先说促织,又引荐蹴鞠,太子这些日子沉溺蹴鞠,长此以往只怕无心向学。沈卿家,你既为人臣,可不能为了哄太子,总是教他玩乐之法啊!” 沈溪能感受到张皇后语气中的责备之意,这是先给自己颗甜枣,再给一棒子吗?沈溪唯唯诺诺应了。 张皇后笑了笑,“不过本宫能理解沈卿家,你年岁不大,想来孩提时也曾有过跟太子一样的境遇,只是沈卿家家教森严,才令你不至误入歧途。可太子到底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若是沈卿家……肯把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太子将来必然会有所作为……” 说来说去,都是太子学业的问题,沈溪觉得张皇后分明是话里有话。 或许皇后觉得,之所以他能给太子上几堂课,就让太子在大臣面前露脸,是因为他的才学底子高,自那以后太子学业驻步不前,却是因为他有意把知识藏着掖着。沈溪心说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按照王鏊的嘱咐,用刻板的方式教导太子,至于学得好又或者学不好,那不是太子领悟力高低的问题,而是太子愿不愿意学。 沈溪道:“臣自当尽心尽力。” 此时除了表明态度,沈溪也没什么别的好说。 张皇后说了半晌,有些疲乏了,喝了口茶,却有宫女进来奏禀:“皇后娘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在皇宫里,是没有“老夫人”这封号的,但沈溪却知道宫女口中的老夫人是张皇后的亲生母亲。张峦死了后,张皇后怕母亲在家孤单寂寞,便将母亲接到皇宫来居住,俨然把母亲当作是皇太后一般。 “知道了。” 张皇后起身,看了沈溪一眼,却又一叹,似乎对沈溪的应答不太满意,最后她只是交待一声,让几名太监帮沈溪把礼物送到宫门口,自己则在宫女的簇拥下去见母亲。 问明沈溪住家的街坊名后,几名太监陪同沈溪自东华门、东上门出宫。 前面有专门的太监引路,几个拿着礼物的太监跟在后面,沈溪一直想找机会跟沈明有说句话,但却找不到机会,直到出了东安门,几个太监想把礼物放下回宫,但四处看看,发现沈溪独自前来皇宫,根本无法将礼物带走。 “哎呀,这下可麻烦了,皇后赏赐的东西不能随意放在地上啊,那可是大不敬!来人,去给沈大人找辆马车来,帮沈溪把东西送回府去。” 想要在皇宫附近租到马车无异于痴心梦想,太监们纷纷忙碌开来,沈溪想趁机跟沈明有说句话,但沈明有却不给他机会。 沈溪大概明白了。 估摸沈明有今时不同往日,觉得无颜再见沈家人,就算知道沈溪如今高中状元,也没有跟沈溪联络的想法。 沈溪没有勉强,既然沈明有装作若无其事,他再去强求就不恰当了……既然进宫了,沈明有肯定被净身,如今沈溪可是有家有室的男人,自然知道去势的男人有多悲惨!就是不知沈明有是主动还是被动接受进宫当太监的命运? 若是被人强迫,那真够惨的! “寿宁侯来了?给侯爷请安。” 就在沈溪在宫门口等太监去寻找马车时,张鹤龄迈着大步到了东安门外,见到沈溪,张鹤龄笑着拱拱手:“沈中允进宫为太子授课?” 沈溪总不能说是皇后请他,可这天并不是他给太子教课的日子,只能拱拱手行礼,却没回答张鹤龄的问题。 张鹤龄打量太监们手上的礼物,大概明白什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傲慢自得,随后进宫去了。沈溪微微摇头,侧眼一看,却见沈明有望着张鹤龄的背影,目光中带着几分仇视。 难道二伯落得如今这下场,系张鹤龄所为? 倒是旁边一位老太监还在嘿嘿笑着,嘴上絮絮叨叨:“寿宁侯又进宫去了,这大明的国舅爷,谁能如寿宁侯这般受到恩宠?这宫门,就如同是他自己的家门一样呢。侯爷每次进宫,我等都少不了好处!” ************ ps:第一更送上! 估计是长久爆发,天子精神有些疲倦,今天愣是睡到九点半才起床……不好意思,更新晚了,请大家原谅! 咱们的书出人意料,依然挂在首页畅销榜上,天子决定今天继续爆发,保底两更,为新盟主“鱼子酱哟”大大加更一章,再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至于第五章,还是视成绩而定,打赏越多,月票越多,更新也就越多哦! 天子继续求一切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五三七章 江栎唯的气愤(第二更) 沈明堂在王陵之从军赴边关后就已回乡,沈溪没法让他将沈明有在世并且在宫中当差的消息传回宁化老家。 本想写封信,但想到这封信可能会落到江栎唯手里,沈溪只能暂且作罢。 沈家有人在皇宫里当差,此事对沈溪有非常大的影响,先不论内臣和外臣勾结的问题,单就说对他的声名,便会有极大的妨碍。 沈溪这头刚见过皇后,另一头寿宁侯府的礼便送到了,张鹤龄进宫见过姐姐后,又给沈溪补了一份更重的礼。 皇后送给沈溪的是绫罗绸缎和书籍,张鹤龄这边送来的则是布匹和瓷器,还有文房四宝和檀香这些相对实用的东西。 沈溪把张鹤龄送的礼物归置起来,发现仅仅只是礼单就有好几页。 沈溪心想,还是外戚党出手阔绰啊! 换作别人,断不会送一个六品京官这么厚的礼,身为今科状元,如今又是东宫讲官,外戚党要拉拢他的意思愈发明显。 张鹤龄除了叫人送来礼物,还附带了一份信函,大概意思是替皇后赏赐沈溪,让他好好教导太子学问。 只要不是张鹤龄发函邀请过府叙话,沈溪都能接受,张鹤龄从未单独邀请过他,实际上除了寿宁侯府的门客以及通过走他的门路当官的传奉官,张鹤龄很少主动见外臣,在这点上,这位国舅还是很聪明的,足见张鹤龄身边有一个不错的智囊团。 身为外戚,张鹤龄做事高调,在市井间欺压良善、霸占田产、掳人子女等等,恶行昭著,对政敌的打压更是不遗余力,但就是没踩过弘治皇帝的心理底线,再加上有张皇后的偏袒和正直大臣的容让隐忍,使得外戚在朝中势力愈发坐大。 可张鹤龄到底是皇亲国戚,只要弘治皇帝一天在世,朝中就无法撼动张氏兄弟的地位,就算朱佑樘去世、朱厚照登基后张氏兄弟的地位有所下降,但还有张皇后给两个弟弟撑腰。 才过了两天,江栎唯便气冲冲前来沈溪府邸,兴师问罪。沈溪不用猜便知道,江栎唯得知高明城投靠张鹤龄的消息。 “……沈公子前两日可是见过高崇?”江栎唯厉声质问。 沈溪看了一眼江栎唯身边的玉娘,此时玉娘一脸平静,嘴角甚至有一抹嘲弄的笑容,沈溪略一思索便知道先前玉娘的话必是出自江栎唯授意。 其实玉娘对江栎唯始终有芥蒂,或许她自己也不想说那些话来利用沈溪,只是她听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沈溪点了点头:“见过,那又如何?江公子不许在下会见友人?” 江栎唯冷笑:“高崇当年在汀州地面为恶,因此还与你有冲突,你们何时成为友人了?敢问沈公子,当日见面,你对高崇说了什么?” 沈溪脸上带着不解,道:“高郎中奉调入京,高公子入学国子监也跟着到了京师,听闻我与如今的东城兵马司洪副指挥使同在京城,又是多年旧识,他便主动邀约,在下不过是陪洪副指挥使同去而已,席间少有言语。” “江公子,在下有事不明,就算在下于席间说了什么,您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要兴师问罪?” “明知故问!你若再不说,休怪我……” 江栎唯平日干练洒脱,可唯独在沈溪面前,总是失去冷静。 或许是江栎唯感觉刘大夏对沈溪极为欣赏,觉得沈溪会成为他将来晋升路上的大患,所以才会对沈溪百般刁难。 沈溪将当日在淮南居内饮宴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宴后的事自然隐去,然后道,“……高公子在席间不过是对在下和洪副指挥使大加恭维,想来他初至京城,结识的人不多,加上之前我们有点儿恩怨,于是想冰释前嫌。若非江公子当日说要追查高郎中的案子,在下还不愿前往相见呢。” 江栎唯眯着眼打量沈溪:“听你此话之意,去见高崇还是因为我咯?” 沈溪无奈地点了点头。 江栎唯有些气恼,忍不住侧头瞥了玉娘一眼,才又对沈溪道:“那你可知,高崇见过你之后,他祖父高明城当晚便去求见寿宁侯?就在昨日,陛下颁下旨意,高明城在河南救灾有功,由户部郎中晋户部侍郎,官秩三品!” 沈溪大感诧异,没想到张氏兄弟动手如此快。 本来沈溪以为,高明城投靠外戚,最多是保住身家性命,至于升官根本就不用指望。如今看来,金钱的魔力不小,高明城把贪污来的银子孝敬给张氏兄弟,张氏兄弟再把其中大部分交给弘治皇帝,本来追查出来后会进户部账户的赃银,摇身一变,入了皇帝的内库。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为手头拮据感到烦忧不已的朱佑樘龙心大悦,心想反正高明城禁锢在京也没办法兴风作浪,大手一挥便赦免了高明城的罪过,甚至为了表示他从来都没有看错人,还把高明城提拔到户部侍郎的高位上。 只是如此一来,就把户部尚书刘大夏给坑苦了。 本来对付一个郎中,挥挥手就能灭掉,所以刘大夏才会动用厂卫的力量,准备彻底清算高明城。但弘治皇帝来这么一手,意思很明显,高明城有朕罩着,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江栎唯才会如此愤怒。 当然,这只是沈溪的推论,到底真相是否如此,尚未可知。 “哦?” 沈溪一脸释然,摇头苦笑,“真没想到,才几天不见,高郎中居然又变成了高侍郎,人生大起大落,恐怕以此人为最!哦对了,听江镇抚之意,是下官让高公子对高侍郎进策,让他去见寿宁侯的?” “唉,别人不知,玉娘应该最清楚,下官与高公子之间向来有间隙,前有洪副指挥使被打,后有苏公子为他所伤,连下官家的药铺,也曾被此人滋扰,甚至自身还差点儿挨打!如此跋扈之人,下官宁与他划清关系,断不会与其往来……再者说了,下官如此做,有何好处?” 江栎唯显然回答不上沈溪的问题。 照理说,沈溪是绝对没有理由回护高明城的,而且把高明城推给外戚,这么损的主意沈溪未必想得出来。 玉娘帮腔道:“江大人或许误会了沈大人,他与高公子之间隔阂甚深,沈夫人谢氏还曾遭受高公子调戏,沈大人岂会助纣为虐?” 江栎唯道:“难道不是沈状元想借此保住汀州商会?” 沈溪无奈地摇头:“江镇抚非要无中生有,下官有口难辩。不过敢问,就算高明城去见了寿宁侯,那与此案有何关联?” 江栎唯瞪着沈溪…… 你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啊! 高明城投奔了寿宁侯,必然以厚礼相赠,不然哪里来的加官进爵?说不一定这时候赃银都送进了寿宁侯府,那这案子还查个什么劲? 府库盗粮案就是最好的证明,最后只是把粮食追回来,抓了一些小喽啰,贼首张氏兄弟却逍遥法外。 玉娘见二人闹得有些僵,想说点儿什么,却被江栎唯阻止。 江栎唯道:“沈状元不肯承认也罢,若事后查明沈状元与高明城沆瀣一气,别怪本官在陛下面前参奏你一本。你一介学官,少干涉朝事!” 沈溪笑了笑,这才是江栎唯想说的吧。 江栎唯如今没有证据说是沈溪给高明城出的主意去投奔寿宁侯,或者连江栎唯自己也想不通,沈溪这么做有何好处。但他却知道,沈溪如今对他的威胁越来越大,所以他才提醒沈溪,你只是个翰林官,六部的事你少牵扯,莫跟我争功。 江栎唯转身正要离开,沈溪突然道:“下官提醒江镇抚一句,有些事是灯下黑,可别被灯火晃了双眼。” “你说什么?” 江栎唯侧目望向沈溪,稍微琢磨,仍旧不解其意。 沈溪笑而不语,令江栎唯分外气恼……你才几岁啊,就在我面前卖弄智计?你莫不是想说我因为对你的恨,所以才误会于你? 江栎唯愤然离开,和以往一样,玉娘留了下来,沈溪不知这次她留下依然是江栎唯的授意,或是她自己有什么要说,亦或者是刘大夏让她把一些话转告? “高明城如今投靠了寿宁侯,沈大人应该知道寿宁侯隆宠在身,此案到此可能就要不了了之。”玉娘言辞间多少有些唏嘘。 从年初黄河发桃花汛,泛滥决堤,导致河南、山东等地几十个县成为泽国。王琼秘密进京告御状,将高明城为恶罪行揭发,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高明城不仅没有倒霉,而且还当上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按照京官下地方升三级的惯例,实际上高明城又升官了,这多少让人觉得天理不公。 刘大夏当上户部尚书后,清查了下家底,这才知道因为西北、西南的战事和黄河治灾,留下非常大的亏空,存银只有几十万两。 弘治朝说是盛世,国富民强,但仅仅能维持收支平衡而已,上一任户部尚书周经资质平庸,并没有给刘大夏留下什么家底,所以刘大夏看中高明城藏匿的脏银,想追查出来为朝廷解决战事以及大灾后的府库空虚问题。 这是刘大夏追查高明城案的缘由。 至于江栎唯,仅仅只是奉命行事,但他立功心切,死咬高明城不放,甚至通过玉娘暗示沈溪可以用绑架勒索的办法,这主意看起来不错,但其实是逼高明城狗急跳墙。 沈溪道:“不了了之,或许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谁的面子都保全了!况且高明城如今一举一动皆在厂卫监视下,再也做不了恶……” 玉娘望着沈溪,神色复杂。 听沈溪这话,明显有替高明城回护之意,也就是说,建议高明城投奔外戚党的主意,很可能出自沈溪之口。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三八章 有心无力(第三更,贺盟主) 高明城投奔外戚党,令户部及有司衙门对其展开的追查不得不中止。 一旦案件涉及到张氏两兄弟,案子就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国事就变成皇帝的家事。再加上弘治皇帝拔擢高明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作为大臣只能体会上意,就算江栎唯想继续追查,刘大夏也会阻止。 就好似江栎唯所说,案子已经基本到此为止。 府库盗粮案侦破后,张氏兄弟手头相对拮据,对弘治皇帝的“上贡”少了许多,不过在高明城投奔后,兄弟二人出手顿时阔绰起来,弘治皇帝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夸赞两个小舅子办事牢靠。 至于张氏兄弟办了什么事情让皇帝大为嘉许,尽管所有知道高明城底细的大臣都心知肚明,却不会主动捅破,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忌的!但一个个均在心底却揣测这回高明城到底出了多少钱,才让弘治皇帝赦免他的大罪,还避开吏部考评提拔任用。 不过这些都跟沈溪没什么关系。转眼到了冬天,沈溪依然是行走于家里、詹事府、东宫和文华殿间,给太子所讲也按照张皇后和王鏊的要求,回归到了《二十一史》,讲的是正史,不过偶尔中间还是会穿插他的白话历史讲座,让太子能听懂。 朱厚照对沈溪有些不太满意,尤其是沈溪表明不再教他好玩的事情,连蹴鞠的具体玩法也不肯说之后。 但朱厚照刚被老爹责罚过一次,顽劣习性稍微收敛了一些,至少不会明目张胆跟讲官唱反调,虽然旷课的情况仍旧很严重。 “……先生,你总跟我讲什么隋唐宋元的,怎就不听你讲讲我朝的皇帝?我想知道我的祖宗们都做了什么事情!”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最喜欢出难题刁难人,明知道沈溪的职责并不包括讲国朝的历史,朱厚照还是要追问大明开国以后的事情。 沈溪摇了摇头,敷衍道:“我大明天子兢兢业业,非前朝皇帝可比。” “说好听的谁不会?我那些祖宗再英明神武,能比得上秦皇汉武?”朱厚照不屑地撇撇嘴,“很多人还夸我父皇可比上古的尧舜禹汤,每次父皇都说自知不能及,回头来却又说,其实他很希望能像上古先贤一样治理好国家,还让我跟他一样勤政爱民……当皇帝的是不是都口是心非?” 沈溪苦笑了一下,这熊孩子是怎么得出他老爹“口是心非”这个结论的?就因为对他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不过朱祐樘对儿子的殷殷嘱托倒是情真意切,可是一个尚且不到九岁的孩子,他懂得什么?但想想朱祐樘再过几年就要驾鹤西去,皇位最终会落在朱厚照手上,其实朱祐樘如今的嘱托已经是非常必要了。 沈溪微微摇头:“如今大明乃是太平盛世,此为陛下之功。” 朱厚照啧啧两声,道:“原来你跟那些大臣一样,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哼,我将来当了皇帝,一定不比我父皇差,不信咱们走着瞧!” 小伙子有魄力,不过你这么咒你老爹,真的好么? 沈溪将讲案翻过一页,继续讲课:“太子,接下来讲的是《宋史》,本纪第三十八……” 沈溪不管朱厚照愿不愿意听,他总要根据自己的课业进度来授课,朝廷发给他俸禄,就是让他教太子读书,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对得起自己的俸禄。 沈溪目前的工作其实蛮轻省的,因为给太子讲《二十一史》,不需要让太子通篇背诵,只要讲一遍,让太子知道这些朝代的皇帝和著名人物有什么成败得失便可。 这在别人看来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就算是进士出身的讲官,也不能做到全然拨开历史的迷雾,沈溪尽管也做不到,但他思想开明,往往给朱厚照稍微解释一下,就能让朱厚照理解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足的地方又在哪儿。 这跟平常讲官直接把皇帝定为“明君”或者“昏君”,把一个大臣定义为“忠臣”和“佞臣”截然不同。 沈溪的做法,不去评价历史上某个人物,而是讲解这个人物做了哪些事。 沈溪在讲,朱厚照则用手支着脑袋刚好掩住双眉,闭着眼睛在那儿打盹儿。 沈溪对此无能为力,他本想以自己的方式方法好好教导太子,用好玩和有趣的东西激发太子对学习的兴趣,奈何上司王鏊不同意,连张皇后都将他叫去嘱咐一番不能任由太子胡闹,沈溪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跟别的讲官一样,抱着讲案,把自己该说的说完,然后安心等着领俸禄。 朱厚照睡了一觉醒来,沈溪还在那儿讲,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沈先生,我听你说那些个当皇帝的都不安生,不是今天这里闹灾,就是明天那里发生叛乱,我们大明为何就没这些?” 没有?只是不让说而已,大明朝的叛乱还少了?如今西南那边还乱着呢!只是因为波及的范围不大,在地方上就被平息,基本都是以匪患申报,越是边疆穷困之地,越容易出现叛乱。 除此之外,如今东南沿海很多省份便在闹倭寇,只是情况还不是很严重,没到嘉靖时举国为此担忧的地步。 “那不知太子对于叛乱之事,持何态度?”沈溪问了一句。 沈溪非常清楚,朱厚照当政后最想得到的不是别人对他文治的夸赞,他对老爹以文治国那一套不太感兴趣,他崇尚的是武功方面的建树,比如他便自封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一手导演了应州大捷,亲征叛乱的宁王……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道:“这还用说吗?我一定亲率大军把他们都铲平,哼,我当皇帝谁敢反叛我,我让他死得很难看!” 沈溪叹了口气,看来朱厚照这性格不是后来养成的,而是打小就有这种不靠谱的想法。 沈溪很想说,你跟你曾祖父英宗朱祁镇很像,当年他也是跟你一个想法,亲征瓦剌,最后的结果呢,土木堡之变,你曾祖父不但皇位丢了,连小命都险些不保,虽然后来夺门之变拿回了皇位,当国力因此损耗巨大。 若不是你老爹给你留下一众忠臣良将,你将来或许会步你曾祖父的后尘! 朱厚照见沈溪不语,不太满意道:“你还没说,为何到我朝后,地方就没那么多叛乱了。” 沈溪将讲案继续翻到下一页,抬起头道:“或许是我大明历代皇帝励精图治吧。” 没办法,给太子上课的规矩便是如此,他只能照办,国朝的历史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若朱厚照要问祖上历代皇帝的功绩,他可以说,若论为政之“失”,必须要三缄其口。 说是教历史的责任是要让太子“以史为鉴”,但其实是拿前朝的历史来作为借鉴,本朝的历史包括皇帝和重要大臣基本被选择性跳过。 沈溪正上着课,外面突然有人传报说王鏊来了,朱厚照愤然道:“又是这老家伙!” 自从朱厚照因为捉弄王鏊的事被罚后,便耿耿于怀,试图再度寻找机会对王鏊展开报复,可惜一直没发现好时机和报仇的方式方法。 王鏊这次来的目的不是为太子朱厚照授课,而是为了监督沈溪,怕沈溪又出什么“幺蛾子”。 人进来后,沈溪目不斜视,根本就没有向王鏊行礼的意思,因为这会儿他正在给太子上课,这比什么都重要,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王鏊在旁听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看来他对沈溪如今的讲课方法比较赞同。 没过多久,沈溪的课上完,朱厚照第一件事就是闪人,到外面的御花园玩蹴鞠去了,连招呼都不跟沈溪和王鏊打一声。 “你所教的倒没什么问题,只是教过后,不是应该向太子提些问题,看看他是否掌握了吗?”王鏊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沈溪道:“王学士提醒的是,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王鏊脸色有些难看:“别总想对老夫敷衍了事,你教的是太子,那是一国储君,这些事用得着老夫提醒你吗?” 沈溪知道王鏊看他不顺眼,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要被挑剔,不过他不会跟王鏊争辩,毕竟对方是他的上司,掌管他的前途,只能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传报,说是谢大学士来了。 王鏊本来还想严厉斥责沈溪一通,此时也不得不跟沈溪一起出外迎接。 谢迁悠闲地走了过来,见到沈溪和王鏊在一块儿,稍稍有些惊讶:“济之……王学士也在啊?” 沈溪知道,谢迁和王鏊是同年进士,当时谢迁是状元,王鏊是探花,二人在朝中的关系一向不错。 王鏊一看就知道谢迁不是来找他的,行过礼后问道:“谢阁老前来,可是为太子学业之事?” 谢迁摆摆手,笑着说:“我有事来找沈溪,沈溪,你过来。王学士,你看这是否……” 王鏊心中气愤难平,你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亲自找来,找的不是我这个詹事府少詹事侍读学士,而是区区的詹事府右中允翰林修撰,这就好比是说,你本事不行,我有事也不会找你帮忙。 王鏊不满地问道:“却不知是何事?” 谢迁愣了愣,这才苦笑:“有些事不方便对王学士说,回头自会言明。” *********** ps:第三更到! 本章为新盟主“鱼子酱哟”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三九章 谢韵儿抵家(第四更) 王鏊岂能听不出这是谢迁在打发他走? 可王鏊却不能说什么,不过他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情沈溪能做而他不能做,作为侍读学士和日讲官,他向来以能得到弘治皇帝的重用而自豪。 沈溪跟王鏊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每次谢迁来,沈溪的第一反应便是又有麻烦了,还是推不掉的那种。 王鏊走后,谢迁迫不及待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交到沈溪手上:“这文字就你一个人懂,看看上面写的什么?陛下那边催着问。” 沈溪心想,这才多久,难道达延部那边又派人送“天书”来了? 等看过后沈溪才知道不是,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因为根本就不是英文,似乎是西班牙文又或者别的什么文字。 沈溪诚实地摇摇头:“学生并不认识这上面的文字。” 谢迁惊讶地问道:“你看不懂?不会吧……你仔细瞧瞧,可别打诳语,你知道这是陛下要我来问的,在我看来,这文字跟蒙古人敬献的经书文字没什么区别啊。” 沈溪心想,你从哪里看出来这两种文字没区别? 这上面的文字,更类似于阿拉伯文字,勾勾撇撇又非正体,要能辨别出来,非专业人士不可,可这年头有几个人真正能识得这种文字? 沈溪摇头道:“真不认识,学生决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有所隐瞒,谢阁老不妨回去对比过蒙古人呈递的经书内容,再说此话不迟。” 谢迁没好气地瞪了沈溪一眼,道:“你这是嘲讽我有眼无珠吗?”见沈溪要解释,他摆摆手,“好了,我去四夷馆问问,你小子,用点儿心教太子,前几天陛下问太子学业,太子的情况可不太好……你教的什么?” 沈溪回道:“史。” “原来是你教的《二十一史》!?那你教的还算不错,陛下提的历史问题,太子都回答上来了……好好干!” 谢迁最后鼓励了一句。 沈溪一听,既然说自己教得还算不错,那就是说有人教得不怎样了,这或许正是王鏊前来督促的原因。 但既然我教授的历史,太子考核没什么问题,那揪着我不放是做什么? 谢迁没多停留,匆忙去了,沈溪开始想谢迁拿来的文字究竟从何得来。 要说明朝中叶以后,大明国力上升,再加上十五世纪开启的欧洲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明朝免不了要与欧洲国家有所接触。可惜如今大明在闭关锁国的政策下,一直以****上国自居,在对外贸易方面缺少类似于翻译的专业人才,四夷馆就算培养出一些翻译,但都不涉及欧洲国家的语言和文字。 沈溪刚回到家,宁儿便喜滋滋地跑来对,沈溪行礼道:“老爷,谢公子来了。” 见宁儿那春心萌动的模样,就好像已经成功勾搭上谢丕一般,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宁儿这年岁已经非常愁嫁了,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已然“人老珠黄”,恨不能明天就嫁出去。 “沈翰林,学生有礼了。”没等沈溪进会客厅,谢丕已经主动迎了出来。 沈溪见到一脸笑意的谢丕,心想,老子刚烦完现在儿子又来了,你们谢家不会是准备赖上我吧? “谢兄,有事吗?”沈溪见礼后问道。 二人坐下后,谢丕从怀里把之前沈溪所写的一些心学理论纲要拿出来,道:“学生用沈翰林的观点,与众同窗探讨,他们都觉得见解独到,在下整理了些问题,特地来向沈翰林求教。” 对于心学理论,沈溪倒不介意为谢丕解惑,这并不是说他急着为自己立言扬名,而是要借此机会先讲心学理论记在自己名下。 沈溪毕竟跟心学奠基人王守仁处于同一时代,在王守仁没有正式形成系统的心学体系之前,他要以先驱者的身份,把名分占住。 在上疏朝廷加强边疆防备之事上,沈溪成全了王守仁一次,在心学理论上,沈溪可没有相让的打算。 沈溪知道,以他目前的名望是没法将心学传扬开,进而形成足以与理学抗衡的儒家新学派,但潜移默化的传播学术思想还是有其必要。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在下必知无不言。”沈溪回道。 谢丕兴致盎然地将他整理的问题一一问来,无不涉及心学的理论,沈溪要尽量做到自己的回答跟主流理学思想不能有太大冲突,但因本身心学就是在对理学反思的基础上形成,所以讲解得较为委婉,许多都刻意在打迂回战术。 在谢丕看来,沈溪的这些理论,完全是奇思妙想,听了之后受益匪浅。 谢丕随身带着纸笔,将沈溪的话详细地记录下来,过了一个多时辰,脸上才挂着满意的笑容站起,礼貌告辞。 沈溪为了表示亲近之意,亲自送谢丕出门。 “……沈翰林请回,学生这就回去跟同窗探讨学问,若沈翰林有闲暇,请亲身去一趟,讲经说法,为我等解惑,同时也让更多人听到沈翰林的教诲。” 谢丕的客气让沈溪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沈溪觉得谢丕的热情是自带的,身为阁老之子,学问好,交际面广,论身家、人品、才学、样貌、气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未来还会是解元和探花郎,简直是这个时代高富帅的代表人物。 沈溪送走谢丕,回过头见到正在门口花痴一样看着谢丕背影的宁儿,当即没好气地道:“宁儿,时候不早了,是否该准备晚饭了?” 宁儿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尴尬:“啊……刚才忙着接待谢公子,奴婢给忘了,少爷,您可千万别责罚。”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谢丕同学分明不是来问他学问,而是要迷惑众生。 …… …… 经过两个多月的赶路,谢韵儿终于在冬月底回到汀州府城。 虽说谢韵儿提前写信回去,但因不知具体归期,惠娘和周氏早前几天就派人去府城北门迎接。 等把人接回来,惠娘顾不上做生意,将药铺早早关掉,曾经的好姐妹三人,经过大半年后终于重新聚在一起。 可惜现在谢韵儿已不能与她二人以姐妹相称,成为了她们的晚辈。 “……韵儿,你快说说,那京城是何等模样?是不是跟书上说的那般,高楼大厦,琼楼玉宇,人人穿红戴绿?” 药铺后院,周氏拉着谢韵儿的手,忙着问京城的情况。 惠娘走过来,听到周氏的问话,抿嘴一笑:“姐姐把戏文都当真了?” 周氏面露尴尬之色:“不然如何,憨娃儿如今在京城当大官,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要去,不问清楚怎生是好?” 听到周氏提及沈溪,谢韵儿粉脸上爬起一抹红晕,不过还是强作震惊,摇摇头:“京城跟娘想的不一样,其实那里跟汀州府城并无太大区别,也就是面积大那么一点儿,街道里弄多一点,老百姓住的还是普普通通的院子,至于大型宫殿都在皇宫,隔着高高的红墙,平常人是看不到的。” 周氏兴高采烈地道:“憨娃儿是不是就在皇宫里办公?那他一定能见到那些高楼大厦了吧?” “嗯。” 谢韵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边红儿和绿儿还在帮秀儿整理箱子和行礼,至于朱山回汀州府城后,便跟迎接的父亲和兄长去了,一家团聚。 周氏拉着谢韵儿到了屋子,问这问那,最重要的是问沈溪在京城的情况。 “……相公他什么都好,娘不用担心,在晋升右中允后,相公已为东宫讲官,每天的差事就是教太子读书,陛下很器重他,他甚至多次进宫参加宫廷赐宴……” 周氏听得悠然神往。 沈溪不但天天进皇宫,还在宫里面饮宴吃饭,那皇宫里的饭菜,肯定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佳肴美味…… 周氏听不出谢韵儿口气的变化,倒是惠娘心思细腻。惠娘笑着问道:“韵儿,在京城这么久,跟小郎应该……圆房了吧?” 一句话,才让周氏反应过来忽略了个大问题,等她发觉自己的儿媳妇因为羞赧低下头,面红耳赤时,咧嘴笑道:“一定是了。” 惠娘却埋怨道:“姐姐!” 周氏抬起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看我这张嘴,韵儿,你且说来听听……憨娃儿有没有欺负你?有为娘在,这小子敢对你不好,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谢韵儿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此时她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不知该怎么回话。 惠娘没好气道:“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有没有?” 谢韵儿螓首微颔,越发地羞赧:“妾身与相公……已经合卺。” 这下周氏的注意力顿时放到谢韵儿的肚子上,伸出手摸了摸谢韵儿的干瘪的腹部,不禁有些失望: “憨娃儿到底还是个小娃子,想让韵儿有喜,让我抱孙子,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既然没什么动静,何必回来呢?留在京城里陪着憨娃儿岂不更好?” 这话让谢韵儿更觉无地自容。 惠娘却笑道:“姐姐别太心急了,这里有一个,京城不是还有一个吗?” 说到林黛,谢韵儿本来含羞带怯的俏脸上涌现自责之色,惠娘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谢韵儿黯然回答:“是我对不起黛儿,其实她……跟相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句话,周氏尚不解其意,惠娘那边已经明白。 这意思是,就算沈溪跟林黛单独相处了几个月,最后依然是谢韵儿“捷足先登”,或许谢韵儿这次回汀州,便是为了成全沈溪和林黛,不打搅那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 ps:第四更到! 这章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的慷慨与厚爱,天子也没想到本书会连续跻身首页畅销榜,感激涕零! 没说的,今天还会有第五更! 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四〇章 天大的喜事(第五更,谢书友) 谢韵儿回到汀州,是沈家和陆家的大喜事。 沈溪中状元,刚开始只是通过官府和一些无关之人的传言,其后虽然沈溪亲自来信说明,但身在汀州的沈明钧夫妇和惠娘等人无从切身体会。 但如今谢韵儿返乡,带回沈溪在京城的第一手消息,让惠娘和周氏觉得自己似乎也去了一趟京城,陪沈溪感受中状元当官的荣耀一般。 “韵儿,晚上你回家一趟吧,你远行快一年了,亲家公亲家母应该很担心你。” 周氏此时体现出她的大度,尽管有许多问题想问,不过还是觉得让谢韵儿回娘家团聚很有必要。 谢韵儿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娘,不用了。” 周氏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心想:“憨娃儿没陪她一起回来,她远行近一年,最想见的难道不是父母和弟弟妹妹?” 惠娘笑道:“姐姐可真是不懂体谅人,韵儿如今已是沈家妇,岂能轻易回娘家?” 周氏听到这话才算明白过来,一拍脑门儿:“看我,连这层都没想明白。这样吧,我这就让小玉过去通知你娘家那边,让亲家公和亲家母过来探望,正好我们几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惠娘起身道:“这是你们沈家和谢家的事,跟我无关,我要回去陪小丫。” 周氏笑道:“这时候倒当自己是外人了?不知道是谁说韵儿回来要好好跟她叙叙话,今天妹妹要走的话,我跟你急。” 正说话间,惠娘站起身,就见到陆曦儿这小妮子从门后探出个小脑袋瓜,原来她听说谢韵儿从京城回来,偷偷从家里跑过来,一直在院子里偷看。 此时陆曦儿已经十一岁,过了年就将十二,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 虽然她自小没有爹,但是娘很疼她,就算之后惠娘因为做生意冷落了她,可毕竟还有沈溪、林黛这样的同龄玩伴,让她自小就在别人的关爱中成长。 可是,当沈溪和林黛远行后,她每天能面对的只有红儿、绿儿这些丫鬟,丫鬟对她是又敬又怕,就算陪她玩,也难以让她找到跟沈溪和林黛一起时的感觉。 才一年多时间,陆曦儿好似长大了许多,小妮子从原来的活泼开朗胡闹任性,变成如今的沉默寡言。 “小丫,你怎没在家?” 惠娘走过去,想拉住女儿的手。 女孩子到十一岁已经开始猛长个子,陆曦儿已经不是惠娘印象中那个只会绕着她膝前转悠的小女孩。 陆曦儿在看着她的时候,早已不用再仰起头,惠娘突然发觉,女儿长大了!小妮子满脸委屈,眼巴巴地望着谢韵儿,问道:“沈溪哥哥……没有回来吗?” 惠娘这才知道女儿心里全都是沈溪,当下轻轻一叹,却马上堆起笑容,道:“你沈溪哥哥要做大事,暂且回不来,不过如果顺利的话,他年后就会带着黛儿姐姐回来看你。” “哦。” 陆曦儿挣开被惠娘拉住的小手,转身往院子门口跑去,绿儿见情况不对赶紧去追,等小妮子出门时,惠娘已经能听到呜咽声……她的心比谁都要痛! 明眼人都看的出陆曦儿脸上的伤心与失望,惠娘却悄悄把自己的眼泪擦去,等心情平复些才转过身,道: “小丫可能是没人陪她一起玩,感觉有些孤单吧……以前小郎和黛儿在的时候,总会陪着她胡闹。明明感觉还是个孩子,可一转眼,小郎已经是状元郎了,连小丫也长大了。” 周氏叹道:“是啊,都长大了,以前总是想,憨娃儿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自己过日子?可没曾想……唉,转眼一年多没瞧见,心里挂念得紧,可又想着他是在做大事,难道咱当娘的能耽误他的前途吗?” 本来谢韵儿回来是件大喜事,可因陆曦儿这么一闹,却让家里人多少带着伤感。 惠娘道:“还说这些作什么?快准备宴席吧,韵儿出门在外近一年不知晓,以前咱姐妹开办的酒肆,如今已经有三四家分店了呢,请了许多名厨来,如今已然是汀州府城最大的酒肆,今天正好让你尝尝大厨们的手艺。” “小玉,快去谢家……请谢家老爷和夫人过来,绿儿,去酒肆知会一声,让他们准备两桌上好的宴席。红儿,你去作坊把沈老爷叫回来,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咱们几家人也该好好团聚一下。” …… ……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色黯淡下来,酒宴才准备好,沈明钧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谢伯莲夫妇也赶来赴宴。 谢伯莲夫妇把谢韵儿的弟弟妹妹一并带了过来。 “姐姐……” 没等谢伯莲夫妇跟女儿说话,谢家的少男少女已将谢韵儿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然后便由谢韵儿给他们派发礼物,既有她自己送的,也有沈溪送的,每个人都有两份。 要说沈溪的年岁,跟谢韵儿弟弟妹妹的年岁相仿,只是谢韵儿眼中的弟弟妹妹尚是需要人疼爱的孩子,而沈溪已然是男子汉,还是她今生的依靠。 周氏上去招呼谢伯莲夫妇,神神秘秘地道:“合卺啦,小两口合卺啦。” 一句话,就让谢伯莲夫妇脸上堆满了笑容。 之前谢韵儿写信回来,并未提及此事,这会儿突然听闻婚事落实,老两口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以后女儿便有了着落,而且还人人羡慕……夫君可是堂堂的状元郎,如今朝中的正六品命官。 “我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了。”谢韵儿突然想起她身上带着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一路上她甚至睡觉都放在枕边怕被人偷走,就算晴天也会用油布包起来的卷轴,里面是弘治皇帝御赐的墨宝。 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视中,谢韵儿将卷轴打开,等见到上面“济世为怀”四个字,周氏惊叹道:“写得真好啊,这是憨娃儿写的?” 谢伯莲多少有些见识,等他老眼昏花地看清楚上面皇帝的印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吾皇在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人惊讶无比,正面面相觑,谢伯莲赶紧招呼:“这是皇上御赐的字,还不跪下磕头?” 这下没人敢继续站着,就连几个小家伙也被硬拉着跪下来磕头。 谢韵儿赶紧摆摆手:“没那么严重,这是相公代谢家向陛下求赐的字,回头挂在药铺正堂便可。” 磕完头,惠娘闻言道:“不可不可,如此天恩之物,既是小郎代谢家求的字,怎能用在药铺里?”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感激和幸福:“这是相公为太子诊病,救太子于危难,陛下御赐的,本就不属于谢家,怎能为谢家占有?” 周氏惊喜地问道:“是憨娃儿求皇上赐的字?” 被惠娘拉了一把,周氏这才转变口风:“要不是媳妇儿你在憨娃儿身边,他哪里有那本事帮太子治病?这是皇帝赏赐给你们谢家的,还是拿回去挂在谢家……” “不是不是,是相公自己为太子诊病,我……我从头到尾都没帮上忙。” 谢韵儿面有愧色。 谢家流传下来的药方,对膏药甚少提及,沈溪在用狗皮膏药时提前也没问过她具体事情,她自问在医术方面有些见地,可在沈溪面前,她却总是自惭形秽。 连自己所长之处都不及沈溪,刚开始时难免会有严重的挫败感,但那只是短时间内的感受,久了便让她更加佩服沈溪,尤其是等她真正成为沈溪的妻子后,她感觉自己的男人什么都比她强,除了自豪和骄傲外,再无其他情绪。 对女人来说,男人能干确实是很幸福的事情,因为无论做什么,沈溪都会替她把好舵。 皇帝御赐之物,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但几家人却推来推去。 惠娘不是拘泥之人,最后她表态道:“那匾额便挂在药铺内,至于御赐的手书,还是由谢家二老带回去。” 惠娘没跟谢韵儿说重新划分股份的事,但以她的性格,既然留下这么贵重的东西,谢家多分成便很有必要了。 随着汀州商会生意做大,惠娘在经商上愈发感觉来自官府的压力,若有如此御赐丹青,以后官府谁还敢与汀州商会为难? 不但谢家,沈明钧夫妇也都深表赞同。 虽说三家人的地位,如今靠沈溪的功名已经撑起来了,可要赚钱养家糊口,还是要靠惠娘一手创建的商会,以及依托商会的银号、印刷作坊、制药厂和药铺,就算把这御赐墨宝给谢家,谢家最多只是挂着好看,没什么现实意义。 只要惠娘经营药铺一天,谢家就不能开药铺,不然那是忘恩负义。 本来谢韵儿回来已经是喜事一桩,如今又有了御赐墨宝,三家人更是欢欣鼓舞,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席间,周氏埋怨道:“媳妇你也是的,有这等好东西,不提前写信回来,早知道的话我们就把工匠请来,你一回来就刻匾,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挂上了呢。”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就是怕提前把消息传回,泄露风声,路上被贼人盯上,若此等贵重之物丢失或者损坏,妾身万死难以谢罪。” 惠娘点头:“这倒是,还是……你想的周到。” 私下里,惠娘和周氏均直接称呼谢韵儿的闺名,可如今三家人相聚,有沈明钧在场,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谢韵儿。以前称呼妹妹,现在谢韵儿已矮她一辈,她跟谢韵儿又非亲非故,实在难以称呼。 谢伯莲捋着胡子,笑道:“我这女婿,可真是天纵奇才,要不是中了状元,真想将我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他才是真正济世为怀的人哪。” 谢夫人没好气白了谢伯莲一眼道:“老爷如今还能为人诊病吗?” 谢伯莲老脸一红。 以前谢夫人那是千依百顺,连纳妾都由着谢伯莲,可如今谢伯莲信心尽**体不支,没办法再治病救人,谢韵儿为了照顾谢家这么晚才出嫁,谢夫人早不是当年那个温婉贤淑的闺中妇人,偶尔也会呛丈夫两句让他下不来台。 ************** ps:第五更送上! 再次谢谢广大书友,没有你们的不离不弃,本书不可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天子向你们鞠躬致敬! 明天咱们的书还能名列首页畅销榜吗?期待!为了保持荣誉,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等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四一章 出嫁的女儿泼出的水 吃过晚饭,药铺里几个丫鬟还在收拾东西,沈明钧夫妇已经兴高采烈回家去了。 谢伯莲则带着儿女们离开,谢夫人留了下来,准备陪女儿住一晚,到第二天早晨再走,主要是有话想跟谢韵儿说。 至于惠娘,则准备当着谢夫人的面,向谢韵儿交待一下这一年来药铺的账目情况,所以她也决定留下,不过得让人家母女好好叙叙话……惠娘先回家哄陆曦儿睡着了再过来。 谢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过。 到了药铺二楼谢韵儿的房间,她仍旧笑得合不拢嘴,望着女儿,有些神思恍惚……她自己也没想到女儿老大不小也没嫁出去,最后却能嫁得如此好,简直是上天对谢家的回报。 “韵儿啊,你们夫妻两个,平日里关系可还算融洽?”谢夫人笑着问道。 就算是母女之间的私房话,谢韵儿还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毕竟夫妻间的事有些羞于启齿。 不过这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女儿跟母亲亲,等嫁出去后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跟自己母亲倾诉。 “很好啊。”谢韵儿娇颜一片通红,连耳朵都红彤彤的,“相公很疼我。” 谢夫人笑道:“那就好,就怕你们小两口,什么都不懂……不是那方面的事情,就是平日如何相处。作为女儿家,要多体谅丈夫,他身在朝堂,云谲波诡,难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这时候就需要你来为他开解……男人嘛,只要心里有你,多数时候心是软的,就是嘴硬……” “嗯。”谢韵儿点头。 谢夫人又道:“就算真的到了床上,也要懂得女儿家的温存,你嫁人时,有些事没好好对你说……你自小行医,那些事应该懂的,不过娘该说的,还是要说给你听。” 谢夫人为人妇,她的经验来自于自己的母亲,这属于一种代代相承的人类繁衍技能。 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很多知识都只能靠这种最亲密人的传授,不过当谢夫人说出来时,谢韵儿却觉得母亲多心了,因为沈溪完全不似自己娘亲所想的那样,是个只会死读书读死书、不解风情的“傻小子”。 谢韵儿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娘,您多心了,其实相公这个人……很懂得疼人。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他怎会事事都懂?” “这些他也明白?” 谢夫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也就释然,“那大概是亲家母教得好。” 谢韵儿啐道:“呸,娘尽说这些荤话,婆婆怎会跟娘一样,找女儿说这些不正经的……” 谢夫人叹道:“哪里有什么不正经的?你毕竟年岁比他大许多,你如今姿色尚在,能吸引到他,可再过个几年,当他青春少艾时,你却年华老去,就无法在他面前固宠了。记得娘说的话,女人啊,就怕自以为丈夫离不开自己,最后却……唉!” “娘当初也觉得你爹千好万好,可谁曾想,才过几年,他就纳了妾,而且一纳就是几房……娘当初没能给谢家生下男丁,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你嫁的可是状元郎,你有时候也不能太顾着自己,要多疼惜他,早早为沈家开枝散叶才是。” “哦对了,原来沈家养的那小丫头,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母亲当然向着自己的女儿,就算沈溪跟林黛青梅竹马,谢夫人也不会同意让林黛进门跟她女儿争宠。 当发觉林黛没跟谢韵儿一起回来时,谢夫人便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谢韵儿道:“我离京返乡,就是为了让相公能跟林家妹妹多相处。” “你怎么这般傻?哪有把自己相公往外推的道理……就算你觉得对不起那丫头,也等有了子嗣以后啊,你就没想过,若是那丫头先为沈家开枝散叶,那你在沈家的地位多尴尬?以后她儿子就是沈家长子,无论有什么,都会是那边的,你会吃多少苦?” 谢韵儿老老实实接受母亲的训斥,但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既然觉得亏欠了林黛,就一定会回报,不会因母亲的一两句话而改变初衷。 “相公不会厚此薄彼的。”谢韵儿语气坚定。 谢夫人没好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想骂上两句,又觉得开不了口,怎么说女儿能嫁给沈溪都算是天上掉馅饼。 现在人家夫妻两个正是你情我浓,非要在女儿面前唱反调,这是招人恨。 “算了算了,你这丫头太倔,知道跟你说什么也没用。不过娘说的话你要记着,一定要待相公好,让他无论何时心中都有你,这才是做女人的本事。至于行医问药的事,能放就放下吧,有相公养着你!” “谢家这边也不用你太操心,这两年我跟你爹买了几十晌地,足够你弟弟妹妹长大后娶妻或者嫁人……唉!你那几个弟弟,怎就没我这好女婿这般有本事?”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没等人到门口,谢韵儿已经过去开门。 谢韵儿本以为跟母亲对话是很高兴的事,可现在发觉,母亲对她灌输的思想太功利,让她心里接受不了。 惠娘拿着账册和一个木匣进来,笑道:“谢夫人还在跟韵儿说事情?要不妾身先过去等等?” 谢韵儿拉住惠娘的手,就好像盼来救星一样,赶紧道:“不用,掌柜的进来便是。” 惠娘这才进门,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当着谢韵儿的面将账册打开,道:“韵儿,这是从年初到冬月的药铺、药厂账目,你没事翻下,之前所赚盈利,已一文不少送到谢家,不过……这一年生意的确不太好,你现在又拿了御赐墨宝回来,这里有些银钱,当作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韵儿赶紧道:“不用了,掌柜的,这些年受您恩惠不少,连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也多亏您跟婆婆照顾谢家,是韵儿该感谢您才对。” 说着谢韵儿便要下跪行礼,惠娘赶紧搀扶:“韵儿,你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让她跪吧……老身也该跪的,只是年老体衰,身体不中用了。我们谢家亏欠您实在太多,连韵儿这丫头有这么好的姻缘,也是全拜您所赐,以前我们老两口,就怕韵儿这辈子没个着落。” 谢夫人说着,娉婷施礼,然后抹起了眼泪。 这下惠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赶紧把谢韵儿扶起,依然把木匣塞到谢韵儿手上:“这银子,你不收也要收,当作是曾经的好姐姐,给妹妹的嫁妆吧。” “嗯?” 谢韵儿抬头看向惠娘,神色中多少有些不解。 惠娘已经许久没再以姐妹相称过。 “韵儿,你看掌柜的如此盛情,你便收下吧,以后多回报她便是。”谢夫人没有谢韵儿那么固执,对女儿说道。 谢韵儿非常为难,一方面是不想亏欠惠娘太多,另一方面却要照顾谢家人,眼看年后沈溪回乡省亲后,她就要返回京城长居,那时候就真的是远嫁在外不能兼顾到娘家人了。 “嗯。”谢韵儿终于点了点头。 惠娘见谢韵儿答应,笑道:“快打开看看。” 等谢韵儿把木匣打开,眼睛都看直了,里面除了一些金首饰,还有几张银票,合起来有上千两之多。以她在药铺的分成,至少要做七上……这是一个对待自己作品如同儿女的人! 关于书评区的恶评,天子不想说,其实最近我这边书评区也热闹得紧,本月12天,大概有七八天本书都在热销榜首页上,所以招惹来一大片喷子,好在码字十多年,天子早已见惯不惊,否则来一个心智稍微脆弱点儿,非弄崩溃不可! 祝福蕉娘今天能一举冲上风云榜前十!(未完待续。) 第五四二章 当钦差?(第二更) 时至腊月,天寒地冻,京城大街小巷却热闹起来。 临近年关,大地冰封,百姓有了闲暇,怎么都得到街面上走走,筹备年货的同时也打发一年中最后的时光,市井间到处可见那些带着家丁上街的豪绅权贵,街坊里弄行色匆忙的百姓也多了不少,京城各个闹市挤满了摊贩,卖的大多是跟过年有关的东西。 当然少不了年画! 京城之地,总会有好东西,天下间各处的紧俏货,但凡销路好的都会被运到京城来,这是很大的商机。 自从汀州所产彩色年画名满江南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腾年画,不过更多的却是翻版模仿。 经过几年的技术改良,各地模仿出来的彩色鎏金年画已似模似样,单从外表,连沈溪这个发明者也很难判断真伪,不过只要用手去仔细触碰就会明了,赝品年画外面一层很容易就掉色,而正品汀州年画则是历久不会褪色。 因为汀州商会并未真正发展到京城,就算有卖正版汀州年画的,也是行商运来,利润的大头都被这些人赚去了。 沈溪即将过他在京城的第二个春节。 上一年刚到京时,他的目标放在了开春后的会试,没心思筹备年货,今年会试殿试连捷,科举登魁当上朝官,本该闲暇时间更少,可他的差事极为特殊,为太子讲课不是天天都有,而他的官秩在整个京城庞大的官僚体系中,只能属于中低等,没什么兼差需要做,所以他有更多时间到街市上走走。 没有谢韵儿在,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在林黛心结解开,平日里二人相处时间多了,两人间终于如以往一样。 但也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并未发展成举案齐眉的夫妻。 沈溪觉得收林黛的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对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朵下手,一时间竟然忍不下心,尽管他知道林黛对他几乎不设防。 腊月十四,沈溪给朱厚照讲《五代史》,其实是宋代欧阳修编撰的《新五代史》。 因为五代纷争不断,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比比皆是,充满了阴暗,远不及《唐史》或者《宋史》那般雄伟瑰丽或者是波澜起伏,朱厚照从上课开始就打起了瞌睡,中间沈溪断断续续讲了几个故事,涉及到了幽云十六州,朱厚照都不太乐意听。 在朱厚照看来,你不能陪我玩,说再多也没用,我不待见你你拿我没辙。 沈溪没有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方法来改造朱厚照,二人如今的相处模式很怪异,不似君臣或者师生,也不似朋友……你讲你的,我睡我的,上课时互不干涉,下课后更别管我怎么玩,更不能跑去老爹面前告状。 但朱厚照对沈溪还算是比较客气的,基本没逃过沈溪的课,可对于别的讲官,很容易出现讲课时太子不在,一个人在讲堂上苦等的状况。 沈溪从东宫出来,回到詹事府,还没等他收拾完下班,谢迁已经笑眯眯在门口等着了。 谢迁作为内阁辅政大学士,其实很少到下面的衙门走动,因为他平时只需要留在内阁等着翻阅奏本,拟定票拟即可。可谢迁找沈溪的次数,实在太过频繁,以至于让沈溪有种他走到哪儿都被谢迁跟着的感觉。 “沈溪,你一年的考评期快满了吧?再有段时间,是不是要回家省亲?”谢迁上来便明知故问,神色一片关切。 沈溪心想,新晋进士考评期一年结束回乡省亲,是朝廷历来的规矩,你谢迁不会是想让我做事,阻止我返乡吧? 沈溪恭敬行礼:“正是。谢阁老可是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别多想……”谢迁习惯性地打了个哈哈,不过很快他就改口了,“我是没事,可……朝廷有要事让你做。” 沈溪听了直皱眉,心想:“我有那么重要吗?闹得好像朝廷离了我就没法正常转动一般。” 沈溪道:“谢阁老有何差遣,尽管直言。” 谢迁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记得前段时间我问你的那段怪异文字吗?后来查到,那是佛郞机人的文字,通过跟以前佛郞机人所写文稿比对,大概知道他们是要进献贡品给我****……本朝时值盛世,四夷臣服嘛,哈哈。” 沈溪知道,佛郞机是明朝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共称。 不过按照历史看,最初抵达中国沿海地区的是葡萄牙人。 大航海时代初期,几乎是葡萄牙人的探索史,恩里克主导发现欧洲与非洲一系列岛屿,在非洲西海岸开辟殖民地,其后航海家迪亚士到达好望角,达伽马则在十年后顺利到达印度西海岸的古里。 但到目前为止,葡萄牙人的足迹还未到过远东,四夷馆也没有佛郞机文这样一个分类,因为历史记载,葡萄牙人的船队要到正德八年才抵达中国沿海,到正德十三年始有“佛郞机人”的称呼。 如今才是弘治十二年,与历史上葡萄牙人的海外殖民扩张记录有所冲突,沈溪只能理解为,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蝴蝶效应下,葡萄牙人抵达中国沿海,并且主动与大明王朝有了接触。 沈溪道:“不知这与学生有何关系?” 谢迁一脸老奸巨猾的笑容:“佛郞机人的船队这会儿正在泉州府,那里就在福建境内嘛,陛下想找人接待这些使节,商讨纳贡之事,你正好回去省亲,又懂异国文字,我便向陛下举荐了你,准备让你顺道去一趟泉州府……这可是好差事啊!” 好你娘的头啊! 你用脚指头算了算,葡萄牙人要进贡国书,那是天大的好事,表明大明的威仪已经传到万里之外。为了彰显****大国的派头,得找个人去收贡品,然后拿回朝堂炫耀,向百姓证明当一个大明人是何等荣耀! 可要是葡萄牙人不给礼物,开着船跑了,你让我拿什么去追他们索要贡品? 葡萄牙人开创的大航海时代,伴随着的是殖民扩张,那些个狼子野心的航海家,基本是走到哪儿侵略到哪儿。 比如达伽马第一次到印度时,受到热烈欢迎,他率领满载香料、宝石的船队回到葡萄牙,航行所得纯利为航行费用的60倍。但只过了三年,达伽马第二次率船队远航印度,沿途拦截商船,杀人灭口,炮轰古里,强占果阿和柯钦,无恶不作。 另外,据沈溪所知,葡萄牙人当年为叩开大明边防,曾骚扰过中国东南沿海,后来见大明不似那些非洲、印度土著好欺负,才改变战术,以贿赂地方官和外交通商等手段,占据澳门,并获取与大明的贸易权。 现在这些葡萄牙人刚到大明,有着“上帝使节”的自傲,抱着的是“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态度,你让我去跟他们索要贡品,不如说是让我去送死。 沈溪道:“谢阁老或许有所不知,这泉州在闽东南,汀州在闽西,在下取道江西,由赣江回汀州,并不顺道……” 谢迁老脸顿时黑了下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抗拒皇命!沈溪啊,你当老夫是在害你怎么着?这可是皇差,出去后你就是钦差大臣,别人盼求而不得,你这倒好,居然推三阻四?” 沈溪心里直叫苦,自从当官后便被谢迁使来唤去,本以为回乡省亲能清静几个月,正好散一下心,说不定还能拜访一下唐寅、文征明、徐祯卿等江南名士,顺带给唐寅安排个差事让他将来有所作为。 现在倒好,连回乡省亲都给谢迁惦记上了,名其名曰是钦差。但若是办一般皇差,沈溪自然求之不得,可现在是让他去跟一群名为航海家实则是海盗的葡萄牙人讨要贡品。 沈溪道:“学生怕不能胜任。学生精擅的是英吉利文字,并非佛郞机文,就算见到这些人,也无法跟他们沟通,其实这差事,谢阁老另差遣他人为好。” 谢迁没好气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陛下给你优待,年底之前出发,最迟二月中旬抵达泉州府。这趟去,最好五月底前回来……” 言之凿凿,不容沈溪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沈溪摇头苦笑。 这钦差大臣的差事安排得未免有些草率了,就算不给王命旗牌,也该由皇帝颁给他敕印,让他在地方上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可现在倒好,只是谢迁过来转告一句,就让他“顺路”办皇差…… 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来啊! 沈溪道:“谢阁老,不是学生推搪,这佛郞机人远在欧巴罗大陆,与我朝并无邦交,此番其以船队抵达我东南沿海,有兵甲和火器之利,我前去若对方肯服我大明天威尚好,若一言不合,这……让我如何处置?” 谢迁显然没把问题想得太复杂。 其实谢迁知道“佛郞机人”还是在收到福建地方所上的奏本后,因“佛郞机”跟大明没有来往,语言不通,双方对话其实是通过第三国进行转译,对方递呈的国书,按地方官的意思是说要纳贡,但真实意图并不明朗。 只有沈溪暗自腹诽:一群海上的强盗,会给大明朝纳贡? “几艘船而已,我大明地大物博,军力强盛,岂会被几个小小的佛郞机人威胁?”谢迁抱着****上国的想法,不过沈溪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这样吧,我回去跟陛下一提,看陛下的意思,你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 “那学生的一年考评……” “啰哩啰唆的,既然都放你回乡了,自然你的考评就算是通过了,回来后继续当你的差事。” 谢迁没好气地道,“不过你当这东宫讲学官也是够招人嫌的,王学士不盯着别人,专门盯着你,这趟回去后你要好好反省下,回来看看怎么才能教好太子学问。” 沈溪听这意思,他这次回去不是因为考评期满得以回乡省亲,而是因为教学糟糕而被“发配”,至于见葡萄牙人则属于“戴罪立功”。 沈溪心想:“我只是回乡探个亲,你用得着这般连唬带吓的?” 谢迁到底不是个只会耍嘴皮的佞臣,他听到沈溪的分析后,也意识到这些佛郞机人可能不怀好意,所以赶紧回去跟弘治皇帝提些建议,防患于未然。 沈溪却开始为自己这趟省亲之旅发愁了。 ************* ps:第二更到! 虽然天子声援蕉娘,但咱们的书也不能落后太多啊,天子抹着眼泪求月票……诸位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个可怜的池鱼吧!(未完待续。) 第五四三章 任君采撷(第三更) 沈溪知道,他虽然当东宫讲官不久,但所受非议却是众讲官中最多的。 朱厚照顽劣,沈溪的教学方法在最初的确能起效果,让朱厚照对历史有更直观的印象和感受,令其在赐宴上大出风头。 弘治皇帝一看效果不错,便让沈溪再接再厉。 可后面重重压力束缚住了沈溪手脚,不准他干这干那,连点儿起码的奖励都没有,再想让熊孩子认真学习,那实在太难为人了,加上王鏊等老派讲官看不惯沈溪的教学方式,于是沈溪不可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弘治皇帝为了息事宁人,让王鏊等老讲官平息心头的火气,只好将沈溪调出去办皇差,至于让他省亲,那才是顺道的。 如今海禁未开,要去泉州,过了长江就得顺南运河到杭州,然后由钱江到衢州和江山,下船走陆路翻越仙霞岭,经建宁到福州,然后才到泉州。 于公于私,沈溪只能先去过泉州,将皇差完成之后才能折返回汀州,至于办皇差能否带家眷,这问题尚需谢迁“通融”,到底沈溪此番是回乡省亲,顺道带上家眷应该可行,他可不想将林黛一个人留在京城。 沈溪刚回到家,玉娘男装来访,这次她竟然堂而皇之到沈溪家的会客厅见面,并非跟以前一样在外面随便找个茶寮叙话。 “……听闻沈大人办皇差,可喜可贺。”玉娘上来竟然为沈溪道喜。 的确,在很多人看来,能接受皇帝委派,成为钦差去地方办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尤其是沈溪这样的新晋官员,更应该觉得这是祖坟冒青烟才得来的好差事! 沈溪却觉得玉娘来者不善。 沈溪道:“玉当家且将来意说明,听你这么说,我心里瘆得慌。” 玉娘哑然失笑,问道:“难道奴家于沈大人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沈溪心想,我以前的确很肤浅,觉得保住乡试解元的头衔应该对你和刘大夏感恩戴德,所以才会接受委派,让自己一次次步入险境,现在还担心外戚张氏兄弟的报复。 但我现在知道了,但凡你来找我,跟谢老儿来找一样,都没好事。但谢老儿可是直接听命于弘治皇帝,我办的差事皇帝能知悉,对未来大有裨益。而你却是听刘大夏吩咐做事,我跟着行事,等级差了不知道多少。 见沈溪不答,玉娘只好无奈地道,“在下也不愿打搅沈大人,只是此番公差,刘尚书派我沿途护送沈大人,沈大人不想见……恐怕也要朝夕相处呢。” 沈溪问道:“那江镇抚是否与我们同行?” 玉娘怔了怔,摇摇头,最后又不太确定:“刘尚书并未提及,但想来以江镇抚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起走。” 沈溪点了点头,江栎唯的确是“位高权重”,不过就算他再得意,也只是挂了个锦衣卫镇抚的招牌,但只要一日没担任北镇抚司衙门的镇抚使,依旧没法跟自己这个清贵的翰林相比。 沈溪行礼道:“那就有劳玉当家沿途多多照顾。” 这一礼,让玉娘有些无所适从。 她如今尚未有官职官秩在身,沈溪一个六品命官给她行礼,于理法不合。 不过见沈溪态度恭谨认真,并非出于敷衍,玉娘赶紧回礼:“沈大人言重,保护您本就是在下的职责。” 沈溪暗忖,记得你说的这句话,别回头又编排我做事,给我找麻烦害我就好。 玉娘这趟来没有多说,只是告诉沈溪一同去泉州,在沈溪不知刘大夏有何特别安排之前,沈溪只能先当玉娘是随行保护他安全的。 沈溪这次以外交使节的身份去见葡萄牙人,路上没什么危险,就怕到了地方后葡萄牙人嚣张生事,以为他是朝廷的大官把他给扣了要赎金,又或者两国商谈不成把他杀了……跟海盗谈邦交大事,想想都让人恶寒。 …… …… 本来沈溪以为要在京城过他在异乡的第二个新年,现在知道要走,那年货这些也就没必要置办了。 沈溪将云伯叫来,交待走后老宅的维持情况,然后提前给云伯发了几个月薪水。云伯一脸为难:“老爷,您这才刚当官,怎就要远行?” 沈溪道:“我是回乡省亲,顺道办皇差,我走后要到五月底才能回来,中间府上有什么修墙补屋之事,就劳云伯多费心了。至于后院库房里堆放的东西,要看管好,这次我不会带走。” 云伯听了有些担心。 沈溪在仓房里堆了不少贵重物品,其中大多是寿宁侯府以及李家送来的礼物,全都被沈溪归置在那儿。 “老爷,就怕有人记挂,趁家里人少前来窃取……” 沈溪轻轻一叹:“实在看不住,丢了就丢了吧,不过京城的治安还算不错,没谁敢明目张胆到朝廷命官家里偷东西,云伯如果照看不过来,不妨请几个帮佣回来,工钱方面我会照付。” 谢韵儿在沈溪面前曾夸赞过云伯,说他为人实诚,而且是知根知底的京城本地人,环境和人面上都比较熟,能帮忙打理好府邸。 沈溪手头银子不少,当初带到京城的银子就没有花完,后来谢韵儿来京以及惠娘、周氏相继从汀州给他送来大笔钱,沈溪当即拿了几封银锭给云伯,让他兑换铜钱后作为帮佣的薪水。 至于宋小城等人,沈溪没准备把他们留在京城,难得身边有一群好手,沈溪还指望到泉州后派上用场呢。 安排完,云伯急忙去了。 之前云伯就想让儿子进谢府做事,算是子承父业,但因那时谢府不缺人手,这事一直拖延下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此番云伯打算把儿子叫进府做事,算是给儿子一个铁饭碗。 沈溪把宋小城叫来交待一番。 宋小城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哟,大人,您出去办皇差,那我们岂不就是……钦差大人的随从?”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事情不是这么讲的! 沈溪道:“我这皇差,有名无实,朝廷可能连一个钦差的行头都不会给我,连车马费估计都要自掏腰包。” 宋小城笑道:“总归是钦差,见官大一级!况且有我们随行,只要大人您一声吩咐,指到哪儿我们就杀到哪儿!” 这话听着让人舒服,不过沈溪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要说自从宋小城当上车马帮大当家,又来一趟京城后,这人是越来越圆滑了。本来这是什么坏事,毕竟人总是要成长的,可沈溪总觉得宋小城身上的坦诚和勤恳少了,却多了市侩和对人的敷衍。 沈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吩咐道:“先去准备一下,把车马什么的备好,这趟刚开始还得走水路,时间可能稍微赶一些,若可以的话,你先行联系好船只。” 宋小城道:“不用,不是有周当家么?他早前说过,若状元大人回乡省亲,他会为大人备好大船,让状元大人回乡走得舒舒服服……”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要送自己归西啊?沈溪腹诽不已,要说他对周胖子可没多少好感,要说市侩,周胖子才是个中典型,这样个靠欺行霸市起来的商贾,并非善类,同时随着和户部纠葛越深,周胖子跟汀州商会间有了一定利益冲突,沈溪与他都相互防备。 “尽量还是租船,跟着商船南下也可,总归时间要快。”沈溪道。 宋小城办事勤快,得到沈溪的吩咐,马上出去联系。 对宋小城来说,能跟着沈溪出去办皇差,这可算是走向人生巅峰了。 能当钦差大臣的随从,那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见了人点头哈腰的市井小民,不管走到哪儿官员都要巴结,指不定回头沈溪就能给他弄个官当当,以后他就是吃皇粮的。 沈溪回到房间,刚在书桌前坐下,准备整理一下对葡萄牙人的认识,为自己这次办差捋顺思路,林黛撅着嘴推开房门进来,走到他面前,直接坐在书桌旁另一张椅子上。 “我们要回去了吗?”林黛明显有些不乐意。 沈溪点了点头:“朝廷派我到地方公干,我们正好顺道回乡省亲,怎么,你不高兴?” 林黛当然不高兴,她的眼里除了自己,只有沈溪,回汀州意味着沈溪跟谢韵儿团聚,可能还有陆曦儿跟她抢郎君,上天给了她得天独厚的条件跟沈溪相处一年多,到现在她还没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这趟回去基本意味着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不能多留些日子吗?不是说过了年才回乡?”林黛泫然欲泣,委屈得差点儿哭出来了。 沈溪大概能理解林黛的心态,用手勾了下她的瑶鼻,令小妮子羞红着脸往后躲。 “我们先去泉州办事,估摸要到三月才能回汀州,这一路上我们不是有许多时间相处吗?” 沈溪脸上带着坏笑,“若你实在急着成为我的小娘子,那我们在路上把好事办了便可,指不定回去的时候,给娘抱个大胖孙子回去。” 林黛这下有些招架不住,脸蛋一片通红,骂道:“呸,谁给你生孩子?再说……也没那么快啊……” 沈溪将她的身子揽过来,笑道:“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下林黛被问得回不上话来了,既想点头,又想摇头,更想脚底抹油开溜,不过这可是她期盼已久的事。 “那……那我们就……” “就怎样?”沈溪不依不饶。 林黛把头低下,一脸无所适从的样子,声如蚊蚋:“你想怎样……便怎样……” 小美人在面前娇艳欲滴,任君采撷,对沈溪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可沈溪却总觉得这样做,没名没分的,太过对不起面前这个把身心都托付给他的青梅竹马。 “黛儿,我们还是回去问问娘的意思吧,让爹娘为我们主持婚礼,正式把你娶进门……” “哼,你就是不想娶我,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羞愤难当,挣脱开沈溪,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子。 ************* ps:第三更到! 今天天子整理书的后续大纲,等下还要管理书评,就这三章了。不过天子保证,明天会恢复爆发,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四四章 钦差(第一更) 或许是沈溪和林黛对婚姻和责任的理解有所不同吧! 沈溪的想法,是要正式迎娶林黛,给她一个家的同时对她负起丈夫的责任,可在林黛心中,爱情仅仅是两个人在一起,别的都无关紧要,这也是为何当初林黛会提出跟他私奔的原因。 可沈溪再世为人,注定要承担很多责任,不能由着性子来。 沈溪没有追出去,虽然他知道林黛耳根子软,心里只有他一个,只要他软语温存,小妮子很快就会解开心结。 可下一步呢? 或许二人真的就要做露水夫妻! “老爷,小姐生气回房了,您不过去看看?”宁儿进房来问道。 又是老爷又是小姐的,听起来就好似是女儿跟父亲赌气回房,其实以沈溪与林黛的心理年岁,林黛在沈溪眼中,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二人相处久了,林黛从来都没把沈溪当作弟弟看待,而是将他当作是有主见能给自己幸福的男人! 沈溪道:“让她生会儿气吧,你看着她,别让她想不开,回头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汀州了。” 宁儿一听,脸色登时就僵住了。 林黛回不回汀州其实没多大关系,可对宁儿来说,回到汀州,将意味着她在京城钓凯子的计划完全泡汤,什么王家少爷、谢公子,都成为过往云烟。 宁儿赶紧道:“老爷,能不能把……奴婢留下?” 沈溪知道宁儿的心思,要说家里这些丫鬟中,她的心最不定,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不过既是卖身为奴,人家要为自己的幸福着想分属应当,就算惠娘答应养她们一辈子,总归没有一个疼惜她、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来得实在。 沈溪道:“放心吧,回去后我就对孙姨说,让她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这京城之地想找个情投意合家境也好的实在太难了。” 宁儿马上跪在地上,几乎是哭诉:“少爷,奴婢伺候您,一辈子不嫁。” 沈溪腹诽不已……还真是会惺惺作态,心里分明很想嫁人,却表现出一副忠心侍主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当大户人家丫鬟的无奈,怕主人不将她嫁出去孤独终老,又怕主人知道她有二心,对她苛责。 …… …… 沈溪把自己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下。 虽然不知何时动身,但听谢迁的意思,应该是年底前,估摸在腊月二十左右,沈溪一方面让宋小城准备马车和船只,又要随时注意运河河段的变化,若冬天北运河结冰,那就只能走陆路。 从道理来说,陆路会比水路快,但因运河几乎是条直线,再加上中途不用翻山越岭绕道,更不用逢河就得找船只摆渡,实际上乘船会更方便快捷。 以往常年看,年底这段时间,北方的大小河流都会上冻,一直到开春前水路运输都得停滞下来。 等宋小城去通州实地查看过情况,并向有经验的船家询问了下……并没有出乎沈溪预料,如今想坐船,至少要先从陆路抵达黄河岸边才行。 但一天没得到正式调令,沈溪的职责仍旧是东宫讲官,为太子朱厚照讲书,他需要继续整理自己的讲案。 腊月十六这天,谢迁找人通知沈溪让他到詹事府等候消息,结果沈溪从上午等到下午,谢迁才姗姗来迟,同时给沈溪带来钦差使节的敕令和印信,但却没有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 “……这趟你去,是与佛郞机人把贡品要来,别的事,你尽量少掺和了。陛下说了,你后天出发,到时候会给你指派个副使,让他路上对你多加照顾。” 谢迁把话说得很隐晦,说有副使,却没说是什么人,从谢迁的表情看,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善茬。 知道确切的出发时间,沈溪需要跟玉娘那边沟通。对于沈溪有副使的事,玉娘不太清楚,但这个副使肯定不是玉娘,因为既然要担任钦差副使,就要有官品在身,玉娘只是厂卫的一个细作而已。 玉娘提醒道:“沈大人这一路,奴家会好生照顾,不过沈大人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泉州那儿的地方官才好……奴家有耳闻,说是泉州府县官员中有不少贪赃枉法之徒,他们收受佛郞机人的好处,这才向朝廷为佛郞机人说项。” 若是沈溪不知道大航海的历史,玉娘的提醒非常有必要,可沈溪早就明白这个时期的葡萄牙人是什么德行,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上国使节,以他正六品的官秩,没有王命旗牌在身,只有个奉皇命办差的身份,地方官是否买账另说。 而且谢迁也特别予以说明,除了讨要贡品,别的事不许干涉,意思就是,即便佛郞机人耍赖要动武,那也是地方衙门的事,轮不到他这个翰林官做主。 从道理上来说,皇帝和谢迁的决定是正确的,若真给了沈溪太大的权力,若遇到战事的话,地方官肯定会把责任往沈溪身上推,让沈溪出来顶缸,以沈溪十三岁之龄能有何作为? 到时候讨不来贡品事小,因此而令大明朝军队吃败仗、朝廷威信受损,沈溪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以此来说,谢迁其实是在帮他。 沈溪道:“玉娘提醒的是,我听说佛郞机人在西洋一代,以武力征服不少小国,此番前来华夏,并非为诚心纳贡以求贸易,而是想借机刺探我大明国情,以备对我大明用兵。” 玉娘惊讶地问道:“沈大人从何而知?” 就许你道听途说,不让我揣度下现在的状况?我这还真不是凭空臆测,只是说出个事实而已,历史上若非葡萄牙人多番试探后发觉大明远超他们的想象,直接动武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说两国发生战争,沈溪倒不是特别害怕,因为他知道以目前葡萄牙人的那些个帆船,想漂洋过海到大明国土,中途至少需要一两年,这种远距离的战争葡萄牙人根本就消耗不起。 最多将葡萄牙航海家当成一群海盗或者倭寇便可,反正东南沿海并不缺这类人。 “在下偶有听闻。”沈溪回道。 玉娘含笑望着沈溪,好似在说,这些事连我们都无法探知,你不过十三岁的少年,走的地方不多,怎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沈溪本想问问玉娘关于刘大夏指示的问题,又知道玉娘必会三缄其口,干脆也不勉强,反正知道玉娘陪他一起去没好事就对了。 …… …… 两天后就要离京,沈溪需要准备的不少,主要是把自己的家当带上。 由于携带不便,手头的银子中,有大半让沈溪放进了后院库房旁的银窖里,这银窖只有谢韵儿知道具体位置,有机关保护,同时还有种种伪装,倒是不怕招人惦记。 此番沈溪只带了三百余两银子上路,然后便是书籍。 到京城一趟,沈溪撰写了《阅微草堂笔记》,印制出来后得到了几本样本。此外,沈溪自己买了一些书,苏通和一些友人赠送了些,谢迁、张鹤龄、皇后又分别赏赐了些,原本觉得不多,可全部归置起来,竟然装了口大木箱。 “状元大人,您看这么多书,不妨留在京城,反正您又不是不回来了。”宋小城笑着向沈溪建议。 沈溪摇了摇头,书一定要带,因为他想把这些书送给谢铎。 年初朝廷就征召谢铎为国子监北监祭酒,结果谢铎跟历史上记录的一样,多番推辞掉朝廷的任命,到如今还滞留江南不履任。 怎么说沈溪到京城考试前,谢铎亲自予以接见,还对他一番殷殷嘱托,现在他考中状元,当然要投桃报李。 沈溪手上的书虽算不得珍贵,但也有几本在他看来极为罕见,尤其是张皇后送的几本,沈溪逛了那么多书店,从未见过,看纸张及样式,估计是宫内汉经厂印制的,送给谢铎这样的藏书家收藏,岂非美事一桩? 退一步讲,就算别的书谢铎看不上眼,沈溪自认自己编写的《阅微草堂笔记》还算是比较独特,想那纪昀一代名儒,所写东西集故事性和文学性于一体,他相信谢铎一定能接受他的好意。 沈溪道:“做学问之人,书是命根子,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命根子留在京城?” 宋小城讪讪一笑:“状元大人这比喻可不太恰当,您的命根子……对,就是您的命根子,小的就算是背,也给您背回汀州去。” “不用到汀州,这些书我并未打算带回家,送去应天府便可……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些市面上的大路货,干脆还是不带了……” 随后沈溪又整理了下书箱,把一些科举应试的时文集以及四书五经除去,果然减负不少。 等收拾妥当,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林黛闹情绪的问题。 小妮子没事就喜欢发脾气,这一点是沈溪相当头疼的地方……如今林黛又跟之前一样,不吃不喝,沈溪知道小妮子是想用这种刻薄自己的方式换取他的怜惜。不过,别的招数对沈溪不管用,这招他自己都要承认,的确是舍不得啊! 当初见林黛因为茶饭不思而日渐消瘦,沈溪心里别提多内疚,多番进房间赔礼道歉,看来林黛是号准了他的脉。 宁儿厨艺在沈溪教导下磨练得不错,沈溪把饭菜端进房间,林黛坐在床上面对着墙壁,听到脚步声肩膀都没动一下。 “真是没有一点贤良淑德的样子。”沈溪故作失望地摇头叹息。 林黛羞愤难当,转身哭泣道:“我……我怎就不贤良淑德了?你……你喜欢谢姐姐那样的……你……你找她去啊!” 沈溪撇撇嘴:“我不但要找她,还要跟她生活在一起,让她给我生孩子。” 这下林黛彻底忍不住了,跳下床,挥起粉拳就往沈溪胸口招呼,不过这正好落进沈溪的圈套,下一刻,她的手被沈溪捉住,然后整个人便落进沈溪怀里。 ************ ps:第一更! 天子现在一头雾水,昨天也就更新了三章呐,怎么冲进首页销售榜第九名了?我看了下,没有新盟主打赏啊! 佩服你们! 没说的,今天爆爆爆!(未完待续。) 第五四五章 不受待见的副使(第二更) 沈溪没有对林黛做什么,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如何……林黛就算喜欢耍小性子跟他斗气,可终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非常好哄,沈溪只需要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忘记之前的不悦,幸福地享受被沈溪抱在怀里的甜蜜。 “那说好了,回汀州以后,你就跟娘说,迎娶我过门。”林黛撅着嘴看向沈溪,对她而言,这已是最后的妥协。 本来说好到了京城二人就成其好事,后来沈溪推到会试后,接着又是殿试后,再就是谢韵儿到京城变得遥遥无期,现在又要推到回汀州。 林黛年龄已经不小,过了年就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一般人家的姑娘十七岁都抱儿子了,可她现在还是个没出阁的待嫁丫头。 沈溪笑道:“当然,就算爹娘和祖母不允,我也要定你了。” “嗯。” 林黛终于原谅了沈溪,把头依偎在他怀里,不过手已经在摸饿瘪的肚子。 解决林黛这个问题,沈溪出行前的准备工作算是基本完成。 腊月十六这天,沈溪去詹事府办理交接手续,当同僚知道他要到地方办皇差时,脸上都带着羡慕和嫉妒。 詹事府内多数为翰林官,这是个无比清贵的衙门,但因并非六部职司衙门,基本没什么机会出京,很多人在詹事府当了十几年差,都未曾有过被皇帝委命办差的经历,沈溪才到詹事府几天哪,居然以翰林官直接当上了钦差? “沈中允回来后应该就要高升了,去跟番邦之人打交道,要扬我大明朝国威啊。” “一定,一定。” 沈溪把交接的事情做完,还得去吏部走一趟,吏部走完又要去鸿胪寺。 沈溪最想知道的,却是自己的副使到底是谁? 照理说朝廷应该在礼部选派官员,不过若真从礼部抽调那种有资历的主事、员外郎亦或者郎中,就该由沈溪当副使。这个人,到了谢迁都有所厌憎的地步,官品不比他高,沈溪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是什么人。 腊月十七出发这天,沈溪终于见到正主。 这个人的确有遭人恨的潜质,沈溪对此人更是颇为忌惮……倒不是说眼下他权力有多大,而是他将来造成的危害实在不可小觑,却是东宫太监,正德初年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大太监刘瑾。 “哎哟,你们就不能轻点儿,我的腚啊……” 老远的,沈溪就听到刘瑾在那儿吆喝,很显然,他被打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沈溪不知道,大概猜想是因照顾太子不善。 看样子刘瑾被打有好几天了,伤口还没好利索,至于这次陪同他去泉州府跟佛郞机人接洽,多半也是因刘瑾这次被打,属于暂时流放。 沈溪心想:“这老家伙,难怪上次给太子上课时没见到他。” “刘公公,还好吧?”沈溪上前行礼。 刘瑾恨恨地瞥了沈溪一眼,喉咙里轻轻一哼,理都没理会沈溪,径直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而去。 一名太监走了过来,道:“沈大人,您有所不知,刘公公因为太子沉溺蹴鞠一事被打,他老人家现在心里对您有所介怀呢。” 沈溪点了点头。 看来当日谢迁对自己的警告是对的,皇帝从最初欣赏他的教育方式,到如今,对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刘瑾被打,自己也被提前允许回乡省亲,其实在这件事上他跟刘瑾一样,都是属于龙颜震怒下的降罪责罚,到泉州相当于流放。 几名太监把刘瑾的细软送到马车里,眼下刘瑾还没机会染指权力,所以身边没多少财物,所有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两个包袱,一个包着衣服,另一个则有些小的物件以及个钱袋,粗略一看里面银子应该不超过二十两。 当太监的俸禄本不高,这些银子估摸一多半还是寿宁侯平日给东宫太监的赏赐。 这次刘瑾出行,只有一个小太监陪同,颇有晚景凄凉的意思。 这小太监沈溪非常熟悉,正是东宫负责给左右中允端茶递水的小拧子,从这点也知道,这小太监在东宫里有多不受待见了。 “出发了,出发了。沈大人,从哪个门出城?” 虽然沈溪办的是皇差,可没什么宫廷侍卫、锦衣卫之类彰显身份的仪仗陪同,只有从鸿胪寺调过来的两个吏员和两个马夫。 马车两辆,一辆给刘瑾乘坐,另一辆不是给沈溪坐的,而是给这两名吏员乘坐,沈溪只是暂时跟车到城外,然后换乘自己的马车。 “大人,路上由我们给您打点,不过这花销,您老看看……” 鸿胪寺调过来的这几位属于出外办公差,会有俸禄和津贴,不过很显然他们还想从沈溪和刘瑾两位正主身上再捞一把。沈溪大可置之不理,但结果就会是这些人在路上虚以委蛇,甚至会找机会耽误行程。 谢迁给沈溪的期限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若是在二月十五之前到了不了泉州,沈溪可能就要被安上渎职的罪名,这路上不得不对这几位连官品都没有的吏员客气一点。 “那当然。”沈溪笑着点了点头,“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任何年头都是先讲钱再讲理,这点在衙门口的人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有沈溪这句话,吏员和马夫都卯足了劲儿要帮沈溪把皇差办好。 两个吏员一个叫米闾,一个叫宋老越,都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却从十几岁就在衙门口做事,属于老油条了。 出了城,见到沈溪自己的车队有五辆马车,米闾走下来问道:“沈大人,您这出行可真够气派的,办皇差,还能带家眷?” 沈溪本来就是回乡省亲,他自己一辆马车,林黛和宁儿一辆,宋小城带的人手除了赶车外,也需要两辆,再加上个运送行李和货物的马车,其实算不得多。 沈溪道:“在下考中状元,还未及回乡省亲,此番回乡自然要多准备。” 米闾和宋老越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喜悦,本以为沈溪才刚当官,手头拮据没什么银钱赏给他们,现在看情况沈溪是个豪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也就是说这趟出去只要把沈溪服侍好了,大有油水可捞。 正准备出发,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一身男装的玉娘骑着马远远过来,后面跟着辆马车,赶车的是熙儿,从掀开的帘子里探出个脑袋,正是许久未见过的云柳。熙儿和云柳同样一身男装。 “沈大人,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玉娘过来,一个翻身下马,端的是潇洒异常,一看就是练家子,这身手让米闾和宋老越见了惊叹不已。 沈溪笑着行礼:“玉当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玉娘笑道:“都说好要陪同沈大人当差,岂能言而无信,这就出发?” 沈溪心说玉娘也是追得紧啊,本以为这两天没联络,玉娘找不到这儿,那他就可以少个麻烦,可显然玉娘是奉了刘大夏的命令陪同他南下公干,那他就等于是同时领了两份差事,除了要与葡萄牙人商量接洽纳贡之事,还要帮玉娘做尚且不知具体是什么的任务。 做好了,等于是戴罪立功,做得不好,那要承担双倍的责罚! …… …… 因为北运河早已冰封,从京城出发,前一段路程只能走陆路。 华北地区道路平坦,但这个时代,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沿途很多地方荒无人烟,甚至能看到冰雪覆盖下的原始森林。 沿着官道向南,一路上都能见到流民,甚至有成群结队的难民沿着官道,一路乞讨北上,一旦遇到过往车队,这些难民就会簇拥上去乞讨吃食。 这尚且是太平盛世的年景,而且是相对富庶、山东的京师之地,若是换做边境,一旦有什么灾荒或者战乱,流民更多。 每当看到难民,沈溪都会让马车停下来,将手头的干粮分发些出去,倒不是说沈溪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或者怎样,而是他觉得身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帮还是帮衬点儿,至少能让他心安理得些。 “沈大人,这黄河闹灾之后,地方上流民这么多,您就算救的了他们今天,他们明天照样没着落,还是会饿死。若是春夏时节或者还好点儿,这大地封冻草木皆枯,他们连吃都没的吃啊。” 米闾和宋老越对沈溪这种慷慨解囊的行为有点儿不理解,在他们看来,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应该是高高自上不问民间疾苦才是,就好似这黄河的水灾过后,就算京师附近都是流民,朝廷也见有任何赈灾举措,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沈溪不出京城不知道,原来别人口中的盛世就是这般模样。 就好似几年后李东阳奉命祭孔庙沿途所见的类似,居庙堂之高,见不到民间疾苦,百姓的真实情况要传到皇帝那里,至少要过六七道门槛,在一群阿谀奉承报喜不报忧官员的润色和赞美下,皇帝只会觉得他的王朝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弘治皇帝这样的圣明天子,也不会到外面走走,好好看看他的天下。 沈溪道:“能帮就帮吧,多活一天,或许他们明日就有了出路呢?” 这话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这大冬天的,天气严寒,就算这些人真的能到京城又如何?京师重地是绝对不容许难民涌入的,他们在京郊,也不会有什么出路,卖儿卖女或者是一途,又或者只能等死。 在这一行人中,林黛和宁儿看了最是感伤,二人都曾于年幼时逃过难,只是一个是躲避官府追捕,另一个则是真正的难民出身。 ************* ps:第二更到! 天子回答下书评区的问题。 首先是沈溪与江栎唯、玉娘的关系。其实现在江栎唯和玉娘并不能命令沈溪做这做那,只是因为大家都是老熟人,而且习惯了以前的相处模式,所以会不自觉地让沈溪做事,但沈溪不想做的话,实际上不要说这两位了,就连刘大夏也没辙。 但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人不能孤立地生活在世界上,还需要朋友帮衬,尤其是沈溪在朝中没有大的奥援,而弘治皇帝又是喜欢纳谏那种,在做出一些重大决定前,喜欢征询重臣的意思。 想想以前沈溪几次历险,若非刘大夏和马文升帮衬,估计早出问题了,所以无论如何,沈溪都不能主动丢掉这条线,所以帮刘大夏做事,实际上是帮助他自己。 还有就是为“鱼子酱哟”盟主的加更问题,每逢盟主天子必然爆发,但由于精力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不可能天天都爆发,所以天子会择期爆发。之前已经为新盟主加更了一章,今天天子会再次加更两章,后面天子再择期加更! 最后,好不容易上了首页销售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天子只能顺势大声呐喊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五四六章 轮到给你出难题(第三更) 洪灾之后很容易伴随大旱。 在这寒冬腊月,本来北方地区的田野应该到处都是青绿色的麦苗,即便覆盖冰雪也难以掩盖那代表希望的青绿色。但因自秋天开始华北一代旱情严重,这时代又没有足够的灌溉设施确保农业用水,使得田野间一片枯黄衰败。 洪水决堤只是影响黄河部分地区的州县,可大旱却影响整个华北及中原地区的民生,朝廷从来都是大灾发生后才想办法救治。 秋天开始干旱,如今旱情波及开,危害有多大,尚是未知数,使得地方官有机会瞒报,朝廷如今对于旱情尚未有清醒的认识。 弘治十一年,大明朝廷对地方报灾实际上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夏灾不得过六月终,秋灾不得过九月终。若所司报不及时,风宪官徇情市恩,勘有不实者,挺户部参究。” 但是,这条命令并未有严格执行。因为这个时代,地方的消息要传到皇帝那里,关卡太多。 百姓首先要将事情奏报到里正或者是县衙六房书吏那里,然后这些人再将事情奏报典史、主簿或者县丞,知县知晓后再上奏知府,知府报布政使司或者巡抚衙门,最后才到内阁手中。内阁核实后上奏皇帝,由皇帝下旨赈灾。 免税以及赈灾都会影响国库收入,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心生不爽,负责报勘灾荒的官员往往要承担一定责任,因此每一级都会对灾情有所遮掩,百姓口中的大灾,等传到皇帝耳中,或者只是一次小灾,并且有地方各部门通力配合,灾情已经平息,部分官员甚至在赈灾中政绩卓著云云。 皇帝对此毫不知情,只能下旨奖赏,结果灾情没解决,反倒贪官污吏一箩筐。 弘治皇帝对黄河沿岸的灾情治理不可谓不重视,但就算如此,还是让河南巡抚高明城在地方只手遮天,这足以说明朝廷的这套监察体系有缺陷。但越是太平年景,做官所求越不是依靠做实事升迁,夸大政绩有之,但都不如贪污银钱用来疏通管用。 朝廷在地方派有巡察御史,但这些风宪官很多时候都不敢据实上奏,大多数均留在府城或者省城监督官员,形同虚设。 在这种情况下,沈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续向南不管不问,另外就是马上上奏,让朝廷知道地方旱灾严重。 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溪是翰林官,他没有监察和风闻言事的权力,按照流程,就算他要就地方政务和灾情上奏,也该与御史言官接洽,让这些人来代笔,但实际上却不会有什么人帮他的忙。 地方上并未上奏灾情,凭什么让我去报?枪打出头鸟,别人都不上奏唯独我上奏,皇帝会认为我无中生有,为了政绩兴风作浪。同僚会打压我,而被我所奏地方的官员更会联合起来诋毁我。 朝廷官员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是先以法制和公理为先,而是先从人情和自身安危进行考虑,这大概就是生在封建王朝的悲哀。 沈溪没打算做这出林鸟,因为他知道做了也属于无用功,反倒会让自己成为别人攻讦的对象。 不过沈溪还是认认真真地给谢迁写了一封信,将中原地区的旱情据实相告。 你谢迁不是自诩为忠臣吗,我现在告诉你,华北及中原地区闹旱灾了,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派人出来查看求证,甚至不奏报皇帝,看你良心过不过得去,回头你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你谢老儿不是总给我找麻烦吗,现在我也给你找一次麻烦! 虽说这封信沈溪打了小算盘,不过在措辞上,却是非常诚恳。 沈溪先将一路见闻据实描述,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而后沈溪又感怀般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后让谢迁自己看着办。 沈溪写这封信的时候,就好像写一篇科举考试时的四书文,力求四平八稳,不温不火。他从头检查一遍,对所有字眼逐一审核,最后他自己觉得,这是一篇满含拳拳赤子之心的忧国忧民之书,才让官驿站的人送到京城谢迁府上。 若不论那些陈规陋习的官场潜规则,沈溪这封信挑不出任何毛病,沈溪也不怕事后被谢迁责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基本了解谢迁的性格,人是奸猾了些,不过对黎民百姓还是负责的,只是久居庙堂之高不能了解民间疾苦而已。 沈溪怕被人责难,可谢迁身为内阁大学士,早已位极人臣,不怕风吹浪打。沈溪把事情告诉谢迁,让谢迁找人又或者他自己上奏灾情,都可以令朝廷早做筹谋,尽量减少损失,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沈溪暗叹:“谢老儿,这么做我算成全了你,也对得起黎民百姓。” …… …… 沈溪一路向南,到大年三十这天,别人都合家团聚,他却在山东境内的济南府与严州府之间的官驿站中与林黛一起渡过。 每逢佳节倍思亲! 沈溪对于前世过往的很多事怀念,对他而言,前世的生活虽已是过眼云烟,但却是他向往的地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更能畅所欲言。而如今的大明朝,到处都受到压制,从家庭到朝堂,严重束缚人的手脚,让人倍感无奈。 “你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娘?我也有点儿想娘了,还有就是想我的亲娘……” 林黛见沈溪坐在窗口,看着远处满目凋零的大山,什么都不说,不由走过去,想安慰沈溪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在林黛看来,周氏待她再不好,可到底给她吃穿,还给了她一个家,小姑娘终归是懂得感恩的! 林黛对周氏的思念甚至大过她亲生母亲,因为她知道,此生再见到亲生父母已遥不可期,反倒是周氏,在她嫁给沈溪后便是她的婆婆,以后要朝夕相处,不如想想怎么跟婆婆打好关系更实在。 沈溪问道:“我帮你找到你亲娘,你会跟着她走吗?” 林黛呆了呆,最后纠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黛没有说谎,她没说留下,也没说要走,因为她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望,就算见到亲娘又如何,难道她的亲娘能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心爱的人,让她下半辈子有着落? 但若说亲生母亲要让她跟着,她又不想失去血脉至亲。 沈溪见林黛小脸纠结的模样,不由笑道:“看你这模样,好似真的找到亲娘一样,这不是让我心里难受吗?” “坏人,就喜欢给人出难题,却从没见你帮我找过娘亲!”林黛气呼呼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又来到客房中间的八仙桌旁,把尚冒着热气的饺子碗拿起来,接着大快朵颐。 沈溪笑过后,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 以前他没什么能力,还是让惠娘通过商会的渠道,帮林黛找过母亲,最后却不了了之,因为商会势力再大,毕竟林家是牵涉锦衣卫的大案要案,根本就不是普通商贾能过问的。时过境迁,林黛父母和兄长的生死都不得而知。 但如今不同了,沈溪已是朝廷命官,回到汀州后,或许可以动用官府的力量帮林黛找寻,就算找不到林黛的父亲,林黛的母亲当初却是在汀州境内走失,虽说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但到现在也不过八年时间,怎么都抹不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 …… 过了春节,沈溪一行终于抵达南直隶的徐州。 此时黄河从徐州境内穿过,一行人张罗了一下,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很快坐上了南行的船只。 在船上比在马车上要平稳许多,运河也是沟通南北的相对安全的运输通道,就连那些经年的贼寇都很少敢打运河上来往船只的主意。 正月十二,船只到了扬州府,又过了三天,顺利抵达南京。因为比起预期早到两天,沈溪有时间去城里拜访谢铎。 早在扬州暂歇的时候沈溪便打听过了,谢铎去年春天回到家乡浙江太平桃溪,一直待到秋末,由于担心人情往来,于是返回南京过冬,春节期间也在南京城里渡过。 这次除了给谢铎准备大量珍稀书籍作为礼物,沈溪还另外准备一份厚礼,便是想送一笔银子给谢铎,完成谢铎在南京城里置业的希望。 别人贿赂是为了得到好处,而沈溪的贿赂,则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合适,朝官之间馈赠礼物可以,比如李东阳便赠送同是内阁大学士的谢迁“古画”,但如果直接馈赠银子那就会招惹非议。 沈溪想得简单,他去谢铎府上“求字”,然后将这笔钱当作“束脩”,虽然他也知道,最后谢铎多半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一个连官都不想做的人,何必接受别人的贿赂来达成自己的私欲? 别人或许会道貌岸然表面拒绝心里其实难受,但以谢铎的性格,并非那种表里不一之人,谢铎是沈溪在这时代少有的佩服的对象。 高风亮节,在谢铎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当初谢铎去岭南查探瘟疫,到宁化时,在惠娘和沈溪这些市井之人面前没摆任何官架子,一年多前沈溪赴京赶考更是主动相邀,可轮到朝廷召唤,谢铎却推三阻四。 对权力没有兴趣,对官位没兴趣,对钱财更没兴趣,家中藏书巨万,随便拿出几本珍藏出来变卖就足以买屋置田,可到现在连个自己的居所都没有。 谢铎可以说是世上少有的完人,要说他唯独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不愿为国为民出力,帮朝廷培育栋梁之才。但其实谢铎桃李满天下,这些年在南京城里,教书育人的事他可没荒辍。 沈溪这是第二次到南京,作为明朝的留都,南京比之京城犹自繁华几分。 沈溪进城后,先不忙着办私事,而是先去南京吏部报到。 因为长江以南所有地区的官员,理论上都接受南京留守朝廷的管辖,但其实南京城里的朝廷根本就是个摆设,很多官缺常年不满编,朝廷也没打算把这些缺额补满,因为很多官职都是冗员,留下来也是白吃皇粮。 ************ ps:第三更送上! 本章是为新盟主“鱼子酱哟”大大加更的第二章! 今天天子爆发的承诺不会变,保底两更,盟主加更两章,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最后一章视成绩而定,打赏越多,月票越多,更新也就越多! 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五四七章 志不在朝堂(第四更) 沈溪到南京城后住在城南应天府衙附近的官驿站内,没等他去拜访谢铎,先行来拜访他的人倒是一大堆。 新科状元、翰林修撰、詹事府右中允、东宫讲官、钦差大臣、使节,背着六顶光环的沈溪,不大不小是个名人。 南京城每年过往的“钦差”不少,来拜访的人主要是冲着他正六品翰林官的身份,以沈溪的发展趋势,在詹事府积淀几年,到太子成年又或者太子登基,他很可能是未来内阁大学士的不二之选。 毕竟在东宫一众讲官中,沈溪是唯一与太子年岁相仿之人。 士绅阶层最为市侩,他们看准谁将来前途似锦,肯定会想方设法走动,以此来作为政治投资。 在你还没发迹前跟你打好关系,所花费的不过是拜访的时间和一点儿礼物,可若将来你位高权重,这点投资带来的回报将是几倍甚至几十倍。 人情就是最大的投资! 沈溪刚在官驿站安顿下来就有人拜见送礼,礼物收了不少,让副使刘瑾看了那叫一个生气。 你不过是个六品官,就这么多人给你送礼,我可是太子面前的红人,怎么就没人想着给我送礼? 刘瑾虽然担心自己失势,连东宫都回不去,但依然气鼓鼓对沈溪冷嘲热讽:“沈中允如此收受贿赂,不怕咱家回去告你一状?” 这世上的人分男人和女人,还有不男不女诸如刘瑾这种阉人,他无论对自己的称呼还是对别人的称呼,都尽量不涉及男女问题,连自称都是“咱家”。 沈溪心想:“要告你去告啊,这些礼物又不是我主动收受的,我还列出清单等着回头上报呢。作为皇帝总不能不讲理吧?” 不过多少要安慰一下刘瑾受伤的心灵,沈溪笑道:“刘公公,这些薄礼要不你挑上几件?” “哦!?你这么好心?”刘瑾刚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听说有礼物挑选,马上换了颜色,也不跟沈溪商量,把礼盒逐一打开来看过,挑了几件值钱的拿回房,然后把门关好,应该是欣赏把玩去了。 到底是个没什么权力的东宫太监,再过几年,等小太子长大登基,你手握权柄,那可真是不得了。 不过贪财的毛病,应该是太监与生俱来的,谁叫大多数太监无儿无女没个着落?能盼着的就是兜里富裕点儿,等年老后能为自己养老送终? 想到这里,沈溪便觉得其实刘瑾只是个受到时代局限的可怜人,换作是谁在刘瑾的立场上,都不会比刘瑾做得更加光明磊落……坏得那么彻底,要知道刘瑾当奸臣那是当得天怒人怨,人所共知。 不能流芳百世,但求遗臭万年,不然凭何证明在世上活一遭? 刘瑾这边刚走,米闾走进房来,语气略带不屑:“沈大人,您是堂堂的天子讲师,去一趟泉州,回京后必定加官进爵,理那老家伙作甚?他回去后指不定就被赶出宫闱,这会儿他说要告您的状,他也要有那本事呐。” 鸿胪寺的人都是势利眼,路上刘瑾没给他们一点好处,两位吏员和马夫都对刘瑾极为怠慢,别说端茶递水帮忙照应,没给刘瑾和小拧子找麻烦就算是好的了。 沈溪笑着拍拍米闾的肩膀:“这位刘公公可是个厉害人物,你多巴结着点儿?那可是大有好处的!” 米闾一脸不以为然之色:“我跟他一个阉人八竿子打不着边,巴结他干什么?沈大人,不知我们几时从南京出发?这边好给你准备……” 沈溪见米闾对他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却对刘瑾不屑一顾,心想,米闾啊米闾,你今日对刘瑾的态度或许会给你将来招致杀身之祸,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 沈溪准备在南京城停留一日两晚,到正月十八早晨出发,便让米闾过去跟宋老越说好。 沈溪想在正月十七拜访谢铎,却又怕谢铎不给他面子赐见,上次他来,毕竟只是个赴京赶考的举人,而这次沈溪却是正六品的朝官,谢铎滞留南京期间向来不见客,更不会主动拜访官员。 真是为难啊! 十七这天一大早,沈溪带着宋小城,捎上礼物,上门“求字”。熟门熟路地到了谢铎府宅,宋小城上去敲门,半晌没见动静,倒是从隔壁走出来个人道:“这位……小官人,别来打搅谢先生,他平日不见客。” 沈溪道:“不见客,总不至于连个门子都不出来接待吧?” 那邻居笑道:“这会儿谢先生家里或许没人,他就是为了躲清静才从家乡来南京……他的学生多,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学生家里优哉游哉呢。” 沈溪听了那叫一个无奈。 只要谢铎不见客,来拜访的人总不敢硬往院子里闯,私闯一位名满天下且被皇帝看重的大儒的府邸,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吧? 沈溪心想:“谢老先生既是躲避人情往来,也是躲避朝廷的召唤,顺带着躲我吧……莫不是他觉得我奉旨当差,负有将他劝赴京城的责任?” 沈溪亲自上去敲门,里面仍旧没人应,到此时他终于确定谢铎真的不在家,只能灰头土脸回下榻的官驿站去了。 结果才刚进官驿站大门,米闾便过来禀报:“沈大人可算回来了,里面谢老祭酒等您半天了。” 沈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头去拜访谢铎,谢铎居然主动上门拜访?这可比上次他路过南京时谢铎派人来请,还要给面子啊! 沈溪赶紧进了堂屋,见谢铎正悠闲坐在椅子上喝茶,赶紧上前行晚辈礼节:“学生沈溪,见过谢师。” 谢铎抬头一看,眼前一亮,赶忙起身扶起沈溪,道:“诶,你这礼数老朽可当不起,快起身,快起身。” 沈溪抬起头来,就见谢铎笑眯眯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好似在问,你到底是不是皇帝派来说项的? 或许在谢铎心里,任何一个从京城来的人,都可能是要“绑架”他进京城当官。 沈溪道:“谢师对学生有栽培之恩,是学生怠慢才是,谢师如何当不起?” 谢铎笑道:“沈溪,你如今在朝为官,老朽却是乡野之人,你我身份迥异,你若是对我太过恭敬,对不起这一身官服啊!” 沈溪诚恳地道:“今日我是以学生之礼拜见谢师,不涉及朝廷,又谈何对得起身上的官服?” 沈溪说到这儿,见谢铎脸上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大概明白过来……谢铎这是防止他为皇帝说项,故意引他这么说的。 你不是说今天是私人性质的交往吗,那就只口不提国事,更别提让我去履任国子监北监的祭酒。 想到这里,沈溪灿烂一笑,“谢师不想出仕,所以才会比以往更加避忌见客吧?” 谢铎没想到沈溪把话说得这般直白,愣了愣,尴尬一笑,那脸色好似在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谢铎道:“那你老实交代,从京城出来前,可有见过陛下……或者是旁人,让你到老夫这里说项?” 沈溪郑重地摇了摇头,道:“谢师不想为官场之风侵染,宁可在家乡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学生佩服得紧,莫说朝中无人让在下说项,就算有,学生也不会违背谢师的意愿。” 谢铎一听眉头舒展,笑道:“那就好,果然是人中龙凤,才学广博,知情达理。来来来,陪我坐坐,跟我说说你到京城考状元的情况……头年里听说礼部会试鬻题案,我还担心你小子牵扯其中呢。” 沈溪心想,这谢铎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刚才还一口一个“老朽”,装作老迈力不能支,如今却精神抖擞口称“我”,这也能瞧出其实谢铎根本就无灾无病,只是不想当官而已。 要说沈溪当初虚构一个“老先生”,这老先生才学广博而且不计代价地教导他,这世上有这气质的舍谢铎其谁? 谢铎其实对沈溪并没有太多的栽培,说起知遇之恩有些勉强,但至少两人算得上是忘年交,这样一来便少了师生间那种辈分差距带来的拘谨,完全可以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 沈溪将自己头年赴京赶考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也将头年礼部会试中最具有争议的“四子造诣”考题说了,跟谢铎探讨了下。谢铎叹道:“唐寅这后生,我虽未见过,但多少有所耳闻,此子学识造诣不低且心高气傲,让他去贿赂考官得题,我断然不信,或许他是为人所牵累。” 谢铎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从日后唐寅的所作所为看,这是个志向高洁之人,这次鬻题案就算真的发生,他也不屑去做。谢迁这么说,其实是为朝廷少了唐寅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大好青年而感觉不值。 沈溪叹道:“谁知道朝中那些权力争斗的尔虞我诈,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谢铎没想到沈溪小小年岁能发出如此深沉的感慨,打量沈溪一番,摇头苦笑:“你小子,当官不到一年,听你的话,如同人已暮年将要致仕。你可别为了迎合我说话,随便在我面前说些我爱听的……” 沈溪笑道:“学生并无此意,想来是谢先生如今想着不去朝廷为官,对别人都有所怀疑吧?” 谢铎叹道:“唉!若是早几年,出来当官无妨,只是如今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们年轻人却不同,一定要有所作为,别总学我们这些老家伙消极处世的态度。再说了,你学也学不来。” ********* ps:第四更送上! 这章是为新盟主“鱼子酱哟”大大加更的第三章! 更正一下,上一章不知道怎么搞的,天子想的是“润笔”结果落笔却成了“束脩”,前文已经更正,特此说明。 天子努力去码字了,大家也帮天子顶一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推荐票多多益善哦!(未完待续。) 第五四八章 并不般配(第五更,送书友) 论心理年龄,两世加起来快四十的沈溪,比之谢铎也就少了二十多岁,加上前世通过各种传媒以及网络看惯世情,谢铎这种居庙堂之远安然生活的态度,沈溪能够理解。 若非再世为人,沈溪实在没必要非要一味争什么,其实说到底,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活着?只不过是活得好活得差而已! 最少沈溪目前没打算隐居山野,因为他尚未在官场混出点名堂,无法保护自己和家人! “谢师,学生此番前来,其实另有目的……想跟您求一幅字,不知谢师可舍得墨宝?”沈溪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谢铎眯眼打量沈溪,问道:“你跟我求字?” “是啊。” 沈溪点了点头,尽量不被谢铎发觉自己神色间的异常。 谢铎年老成精,岂能看不出沈溪那点儿目的?沈溪先不提关于“润笔”的事,就是让谢铎先写,回头再给银子,如此一来不收下“润笔”似乎就是谢铎的不对。 谢铎笑着摆摆手:“我早已打定主意,生平不再为人留字,不过既是你……倒可以通融,但提前讲好了,我的字你不得拿去为非作歹,更不能以此牟利。我做事只求一个心安理得,你若违背,那这幅字你便受之有愧!” 沈溪知道,谢铎终归是看出他的真实目的,于是出言变相提醒他,我现在生活得还算不错,用不着你施舍,何况我远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就算是,我安守贫困,心安理得。 这么一来,之前沈溪打算给谢铎送银子的事,只能闷在心里……但这幅字,沈溪还真想求回来,当作是跟谢铎相交一场的纪念吧! 沈溪找来纸笔,亲自为谢铎研墨,由谢铎自行斟酌题什么字。 谢铎拿起笔来,想都不想,便将他对沈溪的寄望写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笔法刚劲有力,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间带着桀骜的文人风骨。 沈溪看过谢铎的题字,恭敬行礼:“学生谨记。” 谢铎连连点头,显得很满意,他跟沈溪只是见过两次面,却有种伯乐看到千里马的欣喜,加上沈溪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文魁天下,对这位小友又多了几分厚望,希望沈溪能为国为民,做一个好官。 身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谢铎知道自己无心官场,但他却希望弟子和后辈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沈溪没有再提给谢铎“润笔”,不过还是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去,却是他从京城特意带回的书籍。 谢铎对于这礼物倒是很满意,看过沈溪给他的书,虽然家里大多数都有,可到底是沈溪的心意,等他见到沈溪编撰的《阅微草堂笔记》时,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待看过几篇后,惊讶变成惊喜。 “这是何著作,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谢铎脸色带着难以置信看向沈溪。 《阅微草堂笔记》属于笔记体的短篇志怪小说,其故事性和文学性造诣都非常高,属于纪昀晚年集大成之作,谢铎一看就喜欢上了。 沈溪面带惭愧之色:“是学生偶有所感,于太学读书期间写出来的,后来又陆陆续续写了些,集结成文,让谢师见笑了。” 谢铎满脸震惊:“沈溪啊沈溪,若非我在你尚是稚子时便见过,真不信这世上竟有你这般奇才,可惜当时没将你收在名下,不过如此也好,你有名师教导才有今日之成就,老朽没耽误你……” 突然间,谢铎脸上露出几分沧桑之色,轻轻一叹,好似骤然年老十岁。 沈溪道:“谢师过谦了,学生其实也为不能拜到您老名下而感觉遗憾……” 谢铎笑着摆摆手,显然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做沈溪的先生。 对于一个致力于教书育人几十年的老学究来说,有这种想法其实很正常,有沈溪这样一个好学生,是天下间所有先生的宏愿,可又知道自己没能力培养出这样的全才,为此感觉遗憾和自愧不如。 谢铎并不问沈溪的恩师是谁,自知不如人家,这么问有些自取其辱。 沈溪未料到因为他送《阅微草堂笔记》给谢铎,会让谢铎觉得无地自容,早知如此的话,他宁可说这是前人著作,只是被他偶然间寻到。 正说话间,宁儿端着茶水进来,为沈溪和谢铎分别放下茶碗,恭敬地道:“老先生、老爷,请喝茶。” 在谢铎面前,宁儿显得如同大家小姐一般,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她望向谢铎的目光中,满是钦佩和敬仰。 沈溪皱了皱眉,宁儿不会是见一个喜欢一个,喜欢一个就想勾搭一个吧? 大姐,要勾搭你也找年轻的去啊,在谢老先生面前抛媚眼,你这是在亵渎他老人家吗? “这里没你的事情,下去吧。”沈溪见宁儿双手持着茶托侍立旁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由出言提醒。 宁儿脸上满是失望,行礼道:“是,老爷。”这才恭敬退下。 谢铎却压根没留意宁儿。 …… …… 送走谢铎,沈溪到了住的院子,就见宁儿蹲在角落,一边洗涤袜子、手帕等小玩意儿,一边哭泣。 因为一行在南京只停留一天,大件的衣服没法洗,但一些小物件儿还是要洗干净,朱山和秀儿早前随谢韵儿回汀州,林黛又是小姐兼未来的少夫人,不会动手,这些浣洗的事只能由宁儿来做。 “宁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恨我先前叫你出门?”沈溪心中一软,问道。 宁儿擦擦眼泪:“老爷训斥的对,是奴婢在客人面前失礼了……不过奴婢小的时候,那时还没被卖出去,就听闻谢老先生许多故事,对他好生敬佩,奴婢只是想近距离多看他几眼而已。”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市侩和轻佻的宁儿,也有她的偶像,而这个偶像就是年老体迈的谢铎。 沈溪想了想,要说谢铎妻子早丧,身边虽然有人照顾,但都是男子,这些人到底没有女人来得细心。 若把宁儿送给谢铎,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谢铎有人照顾不说,宁儿也能伴着自己的偶像,最重要的是能让她接受谢铎这样志向高洁之人的熏陶,去掉她身上那些坏毛病。 可此事到底有些荒唐,以什么名义把宁儿送过去? 续弦? 妾侍? 侍婢? 老妈子? 他想送,人家谢铎还不愿意收呢! 宁儿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大龄女青年,可到底才二十出头,放到前世那就是如花的年岁! 谢铎如今六十有五,足够当宁儿的祖父,再者宁儿容貌不俗,把这么个大好年华的姑娘家留在身边算怎么? 瓜田李下,就算谢铎没想法,可宁儿毕竟是贴身照顾,传出去可不怎么好! 沈溪问道:“那你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还是想照顾谢老先生?” 宁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多少有些羞赧,突然跪倒在沈溪面前,磕头道:“若老爷肯赐奴婢留下,奴婢一定细心照顾好谢老先生。” 别人这么诚恳,沈溪或许相信,可这位是谁……从他才七岁就试图勾引他这个小主子就足以看出,宁儿是个有心机的丫鬟! 我真把你送到谢铎那里,你说是要好好照顾谢铎,别等回头就跟谢家的门子、仆人勾搭上,或者跟外面的人有什么来往,让谢铎声名扫地,如此那我就不是好心找人照顾谢铎,而是当罪人! 沈溪道:“你是孙姨买回来的,名义上我是你老爷,但其实你我之间并无干系,对于你的将来,我无权做主。” 这话显然不是沈溪的真实想法,连宁儿也知道,沈溪对她的人生完全做得了主,且比惠娘还有资格。 沈溪说把她嫁给谁,或者是送给谁,惠娘不但不会反对,而且会举双手赞成,那还是沈溪没有任何功名的时候,现在沈溪在朝为官,要处置她这个丫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求老爷成全。” 宁儿跟沈溪死赖上了,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沈溪道:“你愿意跪,便跪着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 说完沈溪不再理会宁儿,直接进到房间里,沈溪就想看看,宁儿对此事到底有几分真诚? 林黛本来在房里等宁儿帮她洗亵衣和手帕,半晌后发觉没动静,不由跑出来看,就见宁儿跪在院子冰冷的泥地上不起来,不由好奇打量沈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管她!” 沈溪故意显得很气愤,其实是想让宁儿听到,“自家养的丫鬟,不思报主,成天想着嫁人,忘了当初谁连口饭都没得吃,要不是我们施舍她一口,大灾之后,她能活到今天?” 林黛听到这话,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显得很委屈……沈溪虽然是在骂宁儿,但她听着就好像在骂她一样。 她也是沈家“施舍一口”养出来的。 “哼!” 林黛小脸满是不悦,本来这一路上她就对沈溪对她关怀不够而生气,现在沈溪又“指桑骂槐”,更令她羞愤交加,直接转身回屋里去了。 沈溪没追上去劝说,以前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林黛闹点儿小情绪,只要回头一哄就好,关键是宁儿这边。 其实沈溪也觉得,以宁儿如今的心态,想再留下她有些勉为其难了,与其让宁儿整天琢磨如何飞黄腾达勾搭别人,真不如让她跟着谢铎,让谢铎逐渐熏陶感化她。 这也算沈溪对自家丫鬟的一种责任,虽然让宁儿在谢铎身边,未必是一件好事。 到了晚上,宁儿依然跪在院子里,她不吃饭也不说话,似乎要死扛到底。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沈溪装作发怒的样子,看到没看宁儿一眼直接便进房了,不过在入睡之前,他还是先把林黛哄得破涕为笑才算安心。 第二天早晨起来,宁儿居然不依不饶跪在院子里,沈溪认识宁儿七八年了,从来没见过她有这般倔强的时候。 *********** ps:第五更! 这一章是为所有书友的加更!昨天咱们的书在没有大额打赏的情况下,奇迹般地上了销售总榜第九,对此天子衷心表示感谢! 今天似乎有些不给力,眼看月票要被好基友二哥爆菊了……大家来一波月票和打赏鼓励如何? 天子多更一章酬谢!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四九章 至福州(第六更,求月票) 正月十八这天,沈溪带着宁儿去了谢府。 谢铎昨天便知道沈溪不是弘治皇帝派来的说客,不用再躲,听说是沈溪前来,便让他进了府邸,可当沈溪把来意说明后,谢铎不由摇头苦笑,问道:“沈溪啊,老朽怎么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看你老人家孤单寂寞,身边又无人照顾,我现在把你的粉丝送来陪你,除了能照顾你,还能跟你说说话,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无论你当她是丫鬟也好,将来纳她为妾也罢,或者将她送出去嫁人,都由你说了算。 谢铎不是听不懂,他心中嘹亮,只是故意强调“老朽”,就是想告诉沈溪,你这提议太荒唐了。 沈溪道:“谢师,学生也是无奈之请。学生有皇命在身,往泉州办的是公差,身边带着女眷多有不便,学生又无从将她寄于别处,只能留在谢师这里……当是学生尽一份晚辈的孝心,让她代学生照顾谢师。” 沈溪知道,用正常的方法,谢铎肯定不会同意,只好把皇差搬出来说事,但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其实他这一行中尚有女眷的事实……不但有眼前的宁儿,还有林黛,更有玉娘和她的两个“女儿”。 谢铎面有难色:“不是老朽不想帮你,实在此事……老朽无能为力,这院子没有女眷,她留下多有不便。” 宁儿侍立门口,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哭诉道:“老先生,奴婢小时候就非常仰慕你,你的许多传奇故事奴婢都耳熟能详,亲戚邻里也都以讲你的故事为荣。只要您留奴婢在身边,奴婢一定尽心伺候。” 或许是谢铎见不得女人哭,见到宁儿这般模样,他很为难,答应下来是人情,不答应也有道理。 沈溪道:“谢师,您要不答应,我们干脆商量一下您老去京城履任国子监祭酒的事情吧……” 谢铎哭笑不得:“沈溪啊,你瞎胡闹什么?” 一句话,就让本来尴尬和紧张的气氛得到缓解。沈溪笑道:“谢师,不是学生非要给您出难题,这丫鬟是江南人士,年幼时被人卖去岭南,辗转到我沈家做事,她这些年勤勤恳恳,只盼有一日能回到故乡。” “如今她得偿所愿,自然不想跟学生四处颠沛,不妨如此,您将她留在身边,若她照顾得不好,或者不得您心意,您只管将她嫁出去便可……回头她还可以帮府里做事。” 沈溪的意思是,我把人给你,不是为了让你老牛啃嫩草,是想尽到做晚辈的心意,找个人照顾你。 你就算把人给嫁出去,她依然可以为您服务,不过那时就不是以府中丫鬟的身份,而是老妈子了。 谢铎想了想,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既如此,让她留下来吧,过几年,我找机会将她嫁出去!” “谢谢老先生。”宁儿哭着给谢铎磕头。 沈溪总算松了口气,谢铎好歹答应下来了。 沈溪心想:“宁儿啊宁儿,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至于以后你是留在谢铎身边陪他终老,还是嫁出去为人妇,就看你的造化。我们这些年的相处,你对我多有照顾,我也算对得起你。” 作为故主,沈溪仍旧不忘提醒宁儿两句:“宁儿,将你留在谢师身边,是让你好好照顾谢师起居,切不可有所僭越,更不能玷污谢府的清名,你可明白?” “奴婢谨记老爷的话。”宁儿不停给沈溪磕头。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他对留宁儿在谢铎身边这件事,多少有些支持,不管她在此事上有没有心机,至少有了女人悉心照顾,谢铎说不一定能多活几年。另外,跟在一位鸿儒身边,同时还是儿时的偶像,对宁儿的性格多少有影响,或许能让她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 沈溪起身要走,顺带说了回头将卖身契给谢铎送来。 谢铎对此却不怎么在意,因为他留下宁儿,全当是成全沈溪的心意,同时让这么一个敬仰他的女孩子将来有机会嫁个好人家。 …… …… 等沈溪回到官驿,马车已经等了些时候。 刘瑾等着沈溪,有些不耐烦地道:“沈中允,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些人等你一个?你可知如今办的是皇差,耽误了时候,担待得起吗?” 对于此,没一个人出言支持刘瑾。因为沈溪才是正使,什么事都应该是沈溪说了算。 沈溪笑了笑,道:“刘公公不用太过担心,这江南之地还算太平,加上冬季不用担心山洪暴发,期限前必会抵达。” 刘瑾愤然甩袖,爬上马车,因为车夫从来不给他搬马凳,小拧子又笨手笨脚,刘瑾已经习惯这种爬车的动作,以他的年岁和身手,连上车都有些困难,每次上车都显得特别滑稽,让米闾等人看了不由偷笑。 沈溪上马车前,林黛奇怪地问道:“宁儿呢?” 沈溪道:“我将她暂且留在南京,待我们回京城时再来接她便是。” “哦。” 林黛没再问什么,却蹙眉嘀咕,“那回头洗衣服的事,只有我自己来了。” 沈溪勾了下她挺拔的瑶鼻,笑道:“小懒货,以后自己洗便是,别说洗自己的东西都懒得动手,这样的妻子娶回家何用?” 林黛对于沈溪的亲昵有些羞喜,不过听到后面的话,她不由皱皱鼻子:“谁说要嫁给你了,不害臊!” 却美滋滋踩着马凳上马车去了。 少了宁儿跟她挤,马车里空间大了些,回头还能让沈溪过来陪她,想想都觉得开心,至于没人给自己端茶递水这点儿小事就无关紧要了。 “这个灯泡,不在才好呢。” 林黛笑眯眯地想着事情,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灯泡……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说过,一按就会发光,跟夜明珠差不多,要是我有一颗灯泡该多好……” …… …… 一行继续南行。 从南京到浙西衢州府的江山县,基本是乘船,但之后翻越仙霞岭进入闽地,则是舟车换乘。 闽北山峦叠嶂,沟壑纵横,河流桥梁甚多,遇到那些湍急宽阔的大河,要么寻找渡船,要么绕路。 等到了建宁,因为对接下来的路况不怎么熟悉,沈溪特地请来向导,毕竟回汀州和去泉州不是一条路,之前乡试回家路上经历的一幕沈溪再也不想发生。 沈溪在途径延平府时,恰好看到汀州商会的分馆,于是便进去给家里写了封信,大概预估了回汀州的时间,早的话会在二月底,晚的话则要到三月中旬……谢迁给出的期限,是必须要在二月十五前抵达泉州,五月底前回京。四月五月都要行路,那他在三月底前就要动身回京。 沈溪必须要抓紧时间,因为他这趟回汀州,不单单是省亲,还要回去祭拜祖坟,与地方官会面,修建状元牌坊,更重要的是完成与林黛的婚事。 跟葡萄牙人接洽也不是那么容易,沈溪很怕因此耽搁,令他在汀州没多少时间停留。 在中原以及南北两京,刘瑾很少说话,但到了福建后,或许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他的牢骚话多了起来,每天都对小拧子大呼小叫。 在这些人中,刘瑾唯一能管住的就是可怜的小太监,只要小拧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会被刘瑾往死里骂,偶尔还会出手打,甚至往往住在官驿内,半夜会听到小拧子被编排着做事。 可怜人啊,沈溪却没法出面帮小太监。他想起身在皇宫的沈明有,想二伯这么个娶过妻生过子之人,却在皇宫做那不男不女的下贱差事,以后肯定不想面对家人,可此番回家省亲,难道不将此事对沈家人说明? 但即便说出来,也仅限于沈家,而且知道的人不能太多,至少长舌妇王氏不能知晓,至于二伯母钱氏那边…… 沈溪很纠结,到底钱氏跟沈明有是夫妻,难道这种事能不告诉他妻子? 一行还算顺利,别的地方沈溪基本没做停留,不过却准备在福州暂歇一日,毕竟到了福建后,沿途都有汀州商会分馆,这其中尤其以福州府汀州商会的势力最为庞大。 在宋喜儿势力被清除后,方贯后来也调离福建到南京担任都督佥事,名义上是上调,但其实没了实权。 目前福州城里各大势力分庭抗礼,再不不复以前一家独大的局面。 之前有沈溪得当的计划,还有马九等人的努力,汀州商会福州分馆,已经成为福州城里最大的商业组织,连车马帮分舵,也成为城中很大的一股江湖势力。 这次沈溪途径福州,准备从福州车马帮抽调人手一同南下泉州。 虽然沈溪是去跟葡萄牙人谈判,但有些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跑腿打杂,沈溪都需要人手,人越多这趟皇差越容易办成,只是沈溪有一年多时间没见过马九,不知马九如今是否还跟以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就怕有的人在外面习惯了独领一方,不会再轻易听命于人。 宋小城因为人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倒还好,可马九孤家寡人一个,在福州城里做的又是打打杀杀的营生,很难说保持以前那颗淳朴的心。 但等沈溪到了福州,在商会分馆见到马九时,马九仍旧对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上来就给他磕头:“小人见过状元大人!” 不是出自对于一个商会少东家的恭敬,而是出于对当官的畏惧。 才一年多时间,马九就好似换了个人,浑身杀气,面颊上一道伤疤触目惊心。 ************* ps:第六更送上! 这章同样是献给所有书友,谢谢你们的支持,让本书今天奇迹般的杀上畅销榜前十! 今天天子的爆发大家还算满意吧?如今与天子在上海时同居的二哥盯准了咱的菊花,杀气腾腾而来,月票已经逼近个位数,但天子还是不准备就此放弃,兄弟姐妹们,挣扎一下,看看能逃脱二哥魔爪? 含泪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五〇章 白马客栈见故人(第一更) 沈溪问明情况,方知这福州城内如今有车马帮弟兄上千人,虽然其中大部分只是帮商会做工的苦力,可若将所有人调集起来,也是福州城里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大人不在的这些日子,姓訾的女人经常来挑事,咱在江水边的码头和货船,经常为人所扰,小人不得不战战兢兢,苦心维持,折损了不少弟兄,实在无能……” 马九说此话时语气间多有无奈,他跟宋小城出身不一样,宋小城做散工出身,马九则是跟着以前汀州府旱路帮的人**鸣狗盗之事然后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在性格上,马九比宋小城更坚韧一些。 沈溪听马九的意思,如今福州城里的情况仍旧紧张,各方争斗不断,车马帮的弟兄都在严阵以待。 “那九哥能征调多少人随我南下?”沈溪问道。 马九拍着胸脯表态:“大人要多少人,只管跟小人说,小人赴汤蹈火也把人给您老凑齐咯,绝不耽误大人替朝廷做事。” 听了这话,沈溪多少有点儿感动。 难得马九保持一颗平常心,本来留马九在福州当分舵主是让他统辖一方吃香喝辣,如今看来,倒是害得马九成天要为打打杀杀的事提心吊胆。訾倩再怎么说也有官府背景,汀州商会是民间组织,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沈溪安慰马九一番,让他回去准备二十名人手。 本来沈溪想多抽调一点人,但为了防止訾倩趁虚而入,只能在不伤筋动骨的原则下分配人力,到泉州后有人听命跑腿便可。 把一行人安顿下来,沈溪见了玉娘,他要跟玉娘说道说道这个訾倩在地方为非作歹的问题。 你刘大夏铲除了一个宋喜儿,却间接培养起訾倩,如今訾倩官商勾结仍做着不法之事,管不管? 沈溪从玉娘的脸色看,她还真不太想管。 其实道理很容易说通,刘大夏派玉娘解决宋喜儿的问题,并非刘大夏决心将地方恶势力铲除,而是要追查府库盗粮的去向。 在刘大夏看来,地方总少不了这些个势力,只要不影响政局稳定,谁当老大不是一样?如今訾倩为非作歹不假,但把訾倩惩治了又如何?还不是有新的势力填补訾倩留下的空缺,纯属吃力不讨好。 玉娘只是听命做事,她可没资格自作主张。 “沈大人,不是奴家不肯帮忙,实在有心无力。奴家必须得听从刘尚书的调遣……从奴家个人的角度说,倒很希望朝廷能惩治訾倩。” 玉娘跟訾倩有些过节,她到了福州之后,甚至不敢公开露面,訾倩若知她回来,说不一定要对她进行报复。 沈溪心想,玉娘和訾倩以前同为厂卫做事,只是后来际遇不同。 玉娘脱乐籍为良,随刘大夏到京,看似前景一片光明,但其实就是个听命于人打下手的角色,訾倩虽是贱籍,但在福州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豢养一批人为她卖命,不受管辖,逐渐有成为土皇帝的趋势。 谁过得比谁好,当下真不能妄下定论。 沈溪点头:“行吧,皇差重要,訾倩的事暂且放到一边。” 玉娘不肯帮忙,不代表沈溪不会做事,以前他无权无势时就敢去跟宋喜儿正面相斗,如今他贵为东宫讲官,又是钦命皇差,更无须怕訾倩。何况如今的訾倩,远不能跟当年的宋喜儿同日而语。 不过在实行打击报复前,沈溪要详细谋划,且此番在福州城只停留一日,只能将报复计划延后实施。 到了福州城,沈溪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拜访一下“故地”……当初他赴福州考乡试时住过的白马河边客栈,那时他答应,若中了举人就给尹掌柜题字,结果考完试没等放榜他便走了,一晃一年半时间,他不单中了举人,还相继中了解元、会元和状元,他这次来是要兑现当初的承诺。 等沈溪带着宋小城到了客栈,周围模样没怎么变化,柜台前的尹掌柜苍老几分,打量进到客栈大堂的沈溪和宋小城,因沈溪正值少年身体快速成长时,他却老眼昏花,一时没认出沈溪: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客房很多,光线也好,一天不贵……四十文钱,您要是住地字号的,只要二十文。” 沈溪笑道:“尹掌柜,不记得我了?” “你是?” 尹掌柜仔细打量沈溪半晌,这才恍然,“是……沈公子?” 沈溪笑着点了点头,尹掌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兴高采烈道:“还真是沈公子啊,您不是已经中了状元,在京城当大官吗?怎的……怎的到此……快来人,沈公子……沈大人来了!” 尹掌柜招呼一声,店里与沈溪相熟的伙计立即出来迎接,端茶递水好不殷勤,这让沈溪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溪坐下来,解释道:“给尹掌柜你添麻烦了,在下此番回乡省亲,同时有差事要办,途径福州便过来看看。” 尹掌柜喜不自胜,叹道:“您来,可不麻烦,是我们麻烦您……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沈大人,草民听说您高中状元,跟我那老婆子……高兴得好些日子没睡着觉。” 听尹掌柜说及尹夫人,沈溪自然就想起那个他赶考时为他扇风,安静坐着旁边陪他读书的小丫头尹文。 要说尹文这个名字还是他给起的,许久不见,不知小妮子如今可安好? 但尹掌柜不提,沈溪自然不便相问。 “沈大人,您既然到了福州,不妨过来住,小店……能接待您这样的大官,不做别的客人的生意都好,只要您住的高兴。”尹掌柜高兴得手足无措,想好好招待沈溪,又不怕方法不当。 沈溪笑道:“在下此番路过福州,不想给尹掌柜添麻烦,随从等已安顿在官驿站,我自己住在商会总馆,明天一早便走。尹掌柜只管做自己的生意便可,当初有件事未兑现,今日过来是特地履约……” 沈溪这么说,尹掌柜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等沈溪提到“为贵店题字”时,尹掌柜脸上带着惊喜,“沈大人都还记得?好……好啊,就怕沈大人没闲暇,以后也不再到福州来……” 老人家年岁不小了,听到这话不由喜极而泣。 因为沈溪的到来,小小的客栈突然热闹起来。 春节后本来便是一年里生意最惨淡的时光,客栈没多少客人,听说福建乡试解元,后来连中三元如今在朝廷当大官的沈溪到来,不管是客人,还是周围邻居,又或者路过的贩夫走卒,都过来争相一睹大明朝状元郎的风采。 沈溪没想到本来一件低调的事会变得如此张扬,不过他没有任何不适,拿起笔来便准备挥毫泼墨,书桌周围黑压压全都是人。 沈溪问道:“尹掌柜,题什么字好?” 尹掌柜愣了愣,茫然道:“大人只管题,只要是大人的题字,怎么都好!” 沈溪点了点头。 这小客栈本就是白马河边不起眼的店铺,沈溪觉得自己跟白马河也有几分缘分,便题了“白马客栈”四个字,因为他笔力浑厚书法精湛,写完后叫好声不断于耳,却不知有几人是瞎起哄。 倒是尹掌柜,看着写好的字,连手都不敢伸过去摸一下,生怕把纸给弄脏了。 看尹掌柜激动的模样,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家客栈的掌柜与人为善,连过往的乞丐都会施舍一碗饭,好心有好报。” “也不知他走的什么****运,居然接待了个状元,要是知道这就是未来的状元,就算把我店里清出来给他住我也愿意。” “你个卖米的跟着瞎掺和干啥,状元住这儿,有没有吃你家的米啊?有本事上去让状元给你题字啊。” 有羡慕嫉妒恨的,也有替尹掌柜感到开心的。 尹掌柜在街坊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这样一个平日不跟人争的善人,如今得到回报,在很多人看来是种善因得善果。 尹掌柜见来人不少,高兴地道:“诸位,今日沈状元前来,老朽设宴款待,诸位自行去大堂用酒菜便是。” “让尹掌柜破费了,哪里好意思?”一堆人说着,却高兴地进入大堂里的桌子边坐下,等着上酒上菜,估摸都想吃个够本。 尹掌柜让伙计把沈溪题的字收好,回头让人装裱、刻匾。 尹掌柜搓着手道:“沈大人,您难得远道而来,就在这里吃杯水酒吧。草民已叫人回去知会我那老婆子,她说这辈子就一个念想,便是能再见沈大人一次……” 沈溪点头,上楼到了自己原来住的那个房间,打开窗口看着前面的白马河,想找到当年在这里赶考时的心态。 那时他的心态无疑是困顿迷惑的,昏暗的科场令他第一次对选择科举之路产生动摇,不知是该继续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还是改弦易辙,经商培植自己的势力,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一朝扬名天下知的野心。 正想着心事,却见后院门打开,尹夫人刚推开门,有个不大的身影蹦跳进来,一抬头瞅见沈溪,小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 正是那个容易满足,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尹文。 “嗯嗯……” 尹文回头拉了尹夫人的袖子一把,高兴地指着楼上窗口位置的沈溪,尹夫人望见后,面色也带着惊喜。 等进到房间里,尹文反倒羞涩了,躲在尹夫人身后不肯出来。 见礼之后,尹夫人笑道:“能再见到沈大人,老身生平无憾,小丫这两年……一到客栈来就会抬头望,都不知她在望什么,现在老身终于明白,原来她在等沈大人。” “这丫头,自从沈大人走了以后就魂不守舍,大人要是不嫌弃,便留她在身边,让她伺候您,我们老两口就算安心了。” ************* ps:第一更送上! 各位读者老大,你们真牛,我们的书目前依然留在首页销售榜前世位置上! 所以,今天依然会爆发! 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五一章 让她有个着落(第二更) 连沈溪自己都无法否认,他对尹文是真心疼爱的。 小妮子乖巧、可人,夏天可以给他扇风,冬天则会体贴地给他暖被窝,最重要的是不会打扰他做事,总会用她真诚的大眼睛凝视着你,做你身边最贴心懂事的小丫头。 这样的小女娃,应该算是没得挑了。 可沈溪知道,尹文同样是尹家的宝贝,他怎能如此残忍说拿走就拿走? 沈溪道:“小文有父母疼,有掌柜和夫人宠爱,跟在我身边只会吃苦,还是让她留在你们二老跟前为好。” 若是换作旁人,长辈正在议论关乎自己终身的大事,应该很关心才是,但此时的尹文就好似什么都不懂,躲在祖母身后,一会儿拉拉祖母的衣角,一会儿悄悄探出头来看沈溪一眼,随后又躲回去,如若在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 尹夫人叹道:“能够侍候沈大人,那是她的福气,怎叫吃苦?倒是跟在我们老两口身边,却是亏待了她,让她一辈子没个着落……” 在尹夫人这样传统思想的女人心目中,重男轻女思想那是根深蒂固的,就算他们没亏待小孙女,但女娃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女孩子一辈子吃不吃苦,不是看在娘家的生活,而是要看嫁得如何。祖父是经营客栈的,父亲给人做散工,这样的女娃子将来只能嫁给贩夫走卒做妻子,生儿育女一辈子辛劳,哪里会有幸福可言? 沈溪就算不能把尹文明媒正娶当作正妻,可就算为妾,也好过在普通人家为柴米油盐操碎了心,二三十岁就跟个黄脸婆一样。况且老两口,实在太喜欢沈溪,恨不能把沈溪当作是自家的孩子看待。 沈溪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因为他觉得这样对尹文实在不公平。 尹文心思单纯,她还不知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她需要面对的不是沈溪一个,而是沈家上下,谢韵儿、林黛…… 尹夫人脸色多少有些期盼,却又勉强沈溪不得,只能让尹文陪沈溪坐一会儿。 小妮子就好似当初陪沈溪读书一样,搬张凳子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沈溪,一如既往,就好像认真听讲的学生。 “我会写名字,经常写呢。”尹文把纸笔拿起来,在纸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写的很工整,一看就是经常练习。 她的名字,既是沈溪取的,也是沈溪手把手教她写的。 尹文认真写着,沈溪就好似个认真负责的先生一样,在旁指点。 不多时,尹掌柜过来,把夫人叫出去,仔细问了一下。 从老两口的只言片语中,沈溪得知,把尹文送给他的想法,是老两口早就商量过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到福州城。 尹掌柜问明情况,走过来恭敬对沈溪道:“沈大人,您若不嫌弃,就收了这丫头,以后让她为您当牛做马,全当我们老两口报答您的题字大恩。” 沈溪赶忙起身道:“说报答的,应该是我,当初正是有掌柜和夫人的照顾,我才能中举。小文在家里有你们照顾,跟着我不方便……还要吃苦……” 尹掌柜没辙,却道:“那就问问小文的意思,由她自己决定可好?小文,你说说,愿意跟沈大人走吗?” “嗯嗯。” 尹文高兴地连连点头。 沈溪却知道尹文低估了以后所要面对的困难,他矮下身子,仔细问道:“小文,你要想明白,跟了我,以后就见不到爹娘,见不到祖父祖母,再不能回这里来了。” “嗯?” 尹文眼神登时迷茫,看看尹掌柜夫妻俩,再想想自己的家人,小妮子脸上一片不舍之色。 这跟她的预想不同。 童话世界里,自己所喜欢的人应该是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没有分离,也就没有相思之苦。 诚然,跟沈溪一起玩是很开心,因为她打小被尹家养在深闺,平日里见不到别的人,更不会有沈溪这样有才学、见识、耐心、给她讲故事、逗她笑、跟她玩耍的同龄玩伴。 可小姑娘家对家里人也有着很深的眷恋,她对爱情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婚姻带来的责任,不懂如何相夫教子,她只是把沈溪看作一个能陪她玩的大哥哥,对沈溪的感情是喜欢,并未升华到爱。 尹夫人有些着急:“小丫,你不是说很喜欢沈大人吗?怎么这会儿……你快点头啊。” 尹文螓首微颔,一手抓着祖母的袖子,一手却是拉着沈溪的手,她两边都不想松开,让她这样的年岁作出如此抉择,实在是残忍了一些。 沈溪笑道:“掌柜,夫人,不妨让小文再年长几岁,让她明白些事理,再让她选择,可好?” 尹掌柜着急地道:“可那时,沈大人都已走了……” 沈溪道:“没关系的,有汀州商会在,联络非常方便。更何况,我如今身为朝廷命官,无论在京城做官,还是外放地方,总会有消息。若那时小文想跟着我,我会亲自迎娶她,风风光光将她迎进门。” 老两口听到沈溪如此承诺,相视之后脸上都露出喜悦。 其实从老两口的角度说,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孙女从小就跟着沈溪吃苦,若能再等几年自然是好,本来怕的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但现在有了沈溪的承诺却不一样,如同婚约,有沈溪的这句话,等于是尹文将来有了着落。 沈溪跟老两口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老两口并没有强迫沈溪写类似于婚书之类的东西,其实他们没苛求沈溪能明媒正娶,只要尹文能在沈溪身边伺候,将来能有个名分就可。他们相信,以沈溪的为人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小丫,多陪陪沈大人,他要走了,以后你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他了,让你自己不点头的,这下好了,唉……是你自己选的。”尹夫人说着,脸色多少有些凄哀,其实她是怕小孙女将来没有依靠。 等老两口出门,尹文走过去拉着沈溪的手,脸上满是疑问和迷茫,同样也有不舍,目光凄楚朦胧,随时都要掉下眼泪。 “你要走了吗?” 尹文好半天后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沈溪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拭去尹文俏脸上刚滑下的泪珠,小妮子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以尹文的年岁,已不是完全不懂事,只是不懂该如何面对。 沈溪笑道:“若你愿意跟着我,过几年,我亲自来接你走,好不好?” 尹文神色有些迷惘,微微支着脑袋在想事情,很显然她在想“几年”到底是多久,尹文虚岁十二,周岁才十一,年岁跟陆曦儿相仿,但若论心智,她完全还是个小女孩。 要嫁人,至少要到十五六以后,那就最起码要三四年了。可她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或许跟这次与沈溪重逢等待的时间一样长。 “好。” 想了许久后,尹文肯定地点了点头,眸子里满是真诚的依恋。 许久不见,却只能短暂重逢,很快又要说分离,沈溪尽管心中有不舍,但也要生活在现实之中,教尹文写几个字,把自己的名字教给她怎么写,再给她讲几个故事,让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可以想想这些故事的内容。 沈溪尽量给尹文编织了一个童话的世界,那里面没有杀戮和争斗,也没有人心的黑暗,只有淳朴的亲情、友情和爱情,那是个只有笑而没有眼泪的世界。 不过到日落黄昏沈溪要走时,尹文却又拉着祖母的手,望着沈溪,眼泪跟珠串一样滑落个不停。 “照顾好自己,开开心心的。” 沈溪说的话,像是在安慰尹文,也是在安慰自己。 相比而言,尹文的世界就简单多了,就算她不懂如何照顾自己,还有尹掌柜夫妇,以及她的父母。 但沈溪自己,却身在官场,经历的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要想“照顾自己、开开心心”并非易事。 “沈大人,您放心,这丫头……我们老两口都疼着呢。过几年,清清白白地将她送到您身边去,只求您能待她好一些,让她一辈子有个着落。” 尹夫人不止一次在说让孙女有着落,身为女人,她更懂得为自己的小孙女规划以后的路,其实到此时,已经容不得尹文自己去选择。 从最初尹夫人带尹文来见沈溪时,老两口其实就动了把小孙女送到沈溪身边的心思,那时的沈溪才是个秀才,却已经是商会的少东家,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沈溪已高中状元,对他们而言更是没得挑的,把小孙女送给沈溪的事,宜早不宜迟,谁知将来会发生什么。 等沈溪带着几分唏嘘回到商会分馆落榻之所时,林黛正在屋子里发小脾气,本来说要在福州城里停留一日,她想让沈溪陪她出去走走,结果沈溪又是出去一天不着面。 “你上哪儿去了?宁儿走了,连帮我做事的人都没有了。” 林黛愈发有大小姐的脾气,人大了脑袋灵光,疑心会变得很重,尤其是像林黛这样自小便有心机、藏有一肚子秘密的女孩。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让我回来帮你做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况且咱们在福州也只是停留一日,明日就会动身,那些东西洗了也干不了。若你觉得旅途辛苦,我叫人送你回汀州。” “不回去!” 林黛可不是笨姑娘,沈溪不回家,她自己先回汀州,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若李氏看她不顺眼,坚持要把她嫁出去,她是一点辙都没有。 可明知道沈溪是自己的依靠,却总是不由想对沈溪发一点小脾气,其实却只是想让沈溪多留意关心自己。 沈溪毕竟是要做大事的,不能总婆婆妈妈想一些儿女私情,所以她的小心机很多时候都是落空的。 这次也不例外。 *********** ps:第二更到! 天子现在高度疲劳,大脑运转缓慢,码一章要好久……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下!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五五二章 非奸即盗(第三更) 沈溪无暇在福州城里久留,毕竟往泉州的行程早已经定下,至于訾倩的问题只能留待日后解决。 跟马九调了二十人,加上之前的队伍,一行足足有三十多号人,总算有点儿钦差出行的架势。 从福州往南,过了闽江,正是闽东一代非常不好走的一段路程,沿途穿山过岭,很多地方人需要从马车上下来步行,沈溪这些腿脚灵便的人好还说,连林黛也没怎么叫苦,唯有刘瑾在那儿叫苦连天。 “……福州和泉州都是海港,就不能乘船过去?” “刘公公,咱大明朝的规矩,寸板片帆不得下海,您不会不知道吧?”沈溪笑道。 “那……走海边的路总该平坦些吧?”刘瑾继续找麻烦。 沈溪道:“禁海令下,沿海早已荒草丛生,路径难辨。再者说了,就算有路,到处都是贼匪和倭寇,刘公公还是别自找麻烦。这里是福建,距离京城山长水远,就算当兵的都可能乔装劫掠,更别说是地方豪强亦或者是外藩的盗匪。” 刘瑾显然对福建沿海的复杂形势地形不太了解,他久居宫中,哪知道这穷山恶水之地的险恶?在他眼里,到福建这种地方来当官,其实跟被发配没什么区别。 紧赶慢赶,终于进入泉州府地界。 原本要在二月十一进城,结果当天下了点儿雨,道路泥泞,车辆难行,当晚只能在距离泉州几里外的晋安驿歇宿,到第二天再走。 结果一行才刚安顿下来,就有从泉州府城过来的官差。官差队伍有十余人,冒雨进到驿站后高声问道:“京师来的钦差大人可是到了?” 沈溪从木楼楼梯往下看了看,听称呼倒是很恭敬,就不知“钦差”说的是不是他。 只听驿站的驿丞回道:“沈大人与刘公公已住下,这会儿正准备晚饭呢。” “那就好,这里的事情暂时由我们接手了,你们只管伺候好钦差便可。”一句话,又有大批人进入驿站。 原来这一行中不但有官差,还有厨子和仆役,看起来非常专业。 刘瑾累了一天,本来都想躺下眯一觉了,听到楼下吵闹,走出来看向沈溪:“沈中允,他们说什么呢?” 因为对方都是闽东、闽南一代的客家口音,刘瑾久居北方根本听不懂。 沈溪道:“似乎是泉州地方官府派来的,走,下去问问。” 还没等沈溪和刘瑾下楼,下面的人已然迎了上来,刚才问话的官差见到沈溪,脸上带着惊喜:“这位想必就是十三岁高中状元,如今贵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修撰的沈溪沈大人吧?” 调查得还真详细! 沈溪仔细打量此人,约莫三十多岁,不过不像是衙门中跑腿的,眼睛明亮,嘴角似笑非笑,一看就是类似于师爷或者是书办等角色。 沈溪问道:“阁下是?” 那人赶紧回答:“小人姓冷,名字不足挂齿,我等乃是晋江县衙的差役,听闻沈大人奉皇命办差,亨知县特地命小的几个前来迎接,怕您口味不习惯,我还特意带来几名厨子,南菜北菜都可。” 沈溪微微一愣,再次探头一看,正有人往客栈里搬运蔬菜、鱼、肉和瓜果点心,对方看来很有心啊! 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晋江县令这么热心,必然有求于人。 “无功不受禄,替本官谢过亨知县好意,我等远行至此,虽然办的是皇差,却不敢劳动地方。”沈溪道。 姓冷的官差道:“大人要谢,待明日进城亲自跟亨知县说便是。不过此事……其实是知府衙门差遣下来的,我们亨知县纯属遵命行事,大人不用太过拘谨,只管让我等好生伺候便是。来人,快给两位大人泡茶。” 沈溪看出来了,事情不太对头。 回到房间,沈溪把刘瑾、米闾、宋老越和宋小城叫来,说是商量明天进城之事,其实是讨论这些人有何目的。 米闾笑着恭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小人看……这位亨知县莫不是知道沈大人乃是东宫讲官,时常能慕天子颜,想让沈大人帮忙在陛下面前说项?所谓知县附郭,三生不幸,或者这泉州府城的知县不那么好当吧?” 刘瑾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我跟太子走得多近啊,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皇帝,送礼不送给我,而是送给沈溪这个外臣? 沈溪却不敢苟同。 福建之地的知县确实不好当,这儿峰岭耸峙,丘陵连绵,河谷、盆地穿插其间,山地、丘陵几乎占总面积的八成以上,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如今玉米、番薯、土豆等高产作物又未引进,大明朝廷又禁海,百姓穷困潦倒,在这儿当官想捞银子都找不到地方,可泉州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大明朝在三个沿海港口城市宁波、泉州和广州,设立了市舶司,虽说弘治年间因为倭寇和海盗的滋扰,海运并不是很发达,但至少这是跟西南诸国交易的桥梁纽带,一直要到嘉靖元年,因为倭寇滋扰加剧,泉州和宁波两处通商口岸不得不关闭,只留下广州一处。 到目前为止,泉州仍旧是福建省能与省城福州比肩的大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晋江县城是泉州府的府城所在,晋江县的知县虽然附郭,但捞银子的门路一大把,能叫苦而想通过走关系调到别处? 就算要走动,也不至于来贿赂一个六品的翰林官,拿着银子去南京城或者京城走动一下才是正途。 沈溪目光严峻:“无论如何,进城后不得收受礼物,也不得随意接受宴请,否则一切交由法办!” 一句话,就让刘瑾大为不满。刘瑾冷笑道:“沈中允这是自己发了财,准备断别人的财路?” 以前无论大小事,米闾和宋老越都站在沈溪这边,可这次他们也不赞同沈溪如此严厉。跟着钦差走几千里到泉州,一路辛苦图的不就是为了到地方后能跟着分杯羹捞点儿油水?现在倒好,沈溪一上来就摆出清官的姿态,下面的人想收点儿辛苦钱都不准。 沈溪道:“想要钱,我这里有,可若是收了不该收的钱,京城都别想回去了,估计一抵京就是个剥皮抽筋的下场,你们掂量着办吧!” 沈溪并非危言耸听,他怕地方官府献殷勤的原因,是佛郞机人的船队招惹了麻烦,想让他来背黑锅。 历史上葡萄牙人抵达亚洲后,可灭了不少国家,建立起了广袤的殖民地,当他们听说有个叫大明的地方,简直是人间天堂,他们自然想做无本买卖,靠武力进行劫掠,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大明军队的实力。 葡萄牙人见硬来不行,就开始大撒银钱贿赂地方官,结果如同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大明官员贪得无厌,而且收了钱就办事,直接就把葡萄牙人希望两国通商的国书送到京城。 葡萄牙人可不会安分守己在原地等候朝廷派来的钦差,他们在东南沿海一代劫掠人口,烧杀掳掠,地方官收了银子,对葡萄牙人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这些外藩人早早离开。 历史上葡萄牙人就这德行,虽然如今前来泉州的葡萄牙人似乎比沈溪记忆中的时间早了点儿,但料想在行事风格上不会有太大偏差。 就怕现在葡萄牙人已将獠牙露出,地方官发觉这些人是豺狼时,为时已晚,于是想通过贿赂沈溪,把事情揭过去,属于典型欺上瞒下的行为。 把面色不善的刘瑾等人打发走,沈溪暗自揣测:“若我所料不差,进城后地方官必定虚以委蛇,用各种手段蒙蔽我,让我蒙头蒙脑空着手回去对皇帝交差了事。” 当晚,晋江县的官差对沈溪这个钦差照顾得无微不至,茶是顶好的武夷山茶,美味佳肴摆了一大桌子,许多都是罕见的山珍海味。沈溪心想,若晚上再送几个女子来,待遇简直与皇帝出巡一般无二了。 沈溪这边满心戒备,刘瑾却没什么防备心理,难得这一路上终于遇到个“识相”的地方官,他觉得不好好享受一下简直对不起这一路的颠簸。 第二日上午,沈溪一行在晋江县的衙役引领下,一路到了泉州府城外。 还没等进城,地方官员已经出来迎接,不但晋江知县亨少渊来了,连泉州府知府张濂也亲自出来相迎,大小官员加上府县两级的吏员,足足有五六十人,加上开路、封街的衙役,围观的百姓人等,差不多上万人聚集在泉州城北门。 沈溪苦笑不已,对方越是表现得如此郑重,说明事情越棘手。 “下官张濂,率泉州府大小官员,前来迎接钦差大人。”张濂主动上前向沈溪行礼,就差磕头下跪了。 沈溪下了马车,扶起张濂:“张知府多礼了,我只是个六品官,你却是四品大员,独领一方,何必如此多礼?” “地方小吏,岂能与天子近臣并提?您是钦差使节,布政使司安排下官全程协同您办差,不得有误……钦差大人,请乘坐官轿,与下官一同进城可好?” 沈溪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先观察一下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再说,当即拒绝:“不必了,在下乘车进城便可。” 张濂有些诧异,看着沈溪的目光稍显复杂,迅即笑道:“那下官为钦差大人驾马。” 沈溪看出来了,这张濂是要装孙子装到底,非要献殷勤,但既然知道是陷阱,沈溪觉得不能让他如愿,立即板起面孔: “张知府官秩在我之上,若你为我驾马,朝廷体统何在?若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恐怕回京我连官都不用当了!” 哼哼,你不是对我恭维吗,我就拿官场的规矩来说事。 虽然京官出京大多会升三级任用,但现在我确实比你品秩差多了,我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你还坚持,那就是诚心给我找麻烦。 果然,张濂对沈溪的态度有些拿捏不准,只好乖乖让行。 就算沈溪在马车里,正常乘车进城,但因此事被官府闹得太张扬,一路上民众都知道这是钦差的车驾,走到哪儿路便拥堵到哪儿。 沿途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当知道是本省的状元公担任钦差后,脸上全都是骄傲自豪的笑容。 ************ ps:第三更到! 今天起床后天子就感觉不舒服,一直流虚汗,头晕目眩,到了中午头痛欲裂,吃了芬必得也没效果,拖了一下午未见好转,估计今天只能三章了! 休息一晚,明天看看情况如何……大家看着给点儿票票吧!(未完待续。) 第五五三章 陷阱已挖好,请跳 沈溪几乎是被人簇拥着进到城中的驿馆,还没等安顿好,张濂已过来拜访。 “钦差大人,下官已在府衙设下酒宴,只等您赴宴了。”张濂含笑发出邀请。 人尚未到泉州,迎接的人就到了,无微不至殷勤照顾后陪同抵达泉州府城,又在城门口遇到个地方官齐聚欢迎的大场面。如今刚进城屁股没捂热,府衙就已经摆好宴席,知府张濂亲自来邀。 张濂啊张濂,你这是挖好陷阱等我往下跳吗? 不是沈溪非要把人想象的那么坏,实在是他太知道大航海时代欧洲人以及大明地方官的德性了,如果说在弗朗机人上呈国书一事上没什么猫腻,打死沈溪都不信。 沈溪道:“张知府是否等在下先洗漱一新,换过衣服,再过府?” 张濂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来人啊,为钦差大人准备……” 话音未落,几个身材妙曼的俏丫鬟已经捧着锦衣华服进到房间,不但备有外衣,连里衬和单衣都一应俱全。 “大人,里面已经为您备好了香汤沐浴。”丫鬟怯生生道。 沈溪昨天还在想,刚到泉州待遇便堪比帝王出巡,唯独缺少了美女,现在美女就给他送来了。身在官场,随时都要面对别人的诱惑和腐蚀,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决心稍有动摇,那就是万劫不复! 沈溪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习惯了自己洗,更不喜欢别人帮自己穿衣服。” 张濂稍微惊讶一下,不过迅即平静下来,嘴角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一摆手,几个丫鬟都退了下去,然后自己也礼貌告退。 沈溪进到房里,浴桶摆在房间正中央,热气腾腾,水面漂浮着一些这个时节很难看到的月季花瓣。正好这两天下雨身上有些发潮,洗个热水澡能舒活筋骨,这一路忙着赶路很少能享受到如此待遇。 沈溪刚要解衣,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沈溪惊讶地看着门口……自己明明已经闩门了啊! 等仔细看清楚,才发觉那木闩根本便是个摆设,连身娇体弱的少女都能轻轻一把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一群美女,而是一个,而且看起来也不像丫鬟,年岁约莫十五六岁,容貌清丽,仪态得体,捧着衣服进来,放在床上,低下头红着脸道:“大人,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沈溪感觉非常别扭,无奈道:“姑娘,请自重。” 一句话,就让那少女面子有些挂不住,沈溪拿“自重”的话来规劝,明显是骂人揭短。 但沈溪作为朝廷命官,要拒绝这种温柔阵仗却是必须的。 你要坏我为官的清誉,还想获得我好脸相迎? 少女面带羞愤之色:“可是……这是知府大人吩咐下来的……” “女儿家当懂得自重自爱,贞节大于性命,谁吩咐的都不行!”沈溪义正辞严。 少女掩面而泣,哭着出门去了。 这下沈溪不敢再沐浴了,连门都没法关紧,一会儿他在洗的过程中再进来什么人就不好了。他赶紧关上门,拿出包袱里的衣服换了,随后出门,此时张濂正在跟几名陪同的官员说话,未料沈溪这么快就出来了。 “钦差大人,您这是?” 张濂好奇打量沈溪……我怕你在人前不好意思,私下送个美女给你,结果你这么快就完事了? 沈溪道:“在下觉得还是皇差要紧,于是赶紧换了衣服出来。张知府,请吧……” 张濂脸上带着不解,似乎在想,我送你的美女被你安排到何处去了? 沈溪要去知府衙门赴宴,刘瑾自然不想在驿馆啃干粮,马上出来要与沈溪同往,嘴上还阴阳怪气地说道:“沈中允老想吃独食,亏得咱家发现的早,真是没看出来啊……” 张濂看到主动凑过来的刘瑾,脸上呈现惊喜之色,对他来说,可算发现“宝贝”了! 钦差不是表现得一副清廉自守油盐不进的模样吗? 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突破口?我把贿赂送给太监,你们同是皇帝派来的,腐蚀一个不就等于腐蚀了两个? 沈溪冷声道:“刘公公,您要去的话,在下就不去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瑾一蹦老高,就差上来对沈溪施加拳脚。 张濂看出来了,沈溪对刘瑾有些不屑,赶紧劝说一番,随后道:“刘公公,要不这样,本官这就派人送些酒菜来,让您老在房里享受,您看如何?” 刘瑾轻轻一哼! 他哪里是为了吃食,根本是要去看看沈溪收受多少礼。沈溪昨天说进城后不能收任何礼物,如今态度截然相反,令他不忿。但他又知道不能跟沈溪斗得太厉害,到底沈溪才是正使,而他只是跟着打下手。 “就看张知府是否……懂得人情世故。”刘瑾变相暗示张濂要对他进行贿赂。 张濂笑道:“刘公公请尽管放心,本官知道怎么做,来人啊,为刘公公准备酒菜。” 刘瑾心想,还是这姓张的会办事。他恶狠狠瞪了沈溪一眼,回身往房里去,嘴上嘀咕:“有礼拿,谁跟你去赴什么宴。” …… …… 沈溪与张濂等人一起到了府衙,这才知道为他准备的接风宴席有多盛大隆重。 不但泉州府、县两级官员齐至,地方名流士绅和大商贾也都到来,府衙院子摆下四五十桌,来客足足有三四百人之众。 张濂和沈溪,一个为主,一个为客,一来便得到在场所有人簇拥恭维。 沈溪连中三元文魁天下旋即成为东宫讲师一事,又被这些人提了无数次,等沈溪落座时,已是一个时辰后,天色都有些暗淡下来。 张濂亲自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钦差大人或有不知,这泉州地处偏僻,已有许多年未曾有钦差到来,您可是为泉州城增光不少啊。” “是啊,沈大人是我福建本乡本土人,汀州府距离泉州不远,沈大人三元及第既是汀州府的荣耀,也为我泉州百姓自豪。” “沈大人飞黄腾达,入阁想必为期不远。” “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沈溪觉得这酒宴已经变味,我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你们这儿四五品的地方大员比比皆是,现在放下脸面对我恭维如斯,你们是诚心让我云里雾里找不着北啊。 本来沈溪想谦虚一番,但又觉得,这样恐怕要得罪人,引起张濂等人对他的防备,还不如装出一副被你们蒙蔽的样子,看看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想到这儿,沈溪脸上挂着笑容,欣然笑纳。 这在旁人看来,这个钦差大人有些臭屁啊,但谁叫人家十三岁就中状元,有臭屁的资格呢? 张濂不提公事,直接给沈溪敬酒,看样子是有意将沈溪灌醉。 沈溪岂能不知张濂的用意?反正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的衣领和袖口,便成了酒槽,每次以袖子遮住酒杯喝酒,都被他将酒水倒得干干净净,与以往喝上几口不同,这次他是滴酒不沾。 谁知道酒水里有没有问题?若你们真惹了什么大麻烦,想把我毒死在泉州,回头上报个暴毙,我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就算没毒,给我下点儿虎狼之药进去,让我浑浑噩噩作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可能就要跟你们同流合污了。 一顿酒宴,一直持续到上更时分,沈溪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走路歪歪倒倒,连张濂都没看出来是装的。 “你们等什么,快扶钦差大人到内堂休息,诸位继续尽兴,今日不醉不归。”四周的灯笼早已挂上,张濂继续招呼宾客。 两人过来扶着沈溪往府衙后院去,没走出几步,满身酒气的沈溪道:“茅房……茅房在哪儿,本钦差要解手,快带我去茅房……嗯……茅房……” 一名随从有些为难了,问道:“怎么办?钦差大人醉了,送他回房还是去茅房?” “你傻啊,大人只叫我们送钦差进房,别自找麻烦。”另一位答道。 沈溪本来耷拉着脑袋,好似神志不清,闻言抬起头,怒瞪双目,醉意朦胧地喝斥:“你们这群狗杀才……不帮本钦差找茅房,是想让我出丑尿在裤子里吗?我非让张知府把你们拖出去打断腿。” 这话把两个随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知府张濂对这位钦差大人的恭维他们看在眼里,若钦差真让知府把他们打断腿,知府肯定不会皱一下眉头。 “茅房在侧院那边,要不咱们扶大人过去?” “不行不行,那是我们下人用的茅房,岂能让大人去?要不这样,你先扶着大人,我这就去找夜壶……” 沈溪一摆手:“找什么夜壶,随便找个地方尿尿不就行了?咦,这花不错,我给它尿一泡,当作施肥了。” “不行啊,这是知府大人最喜欢的花,钦差大人您先忍忍,小人这就去给您找夜壶。”那随从急了,连忙往隔壁院子跑去。 沈溪看着另一个随从:“你怎么不带本钦差去茅房?” “钦差大人,您先稍等,这不有人给您去拿夜壶去了?”随从满脸为难。 沈溪道:“什么夜壶,本大人现在要大解,夜壶好使吗?再不扶本大人去,本大人这就亲自把你打断腿信不信?” 先支走了一个,这一个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带着沈溪去了茅房。 沈溪心想,当我不知道你在房间里又给我设下了圈套,想逼我乖乖就范?这么两个无权无势的仆从我都对付不了,我这钦差不用当了。 …… …… 就在沈溪想办法摆脱两个随从时,这头张濂,已经回到府衙正堂,此时他也稍微喝多了些。 “大人,都准备好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正在房里等着,她们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管保让他乐不思蜀。” 一个马脸师爷满脸阴谋得逞的笑容。 张濂用热毛巾擦了把脸,脸上带着谨慎之色:“这人不简单啊,十三岁中状元,如今还得皇上的器重,进翰林院不到一年已是东宫讲官。以后真有可能是阁老、首辅。” 马脸师爷不以为意:“大人,就算他以后再厉害,如今不也只是毛头小子一个?想他的年岁,刚通晓人事,正值对女人渴求之时,听说他还好古玩字画,到时候送他一些,保管让他把嘴巴闭上!” 张濂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要办,赶紧办,千万不能露风声出去。” ************* ps:第一更送上! 天子头还痛,发完这章就去医院看看,不解决可不行,太影响思绪了!下一章更新可能稍迟,请大家谅解! 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 知府衙门的宴席结束,宾客相继出门,此时张濂已准备回府衙后院休息,不过在休息前,他想问一下钦差的情况。 “……知府大人,大事不好,钦差……钦差大人他……他走丢了!” 张濂心中一紧,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勃然大怒:“混账,在我知府衙门内,钦差怎可能说丢就丢?” “先前不是让人送他回房休息吗?” 先前送钦差回房的两个仆人被架到张濂面前,二人脸上都带着惊恐之色,因为他们自己也弄不明白,钦差如何突然消失不见。 “大……大人,小人……扶钦差回房,钦差说要如厕,小人便去给钦差找夜壶,剩下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回大人,小人是没去找夜壶,可……可钦差大人说要大解,小人带着他去侧院的茅房,走着走着,人就丢了!” 这算什么理由? 钦差要如厕,只管带他去便是,找哪门子的夜壶?一个找夜壶也就算了,另一个连人怎么丢的都不知道,人扶着,走着走着还能丢? “说清楚,钦差到底是如何不见的?”张濂满面愠色,喝问道。 陪钦差到侧院的仆人已跪在地上,哭着道:“到中院荷花池那儿,钦差说有东西掉了,让小人帮着捡,小人一低头,就听到‘噗通’一声,以为是钦差落水了,赶紧去打捞……救人,可找了半天没瞧见,小人怕人淹死,赶紧叫人帮忙,可半晌都没找到……” 故事说得越来越离奇。 张濂怔了一下,觉得这件事透着一抹诡异。 此时马脸师爷走过来道:“知府大人,这情况不对,莫不是钦差有所察觉,故意将人支开?” 张濂怒道:“偌大的知府衙门,到处都是人,是他说走就能走的?这会儿多半还在衙门里,派人找寻!” 一句话,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行动起来,本来才一更天,找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把人找到。 马脸师爷回禀道:“大人,各处门口的人都问过了,没见到钦差进出,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掉进哪口古井……大人,我看还是去官驿那边问问才好。” 张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钦差在泉州府衙失踪,任谁都会想,肯定是他将钦差暗中加害。 张濂赶紧乘轿往钦差下榻的驿馆而去,等到了门口,却见驿馆门已经关上,叫了好半天门,张濂才进到里面,一打听才松了口气,不过疑问跟着来了。 钦差半个多时辰以前就回来了!? 可人是如何回来的? “钦差在上,下官可是找了您好些时候,您何时回到官驿的?”张濂到客房见到沈溪时,沈溪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唤醒,睡眼惺忪,不断打着呵欠看向张濂。 沈溪用力甩甩头,起身到桌前坐下,微微抬头看向张濂道:“是张知府?我之前多饮了几杯,这头脑不是很灵光……哎,这是哪里?” 侍候一旁的米闾笑着道:“大人,您这是回驿站了。” “驿站?” 沈溪反应了一下,“不对啊,我不是在知府衙门饮宴吗,几时回来的?” 米闾赶紧解释:“大人回来好些时候了,是有人搀扶大人您回来的,还没等小的把情况问明,那几个人就走了。大人怎跟一些无端之人在一起?” 沈溪努力回想了一下,脸上依然一片茫然之色,摇头道:“不记得,完全不记得了。张知府,不是你派人送我回来的吗?” 张濂见到沈溪时,心想一定是沈溪装神弄鬼,可当他听到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时,心中一凛,事情或许已经超出了控制。张濂不动声色,笑着说道:“是下官派人送您回来的,下官特别交待,不要打搅钦差休息,所以下人自个儿回府衙去了。宴席散后下官不放心,于是过来看看。” 沈溪脸上露出释然之色:“原来如此,张知府有心了。时候不早,张知府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胜酒力……头好疼啊,该睡了。” 张濂行礼告辞,沈溪呵欠连天,并未到门口相送。 张濂出了驿馆,马上叫来左右,冷喝道:“快些派人去查查,是何人敢到我知府衙门捣乱!” …… …… 话分两头,沈溪这边送走张濂,仍旧得在米闾面前演戏。 戏要演全套,虽说米闾和宋老越跟他一起来的泉州,但此二人是鸿胪寺的吏员,最是见利忘义,张濂只要使够银子,什么套不出来? “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沈溪一脸倦色,摆摆手道。 米闾把茶水放下,恭恭敬敬退出门,等门合上,沈溪先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站起身时精神抖擞。 一个人影从帘帐后面出来,一身黑衣,身材苗条,却是个女子。 沈溪道:“幸好有玉娘帮忙,不然我可能真落进盘丝洞里出不来。” 来人身穿一袭夜行衣,风韵犹存,正是跟随沈溪南下的玉娘。玉娘笑着说道:“是沈大人足够机警,奴家不过是遵照您的意思,将您扶回驿馆,连奴家都不知沈大人如何能从那防备严密的知府衙门出来。” 沈溪笑了笑,道:“哪里进去的,便从哪里出来,有何困难?” 玉娘想了想,不由哑然失笑,防备最严密的地方往往也是最松懈的,沈溪是光明正大从知府衙门正门出来。 沈溪先故意作出落水的模样,让送他回去的仆人急忙招呼同伴“救人”,其实是在打一个时间差,此时正好是府衙酒宴散席之时,在张濂尚且不知沈溪失踪的情况下,正门的防备其实相当松散。 那么多客人,许多是功名在身的举人,少年不少,加之又是晚上,守门的衙役总不可能挨个验证客人的身份。 等仆人将沈溪失踪的消息报上去,张濂自然以为沈溪是在宾客离开后才失踪,不会怀疑其他。 玉娘行礼道:“沈大人心思缜密,奴家佩服。” 沈溪道:“张知府得知我是被人扶回来时,面色紧张,若他仅是因为佛郞机人的事隐瞒于我,但佛郞机人并不在城里,更不会向我检举什么,他断不至如此惊慌失措。我可否认为,张知府的紧张,与玉娘前来泉州的目的有关?” 玉娘没想到沈溪能从张濂一个小小的神色变化,把问题想得这么远,当下苦笑:“沈大人恕罪,有些事……奴家暂且不便言明。” 沈溪点了点头,玉娘不过是听命行事,无论是谁派她做什么,她都不敢公开,这涉及到朝廷机密。 不过沈溪料想,既然玉娘与他同行而至,事情到最后免不了要用到他,只是不知除了玉娘外,朝中还有谁过来? 以玉娘无权无势一介女流之辈,就算查出张濂的罪证,也拿其没办法,甚至连沈溪这个没拿到王命旗牌的钦差都没资格。 或许是玉娘只是来调查,案子回头再行处理……但想想又不对,从京城到泉州山长水远,玉娘这一来一回要走上几个月,等朝廷知道再来拿人,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是有大人物随后会来? 以前这种远行地方办理皇差多半由刘大夏出面,但如今刘大夏已贵为户部尚书,不可能离京,沈溪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这个“大人物”会是何人。 不过这不是沈溪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的任务是与佛郞机人接洽,只要把贡品要回去,差事就算完成,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还在漱洗,泉州府同知吴纲便带着一些府衙的书办以及衙役前来,说是要带沈溪去见佛郞机人的使节。 沈溪手里拿着擦脸的毛巾,看着吴纲,脸色带着不解:“佛郞机人这么快进城了?” 吴纲笑道:“正是,昨天张知府派人送信与城外的佛郞机人,今天早上城门刚打开,他们就派使节进城来了,同时还带了交与朝廷的贡品。来人,将佛郞机人的贡品抬上来,与钦差一览!” 说话间,外面进来一众衙差,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所盛都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物品,不过沈溪怎么看,都像是佛郞机人从东南亚国家抢来的东西,还有从南印度一代搜刮来的。 要说唯独跟佛郞机人沾边的,是一些成色相对一般的银币,这应该是佛郞机人原本用来跟亚洲人通商所用。 估摸佛郞机人也没想到到了亚洲后,才发觉沿途不管是岛屿还是陆地,碰到的几乎都是土著,枪炮比银币好使。 “那好,让本使简单收拾过,这就陪吴同知去见使节。” 吴纲作出请的手势:“钦差自便就是,下官在外等候。” 沈溪看出来了,张濂口蜜腹剑,基本可以确定立身不正。 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怎样的属官,这吴纲是弘治三年的进士,在张濂手底下做事,想清廉自守很困难,不跟上司同流合污的结果,就是被打压,降职,仕途无门。 所以他不敢相信泉州府的任何一名官员。 沈溪穿好官服,带上谢迁转交给他的皇帝敕印,与吴纲一同出了驿馆,还没走上几步,刘瑾便一路小跑追了出来。 “沈中允,你这是要去何处?” 刘瑾边跑边高声叫道,“你好大的胆子,见使节也不叫上咱家,你这是要陷咱家于不忠不义啊。” 刘瑾追上来,气喘吁吁。 吴纲打量连钦差都敢呼喝的刘瑾,惊讶道:“这位是?” 刘瑾没好气地瞪了吴纲一眼:“连咱家都不认识,咱家可是陛下钦命的副使,怠慢了咱家,砍了你脑袋。” 一句话就让吴纲直皱眉头。 刘瑾上来就对他一番恐吓,他这个同知再不值,也是进士出身,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 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太监,又不是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内官,连东厂都没机会染指,在吴纲看来毫无威胁,不屑地冷哼一声,竟然转过头去,全当没看到。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下午三点过从医院回来,紧赶慢赶赶出一章,赶紧给大家送上!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五五章 假冒佛郎机使节的土著 沈溪知道,刘瑾急着见佛郞机使节并非为完成皇差,而是想借此狠狠地捞上一笔。 可现在连使节的面都没见到,贡品先给抬到了驿馆,与外交礼节不相符,明显其中有猫腻。 “刘公公要去,在下自然不会阻拦,不过需要提醒刘公公一句,等到了地方可要分清楚主次。” 沈溪回敬了一句近乎威胁的话。 刘瑾一脸不屑! 你不就当了几天东宫讲官吗?敢跟我这么横!? 你不知道太子对我多好呢,若有一天太子登基为帝,拔擢我为掌印或者秉笔太监,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瑾冷冷地道:“不用沈中允提醒。” 一行各自上了官轿,因为没给刘瑾备轿,他只能乘坐马车,又引来几声阴阳怪气的抱怨。 会见使节的地方,是在泉州知府衙门,沈溪和刘瑾一前一后,在吴纲的引领下走进府衙大堂。 此时“佛郞机使节”已恭候多时,知府张濂满脸和熙的笑容,正通过翻译跟佛郞机人友好“交谈”。 不过沈溪一眼望去,便知道所谓的佛郞机人根本便是冒牌货色。 大眼睛、大鼻子倒是不假,不过浅褐色和黑色的卷头发算几个意思?长脸薄唇,皮肤黝黑…… 这是欺负我没见过印度人啊! “咕啦咕啦咕啦……” 这几个明显从南亚来的土著,居然学着欧洲人的模样,向沈溪发出一连串鸟语,大概是见面打招呼和问候。 沈溪不急不忙,回敬了他们一句。 等沈溪把话说完,不但这几个印度土著傻住了,连旁边的张濂和一众知府衙门的人也愣在当场。 张濂惊讶地问道:“不知钦差大人说的是什么?” 沈溪满脸都是不解,问道:“我说的是佛郞机语言啊,莫非他们听不懂?” 张濂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沈溪,随后整个人显得慌乱无比,再次问道:“钦差会说佛郞机语言?” 沈溪冷声道:“不然陛下为何会派我出使,甚至连四夷馆的翻译都不用带?此事问刘公公便知。” 刘瑾哪里知道沈溪懂不懂佛郞机文?不过沈溪在朝堂上用“鸟语”舌战蒙古使节的事倒是传得宫里宫外人尽皆知,他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料想佛郞机人的语言也该和“鸟语”差不多,所以诚恳地点了点头。 这明显超出张濂的预料! 眼见那几个冒牌的佛郞机人还想说话,张濂怒喝一声:“先请佛郞机使节到内堂休息,本官有话对钦差大人说。” 他这一声令下,那几个南亚土著还想说什么,却被人硬架着往内堂去了。 张濂正松了口气要说话,沈溪却怒喝一声:“泉州知府张濂,你可知罪!” 张濂身体一缩,一阵心惊胆寒,以他的年岁,本不该被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所威吓,但他做贼心虚,当即便要下跪,但跪到一半身子又直起来,低着头道:“我……下官并不知何罪,还请钦差大人明言。” 沈溪冷笑道:“你找人冒充佛郞机使节,意图欺瞒钦差,形同欺君,还不知罪?” 一句话,知府衙门的人顿时蠢蠢欲动,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粗的迹象。倒是张濂马上恢复镇定自若,先摆了摆手,阻止手下人有什么动作,陪笑着对沈溪行礼: “钦差大人的话,下官听不太明白。之前确实有佛郎机使节奉上国书,那些人金发碧眼,形象与这些人确实有所区别……此番这几人说是佛郞机使节的代表,又奉上礼物,我信以为真,自然要向钦差大人引荐,至于他们身份是否属实,本官一概不知,岂能算作欺君?” 沈溪点了点头,好似接受了张濂的说法。 沈溪想了想,才道:“那你也负有盘查不明之罪。” 张濂一听,这罪名可小多了,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沈溪不一口咬定他欺君,他就不至于跟沈溪撕破脸,当下继续行礼: “钦差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这就进去盘问这些贼人,看他们到底是何来头。钦差大人是在此等候,还是回官驿?” 沈溪暗忖,若他此时说要回官驿,张濂肯定认为他这是要回去写奏本参奏,此番来泉州身边那点儿人手,想在泉州地面跟张濂作对根本就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张濂。 沈溪道:“本钦差要亲自提审这些人,查出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冒充佛郞机使节的代表,糊弄朝廷。” 知府衙门的人一听,又有些紧张,一个个面面相觑。 从这一点,沈溪基本能判断,此事应该涉及知府衙门大多数官吏。泉州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拼命捂盖子。谁要是敢把盖子揭开,他们就要跟谁拼命,即便自己是钦差也不例外。 张濂略一沉吟,终于打定主意,不动声色地挥挥手:“来人,把佛郞机……里面的人带出来,钦差大人要亲自过堂审问!” 沈溪当官有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坐堂审过案,他自己倒是在北镇抚司被李东阳审过。 几个印度土著被衙役押解到正堂,这几个人犹自在指手画脚愤怒叫嚣,显然他们尚不知自己已经穿帮了。 沈溪一身正六品的官服,坐在大堂中央,一拍惊堂木,知府衙门的人先吓了一大跳。沈溪大喝一声:“尔等宵小,是何人指使假扮佛郞机使节?” “哇啦哇啦!” 几个印度土著的声音提高八度,张开嘴摇头晃脑争辩,却被衙役几棍子下去,没一个能站着,不想跪也都跪倒在地。 沈溪指了指先前煞有介事替张濂翻译的那人,道:“你将本钦差的话,转译给他们听!” 那人懂的天竺话不多,上去磕磕巴巴说了半晌,那几个印度土著压根儿就没听明白。沈溪指了指翻译,向张濂问道:“这就是张知府请来的翻译?” 张濂怒喝:“如此滥竽充数之人,也敢到知府衙门招摇撞骗,来人,将他拿下!” 那翻译并未挣扎,乖乖束手就擒,被人拖着便往外面去。 沈溪看出来了,张濂为了不泄底,相关人等一概不放过,他指谁,张濂便拿谁。 沈溪摆摆手,那几个印度土著也被衙役押走了。 知府衙门大堂突然安静下来,沈溪不说话,没人敢吱声,一时间都认为这很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有存心不良的,已经作好准备,只要沈溪敢来硬的,张濂一声令下,保管让沈溪走不出知府衙门的大堂。 沈溪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就这一叹,又让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 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以前枉杀了不少人,可这次要对付的毕竟是钦差。 杀钦差,这罪名能小? 沈溪看着张濂道:“张知府,你为人所蒙蔽,这几个人,如何能代表佛郞机使节?多半是有不良宵小,打着佛郞机人的名头,想糊弄知府衙门得到朝廷的赏赐。” “是,是。” 张濂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若非钦差大人英明,下官真被这些人给骗了。” “无妨无妨,似此等奸恶之徒,什么时候少得了?我看张知府还是早些派人去城外通知佛郞机使节,本钦差也好早些完成差事,回京复命。”沈溪语气诚恳。 张濂连连点头:“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出城去知会佛郞机使节,钦差大人请先回官驿休息。” 沈溪嘉许地笑了笑,起身来,迈步往府衙大门外走去,刘瑾小快步跟在沈溪身后。 此时的刘瑾,不复先前来时的嚣张,因为他也看出来了,找人假扮佛郞机使节代表的多半就是泉州知府张濂本人。 “沈中允,你可真是吓死人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看到等候在前面街口处的马车,刘瑾长吁一口气,然后抹起了冷汗,“你既看出问题不对,也别当着面说开啊,你知不知……要是一个不妥,你我都要身首异处!” 沈溪道:“我早就提醒过刘公公,泉州这潭水太深,可刘公公总觉得我是想要抢你的功劳……就刚才这样,若我不当面提出来,任由这些人欺君罔上,等回到京城,难道陛下会饶过你我?” 刘瑾后背一阵发凉。 在这儿提出来,当众拆穿这些所谓的佛郎机使节的真面目,是可能有被谋害的风险,但若不察回到京城,那便是犯下欺君大罪…… 横竖都是死,不过欺君可是大罪,要被凌迟处死! 如此算算,还是在泉州府衙当面提出来比较好,这样就不用带着假贡品和假使节上路!还好沈溪场圆得不错,在他刚柔并济的手段下,张濂没有当场发难,有了沈溪的通融,似乎只要请到真的佛郞机人,一切便可相安无事。 刘瑾不解地问道:“那……佛郞机人,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对这个问题,沈溪无法回答,现在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佛郞机人的确来了。 只是佛郞机人前恭后倨,先送了厚礼贿赂地方官,而后便暴露财狼本性,开始在沿海地区劫掠,如今知府衙门联系不上佛郞机人,又怕佛郞机人行贿和犯边的事败露,想早些打发钦差,所以找人假扮。 还有种可能便是佛郞机人的船队压根儿就没到过大明朝境内! 泉州府的官员从南洋人口中得知佛郞机人的存在,想用佛郞机人进贡这件事,捞取政治资本,于是请印度土著来乔装,试图鱼目混珠! 想想开,泉州知府张濂主导外邦朝贡,这是多大的功劳?张濂以后肯定会因此官运亨通! 只是张濂没想到朝廷会派一个精明的钦差,上来就把他的阴谋给揭破了。 “回去再说。” 沈溪没有回答刘瑾的问题,快速地上了马车……他现在要赶回官驿办事。 早在福州的时候,沈溪便已作出安排,抽调车马帮的人先行潜入泉州城。 泉州城内有汀州商会的分馆,只要跟商会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佛郞机人的事是否子虚乌有。 沈溪和刘瑾刚回到驿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府衙那边已经送来礼物。 装礼物的箱子很沉,送来后那些衙役并未当场打开,而是径直抬到沈溪和刘瑾的屋子里去了,话说得很漂亮:“只是一点土特产,知府大人让我等送来。” 等沈溪回到屋子,把自己的那份打开,里面竟然全都是排列整齐的上好官锭,晃瞎眼的雪花银合起来竟然有三四千两之多。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天子去医院折腾了几个小时,ct、x光等都检查过了,却没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判断是颈椎问题引发的颅脑痛,吩咐不要久坐,同时矫正睡姿,不能睡枕头,然后开了镇痛的特效药,下午回来吃了后现在果然不痛了! 嗯,今天暂时就这三章,明天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都要哦!(未完待续。) 第五五六章 不收贿赂(第一更) 沈溪知道,这些银子是“封口费”,张濂怕他向朝廷告发今日有人假冒佛郞机使节之事。 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知府衙门找来的,就算沈溪糊涂没察觉,事后也会有人提醒。 佛郞机人把进贡的贡品送来,使节却是假的,知府衙门敢说不知情? 一旦沈溪向朝廷上奏,张濂就是欺君大罪! 沈溪感到很为难。 无论怎么看,只有收下银子,自己一行在泉州府才算安全,不然张濂为了自保,随时可能都会下手。 可若是收了,这银子怎么向朝廷解释! 就算佛郞机使节这问题能揭过去,张濂还有别的罪行,且有司衙门已派玉娘为先锋来查证,回头会有更大的人物来,收了银子代表他跟张濂蛇鼠一窝。 “这银子不能收,找人退回去吧。”沈溪向米闾等人交待。 “别介,沈大人,银子都送来了,退回去不好吧?” 米闾和宋老越还在等着分润好处呢,听到沈溪的话,二人恨不能把心窝子套出来,苦劝沈溪“识相”。 他们已知晓沈溪和刘瑾在知府衙门的遭遇,不收银子,代表不买账。 不买账人家狗急跳墙,岂能不有所行动? “那你们是觉得自己的命长咯?”沈溪虎目一瞪,“收受贿赂,按我大明律,剥皮抽筋都是轻的。照本官的吩咐做!” 刘瑾道:“沈中允想做清官,把自己那份送回去便可,咱家的那份,谁都不能动!” 米闾和宋老越看向刘瑾,脸上大起知己之感,心想,还是刘公公体贴人啊,之前怎么就猪油蒙了脑子,听信沈溪的一番鬼话? 沈溪怒道:“我乃陛下钦命正使,若有人违抗命令,定先斩后奏!” 刘瑾气得牙齿咬得蹦蹦响,指着沈溪半晌没说出话来,倒是宋小城等人进房去,将之前知府衙门送来的银箱抬了出来。 沈溪到书桌边写了封信,交给宋小城:“连同这封信一并交与张知府,他看过自然就会明白。” 刘瑾愤然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娘的还想让你一滩尿给泡软和了?现在银子不收却写信给张知府,以为三两句好话就把人家哄着?咱家看哪,咱们就在官驿等着人来收尸吧!” 刘瑾的意思,沈溪写给张濂这封信是表明不会乱说话的态度,但只要不收银子,怎么看都像是打脸。 于是刘瑾觉得,沈溪没有为官经验,胡乱行事。 你连人家银子都不收,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不向朝廷告发? 沈溪懒得跟刘瑾解释,此时他没必要顾忌刘瑾的想法,得罪未来的一大奸臣又如何?这这个世界有他到来,刘瑾能否掌权还两说呢。 等宋小城把银子和书信给知府衙门送去,张濂并未如刘瑾和米闾等人所料想的那样立时派人前来兴师问罪甚至杀人灭口,半天下来,居然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肯定是要趁着夜里来,今天我们就出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刘瑾把米闾和宋老越叫到一起,商量逃跑事项。 却不知沈溪早就盯着他们,没等三人把包袱收拾好,沈溪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沈溪冷声道:“你们以为如此就能逃出生天?本来张濂没想杀你们,你们一出城,保管走不出几里地……莫忘了前日张濂是如何派人找到我们的!” 一句话,便让刘瑾的身体瑟瑟发抖,这次他不是气的,而是吓着了。 两天前张濂派人到晋安驿热情奉迎之事历历在目,当时刘瑾想的是泉州知府会办事,照顾周到。但现在一想,这哪里是照顾他们啊?分明是早就派人监视了……连哪天走哪条路到了哪儿都这般清楚,现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跑能跑到哪里去? 刘瑾指着沈溪道:“沈中允,你可真是害人不浅!早前你在知府衙门装糊涂认不出那些番邦人,不就什么事没有了?” 沈溪淡淡一笑:“只要老老实实在驿馆待着,同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走出驿馆,就是死路一条!” 沈溪如此一说,连刘瑾都不敢再提逃跑之事。 入夜后,连晚饭刘瑾都没出来吃,沈溪知道这老家伙躲在房里祈求上苍,米闾和宋老越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们都觉得当晚张濂会派人来杀人灭口。 此时,沈溪提前派出去跟商会联络的人终于回来了,带来了解内情的泉州本地人,由其跟沈溪说明情况。 “……几个月前,佛郞机人的确到过泉州,还跟咱商会做买卖,他们银子的成色不太好,只能到咱们银号折色后换了笔铜钱……” “泉州地方商贾不喜欢愿意跟这些沟通不便又斤斤计较的夷人做买卖,后来他们便出城去了,船只停靠在南边烟墩山一块。” “后来,听说他们打着上岸补充淡水的油头,屠了狗蹄礁与附近贵屿岩好几个村,简直是群禽兽!沈大人,您可要为百姓做主啊。” 说话这位家住泉州城东的赤山脚下,发生惨案的村子就在山那边,说到佛郞机人屠杀百姓,既气愤又恐惧。 沈溪问道:“府、县两级衙门没管?” “指望那些官老爷?当初佛郞机人还是官差给引进城来的呢,各商家不想跟佛郞机人做生意,官府强迫我们把货物卖给他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小人说的不是沈大人您……” “在官府的压力下,商会只能居中协调,卖了些积压下来的茶叶、陶瓷、丝绸等给佛郞机人,那些佛郞机人拿着当宝贝呢……后来佛郞机人不知道是不是本钱没了,干脆上岸明抢,不跟我们做买卖了。” 沈溪暗自叹息,地方官不为自己的百姓做主,佛郞机人有什么必要客气? 佛郞机人手上有枪炮,随着十四世纪末欧洲火炮技术日益成熟,到了大明正统和成化年间,欧洲人已经普遍使用铸铁炮弹的青铜炮和铸铁炮,这就是传入大明后享誉盛名的佛郞机炮。 佛郞机炮采用铸铁制的炮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摧毁城墙等防御工事,这便是为何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其后的荷兰、英国人能够杀遍天下无敌手的重要原因。 而此时明军的标配是什么? 土炮、火铳和长枪、盾牌,怎么跟人家的佛郞机炮、火绳枪比? 沈溪问道:“佛郞机人现在何处?” 来人摇摇头道:“回沈大人,听说那些佛郞机人往南边去了,也有说就在泉州周边海上,只要有商船经过,一律会被劫持,已有好些天没船进港了,也没船敢出海……都怕死。连咱商会的船,如今都龟缩在城外的港口里,货物都快堆成山了。” 沈溪点了点头。 佛郞机人多半在泉州湾等着,知道泉州是大明有名的海港城市,平日来往泉州的海船众多,当海盗在海上四处漂泊难得碰到船,哪里有像这般守着港口来一艘劫一艘来得痛快? 有不听话的,用火炮打到你听话! 由于禁海,大明的海船基本都没什么自卫能力,佛郞机人要劫持,一劫一个准。 不过眼下都知道泉州湾外有危险,泉州港口内的船都龟缩不出,外面的船队也改走宁波港和广州港,久了佛郞机人无利可图,定要杀个回马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去后对严掌柜说,把货物运到城里的货仓,或者干脆送往晋江上游,这几天佛郞机人可能会卷土重来,这次不是做买卖,恐怕是要来烧杀抢掠的。” 沈溪这一说,商会来人吓得不轻,赶紧磕头告辞,回去对汀州商会的分会严当家转达沈溪的意思。 旁边宋小城问道:“状元大人,您怎知佛郞机人会来?” 沈溪道:“明摆着的事情,佛郞机人船坚炮利,我大明官军尚且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商户和百姓?若我是佛郞机人,在海上抢不到东西,便会登陆来抢,空守着港口这么大个宝藏,如果不捞够本,岂不枉来一遭?” 宋小城仔细一想,可不是,听人把佛郞机人的船队形容得那般厉害,有什么必要上岸后只做买卖而不抢掠? “可是……状元大人,那他们之前为何不到港口抢劫,非要等到现在?”宋小城依然不解。 沈溪道:“那时候他们初来乍到,没摸清我大明的底细,不知道有没有足以防御海疆的军队,于是先来文的,获得官府信任……其后他们在沿海屠杀平民百姓,其实是试探我大明官府的底线,结果官府对他们屠杀百姓抢劫船只货物的事情不管不问,自然更加嚣张,以为可以恣意侵略我州府郡城,最好是能占据地盘,作为其殖民地,大不了也可以抢掠一空,一周了之!” 宋小城这才恍然:“状元大人说的有理。” 沈溪现在感觉很棘手,要防备佛郞机人偷袭,就要有军队可供调遣,但他这个钦差,有名无实得紧,根本就指挥不了地方军队。最为稳妥的做法,便是写信给张濂,知会知府衙门早做防备。 但沈溪知道,这么做除了打草惊蛇,不会有任何效果。 张濂会想,佛郞机人的确不是我招惹来的,可我却接受了他们的贿赂,允许他们停靠,并且转递国书。 现在佛郞机人见利忘义要攻打我大明,朝廷知道,非杀我泄愤不可! 在这种情况下,张濂只会向朝廷描述佛郞机人待大明天子如何虔诚,怎会承认佛郞机人是贼患的事实? 最终沈溪还是决定不写这封信。 “张濂啊张濂,不到外邦打到家门口火烧眉毛,你是准备在欺上瞒下、缩起头来当乌龟这条道上走到底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罢!” 沈溪有了这想法,当即向宋小城面授机宜,谁想宋小城听完后吓得半晌没缓过神来。 “状元大人,您这是让我去送死啊?”宋小城一脸委屈。 沈溪道:“你只管放心,佛郞机人火炮没那么厉害……他们的火炮大多装在甲板两侧,射程也最多不过一里地,且由于颠簸厉害,一百发能有一发命中移动目标已经不容易了。只要你们一直对着他们的船头,快速往回划船,绝对不会有危险……当然,你若怕死,换别人去也成。” 宋小城顿时感觉一抹危机。 沈溪吩咐他次日假扮商船出海,远远见到佛郎机人的船队后就调头往回跑,把其船队“引”到泉州城下。宋小城心想:“小当家一定疯了,那些洋鬼子这么厉害,躲都来不及,哪里主动招惹的道理?” 沈溪发觉他的提议的确太过为难宋小城,轻轻一叹:“这样吧,不用对佛郞机人的船队做什么,只派人用小船探查一下他们的具体位置,若官军要对佛郞机人用兵,也好知道他们的虚实。” “到时候,记你一功。” ************ ps:第一更送到! 今天电信的工作人员在我们这栋楼为新用户安装光纤,结果却把整栋楼用户的宽带信号给搞断了,从早上九点四十分一直到下午五点半,刚才光猫的红色信号灯才转绿,家中的电脑和手机才能上网! 赶紧给大家送上更新!今天爆发四更的承诺不变,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三章,天子得加把力了!(未完待续。) 第五五七章 快杀进城了(第二更) 二月十五,沈溪抵达泉州府城后的第四天,知府衙门那边仍旧没有佛郎机使节的消息,反倒是刘瑾悄悄写了封信,送给福州的市舶司提督太监冯运。 沈溪得知消息时,刘瑾的信已经送出去两天了。 “刘公公,你这纯属自找麻烦,生怕张濂不知道你已感觉到危险?”沈溪语气不善,刘瑾不但贪财,而且怕死,给市舶司的提督太监写信,就相当于告诉朝廷泉州出事了…… 若这封信落到张濂手里,本来大家还可维持一团和气,此时说不一定也会撕破脸痛下杀手。 就算冯运和布政使司的人来了,事情同样不好收场。 成化十年,福建市舶司从泉州迁到福州,如此是为方便市舶司接受布政使司衙门的管辖,自此以后提督太监和布政使司专管市舶司的官员便经常行走于泉州和福州之间。 原本在泉州城内负责接待外国使节的“来远驿”废除后,知府衙门已代替原本市舶司的任务,负责泉州城南刺桐港的日常管理,以及接待来往泉州的番邦使节。 刘瑾嚷嚷道:“不然如何,让咱家留在此处等死吗?沈中允害人不浅,当日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晓,把贡品领了,带着那假冒的番邦时节我们便可打道回京,何至到今日这般地步?” 此时刘瑾也不怕什么欺君之罪了,身处险地,前途危机重重,只能抱怨沈溪当初点破假使节有错。 沈溪现在想的是如何挽救当前的危急局面,问道:“刘公公的信,是如何写的?” “你管咱家怎么写的,当咱家交代后事不成吗?”刘瑾本来就看沈溪不顺眼,现在更不把沈溪这个正使当回事。 沈溪道:“刘公公既然不肯合作,那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来人,将刘公公请回房,一日三餐都盯紧,不得再让他有只言片语流传于外。” “是。” 沈溪从福州带来的人上去把刘瑾双手别在背后,扭送其进房。 刘瑾被人拿住,挣扎着大叫:“好你个沈溪,敢对咱家无礼……咱家回去后,必会跟陛下奏你一本,你等着吧!” 连沈溪这个翰林编撰的钦差都无权参奏别人,你一个失势的太监在这里吓唬谁?你还不如说等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对我怎么,那我或许忌惮些。 沈溪对刘瑾来硬的,将有别样心思的米闾和宋老越二人也给唬住了。 这位少年钦差可不好惹。 宋小城出去调查两日,这天晚上终于回来,从他萎靡的模样看,出海这趟把他折磨得不轻。 “……昨天早晨趁着起雾时我们出了海,后来雾散,我们顺着海岸向南航行,抵达一个叫金屿的岛屿时,恰好看到佛郎机人的两条船正向东部海域行去。等佛郎机人的船走远后,我们小心寻了个有大片红树林覆盖的海岸登陆,用去半天才找到隐藏于乡野的附近村民,他们说在沪田礁以南的海域,还有多条洋人的船在抢掠,半个月前曾在海面上发现船只残骸,据说是被佛郎机人用炮轰散的琉球人的商船……” 宋小城带回佛郎机人有两条船在泉州湾游弋的消息,沈溪大概判断出,佛郎机人劫掠商船得手大约是半个月前,最近这段时间没劫掠到货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估摸把船队所有船只集合后,会到泉州来抢一票大的,然后扬帆远去。 “状元大人,眼下怎么着,还派人去查吗?” 宋小城脸上兀自带着后怕,应该是从村民口中听说琉球人船毁人亡的惨状,让他胆颤心惊,他们前去侦查的小船若运气不佳迎头迎头撞上佛郎机人四处劫掠的船队,有很大的可能有去无回。 沈溪道:“不用了,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你回来得正好,这就带我的信去趟知府衙门,该催的咱们还是要催。” 知府衙门那边现在无法给沈溪交出“佛郎机使节”,沈溪就一遍遍派人去催请,其实是告诉张濂,咱有话好商量,我对你们找到佛郎机使节很有信心。 对宋小城来说,这知府衙门也形同龙潭虎穴,等沈溪把信交到他手上,宋小城脸色惨白,手哆哆嗦嗦:“状元大人,咱……能不能不干这活,回汀州行吗?” 沈溪脸上带着鼓励,笑问:“六哥怕了?” “没有的事,当年跟着小当家出去杀人放火……咳咳,那时候都不怕,现在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条贱命……” 宋小城如今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他离家快一年了,这会儿老婆孩子都在汀州,说不怕死,那是硬撑。 …… …… 二月十六,泉州知府张濂到驿馆来见沈溪,同时送来一些慰问品。 吃喝用度样样俱全,他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沈溪不肯收下贿银,那就送点儿实际的东西,让沈溪一行在泉州生活好点儿……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嘛。 沈溪尽管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让人把东西收下,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张知府,我等前来是接见佛郎机使节,还劳尽快安排。” 张濂笑道:“钦差大人请尽管放心,下官已派人前往联络,可谁知道这群佛郎机人麻烦得紧,说要在准备贡品,连同国书一并送来,这一来二去的稍微麻烦些……倒是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前几日那假使节之事……” 沈溪摆了摆手:“张知府请尽管放心,只要真使节一来,就没有假使节这事儿。谁愿意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张濂满脸喜悦之色,道:“钦差说的极是,若朝廷知晓此事,免不了追责,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钦差大人请放心,下官绝对会惩治那些贼人,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 沈溪打量张濂,心想:“你这欺神骗鬼的话,恐怕说顺溜了连你自己都信了吧?” 张濂说完事便要走,沈溪亲自相送,到官驿门口时,张濂有意无意提了一句:“今日没见到刘公公,劳烦钦差大人跟刘公公说一声,让他不用为见使节之事担心,府衙这边会安排好一切……至于冯提督那边,下官也会前往知会,保管不会出差错。” 沈溪笑着点头:“在下一定会跟刘公公言明。” 张濂带着自负的笑容离开驿馆。 待人离去,沈溪脸色冷了下来。 刘瑾啊刘瑾,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写信给冯运求助?却不知那冯运跟张濂本就蛇鼠一窝,佛郎机人要通过市舶司进献国书,冯运作为市舶司的提督太监岂能不知情? 等沈溪回去跟刘瑾一说,刘瑾一脸不屑:“沈中允不用吓唬咱家,那张濂若真的知晓信的内容,能放过咱家?” 沈溪道:“刘公公这话是说本官诓你咯?不知是否有胆量去跟张濂对质?” 刘瑾撇撇嘴:“你当咱家活得不耐烦了?” 沈溪冷笑一声:“刘公公,你再在背地里做小动作,那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听闻头些日子,佛郎机人在刺桐港外劫掠过往商船,如今港口内货物不敢外运,堆积如山,恐怕再过几日,早就觊觎泉州财富的佛郎机人的船队,就会杀到府城外,到时候你我可能要给张濂陪葬。” 刘瑾先惊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那佛郎机人总共才几条船?几个人?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犯我大明边境!” “等着瞧吧。” 沈溪甩下一句狠话,出了门口,却见米闾一脸惊恐之色:“沈大人,您不是吓唬小的吧,那佛郎机人真会杀过来?” 沈溪道:“没听刘公公说吗,佛郎机人船少人少,不敢进港。” 米闾苦笑道:“我们这两天找人打听过了,那佛郎机人正在南边海上抢掠,火炮厉害的紧,手上还有厉害的火器,老远就能把人杀死,百姓都以为是妖术。这佛郎机人要是进了刺桐港,那就好比狼群进了羊圈,非出乱子不可,这一乱……我们可能真的要提前收拾好铺盖卷……” 沈溪摇摇头:“逃出泉州倒是不难,但咱们肩负的皇差怎么办?” 米闾一脸土色,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脸:“都怪我贪,本以为到泉州苦是苦了点儿,不过是见番邦使节,少说能赚个几十两银子回去,这下倒好,恐怕连小命都要搭上。” 你这家伙早前不知道害怕,还帮刘瑾那个死太监送信,这是担心往西天去的路上没有伴吗? 沈溪没有埋怨米闾。 相比刘瑾,米闾和宋老越只是这时代很普通的小人,他们所图不过绳头小利,想让他们有信仰有追求根本就不可能,只有让他们感到害怕,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碰不得。 二月十七。 这天刚入夜,就听泉州城外传来“轰”一声巨响,沈溪正在书房,把手头的书放下,走出院子,此时驿馆的人跟着走出来查看情况。 米闾仓皇出来,手上已经提着包袱,看着东南边的天空:“佛郎机人不会真的打来吧?” 正说话间,第二声“轰”的巨响传来,本来官驿就在城东南,这一声感觉离他们很近。 “都回屋里去!” 沈溪暂且不知道佛郎机人的火炮射程有多远,但料想不会超过一里,躲在城里有房屋保护,怎么都不会出事。 众人听从吩咐各自回房,沈溪赶紧去林黛的房间……小姑娘最怕这些! 就在沈溪坐在床沿抱着瑟瑟发抖的林黛时,玉娘匆忙间进来,见到沈溪和林黛这般模样,连忙侧开身:“沈大人可真会挑时候!” 沈溪冲着林黛安慰一番,让小妮子用被子蒙着头睡一觉,等天亮他就回来了。 到个隔壁客厅,玉娘轻叹道:“佛朗机人九艘船,如今云集刺桐港,随时会登岸,眼下如何是好?” “大……大人……”米闾从外面飞快跑进来,一脸焦急地道:“张知府来了,在前面大厅说要见您。” 沈溪清楚,张濂不到绝境不会来找他,一个文官知府,遇到“外敌入侵”这么大的事,肯定慌了手脚,就算最后大获全胜,他这个把佛朗机人引到大明朝的罪魁祸首也要自裁以谢天下。 见到沈溪,张濂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高声道:“钦差大人,那些佛朗机人交纳贡品之后背信弃义,如今快杀进城来了!” ************ ps:第二更到! 时间紧急,天子去码第三章,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五八章 出城迎敌(第三更) 张濂很狡猾。 他一口咬定佛朗机人是在上交贡品后背信弃义,等于是拉沈溪下水……你已接见过佛朗机使节,将贡品拿到手,现在佛朗机人反悔攻打我大明疆域,如今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沈溪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张知府之前说佛朗机使节正在准备新贡品,怎突然刀兵相向?” 张濂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这都火烧眉毛了,这位钦差居然气定神闲,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张濂焦急地说道:“佛朗机人乃是番邦异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前纳贡我朝的番邦人背信弃义的少吗?还请钦差大人赶紧拿出对策,化解泉州眼下的危机!” 沈溪皱着眉头:“张知府莫言笑,我一介翰林文臣,如何有对策?若遇外敌入侵,张知府不应先通知地方卫所?” 为防御倭寇,泉州本身便设有泉州卫,驻地在洛江左岸的洛江镇,距离西南的泉州府城不过十几里地。 而在泉州东南六十里外有永宁卫城,驻军过万。 永宁卫设于洪武二十七年,与天津卫、威海卫并称,管辖地域广阔,有福全、崇武、中左、金门、高浦五个千户所,并设有祥芝、深沪、围头三个巡检司。 如果从两大卫所调集军队,佛朗机人想靠几条船和几门佛郎机炮攻陷泉州城,纯属痴心妄想。 张濂道:“眼下可万万不能惊动卫所……要是被卫所得知佛朗机人犯我朝边境,上奏朝廷,你我难辞其咎,钦差大人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什么三思而后行,分明是你怕朝廷治你的罪! 通知泉州卫和永宁卫说有外敌入侵,两卫要调兵,必须向朝廷上奏,佛朗机人反水的事情将无从隐瞒。现在张濂既要把佛朗机人赶走,还不调动军队,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何其艰难? 沈溪问道:“如今外邦人都杀到我泉州城下,张知府不通知卫所,莫不是张知府觉得,以城中府县两级衙门的力量,足以令佛朗机人折服?” 张濂道:“以下官所知,佛朗机人一共九条船,船上兵员不过一二百,加上伙夫、奴隶,拢共不到三四百人,只需坚守刺桐港,让贼人无法上岸,待天明后,他们自会退去,到时候……” “到时候张知府跟我就可以高枕无忧?”沈溪没好气地道。 作为成化十七年辛丑科进士,已经是官场老油子的张濂非常清楚,为今的办法只有把佛朗机人赶走一途。他自认计划完备,只要能在佛朗机人入侵这件事上拉沈溪下水,沈溪就算不想为他说话都不行! 先将佛朗机人赶走,到时候再似模似样找几个人假扮佛朗机使节,作出纳贡的假象,事情就算蒙混过关。 反正佛朗机国距离中土十万八千里,就算再来也是几年后的事情,到时候佛朗机人再动武,完全可以说番邦之人没有原则,且那是继任者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张濂苦口婆心地劝解:“为今只有如此,钦差大人不会坐视泉州城沦陷吧?” 说沦陷还远了点,不过按照张濂这么折腾,离沦陷为期不远了。有外敌入侵,不想通过卫所解决,说出来都荒唐。 沈溪道:“那如今府县两级衙门有多少人可供调遣?” 张濂咽了口唾沫,有些说不出口:“可调动的官差,有六七十人……再加上民夫,有一百多人。” 若非张濂是地头蛇,沈溪真想踹他一脚…… 刚说佛朗机人船少人寡,但人家好歹有九条船,兵员过百,还有强大的佛朗机炮,以及杀人于无形的火器,再加上这些人本就是凶悍的海盗出身,战斗力不可小觑,让一百多个衙役和民夫抵挡,跟送死有何区别? 或许张濂也意识到这点儿人手根本不够看,补充道,“人是少了些,不过只要将城门关闭,佛朗机人并无攻城利器……攻不破城门,久而久之他们自会退去。” 之前还说佛朗机人天明就会退去,现在却说久了就会退,意思是只要佛朗机人不走,泉州城门就要关闭,任由佛朗机人在城外劫掠。 沈溪喝问:“那城外的百姓和商户当如何?” “这个……” 张濂想了想道,“听天由命吧,或许通知及时,能让城外百姓及早撤到城内。” 沈溪心里面破口大骂:“真是个草菅人命的狗官……当初你们为了利益,将佛朗机人放进国门,而后为了圆谎,又对佛朗机人劫掠沿海百姓的事不管不问,如今你还要让佛朗机人在泉州城外大肆劫掠……如此助涨佛郎机人的野心,他们岂会见好就收?” 沈溪还没回话,已有知府衙门的人来报:“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佛朗机人从刺桐港以东的南山后坡登岸,如今正往府城而来。” 随后又有人来报:“知府大人,佛朗机人的大船已往晋江口而来……” 佛朗机人来势汹汹,令张濂紧张万分,此时他只能看向沈溪,央求道:“钦差大人赶紧下令关闭城门吧。” 沈溪没想到张濂如此不堪,佛朗机人杀到家门口,张濂居然把责任一推,让他这个“钦差”来负责抵御外敌事宜。 按正常来讲,一个正六品的翰林官哪里懂什么军事?张濂分明是想利用他来当挡箭牌,事后朝廷追究,他便可以把责任推到沈溪身上……是钦差大人擅自下令关闭城门,纵容夷人劫掠百姓。 沈溪喝道:“城门不能关。” “你说什么?” 张濂怒从心起,瞪着沈溪,似乎在说,你小子信不信不用佛朗机人,老子现在就能杀了你? 沈溪厉声道:“如今佛朗机人来势汹汹,必要先挫一下他们的锐气,方能扭转战局。” 张濂微微咧嘴:“人都杀来了,莫不是让衙役扛着刀枪去跟贼人拼命,以此来挫敌锐气?” 沈溪直接把话挑明:“张知府既不想担责,要将事推给我,那就要听从我的号令。立时从城中征调所有烟花爆竹,聚集到一起燃放!” 张濂一脸迷惘…… 搜集烟花爆竹,你是想拿来当火器使用? 书呆子,你以为烟花跟火器一样? “这个……” 张濂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听沈溪怒喝一声:“快去!” 这一声威吓,令张濂大为忌惮,张濂正犹豫要不要吩咐人按令实行,宋小城已急急忙忙回来禀报:“大人,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用商会的名义征调城中几千斤烟花爆竹,随时都能燃放。” 张濂一听火大了,怒道:“钦差大人不经府衙,恐无此权限吧?” 在这时代,火药是管制品,想征调烟花爆竹必须要有官府的准允。可事急从权,沈溪才懒得理会这些,有商会的门路,在他预料佛朗机人即将到刺桐港劫掠时就作出准备,让宋小城及早安排。 等事到临头知府衙门征调,不到天亮别想搜集齐全。 沈溪道:“我这不是已经征得张知府的同意了?马上下令下去,烟花爆竹聚集在城池城东南方向,分批次燃放,场面越大越好。” 张濂气得直拍大腿:“胡闹,钦差大人,你这是怕泉州城不出事吗?来人,把城门关闭,不得任何人打开城门纳百姓入城……这是钦差大人的命令。” 没法得到沈溪关城门的命令,张濂只好自行替沈溪下令。 不过沈溪却将衣服整理一下,喝道:“张知府怕死,就留在城里好了,要关城门也等本钦差出了城再说。” 一句话就把张濂给吓住了。 这位少年钦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佛朗机人杀来,他不想着躲躲避,居然想着出城迎敌? 难道是说本看多了想逞英雄出风头? 等沈溪带着宋小城等人出了官驿,知府衙门的人赶紧上前问道:“知府大人,这钦差大人要出城……” “由得他去,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哎呀不对啊,这小子在我面前表现得悍不畏死,莫不是想趁着出城的机会脚底抹油?张老五,你带十个弟兄紧跟着他,他死了不打紧,千万不能让他逃走!”张濂道。 那被称为张老五的班头顿时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大人哪,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襁褓小儿,您可不能让我出城,咱们可是本家……” 张濂恶狠狠瞪着张老五:“就因是本家,我才放心让你去,不用担心,你若出事,你老母便是我老母,你儿便是我儿,保管他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张老五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心想,你就差说我媳妇是你媳妇了。 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啊! 这头,沈溪刚带着人往城东方向而去,后面有衙役队伍跟了上来。 “钦差大人,小人得知府大人之命,陪您一同出城迎敌。您老宽宏大量,可别让我等去送死啊。” 张老五说完,旁边几个衙役脸上也满是哀求之色。 沈溪道:“放心,今日是带诸位出去建功立业,佛朗机人虽然凶悍,但只是纸老虎。” 张老五听了心里直嘀咕:“怎么当官的都一个口气?仗着自己是读书人,欺瞒我等什么都不懂?那佛朗机人火器老远就能杀人,火炮更是威力巨大,我们才是纸老虎吧……或许连纸老虎都称不上,最多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等沈溪到宁波东门时,由商会牵头,临时召集起来的乡勇已经列队完毕。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算不得乡勇,只是商会以及地方商贾为了保护商铺而自发组成的武装力量,平日帮助商会押解货物,在码头帮忙搬抬,领取薪金,当他们听说能跟着商会少当家、如今的钦差大人去做大事,都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拿着武器前来。 人数有四五十人,加上沈溪从福州带来的人,以及张濂派来的十名衙役,总共八十人。 战斗力差了点儿,武器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以棍棒类居多,只有少部分人持有刀枪,要说最有战斗力的还要数拿着剑身怀武功的玉娘和熙儿,同时出战的还有个提着药箱的战地医生云柳。 ************ ps:第三更送上! 这几天确实诸事不顺,害得大家没早点儿看到书,天子祈祷从明日起,一切顺利!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五九章 上了贼船(第四更,谢书友) 玉娘对沈溪非常支持,在得知沈溪要出城跟佛朗机人拼命,玉娘二话没说就带了熙儿和云柳助阵。 可玉娘见到沈溪调用的人手不过是一群贩夫走卒,当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就算在人手上跟佛朗机人相差无几,可战斗力…… 实在不敢恭维! 沈溪倒是颇有自信和决心,亲自做战前的动员演讲,总结起来就是:跟着我建功立业,为死去的泉州百姓报仇,将贼人抢去的东西夺回来,谁拿到就归谁。 连玉娘都承认,沈溪的话具有很强的鼓动性,只字不提忠君报国,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连她听了都感觉热血沸腾。 但当她跟着队伍出了城,听到后面“咣”一声城门关闭的声音,血顿时冷却下来。 “沈大人,您觉得,我们去了有几成胜算?”玉娘来到沈溪身边,小声问道。 沈溪看了她一眼,火把照耀下,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自信:“你要让我回答,那肯定是十成。不过按照实际情况……大约有个**成吧。” 玉娘认识沈溪快四年了,几乎是一步一步看着沈溪长大的,要说这张面孔,她记不清看过多少次,可每次都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每次见面,沈溪要么在科举路上高歌猛进,要么在仕途青云直上,她需要一次又一次调整自己的心理,从原本的仰视再拔高几分。 不过这次玉娘却哭笑不得:这位沈大人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就这么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去跟佛朗机人拼命,居然还以为有**成胜算,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 别是一代英才葬送在泉州城下吧。 玉娘继续问道:“听闻沈大人将城中所有烟花聚集到城东南方向,不知所为何用?” 沈溪严肃地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玉娘颇为无奈,当下决定不再过问,因为她感觉实在是跟不上沈溪的节奏,这真是一次胆大妄为的出击,可她不知为何,却对沈溪有种盲目的信任。 玉娘这边不过问,别人却忍不住了,因为他们发觉,沈溪带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往南面刺桐港方向,而是往泉州东方,似乎是去洛江镇的泉州卫。 “钦差大人,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是啊,您不是想带着我们逃走吧?我们妻儿老小可都在城里呢。” 越往前走,人群的聒噪声越甚,很多人都对沈溪这次出击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不过本就是来盯着沈溪,防止沈溪逃跑的张老五等衙役,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他们更支持沈溪开溜或者去卫所求援。 “跟你们说啊,我们这次是要绕击敌后……知道什么是绕击敌后吗?就是兜个圈子到敌人屁股后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佛朗机人的火炮再厉害,能往后射吗?” 沈溪这话说得浅显直白,但凡市井之徒都能理解,没一点翰林学官咬文嚼字的做派。 有这么清楚的解释,人群顿时安定下来,有人发出声音:“大人说的很明白,我们只要跟着做就行了。真是太好了,那些个夷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到他们身后,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对对,弟兄们,功成名就只在今晚。” 玉娘竖着耳朵听了下,声音很熟悉,都是平日跟着沈溪做事的汀州商会的人在发话,有这些人“现身说法”支持,旁边人很容易受到感染。 玉娘心想:“好一招蛊惑人心,真是好计谋啊!” 在这种想法的支持下,玉娘对沈溪再次添加了几分自信……由此看来,沈大人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一个有远见有计划之人,怎会轻易去送死呢? 玉娘不禁想到当初在福州城时,沈溪出谋划策诱杀宋喜儿的情景,现在想想都觉得凶险万分,可仔细一琢磨,功名利禄不都是险中求么? “轰!” “轰!” 佛朗机人的火炮声不断传来,而且越往东走,声音越近。因为宁波城东南沿着晋江河岸的商贾和货仓众多,佛朗机人就在港口东侧的南山上架起炮来,利用山岗的地理优势,对着山丘下方的商铺货仓,一通狂轰滥炸。 就听沈溪在那儿自言自语:“还好提前通知了商会,就不知有多少贪财鬼未来得及撤退。” 泉州城里就算危险,但有城墙保护,佛朗机人的舰炮口径太小,无法威胁墙体,根本就杀不进去。况且,佛朗机人的目标也没放在泉州府城,他们只想把刺桐港以及江边的商铺全都抢一遍,扬长而去。 抢大明朝一个港口,比得上搜刮一个东南亚的小国,这怎能不让佛朗机人动心? 就算抢来再多的人畜和物资,他们的船只有限,根本就运不走,所以他们才不会白白消耗气力去打泉州府城呢! 海盗的逻辑很简单,陶瓷、茶叶和丝绸运到欧洲价比黄金,有这就够了,再多一些,纯属自找麻烦。 佛朗机人手严重不足,一方面要派人登陆,除了用佛郎机炮轰炸威慑外,还得分出人手抢劫,另一方面则要调动战船,逆晋江而上,抵近城墙,对泉州府城产生威慑,令城中守军不敢出来。 分兵的结果便是,其实佛朗机登陆的人并没有多少,佛郎机炮威力是不小,不过一门炮就三四百斤,用小船运到岸上,再齐心合力送到南上山顶,借着山坡的高度和坡度开炮,还要不断地运送弹药,费时费力进行补给。 沈溪的计划,就是切断这条补给线,然后从这些人身后杀上去,将佛朗机人杀个片甲不留。 当然不能傻乎乎冲上山头,佛朗机炮调转炮口再麻烦,可人家毕竟有火器……这么冲上去,人家一轮火绳枪射下来,死伤可能倒不严重,不过想让那些连战斗场面都没经历过的市井之途顶着弹丸往前冲,太不现实了! 想靠这些人打仗,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不能有任何挫败,否则士气下去只能作鸟兽散……人都没了,靠谁去拼命? 远远的,已经能瞧见火炮口发射炮弹的火光,这让那些跟随而来的市井百姓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 好在距离远,每一次火光传来,需要过一会儿才能听到炮声。一炮两响,一响是发炮声,另一响是炮弹击中目标后发出的声响。 玉娘从远处观察了一下,南山坡度并不高,大约有二三十米,就在海岸边上,上面还有片红树林,能形成很好的隐藏作用。 不过这种地势无险可守,只要官兵把下面一围,上面的佛朗机人只有等死一途。 从这点上看,佛朗机人打仗根本就没什么战略可言,就是找个瞅起来差不多的山头一蹲,开几炮把人吓唬走,下去抢劫一番,能带走的一概不留,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了,然后乘小船回到船队,撤退了事。 这正是海盗的一贯作风,与倭寇大同小异。 差别就是,佛朗机人主要依靠他们强大的火器,威慑力足够,连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 当然,官军也有别样心思…… 海盗嘛,抢完了自然就会撤走,到时候咱尾随其后,既有收复国土之功,再杀些看不顺眼的家伙,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功劳记到头上! 海盗有收获,军队有战功,各得其所。 苦的是下面被海盗劫掠的平头老百姓。 走了差不多三四里路,终于绕到了南山的东方,开始时沈溪带着的队伍还算齐整,一路上逐渐散乱,等到了地头,已经偷跑了几个,夜里想把人抓回来无比困难,不过已经有人在威胁:“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别以为你们跑了就找不到人,回头同样治你们临阵脱逃的大罪,挨板子还是轻的!” 每个人摸摸自己头上的脑袋,还是小命要紧啊,至于挨板子却不怎么当回事。 沈溪看了看山顶,如今距离山坡已不到两百步,一个冲锋就能杀上去,但因为夜黑风高看不清山上的情况,如果对方有所防备,这么冲锋无异于自投罗网,还不如摸黑再靠近山坡些。 沈溪这边面对的是佛朗机人登陆那一部分,此时泉州府城面对的却是佛朗机的海船舰炮。 城头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张濂亲自在城头督战,感觉炮弹就在头顶飞来飞去,偶尔哪个地方炸开,便会有死伤的消息传来。 张濂心中无比愤恨:“怎就让钦差那小子跑掉了?这会儿应该让他上城头挡炮弹啊。这要是有炮弹落在我身边,那我岂不是一命呜呼?” 就在张濂想撤下城楼,找个地方躲避时,就见不远处天空,突然蹿起一道耀眼的火光,升到高空中“哗”地一声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这美丽的焰火,出现在炮弹纷飞的战场上,张濂见到后觉得荒诞不经。 听信那小子的鬼话,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回头被人得知,我岂非成了大明朝的笑话? 就在张濂被人簇拥着往城墙下走时,烟花持续不断地绽放,天空中五彩缤纷的色彩,丝毫吸引不到城头衙役和乡勇的注意,就算烟花再绚烂,可城里每当逢年过节都会燃放,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说来也奇怪,随着烟花不断升空,那边佛朗机人的大炮好似突然哑火。 也是张濂到了地上,躲在城墙的藏兵洞里半晌后才发觉这个问题。 不对啊,莫非佛朗机人的炮弹用完了? 此时正在城东南三里外南山下等着进攻山头的玉娘,同样见到远处天空不断绽放的烟花,那烟花在夜空中爆裂开来,实在太耀眼了,她也跟张濂一样,丝毫体会不到这样做有何用处。 山坡上的火炮声,随着烟花不断升空,停了下来。 “我们用来制造烟花爆竹的东西,他们却拿来做火炮……你们这些蛮夷,何曾有机会见识一下我们老祖宗传下的好东西?这不,看傻眼了吧?传话下去,可以冲了!” 沈溪一声令下,一群虾兵蟹将拿着武器,摸黑往山头上冲去,不过没一个敢大声呐喊,因为都知道出声的结果是被火铳打成筛子。 玉娘抬头看着那些往山上冲的黑影,感慨一句:“这是上了贼船哪!” ************ ps:第四更送上! 天子惭愧,今天说好大爆发的,结果才更了四章,再次向大家致歉!明天天子准备爆五章,后天爆十章,弥补大家! 泣血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六〇章 劫人劫船(第一更) 沈溪让别人冲,他自己可没有丝毫冲锋陷阵的打算,倒不是说他贪生怕死,而是他的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玉娘亲自带着熙儿上了南山,只留云柳在沈溪身边照顾,不多时山顶响起火器发射的声音,随后便是打斗声,但很快平息下来。 “砰……” “哗……” 远处的烟火还在不断绽放,璀璨夺目,连沈溪都忍不住不时望上一眼,更何况是那些从来没见过的佛郎机人? “大人,仗打完了,山头没几个夷人,全部拿下……缴获了几门火炮和火铳,您上去看看?”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伤亡如何啊?” “咱们一鼓作气,没什么伤亡,倒是那些蛮夷猝不及防,仓促反抗被咱们的刀枪伤了几个……要不,这位大夫麻烦你走一趟?” 沈溪和云柳到了南山顶,发觉山头除了四门佛郎机炮,只有十二三个金发碧眼的夷人或蹲或躺,狼狈不堪。 根据玉娘介绍,这些个夷人分工明确,装填和发射各司其职,其中只有三四个人持有火铳……刚才冲上山头时,这些个夷人正在观看天空的烟花,等发现玉娘等人时火铳已经无法瞄准,胡乱射了一通却一个人没伤到,最后被包了饺子。 因为语言不通,审讯无从谈起,沈溪分析,山头上夷人之所以这么少,应该是他们分出大半人下山进入港口抢劫去了。 “在这儿守着,来一个解决一个,尽量抓活的!”沈溪喝道。 “得令。” 不费什么力气就取得一场空前的大胜仗,沈溪手底下这群市井之徒都有了信心。 原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佛朗机人,也不过如此! 这会儿有人开始研究佛朗机人的火铳,沈溪看到后心一紧,赶紧让人将所有火绳枪收拢起来……这东西不会用只会误伤自己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充分利用手头的冷兵器,控制好南山下的登陆点,只等那些抢劫完回来的佛朗机人自投罗网。 山头这边问题顺利解决,泉州府城却在经历一个短暂的平静期后,晋江上佛郎机船队的舰炮发射声重新传来…… 就算烟花这东西再神奇,也只是让驾船的佛朗机人稍微惊讶了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这神奇的东西对他们没一点儿杀伤力后,对城内的炮火压制又重新开始。 “知府大人,那些佛朗机人并无攻城的打算,只是放空炮,我们从头到尾都没伤几个弟兄。”下面有人过来禀报。 张濂怒道:“贱骨头,非要等外邦人杀到家门口才痛快?不来攻城更好,好好守城,等贼船自行退去!” 佛朗机人不攻城,张濂可没有杀出去的打算……他本来就不是武将,手下人要么是城门卫,要么是衙役,要么是乡勇,在他看来能守住城就算不错了。 “大人,东南面港口的商铺被抢,佛朗机人这会儿正在放火呢!”城头上又有人下来禀报。 张濂道:“喜欢放火就让他们放,又没烧到你家,你紧张作甚?上城头好好盯着,看看……钦差人在哪儿?” 报讯的衙役苦着脸道:“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瞧不见人啊……大人,多半钦差已经逃得没影了。” 张濂懊恼无比,他原本想,让张老五带人看着沈溪,沈溪就不至于逃跑,可事后一想,张老五贪生怕死不靠谱,有可能跟沈溪一块儿逃了。张濂握紧拳头:“你们等着,佛朗机人一退,我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而此时被张濂咒骂的张老五等人,却在跟沈溪“做大事”。 佛朗机人行船、开炮其实都是兼职,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抢劫,当发觉城里没有派兵出来后,六七十名海盗拿着火铳冲进刺桐港,向一家家商铺冲过去,本以为能抢票大的,结果到了地头才发现,大多数铺子都人去楼空,别说货物钱财,连桌椅都没剩下几张。 好在这世上不乏聪明人,有许多商贾自以为家中院墙结实,没听从商会的安排,守着铺子愣是没走,很快就连人带货一同被佛朗机人给劫持了,佛朗机人去的时候是一队,回来则三五成群…… 有的推车子,有的赶马车,更多的则是步行,举着枪押送没一点儿反抗意识的大明朝百姓前往登陆点。 可佛朗机人尚未走到泊靠船只的地方,就有人迎了上来,这些人穿着打扮跟他们差不多,黑灯瞎火看不出问题,但只要一靠拢,陆续返回的佛郎机人便莫名其妙被人缴械,嘴里塞进麻布,拖到黑暗的角落。 旋即,身上的衣服被扒光,然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烧我们的房子,让你抢我们的货物,让你杀我们的百姓,让你劫持我们的人口……打死你们这群蛮夷! 很多佛朗机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挨打了,想出声让“同伴”停手,可惜嘴里塞着麻布呜呜作响,无奈之下只能拼命挣扎,结果他们越挣扎,身上挨的拳脚越重。 沈溪不断让人过去劝说,下手轻点儿,打几下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些佛郎机人还会派上大用场,结果却没人听,所以最后沈溪干脆放弃了,打就打吧,出口气也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谁叫我到我们大明国土上撒野呢?活该被教训! 一些被佛朗机人掳回来的百姓被送到山顶,因为沈溪严禁下面人说话露馅儿,使得这些虎口脱险的大明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眼前实际上都是“自己人”。 到了山顶,所有人都下跪求饶,说什么“钱财拿走放我生路”之类的话。 若真是佛朗机人,谁听得懂他们在叽咕些什么?就算是大明朝人,不懂闽地方言的也大有人在。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早知如此,别人都撤离了,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来?” 沈溪一句话,就把跪地求饶的人吓了一大跳……这是番邦贼人有了大明朝的翻译,还是说佛朗机人跟大明朝的海盗勾结在了一起? 若是被番邦人抓走,那实在倒霉透顶,不过遭殃的只是自己,很可能还不会死,只是做苦工,以后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若抓他们的是大明朝的海盗,那麻烦就大了,大明朝同胞折磨自己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人被掳走不说,官府还会定个“通贼”的罪名,留在故乡的一家老小跟着完蛋大吉。 “大王饶命!” 这些人哭叫声此起彼伏,比刚才以为是被佛朗机人抓走还要伤悲。 这就是身为大明百姓的无奈……宁可被夷人抓走,也希冀别落进同胞手里。 玉娘没好气地喝斥:“这是当今天子钦命的使臣,我大明朝的状元郎,沈溪沈大人……什么大王,你们当沈大人是什么?” 一句话,就让场面安静下来。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居然是官军!? 老天爷开眼了啊! “钦差大人英明神武,草民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接下来由哭嚎变成歌功颂德。 沈溪摇了摇头……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大明百姓的奇葩心态! 山坡下陆续绑回的佛朗机人眼看有五六十个了,后续已经看不到再有夷人小队归来。接下来就要进行最后一步,看看是否有机会夺取夷人的船只。 晋江上的炮火声已经平息,佛朗机人可没那么多炮弹,城里官军没有出城迎战的意思,他们还浪费炮弹做什么?只等登陆的人抢掠完,把抢夺来的货物和人员运上船,就可以扬帆起航。 沈溪却不会让他们这么痛快溜走,眼下把人抓回来了,泊岸的登陆艇也给控制住,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吩咐下去,找一些个头身材跟夷人差不多的,准备划船去夺取夷人的大船!”沈溪下令道。 “大人,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咱长的不像那些番邦人,要被他们察觉,大船只要一撞,小船非翻了不可!” 沈溪心想,你当海船在水上的机动性这么高?你从侧面划过去,它想往哪儿撞便往哪儿撞? 沈溪道:“找几个大胡子穿上夷人的服装站在船头,远远地就招手,月黑风高船上的人根本就瞧不清楚,上船时只管瞎嚷嚷,船上没多少人,先缴武器控制好人,搜索完每个船舱,基本就搞定了!” 沈溪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又开始忙活起来,本来张老五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此时竟然主动请缨要带弟兄登船。 “张老五,你不怕死啦?”旁边有衙役打趣。 张老五不屑一顾:“怎的?就许你们跟着钦差大人建功立业,不许我做大事?” 跟佛朗机人拼命,却是为了抢佛朗机人劫掠来的钱财。 沈溪有言在先,谁抢了归谁,张老五手上有刀,有利益驱动,眼下形势大好,再加上沈溪算无遗策,所有的担心惧怕都抛到了脑后……沈溪已经讲清楚了,佛郎机人船上这会儿实际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只需要稍微掐指头计算下,敌人的主要战斗力都到了岸上,船上不外乎留下几个炮手和驾驶船只的船员。 张老五心想:“我们等着抢船发财,佛朗机人却等着抢港口发财,他们还不得争前恐后上岸来?钦差大人说得有理,船上肯定没什么人……” “走,上船!” 佛朗机人用来登陆的小艇不少,除了载人外,主要作用是载货,而沈溪手上的人不多,一艘船安排七八个人,一共六艘小船派了出去,能劫几条海船是几条。 就算一条都劫不回来,也没什么损失,只要把这些佛朗机人掌握在手里,由不得佛朗机人不就范。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南山四周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倒是远处水面有黑压压的影子压过来。 沈溪定睛一看,却是佛朗机人的九条船从晋江上游返航,往港口这边停靠,准备迎接烧杀抢掠完的同伙,却不知运货回去的小船上,全都是穿着佛郎机衣服的大明人。 沈溪目光所及,根本看不清楚水面的情况。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其中一条船莫名其妙朝岸边开了一炮,距离有些远,这一炮不知打到哪儿去了。 随后一艘船着火,火光照耀下,有船影快速往远处的泉州湾海面逃去,剩下几条船却都停留在港口外的水面上。 “沈大人,是否往援?” 玉娘看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不用了。” 沈溪不是不想派人去,实在是没有人手。 本来就七八十人,派出去四十几号人夺船,再派人出去,场面就不好控制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那艘着火的大船越烧越厉害,而在熊熊的火光下,沈溪看得清楚明白,港口外的水面剩下五艘大船,至于剩下的三条佛郎机船已经顺风远遁。 “得手啦,得手啦!” 有人前来回报,可惜这会儿海船上没有会驾驶这种大船的人,五艘船停在港口外一动不动。 沈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摆摆手道:“让商会派出水手,把战利品开回来!” ********** ps:第一更送上! 天子的大爆发正式开始,大家看得满意就请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哦!(未完待续。) 第五六一章 战功(第二更) 沈溪这趟出征,可谓满载而归!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佛朗机人逃走了三条船,不过烧了一条,截获五条,怎么都算是大丰收。 除此之外,尚俘虏佛朗机人有一百零九人,解救船上的奴隶一百二十余人,奴隶中有之前名为屠杀、实际上却是被佛朗机人掳劫到船上的狗蹄礁与贵屿岩的村民。 除了截获大批货物外,最重要的是抓到了佛朗机人的头目,也是这次犯境抢掠的罪魁祸首、船队的指挥官阿尔梅达。 却说阿尔梅达被绑回来后,对沈溪一通咆哮,见沈溪听不懂,又用英语骂了几句,沈溪这才明白这家伙原来就是舰队的头,这下倒是省事了,不打自招嘛。这个阿尔梅达作为俘虏,却丝毫没点儿阶下囚的觉悟,居然一个劲儿地在沈溪面前叫嚣,马上有人将其按倒在地,饱以一顿棍棒。 不过阿尔梅达仍然一脸倨傲,显然对于大明朝用“耍阴招”的方式获取战斗胜利不屑一顾。 沈溪心想,这又不是西部牛仔决斗,算什么耍阴招?难道你们先贿赂地方官员获取信任,再烧杀抢夺,就正大光明了? 因为佛朗机人并未配备大明翻译,阿尔梅达懂得的英语有限,沈溪身边又没有人懂佛朗机语言,沈溪打消了就地审讯的想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押回城。 不过要进城,怎么都得等天亮。 以张濂贪生怕死的性格,眼下黑灯瞎火的绝对不敢轻易打开城门,就算派人去通知说佛朗机人已溃退,张濂也不会相信。 黎明终于到来,泉州城的百姓经历一夜的担惊受怕后,并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的百姓,只要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如同惊弓之鸟,紧闭门窗,然后把头埋进被窝,瑟瑟发抖。 所以,大多数人实际上并不知道昨晚泉州场有一场绚烂的烟花表演,又有佛郎机人的炮弹在城南一带的城墙和港区飞舞,只知道昨夜轰鸣声不断,有人说是平地惊雷,也有人说是番邦打进了泉州城,众说纷纭。 到了天亮后,却风平浪静,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百姓战战兢兢不敢走出家门,生怕外邦已经进了城,有的干脆躲进了自家房屋的夹层以及地窖里。 张濂也是一宿没睡,临近拂晓时他才在城墙的藏兵洞里稍微眯了一会儿。 “大人,不好了,佛朗机人的船队又杀入晋江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张濂险些蹦起来,他怒道:“少胡言乱语,佛朗机人的船到了城外,怎听不到炮响?” “轰!” 正说话间,外面就是一炮,张濂吓得差点儿瘫坐在地。 不过张濂很快便镇定下来,注重威仪地整理了一下官服,连忙上墙头查看情况,等到了城头往晋江上一望,却见远远有五条船逆流而上,往泉州城南的城墙靠近,远处江面上正有一艘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大船。 “昨晚烧船本官就觉得不对劲,莫不是贼人起了内讧……少的那几艘船,是沉了还是走了?” 张濂得意地说完,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算沉了三艘,烧了一艘,可还是有五艘,这五艘船赖在港口不走,早晚番邦入侵的消息要传出去。 张濂愁容满面,心里却在奇怪,这佛朗机人怎么不继续开炮了? 就在此时,有人到了城楼下方,对着城头高声喊道:“知府大人,钦差大人带人回来啦!” 张濂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昨夜逃走了,今日佛朗机人尚未退去,他还敢回来?不过回来的正好,这黑锅你背定了。” “开城门!”张濂下令道。 “大人,不合适啊,万一佛朗机人乘机攻城……” “佛朗机人现在还在晋江河道里,你看他们有登岸的迹象吗?” 张濂仔细观察了一下,港口以及晋江沿岸并未看到佛郎机人的身影。他猜想,或许佛朗机人昨晚抢了一夜尚不过瘾,分出几艘船满载而归,找个地方把货物卸了,到晚上再来抢第二轮。 张濂心想:“佛朗机人也要休息,指不定都是夜猫子,就喜欢在晚上做烧杀抢掠之事。不过江上这些船是什么意思?莫非向我耀武扬威吗?” 等城门打开,张濂见到被绳子捆成串,衣不遮体正冻得瑟瑟发抖走过来的佛朗机人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意思地擦了擦眼睛——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乖乖,这是怎么回事?哎呀,那不是老五吗?” 旁边有人认出来了,走在队伍前头耀武扬威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夜派出城监视沈溪的张老五。 此时的张老五,可不是昨晚那般死了娘的模样,脸上满是得意,趾高气扬,手里提着长长的马鞭,只要看哪个佛朗机人走得慢了,上去就是一鞭子。张老五后背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不轻。 “知府大人,情况不对,莫不是佛朗机人所使计谋,想趁机混进城来?” 张濂一巴掌抽在说话人的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佛朗机人有这般用计的?” 说话之人定睛一瞧,不由汗颜。 被押送进城的佛朗机人不但衣不遮体,还一个个遍体鳞伤,捆得就跟耍戏的猴子似的。要说其中有个看起来还算像话的,却是走在俘虏队伍的最后方,跟钦差沈溪马车走在一块儿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夷人,此人被绳索捆着,依然鼻青脸肿,只是身上的衣服尚算完整。 张濂认识此人,佛朗机人第一次来泉州时他便见过,自称是“佛朗机大航海总督”的阿尔梅达,他进呈给皇帝的国书,还是阿尔梅达在他眼皮底下亲手写成。 最后就是沈溪了。 沈溪坐在马车外,耷拉着腿正在打瞌睡,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蛮英俊的“小白脸”,阿尔梅达走在马车旁,脖子上拴着根绳子,就好像条狗绳一样,另一头拿在沈溪手里。 张濂见到这状况不由笑出声来:“还真他娘的神了,走,跟本官去迎接钦差大人!” 这边沈溪还在昏昏欲睡,马车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张濂带着几个人迎出来,还没等沈溪下马车,张濂就“噗通”一声跪在马车前方,磕头道:“下官泉州知府张濂,见过钦差大人。” 又来一次见面礼,这算是哪出? 沈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跳下车,上前搀扶张濂,道:“张知府这是做什么?本官又不是第一天来泉州。” 张濂在沈溪搀扶下起来,脸上带着感慨:“钦差大人出城,下官担惊受怕一夜,恨不能与钦差大人一同杀敌,心中着实懊恼,看我……夜不能寐,一大清早就在城门口等您回来。嗯……您这出城一趟,就将贼人悉数给捉拿回来了?” 张老五跑过来道:“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昨晚在钦差大人调度下,我们把夷人的船队给劫了,这不,那船已经开过来了,上面的夷人如今都在这儿。” “当真?” 张濂听到后眼睛变得赤红。 好大的功劳啊,那不是代表我不用欺瞒朝廷,可以安然领功受赏? 张老五,你这家伙不愧是我的本家! 干的好,我回头一定要好好赏你! 沈溪叹道:“美中不足的是,被贼人逃走三艘船,想来走不远,我们有人质在手,他们最终还是会折返回来。” 张濂一听赶紧摆手:“无妨,无妨,钦差大人城里请,不妨跟下官斟酌一下给朝廷的战报如何写?” “战报?太急切了些吧?” 沈溪瞥了眼张濂。 外敌入侵时你躲得比谁都远,连城外老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不顾,现在战事刚落幕,你就想着写战报分功劳。 张濂勉强一笑:“钦差大人说急切,那自然有些操之过急,提审这些背信忘义的佛朗机人最为重要。大人累了一天,是时候回城好好休息,这战报……由下官代拟如何?”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分润战功。 太平年景的知府,想获得功劳难比登天,现在却有了现成大功一件: 佛朗机人入贡在先,背信弃义反戈相向在后,好在陛下钦命使节沈中允和微臣通力合作,将佛朗机人阴谋破碎,杀敌一千有余,俘获战船无数,俘虏匪寇二百三十二人,火炮二十七门…… 战报上,该夸张的地方就得好好夸张,该写实的地方也得写实,该隐晦的地方还得隐晦,这是基本原则。 俘虏的人管他是不是奴隶,只要为佛朗机人做过事,便都算是“匪寇”,既然俘虏了二百多人,那肯定是建立在杀敌一千的基础上。 没人相信? 江面上不是烧毁了一艘吗?就说那些人或者烧死在船上,又或者跌落江水中,尸骨无存。至于“战船无数”……大船算战船,难道小船就不算了?回头再从民间多征缴些小船,不管是不是佛朗机人的,一律算在缴获的船战里面。 就在张濂筹划这份战报该怎么写的时候,沈溪突然提醒一句:“陛下要的可不是这些!” 一句话,便让张濂醒悟过来。 将狡猾多端的佛朗机人打败,算不算功劳不好说,之前佛朗机人出尔反尔犯我疆域之事却是实打实的,他张濂有识人不明的罪过…… 而且,若是张濂把这次的功劳夸大,恐怕会引起泉州卫和永宁卫指挥使的不满……遇到战事你不通知军方,结果自行解决,居心何在? 张濂此时对沈溪非常信服,恭敬地道:“还请钦差大人示下。” 沈溪道:“我大明天子威加四海,靠的是以德服人。” 张濂登时醒悟过来,轻拍一下脑门儿:“钦差大人高见。” 现在打败佛朗机人不是什么功劳,把佛朗机人彻底打服了,让他们诚心上贡才是大功一件。 现在人抓了活的回来,逼着就范会很困难吗? 沈溪瞥了张濂一眼,此时对方那点儿小心思,他清楚得很。 不是缴获大批物资回来吗? 就说佛朗机人感受到之前的过错,战后主动提出纳贡,以换得成为大明藩属国云云,随便从俘虏中选出几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就说是佛朗机使节。 鞭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算是问题吗? 当然,战功张濂也不想丢。 沈溪知道现在跟张濂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很累,只想先回官驿休息,至于战报和庆功之事,他暂且不想理会。 好好睡一觉吧! *********** ps:第二更到! 天子努力啦,兄弟姐妹们月票何在?今天天子可是承诺五更哦,我希望看到大家的热情!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六二章 泉州城的英雄(第三更) 等下午沈溪睡醒时,张濂已将佛郎机人“提审”了一遍。 说是提审,但因两国语言文字不通,需要用船上配备的满剌加翻译进行转译,很多话翻译过来似是而非,根本就听不懂。 整个提审过程都是稀里糊涂的状况下完成的。 不过张濂已将战利品清点好,主要是佛郎机人自己所带银币和从东南亚国家掠夺来的金银器皿,也有从大明粤闽沿海村庄掠夺来的物品。不过相对于金银,佛郎机人最重视的还是瓷器,各种陶瓷餐具都被佛郎机人珍重收藏后,那些从民间劫掠的用来祭拜的陶瓷菩萨像正是郑重地装在木箱中。 沈溪睡醒出了房间,刚抵达官驿不久的张濂笑着迎上前,递交给沈溪提审的结果,以及战利品清单。 沈溪看着长长的单子,张濂在旁边解释清点的过程,最后道:“钦差大人,佛郎机人逃走的三艘海船,并没有行远,目前都在外面的海湾里,中午的时候他们派了个人过来,说是商谈要把人赎回去,您如何看?” 沈溪斜着头看了张濂一眼:“佛郎机人大部分财物不都在这份清单上吗,他们用什么来赎?” 张濂笑了笑,道:“佛郎机人总归还有点儿财货,下官的想法是,向朝廷上书,让陛下决定,您看如何?” 沈溪摇了摇头,道:“从福建到京城一来一回短则三四月,长则半年。陛下钦命使节在此,还需要事事问陛下,你是想让我不用回京城复命吗?” 张濂愣了愣,现在这位钦差大人居然摆起了派头?心下腹诽:“你不过是奉命来跟佛郎机人交涉讨要贡品,连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都没有,算哪门子的钦命使节?我是给你面子才对你恭恭敬敬……眼下如此大的战功,我都不想在功劳簿上记你一笔了,你竟然还敢跟我摆脸色?” 张老五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一脸兴高采烈:“二位大人,小人已将剩下三条船上派来的佛郎机使节绑了,等二位大人示下!” 张濂此时看张老五分外不顺眼……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进来前连通报都没有,上来就是“二位大人”,分明是没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啊! 事实上,张老五还真没把张濂当回事,此时他眼中只有昨日带他们杀敌劫船的沈溪……人家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堂堂的钦差大人,你一个小小的泉州知府算哪根葱? “把人放了。”沈溪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战场上是敌人,自然要狠狠地打,打到他服气为止……不过如今既然开始和谈,就要保持我****大国的泱泱气度,不能让人小觑了。” 张老五应了一声:“得令。” 张濂气呼呼瞅了张老五一眼,回过头道:“钦差大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提醒一句,如今咱俘虏了那么多佛郎机人,也不多这几个,您看是否一并拿下……” 沈溪摇头:“先前是从战场俘虏回来的,自然应该按照俘虏对待,但若不是就得按照规矩办事。陛下希望的,是能令外邦诚心降服,若将来人拿下,那剩下三艘佛郎机船必定逃走,我们如何跟陛下交待?” 张濂尽管对沈溪抱着不信任的态度,可当沈溪说完这话,他却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要让外邦臣服! 张濂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摆摆手:“按照钦差大人的吩咐办事,把人请到知府衙门,本官之后会陪同钦差大人跟这些番邦人见面。” 张老五恭敬应是,但转过身时脸上却带着几分憎恶。 张老五跟张濂是本家,其实非亲非故,也就是同姓而已。张濂是云南平夷卫平夷乡人,弘治十一年履任泉州知府后,将普通衙役的张老五任命为班头,本来这对张老五是好事,可张濂生性刻薄,平日并无特别照顾,昨天遣张老五出城监视沈溪,实际上跟派他去送死差不多。 张老五因祸得福,在佛郎机人的船上抢了不少战利品,沈溪说好谁抢的归谁,结果回到城里,却被张濂一并收缴,张老五和手底下的人对此大为不满。 沈溪收拾完毕,在张濂陪同下出了驿馆大门。 不出来尚不知,沈溪一上街才发现驿馆外面全都是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本来狭窄的街道足足挤了数千人,见到沈溪在张知府的陪同下出来,人群喧哗起来,很多人跪在地上,给沈溪磕头。 “钦差大人在上,您是我泉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百姓虔诚,磕头不带丝毫掺水,头每一下磕在地上都“砰砰”作响,张濂在旁边看了有些吃味,却强装笑颜,向沈溪解释:“钦差大人昨日英勇杀敌驱退番邦之事,在民间已流传开,百姓都是来感谢您的。” 沈溪昨天晚上带人击败在城外港口烧杀抢掠的佛郎机人一事,知府衙门这边肯定不会主动宣扬,但这回跟着沈溪出去的,既有府衙的衙役,也有商会下属的武装人员,这些人在战事结束后,回去添油加醋一说,没过多久整个泉州城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外邦入侵,结果是朝廷派来的少年钦差一马当先,带着七八十条好汉摸上了佛郎机人的战船,这位沈大人拿着长刀杀得兴起,一连斩下七八个外邦贼寇的脑袋,最后亲自俘获贼首阿尔鸟不拉屎总督…… 百姓中,早就流传着佛郎机人凶残杀戮之事,百姓当佛郎机人是凶残的魔鬼,这群凶残的魔鬼,结果却被钦差摧枯拉朽一样杀得片甲不留,百姓只能理解为,少年钦差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只有具备这等通天本事之人才会成为皇帝的使节。 皇恩浩荡啊! 沈溪没想到自己这么便快成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等他上前扶起几位看似乡绅模样的人,后面的跪拜者陆续站了起来,各种各样的慰问品送上前,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比如鸡蛋、米团、鸡鸭鱼肉、米酒等等。 百姓心思淳朴,家中虽然没钱,但钦差大人昨日那般英勇,应该让钦差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补充体力,若后面再有佛郎机魔鬼杀来,钦差也有力气出去顶着。 张濂看到这场面,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我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们何曾这般待过我?”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摆摆手道:“诸位乡亲父老,钦差大人这就要去审问昨日擒获的番邦贼人,诸位请让开路,有什么东西,送到知府衙门便可。” “好,好。” 人群又开始鼓噪,尤其是听说要提审佛郎机人,百姓都想去亲眼看看,那些被形容得跟魔鬼一样的佛郎机人,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面目狰狞。 张濂亲自护送沈溪上了官轿,他这才折身回自己的轿子,可还没走出两步,后面有人一路小跑从官驿出来,老远就能听到那公鸭嗓子在喊:“钦差大人,等等咱家……” 不是别人,正是沈溪的副使刘瑾。 “哎呀,刘公公也来了?来来来,坐本官的轿子。”张濂笑着相迎。 沈溪从轿窗看着气喘吁吁的刘瑾,心想这老家伙真是事事都想凑掺和一脚,昨天佛郎机人对着城里开炮,刘瑾和米闾、宋老越等人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现在要论功请赏了,一个个比谁都热情。 刘瑾咧嘴露着大牙笑着,对在场的百姓挥手致意。 老百姓不知这是哪位,不过既然是跟钦差在一起,那一定是朝廷派来的大官,于是乎刘瑾还没进轿子,手上就被人塞了俩鸡蛋,刘瑾美滋滋地嘀咕:“正好饿了。”把鸡蛋朝着轿门一打,居然是生鸡蛋,满手都是粘乎乎的东西。 “真他娘的晦气!”刘瑾顺手把光亮亮的液体往身上一擦,然后钻入轿子里。 到了知府衙门外,这边围观的百姓也是密密麻麻,等沈溪下轿子时,很多人簇拥上前,想摸摸他身上的官服以示亲近,却被官差给拦住了。 张老五在那儿吆喝:“乡亲们的心意,钦差大人心领了,不过为了防止宵小对钦差大人不利,还请退后,若有上前者,一律当作贼匪论处!” 张老五昨天还是熊包一个,今天就好似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语气间颇有威仪,四周的衙役都以他马首是瞻。 衙役们此刻心里都一个想法,五哥昨日跟着钦差大人出去杀敌,那是大英雄,我们跟着沾沾光,站在他旁边威风一番。 百姓听到张老五的话,不再上前,反倒盯着左右,想看看谁继续上前,那肯定是佛郎机人的“细作”,要对钦差大人不利。 “钦差大人,您里边请。” 张濂表现得无比热情,心里却在暗骂,这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把钦差昨日带人出征的事说出去了?估摸又是你张老五干的好事,你就不能形容一下本知府亲自上阵、顶着炮火督军,取得辉煌大捷? 沈溪到了知府衙门正堂,却见三名佛郎机人正被十几个衙役围着。 这几个佛郎机人来谈判为表示和平,根本就没带火器,眼下随身的佩剑也被人卸了,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被一群衙役当作是仇敌一样打量,旁边两个满剌加人翻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见到沈溪和张濂前后脚进来,这些佛郎机人明显认识张濂,如同求助一样对张濂说了几句。 张濂听得一头雾水,问跪在地上的满剌加人:“他说什么?” 满剌加人要翻译过来,先得从佛郎机语言翻译成满剌加文,告诉另一个满剌加人后,再翻译成汉语。 “回大人。” 满剌加人的汉话说的不是很好,带着浓重的客家口音,不过称呼大人却叫得很顺溜,“他说,他是来赎人的,按照规矩……一个人六十银币,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未完待续。) 第五六三章 赎人先谈赔偿(第四更) 沈溪未置可否,张濂那边已经在思量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佛郎机人的银子成色是不怎么好,不过关键是个头大,他早前找人算过,一枚银币折色差不多有五钱银子,那一人六十枚银币,足足三十两银子,船上抓来有二百多人,能换得六千多两银子回来。 船上掠夺来的财物不用归还,起码还能多得七八千两银子,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但问题是……即便是泉州知府,张濂并没有处置这些番邦人的权力,连钦差沈溪也没有,这银子不太好赚啊! 最好是空手套白狼,先假意接受,当佛郎机人抬着银币上岸后,把银子扣下,来个拒不认账…… 就在张濂这边还在琢磨的时候,沈溪却已开口:“一人六十枚银币,这价格还算公道合理。” 张濂一愣,好奇地打量沈溪,我当你是个榆木疙瘩,感情是我送你的银子你看不上眼,等着从佛郎机人手上捞银子? 当满剌加人还在对佛郎机使节翻译时,张濂拉沈溪到一旁,问道:“钦差大人不会真的打算让他们赎人吧?” “为什么不?”沈溪摊摊手,问道。 张濂心中暗骂,却赶紧解释:“佛郎机人侵犯我边境,如今人虽然拿了下来,但按照规矩,必须要交由朝廷来处置。” 沈溪笑了笑道:“你别忘了,我可是钦命使节,有权力这么做。” 张濂这下彻底搞不懂了! 之前你还跟我摆谱,原来是个贪财鬼,一听说佛郎机人要给钱,你就立马答应,真是辜负外面百姓对你的崇拜啊! 沈溪转过头时,葡萄牙人脸上已经见到笑容,他们没想到,这趟硬着头皮来赎人,居然会这么顺利。 “大人,他们说,想把船一并赎回去。”满剌加人道。 蹬鼻子上脸。 沈溪一摆手道:“我们还是先谈赎人的问题,若他们没那么多银币,拿什么来赎船?” “他们说……银币不够的话,尚有金币。” 一句话,就让张濂心头火起,先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清点战利品时,居然没找到金币。 佛郎机人初来乍到时,贿赂地方官员,可是送了他不少金币。对于大明人来说,佛郎机人的金币成色出人意料地好,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张濂开始怀疑张老五等人,莫不是他们抢到金币后,私藏起来了? 张濂心道:“回头一定要审问他们一番!” 沈溪这时候出口问道:“金币在哪里?” 满剌加人翻译道:“他们说,装金币的船,没被你们……我们劫走,而今还在他们手上。” 沈溪这才释然,感情昨晚去抢船时,错过了对方一条藏宝船。当然,是不是真的另说,或许只是佛郎机人赎人赎船的钱不够,在这里瞎编。 沈溪叹道:“在我们大明人的思想里,人命是无价的,既然他们非要把人命用真金白银来衡量,那就先算算我们大明朝枉死百姓的价格。他们在我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一条人命六十个银币……” 到了这个地步,张濂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故意引导佛郎机人把赎人的价格说得清楚明白,其实是要来个“秋后算账”,你佛郎机人不是在我沿海地区杀了不少百姓吗,先把这笔债偿还了,再商讨赎人的问题。 张濂心里暗乐:“还是这小子想的周到,这样不用交人,就能拿到大笔赔偿。一人六十个银币,无须跟朝廷申报,我与他二一添作五分了便是。” 等满剌加的人跟佛郎机人一说,佛郎机人脸色大变。 先不论这买卖合不合理,单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不过佛郎机人很聪明,连作孽的都不知杀了多少,你们如何知晓?我们随便报几个人,赔点儿银子意思一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尔梅达等人赎回来。 “他们说在沿海杀了几个村民,加起来总共七人,按照赎人的价格,一共给你们四百二十银币。” 张濂在旁边赶紧提醒:“钦差大人,这杀村民的事……最好别跟朝廷上报,否则你我可要担责,就说被他们劫持的人,一律按六十银币赔偿,这么说您看……” 沈溪微微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趁着大胜之机上报朝廷,等到被御史言官弹劾,张知府可有把握保全己身?” “这个……”张濂一脸为难。 沈溪又道:“张知府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上奏中为张知府美言,让朝廷知晓,佛郎机人杀我百姓,是他们背信弃义,与地方官府无关。我还会详尽描述张知府奋勇杀敌的事迹。” 张濂点头道:“有劳钦差大人代为说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把赔偿的银子拿到手,你看我认不认账! 沈溪回过头对佛郎机人道:“以为随便说几个人,就由得你们耍赖?来人,将从船上营救下来的大明朝百姓请到大堂上来!” 不多时,从佛郎机船上营救下来的明朝百姓就到了正堂,他们一见到佛郎机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这群魔鬼的血肉。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小人只是本份务农的村民,未料这群贼人杀到我们村子……他们不是人,我全村上下七十六口人,如今就剩下六人,有两个在另外的船上没下来……呜呜,我那可怜的娃儿,才九岁……” 佛郎机人四处抢劫,登陆烧杀掳掠后,基本每个村子都会挑选几个年轻力壮的拉到船上当奴隶。这年代,或许没多少人识字,但一个村子基本都是同姓,村里有多少人那是门清,让他们把总数和活着的人数一说,死去多少完全可以算出来。 这头有人哭诉,那边已有人扒拉算盘珠计算。 满剌加翻译一脸苦涩地跟佛郎机人转译,等佛郎机人听到数字越来越多,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刚才为何要耍心眼答应给大明朝百姓赔钱?这下可好了,就算把所有船卖了,也赔不起啊! 等把所有数字计算完毕,沈溪手里拿着账簿,汉字所写的数字看上去稍显别扭:“嗯,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那便是三万七千九百二十枚银币。你们先把这些银币送来,我们再商谈赎人的问题。” 佛郎机人当下就呼喝一声,满剌加翻译一听神色紧张,沈溪一猜就知道是喝斥和骂人的话。 张濂走到沈溪身边,小声道:“钦差大人,金额是不是高了一点儿?要不给他们打个对折?又或者问问他们有多少银币?” “到底如今百姓都已经死去了,就算有赔偿,不也没苦主收不是?” 沈溪冷声道:“张知府的话,在下不能苟同。他们赎人的价格是六十银币,一视同仁,我大明的百姓自然也应该值这个价,否则,岂不是说我大明百姓,及不上番邦子民?” 张濂赶紧道:“钦差大人可千万别误会,下官绝无此意。”说完,张濂开始抹冷汗,这话要是让弘治皇帝知道,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等稍微松口气,张濂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泉州知府衙门,应该是我说了算才对啊,怎让这小子占据了话语权? 张濂正要找回主动,却见沈溪一摆手:“本官知道你们几个不过是佛郎机人的虾兵蟹将,做不了主,那就把你们总督请来,本官跟他商议。” 随着沈溪吩咐,衙役将佛郎机人的总督阿尔梅达押送到正堂。 阿尔梅达见到舰队来赎人,而且作为谈判代表,三人没有戴上枷锁和镣铐,脸色多少带着欣慰,这至少说明明朝人懂得谈判的规矩! 可当三人把刚才沈溪所提条件说出来后,阿尔梅达面如土色。 三万多银币,仅仅是赔偿,就算九条船都在,也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三条船。 “总督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沈溪笑着看向阿尔梅达。 听了满剌加人的翻译,阿尔梅达无言以对,倒是张濂在嘀咕:“钦差大人疯了,居然称呼番邦人‘先生’?” 半晌之后,阿尔梅达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忙说了一番话,由满剌加人转译过来:“总督说,给他一点儿时间,只要让他回到满剌加,就有足够的银子赔偿。” 沈溪摆了摆手:“你人都走了,万一不回来,我们岂不是蚀了老本?这样吧,你留在我大明,亲自向我朝天子负荆请罪,让我朝天子感觉到你的诚意,同时派你的人回去取银币,记得一个银币也不能少。” 沈溪要的是赔偿的银币,故意不提关于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俘虏的处置问题,因为沈溪自己也知道,在战俘问题上他做不了主。 他现在的任务,是将阿尔梅达等人作为战俘兼通商使节押送到京城,如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 至于放不放人,通不通商,那是由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去商讨,皇帝拍板决定,跟他无关。 阿尔梅达发觉,想从这个狠辣的少年手上得到自由实在太过困难,但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对那三个使节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去筹措赔偿和赎人的银币。 沈溪道:“要走可以,不过先留下一点利息,当作抵押。” 佛郎机人均是一脸不解。 “将你们的金币留下,还有船上的货物,当作进贡我朝的贡品,如此或者能换得我朝天子的宽宥。”沈溪道。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此时张濂也过来提醒,二人的意思差不多:“之前不是得了那么多战利品,何必自找麻烦?” 沈溪笑道:“战利品是战利品,贡品是贡品,二者并非一回事!” ************ ps:第四更到! 天子已经努力了,大家来一波打赏和月票鼓励如何?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张濂本以为自己够贪心的了,可跟这少年钦差相比,他却感觉小巫见大巫。 算死人账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收取“利息”,连佛郎机人手头那点儿财货也不放过。 张濂心想:“若我是佛郎机人,还管他什么总督不总督?剩下三条船满载钱财回去,想必每个人都能分得不老少。若怕佛郎机皇帝治罪,大不去南洋找个地方当土皇帝,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我?” 但显然佛郎机人没他这么“聪明”,沈溪所开条件,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达成一致。 佛郎机俘虏暂时留在大明朝,不过要供他们吃穿用度,先交一百枚金币和两千枚银币的“生活费”,再交二百枚金币和三千枚银币的“贡品”……这些钱先充作赔偿的利息,本金的话,由佛郎机人开船回满剌加凑。 若三个月不回来,就要重新计算利息,按照每日一厘来计算。 一本正经,仔仔细细,每个条款都要反复讨论多次。 张濂几乎看傻眼:“还是钦差狠哪,空手套白狼不说,居然跟番邦人算利息。那些番邦人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着,居然还有心商讨这些细节?” 张濂自然理解不了,在佛郎机人心中,最公道的东西是火炮,除火炮之外就是严谨的交易规则。 遇事先用火炮解决,若火炮解决不了,那边等价交换。 人命、船只等等东西,在佛郎机人心中都有个合理的价位,在这个基础上讨价还价,可一旦制定规则,就必须无条件予以遵守。 这便是海盗法则之一。 把账算清楚,沈溪让人写了一份契约,佛郎机文和汉文各一篇,由满剌加人作为监督,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这买卖契约就算正式完成。 或许连佛郎机人也没想到,沈溪在这次交易中耍了花招,因为交易只是涉及到了赔偿问题,并没有提到赔偿完后的赎人事宜。 “张知府,劳烦你派人出一趟城,从佛郎机人那里把利息收回来,这可是给朝廷的贡品。” 张濂行礼应了,这种搬运东西的苦差事他本想交给张老五去做,但一想张老五可能中间占便宜,便安排了别人。 沈溪又道:“在下到泉州有几日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完成,待明日佛郎机船队去满剌加之后,在下便要押送佛郎机使节北上京城,先在这里跟张知府告辞。” 张濂惊讶地问道:“钦差大人这就要走,那战利品和贡品怎么办?” “劳烦张知府代为整理、押送,在下只带清单北上即可。” 张濂气结,你把清单带去京城,等于是把证据拿走,让我不能克扣……哼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有近半战利品我并未放入清单内,你再聪明也是棋差一招。 沈溪并非没想到,而是他没有办法,他所带的人,除了刘瑾、米闾这些见利忘义包藏祸心之徒,便是宋小城这样出身市井没有地位的,在泉州地面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依靠张濂,现在能让张濂将战利品送到京城已殊为不易,想令其丝毫不克扣,并不现实。 等沈溪回到驿馆,天色渐晚,玉娘休息完毕正在偏厅等他。 沈溪将再过两天就要亲自押送阿尔梅达返京的事一说,玉娘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显然沈溪的任务完成了,她的任务却没个着落。 玉娘挽留道:“沈大人就不能多停留几日?”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而来,之后又要回乡省亲,在汀州府城和宁化县城两边走,再加上需要回桃花村祭祖,路上无太多时间耽搁,还是及早动身好。” 玉娘叹道:“沈大人如今不但顺利完成皇差,还大败佛郎机人,回到京师后,必然加官进爵。可惜奴家……却可能再也无法回京。” “玉娘此话从何说起?” 沈溪说到这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惜茶水是凉的,只得放下,“玉娘到底肩负何等差事,还是说来听听,若在下能帮忙,自会尽力相帮。” 玉娘随沈溪一起到的泉州,平日二人很少见面,但玉娘由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泉州城,这说明,朝廷在泉州有眼线,玉娘只需要将情报收集整理,并不需亲自前往调查。 玉娘道:“事到如今,奴家不再隐瞒。奴家此行任务,最重要的便是沿途护送沈大人,这是刘老尚书特别交待的,确保沈大人跟佛郎机人顺利完成邦交……除此之外,奴家还要调查泉州地方百姓抗粮之事。” 关于玉娘说的前半段,沈溪不怎么相信,玉娘最多是顺带陪同他一起南下。至于“抗粮”的事情,沈溪还是第一次听玉娘说及。 “玉娘详细解说一二,在下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玉娘将事情大致一说。 原来头年秋粮入库后,朝廷曾派员巡查南方各府县粮仓,这是刘大夏履任户部尚书后的“新官三把火”之一。 调查的结果,南方许多粮仓都没满,本来刘大夏并未觉得如何,只是对地方有所督促。但让人惊讶的是,泉州这里粮仓不但充盈,而且还有富足,张濂特意向朝廷申请多建两处粮仓。 地方官为了应付上差,通常是会做一些表面文章,刘大夏认为,这是张濂为了表示他政绩卓著的一种方式。 随后不久,便发生泉州百姓“抗粮”事件。张濂在对朝廷的奏报中,说地方百姓不交税粮,发生暴动,泉州知府衙门及时派人镇压后,将犯事贼首就地格杀,百姓已恢复常态,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朝廷并未细究,因为这案子看起来波及不大,本来福建个地方的少数民族叛乱很多,兵部只是将这案子当成一般的暴乱处理,不但没追究,还予以嘉奖。 刘大夏却觉得不对。 既然去年秋粮入库后粮仓充盈,怎会发生抗粮事件?而且就算地方上有暴乱,也该是由军队解决,你一个知府有什么权力派兵? 但此事已经平息,刘大夏又不能亲自到福建调查,涉及其他衙门事情还不能张扬,正好趁着沈溪到福建公干,派玉娘前来调查事情真相。 沈溪听完这些,会意地点了点,问道:“那玉娘到泉州后,查到了什么?” 玉娘道:“泉州粮仓的确装得满满的,不过这却是地方官府做出的假象,大多数粮食都是从商家和士绅手中借来,需要用粮时便到粮库支取,其他时候必须将手中余粮存入粮库。不但府县两级衙门有意隐瞒,就连巡察御史也被收买,有意向朝廷瞒报实情。” “这两年,泉州相继遭遇飓风和蝗灾,土地歉收,百姓无法交足税赋,到官府说理,却被打死打伤四十余人,此案便是所谓的‘抗粮’。” 沈溪点了点头,案子其实并不复杂,说到底,是张濂在泉州一手遮天,既想捞钱,又要搞政绩,所谓上下都不耽误。 在大明,这种官员并不少见,张濂不是唯一,类似的赃官数不胜数。 沈溪幽幽一叹,大明不就是亡在大灾后为维持“辽饷”税赋居高不下上吗? 沈溪心想,玉娘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那就应该向上司汇报,亦或者断然对张濂采取强制措施,眼下玉娘愁容不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沈溪问道:“玉娘,你是缺少证据吧?” 玉娘满是羞惭之色:“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沈大人,想将犯事官员问罪,最重要是要有人证物证,这些奴家都没有。” 沈溪轻叹:“那在下恐怕无能为力,只能祝玉娘你好运了。” 玉娘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帮你去跟佛郎机人拼命,你就给我这么个敷衍的态度? “沈大人不会想一走了之吧?”玉娘蹙眉问道。 “我的确可以留下,但玉娘想想,这样做又有何用处?我留下,张濂和地方官必然会加倍小心,防止从中牵扯出别的案子,可若是我走了,他们就会放松警惕。”沈溪顿了顿,又道,“其实要查办抗粮案,并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玉娘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抗粮案不从案子入手,从何处?” 沈溪笑道:“只要张濂倒台,那自然他以前做的那些个破事,都会水落石出,何必纠结于一个案子呢?” 一语点醒玉娘。仔细一想,可不是吗,这抗粮案只是地方官为了征缴粮食,在百姓面前做了杀一儆百的事,如今连死者的家属都不敢站出来指证,这案子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陷入死局了。 本身这案子并未引起太大动乱,朝廷不可能派什么大员来帮她,调查下去的难度将会越来越大。 但若张濂因为别的罪行落马,那连同张濂以前做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都会跟着牵扯出来。 在朝为官就是如此,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典型,那是因为他一手遮天,一旦有一件事被揭发坐实,那他之前所有的恶事都无从隐瞒。 玉娘道:“沈大人是想用……佛郎机人的事来扳倒张知府?” 沈溪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是泉州地界,隔墙有耳,我在这里跟你商量如何扳倒张濂,那不是等于让张濂先下手为强? 就算张濂不敢对他这个钦差下手,也会及早做出防备,事情最后依然会功败垂成! “奴家明白了。” 玉娘释然道,“沈大人走后,奴家仍旧会留在泉州,只望沈大人早日有好消息传来。” 沈溪拱拱手:“希望如此吧。” ************ ps:第五更到! 这一章送给所有支持的书友!然后作一个预报,凌晨估计天子会加更一章,明天会大爆发,请大家踊跃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六五章 憨娃儿要回来了(第一更) “憨娃儿要回来了。” 这是周氏近来常说的一句话。 周氏在家里说,在药铺里说,见到谢韵儿和惠娘说,见到街坊邻居也这么说,就算自己一个人在柜台后面发愣的时候也会说。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让人见了不由感叹一句,状元的老娘怎么傻了? 沈溪回乡的消息在正月底传到汀州府,周氏高兴得不得了,在原来的计划中,沈溪一年考勤期满,要到四月才能从京城出发,六月才会回汀州,如此足足早了四个月。 沈溪考上状元后,周氏还没见过儿子,只能从儿媳妇谢韵儿那里得知一些儿子的消息,不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听着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儿,老是在兴头上得到个“妾身也不知”,让她觉得非常扫兴。 现在可好了,儿子回来,有什么事她可以直接问儿子,怎么去的京城,怎么考上的状元,鬻题案怎么回事,当官才几天怎么就升官了……周氏把见到儿子后要问的话想得清清楚楚,嘴里经常念叨当作预演。 “姐姐别急着高兴,小郎要先去泉州办完公事,迟些日子才能回来。”惠娘提醒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周氏身上。 周氏骂道:“这小子,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早点儿回来,去办的哪门子公事?” 谢韵儿笑着解释:“娘,相公去办的可是皇差,那是皇帝交待下来的差事,相公能耽误吗?” 周氏不以为然道:“欺负老娘我见识短?他才几岁呐……皇帝有什么差事自然会派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去,会想到他?想的美,别是找个什么理由到外面躲着,知道老娘我见了他,非拧他耳朵不可……” “这小没良心的,出去一年多也不回来看看他老娘……” 见周氏一边骂一边抹眼泪,惠娘和谢韵儿相视一眼,俱都无奈地摇头。 周氏疼儿子自不用说,但她不懂得表达,在周氏看来,越是打骂越显疼爱,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周氏嫁进沈家门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过过好日子,有钱也舍不得花,总想攒下来给儿子入学开蒙,可却总是被大嫂王氏欺负骗走,如果不是离家进入县城,估计会一直煎熬下去! 好在最苦的时光熬过来了,现在眼见着要过好日子,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难过……儿子长大了,以后娶妻生子,心里就没自己这个老娘了,怎么才能让他记得我?不行,一定要打他、骂他,让他怕了,才会想到老娘! 可是……现在儿子当官了,据说比县太爷的官还要大,我能打他骂他? 周氏纠结无比,不过很快她就不胡思乱想了,因为从宁化那边传来消息,老太太李氏要带着沈家一大家子到府城来,这是沈家第一次集体行动,拖家带口到府城探望沈明钧夫妇,当然最重要的是迎接沈溪。 本来老太太打算,沈溪既然从北边回来,最好是直接回宁化,让沈明钧夫妇带着谢韵儿一起到宁化等着便是。 老爹、老娘都在宁化,你怎么好意思回汀州? 可老太太后来听说,沈溪这趟要先往泉州府公干,要回来也是从南边折道而回,怎么都得先到汀州府城,沈溪过汀州府城而不入实在说不过去,要是让知府大人记恨上怎么办? 老太太一想,与其让人笑话我孙儿跟他爹娘亲,跟他祖母不亲,干脆我亲自去汀州府城等孙儿回来,既显得我开明大度,又能早几天见到孙儿,说不定还能见到府尊大人,可谓一举多得。 老太太把自己要带一家人去府城的事一说,家里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老三沈明堂夫妇。 沈明堂从京城回来后,把沈溪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说他怎么得到皇帝的器重,对王家少爷那叫一个好,帮助王家少爷成功当上了官,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听说可以去府城接沈溪,他媳妇沈孙氏可高兴坏了……三房这边没有读书人,就指望以后能得到五房的眷顾。 沈溪此番回来,怎么都得问问他何时能开府,到时候让自己的儿子过去投奔,兼个小差事,只要进了官府,就此便有了铁饭碗。 有欢喜的,就有发愁的。 发愁的是长房,尤其是长房媳妇王氏。 沈永卓过了府试后,考秀才遥遥无期,倒是跟他老爹考秀才一个德行,都是下届复下届,下届何其多,这是准备学到老考到老了。 王氏刚提出分家,结果老二媳妇莫名其妙跑了,老太太如今把罪过赖到王氏头上,以前给长房的吃穿都被平均了。 王氏愤愤不已:现在听说小幺子要回来,老太太美得屁颠屁颠的,早把他大儿子和大孙子给忘了。 二房那边,沈明有和钱氏相继离家出走,如今杳无音信,几个小的没有父母撑腰,在家里没什么地位,自然不敢有丝毫异议,可他们对于沈溪回来这件事还是很高兴的,至少出去后别人尊敬羡慕的目光做不得假。 至于四房沈明新夫妇,人家根本就没指望别人,如今沈元已经过了府试,今年过院试中秀才的机会很大。 沈元如今十五岁,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 四房齐心协力就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既然他们可以指望自家儿子有出息,干嘛要靠别人的荫庇晋身官场?再说就算进了衙门做事,没有功名根本就无法晋升,只能一辈子当个小吏。 不过老太太提出要往府城去的时候,沈明新夫妇还是赞同的,沈溪到底是沈家人的骄傲,自己家里的人没必要羡慕嫉妒,以后指不定儿子中了举考中进士当官,还能靠沈溪帮衬,也算是好事一桩。 那头沈家大宅的人各怀不同的心思,踏上前往长汀县城的路程,这头周氏则表现出一家未来主母的风范,准备迎接事宜。 这么多人来了住在哪儿,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需要准备什么等等,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祥。 惠娘给置办的沈家宅子是不小,可也住不下那么多人,有男有女也不适合住在惠娘这个寡妇家,只能另外租个宽敞的院子住。 人手不够需要临时从外面借几个丫鬟回来帮忙,厨房无法供应那么多人吃饭只能调姐妹酒肆的大厨回来,让你们好好尝尝名厨的手艺! 喝不惯井水我让人给你们挑河水,既然来了一人送你们一身衣裳,里外都有,保管比你们过年穿的都好。 三房、四房的人我看着顺眼,一人我送他们两身…… 惠娘见周氏准备得如此详细,不由笑着打趣:“姐姐这般操心,不想着分家了?” “分家?鬼才想着分家呢。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状元的老娘!以后老太太若过世了,这沈家就是我来当家,我癫了傻了要跟他们分家?” “我就是要让他们瞧瞧,我可没老太太那么刻薄,老太太能给他们的我能给,给不了的我这儿也有!” 周氏满脸得意之色。 我就是要气气老太太,还有大嫂王氏……让她看着眼气,当初老娘我指望你相公给我儿子开蒙,总坑我的钱不说还不领情。现在我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连老太太都管不着我,你有本事,让你相公和儿子也中个状元回来啊! 对此,惠娘只有报以苦笑。 真是彼一时此一时! 想到当初自家姐姐的苦,惠娘都想抹眼泪,夫妻俩在外打拼,不管赚了多少都要拿回家给老太太,还不能吭声,但凡做的不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家法伺候”。 想到沈明钧被打得连路都走不了,惠娘就觉得胆寒……这是什么老娘,居然连自己儿子下手都那么狠? 现在可不同了,周氏的得意程度,已经不亚于当初的李氏。 好在这个姐姐,心眼还算实诚,对儿女好,对媳妇好,对我这个异姓妹妹也不错,可谁又保证在自己婆婆耳濡目染下当家的周氏,能始终保持如此淳朴的心? 二月十三这天,搭着沈家满门老小的马车到了长汀县城,沈明钧夫妇亲自出去迎接。 惠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家所有人,等见到后,她才知道这是多大一家子。 第一代只有李氏一个,第二代五房人如今剩下四房,第三代可就多了,嫁出去的女儿没回来,不过即便如此,孙子和孙媳妇,再加上三、四代人中怀里抱着的,地上跑的,让惠娘看了不由眼花缭乱。 我怎就没有这么大个家,孤苦伶仃? 惠娘有些为自己悲哀,不过仔细想想,这家大了没啥好处,想想周氏的苦,又觉得没人管束其实是好事。 因为周氏早就安排好了,再加上有心思缜密的惠娘帮忙,沈家人很快便安顿下来。 李氏到了药铺,说是要看看惠娘平日工作的地方,其实是想看望她的宝贝孙媳妇。 跟以前的态度不一样,李氏如今对谢韵儿那是喜欢得紧,得知谢韵儿还在坐诊,她总是埋怨和数落,不过也不知道她在埋怨谁…… 以前肯定是说沈明钧夫妇的不是,可自从沈溪中了状元后,沈明钧夫妇什么都是好的,怎会有错呢? “小孙媳妇,别出来忙了,进去歇息一会儿,跟祖母多说会儿话。”李氏拉着谢韵儿的手不松开,热情得让谢韵儿无所适从。 “祖母……里面坐。” 谢韵儿无比紧张,她见李氏的次数不多,可每次见面她总能想起老太太监督她跟沈溪合卺时的场景。 以前总觉得害羞,现在却觉得欢喜交加,毕竟她已经真正跟沈溪合卺,不再只是演戏。 “七郎回来后,要多跟他在一起,嗯,至于这药铺啊,这些天你不用过来了,祖母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些药,你回头服下。” 李氏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 周氏有些哭笑不得:“娘,韵儿自己就是医药世家出身,您这操的什么心啊?” 老太太没好气地道:“这药跟你们平常用的药不同,都是女儿家滋补身体用的,当初为娘生你大伯的时候,便用过这药。” 听李氏如此说,谢韵儿便知道是什么“药”了,说到底,只是民间女人用来促使生孩子的偏方。 不知道还好,一明白,谢韵儿的脸“唰”地一下红成一片。 *********** ps:第一更送上! 不出意外的话,等会儿还会有第二更,天子正在码,请大家多多支持!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六六章 巴结(第二更) 周氏抱着很大的热忱迎接沈家上下,忙里忙外,俨然把自己当作是未来的沈家之主,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周氏嫁入沈家门是没那么久,不过如今她还真的当了婆婆,而且这沈家上下的担子,眼看着就要落到她的肩上。 李氏终究是老了啊! 以前周氏还没觉得,可这回再见到老太太,便觉得她苍老许多……或许是压在心头一辈子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对人生失去了追求,身体跟着垮了下来。 以前就算老太太是小脚,迈着细步也能走得飞快,可如今的老太太,不但腿脚不便,连手也开始颤抖,愈发像个人到暮年老态龙钟的老婆子。 “七郎几时回来?” “小幺子还在外办事,不是被罢了官不敢回家吧?” “弟妹,给七郎捎个信,看看能不能让五郎跟着他一起出去闯荡闯荡?” …… 周氏的耐心,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消磨。 沈溪说是二月中就该回来,可到了二月下旬,仍旧没有沈溪的消息,周氏这边久盼不得,心中着急,谁想越着急家里的破事越多,最初对沈家人的热忱,磨着磨着就消耗殆尽了。 周氏嫁进沈家有些年头了,以前大概清楚这当家的难处,却没切身体会,当家那是老太太的事,她只要着眼自己的小家便可,但她料想,不就是吃喝拉撒睡? 换了我来,照样行! 这次真要周氏尽一段时间地主之谊,她却犯了难,这哪里是当家啊,简直是要给这一家人当老妈子嘛! 今天这家缺了什么东西,让她出钱出人去买,还没等置办回来,那家的孩子又病了,赶紧请谢韵儿去给看病,这头病还没好,老太太出门时一步踩空崴了脚,赶紧陪着她到药铺敷好药,又得找人伺候,老太太还没好安生呢,药铺里小玉给人抓错药,有人过来闹事…… 破事已经够多了,还要忍受王氏不停挑三拣四,饭菜油水少了,衣服破了要针线包,小幺子长小幺子短的,周氏真想一巴掌糊在那张可憎的脸上。 可她还是得忍住,谁让她自认未来必然是沈家的大家长,要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呢? 最开始,周氏常挂在嘴上的是:“憨娃儿要回来了。” 后来变成:“憨娃儿快回来吧。” 最后却成为:“臭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惠娘最初还帮着周氏打点,可到底惠娘是外人,她要兼顾商会以及银号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协助周氏?老太太还不许谢韵儿到药铺帮忙,药铺里缺了周氏这个主心骨不行,让周氏更是心烦意乱。 惠娘看出来了,自家姐姐的耐性快磨没了,不由找了个机会出言劝解:“姐姐要是觉得力不能支,便让秀儿她们在家里照看……居家过日子,非要别人帮忙打点不成?” 周氏叹道:“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各房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管别人就好,没分家也可以当成是分家的日子来过。我们夫妻俩苦一点,养活孩子并供他读书,这日子不挺好吗?可或许啊……是老太太这许多年都没分家,让整个沈家上下都指望老太太操持,老太太突然撒手,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唉!” 惠娘从来没听周氏说出这么深沉的话来,或许是让周氏当几天家,她才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但惠娘却摇了摇头,她感觉出来了,不是沈家上下不能照顾自己,是对外人的依赖性太强,有些人干脆是给周氏出难题,故意找麻烦。 其实在城里生活很简单,吃喝用度之类,只需要告诉哪里有卖的,大抵多少钱,让沈家人自己去买便可,能有多难? 可偏偏,以前这些事都是老太太一手负责,采办则找专人送货上门,不用各房的人动手,养成各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 沈家老太太,从开始就在打压各房人独立自主的能力,就算有机会让他们独立,老太太也没给他们独立的条件。像周氏这样老早就开始攒私房钱为将来打算的人,在沈家算是个另类。 “姐姐,这样吧,你要是觉得累得慌,咱把药铺关门,你专心照顾好家人,等沈家老小走后,药铺再开张。”惠娘诚心诚意道。 周氏摇头苦笑:“你当我没想过?老太太为了一文钱都会斤斤计较,如今她不许韵儿出来,就等着我在药铺赚钱养这一大家子呢!” 惠娘无奈地道:“那这样,姐姐安心打理药铺的事情,让韵儿来负责沈家事,我觉得,韵儿在操持家务上应该是一把好手。” 周氏带着怀疑道:“她行吗?” 自己这个当儿媳妇的都打理不好,谢韵儿只是孙媳妇,怎能管理得好这一大家子人? 惠娘却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让韵儿试试吧,看她这几日够清闲的,或许该给她找些事情做。” …… …… 有谢韵儿出来帮忙,果然不一样。 谢韵儿跟周氏最大的不同,是她细心、耐心,再加上她有打理谢家的经验,懂得规划,分得清主次,最重要的是她脾气好不会跟谁犯急,她接手打理沈家两天,沈家上下一片和睦,连喜欢挑事的王氏都老实闭嘴了。 李氏见到后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是我沈家的好媳妇,我的七郎不但自己是状元之才,还娶了个有本事的娘子,有她打理沈家,我死也安心了。” 谢韵儿之所以能把家务打理得这么顺畅,跟李氏的支持分不开。 李氏如今是跟周氏冰释前嫌,可老太太到底对这个幺儿媳妇抱有强烈的戒心。以前乖乖的不跟我吵嘴,我当你是贤妻良母,结果出来几年,是把儿子培养成状元了,可你私下里藏着小金库不说,还敢跟我顶嘴,要不是看在七郎的份儿上,早把你赶出家门了。 就算你有本事赚钱又怎样,能跟我七郎的媳妇相提并论吗? 你只是七郎的娘,韵儿可是七郎的夫人,以后是要当诰命的,她儿子以后可是我沈家传承的希望。 如今七郎中了状元,虎父无犬子,以后沈家中兴就靠七郎这一脉,你再有本事,生多少个出来也就那样,看看十郎,傻得跟什么一样,被他姐姐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娘胎生的,差距怎这么大? 就在李氏想着心事时,可怜的十郎沈运,此时正在门廊下面,被他姐姐沈亦儿抹了一脸灰,小脸苦哈哈地看着姐姐,不明白自己为何有如此待遇。 李氏见了,懒得理会,你生一个状元出来就已经是老天开恩,现在生个傻儿子出来是对你的惩罚。 这种傻孙子,以后就只能靠他哥哥庇佑,在衙门里随便混个差事,一辈子资质平庸,我管他作甚? 一扭头,李氏便在长孙媳妇吕氏的搀扶下进房去了,之后还是吕氏出来,帮十郎沈运将脸上的灰给擦干净。 一转眼到了二月底,沈溪终于从泉州府传信回来,说是在泉州府公事办完,三月初二或者初三,就会抵达汀州府城。 老太太听到信上的内容,高兴得险些晕过去,倒是周氏在那儿嘀咕:“臭小子,总算是要回来了,快折腾死老娘了。” 随着状元郎要回来的消息传开,沈家人这边态度大不一样,基本上除了王氏外,别人都希望尽快见到这位大明朝的新科状元。 “小幺子有什么本事?以后我儿子……一定比他强!” 如今王氏也不指望沈明文了,连她自己都看出来了,要等丈夫中举,还不如指望儿子中举更实在,这丈夫懒得跟头猪一样,还有坏心思,以后让沈明文有了出息,她在沈家的地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街坊四邻很快把这消息传开。 以前有很多人对沈溪这个神童不屑,觉得不过是昙花一现,等他长大后就会变得资质平庸。 可如今沈溪已经高中状元,以后再平庸又如何?人家的科举路已经走完!当了官,以后再不值也是从目前正六品的官位逐渐提升,几年的考核期满,还能升官,平庸也平庸不到哪儿去。 街坊这头做好了迎接准备,连汀州府县衙门也有迎接活动。汀州知府衙门、长汀知县衙门这边自不必说,连宁化知县衙门也在进行准备。 毕竟新科状元要回乡祭祖,新状元是翰林官,又为东宫讲官,以后说不定是经筵官,再往上就是翰林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翰林学士。 只要挂着詹事府少詹事和礼部侍郎的官衔,就可以进内阁为大学士,换作别人可能需要几十年时间,可作为东宫讲官的沈溪,或许十几年就能熬出头。 就看如今的皇帝几时驾鹤西去,太子几时登基。 按照明朝历代皇帝登基后的经验,东宫讲官可以说是晋升内阁大学士的一条捷径,如今名满天下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无不是东宫讲官出身。 如此有前途的翰林官,能不早点儿巴结? *********** ps:第二更送上! 大爆发开始啦,兄弟姐妹们,拿出你们的月票,给予天子致命一击吧!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六七章 状元还乡(第三更) 沈溪完成在泉州的差事,带着佛郎机使节阿尔梅达等人上路,说是护送,其实是押送,刘瑾自不会与沈溪同行,刘瑾取道福州前往应天府,等沈溪回乡省亲归来,再与沈溪一同北返京城。 沈溪本可将阿尔梅达交给刘瑾,但刘瑾这人不怎么靠谱,一旦让阿尔梅达中途逃走,又或者发生什么意外,沈溪这趟皇差就等于没完成。 米闾和宋老越知道沈溪财大气粗,想跟着他去汀州打个秋风,可这两个贪生怕死之辈并未得到沈溪的信任,沈溪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打发他们护送刘瑾先去南京待着。 至于玉娘,则继续留在泉州办她的“抗粮案”,并未打算到闽西故地重游。 “……我好担心啊,你记得回去后一定要跟娘提我们的亲事,态度要诚恳些,让娘觉得你非娶我不可,动作要快,不然娘回头可能就不同意了。” 林黛有她的小九九,在她想来,沈溪刚回到家时周氏因为思念儿子心中满是温情,耳根子软,等过几日可就不一定了,“逼婚”要趁早。 对于此,沈溪一概答应。 看小妮子一直对婚事牵肠挂肚,他能做的,就是让林黛放宽心,其实他也知道,如今让林黛入门,只能做妾,周氏只会觉得亏欠了这个从小养大如同女儿一样的童养媳,怎会拒绝? 现在唯一的阻力或许来自李氏。 不过以李氏一贯的风格,谁对家里贡献大,谁就是大爷,如今自己已经娶了个贤惠能干的谢韵儿当妻子,他要纳妾,李氏根本就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这点上,林黛完全就是白担心。 沈溪将要返乡的信件,通过邮驿送回汀州,因为邮驿有快马传信,信件能早许多抵家,让家里有所准备。 泉州知府张濂为了表示对钦差大人的尊重,派了几个人沿途护送沈溪,由张老五带队,都是当初陪沈溪去跟佛郎机人交战立下战功的衙役,其实等于是被张濂变相发配。 跟着一个连贿银都不肯收的死板小子办差,远行闽西以及京城,来回几千里,不是苦差事是什么? 可对于张老五等人来说,一点儿都没觉得苦,甚至觉得张濂“通情达理”,让他们有机会继续跟沈溪办差。 用张老五的话说,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钦差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安排小的去做便可,您一句话,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张老五原本只是在泉州府衙混日子,从没想过有出头之日,他也不敢想,可自从跟着沈溪半夜出击迎战佛郎机人,抢了佛郎机人的战船,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瞧瞧,这就是跟着钦差去跟佛郎机鬼子拼命的张班头…… 仿佛一夜之间,便将张老五雄心壮志给激发出来,他对沈溪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路将沈溪当成祖宗一般供着。 沈溪上马车没马凳,他立即过去提手让沈溪踩,沈溪要下车,他亲自上去扶,遇上不好走的山路需要步行,他叫上几个弟兄,用早就准备好的滑竿抬着沈溪和林黛走。沿途驿站歇宿,他必然先去打点,端茶递水很是殷勤,晚上轮值守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佛郎机人跑了,又怕哪个不开眼的贼对钦差大人不利。 在别人眼里,张老五对沈溪殷勤得有些过头,连亲爹都未必如此,可张老五就是发自心底的愿意。 终于在三月初二这天上午,沈溪从陆路踏足长汀县境。距离府城还有一段距离,惠娘已经带着汀州商会、李氏带着沈家人在城南三里的接官亭迎接,府衙那边派人到接官亭打招呼,说是知府鲍恺会在之后亲自到沈家拜会。 “七郎,我的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哎呀,真是祖母的好孙儿啊。” 远远见到沈溪时,周氏已经在抹眼泪了,不过还没等她上前跟儿子一叙别情,那边老太太李氏已经抢了她跟丈夫的风头。 未等马车停下,李氏在两个孙媳妇吕氏和谢韵儿的搀扶下,主动迎出接官亭,朝沈溪走去。 本来以周氏的腿脚,几步就能抢在老太太前面,不过旁边还有不少围观的街坊邻居以及乡民,她不好意思跟长辈争。 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就满足了,至于出风头,老太太喜欢让给她就是。 老娘不在乎,哼! 沈溪的马车由宋小城驾着,进入长汀县地界后,他便没有继续窝在车厢里,而是坐在外面的车架上,这会儿见到一大众人迎接,老远地祖母李氏还出动迎上前来,他赶紧跳下马车,到了李氏跟前,跪下磕头。 李氏眉开眼笑,伸出手将沈溪搀扶起来,随后沈溪又给沈明钧和周氏磕头。 周氏高兴得嘴巴都快笑歪了,自豪地听旁边人艳羡赞叹:“看看,这就是状元郎,大明朝头一号孝子啊!” 在以孝治国的大明,除了学问要好外,最重要的是有孝心,这是人立身之根本,或者说,你可以是没有才学的平庸之辈,但不能不识孝道,否则就枉为人。 沈溪磕过头,沈明钧夫妇扶他起来,沈溪抬起头看着父母,沈明钧脸上的喜悦自不必说,但他不懂得表达,只是呵呵乐个不停。至于周氏,脸色则有些复杂,好似高兴中透出稍微的失望。 老娘啊老娘,你儿子中了状元还不满足? 你是想让我当一品朝官或者是皇帝才满意吗? 李氏过来嘘寒问暖,旁边人也都围拢上前,不过沈溪的目光却在找寻两个人,一个是谢韵儿,另一个便是惠娘。 这都是他在京城回家路上十分记挂的。 惠娘识相,知道这是沈家的家事,人家一家团聚,她这个外人不该过多掺和。 至于谢韵儿,一直扶着李氏,看到沈溪回来,她心里又羞又喜,喜悦自是发自内心,夫妻久别重逢嘛……至于羞,则是想到李氏给她的那些滋补的偏方,还有她母亲和李氏等人多番叮嘱,让她在沈溪回来后缠着丈夫,尽早为沈家留后。 “状元郎重孝道,人品好,才学好,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啊……” 等沈溪在李氏和沈明钧夫妇陪同下见过一同出来迎接的街坊邻里,赞美的声音如期而至,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 以前是日后必为人中龙凤,现在则已成人中龙凤! 王氏见沈溪被人簇拥,又听到别人的赞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都不过来给我这个大伯母行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状元吗,伴君如伴虎,一朝得罪皇帝,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耀武扬威!” 但她的丈夫和儿子此时似乎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居然主动去跟“敌人”攀亲近,沈永卓也就罢了,那是她“不争气”的儿子,不懂人情世故,可沈明文也上去之乎者也的算几个意思? 不是在家里说好了,可以跟老太太一道出来,但一定要与幺房的人保持距离吗? 很显然沈明文非常“务实”,媳妇再亲,也没法带给他功名利禄,沈溪则不同,就算沈溪如今才是正六品,以后保不准就会外放为一地知府,他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去投奔的话指不定能当个吏员,那可就“伯凭侄贵”了。 沈溪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觍着脸上来卖弄才学的沈明文,因为沈溪习惯性地将之乎者也的话忽略掉。 “状元郎打道回府咯!” 接官亭见过众亲属和街坊邻里,沈溪便进城回家。 但此时沈溪就不能乘马车了,而是要一路步行,瞅着没人留意周氏才走到沈溪身边,稍微带着丝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穿着官服回来给老娘我长长脸。” 沈溪这才知道为何先前周氏看上去有些失望,原来是他没穿官服啊。话说他是六品朝官不假,可也不能穿着官服招摇过市啊。 “娘,我这趟去泉州办皇差,需要穿官服的场合多,久了就蒙上一层灰,归家时让黛儿洗干净叠好放在包袱里……你想看的话,我回去穿给你看。”沈溪笑道。 周氏低声啐骂:“呸,你回去穿有什么用?别人又看不到……回去后先别穿,把官服拿出来给娘摸摸,娘这一辈子还没摸过官服呢。” 沈溪在人群的簇拥下进了城。 回到沈家大门,进入院子,有两个调皮鬼正在那儿捣蛋,个头小的那个被个头大的甩了一头沙子,个头大的在那儿“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鸡。 周氏一看这状况顿时发火了,上去一巴掌拍在个头大的脑门儿上:“说了多少次,不许欺负弟弟,娘刚给你弟弟做的新衣裳,这才一会儿工夫就成什么模样了?” 沈亦儿年岁不大,却是个鬼灵精,被老娘打了也不哭,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着沈溪觉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有段时日不见就不记得你是谁了,沈亦儿就算聪明伶俐,也只是觉得沈溪好似在哪儿见过,小妮子斜着头打量沈溪一下,直到周氏拉着她和沈运走到沈溪身旁:“这是你大哥,过来给你大哥行礼!” 老太太李氏本来很高兴,此时脸色沉了下来。 到了家门,街坊四邻以及跟随而来的府城民众都在看着,突然发现小孙女在欺负小孙子,那不当紧,欺负就欺负了,反正十郎笨得要死,被姐姐欺负还能心安理得,正好说明周氏这个当娘的不会管教子女。 但问题是现在周氏居然让姐弟二人称呼沈溪为“大哥”,请问将沈永卓和沈家其他第三辈子孙置于何地? 王氏等了半天,终于等来周氏犯错,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走上前道:“弟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儿子是七郎,不是应该称呼七哥吗?” 沈运和沈亦儿这时迷糊了,娘跟自己说了很多次,自己有个大哥很有本事,以后能跟着大哥过好日子,现在哪里冒出来个七哥? 沈亦儿瞪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娘,到底是大哥还是七哥啊?” *********** ps:第三更到! 今天天子大爆特爆,兄弟们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助战吗? 尤其是月票,最近跌得好惨啊,其实天子哪怕更新最少时也有三章,自问已经非常努力了,眼瞅着如今的票数,泪眼朦胧啊! 泣血求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六八章 状元娘和状元奶奶(第四更) 天真无邪! 沈亦儿问出一个令在场之人尴尬,也是别人想问却怎么也不敢问的问题。 沈溪到底是她的大哥还是七哥? 这个问题涉及到沈家第三辈人和第四辈人的排辈,如今已经不是沈溪还是“小幺子”的时代,光是李氏的孙子辈中就有十个男丁,当中包括沈溪在内已有三成结婚,连第四代长孙都已经出世。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第四辈人不但要根据家谱来取名,更需要以沈家这个大家族为前提排定长幼。 沈亦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在场的人,无论是李氏,还是周围的沈家人,又或者是一起跟着进院子来的府城百姓,脸色都有些难看。 尤其是那些街坊邻居,腹诽不已: 你们有家事自己关上门说,我们今天只是跟着来讨喜沾光的,这么纠结的家事我们可没资格评断。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周氏也发觉女儿这问题有些突兀,简直是为她这个老娘身上拉仇恨,当即瞪了女儿一眼,周氏道:“别瞎说,这是你七哥,以后要记住了。” 沈亦儿点点头,好似明白了,嘴里却在嘀咕:“我又有个七哥喽。” 王氏笑道:“弟妹可真会教儿女,这丫头这么聪明,别是以后也想跟她七哥一样考状元吧?” 望着周氏灰头灰脸的样子,王氏那个高兴啊。 不过沈亦儿更高兴,她早就听爹娘和孙姨、陆家姐姐、丫鬟把考状元的兄长说得神乎其神,小小年岁就对兄长极为崇拜,她当然也想学兄长一样考状元当大官,可惜老娘说过,女孩子家不能读书,她不知为什么,但却觉得好生羡慕,现在终于见到兄长,她首先想的是,能从兄长这里学到东西。 周氏不理会王氏,赶紧过去代替自己的儿媳妇扶住老太太,亲切地道:“娘,快进门,这就让孩子拜祠堂吧。” 李氏并未发怒,不过语气有些不善:“祖宗祠堂在宁化,今天让七郎在长汀见过亲戚街坊便是。” 一句话,就让周氏的面子挂不住。 为了迎接儿子,周氏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准备,首先在自己家里设了一个简易的祠堂,把沈家的祖宗牌位给供了起来,只等沈溪回来后祭拜所用,谁知道老太太终归还是不给她这个状元娘的面子。 到了中院正堂,沈溪正式为家里的长辈磕头敬茶,但按照规矩,仅限于直系长辈,首先便是辈分最长的李氏。 李氏朝谢韵儿招了招手,道:“孙媳妇跟七郎一起过来敬茶吧。” 谢韵儿羞羞答答,过来跟沈溪一起跪到垫子上,拿着茶杯恭敬地敬茶,老太太笑着饮了,而后自动起身走到一边,由沈明钧夫妇接替她的位子。 旁边的王氏趁机上去问老太太:“娘,你说七郎要不要给我们敬茶?” 老太太直接呛了她一句:“你生养过他吗?” “他以前吃住都在沈家,难道不算?” 王氏就算嘴再硬,自己却知道理亏,当年她不但没帮助养育沈溪,在幺房最困难的时候,她以自己丈夫将来为沈溪开蒙为凭仗跑去借钱,为沈溪挨饿做出过应有的“贡献”。沈溪没跟她算旧帐已算好了,还想敬茶? 老太太以前对王氏格外纵容,如今情况却大变样,王氏算不得贤内助,因为她没能帮助丈夫取得功名,反倒率先提出分家,是老太太眼里的罪人。老太太对王氏已失去最基本的信任,不但不帮她争取,言语间多有奚落,让王氏下不来台。 趁着沈溪给沈明钧夫妇行礼敬茶,老太太先一步出了中院,到前面院子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呼客人,俨然她才是府城沈家的主人。 前院和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摆起了酒席,有惠娘操持,又有名厨打理,沈家的宴席比之宁化那边不知道隆重了多少倍。而且这回设下的是流水席,不需送礼,只要是熟人就能来吃喝,一波客人借着一波,沸反盈天。 “老夫人,一会儿状元爷可是要出来一同吃酒?”街坊邻居最关心的还是沈溪是否会露面。 李氏笑着摆摆手道:“我孙儿公事繁忙,如今身上还担着皇差,你们先前瞧见那个番邦人了吗?听说那是南边的蛮夷小国要朝见我大明天子的使节,是我孙儿带回来的……知府老爷还要亲自过来,他得在里面稍作安排,暂且出不来。” 这边沈溪给沈明钧夫妇敬完茶,周氏拿起两个红包,塞到沈溪和谢韵儿手里,笑道:“憨娃儿,你才回来,先回房看看……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你跟韵儿便住在里面,若有缺的东西,只管跟娘说,娘给你置办。” “娘,不用了,今晚我睡汀州官驿。”沈溪道。 周氏一听急眼了:“说什么呢?好不容易回趟家不住在家里,要到外面住驿馆?你让娘的脸往哪儿搁?” 沈溪看了谢韵儿一眼,带着些许愧疚,赶紧解释:“这次朝廷派我到泉州办事,如今只完成一半,佛郎机人的使节必须得安排住进官驿,今天我得跟汀州府县衙门交待好,免得出现差池。” 周氏正为各种破事心情烦躁,闻言怒道:“我看你就是不想住在家里!人家使节到京城去朝见我大明皇帝,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溪轻叹道:“娘,有些事本不该跟您说,不过既然你问及我就告诉您,那佛郎机使节可不是易与之辈,之前在闽粤沿海屠杀了好几百大明百姓,孩儿好不容易才把他逮住,这一路上得看紧些,若把人走丢了,不但是孩儿,恐怕沈家上下都要遭殃。” 沈溪的话,把周氏吓得浑身一哆嗦,不过她脸上很快现出笑容:“是这样啊,那你忙正事吧……哦对了,一会儿要见知府老爷吧?回去把官服穿上,让娘跟在你身后神气神气。” 虽然说鲍恺已经派人说他会亲自上门见沈溪,可到底鲍恺官秩要大上几级,沈溪虽然担的是皇差,但一些官场规矩还是要讲的。 沈溪到府衙去见汀州知府鲍恺,交待安顿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的事宜,原本用不着那么正式,非得穿官服,不过为了老娘的脸面,沈溪决定还是顺着老娘的意思,回房先把自己正六品的官服换上,出去辞别亲戚街坊,再去知府衙门和官驿。 “韵儿,陪憨娃儿回房换衣……嘿,小两口走在一起,越来越搭配了,咦?憨娃儿才走一年多时间,怎么长的比我还高了呢?” 周氏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连忙走上前跟沈溪比划了一下。在沈溪眼里,自己老娘也就一米六的样子,如今自己青春期正值长高的关键时期,差不多有一米六五的样子,自然比起老娘高了。不过沈溪回来都这么久了,周氏居然都没有察觉,可见其光顾着高兴去了。 沈溪笑道:“孩儿长大了,娘也老了,让孩儿好好孝敬您吧。” “呸,你这才几岁就敢说自己长大?你老娘我才三十出头,再说老娘老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周氏骂了两句,晃眼看到沈明堂夫妇走进中院大门,连忙换上笑脸迎上前,“三伯和三嫂怎不在外面吃酒……” 如今的谢韵儿就是个乖乖的小娇妻,亦步亦趋跟在沈溪身后,到了房里,她正要为沈溪将官服拿出来,却被沈溪从后面抱住。 “相公……” 谢韵儿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微微扭动,却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满脸潮红。 沈溪笑道:“娘子这些日子可有想念为夫?” 谢韵儿把官服拿出来,稍作整理,没好气地道:“想,当然想了,不过相公这些日子心里应该没妾身,只有黛儿吧?” 沈溪想到之前一脸幽怨回房去的林黛,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林黛还指望他一回来就跟周氏提婚事,可刚才那场面他如何提?谢韵儿这边是主动离开京城,成全他跟林黛,可到底谢韵儿心中也会吃味。 真是两边不讨好啊! 沈溪苦笑道:“我说跟黛儿什么事都没有,娘子你信吗?” 谢韵儿抿嘴一笑:“别人说这话妾身不信,但相公的话,妾身信。” “知夫莫若妻,其实是我不想太亏待黛儿,准备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后再……唉!黛儿这边够麻烦的,一路上都在提醒我要迎娶她,可回来后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迎她进门之事只能先缓一缓……” 沈溪如此说,谢韵儿大概明白了,她非常体谅自己丈夫的苦衷。 谢韵儿笑着点头:“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相公是读圣贤书的,可别总拿先贤的话来调笑妾身,妾身可当不起。相公无需挂心,妾身今晚就会跟娘说及此事,让娘同意黛儿及早进门。” 沈溪笑着点头,在谢韵儿的服侍下,换上官服,本来他还想跟谢韵儿亲热一下,可外面院子已经传来周氏的大嗓门,沈溪只能出门。 “状元老爷出来了,状元老爷穿官服出来啦!”沈溪还没到前院,已有靠近月门的人看到,嚷嚷起来。 等沈溪在周氏相陪下出现在门前,外面一片鼓噪。 之前亲戚街坊只是见到身着便服的状元郎,还未觉得如何。等如今见到穿着官服的“状元老爷”,感觉顿时不一样了。 原本来沈家蹭吃蹭喝的市井小民,见到穿着官服的人出来,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等沈溪来到大院门口,不管是前院还是街道上,人们大多跪在地上磕头,就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民见官的基本礼数也不能少。 “知府大人到!” 远远听到官府衙役的通报声,这是告诉沈家人,知府大人亲自来了,你们赶紧出迎。 沈溪正要去府衙,如今鲍恺亲自来了,他连忙引领沈家人到巷口欢迎,在场除了沈溪外,就连秀才沈明文见到知府也需要磕头……秀才仅仅是见到知县一级的官员才不用下跪而已。 鲍恺在汀州府为官,虽然平庸了些,但为官清正廉明,深得地方士绅和百姓的拥戴,本身又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进士,算得上是士林前辈。 沈溪上前行礼,道:“下官见过鲍知府。” “见过沈中允。”鲍恺没有跟张濂一样向沈溪献媚,这样一个对仕途没有太大野心的人,并不屑于那样做。 ************ ps:第四更到! 大家只管把打赏和月票砸给天子便是,多多益善,天子有信心完成爆发十更的任务!求一切支持! 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六九章 母女之情(第五更) 在街坊四邻眼中,如今的沈溪已经能跟知府大人平起而坐,面对面进行交谈,商讨的肯定是朝廷大事……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不行不行,沈家人以后绝对不能得罪,以后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去陆氏药铺看病买药。 这不再是选择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姑且不说去其他药店会不会得罪沈家,仅仅只是跟沈家人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情央求才好开口。 沈溪原本不打算在家里见鲍恺,便是为了省却许多繁文缛节,但既然鲍恺主动来见,而自己作为新科状元回乡省亲,必须要为鲍恺引介自己的亲人。 鲍恺笑着摆了摆手:“说起来,沈中允中状元时,本官已见过沈家长辈,不用特别引介……这位是李老夫人?守节养儿,如今孙儿高中状元,乃是我汀州节妇之楷模,本官已奏请天子,为李老夫人树贞节牌坊,以示嘉奖。” 李氏对于官府要为她立贞节牌坊之事喜出望外,一边感谢鲍恺,一边示威般向四周看了看……你们瞧瞧,连知府大人都夸赞我守节,持家有方,这沈家非要我来当家不可。 谁想鲍恺马上又看向周氏,道:“沈周氏能教导出我大明朝自立朝以来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居功至伟。” 周氏眉开眼笑,嘴里连声说“不敢”,包括沈家人在内的大多数人,均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唯有王氏撇了撇嘴,然后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见二人看得连咽口水,又不由一阵气馁,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啊! 老太太李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心道,这知府是个两面派,我孙儿中状元,你到底说说,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功劳大还是他娘亲贡献更多啊? 李氏也就敢在心里唠叨下,这种话她可问不出口,即便要质问也要等沈溪的官比汀州知府还要大以后再说。 沈溪悄声告诉鲍恺,有要事相商,鲍恺正觉得沈家这边太过嘈杂,一听之下欣然应允,一同离开前往官驿叙话。 沈溪坐上知府衙门准备的官轿,跟鲍恺一起到了汀州府衙隔壁的官驿,提前赶到的礼房典吏已经派人准备妥当。 沈溪进入大厅,一套繁琐的官场礼节后,这才分成宾主落座,供职于府衙的吏员将茶水送了上来。 沈溪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提出要求,大意是想让鲍恺代替他,好好“照顾”佛郎机使节半个月。 沈溪在这半个月内,要回宁化祭祖,没时间留在府城看管阿尔梅达等人。 “沈中允为何不遣人将使节送往京城?” 鲍恺显然不知道佛郎机人在沿海肆虐并开炮夜袭刺桐港之事,只是听闻去年年底佛郎机使节在泉州上岸,准备向大明朝廷进贡的消息,等见到沈溪后才发觉情况不对,几个佛郎机人看上去不像使节,更像是囚犯。 沈溪轻叹:“佛郎机人其心险恶,在泉州地面屠戮我大明百姓,更伺机到泉州府城外烧杀劫掠,幸被我制止!” “这……” 鲍恺霍然站起,他已经感受到,沈溪交给他的是扎手的荆棘。 沈溪道:“鲍知府无须太过担忧,佛郎机人的战船,已被我带人消灭大半,剩下的也往满剌加去筹措赔偿款项,眼下不会有佛郎机人前来闽西劫人,只不过得防备他们逃走,以及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想借他们生事。” 鲍恺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 听佛郎机人如此凶残,如果为了救同伙,带着火器长驱直入到汀州府来闹事,他一介文官可担不起这责任。 现在只是以上宾之礼对待阿尔梅达等人,将人看管好别让其跑了,并不会有多难。 不过,鲍恺还是坚持人不能送到知府衙门,必须要留在驿馆内,声称这是外蕃使节进贡的规矩。 当然,如此做依然会给汀州府衙招惹麻烦,毕竟汀州驿馆年久失修,想把所有防守漏洞都堵上不太现实,因此鲍恺又与沈溪商量,将所有安保事宜交给沈溪策划,他只负责调派人手。 沈溪知道鲍恺是什么意思,多般推诿下,就算发生使节潜逃之事,责任也得由他自己来承担。 可话虽这么说,但沈溪毕竟是回乡省亲的,等他人到宁化去了,佛郎机使节却在府城失踪,鲍恺怎么都要背负一定罪责。 有鲍恺帮忙,安顿佛郎机使节之事非常顺利,本来沈溪还打算在驿馆内住上一晚,但看情况,当天他可以回家安歇。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商谈好后,沈溪和鲍恺一起去见佛郎机使节。还没等进入官驿内专门安排接待藩属使节的会同院,就听里面传来吵嚷声,阿尔梅达不知为何大声喝斥看押他们的张老五等人。 张老五自然不甘示弱,回以破口大骂……别人也就罢了,你们不过是手下败将,发什么横? 阿尔梅达跟张老五对骂,但互相听不懂,正可谓鸡同鸭讲,鸡鸭都很起劲。 “在说什么呢?” 沈溪望着一脸冷汗的满剌加翻译,但两名满剌加翻译讷讷地说不话来,似乎阿尔梅达说了什么难听的,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佛郎机人骂人的俚语,无从翻译。 张老五走过来对沈溪奏禀:“钦差大人,这家伙对饭菜不满意,我跟他们说,这是咱大明朝最好的饭菜了,他们却不信,这些家伙居然瞪鼻子上眼跟我发火,他娘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明天威,岂容尔等蛮夷撒野?” 沈溪发觉,张老五在他面前跟孙子一样毕恭毕敬,到了外面却是欺行霸市的衙门班头,在佛郎机人面前又以战胜他们的英雄自居,心高气傲,人性之复杂可见一斑。 “他们想吃什么,给他们做就是,只要他们不闹事就好,所有开销由本钦差一力承担。”沈溪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回乡祭祖。你们留在府城这边,可要看管严实了,既不能让他们逃了,也不能让他们有毫发损伤,毕竟还要押解他们上京见天子,要是出了乱子,都是泼天的大罪。” 沈溪不怕佛朗机人寻衅滋事,在这闽西地界,人生地不熟,佛朗机人语言不通,逃能逃到哪儿去?就怕张老五等人伺机寻仇,佛郎机人犯我国境残酷杀害大明百姓,这可是国仇家恨,一旦怒火中烧局面很难控制。 不过再多的仇恨,也及不上大明皇帝的恩威重要!沈溪大抵能猜出,就算他把阿尔梅达等人送到京城,弘治皇帝也不会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大明百姓申冤报仇,多半在收了贡品之后将人放归。 大明朝对于番邦,从来是记好不记仇的。 …… …… 沈溪回到家时,已经是二更天,沈家的宴席仍旧在继续,不过作为宴席主持人之一的惠娘,并没有踏足沈家大门。 她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外人,甚至在沈溪回来后,她都未主动上前接近,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也未正面打招呼。 惠娘跟沈溪之间,非亲非故,从情理上说,她只是沈溪母亲的雇主,跟沈溪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还是寡妇,作为不祥之人,似乎更应与沈溪保持距离。 因为沈家跟陆家比邻而居,沈家那边热闹非凡,丫鬟都过去帮忙了,她不想在家里冷冷清清看热闹,便带着女儿前往药铺过夜。 许久没在药铺住了,把女儿带过来,正好可以算算账,再教女儿一些女红。 要说女儿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就要开始寻婆家了,为人母亲的也是时候为女儿准备嫁衣,教她相夫教子。 “娘,为什么沈溪哥哥回来后,都不找我玩了?”惠娘可以安然处之,陆曦儿可就没那么容易理解。 小妮子心中苦闷得紧。 她做梦都盼着沈溪回来,今天沈溪真回来了,惠娘却不许她出家门,她连沈溪的面都没瞧见,跟着惠娘由后门到药铺时,她只能看到巷道口熙攘的人流。 惠娘坐在烛台前算账,看了女儿一眼,有些心疼。 女儿对沈溪的那份依恋,做娘亲的岂会察觉不到? 惠娘其实早就有将女儿嫁给沈溪的想法,可她却又不想委屈女儿做妾侍,毕竟她积攒下来这偌大的家产,将来是要留给陆曦儿的,她其实只是女儿的监护人,是陆家财产的监理人而已。 可如今的陆曦儿,根本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懂做生意?指望陆曦儿能跟谢韵儿那样独立有担当,对惠娘来说属于遥不可及的奢求。 如今就算她忍心让女儿给沈溪做妾,人家沈家未必肯要呢。 不详人生出的女儿,从小没父亲管教,又是大脚丫头,女红不好,且又学了不少文墨,这样不安分的女人通常是不好嫁的……再说了,如今连周氏苦心培养出来的童养媳林黛都没着落,她更何谈去为女儿争取? “不能再称呼沈溪哥哥,他是状元郎,是朝廷的大官,以后见了他要称呼大人。”惠娘心中带着一股伤感,纠正道。 陆曦儿撅着嘴道:“可娘说过,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啊?” 惠娘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道:“小丫,你是大人了,更应该懂事才对,你沈溪哥哥这次回来不是陪你玩的,他要帮朝廷做事,做的都是我们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大事,而且他很快就会走……” 陆曦儿有些着急:“沈溪哥哥又要走?他……他为什么不能多留几天?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呜呜,娘,你去跟沈溪哥哥说,让他不要走好不好?” 对此,惠娘只能唉声叹气。 “他走之后,你们可能以后再也难见到了,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嫁人,会有自己的家庭,如今他已经娶了你谢姨……谢家姐姐,他的官会越做越大,或许再也不回汀州,你慢慢就会忘了他。” 陆曦儿哭着道:“娘,那黛儿姐姐呢?她不才是沈溪哥哥的小媳妇吗?” 惠娘无奈摇头:“你黛儿姐姐同样是命苦人,她以后就算进了沈家门,也只会是妾……一辈子要低人一头。” 陆曦儿想都不想地说道:“我也要嫁给沈溪哥哥当妾……” 一句话,令惠娘一愣,她马上意识到女儿这种想法很不对,一个小姑娘家,就算对青梅竹马的异性玩伴有眷恋,那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等她真正长大后就会明白,作妾在这个时代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 但如今女儿对感情的心智明显超出她的可控范围。 “不可以,你不可当妾!”惠娘咬着牙道,“你要做正妻,而且要嫁一个真正的人中之龙,唉!” 说到这里,连惠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是幸福的,曾有过丈夫相濡以沫,又给她留下个女儿,此后又有周氏母子、谢韵儿和丫鬟们给她家的感觉。 可女儿将来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让她去哪里找一个像沈溪这么好的夫婿,让她忘了沈溪? *********** ps:第五章送到! 这章或许会有错漏,因为天子写到后面,突然泪如雨下,情绪失控,没心思检查……求月票安慰下,呜呜呜呜呜……(未完待续。) 第五七〇章 从来没有开始(第六更) 入夜之后,街道一片安静。 闽西偏僻之地的汀州府城,到底不是京城繁华之所,这里的百姓夜生活都很单调,主要是夜晚黑漆漆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想真正拥有丰富的夜生活,首先得要把照明问题解决了,可这年头无论是蜡烛还是桐油灯,都算是奢侈品。 正当惠娘想为女儿纠正畸形的爱情观的时候,外面传来犬吠声。 对于汀州府的夜晚来说,这样的声音本来并没有太过稀奇,只是这犬吠声来得太过突然,也很近,让惠娘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笃笃笃……” 很快传来敲门声。 “娘,好像是咱家。” 陆曦儿哭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声音娇弱。 惠娘突然发觉,自从她做生意以来,已经很少有机会跟女儿这么亲近地说说话,她甚至连女儿的真实想法都不知道,她甚至也没问过,女儿将来要嫁怎样的相公? 现在似乎用不着问了,女儿肯定会说非沈溪不嫁! 真是悲哀啊,怎么跟她解释呢? 楼下的敲门声又传来,这次惠娘听得真切,的确是楼下药铺大门传来的声响。 “难道是谁家得了急病,要过来抓药?” 做药铺生意的,说是黄昏后关了铺子大门,但晚上有人来买药的事时有发生,无论是哪家药铺都秉承一个原则,晚上来买药可以,必须要加钱,同时还必须是熟人才行,否则谁知道敲门的是不是贼匪?若是开了门,进来不是买药的,把钱财或者人抢走,这理跟谁讲去? “谁?” 惠娘整理好衣服,问了一句……她多少有些害怕,虽然女儿跟着她走下楼梯,但有女儿在,她更觉得害怕。 以前身边有丫鬟,就算丫鬟力气不大,连秀儿也比不上真正的劳力,至少能帮忙挡着,或是大声喊叫把邻居惊醒。可今日她把丫鬟都派去沈家帮忙,这会儿就算忙完了也不会回药铺来。 惠娘心想:“早知道把小山留下就好了,她的力气大,一般几个男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犬吠声中,传来一个令惠娘觉得熟悉而心安的声音:“孙姨,是我。” “小郎?”惠娘脸上露出些微喜色,不过她马上转了称呼,“是沈大人?” “嗯。” 的确是沈溪的声音,虽然许久没听到,沈溪的声音厚重了许多,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沈溪说话的方式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带着一点北方人的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语速不急不缓,让人觉得异常踏实。 “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娘不是说你要在驿馆过夜吗?” 惠娘尽管觉得不太合适,但还是把门打开了,因为对她和沈溪来说,夜晚在药铺的会面以前有过太多次,但等她见到已经比她还高出半个脑袋的沈溪走进来时,她才猛然意识到,沈溪已不是当初的稚子,而且不再是少年。 见到沈溪,惠娘下意识地把头埋下,因为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是无法跟沈溪平视的。 “驿馆那边事情处理完了,等回到家时,发现那儿的宴席还没散去,我便问了下秀儿,才知道孙姨到药铺来了,于是便过来看看孙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溪笑了笑,进到里面,后面还跟着个人,等惠娘看清楚些才放下心来,进来的是闷头闷脑的朱山。 沈溪对朱山吩咐:“你先去跟我娘说声,一会儿我自己回家。” “知道了,少爷。” 对朱山来说,这个世界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好人和坏人,眼下沈家和陆家人中,她就没发觉有坏人,那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即可,她觉得反正自己的力气不值钱,想多做点儿活而不至于让自己变得懒惰。 沈溪没有跟以往一样上楼,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年岁大了,已经娶了妻子圆了房,得跟惠娘之间保持一定的界限,他刚要坐下,一个窈窕的身影飞快地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扎进他怀里。 还是如以往那样热情和痴缠,连那股撒娇劲儿也丝毫没变,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陆曦儿。 “沈溪哥哥,人家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陆曦儿可不管老娘在不在场,她只知道要赖在沈溪怀里,要用自己的柔情把沈溪融化。 可惜她的所作所为注定徒劳无功,因为沈溪已经因为家里的事,以及佛郎机使节一事而焦头烂额,他只是想过来跟惠娘打声招呼,说说这一年多以来商会的情况,把京城周胖子用汀州商会名义做生意的事告知。 连林黛的事他都暂时要往后放放,更别说是本就没谱的陆曦儿。 “小丫,别缠着沈大人,松手!”惠娘厉声道。 “娘!” 陆曦儿仍旧死死抓着沈溪不松手。 惠娘脸色当即就变了,甚至有要打女儿的冲动,等陆曦儿看到自己母亲举起来的手,以及母亲脸上即将滑落的眼泪,她怯生生地缩了缩头,然后把手松开,深情地看了沈溪一眼,三步一回头地回楼上去。 等陆曦儿走了,惠娘才满面歉意:“沈大人见谅,小女不懂事……” 沈溪笑道:“孙姨这就见外了,小丫从小不就这样吗?” 惠娘微微摇头:“沈大人如今已贵为朝官,贱妾不敢高攀,至于小女……贱妾会管教好的。” 沈溪发觉,这次他回来后,惠娘对他的防备增加了许多,或许因为他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小萝卜头”。 尽管他没觉得自己大到哪儿去。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惠娘对他仍旧和以前一样没有戒心,只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跟他保持距离。 如今惠娘跟周氏的姐妹关系是一回事,沈家和陆家的关系是另一回事,惠娘觉得自己跟沈溪的关系需要重新审视。 可惠娘想把一切都划分清楚,有那么容易吗? 沈溪没有勉强,因为他觉得,或许以前自己太过痴心妄想了吧? “孙姨,这次前往京城,除了考科举之外,其实还有两件事,一件是府库盗粮案,另一件则是朝廷以汀州商会运粮……” 沈溪将京城里涉及到汀州商会的事情,详细说给惠娘听,连同府库盗粮案幕后的元凶张氏兄弟,以及刘大夏、江栎唯、周胖子的事,沈溪也一并娓娓道来,惠娘怎么也没有料到,小小的汀州商会,居然在户部挂了号,为朝中权贵惦记。 “……我很怕将来汀州商会涉及到高层的权力纷争,如今小丫将要长大成人,该赚的钱赚得差不多了,孙姨若是放得下的话,尽早收手吧。” 沈溪最后带着恳切的口吻说道。 惠娘摇头苦笑:“要收手,谈何容易?早知道今天要收手,当初为何要涉入得如此之深?” 一个女人,不过是想安安分分做点儿小生意,愣是被沈溪步步诱导培养成为汀州一地的大商贾。 如今惠娘家大业大,那么多人跟着她吃饭,方方面面的利益盘根错节,想收手的结果,便是得罪更多人。 “是我害了孙姨你啊。”沈溪叹了一句。 惠娘对于沈溪这一叹,初时带着赞同,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身在名利场之苦,可稍微一琢磨,沈溪所做无一不是在帮她,何来加害之意? 沈溪道:“孙姨只需尽量避免涉及太多生意,即便要收手也可以一步步来,回头利用商会选举,逐步把商会权力交出去,稍微损失一些利益也可,最重要的是保住印刷作坊和药铺,别的……多置办些房产和田地。” 惠娘其实想说房产和田地这些年她已经买了不少,但她却用更多的银子扩大经营,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商会如今牵扯进了朝廷争端,朝中正直的大臣与外戚张氏兄弟严重对立,商会夹在中间,难以独善其身。不过商会如今替户部运粮,多少会带来便利,权衡利弊,二者或可暂时抵冲,但待到一方势力过大时,汀州商会难免殃及池鱼……” 惠娘点头:“贱妾会尽量想办法将商会中的产业变卖,及早脱身……” 沈溪心情郁结。其实商会是否会被人侵吞并不在意,他只是担心惠娘会卷进去,被人欺负。沈溪如今身为正六品的朝官,可惜仍未有庇护商会的能力,最多是让商会在地方得到少许便利。 “孙姨早些休息吧,我要回去了,娘和……韵儿还在等我。”沈溪故意把“韵儿”这个词语说出来,其实是想让自己断了念想。 有了妻子,为什么还要想别的? 有林黛在,对谢韵儿来说已不公平! 只是从第一次见面那惊鸿一瞥而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是说短时间就可以忘记,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以惠娘身为长辈的身份和见识,就算对他有稍许念头,也会被死死压着不会有任何进展。 没有开始,也就谈不上结束! 沈溪要走,惠娘没有挽留,亲自送沈溪出了后门,态度恭谨中带着疏远。 连惠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沈溪面前保持如此冷漠的态度,作出泾渭分明的姿态。 等沈溪走了后,她心里的孤独感更甚,望着空空荡荡的药铺,她甚至有种马上死了去见丈夫的想法…… 或许只有见到丈夫,才不会如眼下这般内心空落。 “娘,沈溪哥哥走了吗?”陆曦儿从楼梯口探出头来。 “是啊,你沈溪哥哥他走了。” 惠娘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笑容转而变得有些悲哀,“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陪你玩耍的沈溪哥哥,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陆曦儿又抽泣起来,不过很快她想起什么,一把将惠娘给她做的针线包丢到地上,用力地踩了两脚,任性地哭诉:“娘,你赶走了沈溪哥哥,曦儿恨死娘了。” 等陆曦儿再次折回楼上时,连惠娘也突然变得憎恶自己,既替自己恨,也是替女儿恨。 “是啊,是我把他赶走了……” ************ ps:第六更到! 这一章写得我鼻子酸酸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呜呜呜,继续求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五七一章 妾的问题(第七更,贺盟主) 终于在三更鼓敲响时,沈家的流水宴宣告结束,基本上前来赴宴之人,都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才离开。 有的下午来,回去消化一段时间,晚上接着来吃,吃过这一顿,可以两天不吃饭。 入夜后,宴席上多了许多混吃混喝之人。 各家的孩子也多了起来,嘻嘻哈哈中,顺手上去就是一把,可能那手刚刚玩过和着尿水的泥巴,这么不干不净地在卤好的蹄髈上一抓,别人就没法吃了。 也是这天天气好,没有风,沈家摆了不少蜡烛出来,结果散宴后,各张桌子上的蜡烛通通都被人给顺走了。 周氏出来帮忙收拾时,院子里乌漆抹黑,只能让丫鬟准备灯笼出来照亮。 这些人,感情不是自己家,吃得多也就算了,居然还偷走这么多东西。 周氏看了那叫一个心疼,本来为儿子接风洗尘,花多少银子那也是应当的,可花了钱没收到应有的效果……儿子回来一趟就走了,是给她争了面子,但没给她争到地位,老太太还是那么嚣张跋扈地把持家主的位子! 之前不是在宁化的时候就说好了吗?我儿子中状元回来,就让我打理沈家! 唉,我存在惠娘那里的银子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花? “婶婶,少爷让我回来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就在周氏心生不满时,朱山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带回来个相当不错的消息。 “哎呀,还是咱家小山乖,看来婶婶没白疼你,屋子里给你留有饭菜,快去吃吧。”周氏美滋滋道。 朱山高兴地点头:“好。” 听说有吃的东西,朱山哪里还管什么少爷不少爷?吃饱喝足最重要! 在众丫鬟中,今天的朱山是最倒霉那个,被周氏安排跟着沈溪去官驿,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等见到周氏为她留的喷香可口的饭菜,之前的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韵儿,回来就别杵着,赶紧回房准备去,憨娃儿今晚不在驿馆过夜,一会儿就回来。” 谢韵儿那边刚送沈家老小去下榻的院子,回来后人还没坐下休息,周氏就上去把好消息告诉儿媳妇。 “知道了。” 谢韵儿笑着应承。 本来她还想帮丫鬟们收拾一下院子,眼下也顾不上了,从早晨准备,到中午时出城迎接,到下午回来设宴,到晚上送客,这连续紧张忙碌下来,她早已疲惫不堪。 不过既然是与相公久别重逢,晚上的恩爱少不了,还是得精心准备一番,总不能一身臭汗啊? 这样哪里有妻子的模样! 正要回自己院子,谢韵儿突然想起什么,过来搀扶着周氏,小声道,“娘,媳妇有件事跟您说。” “咦!?有什么事不能到明天再说吗?你得赶紧准备准备,憨娃儿这说回就回。我还想早些抱孙子呢……” 谢韵儿道:“娘,这事还真跟您抱孙子有关,其实是黛儿……” 谢韵儿说到这里,周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林黛是让她们婆媳满心郁结的问题,这可是沈溪尚且没读书时,就给沈溪定下的亲事,周氏从来都准备让林黛做自己儿媳妇,只是半路杀出谢韵儿这个程咬金,把林黛大妇的位子给抢了。 “韵儿啊,娘知道你为这事不痛快,不过娘也心疼黛儿那丫头,以后……让她进门,不管怎样不会影响你们夫妻和睦就是……” 周氏在谢韵儿面前不太好帮衬林黛。 这些年的相处,林黛都快成她女儿了,这丫头是有点儿小心眼,见风使舵的事也做了不少,可谁家的闺女是十全十美的?这么听话乖巧的闺女,若是将她嫁出去,周氏自己也舍不得,留给憨娃儿当小妾,看着都舒心! 周氏心想,这可是我用大米饭养大的,她身上的肉都是我沈家的,怎么都要让她还了。 谢韵儿道:“娘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是我想替相公,给黛儿求个名分,让黛儿早些进门。就算让我把位子让出来,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倒是把周氏吓了一大跳。 大妇的位子可了不得,状元郎的夫人,以后诰命没得跑,你说不要就不要? 就算你不心疼我还不乐意呢! 让我儿子背骂名不是?糟糠的妻子,富贵之后居然从妻变成妾了,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戳我儿子的脊梁骨! “你若答应让她进门,选个时间让她进门就是。” 周氏脸上反倒有了几分对林黛的疏远,“小门小户的闺女,不懂什么体面,让她当个妾,伺候你跟憨娃儿就是。” 刚才还要为林黛说情呢,这会儿周氏就开始贬损林黛了。 其实周氏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林黛好,主要是要让林黛能多得到谢韵儿这个“大妇”的疼惜。但显然周氏这会儿的小心思是白耍了,因为自己的儿媳妇通情达理,根本没打算为难这位未来的闺中妹妹。 “娘还是跟祖母商议一下吧,我有些担心祖母不同意。”谢韵儿道。 周氏撇了撇嘴:“不就纳个妾吗,你心里不用想太多,就算你祖母让黛儿进门当平妻,我也当她是妾,谁叫她本来就是我沈家养大的丫头,注定是为了给憨娃儿端屎端尿的!” 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林黛听的……林黛虽然从京城远道回来,如今却跟丫鬟一起在院子里帮忙收拾。 周氏是想让林黛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别想跟谢韵儿争什么,你就算争,我这个当婆婆的也只会站在大妇的立场,嫡庶有序。 林黛本来还在为谢韵儿为她说话感觉欣慰,此时心中已经开始怨恨谢韵儿:“这个坏女人,一定是在娘面前说我坏话,让娘这么恨我。娘以前可疼我了……回头我一定要跟憨娃儿告状,让他保护我……” 说曹操曹操到,沈溪心中正因为许多事情而感觉忧伤,回到家,就见到院子里乱糟糟的,除了丫鬟在收拾外,林黛和沈家二郎、三郎的媳妇也在,还有从邻里请来帮忙的妇人,加上周氏和谢韵儿等人,连同桌椅板凳,摆得快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沈溪中状元后,退婚的柳家成为宁化县的笑柄,估计以后女儿很难嫁出去了。而沈三郎永瑞却成为香饽饽,很快便有双溪镇的一个大地主上门攀亲,短短一个月两家人便走完所有手续,沈永瑞风风光光地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 “娘。”沈溪上前行礼,“爹呢?” “你爹喝多了,你大伯说,要举行什么家庭会议,把你爹、你三伯和四伯都叫了去,估摸今晚不回来了。” 周氏说着,左手把沈溪的手抓起,然后右手握住谢韵儿的纤手,把两只手合到一块儿,“小两口还不进屋?今晚不给娘造个孙子出来,别想出门!” 沈溪倒还好,谢韵儿大窘,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娘啊,这场合说这些……” “怕什么,都是自家人,韵儿跟娘提了黛儿那丫头的事,这样吧,娘给你们做主……刚才我看过期会,明日就是好日子,你迎娶黛儿进门,给你当妾。你同不同意?”周氏俨然把自己当成可以独自决定任何大事的一家之主。 沈溪迟疑道:“娘不跟爹商量一下?” 周氏不满地说:“你爹能有什么主意?活了大半辈子,连个主见都没有,什么事都听他娘亲的……要是你以后能跟你爹一样就好了!” 当媳妇的对自己丈夫听娘亲的话不满,可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跟丈夫学,女人在这方面真是矛盾又自私的动物。 但要过自家的小日子,没点儿自私那不是圣人,是傻子! 周氏又对林黛喝斥一声:“行了,不用收拾,你回房去。晚上好好收掇一下,明天正式嫁进沈家门!” 林黛微微颔首当作答应,却低着头往内院去了,她心里却在嘀咕,这跟沈溪形容的风光嫁进门的模样不同嘛! 简单收拾一下,就算嫁给沈溪了? 那跟在京城先圆房再通禀家里有何区别?那时候还没人打搅,两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以恩爱缠绵,不用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哼,坏人,都不帮我说话! 等沈溪和谢韵儿进房后,谢韵儿那边笑盈盈为沈溪打水,帮沈溪宽衣沐浴,沈溪始终未展露笑容,就连他坐在浴桶里,谢韵儿过来帮他擦背,玉手在他身上使坏,沈溪仍旧怔怔出神。 谢韵儿略微蹙眉:“相公可是在想黛儿的事?” “呃?” 沈溪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谢韵儿已经服侍他半天了,轻轻一叹,却是摇头不迭。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相公一定是在想公事……” 沈溪看谢韵儿一副小女人幸福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不能告诉玉人,其实他此时所挂念的,却是与他相隔不远与他有缘无份的佳人,天各一方时,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如今同处一隅,相见如同陌路,让沈溪心情极为压抑。 “没事了。” 沈溪笑了笑,从浴桶里站起,顺手拿起搭在旁边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体。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相公没事了,妾身这边还没好呢。小山,往里面送点热水……等等,你稍后再进来,等你家少爷穿完衣服再说。” 傻愣愣的朱山尚未吃完饭就奉命过来送热水,可在外面等了半天纯属空等,人都快焉了。 这会儿更是直嘀咕:“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呀,要这么久?就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说?我吃饭可快了……” 等谢韵儿沐浴时,沈溪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本可以悠哉悠哉欣赏美人出浴,可他却继续想着那不应该想的玉人。 最后沈溪无奈摇了摇头,真是人心不足啊! 此时几条街外药铺二楼卧房里的惠娘,将账本拿起又放下,放下后却又觉得哪里不对,需要重新演算,等她连续重复几次后才意识到,这本账其实已经算完了。 所欠缺的,仅仅只是把账册放回原处。 ************ ps:第七更到! 这章是为盟主“鱼子酱哦”大大加更的第四章!同时谢谢所有兄弟姐妹的支持! 天子如此努力,大家不再来一波月票和打赏鼓励? 继续码字去也!敬请期待第八章!(未完待续。) 第五七二章 人生的第二次婚礼(第八更) 沈溪回到汀州府城的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琢磨要让沈溪马上动身回宁化祭祖。 周氏则在寻思把林黛迎娶进门。 两个女人都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规划事情的时候根本就不跟对方商议,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 老太太让儿子将马车收拾好,到中午之前便要动身。 至于周氏这边则更直接,连成婚的礼服都是将就用谢韵儿穿过的那套,随便准备好茶水和红烛,纳妾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 谁叫林黛没娘家人,本身就住在沈家,要迎进门只需要走个简单的程序,拜堂后敬茶,就可以入洞房,连酒宴都省了。 以前老太太根本没把周氏放在眼里! 我是堂堂的一家之主,你就算有本事培养个秀才儿子出来,我要打你相公,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现在却不同了,老太太跟周氏的争斗从明处转为暗处。 当然,即便要争斗,明面上不能破坏沈家人和睦的气氛,要让人觉得沈家上下团结一心,至于谁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娘,您猜怎么着,今天头晌我听丫鬟们私下里说,要准备给小幺子纳妾,纳的就是家中养着的那丫头……现在小幺子都已经有一个了,这丫头是我们沈家用粮食养大的,不该给四郎和五郎留着?给六郎,我看也行。” 王氏听到一点儿风声,赶紧去李氏面前告状。 正在收拾东西的冯氏赶忙推辞:“嫂子你多心了,我家六郎留在家里读书考生员,并不急着成婚。” 王氏瞪了这女人一眼,说把姓林的丫头指给你家六郎,那是看得起他,也不看看你家六郎尖嘴猴腮,没一点富贵相,以为过了府试就能考取生员?那生员还不跟天上的雨点子一样,是个人就能中? 要中生员,那也是我儿子。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是从沈溪中状元时宁化县那些士绅送来的礼物中挑选出来的,摸索着捏了几下,李氏睁开眼,瞥了王氏一下,教训道:“说过多少次了,是七郎!” “是是,娘教训的是,就是七郎,他娘要给他纳妾了,您老就不盯着点儿?”王氏语气不善,“这边四郎和五郎都还没着落,他一个人就要占俩?” 老太太重新闭上眼,掐着佛珠道:“别说谁中了状元,就是中个举人回来,他想娶几个,为娘也不拦着。” 王氏一听就恼了。 如今沈家上下还在考举人的,不就剩下我相公一个?你这意思,是让我相公再纳小的进门啊…… 老娘当初嫁进门时给的嫁妆少了? 当年老娘风华正茂嫁进沈家时,你儿子屁都不是,现在连你大孙子都在考生员,若是他敢纳妾……我非闹得你沈家鸡犬不宁! 沈明新和沈明堂带着沈永卓几个兄弟在外面把马车收拾好,回来复命,老太太当即站起:“走,喝七郎的喜酒去。”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刚才还在我面前装样子,其实你心里不知有多介意,现在就要带你的儿孙去沈家兴师问罪了吧? 王氏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准备去瞧热闹,老太太却道:“七郎纳妾,妇道人家就别去了。” 王氏心里不痛快,脚步是停下来了,嘴巴却没停:“娘自己不也是妇道人家?” 这话也就小声说说! 眼下家分不了,她说这话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者说了,她等着看老太太跟周氏去争,最好能打得头破血流,那样她才好从中渔利。 “把老幺……状元他爹叫上,这会儿估摸还没起来吧?”老太太又提了一句。 沈明堂道:“五弟跟大哥都正睡得香呢,五弟平日饮酒少,这会儿起不来,大哥那边……” “听你这话,你大哥就经常喝酒,是酒坛子不怕醉怎么着?”王氏朝老实巴交的沈明堂嚷嚷。 沈明堂赶紧解释:“大嫂,我不是这意思。” “可你分明就是这么说的。”王氏愤然。 老太太发话了,言语间却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状元他爹被人敬酒,多喝几杯能理解,老大是怎么着,谁逼他喝了?” 昨日里宾客敬酒,沈明钧推辞不过,于是多喝了几杯,至于沈明文却完全是自己找酒喝,喝醉之后还非要把四兄弟拉在一起开小会,仿佛他已接掌一家之主,结果说话颠三倒四,到最后几个兄弟也没听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沈明钧在沈明堂搀扶下出来,沈明钧过来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蹙眉道:“你儿子要纳妾,知道吗?” 沈明钧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娘子没跟我说。” 王氏抢白道:“看看,这当丈夫的,连儿子纳妾都不知道……这分明是没把丈夫看在眼里嘛。这样的女人,可真是世上少有啊!” 被老太太瞪一眼,王氏又闭嘴不言。 沈明文觍着脸出来:“纳妾,谁要纳妾?” 老太太这次不再停留,带着儿孙就往沈家院子去,等到了家门口,里面安安静静,连个来贺喜的人都没有,只有秀儿在打哈欠扫院子。 “人呢?”李氏瞪着秀儿。 秀儿早就听说沈家老夫人不好惹,当下赶紧恭谨回答:“回老夫人的话,少爷去衙门办事,老爷没回来……少夫人跟夫人去了隔壁……” 这称呼让老太太直皱眉头。 什么老夫人、老爷、夫人的?还有少爷、少夫人,谁给编排的称呼?就不能在前面加个数字?在她眼里,小儿子沈明钧算什么老爷,就算称老爷,那也是“五老爷”,沈溪这个少爷也应该是“七少爷”。 “还有心思串门?老幺,去把你媳妇叫回来!”李氏怒气冲冲地道。 让沈明钧去陆家,这可难为他了,他这辈子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包括隔壁家门,对他而言,那是个高的不能再高的门槛,就算自己的老婆、儿子、女儿、儿媳妇可以在那院子里随便走,他却只能绕道行。 沈明文笑道:“旁人不是都说老幺你经常往那门走吗?怎么不敢进去?你若不去,大哥我可要代替你去了!” 老太太直接喝止:“不用了,为娘亲自过去!” 然后沈家四个明字辈的男人只能等着老太太去叫人,沈明堂有些着急:“五弟,要不你去看看,别让娘和……你媳妇吵起来。” 沈明钧就差告诉他这个三哥,其实他根本就没进过隔壁门,不知道里面什么样。 等李氏从大门外回来时,身边簇拥着一大堆人,居然连沈溪也从府衙那边过来,跟谢韵儿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李氏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得意了。 “……七郎啊,祖母看黛儿这丫头实诚,纳进门以后要好好待人家,但也不能让大房这边受委屈。咱沈家,你可是第二个纳妾的,第一个是你大爷爷,你可不能跟他学……” 老太太总爱提一些陈年旧事,语气带着些微感慨,不过老太太总算是对沈溪纳妾这件事表示了首肯。 周氏跟随在后面进来,见到沈明钧赶紧过去站到丈夫身边,陪笑道:“相公,您昨夜没回来,娘又急着要回宁化,妾身就让人先准备,没跟您商议,是妾身的不是。” 沈明钧笑了笑,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懂这些,你决定就好。” 老太太听了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当着沈溪的面还是点了点头:“那好,今天就让七郎先办喜事,明日再回宁化。为娘也先不急着回去,先喝一杯孙媳妇茶再说。”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林黛却并未出现在沈家院子里,原来之前周氏去惠娘那边,就是跟惠娘商量,把陆家当成林黛的“娘家”,迎娶的礼数一切都按照娶亲来办理,也有花轿、喜服、锣鼓班子、鞭炮、宾客等等。 所有这些都是沈溪出门前特别要求的,不过迎亲只是走个过场,从隔壁门送过来,在正堂办完婚事,直接送进洞房。 林黛跟沈溪成婚的洞房,就在中院林黛平日住的西厢,一大早丫鬟们便开始收拾,贴上了大红囍字,又准备好红色的窗花以及红蜡,有了婚房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沈溪在沈家,就有了“东宫”和“西宫”。 东宫自然就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谢韵儿,林黛只能位居次席。 喜宴临时通知街坊邻里,邀请的人不多,而且是闭门宴客,并非昨日的流水席,没有请柬是进不得家门的,沈家人自然都在受邀之列,同时还请了城里几个士绅,这喜宴的档次顿时提升不少。 这都是为了让林黛有种被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感觉。 沈溪能给林黛的不多,若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保证不了,他觉得实在太过亏欠林黛。 作为正房,谢韵儿一会儿也是要留在正堂喝林黛敬的茶,沈溪这个新郎官,在纳妾中应有足够的威仪,但他就是自降身价,把林黛当作正妻一样娶进门。 到了中午,周氏事前选定的吉时到了,当然这基本属于撞时,宾客到齐,就是沈溪亲自出去迎亲。 就见林黛一身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由陆曦儿牵着手出来,与平日里哭嫁是新娘子不同,今日哭的最伤心的反倒是陆曦儿这个“无关人等”。 小妮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好似出嫁的是她自己一般。 “呜呜呜……哇哇哇……” 等林黛上了轿子后,陆曦儿那边更难收场,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最后还是惠娘出来,把女儿拉进院门。 “这陆家的小姐跟新娘子关系好,这是替姐妹出嫁高兴呢。”媒婆在旁边赶紧圆场。 “哦。” 如此说在场的人才算明白,原来要出嫁的不是陆家小姐,而是林家小姐。 至于这林家在哪儿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个小童养媳,本来当成媳妇养的,养着养着就变成妾了。 没有家室倚靠的女娃子,连个能给她做主的人都没有,沈家这么弃糟糠,到底亏不亏心哪!? ************ ps:第八更到! 这章是为盟主“鱼子酱哦”大大加更的最后一章,谢谢您的慷慨!接下来两章,其中之一为打赏10000金币的“水瓶&茶”大大加更,最后一章则是为所有书友爆发!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七三章 林黛进门(第九更) 沈溪纳妾的流程,与平常人家拜堂成婚的礼数基本相同,只是多了妾侍给大妇敬茶的环节。 林黛蒙着大红盖头,也不知身前情况如何,只是按照媒婆的吩咐行事,先跟沈溪拜天地,再将茶水分别敬给李氏、沈明钧夫妇和谢韵儿,礼数就算完成,然后新娘子要到洞房里等相公,沈溪则留下来招待宾客。 “沈老弟大登科后小登科,可喜可贺,为兄敬你一杯。” 沈溪要迎亲,接到请柬后苏通哪怕再忙还是要过来捧场,不但他来了,还带来郑谦等一众老友。 如今郑谦已考中秀才,当初苏通身边围绕的一群朋友,而今基本都已有功名在身,形成了一个范围极广的圈子。 这些人平日在汀州这个地方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跟沈溪一比,星辰面对皓月,瞬间暗淡无光。 沈溪逐一把酒敬了。 以前他借口年岁小不能饮酒,如今推搪不过,好在周氏那边有分寸,知道沈溪今天酒会喝不少,特地为沈溪准备好兑了水的酒,就算把所有与宴宾客都敬上一遍,也不至于令他酒意上头。 苏通等人各自敬了沈溪一杯,沈溪饮下后,苏通察觉有异,笑着问道:“沈老弟怎突然变得海量了?” 沈溪摇头苦笑:“今日我新婚,便喝几杯兑了水的酒,当作心意,诸位兄长切勿见怪啊!” 苏通哈哈大笑道:“难得沈老弟如此坦诚,以前你总以茶代酒我们都不会见怪……兑了水的酒也是酒嘛,如此更好,正好可以多敬你两杯!” 作为状元,沈溪需要招待的人主要是汀州地方的士绅,包括致仕的官员、等候补缺的举人以及家财不菲的秀才,此外就是读书时的同窗以及科举时的同案,至于街坊那边他每一桌敬上一杯水酒便可,能得到新科状元、如今的东宫讲官敬酒,这对于街坊来说已是莫大的礼遇和荣幸。 沈溪的先生冯话齐,也出席了婚宴,不但冯话齐来了,他还带着自己的妻儿前来祝贺,因此此次婚宴顺带成为一次师生联谊。 沈溪恭恭敬敬上前敬酒,回头他还得亲自送冯话齐回家……沈溪祖籍毕竟在宁化,周氏跟老太太商量好翌日回宁化祭祖,沈溪这边要纳林黛进门,已无暇单独抽出时间拜会冯话齐,只能把所有事情拼凑在一块儿做。 冯话齐对此倒是没什么好介怀的。 他是学塾的先生,拿着商会的高额俸禄,在沈溪中状元后,沈家和陆家给他的束脩非常丰厚,拿得他自己都觉得手软。 有沈溪这个状元作为招牌,商会子弟学校的人数已扩充到五百人,学舍几番扩建,如今学校成为汀州府教育行业的旗帜,外人想进也进不了,就连商会中人也要到一定的资历和地位,才能送自家子弟入学,还跟荫监入国子学一样,一家只能送一名子弟入学。 本来谢韵儿还跟沈溪商量,让沈溪带着她去谢府省亲一趟……这是谢家人一直以来的期盼,可沈溪无暇,趁着沈溪纳妾举行宴席,谢家那边也派来了代表,谢伯莲带着长子谢崇前来饮宴。 正妻娘家人来参加姑爷纳妾的婚宴,实属罕见。 沈溪自然得过去给岳父敬酒。 女儿能嫁给状元,谢伯莲老脸上满是自豪,饮下沈溪敬上的美酒,他不忘叮嘱沈溪两句,让沈溪善待谢韵儿,有时间带谢韵儿去谢府看看。 当然,嫁出去的女儿,谁没事会带夫婿回娘家?这通常会被人当作夫妻不和,或是要和离,带丈夫回娘家商讨退彩礼。 把院子各桌都敬了一遍酒,沈溪没有丝毫的醉意,只是想如厕。 回到内院正堂,正在准备枣子、花生(明朝时花生多指香芋)、桂圆和莲子的周氏笑着道:“憨娃儿,差不多该送送冯先生了,回来后早些进洞房,外面有我和你爹照应呢。” 沈溪目光往隔壁陆家的方向看了看,问道:“孙姨怎么没过来?” “不知你孙姨怎么了,突然说跟咱沈家无亲无故,不好意思过来打搅……唉,你孙姨就是这犟脾气,倔强得九匹马都拉不回来。我让她认黛儿当干闺女,明早趁着动身前,你带着林黛过去一趟,当作回门一般,给她磕个头……” “憨娃儿,你孙姨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咱们家,原本说收你当义子,最后没成功,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林黛没娘家,周氏这么做是给林黛找个归宿,落叶归根,就算以后林黛被沈家赶出家门,也好有个去处。 此时日已西斜,周氏勒令沈溪赶紧进洞房。难得李氏早早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回宁化,周氏要在沈家老小面前表现一下一家之主的威仪,可有沈溪这个主角在,别人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等沈溪送走冯话齐,在朱山和秀儿的陪同下到了林黛的房门口,那本就不大的屋门前张红挂彩,还没等他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谢韵儿的轻声细语。 “相公来了?” 见沈溪进门,谢韵儿拉着林黛,从坐着的床沿边站起来。 尽管林黛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不过沈溪仍旧能察觉到小妮子心头的紧张,一双小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不打搅相公和妹妹的好事,妾身这就告退。” 谢韵儿说着,对秀儿和朱山使了个眼色,秀儿过去把莲子和桂子撒在床头,至于朱山,则出去给新婚夫妇端热水和热茶。 谢韵儿到了沈溪身边,浅浅一笑,低声道:“妾身把该教的,都教给黛儿妹妹了……这是娘特地吩咐的,相公可不要责怪妾身。” 林黛没有母亲,也没有女性亲属,关于一些婚前教育方面的事,就需要周氏来操心,周氏毕竟是婆婆,时间仓促下,便委托谢韵儿这个大妇代劳……周氏这是想顺带增进一下两个儿媳妇之间的感情。 但周氏显然没有明白林黛的心思,林黛对谢韵儿抱着的警惕性很高,一时间不可能对谢韵儿袒露心扉。 沈溪送谢韵儿出了房门,朱山已经端着水盆进来,傻乎乎地问道:“少爷,洗脚水已经端进来了,要不要我给您洗脚?” 林黛开口道:“秀儿,小山,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朱山和秀儿在京城听惯了林黛的指使,此时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二女把该放的东西放好,转身出门,顺带连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沈溪才刚回过头,未及过去给林黛挑开盖头,林黛自己就把盖头摘了下来,此时林黛望着沈溪的俏脸上满是委屈。 “怎么自己把盖头摘了?”沈溪走过去,没好气地问道。 林黛撅着嘴说:“总是盖着,看不到东西,回来的时候差点儿被门槛绊着。之前她在房里……我不敢摘。” 沈溪心想,林黛心里有对谢韵儿终归有敌意啊。 “韵儿是想跟你建立好关系,毕竟以后……你们是姐妹嘛。” 沈溪此时想替谢韵儿说点儿什么,但其实他夹在中间很难说把一碗水端平,就算他能做到,林黛也会觉得他心中有偏颇。 女儿家,又不会关心国家大事,能想的就是家长里短,往往会冲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果然,林黛听到这话,伤心地低下头,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不振,没有丝毫新婚时的喜悦。 沈溪握住林黛的小手,笑道:“黛儿,你不总说想嫁给我吗,今天是我们成婚的大喜日子,开心些好不好?” “可我开心不起来。”林黛贝齿咬着下唇。 沈溪道:“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回京城,以后在同一个院子里,关上门过我们的小日子,就算你心中对韵儿有介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客客气气不好吗?” 沈溪对林黛的要求不高,不求你多么快接受自己是妾侍的身份,但不能胡乱发小脾气,至于跟谢韵儿的感情,完全可以通过生活在一起慢慢培养。一家人凑一块儿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以前林黛跟谢韵儿是用晚辈和长辈的关系来相处,以后只能是闺中的姐妹。 以沈溪对两个娇妻的了解,她们虽然性格各异,一个独立,一个偏狭,可都心地纯良,更重要的是她们内心孤独,渴望有丈夫和好姐妹的陪伴,时间总会让她们走到一起。 “哦。” 林黛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摆好的洗脚水,“那我帮你洗脚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以后就算是夫妻,自己的事情最好还是自己做……我也不用你特意照顾,这些年来,你总该对为夫有所了解吧?”沈溪笑着说完,坐到床沿边上,麻利地把脚洗干净。 林黛见状,主动把合卺酒的酒壶和酒杯拿过来。 不在意挑盖头的礼数,林黛对于喝交杯酒倒是非常介意,似乎她觉得这才是沈溪在婚房首先要跟她做的。 “以前看你跟别人喝交杯酒,我心里好难过。”林黛给沈溪倒了一杯酒,递到沈溪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不小心洒了些在手上,还未来得及擦拭,沈溪将她的手拿过来,把她手上的酒吮进口中。 “坏人,就会捉弄人家。” 酒水尚未入口,林黛的小脸已经染成一片色,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以前沈溪眼中的林黛,是个活泼会耍心眼的小辣椒,但从未有过眼前如此貌美如花。 美人在前,只等绽放,他哪里还顾得上喝交杯酒?伸手将佳人揽在怀中,头已经靠上前去。 “嗯……不行,还没喝交杯酒,不许亲我!”林黛倒是很讲原则,没喝完交杯酒,就是没完成准备工作,最后一步圆房就不能进行…… 沈溪稍微有些扫兴地与林黛喝过交杯酒,林黛站起身把酒壶、酒杯送回桌上,却被沈溪一把拉了回来。 “做什么呀?”林黛又有些气呼呼的,“以前跟你一起睡,也没见你这般猴急,现在你都娶别人了……” 沈溪心里一叹,以前不是因为还没这层夫妻关系吗?那时属于名不正言不顺,我这是为你考虑,你反倒埋怨我。 沈溪道:“正好,我要出去一趟。” 林黛急道:“出去做什么?”很显然,她是怕沈溪在这种时候去见谢韵儿。 沈溪道:“先前我水喝多了,去趟茅房不行吗?” *********** ps:第九更到! 本章是为“水瓶&茶”舵主加更!同时谢谢所有书友的支持! 然后……天子惊讶地发现,“andyfans”大大慷慨打赏,如今已经是本书第九位盟主了!天子无以为报,唯有明天继续爆发酬谢大大的厚爱!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七四章 回门(第十更,谢所有书友) 沈溪和林黛从小就住在一起,同榻共枕已是平常之事,并不当此为稀奇,甚至上了床后,林黛本能地把床里面给占住,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可不是跟沈溪争一时长短的时候,今天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林黛不再是懵懂少女,有谢韵儿一番指导,哪怕再迷糊也知道其中奥妙了。 谢韵儿除了把大概事情交待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诉林黛,作为新婚妻子应该在新婚时要做的事: 把一切的主动权交给相公,别的什么都不用想,若是觉得害羞,把眼睛闭上也可以。 毕竟沈溪已经是“过来人”。 林黛对谢韵儿抱有很大警惕,但谢韵儿的话她又不得不听,到底她没什么经验。 她只好按照谢韵儿的吩咐,把所有的事交给沈溪,她只管躲在被窝里,羞喜地看着沈溪,因为二人相处的时间太久,甚至连对方身上有什么脾性都一清二楚,少了新婚夫妻相互间的神秘感,在应对上圆润许多,但少了激情。 才洞房花烛,就好似已经成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 沈溪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跟林黛认识快八年了,那是否代表他们之间的“七年之痒”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但很快沈溪发现,他对林黛的了解还不够深,随着夜晚的到来,林黛身上的热情彻底打开后,沈溪更深切体会到这点。 入夜后,沈溪特地将大红花烛点燃,很快他便饿了,可林黛不给他吃饭的机会,此时小妮子痴缠得紧。 “我们吃点儿饭可好?”沈溪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哼!”林黛的回答很直接。 这可是怨妇才会发出的怨叹啊,沈溪作为伟丈夫,只好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最后还是周氏想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没吃晚饭,可能饿得慌,入夜后让朱山和秀儿送了吃食过来,林黛没什么胃口,沈溪却吃得很香,这让林黛在旁边看着很不满。 “就知道吃!” 林黛抱着被褥,挠了挠后背,却发觉看别人吃饭是很遭罪的事情,所以她将婚服胡乱套在身上,下来跟沈溪一起吃。 晚上又是一阵浓情蜜意。 谢韵儿算是全熟,而林黛最多只能算是半熟,吃夹生饭,让沈溪稍微觉得有些别扭,但很快也就甘之如饴。 第二天鸡鸣五鼓,林黛睡得很安实,沈溪却老早就醒来了。 本来洞房花烛应该日上三竿起,这才符合意境,可他到底算是“二婚”人士,对很多事情能够泰然处之。 倒是林黛,昨夜的疲累令她极为困顿,小妮子昨晚着了凉,浑浑噩噩起来看了沈溪一眼,躺下接着睡,沈溪一摸她的头,稍微有些烫。 “都怪你,哼,我都说了,做那事穿几件衣服也是可以的。”林黛起床穿衣服时,带着几分幽怨。 沈溪笑了笑,其实他觉得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小夫妻间不能做到和谐,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稍微不注意就容易感染风寒。 起来先不能吃早饭,得先去敬茶,是为“儿媳妇茶”,而后还要“回门”,往隔壁的陆家去一趟。 周氏验过白喜帕,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不过肚子里却在嘀咕:“真是个憨娃儿,非要等成婚……莫不是又割破了手来糊弄老娘?” 以前周氏是不相信沈溪懂得那些鬼花样的,可在她亲眼见识过后,有些事她还真不能不信。 “快点儿过来吃早饭,估计你祖母快来了,趁着她没到,吃过饭带着黛儿去给你孙姨磕头!” 周氏总记挂惠娘,这两天她也察觉到惠娘有些不太正常,但她只是想,或许是沈溪成婚勾起了惠娘的伤心回忆……一个寡妇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喜事。 沈明钧、周氏、沈溪、谢韵儿、林黛、沈运、沈亦儿,一家七口人第一次以一家人的身份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沈明钧一语不发,只顾拨自己碗里的饭粒,周氏却很高兴,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不断嘱咐让大家多吃些。 谢韵儿面色自然,怀里抱着小姑子沈亦儿。 沈亦儿对这个嫂子很“满意”,只是她很挑食,不像周氏怀里的沈运那般好伺候……沈运基本是喂他吃什么便吃什么,等他摸摸肚子抬起头看向周氏时,周氏就知道儿子吃饱了,将人放下,让他跟姐姐出去玩。 “本来还打算让憨娃儿给运儿开蒙,这会儿也没闲暇,以后还是让他跟着冯先生读书吧……” 沈运才四岁,望子成龙的周氏已经在琢磨给儿子开蒙的事情了。 …… …… 当天沈家人就要启程回宁化祭祖,沈溪陪林黛“回门”,一切从简。 不会有回门宴,都是自家人,周氏还在旁亲自陪同,到了陆宅内院主屋,惠娘稍微打扮了一下,毕竟是见自己的干女儿和干女婿,把红封提前准备好,在新婚夫妇给她行礼后,她便把红封递了上去。 沈溪一摸就知道里面价值不菲,不是铜板或者碎银子,而是银票。惠娘出手,能寒酸到哪儿去? 按照周氏的吩咐,沈溪是要给惠娘磕头的。 但惠娘怎么都不接受,因为沈溪是官,她是民,她又并非沈溪的直系亲属,用她的话来说,如此不顾体统是会折福折寿的。 见惠娘坚持,周氏就没勉强,但基本的礼数还是需要。最后惠娘简单摆了个宴席,宴请“亲家”,连丫鬟也能跟着吃顿好的。 “……中午前就要动身往宁化,我和他爹肯定会回来,憨娃儿和韵儿、黛儿,可能直接就往北去,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 周氏这话是对惠娘说的,目光却看向沈溪。 这次儿子归家省亲,已是朝廷的恩赐,来回一趟就要四个月,当官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消耗在路上。或许只有等沈溪官位高了后,将他们夫妻接到身边孝敬,才能经常见到儿子。 惠娘看着沈溪,似也有征求之意。 沈溪道:“不出意外还是会回汀州府城,从汀州府城西去走赣江,怎么都要方便些。” 惠娘听到这话,就知道沈溪会再回长汀县城一趟,她心里升起一抹喜悦,可她心情极为复杂,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这边宴席还没结束,李氏已带着沈家人准备启程,丫鬟不断进来催促。 周氏气呼呼地道:“又不是赶着投胎,我儿子中了状元,祖宗们知道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嘛,非得这么急干嘛?” 等她带着儿子、儿媳出了门口,李氏已颇有威仪地站在沈家门前等候,周氏只能老老实实上前行礼。 “姐姐一路保重。” 送行时,惠娘对周氏多有嘱托。 周氏安慰一番,说的都是回来后重开药铺的事,其实是想告诉自己的好妹妹,她暂且不会跟沈溪去京城,不用担心沈家人从此一去不回。 …… …… 庞大的车队一路到了府城北门,不过在出城门时,还是要先等候一下,因为沈溪得先去驿馆那边看过后交代清楚才能上路。 沈溪对张老五等人千叮咛万嘱咐,这趟他回宁化省亲,要拜祖坟,从汀州府城往宁化乡下一来一去需要花费十天时间,回来后稍作准备,就要押送阿尔梅达等人回京。谢迁给他的期限是五月底,他尽量要在五月下旬之前赶回京城。 办皇差,可不能压着时间做事,能早就尽量早些,这样才不会出纰漏。 沈溪去驿馆时,得到了一封信,信是玉娘从泉州府城写来的。 信的内容相当隐晦,看起来都是些日常情况,但其中却蕴含深意,提到“家中困顿”“长兄父母妻儿病卧在床已久”,沈溪一看就明白,玉娘是告诉他泉州地方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提到“又有次兄与人交恶误伤于人为衙门所囚”,等于告诉沈溪,老百姓与官府交恶,可能会引发更大民变。 时间有些赶,沈溪没法再折返回去跟惠娘商量事情,便写了一封信,让衙役帮忙送到商会,请惠娘帮忙运一批平价粮食到泉州府,再通过商会分馆的人,将粮食尽可能送到灾民手中。 这是沈溪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也知道如此只是杯水车薪,泉州地方抗粮事件最大的导火索是官府有灾不报,照原来的税赋比例收税,汀州商会再有钱,也没有能力为一府百姓交税。 沈溪心想:“玉娘得刘大夏吩咐前来调查抗粮案,始终没有动手的权力,不扳倒张濂,这案子不会有进展。但要让张濂倒台,至少要等四五个月,泉州可能要引发一场大的民乱。” 其实福建这个地方并不太平,作为边疆沿海地区,除了有倭寇犯边,少数民族也频频反叛,就连民变民乱也远比别的地区多,这也是福建会同时有都司和行都司的原因。 若抗粮案真的引发出一场大的叛乱,料想只会被压制在福建省境内,但闽西与泉州相距不远,这几年相对富庶的汀州,可能会成为民变的受害者,受到波及。 “憨娃儿,等你好久了,快上车,这就回宁化了!”周氏等了半晌才见沈溪回来,老远便向沈溪催促。 老太太板着脸孔跟李氏说了一句,大概跟不许王氏称呼沈溪“小幺子”一样,不准周氏称呼沈溪的小名。 “知道了。” 沈溪心中稍微有些纠结,这么大的事,他知道后上报朝廷责无旁贷,可他又知道自己到福建来除了省亲就是迎接佛郎机使节,他可不是巡察御史,没资格对地方官府施政说三道四。 玉娘自然会将消息通知京城的刘大夏。 但刘大夏是谨慎之人,不会随便扰乱地方平稳,或许会将泉州的乱局按下不报。 沈溪又想到另一个人,那便是谢迁,沈溪觉得有必要把泉州的灾情上报谢迁知晓。 中原旱灾,福建风灾和蝗灾,大明朝处处是灾,你身为内阁辅政大学士自然要做到心知肚明。 ************** ps:第十更到! 这一章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的支持! 距离十二点还有四十分钟,大家还想天子来一章吗?月票和打赏鼓励就行了,来吧来吧!天子拼命去也!(未完待续。) 第五七五章 找麻烦(十一更,再谢书友!) 沈溪在大明朝官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中了状元如何,少年得志又如何,不过只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员,大明朝官场的精英汇聚于此,谁都不敢说自己是朝廷必不可少的那位。 这朝廷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连励精图治的弘治皇帝偶尔头疼脑热不出来上朝,朝廷不也没出乱子? 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顶着,大多数官员想的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就好! 但总有人是没法撞钟的,就如同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他每天要面对的奏本不计其数,写票拟,还要跟六部的人沟通,丝毫不敢马虎。 谢迁这段时间,就发觉身边好似少了什么东西,特别不趁手,皇帝那边有难题,他竟没法解决,有什么黑锅需要人背,连个识大体可供差遣的人都没有。 “那些家伙真不懂事,让他们体会上意去办理事情,非搞砸不可,想想还是沈小友在的时候比较好,一人顶一群哪!” 沈溪的才学自然是很好的,能考取状元就是证明,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没人认识的天书就他一人识得,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给太子上课,沈溪才上了几堂课就让太子面貌一新,为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争了光。 沈溪关于建文旧事的奏禀很得体,若非皇帝忌于太宗皇帝的威仪,指不定已下旨恢复建文年号。 这小家伙还会治病,能让太子死里逃生。 书画也精通,《清明上河图》里有几个人物都一清二楚,要不是沈溪,徐溥赠画给李东阳的事可能会成为世人笑柄…… 当然,最被谢迁看重的,并不是沈溪的才学,而是他的好脾气和为人处世的态度。 明知道被利用,也不急眼,办完事情后不计回报,偶尔消遣他两句对答颇为有趣,要不是身份相差太悬殊,谢迁甚至觉得,跟沈溪做忘年交也是不错的事情。 可惜啊可惜,人太过有本事是会遭人嫉妒的,连一向与人无争的王鏊都看他不顺眼,同僚虽不至于挤兑,嫉妒心总是有的,这趟被提早发回乡省亲,也是沈溪被疏离的结果…… 迎接佛郎机使节和贡品的事他做得好尚可,若出了什么差错,回来可能就要被降职,从詹事府发配回翰林院修书。 谢迁想了想,其实让沈溪回去修几年书,并非坏事,年长几岁后就不会这般碍眼了,现在谁都盯着他这个十四岁的新科状元。 本无任何关系,谢迁心里还是很想帮沈溪一把,因为他很惜才,可就在他为沈溪离开京城感觉不值之时,沈溪就把麻烦给他找来了。 沈溪居然写信告诉他,华北一代发生了大旱,眼看春收就要面临大面积减产,百姓将会流离失所。 几个月后才会发生灾荒,你现在报的什么灾? 最基本上奏的规矩都不懂,灾情要发生了以后才能奏报,没发生你奏报,万一一场及时雨下来缓解灾情,又或者是旱灾没你形容的那么严重,皇帝肯定要降你个妖言惑众、小题大作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 这小子很狡猾啊,你觉得地方灾情严重,上书皇帝就是,写信给我是几个意思? 我是内阁辅政大学士,不是治理地方的父母官,更非监督地方的御史言官,跟我说了不等于白说? 本来这种信,谢迁完全可以当作没看到,他直接将沈溪的信揉搓之后扔在一边。可等他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才知道这封信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身为一个对天下百姓负责的官员,知道地方可能发生旱灾,不予以关注,良心过意不去啊。 谢迁把沈溪的信捡了回来,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对于沈溪所提的内容,他只能用痛心疾首来形容。 按照沈溪的说法,这场旱灾可能会令来年华北及中原一代发生巨大变化,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地方官都没上报,你不过是从运河边上走了一趟,知道什么?算了,我派人去查查就是。” 索性距离京城不远,沈溪说得很清楚,只要出了京师,旱情就在眼前,越往南越严重。谢迁派人出京没几天,第一批回报的人就回来了,把灾情一说,比沈溪形容的只有更严重,后续回来的几批人,都印证了沈溪的说法。 华北和中原地区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灾! 谢迁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大的事情,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发生,居然没丝毫的消息传来,他认真翻阅了华北以及中原一代地方官的上奏,未有只字片语提到这次灾情,反倒恭维弘治皇帝“风调雨顺”的文字比比皆是。 “难道不派一个沈溪出去,天下人……包括皇帝和内阁,就要被蒙在鼓里吗?” 谢迁有些愤怒,他马上写了奏本要向皇帝禀明此事,作为内阁大学士,写奏本并非他的本职工作,谢迁很久没亲笔写过奏本,拿起笔都有些手生了,到底是批别人的奏本容易啊,自己来写,一时间真有些无从下笔。 不过,谢迁仔细想了想,灾情该提还是要提的,不过地方官瞒报的事就不说了,旱灾也先往小了说,让弘治皇帝以为,这只是偶发的一次小范围旱灾,让朝廷有所准备才是最重要的。 谢迁把奏本写好,趁着这天午朝朝会,谢迁到了乾清宫,面对皇帝的召对,他果断将自己的奏本呈上,等皇帝看过后,脸色立即变了。 奏报旱灾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内阁大学士,是否说明都察院形同虚设? “闵少保,怎么回事?”皇帝怒气冲冲拍了一把桌子,让太监将谢迁的奏本送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闵圭面前。 闵圭看过后,本想直接斥责写奏本的人僭越,但想到这奏本是谢迁所上,他还是改换了辩论的方向:“陛下,是臣失职,臣回去必当严加查明……” 到了此时,在场的大臣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等皇帝让人把谢迁的奏本读了,在场大臣不由悚然色变,居然在京城周边发生旱灾,而且是从头年年底就发生之事。 李东阳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先派人去地方查探,以观灾情轻重,以便作出妥善安排。” 李东阳这话带着一点敷衍,不过作为“李公断”,能当机立断给皇帝出如此提议,也说明他是为皇帝着想,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连李东阳自己都没听说华北和中原地区发生了严重旱灾。 朱祐樘微微点头:“此话甚为有理,着户部侍郎高明城带人前去查看京师、河南和山东等地灾情,不得有误。” 地方发生旱灾,皇帝就算派人去查,也应该派科道官员去比较合适,可皇帝却直接派了户部侍郎去,这说明皇帝因此事对科道的人有所不满。 至于高明城这个人选,在场有很多大臣还不赞同,因为这个人本身品格就很一般,高明城是从河南巡抚任上调任户部郎中,后来又因为献出贪污的赃款获得弘治皇帝重用提拔为侍郎,让他到地方行使监察之责,难保他不会要挟地方,发生中饱私囊的行为。 况且,户部内部对于高明城贪污受贿有公认,他的户部侍郎当得有名无实,刘大夏对他防范得很紧,此时派高明城出去,很难保证不会引发民乱。 不过自从高明城投奔张氏兄弟后,便为弘治皇帝器重,简直要把此等奸邪当作心腹来使用,一个乙科出身的官员,能做到六部堂官已惹人非议,皇帝不会是准备让这个乙科出身的贪官进一步当尚书吧? 午朝散了,闵圭几步追上谢迁,带着几分愠色,厉声问道:“谢阁老这般做,怕是有些不太厚道吧?” 一句话,就令场面尴尬万分。 同为朝臣,所做的都是为朝廷谋福祉,七卿之一的左都御史直接呵斥内阁大学士“不厚道”,这是要准备掐架? 谢迁神色傲慢,似乎并不想跟闵圭解释什么,倒是旁边右都御史佀钟赶紧过来劝说:“谢阁老不过是公事公办。” “既是公事公办,有此等事为何不先知会我都察院?奏本连通政司都没过,直接就带到圣驾之前,这是要行内阁大学士的便利?” 任何人的奏本,照理说都是要从通政司转呈,到内阁,再从内阁到皇帝手上,中间还会涉及到誊抄、备案的问题。 地方发生旱灾,这种奏本按照既定程序上奏,闵圭作为左都御史不可能事前一无所知。现在他却被皇帝问了个哑口无言。 一向大公无私的刘健冷声道:“地方有灾情,所知之人如实上奏,不该是为人臣的本分?倒是朝廷上下对此一无所知……确实应该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有意瞒报。” 李东阳没说话,谢迁也没说话。 在这个问题上,谢迁的确有诚心为难都察院和地方官府的意思,他或许是觉得“理亏”。 有刘健这番话,闵圭再想追究,便要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七卿,论地位跟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也是无法相提并论,质问谢迁不过是一时出离愤怒。 旁边马上有大臣过来说和,闵圭气呼呼拂袖而去,众大臣各自散了。李东阳才看着谢迁道:“于乔今日似乎莽撞了些,不像你平日的性格啊……” 谢迁苦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觉得,今天实在是有跟朝中大臣怄气之意。 “宾之兄提醒的是,或许是考虑有欠周详吧。”’ 谢迁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若非地方对灾情隐瞒不报,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我至于出来当这个坏人吗? 说到底,还是沈溪小友给我惹麻烦。 此时,沈溪给谢迁找的第二个麻烦,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 ps:第十一更到! 天子已经精疲力尽,尤其是写惠娘母女那几章,一直情绪低落,能完成爆发的承诺殊为不易,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五七六章 分家伊始(第一更) 沈溪自从六岁时离开桃花村到宁化县城,再未回去过,沈明钧夫妇生怕他被老太太扣在乡下不许读书。 此番沈溪回乡祭祖,提前安排好的阵仗非常大,沈家主脉旁支六七十号人,要随同一起回乡下祭祖。 曾经作为“祖坟看守者”的李氏,也感觉当初丈夫分家分到桃花村是上天的安排,就因为靠近祖坟,沾了光,儿子才会中秀才,孙子才会中状元。 那时的苦,就是为了今日的荣光啊! 不过老太太的风光,完全被沈明钧一家给盖过了,沈家主脉旁支的人都有几分世故,到沈家打招呼时,他们对沈明钧夫妇的态度明显要好过对老太太。 宁化县衙特地派人随沈家人一同回桃花村,城里已经开始树状元牌坊,以及老太太的贞节牌坊。 宁化县因为在大明朝已经出了两位状元,也突然变成别人口中的“状元县”,连知县都恳切地请求沈溪为宁化县东门留下墨宝,而东门的名字相应改为“状元门”。意思是,沈溪就是从这道门口走出去,踏上考状元的路。 沈家刚回宁化,尚未回桃花村,家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这位客人,连老太太都不得不重视,正是王陵之的父亲、王家家主王昌聂。 王昌聂跟沈家渊源颇深,现在沈溪才知道,原来王家如今居住的宅子,是沈家中兴时的老宅经过修缮改建,王家给沈明钧、沈明堂和几个沈家孙子辈的孩子提供过差事,对沈家人算得上“仁至义尽”。 这次前来拜访,王昌聂不是来恭喜、攀关系的,或者让沈家报答他什么,他是来感谢沈溪。 因为沈溪的教导,王昌聂的二儿子王陵之考中武举人,如今已在边军供职。 王陵之是王家第一个考上举人的,虽然只是武举,但这也令王家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沈溪以前跟王昌聂见过,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这次王昌聂上门,显得极为谦卑,沈溪既是王陵之的“授业师兄”,又是朝中大员,王昌聂上来就给沈溪磕头。 “里面请。” 沈溪亲自将人扶起,然后邀请王昌聂到堂屋里面叙话。 以前家里有什么客人,接待的必定是李氏,其实以前沈家也不会来什么重要客人,但现在情况不同,王昌聂临门,连老太太都要靠边站,人家是来找“沈大人”商量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跟着进去掺和。 连老太太都不能进去,她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子辈更别想进去了。 沈溪与王昌聂分宾主坐下,王昌聂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上前:“沈老爷,这是草民为感谢您教导小儿,特地送上的薄礼,请笑纳。” 王昌聂带的礼物已经够多了,完全不需要格外再送一份。而这次送的东西,沈溪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有些惊讶,王昌聂居然要把他目前住的宅子送出来? “世伯,你这是……” 沈溪跟王昌聂之间无亲无故,要说唯一的关系,这是他父亲以前的雇主,不过眼下通过王陵之的关系,沈溪称呼一声世伯也无不妥。 王昌聂笑道:“这是沈家以前的老宅,如今小儿得沈老爷教授,考中武举,又在军中效力,应当原宅奉还!这房契和田契,都在官府申报过,沈老爷过名就可。” 沈家的老宅,在宁化县曾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汀州商会崛起,宁化县多了不少新贵,这些人社会地位不高,但有的是银子,陆陆续续扩建自家的宅子,令沈家老宅在宁化县不再那么现眼了。 沈溪道:“无功不受禄,此等厚礼,我不能收。其实师弟他能够有出息,完全是因他天资聪慧……” 王昌聂脸上涌现一抹苦笑。 儿子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要说儿子的确力气大了些,可根本不懂什么武功招数,没有沈溪教导,只算是莽夫。 在文墨上,儿子更是个愣头青,最后竟在沈溪的调教下,将复杂的兵法和韬略熟记于胸,这是多了不起的成就? 王昌聂道:“草民于城内重新买了宅子,屋舍已修缮好,不日就会举家搬迁过去。” 听这话,沈溪便知王昌聂早就有把沈家老宅归还的想法,所以提前重新购买了宅基地修缮扩建,王陵之中举人,王家就要把住了几十年的宅子归还,那实在不公平,不过王家一心一意要搬走,沈家把老宅赎买回来,倒是可行。 沈溪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王昌聂先是推辞,但后来见沈溪坚持,终于应了。 沈家中兴,若沈家用一些“非正常手段”讨要回去,王家可以说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做顺水人情,把宅子当作是谢礼送给沈溪,但就这么平白无故将自家价值上千两的大宅子送出来,的确是亏了些。 现在沈家要赎买,那就合情合理了,价格上当然会尽量低一些,当作酬谢。其实有周氏在商会的股份,只要王家肯卖,银子自然不用担心。 这么大的事,沈溪自然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其实没什么好商议的,人家王家肯把宅子让出来,沈家已不能再挑理,当初又不是王家巧取豪夺把沈家老宅给抢走,是正常买卖,你沈家大老爷不争气,把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和铺面给卖了,怨得了谁? 李氏听到这消息,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总算等到这一天,老头子……我对得起你沈家了……” 当初沈家败出去的老宅,现在能赎回来,还是经由她之手,她就是沈家复兴的大功臣,死后在九泉之下也能跟列祖列宗交待。 但最后李氏把所有积蓄拿出来,还是差了四百多两银子,周氏本想痛快地说,银子我包了。可此时,她只能聪明地改变口风:“娘,不如让媳妇回去跟掌柜的借,当作是预支的工钱。” “好……不妥,我们沈家的宅子,得靠自己的力量赎买回来,这样吧,去跟王老爷说,咱先付给他一部分,等把我目前的宅子卖了,再给他剩下的部分。如此他总该放心了吧?” 李氏很舍得下血本,为了赎买象征性意义更大一些的沈家老宅,她居然准备把现在住的大宅子给卖了。 沈溪点头道:“那孙儿去跟王世伯说。” 李氏简直想抱着自己的孙儿好好摸摸他的头,这个孙儿怎这般有本事?考了状元,还这么通情达理会说话,办事妥帖,王家少爷居然也是孙儿给一手调教出来的? 李氏根本没跟别人商议,就这样与沈溪两个人决定这件事。送走王昌聂,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家里人多少有点儿意见。 如今宅子住得好好的,各门各院都有自己的小日子,现在倒好,老太太一句话就要把宅子卖了,以便有银子去赎买王家老宅……太平过日子,何必费那力气折腾? “七郎,你觉得此事如何?” 沈明堂一句话,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以前,这种事问意见肯定要问李氏,别人说了等于没说,现在只要沈溪觉得对,连李氏都没半点反对,不过为了尊重,沈溪事事还是要征求李氏的意见。 “我同意祖母的意思,王家宅子本就是我沈家老宅,如今赎买回来,当作是祭祖前对列祖列宗的交待吧。” 李氏心里那个高兴,看看我的孙儿,这话说得多好听?正要去祭拜祖坟,等家祭之时把老宅赎回来的事一说,让沈家主脉和旁支的人知道我们才能代表宁化沈家! 沈溪又补充道,“不过如今的宅子也不能卖,所需银钱,等我日后领了俸禄,从俸禄里出,直到将债务还清为止。” 本来李氏还在为孙儿的英明决定暗自欢呼,听到这话,她神色突然僵硬了。 乍一听,这似乎是跟她唱反调,我要卖宅子,你不肯卖,要自己出钱,这是仗着你有能耐可以赚到钱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孙儿孝顺啊,知道祖母在这里住习惯了,经不起折腾,就花自己的银子赎买老宅…… “祖母以为呢?”沈溪最后看向李氏。 李氏笑着说道:“王家老爷是看在七郎的面子上才肯让出老宅,此事,有七郎你全权做主吧。” 沈溪心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沈溪道:“那我一个小辈就在这里说句话,沈家老宅赎回来后,各房人,愿意搬过去的,可搬到那边,不愿意的,继续住在这里便可。毕竟都习惯了,祖母觉得呢?” 李氏察觉沈溪这提议有些不太对劲,过去和不过去……这么做,不等于是分家了? 但刚才说了让孙儿做主,现在就反悔,不是打自己的嘴吗? “嗯,七郎说得有理,住不习惯的,暂且留下,等过些日子再搬过去就是。”李氏到底人老成精,这话圆得很快。 不过李氏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若真的是沈家人分两处住,就算同在宁化县城,以后就不是她一个小脚老太太能决定一切了。 沈家分开两边,李氏肯定是要搬到沈家老宅,而各房人中,只有三房的人会主动搬过去,别的估计都会选择留下。 既然留下,那日常的开销就不能由老太太负责,因为两边隔着段距离,老太太鞭长莫及,这边谁服谁? 只要是成家立业的,都要过自己的小日子,银子便会独立自主,荷包一独立,这沈家不就等于是一盘散沙? 再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沈家就算真正意义上分家了。(未完待续。) 第五七七章 祭祖(第二更) 从沈溪的角度来讲,沈家如今分不分家,对他的影响并不大……无论分不分,他都要单独到外地为官,近期则是当京官,过自己的小日子,沈家人不会跟着他出去,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几时就会被调到别处当官。 沈溪想得很开,宁化这边的产业他一点儿都不想沾,因为跟沈家人争,对他来说有害无益,他的志向不在于跟一群封建守旧的族人争一时之长短,权力和社会地位,才是他要争取的东西,别的,他一概看不上眼。 不过从道理上来说,沈溪至少要为重新整合家庭结构作一点事情,那就是帮他的父母争取独立自主的权力。 周氏对于儿子的好意却有几分不赞同! 没错,她以前是想早些脱离老太太掌控,可如今她反而不希望分家了。以后花钱是能名正言顺,可赚再多的钱,也不及儿子的官提升一级,她被沈家压抑这么久,就等着将来继承老太太的位置,做沈家的大家长。 王家把沈氏老宅让出来,过户手续不急在一时,沈溪说是拿自己的俸禄去买大宅,其实不过是变相让老娘有方法把银子“洗白”……他自己又不回宁化来住,尚不至于拿自己好几年的俸禄帮沈家赎买大宅子。 李氏对赎买沈家老宅的事很上心,在往桃花村前,赶紧把沈家主脉和旁支的人叫来宣布,然后亲自带人去王家签订赎买契约,总之她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沈溪正好可以趁着这一两日时间拜会师友。 三月初七,沈溪在见过启蒙恩师苏云钟之后,与沈家上下一同出回桃花村。 三月初和沈家其他各房的男性家长。 再往后则是沈明钧一家人,包括他夫妻二人,儿女和两个儿媳,代表他们在沈家中地位仅次于各家家主。 再其后是沈明文一辈的男丁、沈家第三辈男丁。 再后则是沈家的第四辈。 李氏这一脉人丁算不得单薄,但毕竟祖辈份属老幺,同族里其他第四辈人中大的已经成婚生子,比李氏的长孙沈永卓年纪还要大。 至于妇人和刚会走路已经尚在襁褓中的孺子,则留在最后。 里长亲自主持祭祖典礼,旁边围观的桃花村以及周边村子的人可有不少,平日乡亲都以为沈家单薄得只剩下李氏这个寡妇带着几个儿孙,不祭祖别人不知道,原来沈家是这样一个大家族。 “庚申年三月甲子日,新科状元、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翰林院修撰、东宫讲学官沈溪回乡祭祖,当日晴空万里……” 状元回乡省亲,这是当前宁化县的头等大事,县衙派来的人中有专门记录此事。 沈家虽然是寒门,但毕竟祖上阔绰过,在所有祖坟中,最显眼的当属谥号为“忠直”的沈溪的曾祖父的坟墓。 沈溪祭祖,先要将自己中状元为官的消息告诉列祖列宗,磕头上香后再分钱撒酒,然后是在火盆里烧纸钱,而后他会站在一旁,等沈家人依次上来祭拜之后各自退下。 因不是送葬,按照道理来说是不用哭祭,但到后面妇人祭拜时,总会有哭喊声出。 至于李氏、周氏和谢韵儿等人,顾着面子不会出声,但会抹抹眼泪,表示她们对沈家祖宗的敬重。 沈溪祖父的坟头,本来是最靠外的,不过随着沈溪中状元,坟头之后会迁到最显眼的位置,对于死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可对李氏这样的遗孀,那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毕竟她死后会跟丈夫合葬。 沈溪最先祭拜完,站在一旁,看着沈家人依次上来拜过,负责喊话的是站在他侧后方的里正。 等祭拜得差不多了,有人开始燃放爆竹和往天上撒纸钱,桃花村以及周围村子的乡民若有想过来祭拜的,一律欢迎,等下了山之后,沈家老屋里会摆解秽酒。 沈家其他各房的人并不会在桃花村过夜,就算屋舍够,床榻被褥也不足,大多数人还是要回双溪镇的客栈歇宿。(未完待续。) 第五七八章 谁的地头(第三更,贺盟主) 沈溪押送佛郎机人阿尔梅达等人离开泉州,张濂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只要沈溪回朝将他的功劳一说,必然会加官进爵。 只是令张濂稍微有些着紧的,却是沈溪没有收受他的贿赂,沈溪到底会不会为他说话还很难说。 为保险起见,张濂除了上奏刺桐港内与佛郎机战船的一战,又写了份奏本。 这份奏本并非直接上奏皇帝,而是以私信的方式送到京城中与他关系紧密的朝廷大员手中,请其见机行事。 这份奏本,却是参奏钦命使节沈溪在地方肆意妄为,激怒佛郎机使节,令和谈不成,佛郎机人发难炮轰刺桐港,沈溪未经知府衙门批准,擅自带人与佛郎机人开战,若非地方官府救援及时,沈溪不但丧命,还会令泉州百姓生灵涂炭。 尽管如此,佛郎机人依然有三艘船逃走,并且劫掠沿海村庄,屠杀地方民众。 张濂故意把佛郎机人屠戮村庄和入侵刺桐港两件事的顺序给颠倒了,说得好似是因为沈溪不懂谈判技巧,触怒佛郎机人,才导致佛郎机人入侵,而后佛郎机人战败,撤走之时恼羞成怒屠戮村庄。 “跟我斗,你小子还嫩了点儿!” 张濂让人把奏本送去京城,心中踏实许多。 你小子若识相还好,有功劳咱两个人分;若不识相,我让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濂暂且将佛郎机使节的事搁到一边,泉州下辖各县又发生了更为麻烦之事……泉州百姓因为抗粮,跟各县衙门多有冲突。张濂对各县县令下达的命令是,哪些人敢闹事,只要将其捉拿问罪即可。 这一招在最初时的确奏效,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饥民,他们哪里敢跟朝廷对着干? 可张濂低估了人求生的本能,当人真正活不下去走投无路时,王法就成为摆设,高压的威吓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饥民之前便在弘治十二年秋粮入库时闹过一次,随后虽然平息,那是因为百姓手里多少有点儿存粮,等过了冬天,春荒来临,百姓连荒野的野菜都吃光了,依然无法维持生计,只能起来闹腾…… 这一闹,可就再难收场了,泉州德化、永春、安溪、同安等县接连出事,光靠县衙的官差,已阻挡不住饥民的脚步,有许多地主的庄园被攻破,泉州下属各县县城相继闭城,防止灾民趁机攻占县城内的粮仓。 “知府大人,您看如何是好?钦差大人刚经我府往汀州去,若是他发现什么,上奏朝廷,这事情可就不妙了。” 张濂怒道:“他一个六品中允,能兴起怎样的风浪?之前不也有人把事情捅到朝廷,如今怎样?本官不好端端在这儿?本官朝里有人,谁能奈我何?” 在张濂想来,朝廷就算追究抗粮案,最多是令他的政绩有小小的污点,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小污点抹去。 只要别闹出大乱子,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平安无事。 可事情却愈演愈烈,目前泉州境内已有两股灾民形成气候,从最初的暴乱演化成民变,这些人抢掠士绅以及商家后,有了些许武器装备,士气大振,眼看就要攻打县城。张濂不敢把事情张扬开,只要卫所出动军队镇压民变,那事情就弹压不下去了。 就在他感觉焦头烂额时,手底下的人截获玉娘写给身在汀州府沈溪的信件。 张濂这才得知,与沈溪一同前来泉州府的随从中,竟有人留在泉州府城,似在追查什么事情。 “大人,您说……这钦差不会也同时在追查头年的抗粮案吧?”马脸师爷提出让张濂恼火的假设。 张濂冷声道:“此案上奏朝廷后,朝廷下旨嘉奖,这才过去几个月,怎会派人调查?就算来查,也不会派一个当官才一年的六品翰林官。不过户部的刘尚书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如今更是连咱们送去的孝敬都不收,诚心要与我等地方官员过意不去。” “大人是说,钦差身边有户部的人?” “不得不防。不过不打紧,这信没什么内容,哼哼……把信原模原样给钦差送去,我倒要看看他怎生应对!” 张濂觉得,能截获信件是老天爷帮他,这样正好可以试探一下沈溪是否担负其他责任。 信相继送出,沈溪在汀州府、桃花村时各收到一封。 沈溪写了回信,信件刚到泉州地界,便被截获,快马加鞭送到张濂手上。 “……姜片三片,送水吞服,有西方进贡之丹药,闻听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望从药铺求之,切忌不可与小茴香同用,有大害!” 信的内容很平实,除了沈溪问询这位生病之人的情况,就这几句话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可张濂琢磨半天,也没明白过来,这几句话到底在说什么。 都病入膏肓了,居然开的药方是姜片? 再则这西方进贡的丹药或许能救人性命,可既是进贡的,不是应该去紫禁城求皇帝赐药,怎会去药铺求? 另外这丹药居然跟茴香相冲,这都什么玩意儿? “大人,我看钦差必然是有所察觉,他在这信里暗示了什么,这信可千万不能送出去,不然……” 张濂怒道:“不然怎样?” 马脸师爷不敢随便回答。 其实不言自明,既然沈溪的话你看不懂,说明其中大有深意,可能是出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主意,让张濂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张濂不想承认,但他心里的确有些担心,愣是将沈溪的信扣下研究了两天,还是没从中找到任何线索。 张濂根本是白费力气。 沈溪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向玉娘敷衍了事……他早就想明白了,如果这封信落到张濂手上会如何,我连自己都不知自己瞎写的什么东西,更不用担心别人明白。 “信还是送出去吧,现如今人在我们监视下,我就不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张濂多少带着自负,他相信就算朝廷派来的人有所动作,也不会威胁到他,因为现在户部暗中调查的人的行踪,已完全在他掌控中,只要有任何轻举妄动,结果就是横死,他不会容许有人把事情捅出去。 “沈溪啊沈溪,本想跟你分润功劳,对你手下留情,现在看来不得不对你用点儿手段了。跟我作对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沈溪跟来查办他的人有联络,惹恼了张濂,当即让人送信去京城,追上之前那封私信,直接改为向弘治皇帝参奏。 同时张濂为避免夜长梦多,派人去刺杀疑似户部的下派人员,以保证泉州地方变乱的消息不外泄。 三月二十六,张濂得到消息,沈溪从宁化返回汀州府城,并且在第二天启程,由江西赣江前往南京,再由南京经大运河返回京城。 张濂想到沈溪自以为得了件大功,兴高采烈回到京城,结果却要面对牢狱之灾,心中便觉得解气。 让你在我面前装清高,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就摆那么大的谱,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呸! 四月初九,一名衙役给张濂送来封信,同时带来口信:“知府大人,泉州卫指挥使请您去他在城西的治所一趟,说是要问询您,为何卫所在之前佛郎机人袭击刺桐港时未得知府衙门通知。” “什么事都要知府衙门通知?这泉州府,到底是由知府衙门治理,还是他泉州卫?”张濂语气傲慢。 佛郎机炮轰刺桐港的事已经过去,大部分佛郎机人均成为阶下囚,除了匪首几人被沈溪押走外,其余人等悉数关押在官驿内。 泉州卫的人这是要跟自己争抢功劳啊! “大人,我看您还是别去为妙,这泉州卫王指挥使一向与您不合,此番前去,多半不讨好。”马脸师爷向张濂提议,“不如来个不管不问。” 张濂想了想,叹道:“当前民乱在即,为防变生肘腋,军所之人还是莫得罪为宜,准备好厚礼,只管与我一同前去。记得不可在言语上有所冒犯,将心意尽到,事情能够平息最好。” 现在张濂怕的不是泉州卫跟他争功,而是怕军方把地方变乱的消息捅出去,上达天听, 所以只能暂时服软,人家要找他质问,他便亲自带着礼物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当兵的没太高的社会地位,又是世袭的官位,想的并非怎么升官,而是如何发财,军功什么的均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用利益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马脸师爷有些紧张:“可大人,到底洛江镇不是我们的地头……” “胡说八道!” 张濂冷笑道:“洛江既在泉州府境内,如何不是我们的地头?难不成他王禾还能将我这个四品大员扣押,治我的罪?” 马脸师爷愣了愣……泉州卫确实没这权力,他不想让张濂去,主要是怕张濂到了卫所地头,等于自下面子。 与送给沈溪银子不同,张濂为泉州卫指挥使所准备的礼物全都是铜钱,满满的几大箱子。 这些个大头兵不喜欢银子就喜欢铜钱,这在张濂看来是相当粗俗的事情,白花花的银子不在意,反倒稀罕那些沉重不实用,而且是贩夫走卒摸过无数次的铜板。 张濂为了表示谦恭,带出府城前往泉州卫治所洛江镇的人并不多,毕竟有求于人嘛。 等张濂到了洛江镇,来到泉州卫官署前,突然感觉一阵危机,驻步沉思一下,却不知这危机从何而来?他摇了摇头,带着人进到官署大门,还没进入大堂,背后就听“咣”一声,门给关上了。 “干什么?”张濂怒视如临大敌的官兵。 “知府大人见谅,这是王指挥特地交待的。”卫所的人上前赔笑。 张濂冷笑不已,还真以为自己是出入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不过是个屯田的世官而已。 ************** ps:第三更! 这章是为新盟主“andyfans”大大加更的第一章! 然后天子交代下今天的情况: 有至交好友闹情变,天子得去说和,38度的高温在外奔波一天,早上和中午发的两章都是凌晨三四点钟加班加点写好预发的! 时间仓促,可能会有错漏,敬请原谅! 这一章是下午六点回来码成,今天应该会爆发五章,也就是说接下来还会有两章,请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七九章 回马枪(第四更,贺盟主) 张濂故意把声音提高:“来人啊,将礼物送到里面,这些都是本府对王指挥使的小小心意。” 沉重的钱箱被十多名衙役抬到泉州卫官署大堂。 里面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张知府这是准备贿赂本钦差吗?” 张濂见到钱箱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铜钱,脸上正得意。 看看你们这些土鳖,何曾见过这么多钱,我今天是给你们送锦衣玉食来的,还不乖乖对我顶礼膜拜? 待听到熟悉的声音,张濂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顺着声音响起处望了过去,正堂内光线较暗,他需要靠近一些才能瞧得清楚。 大堂案桌后端坐,手里拿着块惊堂木,正不断抛起玩耍的不是那可恶的钦差沈溪,又是谁? “你不是回京城了吗,怎……怎会在此?” 张濂见到沈溪,本能地感到惊讶,随后便是一阵胆寒。为了防止沈溪对他不利,他特地派人去追查沈溪的踪迹,甚至派出衙役跟沈溪一道去京城,现在可好,沈溪居然瞒过所有眼线出现在他面前,还跟泉州卫指挥使王禾站在了一起。 阴谋! 绝对是阴谋! 沈溪微微摊手,道:“本钦差奉皇命前来泉州公干,回乡祭祖后,再折返泉州看看难道不对吗?” 张濂目光中满是不解……沈溪没说错,他是到泉州来公干的钦差,可皇帝不是规定他必须在五月底前返回京城吗?正是为了提早回京,尚未到三月下旬他就带着人动身经赣江北上…… 如今都四月初九了,沈溪这个钦差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泉州?难道他不想按时回京复命? 张濂冷笑:“钦差大人领皇命办差,如今差事已完成,当及早回去复命。从泉州往京城,怎么都得两个月,莫不是钦差大人准备耽误皇差?” 沈溪笑着站起身,在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和身着男装的玉娘的陪同下,来到张濂身前,道: “时间可不是如此算的,本钦差奉命办皇差,二月十五前抵达,这是皇命,不敢有所违背。不过差事没有办成,就打道回府,非人臣所为,迟几日那也无妨……” 张濂这才意识到被沈溪戏弄了。 其实只有沈溪一直在强调他必须在五月底前回京,至于这期限,却是谢迁建议的,并非是死命令,沈溪显得很紧张必须要在五月底回去,让张濂觉得沈溪这差事很赶,如今到了四月,张濂以为沈溪早已北上,自然就放松警惕了。 “劳烦王指挥使,命人将张知府拿下!”沈溪笑着对王禾道。 王禾一摆手,从门口进来几十名士兵,首先将一众衙役拿下,然后有两名小校上前擒拿张濂。 张濂怒喝一声:“谁敢?” 这一句话,颇有威仪……毕竟面对的是一名四品知府,两名小校一下子愣住了,然后情不自禁看向王禾,等王禾给出指示。 王禾一头雾水,他一个卫所的世袭指挥使,名为正三品的武将,其实却是个屯田长,麾下五千多名兵丁大多数是军户,洛江两岸数万亩良田便是其屯区,只有收到上司调令,才会从各军户抽调男丁,外出打仗。 张濂是四品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自来军政长官互不统率,要不是沈溪拿着兵部尚书马文升的手令,王禾还真不敢胡来。 眼下,王禾需要沈溪给出一个解释。 张濂见王禾有所忌惮,紧绷着脸看向沈溪:“沈中允,你恐怕没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吧?” 撕破脸皮,张濂再也无须对沈溪假意奉承。 沈溪笑道:“本钦差奉皇命办事,有兵部尚书手令,捉拿犯官张濂及贪赃枉法属官一干人等,何以说没有资格?” 张濂以为抗粮案已事发。 不过想来去年秋天的抗粮案已结束,朝廷没追究还嘉奖于他,今年民乱才刚开始不久,沈溪绝对没时间请奏朝廷,那沈溪眼下就是“先斩后奏”…… 一个正六品的翰林学官,本身并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来拿他一个镇抚一方的正四品大员,这不合规矩! “就算本官于地方施政上有所偏差,也轮不到沈中允追责!”张濂喝道,“你不过是陛下派来负责迎接佛郎机使节事宜的!” 沈溪微微一愣,道:“张知府在说什么,本官有不明之处。本钦差要追究的,乃张知府纵容佛郎机人劫掠我沿海百姓,战时未报请卫所准允,擅自动兵,有泉州卫王指挥使为证。呃……张知府以为本钦差要追究你何事?” 张濂记起来了,他这次来泉州卫治所前,王禾给他的信的确是这么写的,责问他为何不通报卫所而擅自与佛郎机人交战。 纵容佛郎机人烧杀劫掠,有我击败佛郎机人的功劳大吗?至于没通报泉州卫和永宁卫,只要我送点儿礼,屁事都没有……何况就算朝廷知道,这罪过最多是降职罚奉,何至于由你个钦差亲自拿我到京城问罪? 你分明是打着幌子,要追究抗粮案和地方民变的事。 “拿下!” 沈溪这次有理有据,连王禾也不再迟疑,直接吩咐一声。 其实王禾早就看张濂不顺眼了。 你一个泉州知府,来到地方后仗着是文官,看不起我这个世袭的武将,那也就罢了,不指望你送点礼来过日子,弟兄们靠平日打打倭寇或者海盗,收点儿孝敬也能养活妻儿,可你他娘的居然把打佛郎机人这么大的功劳揽到一个人身上,这分明是不把我泉州卫的弟兄放在眼里。 与佛郎机人一战获胜,我们泉州卫没出动一兵一卒,朝廷追究下来,连外敌入侵你们都不知道,设泉州卫何用? 若是偌大的卫所因此裁撤,我这个指挥使百死难以赎罪! 这已不是谁抢谁功劳的问题,是要害我没世袭的官位,丢掉饭碗……现在钦差拿着兵部尚书的手令说要拿你,我能跟你客气了? 张濂怒不可遏,他没料到这趟来泉州卫治所居然是瓮中捉鳖,不过此时他仍旧没有放弃,因为正如他跟属下所说,洛江镇同样是泉州府地界,出了卫所,沈溪别想把他带出泉州府地界。 不过沈溪好像并未急着把他带走,甚至连把他押下去的兴趣都欠奉。 张濂冷笑道:“不是本官自负,沈中允如此是老虎头上搔痒,自不量力!” 沈溪笑道:“是吗?王指挥使,你派出去的人,这会儿应该进城到府衙了吧?” 张濂顿时面如土色,我怎就没想到调虎离山的问题? 只要自己这个正四品的知府离开府衙,以府衙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谁敢擅自做主,跟泉州卫的人斗?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就算嚣张跋扈,也只会叫嚣“等知府大人回来”如何,可如今他这个主事的也身陷囫囵。 “我怎就没听劝,跑到这里来送死?”张濂有些恨自己托大,可随行而来的马脸师爷已经被押了下去,连找个人商量都办不到。 此时沈溪与王禾回到桌案前坐下,安静等派去拿人的兵丁回来禀报……沈溪说过了,这次要追究的人不只张濂一人,而是所有牵扯进案子的官吏。 张濂知道事情兜不住了,这钦差初生牛犊不怕虎,明摆着想跟他来个鱼死网破,他琢磨了一下,换上副商量的口吻: “钦差大人,您当日出城与佛郎机人交战,下官未能相帮,的确是下官的不对,不过您也不该因此而报复……” 沈溪摇摇头:“这不是报复,是王法。” 张濂撇撇嘴,不屑地道:“下官就算没有抵御外敌的功劳,但也不至于有罪,您就这么捉拿下官回京,恐怕不好对朝廷交待……何不各退一步,下官愿意将之前所得全数与钦差大人和王指挥使,只求能换得钦差大人的通融。” 沈溪笑问:“张知府好大的胆子,居然当着王指挥使的面,试图贿赂本钦差?” 沈溪不是一脸正色说出这番话,让张濂心头又升起几分希望,果然,沈溪补充道,“多少?” 张濂心中那叫一个气。 好你个沈溪,装得那么清高,原来是嫌弃我孝敬的银子少啊,就因这个你就对我多番责难,甚至还要捉拿我回京问罪? 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这资格,就算押我回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擅自僭越捉拿我这个知府,你这叫知法犯法。 王禾赶紧道:“沈钦差,这恐怕不合适吧?” 沈溪摆了摆手:“欸,话不是如此说,相信泉州卫的将士,也希望能分一杯羹吧?” 王禾虽然有些小贪心,但没想到钦差会把话说得这般透彻……不过,既然钦差都说了卫所要分一杯羹,那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官场就这样,上行下效,装样子没什么意思。 “嗯。” 王禾点了点头,斜眼瞄了张濂一眼,现在是能拿到一点银子,不过对张濂贪功可能导致泉州卫遭到训斥甚至裁撤,这郁结可没法解开。 张濂见沈溪和王禾这么“好说话”,终于放下心来。 不就是一点儿银子嘛,失去了可以赚回来,最重要的是把官位保住!今天的仇,完全可以等来日再报。 哼哼,你们敢在这里要挟我,等我给出了银子,你这钦差能否能安全带回京城实在难说,真以为王禾会护着你? “六万两!” 张濂咬了咬牙,又补充道,“另外,在下会再拿出一些泉州府城的商铺和城北晋江边的田地,送与王指挥使,保管不会让王指挥使吃亏。” 沈溪一听有些惊讶:“还是当知府的有钱,六万两……这是张知府你的老本吧,就这么送与我,你不心疼?” 张濂心想,我疼得心都快滴血了,不过能换回一条命,怎么都值得。 “只希望钦差大人履行承诺,放下官回去,下官这就会让人把银子和房契、田契送来!” 沈溪摇头:“张知府离开卫所,想再将你请回来可就难咯……若张知府不想赎命,那就罢了!” 张濂心想,只要他们收到银子,就跟我串在一条绳上,如今脱身才最要紧,给了你银子也带不出泉州府。 于是他将自己藏银的几处宅子说了出来,分布在泉州府城各处,银窖在夹墙或者是暗道里,若不得指点,旁人很难发现。 沈溪叹道:“世人都道狡兔三窟,张知府却是五窟、六窟都有了……来人,去一趟,把张知府的银子起出来。” 张濂道:“请问钦差大人,下官可是……没罪了?” ************ ps:第四更! 这章是为新盟主“andyfans”大大加更的第二章!同时天子惊讶地发现,“llhz”大大如今已经是掌门了,向您致以崇高敬礼! 新一轮的爆更正在酝酿中…… 天子今天办的事情属于朋友私密,所以不会特别予以说明,但天子真的很努力,即便身在外面,也在大脑里构思书的情节!看在天子如此努力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打赏、订阅、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五八〇章 提堂审案(第五更,谢书友) “没罪,呵呵,你的罪过可大了……当面贿赂钦差,罪加一等。”沈溪突然看向屏风后正在记录的云柳,“先前张知府的话可有记录下来?” 云柳起身,恭敬禀报:“回大人的话,一字一句,绝无错漏。” 张濂这才知道又被沈溪耍了,咆哮道:“诱供,你这是诱供!” 沈溪耸耸肩不言,好似在说,我就诱供,你能把我怎么着? 旁边的王禾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原来钦差大人不是诚心实意要收受贿赂,只是诓骗张濂以便寻找罪证,那他刚才答应,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也是个受贿的赃官? 张濂在叫嚣声中被押了下去,沈溪笑道:“王指挥使心思敏捷,居然能察觉到我的用意,令犯官不打自招。” 王禾苦笑一下……他哪里是心思敏捷?根本便是顺着沈溪的意思,准备大大地贪上一笔! 张濂一次就能出六万两银子加房契、地契,其真正的身家那得是多少?看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并非谣传,作为世袭的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只有仰望的份儿,平日收那点孝敬,给张濂塞牙缝都不够。 沈溪怕王禾担心,特地让云柳把记录好的过堂内容拿给王禾看。 直到王禾确认,上面只是记录张濂贪生怕死出言贿赂,并未提到他跟沈溪之前的对话,这才放下心来。 “人犯已全数押解回来,请二位大人示下!”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泉州府县两级衙门,自张濂以下,包括同知吴纲、晋江知县亨少渊等人,都被押送到泉州卫官署。 沈溪道:“劳烦王指挥使派兵入城,维持府城安稳,下官审问断明案情后,便会离开泉州,不会给泉州卫带来麻烦。” 王禾想了想,脸色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对手底下的人吩咐几句,这才离开官署。 府县两级衙门的官员被一锅端,人人自危,沈溪担心城里张濂的同党会闹事,需要有官兵维持,不能令城中生变。 送走王禾,沈溪鹊巢鸠占,泉州卫乃至泉州府暂且由他来做主,眼下最重要的是以洛江的泉州卫官署作为公堂,提审犯人。 玉娘一脸担心之色:“沈大人如此将张濂等人捉拿归案,是否有些草率?就算将脏银起获,张濂也大可不认,到时候……恐不好对朝廷交待。” 沈溪问道:“玉娘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还是认为在下没本事断案?” 玉娘听出沈溪的话中带有几分疏离,行礼道:“奴家并无此意,只是提醒沈大人,此案关系重大,如果无法办成铁案,恐影响大人前途。” 沈溪笑道:“玉娘不用专门挑好听的话安慰我……我说过,这泉州府衙,看似铁桶阵固若金汤,但只要打开其中一环,自会土崩瓦解……案子如此,涉案案犯也是如此。” 玉娘想了想,仍旧摇头,表示理解不解。 沈溪道:“玉娘放心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另外劳烦云柳姑娘和熙儿姑娘到刺桐港走一趟。汀州商会送来一批粮食和银钱,粮食分发给灾民,银钱……送到泉州卫来。” “这……” 玉娘好奇打量沈溪。 沈溪叹道:“我们借用泉州卫的场地和人员办事,若无丝毫表示,王指挥使恐怕会见怪。” 玉娘不由摇头苦笑,沈溪刚才还义正辞严拒绝张濂的贿赂,并且要追究张濂贪污受贿,现在居然主动拿银钱向泉州卫“行贿”,还有没有原则了? 但她知道身在官场,一些事不得不圆滑些,沈溪若不让商会出银子,泉州卫凭什么帮你出人出力? 回头若王禾私下里被人收买,反戈一击,沈溪身边势单力薄,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只要沈溪和她一死,这案子就成为悬案,涉案人等也就安全了。 玉娘点了点头,安排云柳和熙儿,按照沈溪吩咐,去汀州商会分馆往泉州卫官署这边送银钱。 沈溪能悄无声息从汀州府来到泉州,其实也是通过商会的渠道,由水路和陆路绕了个大圈子。 张濂怎么都没想到,沈溪西去赣江后,立即混在商会的货运队伍里,从汀江上游上船,经汀州府城而不入,沿江而下,在上杭渡口上岸,然后由陆路赶往晋江上游的安溪,再次乘船抵达泉州刺桐港。随后,他又跟商会的送货车队到了泉州卫官署所在的洛江镇。 玉娘会武功,要逃过张濂的监视不难,可沈溪只是个普通文人,而且是众目睽睽的状元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到泉州并非易事。 沈溪叹道:“事不宜迟,提审必须马上进行。” …… …… 玉娘对于沈溪能施加援手非常感激。 只是玉娘不太赞同沈溪这种先斩后奏的鲁莽做法。 沈溪从她手中拿到马文升的调兵手令后,居然堂而皇之到泉州卫找到指挥使王禾,下令诱捕张濂,这可是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张濂及其党羽反咬一口。 或许许多人会奇怪,天灾和民乱都是现成的,何为没有证据? 但现在的问题是泉州府县两级衙门都把参与“抗粮”的民众称为乱民,乱民的话能作为呈堂证据?天灾是事实,可府库充盈也是事实,这说明我泉州府治理有方,灾情并没有影响收成,理应嘉奖!至于那些把粮食存入府库的地主和商家,在知府张濂没有倒台之前,谁敢跳出来作证?你分明是不想活了吧! 这便是玉娘到泉州调查很长一段时间却一筹莫展的根本原因,找不到强有力的人证和物证! 但沈溪却出奇地自信,这种自信在玉娘看来难以理解。 “希望别出事,顺顺利利才好。”玉娘已经想过,等沈溪提审完府、县两级衙门的官吏,马上写信快马送往京城,让刘大夏作出妥善安排。玉娘很怕沈溪因为帮他,而断送大好前程,甚至因此被革职降罪。 沈溪往泉州卫衙所的大堂上一坐,喝道:“来人,提审案犯!” “带犯人!” 泉州卫官署虽然设有大堂,但几十年都没开过堂,这官署理论上是个军事指挥机构,偶尔开堂审问的,也只是管辖下的军户,但这些年就算泉州卫偶尔有军户犯事,也没到过堂的地步,所有事情都在私下里便解决了。 但今天,沈溪却把泉州卫官署大堂当成是知府衙门公堂,审问的还是府县两级官府的大员,有人官秩尚在沈溪之上。 按照沈溪吩咐,一次两人,头两位被押送进来的,其一是泉州府同知吴纲,另一个却是晋江知县亨少渊,这二人都曾参与接待沈溪,见到端坐案桌前的沈溪,二人没有下跪,脸上满是疑问。 张知府刚被叫到泉州卫,就来一群当兵把府县衙门团团围住,稍微争辩两句便拳打脚踢,真是斯文扫地,无奈之下只能束手就擒,结果押解过来接见我们的却不是泉州卫指挥使王禾? 吴纲惊讶地问道:“什么风将钦差大人吹回来的?” 沈溪琢磨了一下:“西北风吧。” 吴纲一时呆住了,沈溪居然煞有介事的跟他讨论风向问题。 “跪下!”旁边官兵喝道。 亨少渊官品没沈溪高,让他跪不会说什么。 但吴纲却有些不乐意,对钦差恭敬是应当的,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担负的是迎接使节的皇差,可没有让你染指地方政务,再加上你又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凭什么让我下跪? 就算要审我,也应该找个比我官大的或者是在其位的。 旁边官兵见吴纲不跪,正要上前动粗,却被沈溪伸手阻止。 沈溪道:“吴同知为五品朝官,不跪在情理之中,那就站着审案吧。本钦差不想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经本官查证,案犯张濂在担任泉州知府期间,除私通外邦、勾连盗匪、侵吞战功之罪责外,治理地方时瞒报灾情,灾年摊派苛捐杂税,以至民怨沸腾。及至抗粮案发,更是擅作主张捕拿打伤百姓,激起民变。” 吴纲大声抗议:“钦差大人没有实证,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 “好人,呵呵,你是吗?”沈溪道,“府县两级衙门,一律涉案,你们有多少俸禄,身家几何,各人心里清楚,有些事可是经不起查的……” 吴纲没说什么,倒是亨少渊赶紧解释:“回大人,下官家里营商……” 没说正题,单说家里经商,不消说亨少渊已经怕了……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这可不好解释,只能另找途径! 营商虽然名声难听些,好歹可以洗脱罪名,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好名声了。 不管哪个朝代,赃官贪污后往往不敢胡乱花钱,只能把银子藏起来,等过几代人后再拿出来使用,就连到了纸币时代,赃官窝藏钱财的习惯还是没有更改。 相对于普通人,当官后钱财更不能露白! 沈溪道:“本钦差无暇计较你们家里是否有人经商,只是想提醒一句,若检举张濂,或许能戴罪立功,免于责罚,否则……” 吴纲态度坚决:“钦差大人无需多言,本官绝不会栽赃上官。” 沈溪拍拍手道:“好,本钦差非常欣赏吴同知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你们不肯作证,泉州府县两级衙门上下这么多人,总会有出来作证的……吴同知,你信还是不信?” 吴纲冷笑不已:“世上贪生怕死之辈不在少数,下官不会与钦差大人争辩。公道自在人心。” 沈溪含笑不语,没有让兵士将二人押出大堂,而是将二人嘴堵上,让他们到后堂听审,隔着帘子,好好看看府县两级衙门一干人等的嘴脸。 本来就是一群贪赃枉法的小人,张濂倒台后,指望他们守口如瓶,简直痴人说梦。 “带人犯!” 沈溪一次带两个案犯进来,这比一次拉一个人上堂更有讲究。 一个人上堂,周围没人是会不安,但不知道别人的态度,轻易不敢做那出林鸟,因为到当庭质对时,很容易便暴露“二五仔”的身份,祸及家人,是以谁都不敢轻易“叛变”。 二人上堂,为不露出风声,都不会承认犯罪,也不敢指证上司,因为怕对方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可一旦退堂,人心不安时,两个人便会商议对策,一来二去就会想,反正泄露了也会有人跟自己一起担,心里就不会那么害怕。 但若是三个人以上,就会有从众心理,别人不交待,我也不交待,法不责众嘛! “钦差大人饶命啊!” 第二拨人进来,因为官职不高,没等沈溪说话,二人已经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 ps:第五更到! 昨天本书取得首页畅销榜第六名的佳绩,这章是为谢谢所有书友支持而加更!还有就是“楚月婵”大大晋级成为本书护法,特此恭贺!这么一来天子加更的担子更重了,不过天子喜欢,哈哈!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八一章 据不知情(第一章) 沈溪在泉州卫官署的大堂上正襟危坐,虽然年纪轻轻但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威严气度,就算是在衙门里办差几十年的老油子,见到沈溪也感觉胆寒。 “来人通报姓名!”沈溪将惊堂木一拍,喝道。 下面的人赶紧将自己的官职、差事、姓名进行通报。 第二拨所见两人,一个是知府衙门正八品的经历,名叫苏衡杨,一个是正九品的知事,名叫张褚,都是举人出身,因为官职和品秩不高,见到沈溪这个上官只有恭敬磕头的份儿。 沈溪手上拿着先前云柳所记录整理的案牍,沉声问道:“佛郎机人之前于泉州府城东南的狗蹄礁、贵屿岩等沿海地区残杀我大明百姓,你们可知情?” “回大人,此等事……轮不到下官插手,所以,并不知情。”面对这种问题,他们自然想一推六二五……有事别为难我们这种微末小官啊,在百姓眼中我们是风光,可在知府衙门,我们屁都不是。 沈溪道:“那之前佛郎机人炮轰刺桐港,知府衙门不通知卫所,意图隐瞒战事,你们总不会不知情吧?” 张褚赶紧道:“大人,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苏衡杨和张褚觉得沈溪是借机报复当日张濂闭城不派人增援之事,他们不会想到,沈溪将所有人捉拿来,其实只是为泉州府抗粮案衍生的民变。 沈溪冷笑不已:“看来不动刑,你们不会老实交代,来人,大刑侍候!” 卫所的官兵早就习惯听令行事,既然王禾把泉州卫官署暂时交给沈溪作为公堂审案之用,他们只需听从命令,哪里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官。 你官再大,有皇帝派来的钦差大? 玉娘却赶紧出言阻止:“沈大人,在事情问清楚之前,切莫动刑。此事……且有未查明之处。” 玉娘这时心里那叫一个后悔:“早知道的话,我干脆把调查的情况整理出来,然后回去对刘尚书复命便可,为何要借助钦差的力量?这位少年钦差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要把地方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手,居然将府、县两级衙门来了个一锅端,有品秩的官员说打就打,这是诚心不让地方官舒服……但这些官员哪个背后势力不是盘根错节?事情的结果只能是钦差你自己也舒服不了啊。” 不知不觉间,玉娘竟然沿用了刘大夏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当初福建乡试弊端丛生,布政使司和按察司衙门贪腐横行,都司衙门和地方黑恶势力勾连,商贾和民众苦不堪言,刘大夏虽然清楚其中黑幕,但最后依然选择大事化下小事化无,便是为了维护地方政局的稳定。 沈溪却不以为意:“既未查明,不正是要追查到底?泉州知府张濂,引番邦入国门,令泉州百姓生灵涂炭,遇战事不通报卫所,置大明边境安稳于不顾,知府衙门经历苏衡杨、知事张褚,居然口称不知,这是诚心戏弄本钦差……打!” 苏衡杨和张褚暗自叫苦不迭:“算你牛,我们怕了你还不行吗?反正佛郎机人的事情已兜不住了,张知府已向朝廷弹劾你,说佛郎机人入侵是你一手造成,最后你们谁能在朝堂上占据上风还不一定呢……我们赶紧承认,免除皮肉之苦才是当务之急,若日后张知府翻案,我们自然可以推诿为你刑讯逼供所致。” “大人,您不用用刑,我们据实回话,此事我们的确知悉。”苏衡杨看了张褚一眼,抢在官兵扑上来之前高声叫道。 沈溪眯着眼道:“早知如此,何须要本钦差与你等废话?签字画押!” 沈溪没有继续追问,直接让二人画押,却是玉娘没想到的。 但见沈溪大笔一挥,便将刚才的事亲自记录,言简意赅,让人把供状交到苏衡杨和张褚面前,他二人仔细看过,沈溪的确只是让他们招供关于佛郎机人犯边之事,心头稍微放下心来。 这件事似乎干系不大,于是乖乖画押。 正当他们画押时,第三拨人,也就是府衙的正九品照磨和未入流的检校被押解进了官署大堂。 “将人押下去,严加看守!待案子上交到三法司,需要他们提堂对质!”沈溪一摆手,马上有官兵将苏衡杨和张褚押解出去。 苏衡杨和张褚心里在想,我们不过是交待了对佛郎机人犯边的事,别的可什么都没说,如今泉州官府跟佛郎机人作战打了个大胜仗,功过相抵,你至于小题大做把我们押到京城三法司候审? 刚进来的两个心里直犯嘀咕,他们可不知苏衡杨和张褚交待的是什么,只知道前面二人已经“招供”,而且这二位好歹是他们的上司,既然上司都招供了,他们做下属的自然要掂量一下待会儿怎么说。 “报上姓名!”沈溪再次摆出钦差的谱。 “下官泉州照磨所照磨吴原。” “小人泉州府检校何文珠。” 沈溪点了点头,道:“你们在知府衙门不少年头了,前后辅佐过几任知府,算是老资格了吧?” 吴原一听,这位钦差上来挺好说话,于是赶紧道:“大人抬举,我们不过是在衙门里混口饭吃。” “本钦差今日有事情问你们,头年秋粮入库时,泉州府南安、同安多地有抗粮之事发生……” 吴原老奸巨猾,沈溪还没说完便赶紧抢白:“大人,此事下官完全不知情。” 又来死不承认这招。 “不知情?”沈溪皱了皱眉,“抗粮案本是泉州府上报朝廷,朝廷还因此特与嘉奖,你们作为知府衙门的人都不知情,那就是说,知府张濂谎报案情?” 吴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早了,这事儿他想赖着不知情不可能,只是知府衙门上报时,有意隐瞒了风灾、虫情和百姓的困苦,让朝廷以为地方乱民闹事,但事态很快平息下去,这才予以奖励。 吴原连忙改口道:“下官记错了,下官对此却是知情的。” 沈溪脸上稍微抽搐一下,显得很生气:“既然知情,你就跟本钦差说说。这抗粮案,是怎么回事?” 吴原不由恨自己话说得太早,但还是把之前泉州府上奏内容,大致跟沈溪重复一遍:“……匪首等人,乱时身死者十数人,余者囚押于府衙大牢,横死者又有数人,但其后有人意图劫狱,知府大人怕事久生变,将人转押于福建提刑按察使司,结果路上数人具都病死……” 这是死无对证! 头年里抗粮案的重要人物,要么在叛乱发生时当场被格杀,要么在牢房横死,要么转押福州途中病死……总之,就是不留活口,让你查无可查。 不过,地方官府却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乱民进了牢房,审案时不用点儿刑罚能招供?大刑侍候后身体虚弱,横死和病死极为正常……连京师诏狱被严刑致死的朝官都一大堆,礼部侍郎程敏政尚且不能自保,岂能对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衙门要求太高? 就算给报个横死或者病故,朝廷也不会追查,死了就死了,这时代的人命就是如此不值钱! 沈溪轻叹一声,继续道:“那今年的抗粮案,又是如何因由?” 吴原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大人说错了,如今夏粮未收,何来抗粮案?” “本钦差自泉州返乡省亲途中,路过同安等地,沿途均见有乱民闹事,闻之乃是去年抗粮案的延续……” “泉州各地经历飓风,其后又有严重的蝗灾,庄稼本就歉收严重,加之盗匪四起,百姓温饱而不得,何来收成交粮?民乱具都因地方衙门有意向朝廷隐瞒灾情,粮税不得减免,反倒以贼事增加税赋,大肆摊派所致……” 沈溪越说,吴原越惊,沈溪知道的显然比他还多,这说明,朝廷派有专人调查案子。 此时吴原不敢再胡乱说话,他心里打定主意,就算被打得屁股开花,也绝对不能承认……这不是丢饭碗的问题,是要掉脑袋! 沈溪说完,看向吴原身边的何文珠,问道:“何检校,你可知情?” “下……下官不、不知情。” 何文珠连官品都没有,在知府衙门就算有点儿势力,也根本担不起这泼天的罪责,被沈溪一问,吓得声音都结巴了。 沈溪冷声喝道:“既不肯检举,那就是与案犯张濂属于同党……来人啊,一人打二十棍,拉下去自省!” 吴原和何文珠一听,这就要打?既然打我们,那刚才苏衡杨和张褚你怎不打? 不对啊,苏衡杨和张褚可是招供过的,人家承认知情,就不用挨打,我们没招就要先挨二十棍? 在吴原和何文珠被打的时候,下一拨人又被拉到堂口,听到堂下二人被打发出的惨叫,外面两位已经在为屁股默哀。 沈溪的提审,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把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上下都审问一遍,只有几名无关重要的官吏选择了“招供”,其实也是在沈溪武力和威吓下,知道事情藏不住,勉强招供,但尚不足以作为指证张濂玩忽职守以致地方民变的证据。 玉娘看沈溪一本正经审案,心头的担心在逐步积累,她最怕的是沈溪经验不足,如此草率审案,只要府县两级衙门的官吏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沈溪担待不起扰乱地方官府施政的罪责。 审案刚结束,玉娘就赶紧向沈溪提议:“沈大人,我看还是将张知府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审讯为好。” 沈溪审问过后,虽未取得太大进展,但他脸上神色依然很轻松,笑着问道:“玉娘是怕我立功心切,用的手段极端,会祸延到你身上?” 玉娘其实对于自己是否被牵连并不怎么在意,她是被刘大夏派来侦查案子的,刘大夏言明,只要有确凿证据证明张濂有罪,她有权调动卫所拿人。 玉娘道:“如今审案没有进展,沈大人还能笑得出来?” “或许我与玉娘看到的有些不同吧,玉娘看到审案没有进展,获得的证词定不了张濂的罪,可玉娘忘了,如今起出张濂窝藏的赃银,同样可定他个贪污受贿之罪。” 玉娘摇了摇头:“大人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沈溪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玉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因张濂拿出银子来贿赂他,并不能证明张濂犯下贪污受贿罪。张濂是进士出身,他堂哥张璁是明成化己丑科进士,家族在云南那边风生水起,富甲一方,田产财帛自然不缺,凭什么不许张濂有钱? 要证明张濂贪污受贿,必须要证明地方财政被张濂贪墨,或者是找到行贿之人,可眼下这些一概没有。 玉娘心想,你现在所为,根本是在“胡作非为”啊。 ********** ps:第一章到! 昨天本书继续登上首页畅销榜第九位,给了那些说本书数据是刷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自开书以来,书评区便有各种各样的黑子,有许多id我看了发言,绝对是职业黑子,挂着个0粉丝值的id,专门到各书的书评区骂人,好像把别人骂太监了,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 本书是全版权买断,数据再好天子也多赚不到一分钱,如今随着打击盗版成果日益凸显,进首页销售榜每天得销售上万人民币,谁特么有钱肯天天花上万软妹币给自己买数据?没睡醒吧?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为了报答大家的厚爱,今天天子将继续爆发! 至于是小爆还是大爆,就看大家的支持力度了,订阅越多、打赏越多、月票越多,天子更新也就越多哦! 天子继续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八二章 镇守太监(第二更) 沈溪休息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在他准备继续审案时,有兵士突然来报:“钦差大人,永宁卫蔡镇守在外求见!” 沈溪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官服稍微整理一下,道:“来的可真快,劳烦玉娘陪我出去见一下这位镇守大人。” 镇守,全称是镇守太监,大明朝中叶后,镇守太监执掌重要军事地区一方军政成为定例,而永宁卫作为三大卫城之一,统辖了二十余万人,在福建地位与泉州府相当,其内有卫指挥使的同时,朝廷便设有镇守太监,一个领兵,一个行监察之责,但作为皇帝家奴的镇守太监,地位犹在卫指挥使之上。 沈溪从正堂出来,尚未到官署门口,就见一个身材痩削但油光满面相貌阴柔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名叫蔡林,年岁约莫在四十许间,人到了沈溪面前,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沈溪身后的玉娘,叹道:“小钦差身边,竟带着个俊俏人呢。”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让沈溪觉得颇为怪异,乍一见面这位蔡镇守似乎便看上了玉娘。不过想到这种老太监,多半早就心理变态,或许是把玉娘当成男儿身,很不得以身相……呃,那画面太美,实在不敢多想! “见过蔡镇守。” 沈溪尽管心里无比厌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表示对蔡林的尊重。 蔡林把玉娘又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回过神来,语气不善道:“沈大人来泉州后可是风风火火啊,先是与佛郎机人在刺桐港血战一夜,凭空得了个大功劳……不过,你既有功劳在身,就赶紧回去向朝廷复命,谁想杀了个回马枪再返泉州府,可是嫌自己的功劳不够大?”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尚有别的案子要办。” “沈大人口中的案子,不会是些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事情吧?听说陛下让你在六月之前回京,你如今还不动身,恐怕要耽误行程……咱家从没见过像沈大人这样的钦差,不及早回京复命,总喜欢节外生枝……” “难道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闹出一些动静来,让人觉得你有本事?莫非大明朝离了你就要亡国不成?” 沈溪发现,这蔡林说话刁钻刻薄,完全是个碎嘴,不骂人却也要把人说得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可沈溪脸皮比城墙还厚,一个老阉人的话,他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沈溪心想:“我连刘瑾这样未来的权宦都敢得罪,更何况是你这发配戍边的竖阉?” 沈溪道:“蔡镇守过来,不是想干涉本钦差办案吧?” 这话让蔡林怔了一下,他暗忖:“我出镇地方,代表了天子的权威,谁不怕我?我过来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是让你知情识趣离开,你倒好,居然跟我叫上板了。你分明是当我软面团,不敢对你如何啊!” 蔡林道:“我听说沈大人办的皇差,仅仅限于接待外交使节,接受贡品,好像并没有干涉地方政务一项吧?如果一切属实,我现在必须郑重警告你,你现在做的是祸患地方之事……府县两级衙门近百号人,你说抓就抓,置大明朝王法何在?如果你非要说着也是皇命,那你手上可有陛下派你钦办此案的凭据,又或是王命旗牌?” 沈溪冷声道:“本钦差是否有权力,轮不到蔡镇守指手画脚!” “你说什么?” 蔡林当下恼了,你是钦差,我这个镇守太监就不是钦差了?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中允,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分明是不想活了吧? 沈溪重复道:“本钦差奉命办案,至于行事是否得当,只能由陛下和朝廷定夺,不劳蔡镇守杞人忧天。” 蔡林气得直跺脚,发狠话道:“你……你气死咱家了,你分明是要气死咱家啊!咱家好心好意过来提醒你,你竟敢如此跟咱家说话,咱家要不是顾念与你同朝为臣,非将你……哼……” “好,你说自己钦办案件,那咱家问你,你捉拿堂堂四品知府以及府县两级衙门那么多官员,可是拿到确凿的罪证?” 玉娘见沈溪跟镇守太监交恶,赶紧帮忙解释:“蔡镇守,其实沈大人已从张知府于泉州城里各处私宅起出大量脏银,这些脏银数量巨大,以张知府的俸禄,恐怕一百年都挣不来,这不是贪赃枉法所得是什么?” 蔡林一脸阴笑:“哼哼,你们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银子,就敢说这是张知府贪赃所得?哼,如此说来,咱家也有私房钱,你们也要到朝廷那里告某人一状?” 沈溪清楚,蔡林过来威吓,是因为蔡林在这件事上撇不清,属于既得利益者。 要说泉州卫对佛郎机人无动于衷,尚可以解释为地处泉州内陆,应对的是来自山区少数民族的威胁,消息相对封闭不知情,可永宁卫城就在泉州湾南岸,麾下五个千户所和三个巡检司也都在沿海地区,却令佛郎机人的战船在沿海登陆,烧杀抢掠,要说佛郎机人没对蔡林行贿,沈溪打死也不信。 张濂跟蔡林,在佛郎机人一事上根本便是沆瀣一气。 沈溪道:“若蔡镇守家中的确有不符俸禄的银子,那本官可能真的要好好查查,我想陛下也会对此感兴趣。” 蔡林先是本能地一缩头,但他很快想到,沈溪不过是个后生小子,根本没有查他的资格,当即怒道:“好你个沈溪,咱家今日就要在此看看,你有何凭证能证明张知府有罪,若没有,你休想出泉州府一步。” 沈溪淡淡一笑:“这里是泉州卫辖地,蔡镇守想扣人不成?” “你在泉州卫的地盘,我自然管不着你,可你只要出了洛江,外面自会有人将你拦截,不信你大可走出去试试!” 沈溪基本可以理解为,这是张濂那些同伙狗急跳墙准备跟他硬扛到底,蔡林作为镇守太监,居然作出如此威胁,那只有先下手为强一途。 沈溪大喝一声:“来人,将此等目无王法之徒拿下!” 要说那些官兵得到王禾的命令要遵从沈溪做事,他们对府县两级衙门的人丝毫不客气,可面对蔡林,他们就没那么大胆子了。 蔡林是永宁卫城的镇守太监,跟泉州卫之间虽互不统属,但镇守太监从本质上说也算是钦差,且同属大明军事指挥体系,从道理上来讲,蔡林算是他们的“上司”。 蔡林怒不可遏:“反了你了,你敢让人拿咱家,可知咱家是何身份?你以为你是钦差就了不起,咱家可是陛下钦命镇守永宁卫,代表天家尊严,咱家倒要看看,谁敢对咱家无礼!” 泉州卫的人不敢对蔡林如何,可沈溪身边的玉娘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她感觉自己把路给走绝的,非把沈溪牵扯进来,导致现在一发而不可收拾,端了泉州府县两级衙门不说,连永宁卫镇守太监也要得罪。 眼下不拿下蔡林,就要被其反戈一击,她跟沈溪都走不出泉州府地界。 “哎呦,你个小白脸……竟有这般力气,松开咱家,松开咱家……你听到没有?” 蔡林被玉娘轻而易举制服,他那阴柔的脸因一点点疼痛就扭曲变形,就差涕泪俱下了。 玉娘知道贼船难下,拿住人后向沈溪请示:“不知钦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万万不可。” 沈溪正要发话,却听声音传来,原来是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匆忙进入大堂。他听说蔡林来了泉州卫官署,赶紧从府城赶回来接待,正好见到沈溪的人将蔡林拿下。 王禾连忙说和,“钦差与蔡镇守之间是否有所误会?” “误会?他一个六品右中允……竟然敢拿咱家,气死咱家了,王指挥使还等什么,让他松手啊?这小白脸,力气大得紧,这细胳膊踢腿的看上去倒像女人,却有一膀子力气。”蔡林说着话,看向玉娘的目光不再是迷恋,添加了几分忌惮。 连王禾都过来说情,沈溪不得不罢手,他现在想找到张濂贪赃枉法的证据不容易,不适合节外生枝去搞蔡林。 这个时代所有的镇守太监都负有两项特殊使命,一是作为朝廷耳目,随时通报各地情况,二是为皇室采办土物贡品,以为奴才对主子的“孝顺”。如此一来,这些镇守太监往往依靠手中的特权,编织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 尤其是蔡林,执掌全国三大卫之一的永宁卫,手上可以调动的人马和动用的关系,远超泉州卫,王禾虽然敢捉拿泉州府县两级衙门的人,却不敢得罪蔡林。 如果蔡林真有坏心思,沈溪还真回不去京城。 沈溪摆手示意让玉娘松开手,这才道:“蔡镇守,敢问一句,若在下有证据证明张知府贪赃枉法,你当如何?” “嘿嘿,你是钦差,咱家就算再不识趣,也知道什么是罪有应得,若有证据,自然任由你拿人,咱家不但不为难你,还给你恭恭敬敬磕头谢罪。” 蔡林脸上带着自信,他知道沈溪今日已经审讯过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的人,并且清楚地知道,沈溪想从两级衙门的官吏口中得到“人证”,再有张濂主动交待脏银为物证,这案子基本就可以坐实。 蔡林心想:“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亮,不过既然我来了,陪你在公堂上一起审案,谁敢胡乱说话,那他是不想活了。” 沈溪道:“那好,本官这就给你找证据来,王指挥使,劳烦照看好蔡镇守,绝对不能让他在泉州卫的地界出事,免得赖到本官身上。” 蔡林此时只当沈溪是强弩之末,脸上满是不屑,手一挥道:“王指挥使,你也要出去传咱家的话,咱家如今就在泉州卫官署待着,在没有咱家命令之前,沈大人和他的人,休想踏出泉州府地界一步!” 王禾跟蔡林最多算是“同僚”,现在蔡林却说得好似他是泉州卫的镇守太监一样,形同发号施令。 蔡林要留下,那边王禾要派人安顿,而蔡林对刚才对他动粗的玉娘再次恢复“兴趣”,一双眼珠子不停在玉娘身上打量,刚才的愤恨和忌惮,也变成欣赏:“作何要跟着姓沈的办差?不妨跟着咱家,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啊!” 或许是玉娘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老太监给看上了,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到了沈溪身后站好,如此更让蔡林愤然瞪了沈溪一眼,如同沈溪抢了他心上人一般。 蔡林在官兵的陪同下到官署内休息,毕竟他从永宁卫城风尘仆仆赶过来,这一路颠簸,以他阉割后羸弱的身板根本就承受不住。 人一走,王禾道:“钦差还是少惹蔡镇守为宜。” 沈溪叹道:“其实在下何尝想开罪中官?只是蔡镇守主动找来,寻衅滋事,只能麻烦王指挥使这一两日内盯着,勿令他从中作梗。” 王禾点了点头:“明白了。” ************* ps:第二更到! 外面骄阳似火,天子只能待在家里默默码字,哈哈,还别说,第二更这就码出来了,赶紧给大家送上! 接下来两章继续为新盟主加更,然后再为新掌门“llhz”大大加更一章,此后天子将悬赏两章,也就是在五章的基础上,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天子将为捍卫销售榜首页而奋力一战!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八三章 没有原则的蔡镇守(第三更) 永宁卫镇守蔡林杀到泉州卫官署来,沈溪审案这招就行不通了,本来他计划只需再有两三次过堂,就能让逮捕归案的泉州府县两级衙门的官吏松动,将张濂的罪责招供出来。 蔡林表现得飞扬跋扈,但他越是嚣张,越体现出此人心中的惧怕,蔡林并不是诚心实意要帮张濂,他只是怕自己被案子牵累…… 这样一个连子嗣后代都没有的老太监,所求不过是多赚些养老送终的银子,至于张濂的死活他才不会在意。 当晚,沈溪留在大堂,一直伏案疾书。 玉娘提着灯笼进来,恳切地道:“沈大人,如之前所言,此案还是交由朝廷来定夺为好,大人实不应以此招惹麻烦,断送前程。” 沈溪抬起头来,笑着问道:“连玉娘都对我没信心了吗?” 玉娘想说,人终究非圣贤,岂会永远不出错?这世上莫非事事皆在你的算计之中?不过她又不想打击沈溪,于是道: “泉州这地方势力盘综错杂,蔡镇守不来,也会有旁人阻挠,回到京师恐也不得安宁。奴家听闻,张濂已提前将参奏沈大人的奏本送往京师,恐案子未审结,治沈大人罪的诏书便到来,那时将前功尽弃!” 沈溪摇了摇头道:“用不了多久……你当我不急着回去吗?我算过日子,若这一两日可以出发,在五月底之前尚且能赶回京城。明日继续提堂审案,不过这次我相信,就连蔡林都无话可说。” 玉娘想了想,难道沈溪已经掌握了确切的罪证? 如今蔡林带来的人,将泉州卫官署所在地洛江镇周边团团围住,连人都没法离开,谈何拿到罪证? 不过玉娘也想到了,就算沈溪出不去,至少他有商会暗中帮忙。可商会毕竟不过是一群三教九流之徒组成,能帮上忙也相对有限。 当晚沈溪彻夜未眠,玉娘也在大堂守了一夜。 玉娘怕蔡林的人杀进泉州卫治所对沈溪不利,不过似乎蔡林已经胜券在握,又或者是蔡林在进泉州卫之前没想到会被扣押,所以没提前安排营救和刺杀之事,一夜过去,沈溪仍旧精神抖擞,玉娘自己反倒有些萎靡不振。 见沈溪仍旧在写东西,玉娘很好奇想知道沈溪写的是什么,但又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能上前查看。 天一亮,蔡林便伸着懒腰来到泉州卫官署大堂,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沈大人说今日要审案,咱家可要于你审案之时旁听,看看有谁出来鼎证张知府贪赃枉法。” 蔡林很怕沈溪趁着晚上或者是天刚亮时提审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的人,所以一大早便起来到大堂看着。其实他是否观审,已无区别,因为昨日被捉拿归案的泉州府县衙门的人均知道他到来,那个还敢乱说话? 沈溪微微一笑,道:“蔡镇守如此轻松,实在令本官汗颜。本官刚收到的消息,惠安县城已于四日前为乱民攻陷,惠安县令在暴乱中身亡,阖县官吏多被乱民杀戮,其后乱民在城中大肆劫掠,大量百姓加入其中,若动乱波及到兴化府,等平海卫出动,想要瞒过朝廷可谓白日做梦……” “什么?”蔡琳听了一脸惊愕,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这绝对不可能,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为何咱家不知?” 就在此时,王禾匆忙进来,他也是刚刚得知惠安县被乱军攻陷的消息,前来找沈溪商议。 听王禾一说,蔡林将信将疑。 “平息民乱,主要还是要交给王指挥使负责,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是在追究首恶的罪责之下当以平民愤为主,泉州商会已经准备好粮食,若泉州卫向东北开拔,将会随军送达惠安县。”沈溪道。 地方闹出民乱攻破县城导致朝廷命官丧命,此事算不得小,王禾作为泉州卫指挥使,平息叛乱责无旁贷。 蔡林感觉危机重重,因为一旦叛乱蔓延扩大,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朝廷追究,到时候不仅会怪责他没当好朝廷耳目,贪污受贿的事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暴露。 蔡林指着沈溪,怒喝道:“若非沈大人强行将府衙的人扣押,何至于闹出民乱?咱家要向朝廷参奏你一本!” 沈溪好似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蔡镇守可真会倒打一耙,地方出现民乱,不问情由,第一时间想赖在我这个钦差身上……敢问蔡镇守一句,民乱发生于几时,本官又是几时抵达泉州拿的人?” 蔡林傻眼了。 本来是个精妙的栽赃之计,但唯独在时间上出了问题,惠安县城沦陷是在四天前,而沈溪昨天才到的泉州府城,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扬了扬道:“这是泉州商贾联名上告泉州知府贪赃枉法,逼迫商贾缴纳贿赂,置办私产,强买强卖的诉状。除此之外,尚有几十家粮商状告泉州知府,将各店家的粮食强行放入府库,影响各商家经营。蔡镇守需要看看吗?” 蔡林一听,满脸尴尬之色,没好气地道:“某人不认得上面的鬼东西。” 身为镇守太监的蔡林,居然不识字。 沈溪道:“蔡镇守不认识,那就由本钦差亲自读给你听好了。不过在读之前,本官手头上还有一份由南安、同安两县百姓联名书写的万民书,状告泉州知府张濂等人,罔顾泉州近这年灾情,私改黄册,强行摊派课税,增加劳役谋求私利,并且在百姓无活路之时派兵捕杀,草菅人命。” 蔡林此时已是面如土色,若沈溪所言属实,那张濂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可他想来,这万民书未必是真的,就算沈溪是钦差,又从哪里得来这两份万民陈情书? 蔡林板起面孔道:“沈大人休要吓唬人,你当万民书是随便可得?” 沈溪摇摇头,叹息道:“蔡镇守不信就算了,头些天,由泉州商贾筹措的一批赈灾粮运到灾区,不知蔡镇守可有听闻?” 蔡林稍微回想了一下,可作为卫所镇守,他哪里会知道这种涉及地方行政的事情? “……有商贾出面,百姓得到救济,让他们在御状上签名画押有何难?若蔡镇守还要继续为罪臣张濂开脱,那本官只能当蔡镇守与张濂乃是一党,上告陛下,由陛下来定夺……王指挥使,劳烦你看看这两份供状,可是出自伪造?” 王禾仔细看过,两份万民书并非造假,也就是说,其实沈溪请求泉州卫出面拿人之前,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但民告官不合大明法统,这两份万民书本也当不得什么铁证,可现如今情况却有所不同,因为惠安县城被乱民攻破,一县官吏大多死于非命,作为泉州知府的张濂罪责难逃,再加上朝廷要追究原因,那这两份万民书就很能说明问题。 沈溪问道:“王指挥使,不知地方变乱,可是因张濂贪赃枉法所致?” 沈溪以前需要泉州府县衙门的人来为他作人证,现在不同了,连王禾都可以出面作证,因为地方出现大规模民乱,卫所的人只会尽量撇清关系,把责任都推到知府衙门身上才是最好的办法。 想明白这点,不用王禾表态,蔡林已经嚷嚷起来:“就是罪臣张濂,是他贪赃枉法以至民怨沸腾,头年里的抗粮案……他便是始作俑者。沈大人,你可要秉公执法,不能牵涉无辜啊!” 蔡林之前还叫嚣得厉害,不过眼见情况不妙他立即当了墙头草,果断调转枪头,不仅不帮张濂,反倒落井下石。 “好。”沈溪点了点头,“有两位出面鼎证,我想,陛下会清楚,到底是何人在泉州祸乱一方,令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还请两位,与我一同与陛下的上奏上署名!” 蔡林心中多少有些迟疑,可等王禾将永宁卫传信的人也放进来,蔡林得知惠安县果真出事、沈溪并非打诳语时,他彻底对保张濂的想法死了心,现在他想的是一定不能让张濂活着到京城,否则将他供出来,他就得陪葬。 “沈大人,奏本您亲自来写吧,咱家不识字,画押就行。” 蔡林额头上冷汗直冒,沈溪说过会追究他的罪责,眼下要换得沈溪在此问题上的通融和妥协,杀沈溪灭口这途已行不通,因为就算沈溪这个钦差死了,泉州叛乱的事也压不住,朝廷会派别人来查。 谋害钦差那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何必自寻烦恼?倒不如贿赂来得直接有效!蔡林心想:“等我回去,马上送几百两银子过来,就怕这小子油盐不进,我要好生想个办法,千万不能让张濂活着,这就是个祸患。” 蔡林就算贪,也没贪墨的好门路,不能像张濂一出手就是六万两银子。 玉娘在旁边,半晌都没愣过神来,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何沈溪会那么笃定,因为沈溪从一开始就料到这结果。 现在想来,蔡林的到来并不是坏事,这个贪生怕死的阉人,在关键时候反倒“帮”了沈溪一把。 沈溪昨天写的不是别的,却是上奏朝廷的奏本,沈溪预备了几个方案,最后选择的是由他这个钦差、地方百姓以及卫所一同检举张濂贪赃枉法的文本。 墙倒众人推,王禾在署名后,马上要安排平叛事宜,至于蔡林倒不急着走,他要留下来监督沈溪审案。 但此时蔡林不再从中作梗,而是要监督,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为张濂说话,若不把责任全部推到张濂头上,那就是所有人跟着张濂一起遭殃。 “开堂审案吧。” 沈溪最后重新坐回大堂的案桌后,“一天内,必须要将案子审结,本官要连同所有涉案人等的供状,一同上奏陛下,由陛下对此案定夺。” 蔡林笑道:“不用陛下定夺,咱家看,还是钦差大人您定夺就行,先斩后奏不都是钦差所为?” 沈溪瞥了蔡林一眼,对方分明是要挑唆他逞能,对张濂这个罪魁祸首来个先斩后奏,他微微摇头,道:“这并非说书唱戏,没有尚方宝剑,更无王命旗牌,本钦差有何权限决定一个朝廷大员的生死?来人,为蔡镇守备座,让蔡镇守一同参与审案。” 蔡林赶紧摆手:“您是钦差,案子还是由您来审,咱家在旁站着,听听便可。”说着,蔡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里在想:“幸好来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ps:第三更! 本章系为新盟主“andyfans”大大加更的第三章!谢谢大大的慷慨!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八四章 北还(第四更,祝AndyFans盟主) 因为惠安县突然爆发民乱,使得形势急转,连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都不得不站在沈溪这边,大力主张治张濂的罪。 至于那些想死咬着不肯招供的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的官吏,获悉惠安民乱也知大势已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戴罪立功,检举张濂让自己脱身。 沈溪审案持续了一上午。 到中午时,除了极个别没有招供外,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所有官吏,几乎都一同指证张濂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供状连同沈溪的上奏,即时通过驿站快马发送往京城。如此一来,沈溪在泉州府的所有差事算正式完成。 但沈溪还不能急着走,因为泉州府发生民乱,且知府衙门几乎被一锅端,晋江县衙主要官员也都涉案,府城之地没人治理会出乱子,沈溪只能通过泉州卫与漳泉道,请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派人过来暂代知府之职。 安排好这些,沈溪准备押送张濂等人北上。之前他已经与刘瑾以及押送阿尔梅达等人的官差还有谢韵儿等家眷商量好,在南京城碰头,一起从大运河北上返回京城。 “沈大人何时知晓惠安县发生变乱?” 等沈溪把事情处理完,玉娘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敬。她甚至想过,也许自己年轻几岁的话,真的会考虑委身给沈溪,为沈溪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可惜岁月不饶人。 沈溪知道玉娘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我并未提前获知。” 沈溪没说实话。他知道惠安县的变乱,甚至在变乱发生之前,便通过商会的渠道知道灾民的动向。 这次沈溪悄悄潜入泉州,汀州商会不但给他提供了种种便利,还有稳妥的信息获取渠道,甚至比朝廷在福建安排的情报网更为全面和准确。但在玉娘面前,沈溪却不能承认提前获悉,因为这样可能涉及瞒报给自己带来麻烦。 在沈溪看来,惠安县的百姓因为走投无路不得已围攻县城,到最后失去控制引发大规模的叛乱。说是暴民,其实只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想要平息并不困难。好在在此之前,汀州商会筹措的粮食已经及时送到泉州,再加上其实泉州府库有粮,只是之前官府不放出来而已。 沈溪给王禾的建议,也是只惩首恶,安抚为主,镇压为辅。 玉娘叹道:“吉人自有天佑,不过沈大人回到京城,或许不太好交差……是奴家给您带来麻烦。” 沈溪心想,哪里是玉娘你给我带来麻烦,根本是刘大夏给我找麻烦好不好? 从刘大夏让玉娘随自己一同南下,再到给玉娘准备马文升的调兵手令,这一切完全都好像是给自己设计好的,玉娘就算再能干,没有官位傍身,她有什么资格拿着手令去调兵拿人? 沈溪道:“灾荒年年都会有,若朝廷法度得当,地方赈灾及时,断然不会引发民乱,现如今朝中最缺少的就是为百姓负责的好官。” 沈溪南下这一路,见到的地方百姓疾苦很多,即便是号称“弘治中兴”的盛世,在许多地方依然食不果腹,这比起他在书本上了解的更为直接和透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到底,沈溪再世为人,以前根本就没想过如何造福于民,经过这次泉州之行,心态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 …… 跟王禾沟通后,最后王禾派出一百五十名官兵,再帮忙征调五十辆马车以及车夫充作囚车,押送张濂等人北上。 等一辆辆囚车驶出泉州卫官署大门,洛江镇内外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围观的百姓恨不能上去生吞这些为恶一方的赃官…… 泉州这两年相继遭遇风灾和蝗灾,庄稼歉收严重,可这位知府为了捞取政绩,不停地盘剥百姓,令地方民不聊生。 百姓对于地方官的恨是最直接的,他们只知道,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就是好官,至于张濂自己贪墨那点儿银子,反倒不算什么……你有本事贪,但只要让我们过好日子便可,可惜你只肥了自己一个,我们却吃糠咽菜甚至挨饿受冻。 从泉州北上,由于人多马车多,基本只能走陆路,但因为囚车走得不快,反倒没有来时方便快捷。 沈溪怕中途有人劫杀,不能为赶路直接夜宿荒野,只能差不多时辰到了便在就近的驿站歇宿,第二天天亮后再赶路。 为了赶时间,这次他过福州城而不入,心里难免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不为别的,仅仅为福州城里那个淳朴善良的小妮子。 沈溪有种负罪感,不过被他辜负的人何止一个? 汀州府还有个为了他两天两夜没吃没喝的陆曦儿呢……为了能跟沈溪一起到京城,陆曦儿用上了绝食这一招,沈溪当时要做戏,并未在汀州府城久留,假意带着大队伍前往江西,半道折返悄悄从汀江南下,绕道泉州。 由始至终,对于陆曦儿都处于一种漠视的状态,想到这里沈溪心里就不好受。 沈溪离开福建前,在建宁收到惠娘通过商会快马送来的信,惠娘在信里除了祝沈溪一路平安,委婉地表达了会履行当年承诺,把女儿嫁给他。 沈溪没有表态,因为他对惠娘母女的情感很复杂。 很多事,需要时间。 一路穿州过府,沈溪非常小心,他既怕蔡林派人刺杀他,又怕有人中途劫杀张濂。 随着车队出了浙江地界,距离南京城越来越近,沈溪越发谨慎。这一日车队从溧阳出发,走一天下来,因为阴雨连绵,路途耽搁,入夜仍旧没赶到茅山西北山脚下的驿站,一行只能在荒野中摸黑继续前行。 沈溪在马车里正颠簸得头昏脑胀,就听前面有人喊:“有贼人劫囚!” 沈溪赶紧从马车里钻出来,月黑风高瞧不清楚前面情况,但听到刀剑相交的声音,很快声音平息下来,一群黑影飞速而去,重新钻进右面茅山脚下的密林,消失不见。 “大人,张知府被长刀穿膛,怕是救不活了……”一名兵士过来奏禀。 沈溪在火把照耀下,亲自前往查看,“张濂”的确是被刀破了膛,鲜血淋漓,连肠子都流出来了,这年头根本没法救治。 沈溪表情哀痛,但心里却松了口气……真正的“张濂”已经被他藏起来了,反正这些囚犯蓬头垢面,沈溪中途将张濂和另一个身材差不多的人调换了下,瞒住手底下这些兵士,间接也就瞒住前来劫杀的人。 因为沈溪知道,押送囚犯北上的队伍中,有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的细作,又或者说,王禾有命令,让这些押送案犯的士兵主动配合蔡林的人马行动。 “到驿站时找一口棺材把人装进去,等到南京城后找个地方掩埋了吧!”沈溪吩咐道。 沈溪没有选择就地掩埋,因为他猜想那些来劫杀的人可能就在周围,他让人把尸体载上,这样在短时间内便发现不了张濂被掉了包,车队一行便会变得安全许多。 …… …… 五月初六,一行抵达南京。 到了城内的官驿,沈溪吩咐人将装着尸体的棺材送到义庄,等所有人注意力被引开后,让找来帮手的玉娘悄悄带着被吓破胆的张濂上路,这才去商会位于南京的分馆,与谢韵儿和张老五等人会合。 此时张老五刚听说他的本家张濂被沈溪查办,心里有几分惧怕,担心沈溪会把案子牵扯到他头上,但见沈溪没有追究之意,他才稍稍安心。但因张濂落马“身死”,张老五这个班头在众衙差面前抬不起头来,少了当初的傲慢和张扬。 “相公去泉州这段日子,妾身不知有多担心,好在相公平安回来。算起来,怕是五月底难以赶回京城了。” 谢韵儿在南京城等了快一个月,这些天她心中记挂,又不时安慰林黛宽心……她其实才是最紧张的那个。 沈溪道:“迟都迟了,也不在乎一两日,明天咱们去谢老祭酒府上拜会一下。” 谢韵儿抿嘴一笑:“不用了,妾身得到消息,谢老祭酒已动身北上,往京城去了。” “走了?可惜啊!” 沈溪没想到谢铎居然通情达理,接受了弘治皇帝的征召。 如今谢铎是以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往京城去,那代表谢铎到京城履职后便算得他半个上司,以后没事了可以去谢铎那里蹭顿饭吃,跟他探讨一下学问,想想也是挺美的一件事。 毕竟沈溪在京城没什么交好的官员,而谢铎这人对他又一向不错。 “宁儿呢?”沈溪突然想到个问题。 谢韵儿略一思索,摇摇头道:“没听外间人提及,不过想来,是被谢老祭酒一起带去京城了。相公莫不是送出去的人……舍不得了?” 见谢韵儿脸上稍微有些吃味,沈溪笑道:“韵儿,你想哪去了?” 谢韵儿露出慧黠的笑容,调侃道:“相公的心思谁都琢磨不透……不过,相公对宁儿应该是没有什么想法吧,倒是对妾身……” 沈溪一把将谢韵儿揽到怀里,得意地道:“那是为夫眼光独到,懂得区分好坏。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宁儿跟着谢老祭酒,生活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沈溪觉得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谢铎主动去京城,是否跟宁儿在他身边有关?但沈溪尚不知谢铎对宁儿的态度,妄自揣度对有半师之谊的谢铎未免有些不敬,想来以宁儿对谢铎的恭敬态度,以及如今谢铎为正三品朝官,就算在谢铎身边当个使唤丫头,也丝毫没辱没了她。 谢韵儿道:“既然谢老祭酒已出发,那相公可还要在南京城滞留吗?” 沈溪想了想,要说谢铎之外,他还真有个人想去见见,这个人跟他渊源颇深,就是头年因为礼部鬻题案而落榜回乡的唐寅。 可眼下唐寅并不在南京,沈溪要见他,就得花上三四天去苏州打个来回,这将严重拖累他的行程。 想到唐寅,沈溪多少带着感慨,他并未改变这位大才子的命运,或许显得有些自私自利,不过沈溪坚信,只要他有出路,早晚会帮到唐寅的忙,就看大名鼎鼎的唐伯虎是否赏脸接受了。 “不必了,明日我们就出发北上,早些回京向朝廷复命。” *********** ps:第四更到! 这章是为新盟主“andyfans”大大加更的第四章!同时谢谢“水瓶&茶”大大慷慨打赏10000金币,向您致敬!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八五章 功过赏罚(第五更,贺llhz掌门) 沈溪回到京城前,关于泉州事件的消息相继传到京城,首先便是泉州府上报的佛郎机人背信弃义炮轰刺桐港,为地方官府粉碎阴谋并一战胜之的消息,并附上战报。 战报有意将战果夸大,重点表现了泉州知府张濂和钦差沈溪通力合作,一夜间将佛郎机人杀得片甲不留,截获战船无数,杀死俘虏佛郎机人近千人之众,战利品中有各种外夷之物,同时还争取到佛郎机人的赔款。 按照战报,这简直是一次史无前例的防御海疆的大胜仗,说名垂青史都不为过。 奏本呈递到内阁,谢迁看过后就一个感觉……非常不靠谱! 佛郎机人抵达泉州,带了上百艘船来,还有上千名士兵,明摆着是要入侵大明朝疆域,你张濂身为泉州知府居然没丝毫警惕,还帮佛郎机人上奏朝廷,说这些狼子野心之人要对大明朝上贡? 就算你说是被佛郎机人蒙蔽,但遭遇入侵后奋起反击不是卫所奏报,却是知府衙门报告打了大胜仗,于理不合。 谢迁特地查阅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各有司衙门上奏朝廷的奏本,除泉州知府上表称获得大捷外,竟再无一份奏本提到这场战争,甚至连佛郎机人都没有提及。 “于乔,此等事怕是地方有意冒功。” 李东阳见过泉州府上呈的战报奏本后也不怎么相信,“不是派了人下去吗?为何只有地方奏禀却无自己人回报?” 接待突然出现不知道家国于何处的佛郎机人使节,算不得要务,李东阳甚至都不知道派去的人是哪个,沈溪这个钦差当得着实有名无实。不过想想也是,此次回福建沈溪不过是顺带替朝廷办点儿事情,朝廷每年派出类似的官员成百上千,若都称钦差,那天下岂不是遍地都是钦差了? “估摸快了吧。” 谢迁道了一句,心里却在想,沈小友啊,你可别辜负皇帝和我对你的期望,这种骗功劳的事情你若是牵扯进去,一旦坐实,以后再想于官场有作为可就难了。 因刘健这些天生病休息,票拟的事就交由李东阳和谢迁来做,因二人均对如此大胜仗都持保留态度,使得二人在票拟上显得很谨慎,主要还是想让有司查证后再行颁赏,不能出现先大肆赏赐,回头发现所谓的胜仗子虚乌有,贻笑大方,令朝廷威望受损。 奏本呈递到弘治皇帝手上,朱祐樘直接将奏本留中,大概的意思,孤证不立,等等看后续奏报如何,再定赏罚。 这通常也是皇帝表示谨慎的做法,不赏不罚,权且当作不知此事,反正从京城到福建山长水远,无论奖惩都不会第一时间传达,并不急于一时,不如先等等看。 不过很快,福建道监察御史上奏地方民情印证了与佛郎机人在刺桐港一战并取得胜仗之事。 福建漳州府、汀州府等负责接待佛郎机使节阿尔梅达等人的地方官府,相继奏报这场胜仗。 朱祐樘非常高兴。 太平年景,除了马文升远征西域外再无大规模征战,这次跟外夷一战且大获全胜,令外夷臣服,派使节到朝廷纳降书要“永世朝贡”,这可是扬大明国威啊。 朱祐樘趁着午朝时,将此事提出来,出奇的是在场大臣并未感受到多少喜悦,一个个都面露怪异之色,好似不相信会有此等离奇之事发生。 只有张鹤龄上前恭喜一番,引起很多忠直大臣的反感。 刘健不在,朝堂上少了一个最有话语权的大臣,此时本该说话的李东阳和谢迁都选择明哲保身,弘治皇帝正在兴头上,出来说话等于是泼皇帝一头冷水。 有明哲保身的,也有不惧触霉头的。 马文升奏道:“启禀陛下,若地方遇兵祸,不应有军中上禀?为何不见泉州、永宁两卫奏报,也无下辖千户所战报?” 兵部尚书一席话,点中要害。 泉州沿海地区发生外夷入侵之惨祸,知府衙门上奏战报说得过去,但起码镇守泉州的泉州卫以及卫戍海疆的永宁卫不可能不对朝廷上禀,两卫的奏报应该紧跟着泉州府的捷报前后脚到来才对。 朱祐樘脸色变冷,看着谢迁问道:“谢卿家可知为何?” 皇帝此时不为难别人,偏偏问谢迁,是因为派去泉州办皇差的沈溪是谢迁举荐,这次泉州府上奏的战报,虽然沈溪的功劳在张濂之后,但也是功勋赫赫。谢迁暗骂,沈小友就是会给我找麻烦,我远在京城,如何得知泉州发生了什么? 不过谢迁能言会道,论辩才在一干朝臣里绝对属于佼佼者,不然也当不起“尤侃侃”的声名。 谢迁道:“回陛下,臣以为……外夷入侵的地方是临近泉州府城的刺桐港,距离泉州卫和永宁卫驻地都有一段距离,事态紧急,又是一夜间即结束战事,或许卫所对此毫不知情,亦或者感觉战功被人所夺感到惭愧,所以才未有上奏……” 谢迁的解释,大致说得过去,连战报中也特别说明,佛郎机人炮轰刺桐港、登陆劫掠、遭遇伏击惨败都是同一晚发生的事情。 事态紧急下,地方官府发动军民抵御外夷入侵出奇制胜也是有可能的。 张鹤龄刚才还在为马文升的话而感觉羞惭,此时赶紧站出来道:“陛下,谢大学士所提,合乎情理。外夷入侵,连匹夫竖子尚且不能抽身事外,何必计较是谁为朝廷赢得如此胜利?” 朱祐樘点头,眼下应该高兴朝廷取得对外夷作战的胜利,而不是计较这合不合规矩。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真遇到外敌入侵,难道军队不知情,靠地方官府抵抗取胜还要怪罪地方官? 张鹤龄见皇帝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趁机道:“陛下,既然泉州知府擒贼有功,何不下旨颁赏?” 有功必赏,这是当皇帝应该做的,朱祐樘点头道:“朕记得,头年泉州发生抗粮民乱,泉州知府处置得也很果断,未导致更大的祸患发生。诸位爱卿,如何看?” 朱祐樘的意思,这是要论功请赏。 皇帝主要是要嘉奖战报中提到的两位关键人物,张濂和沈溪,其中主要是张濂,沈溪在这次战事中,被人看作是个陪衬。 既然泉州知府张濂这么有本事,那就应该重用,这么有能耐的人留在泉州府,太屈才了。 不过很多大臣马上想到被皇帝破格调用的另一位知府,也是福建任上高升,想那汀州府知府高明城在履任河南巡抚后为非作歹,如今朝廷上下都知道弘治皇帝用高明城是步错棋,可偏偏朱祐樘还对其加以重用,眼下高明城奉皇命去京师、河南、山东等地查明灾情,皇帝是没有反思己过啊。 很多人在想:“这个张濂,可千万别是第二个高明城。” 马文升再度开口:“陛下,此番乃是抵御外敌有功,可非政绩。” 马文升的意思是,作为地方父母官,想升官过吏部的考核,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政绩而非战功,就算有了战功也不能成为升迁的理由。 张鹤龄则有些不满:“本侯不赞同马尚书之言,如今国泰民安,泉州知府能居安思危,将佛郎机人阴谋揭破,一战而得胜,令外夷臣服,如此功劳都不嘉奖,岂非有违如今的吏治清明?以后谁人还会替朝廷效命?” 张鹤龄的话,得到部分大臣的赞同。 不管张濂到底是文治还是武功,都算是有功,而且功劳还不小,如不升迁,会让人觉得朝廷赏罚不明。 若以后再有外敌入侵,那地方官一想,我就算拼命也只是得到一点不痛不痒的赏赐,还费那么大的力做什么? 连朱祐樘都点头,认为张鹤龄的话符合他的心意。 马文升还想说什么,此时刘大夏突然拦住他,抢先一步道:“陛下,待佛郎机使节抵达京城后,再酌情以定颁赏,如此也能令外夷心服口服。另外,老臣以为应派人前去地方犒劳有功之人。” 刘大夏和马文升同时反对皇帝赏赐张濂,是因为二人很清楚张濂这个人贪图政绩,去年抗粮案如今还没有结论,就闹出佛郎机入侵事件,他们怕其中有什么隐情。 要说刘大夏的提议,却也很好,眼下朝廷只是知道打了胜仗,具体情况尚需要慢慢查证,而且不日佛郎机使节就要抵达京城,瞧瞧佛郎机人是否被打服,再定赏赐,也是符合情理的。 “嗯。”朱祐樘欣然点头,“那暂且就依照刘尚书所言,待佛郎机使节抵达京城后,再定具体赏赐。至于前去地方人选……” 张鹤龄笑着奏道:“陛下,臣以为兵部主事王守仁做事得体,不妨由其前往。” 朱祐樘点了点头,摆摆手道:“寿宁侯代为传达朕意。” 作为国舅爷,张鹤龄目前担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有统兵权,他一直跟马文升唱反调,是因为马文升这个兵部尚书有调兵权,二人在权力上有所冲突。张鹤龄一直希望,能从一个别人眼中的“武夫”变成受人敬仰的文臣宰阁,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参与朝会,找机会打压马文升等人。 这次他直接举荐王守仁,也有跟马文升对着来的意思。 马文升对王守仁很欣赏,王守仁到兵部供职后,多有任用。这次张鹤龄就特别举荐王守仁,等于是让马文升对此有所介怀,一旦其对王守仁疏远,张鹤龄就能趁机拉拢这个被认为当前最有前途的新科进士。 ************* ps:第五更到! 这章是为新掌门“llhz”大大加更的第一章,谢谢你慷慨解囊! 时间紧急,天子还有加更的任务,就不赘言了,大家看着给点儿月票和打赏吧!(未完待续。) 第五八六章 殿前弹劾(第六更,谢书友) 弘治皇帝的意思,关于泉州府与佛郎机人一战的论功请赏,要等佛郎机使节抵达京城之后再议。 其实没什么可议的,就是给泉州地方御敌有功的人员升官颁赏,大明朝对于战功的厘定和奖惩有明文规定,只是这次与以往有所不同,张濂等人是文臣,文臣的等级可不能像武职一样跳着升。 王守仁负责到泉州犒劳有功人员,于四月初启程。到了四月底,此事稍有平息,泉州府弹劾沈溪的奏本送到京城。 泉州知府张濂,弹劾沈溪刚愎自用,不但没有完成皇差,还险些酿成佛郎机人叩关而入之况。最后虽然取胜,但还是导致佛郎机人撤退时劫掠屠杀百姓,沈溪罪不容赦! 这奏本一到谢迁手上,把谢迁吓了一大跳,他以前也想过沈溪毕竟资历尚浅,可能会作出一些不得体之事,且观沈溪当日在朝堂上跟蒙古使节亦思马因等人争锋相对,又觉得这少年郎有些少年轻狂。 张濂所奏,正是谢迁所担心的。 谢迁出于私心,想把事给压下去,但这么大的事他可不敢擅作主张。 李东阳看过这奏本后,接连说了几声“荒唐”,很显然李东阳对沈溪所作所为非常失望。 “宾之兄,我看此事还是等所涉之人到了京城之后,再做公断如何?”谢迁脸上带着尴尬之色。 眼下张濂在泉州取得胜仗的事,福建地方的奏本越来越多传回京城,此事基本已可以确定,连弘治皇帝都想改变之前的决定,即时对张濂作出升迁的奖赏,谢迁本在为举荐沈溪到泉州而沾沾自喜,就闹出张濂弹劾沈溪的一出。 张濂眼下是弘治皇帝眼中的大功臣,功臣所说的话,在朱佑樘这个君主眼中可信度非常高,何况所奏禀这些,俱都合情合理,而且切合“沈中允年轻气盛”这个主题,连谢迁看了都信以为真,弘治皇帝就更不用说了。 李东阳不客气地摇摇头,道:“于乔对他有惜才之心,我何尝不是?此等聪慧之人,于学问之上有所建树,可未必能当得好官,终究是欠了火候啊。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处置。你要为他说情,我不拦你,但不可将此事隐匿不报!” 刘健尚未病愈归来,李东阳等于暂代首辅,说一不二,连谢迁都不能反驳。 于是弹劾沈溪的奏本,终归还是送到了弘治皇帝手上。 一夜之间,协助张濂取得对外夷大胜仗的功臣,变成罪臣,而且看情况不是简单革职能了事的,最起码也是个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弘治皇帝对此极为愤怒,也是午朝时当着满朝大臣说出来的,没有带丝毫商量的口吻,等于是在众臣面前打了个招呼,直接就要降沈溪的罪。 如此看来,沈溪不是有没有罪的问题,而是多大罪的问题,连张濂这个“功臣”都没有为沈溪求情,可见沈溪于地方上激怒佛郎机人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 弘治皇帝正在气头上,照理说大臣于此时是不该说话的,就算对沈溪惜才的谢迁,也只能期望皇帝对沈溪的惩罚轻一些,最好是降职而不是革职用不录用。 可就在此时,有两位尚书却坚决地站了出来,摆明了要保沈溪,而且出言都是与皇帝之言针锋相对,大有不给皇帝面子的意思。 连朱祐樘都没想到,刘大夏和马文升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右中允跟他唱反调。 “……陛下,此事尚未查明,若地方官府有意欺瞒,恐怕会混淆视听!”马文升出言很严厉,因为长期混迹行伍的缘故,马文升的脾性更接近于一名武将,他的威势一展露,就连李东阳和谢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也有所不及。 众大臣不言,这会儿只有随时紧跟弘治皇帝脚步的张鹤龄站出来跟马文升对峙:“马尚书是说,张知府会诬陷那沈溪不成?却不知如此做,他有何益处?” 张鹤龄对沈溪很欣赏,但这种欣赏更类似于利用。 张鹤龄本身看不起商贾出身的沈溪,但又知道沈溪背后有汀州商会,而且还有点儿小聪明,但在遇到跟马文升对立的问题上,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沈溪,用沈溪来作为对马文升攻讦的工具。 刘大夏出面上奏:“陛下,据老臣所知,地方官府有瞒报战功之行为,沈中允或许是要揭发此事,而为地方官府所忌,才会招致参奏!” 朱祐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刘尚书何出此言?” 此时玉娘的信函已经抵达京城,刘大夏和马文升得知,其实所谓的地方知府衙门获得大胜仗,根本是张濂吹嘘出来的。 真实的情况是,张濂收受佛郎机人的贿赂引狼入室,佛郎机人于沿海村落残杀百姓时,张濂熟视无睹,在佛郎机人炮轰刺桐港时,张濂更是闭守城门龟缩不出,倒是沈溪亲自带人前去与佛郎机人一战,最后大获全胜,却被张濂窃取功劳。 张濂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恶人先告状,先行弹劾沈溪。 刘大夏这个时候却不太好解释,因为他没经皇帝准允私自派人去调查一地知府,眼下又没有张濂确凿犯罪的证据,根本定不了张濂的罪。 就算没法说出实情,刘大夏和马文升还是商议好,怎么也不能让张濂的阴谋得逞,这会令朝廷被小人欺瞒,一旦真相揭露后会让朝廷为天下人所耻笑。 至于沈溪会被如何降罪,反倒不是刘大夏和马文升所关心的,他们只是在保朝廷公义的同时,顺带保全沈溪而已。 刘大夏咬了咬牙,道:“请陛下将此事押后再议。” 若单纯只是一个人出来为沈溪说情,朱祐樘大可不予理会,可现在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两位重臣一同出来说,他就算再愤怒,也要忍一忍。 朱祐樘并非意气用事的皇帝,刘大夏和马文升是什么人品,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人不会为惩罚一个小人物而公然跟他顶撞,泉州之战本身又有许多蹊跷之处,或者背后真的有什么隐情。 与其现在就定谳令两位忠臣寒心,还不如等人回到京城后,再行处置,那时就算把沈溪定罪,刘大夏和马文升也不会再说什么 念及此,朱祐樘点头道:“那与论功之事,一同待佛郎机使节抵京城后再议!” 张鹤龄恨不能立马将马文升扳倒,他心想:“姐夫之前的愤怒看在所有人眼中,本来以为谁人都无法挽回,却是他和姓刘的出来说两句话,就让姐夫回心转意,实在可气。我要跟姐姐说说,添一把火。” 从皇宫出来,张鹤龄知道张皇后正往撷芳殿去陪太子,于是找了个机会前去觐见。 在沈溪不在京城这段日子,朱厚照每天除了学习,就只玩蹴鞠这一样玩意儿,但久而久之,从最初的废寝忘食到现在没精打采。 再好玩的东西,玩久了也会玩腻味,朱厚照本身踢蹴鞠就不得其法,只会简单地踢来踢去,让他设个风流眼往里踢,他还真没那本事,而且他也不觉得把蹴鞠踢进那小小的孔洞中有什么意思。 所以朱厚照很想早点儿把沈溪找来问问,这蹴鞠到底还有什么玩法。 按照规矩来说,皇后是不能擅自出内帷的,就算要见太子也要按照规矩召见,经过皇帝准允之后,在特定的日子才能见到。 但谁叫弘治朝的皇宫里只有一位女主人? 张皇后既是中宫之主,也是皇帝唯一的妻子,这皇宫就好似她自己家一样,不但她可以自由到东宫去见儿子,连国舅爷进出宫闱都只需要跟侍卫打声招呼就行了。 “弟弟也是的,没事总到宫里来做什么?皇上头两天还在说,你们兄弟两个近来有些胡作非为,让我好好管教你们!” 张皇后说着,手上依然在缝制荷包,这是她为儿子准备的。张皇后平日不用想着如何与人争宠,丈夫疼惜,儿子更是聪明可爱,她想亲自为儿子做点儿事情,尽到慈母的责任。 张鹤龄道:“姐姐,你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说那詹事府右中允……” 张鹤龄将沈溪在泉州的事大致一说,张皇后微微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以后少说话,姐姐不想理会。你有时间多去看看母亲,母亲总念叨你。” “姐姐啊,你怎听不懂我的意思呢?眼下是陛下要惩治罪臣,却是马尚书和刘尚书二人出来忤逆,你说陛下心里能好过吗?姐姐此时应该去关心一下陛下……” 张鹤龄不说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是体谅皇帝,果然张皇后闻言立即紧张起来。 丈夫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一言九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现在却有人出来唱反调,让丈夫心里难受,做妻子的总不能不闻不问。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这就去问问皇上是怎么回事。” 本来张皇后还准备在东宫多停留一会儿,此时见儿子只顾着玩,也不过来陪她,再加上惦记丈夫,她便带着宫人一起回去,直接到了乾清宫去见朱祐樘。 张皇后本以为丈夫真的如同弟弟所说,正在生闷气,可到了才发觉,朱祐樘好端端坐在那儿批阅奏本,脸上不见愠色。 “皇后怎来了?你们退下吧!” 朱祐樘见到娇妻,一抹温情涌上心头,准备跟妻子说上两句贴己话。但有外人在终究不方便,于是屏退太监。 等乾清宫内只剩下二人,朱祐樘笑着将妻子揽进怀中,要说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平日在人前要保持威仪,但在私下里,还是很有情调的,这也是张皇后能笼络住丈夫的原因。 随着张皇后把自己的担心一说,朱祐樘笑道:“别听鹤龄胡言,刘尚书和马尚书同为朕之股肱,朕岂会与他们置气?” 张皇后稍带幽怨道:“那鹤龄就不是皇上的股肱?” 朱祐樘笑着,安慰两句,这才令妻子脸上展露笑容。 *********** ps:第六章到! 这章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的支持! 今天到现在已经有167张月票和53人打赏,大家还能再来一波支持吗?天子想等着把这段情节写完…… 嗯,天子继续码字,随时等着更第七章,有没有就看大家的意愿了!成绩越好,更新越多哦!(未完待续。) 第五八七章 功或过?(第七更,再谢书友) 为张濂论功请赏以及将沈溪论罪处罚的事同时被弘治皇帝按了下来,只等沈溪与佛郎机使节一同回到京城后,事情才会有结果。 就在此时,北关的一场战事,让弘治皇帝以及满朝文武紧张起来。 鞑靼蒙郭勒津部落的首领火筛率七千余人杀到威远卫,游击将军王杲及威远卫都指挥使邓洪率军迎击,中伏而败,九百余人战死,大同告急。 火筛所在的蒙郭勒津部系达延部分支,属于达延汗巴图蒙克的藩属,但草原上各部族架构跟大明朝君臣体系不同,就算巴图蒙克未来会成为草原共主,但他目前仍旧未完成对草原各部的统一,只是有这么个名分而已。 朱祐樘连忙召集三位辅政大学士前往乾清宫商议要事,此时刘健虽处于病休状态,也不得不迈着蹒跚的步子前往皇宫议事。很显然弘治皇帝怕蒙古人如同瓦剌一样对中原长驱直入,让他步祖父英宗的后尘。 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翰林出身的文臣,平日经史子集读得多,对于兵法根本不在行,面对弘治皇帝所说军机大事,他们原本不可能会有切实有效的方案,不过这天谢迁倒是对答如流,让刘健和李东阳刮目相看。 “……陛下当派人前去镇抚,以安定军心。防御之法在于扼守大青山左右两路,令鞑靼人迫于交战,以大青山周边之地势设绊马索,火器击之,几阵之后鞑靼骑兵必然退去,再以威远卫三千骑兵于左云道设伏,必可大获全胜!” 谢迁的建议,令朱祐樘瞠目结舌,谢迁居然对北关周边地形了若指掌,就好似亲自去做过实地研究一样。 朱祐樘问道:“谢先生以前可有曾过去威远卫?” 谢迁怔了怔,当即摇了摇头。朱祐樘继续问道,“那先生为何会对大同府地界如此熟悉?” 谢迁苦笑了一下,道:“回陛下,老臣只是事前稍微做了些准备,若陛下认为是胡言乱语,尽管不必采纳便是。” 朱祐樘笑着道:“哪里哪里,我看这应对就很好,难得有谢先生这般体恤朕意之人,谢先生除才学广博,居然熟知兵法,实在是我大明之幸。” 朱祐樘此番话对谢迁的评价太高,让谢迁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而旁边的刘健和李东阳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这老小子平日就会侃侃而言,为何今日谈及抵御鞑靼人,说话掷地有声? 其实谢迁这些提议,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想法,不过是套用头年里被他压下的那份由沈溪上疏皇帝言北关防备之事的上疏。 当时谢迁认为沈溪锋芒太露,于是做主将上疏压了下来,此后却被沈溪当做顺水人情送给王守仁,因此还受他责怪。 但最后王守仁只是取其中关于防备西北和瓦剌人的部分,对防备与大明朝交好的达延部则选择性忽略,即便是如此片面的上疏,还是赢得弘治皇帝赏识,被调到兵部为正六品主事。 这次听说入侵北关的不是瓦剌人而是达延部下属的一个草原部落,谢迁在吃惊的同时,赶紧把沈溪那份上疏的誊本找出来,看过后令他觉得不可思议……达延部犯边方向、兵马配置、边疆防备疏松情况,竟然与沈溪在上疏中所预料的完全一致,可以说若他头年里就将这份上疏面呈皇帝,令朝廷及早防备,那就不会有今日之败。 谢迁痛定思痛,赶紧恶补沈溪的上疏内容,正好用在觐见朱祐樘时作为君前对答。 现在却被皇帝和另外两位,当作这些建议是出自他之口。 朱祐樘赶忙又问:“不知谢先生属意何人前去御敌?” 谢迁很想说,让沈溪去最合适不过,那小子既然能提前预料今日之战局,岂不是心中早有定策? 可谢迁也知道就算他告诉皇帝这上疏是沈溪写的,除了把他压下上疏的事给揭发出来治罪外,并不会有任何好处……皇帝不会派沈溪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前去御敌,况且此时沈溪尚是等待发落的“罪臣”。 “回陛下,臣以为平江伯前去最为合适,他熟知兵法,性格稳健,必可将鞑靼击退。”谢迁道。 谢迁所言的平江伯陈锐,系明开国功臣陈瑄之后,黟国公陈豫的长子,成化初年分典三千营及团营,寻佩平蛮将军印,总制两广。移镇淮阳,总督漕运。建淮河口石闸及济宁分水南北二闸。筑堤疏泉,修举废坠。总漕十四年,章数十上。弘治六年,河决张秋,奉敕塞治。还,增禄二百石,累加太傅兼太子太傅。 朱祐樘想了想,又问刘健和李东阳的意思。 刘健和李东阳根本就没有谢迁那样的见地,对于让勋贵宿将平江伯陈锐前去镇边的事均表示赞同。 谢迁在三位阁老中居于最末,这次的事他却好似首辅般,为弘治皇帝器重,连同他的建议和策略,一并为朱佑樘采纳,弘治皇帝甚至让史官记录好谢迁刚才的对策,一并交与陈锐,嘱咐陈锐照策与鞑靼人一战。 “……监军方面,让金辅前去,同时令户部侍郎许进为提督军务,全面负责军备粮草,不得有误!”弘治皇帝最后下达皇命。 事情定下来,谢迁有些心神不定地走出皇宫。 谢迁心想:“以前我总觉得沈小友资历浅,有时候似乎太过急功近利,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有道理。若我提早上报,那我大明朝九百将士就不用血洒疆场,可怜我误会他,竟在他落难时未替他说话。” 李东阳不知道谢迁的心思,出了宫门后走到谢迁身边笑着调侃:“于乔今日可是准备充分,险些让我认不出进策那人是你了。” 谢迁道:“若我遇事皆都如此,那是否宾之兄该早些退位让贤?” 李东阳闻言哈哈大笑,这种玩笑话也只有他跟谢迁能开,刘健毕竟太过古板,开不得玩笑,李、谢二人却关系莫逆,并不介意谁居于谁之上。只是从道理上来说,李东阳是次辅,而谢迁位列辅臣第三,若刘健致仕,那首辅就是李东阳。 …… …… 皇帝旨意下去,平江伯陈锐为靖虏将军,为总兵官,太监金辅监军,户部侍郎许进为提督军务,三人协同前去北关,抵御鞑靼火筛部的入侵。 因京城消息相对滞后,而火筛第一次入侵中原只是试探性质,在取得伏击胜利后,火筛怕大明朝兵马杀来,只是匆忙劫掠后便即退去,等于不战自退,导致陈锐这次前去御敌,不战而胜。弘治皇帝给陈锐的良策根本就没用上,只能加强一下守备,安抚军心后,便回朝廷复命。 此时陈锐不知,火筛在发觉大明朝边关防御不过尔尔后,正在筹备第二轮犯边,这次他准备的兵马更加充足,不过火筛不是那种有野心的草原霸主,他的想法很简单,率领寇边的人多一些,能抢回来的人畜和钱粮、物资会更多。 因为鞑靼人的兵马暂时退去,弘治皇帝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五月上旬,泉州府那边又有一份急奏抵达,这次急奏,令朝廷上下跌破了一地眼镜。 早前刚刚因为抵御佛郎机人取得大胜而风头正盛的张濂,居然被他举报的沈溪给拿下法办。 闻听此事的朝臣第一想法就是,这是互相报复? 等得知具体情况后,才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 这次是两县民众,以及镇守泉州府的泉州卫指挥使,甚至还有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联名上奏,证实其实头年所谓的抗粮案,是张濂贪赃枉法后逼民造反,泉州并非张濂所形容的风调雨顺,而是连年灾祸。 另外,张濂为避免收受佛郎机人贿赂之事败露,纵容佛郎机人残杀沿海地区百姓,在佛郎机人炮轰刺桐港之时闭城不出,是钦差使节沈溪亲率城中乡勇几十人出城迎敌,最后大获全胜。 至于胜果也没有张濂所奏报的那么夸张。 有之前张濂的两次奏报,以及朝堂上的两次议事,这次皇帝再把此事拿到午朝上说的时候,大臣们对此事的态度谨慎了许多。 到了这个地步,连张鹤龄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了……事件扑朔迷离,由始至终朝廷都好似被蒙在鼓里,弘治皇帝自己也大有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同样一件事,居然有三种不同上奏,这次更狠,连知府张濂都被拿下。 大殿中安静许久后,左都御史闵圭突然板着脸出声:“臣请问陛下,可有派钦差使节,前去查办泉州知府张濂贪赃枉法之事?” 这问题,连弘治皇帝朱祐樘都不好回答。 现在张濂人已经被扣押,若是他说没派人去,那这事可就成了笑话,不过早前两天,刘大夏已上疏,告诉他其实头年里抗粮案有蹊跷,所以派了人去查。但就算派人去查,跟把堂堂的一府知府拿下是两回事。 朱祐樘斜眼看了看有意回避之意的谢迁,问道:“谢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谢迁这几天正在为没能为沈溪说话而后悔,眼下他心里却已经开骂“沈小友给我找麻烦”…… 唉,你就算查到张濂有罪,也该等到回京城后跟皇帝上奏,由皇帝下令捉拿,你这个“钦差”说到底才是个正六品的翰林学官,有什么资格直接擒拿一方知府,还来个先斩后奏? “老臣以为……”谢迁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话来,见到谢迁的窘样,连李东阳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谢迁有点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意味。 此时刘大夏出列奏禀道:“陛下,臣得知泉州地方于四月除发生民乱,惠安县为乱民攻陷,形势紧急,沈中允此举或为安定民心。” 张鹤龄冷笑不已,也出列道:“不过是派个使节去泉州迎接外夷,就把这泉州府闹的天翻地覆!” 朱祐樘一时间沉默不语。他其实当场就可以颁下旨意,但如今事情明摆着,沈溪有刘大夏和马文升在保,而泉州知府张濂种种恶行看起来则是触目惊心,但所有这一切依然只是“听闻”,没有任何证据,眼下不宜作出定论。 “如此,待一干人等抵达京城后,再行议处!”朱祐樘道。 众臣有些无语,以前解决不了的事情才在朝堂上解决,但现在朝堂反而成为推搪和遇事不决之所。 ********** ps:第七更! 这一章依然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无私的支持,天子向你们鞠躬致礼! 最后,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五八八章 圣前召对(第一更) 当京城因为泉州事件分歧严重之际,沈溪尚在回京的路上,虽然他能预料自己惹了麻烦,但未料想自己会成为权力争斗中那个活靶子……一个正六品的翰林官,不知不觉成为众矢之的。 沈溪于六月初四回到京城,没有进城,就得知朝中有大员出来迎接,随后进一步得知这个人正是举荐他去泉州公干的谢迁。 正值盛夏,沈溪一身便服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因为正午天热而空空荡荡的城门楼子,从城门左侧一处搭起棚子的阴凉处走出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神情略显萎顿,走上前来第一句话便是:“不是出来接你,这会儿谁会到太阳地里来,走吧!” 谢迁说完,转身就往城门洞里走,这头沈溪连久别重逢后见面行礼的礼数都未完成。 到了城门洞,正好有南北穿透的过堂风,谢迁用扇子狠狠扇了两下,这才望着一脸拘谨的沈溪,冷声道:“你够本事的,派你去趟泉州迎接使节,你却把泉州知府给逮回来了,再让你当几天官,你是否是要把六部衙门一锅端?” 沈溪听出谢迁的话语中带着的关怀,非常识相,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也罢,见到陛下,除了事情本身,别的不要乱说话……如果你想平安从皇宫里出来……” 谢迁没有不停数落沈溪,他心里正为之前的事歉疚……怎么说沈溪不是主动请缨要去泉州公干,事情本是他强加给的,眼下看来,除了他这个指使者外,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也脱不了干系。 要不然,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就算察觉张濂贪赃枉法又如何?没有兵部尚书马文升的调兵手令,能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谢迁的马车,停在城门洞里,人正要往车上爬,沈溪上前搀扶,谢迁回过头没好气地道:“我自己能上车,你回自己的车去,咱们这就往宫门,陛下估计等急了!” 沈溪灰头土脸回来,这头礼部的人已将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接走,刑部的差役将除张濂之外的钦犯押解走,张老五向四周看了看,走到沈溪跟前问道:“大人,眼下咱们去何处落榻?” 张老五等衙役本是泉州知府张濂派来沿途护送钦差的,但眼下张濂自己已成为钦犯,几名泉州府的衙役人到京城后没个着落。 沈溪向唐虎交待了两句,让他先把张老五等人安顿在客栈中,回头看看是给张老五等人一些盘缠让他们回泉州还是干脆留在京城当差。 队伍分别散开,谢韵儿和林黛回“沈府”,沈溪这边要跟谢迁进宫面圣,他带来的汀州商会的人马以及张老五等泉州衙役则去客栈落脚。 马车徐徐前行,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紫禁城东安门前。 下了马车,谢迁与沈溪前后脚而行。 谢迁不时回头,交待沈溪待会儿面君时只能“就事论事”,也就是除了差事外,别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沈溪知道这很难,就算他不说,弘治皇帝也会问,沈溪打定主意,那就跟之前上疏建文旧事类似,尽量不参杂主观意愿。 乾清宫外站着两名没精打采的太监,见到谢迁他们稍微提起精神,但在里面传话通传谢迁和沈溪进内见驾后,两名太监重新恢复了低着头打瞌睡的状态。 谢迁心想,任何人当差久了都会偷懒,连侍立的太监也知道如何倚着宫门闭目小憩,可这位沈小友为何总是没事找事? 乾清宫内,弘治皇帝朱佑樘端坐龙案之后,面前站着的是谢迁,跪着的则是沈溪。 朱祐樘拿着沈溪呈递的对于泉州之行前后总结的奏折,目不转睛地阅读。 沈溪作为“戴罪之身”,只能跪在地上听凭发落,甚至只要弘治皇帝朱佑樘一句话,沈溪回头就要去镇抚司诏狱里蹲几天。 朱祐樘越是不说话,沈溪心中越忐忑,此番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了,一府几十个官吏被一锅端,事情可不那么好收场。 倒不是说沈溪喜欢没事找事,只是实际情况便是如此残酷……张濂若安好他就得倒大霉,实际上在他二次返回泉州前,张濂已经上呈了第二份奏折,没准备分给他任何功劳不说,还多方构陷准备置他于死地,两人之间基本没有和解的可能。 沈溪自认不会每次都那么走运,有朝中大员站出来为他说话撑腰。 许久后,朱祐樘终于看完奏折,抬起头看向沈溪,问道:“泉州头年的抗粮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溪心想,这些事我在奏折里说得很清楚啊,户部那边之前也有上奏,你才刚刚看过不会不知道啊……这一问,有可能是皇帝对我发难的预兆,当然又或者皇帝想借我的口,把整件事的脉络理清。 沈溪马上恭敬奏禀,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圣前召对,上次蒙古使节献天书时他也来过一次,不过那次他是以翻译和顾问的身份前来,这次他可是实实在以钦命办差大臣的身份面圣。 “己未年九月十六,南安县有乡民陈六等人……” 沈溪详细把抗粮案发生的始末奏禀,特别是把其中几个关键点阐明,一是张濂瞒报地方这几年来风灾和蝗灾频发的状况,二是张濂私改黄册,增加税赋,第三是百姓因交不起税赋才会与官府发生矛盾,进而越演越烈,第四是官府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大肆捕杀,令民怨沸腾。 等沈溪把事情说完,朱祐樘未置可否,却是谢迁出来说话:“陛下,抗粮案虽发生在去年,不过祸延至今年,直到惠安城被乱民击破……若非果断将贼臣绳之以法,恐地方百姓仍旧要遭难。如今随着粮食到位,地方民乱已逐渐平息,善加安抚方可令地方安稳。” 谢迁不许沈溪讲述案子之外的事情,他则有主观臆断为皇帝出谋献策的权力,除了因为他是内阁大学士可以参政议政外,再就是他想借此机会表达,张濂被法办纯属咎由自取,借机保沈溪。 沈溪心下感激,谢迁之前出去迎接时态度不冷不热,可如今终归还是为他说话了。 朱祐樘微微颔首,问道:“以目前的情况看,需要多少钱粮赈灾?” 谢迁没有马上回话,瞥了沈溪一眼,好似责怪沈溪,看看你惹的麻烦……明知道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华北和中原地区旱情炽烈,需要用到大量钱粮。福建之地终归属于临海的南方,雨水不缺,什么都容易生长,即便有风灾、蝗灾,只需好好治理,要不了多久民生就会恢复。若为此再拿银子出来,不是让皇帝难做? “回陛下。”谢迁琢磨了一下,据实而言,“此事当由户部筹划。不过以臣料想,既然罪臣张濂近年来贪赃枉法敛财甚众,地方府库也大致充盈,足以赈济灾情,无须朝廷划拨钱粮。” 这回答,弘治皇帝听了并不满意。 朱祐樘问道:“沈卿家,此案是你办的,你如何看?” 本来,沈溪是没有发表意见权力的,可弘治皇帝亲自问及,不管你能不能答都得回答,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沈溪想来,如今京师以及中原地区府库紧张,在张濂赃款起获后,弘治皇帝估摸想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比如说刚起的北关战事,再比如说华北和中原地区的旱情,这都比福建的灾情来得重要。 如今既然攻破惠安的乱民已经散去,首要分子被捉拿归案,福建的灾情在弘治皇帝眼中已无足轻重。 沈溪道:“依臣见,可免除泉州府三年的钱粮,以示皇恩浩荡。” 弘治皇帝一听,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是在考虑沈溪所提建议的可行性。 从长远意义上来说,免除泉州三年钱粮,等于是拿未来的钱来填补眼下的亏空,泉州一年农税可不少,但在如今府库紧张的情况下,此举倒可以解燃眉之急。 除了省去调运钱粮赈灾,还能把张濂贪污所得以及地方府库粮食北调挪作他用,可谓一举两得。 “嗯。”皇帝点了点头,不过他未马上同意,而是看了谢迁一眼。 当皇帝的,会权衡一下臣子的建议。 沈溪的提议则是给了百姓一个几乎是空头的许诺,说是免了三年钱粮,其实只是免了田赋,在一条鞭法施行之前,大明朝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纷繁复杂,这边少的,完全可以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 当然,能够不交田赋算是个不错的优惠,那些灾民大可以此向银号贷款,除了渡过饥荒,还可以恢复生产,让泉州府逐步恢复生机和活力,这是沈溪唯一能尽到的心意。 有比较才会分出好坏,沈溪这提议,比起谢迁建议的由地方自行赈济,更合弘治皇帝的心意,只是碍于谢迁在朝中的地位,朱佑樘不能当即同意,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实则心中已拿定主意。 弘治皇帝道:“沈卿家刚从泉州回来,旅途劳顿,回头再到詹事府供事便可。谢爱卿且留下,朕有事与你商议。” 沈溪终于松了口气,从当前的情况看,弘治皇帝对他是不奖不罚,那泉州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在目光短浅之辈看来,他做这些没捞得好处,反倒险象环生,属于没事找事。但从长远来说,他圆满完成了弘治皇帝和刘大夏分别交待的差事,获取了丰厚的政治资本,这对于官场中人来说,比单纯的赏赐更为重要。 沈溪不紧不慢退出乾清宫大殿,还没等他走到文华殿,谢迁已经从后面快步跟了上来。 沈溪不知道弘治皇帝特地留下谢迁说了些什么,但见谢迁神色还算轻松,那就是说皇帝没没有给谢迁出难题。 谢迁没好气地瞪了沈溪一眼,语气好似责怪,但其实并没有夹杂太多愤怒在里面:“你且休息两日,佛郎机使节与张濂的案子,你不要过问了。陛下如今正为鞑靼人犯边的事而烦心,你可知如何为陛下分忧?” 沈溪到京城前,已经听说,继三月份蒙古火筛率七千人犯边劫掠后,火筛又在五月底亲率五万人马犯边,边关一律闭城塞不出,宣府周边俱都戒严,连京师都不得不实行宵禁,眼看京师也要跟着戒严,以防备蒙古细作深入大明朝都城。 这是与蒙古人重新开战的征兆。 至于大明朝与达延部的邦交,也因这次犯边事件而中止,眼下朝中面对蒙古人这五万大军没什么良策。 沈溪摇了摇头道:“学生资历尚浅,不敢乱言军事。” 谢迁没好气地指了指沈溪,道:“头年里你那份言北关防御之策是怎么回事?如今陛下可急着要对策!” ********** ps:第一更到! 天气好热啊,天子在空调房码字,在桑拿房做饭,来回折腾,真心受不了,最担心的冷热对冲,往年这样扁桃会发炎,然后导致感冒发烧…… 大家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未完待续。) 第五八九章 一年两升官(第二更) 沈溪才刚回京,谢迁又要出难题。 要抵御的是火筛的五万鞑靼骑兵,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蒙古人骁勇善战马背上立足,若是三千五千的骑兵倒还好说,就算来个万八千的也能应付,一下来了五万,正面对决或许还有胜算,但人家机动灵活打了就跑,就连兵部尚书马文升都没什么好的对策。 皇帝一想,你谢迁之前不是进了御敌之良策吗,现在别人不行,朕就指望你了。 谢迁背负皇帝期望在身,将沈溪之前上疏仔细看了两天,并无头绪,好在此时沈溪回来了,谢迁就把这难题推给沈溪。 可沈溪对此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因为他很清楚大明边疆防备情况,火筛来势汹汹,目的明确就是抢劫,或许这边准备好了迎敌良策,结果那边抢完就跑,大军过去连人家的马蹄尘都见不着。 指望两条腿的去追四条腿的? 不过碍于身份悬殊,沈溪只能领了谢迁的差事,索性在他回詹事府上班前还有两天假期,这两天时间他就算想方设法也要给谢迁拿出一份可以勉强糊弄过关的对策。 其实弘治皇帝也没指望谢迁这个文臣能在军事方面一鸣惊人,只要这份对策相对周正,差事就算应付过去。 沈溪这会儿风尘仆仆,家里需要安顿,还得兼顾张老五等人,回到家里一看,谢韵儿和林黛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位娇妻眼巴巴地望着他,如今明摆着的问题,晚上在哪边过夜,需要他作出一个妥善的交待。 “相公还是陪陪黛儿吧,她刚进门,对相公依恋更多一些。” 谢韵儿此时表现出她大妇的风范,主动予以谦让,可这话说得到底有些违心,从南京北上为了赶路,基本没时间跟沈溪恩恩爱爱,现在难得回到京城她自己的地头,却要把相公往别人身边推,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沈溪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明天我陪你。” “嗯。” 谢韵儿见沈溪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相公心里,还是黛儿更重要啊! 素来胸怀广阔的谢韵儿,在感情问题上也不免胡思乱想,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得孤枕难眠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儿她在汀州府的时候便尝过,尝过鱼水之欢的女人,明明有丈夫在身边,却要隐忍不发实在难熬,更何况谢韵儿已不是十几岁年华,对于某些事不能总是心平气和应对。 到了晚上,谢韵儿果然失眠了。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刚回到京城,应该多休息,别总胡思乱想,我本来就是抢了黛儿正妻的位子,要多补偿她一些。” 越是想,越是焦躁,于是她索性起来,点着蜡烛看医书,本想让心境平和一些,却总是进不进书里。 终归还是沈溪“体贴人意”,就在谢韵儿想出去吹吹风清静一下时,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沈溪往这边来了,谢韵儿欣喜地迎出门口,看到沈溪后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相公怎过来了?” 沈溪并无更多的言语,他现在要做的是个霸道的男人,要让谢韵儿知道谁才是这一家之主。 等到了床上,沈溪稍微提了一句:“为夫先把黛儿哄睡了。” “那相公还是要多休息……” 谢韵儿本来想说,相公能过来有这份心就很好了,可惜剩下的话她已无法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烛泪涟涟时,沈溪才从床上下来,因为是盛夏,他只是随便套了件外衫,系好衣带走到桌前,用烛泪将蜡烛倾斜的一面给补上,烛光登时变得暗淡,坐下后将文房四宝归置好,开始伏案写东西。 “相公疲累,还要忙于公事?”谢韵儿起身倚着床头,笑着询问沈溪,她很喜欢看沈溪认真做事时的背影。 “嗯。” 沈溪回了一声,却不由打了个哈欠,“北关有鞑靼人犯边,谢大学士让我写个对策给他,我只是文臣,并非武将,只能把脑子里瞎想的东西写下来,权当应付公事吧。” 听沈溪把事情说得如此简单,谢韵儿浅笑吟吟,带着自豪说道:“相公这是能者多劳,相公在泉州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想来陛下要为相公升官。” 沈溪叹道:“不降我的职就很好了……” 沈溪才刚回来就忙到三更半夜,谢韵儿一直陪着他,沈溪要润笔研墨,她就代劳为之红袖添香,夫妻间很享受这种静默无声的温存。 沈溪花了两个时辰才将他的军务策写好,毕竟涉及到边关安宁以及京师、山西之地百姓福祉的大事,他没有把事情久拖。 倒是谢韵儿,因为旅途劳顿,加上之前跟沈溪一番缠绵,再有相伴相处浓烈的幸福感,不知不觉间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直到沈溪推了推她,她才迷迷糊糊起来,在沈溪相扶下到床上入眠。 躺下后,谢韵儿头发稍微蓬乱,睡容没显得安详恬然,反而有几分憨憨的姿态,与她平日保持的淑女形象截然不同。 沈溪不由一笑,以前他不知道谢韵儿的睡态有多囧,或许只有成为夫妻之后,才会如现在这般对彼此了解知悉。 …… …… 第二天,沈溪很早就去了内阁,把他的军务策交给谢迁。 谢迁拿到后简单看过,脸色有些微不解……他很难想象沈溪居然一晚上时间就写出两三千字的长篇大论来,他不由想,这小子不会是简单糊弄了事,想让我觉得字数多,就一定管用? 谢迁没好气地道:“陛下急着问,你列如此多条款出来,让老夫一时怎看的完?” 沈溪这才知道,谢迁是准备把他的军务策消化后,简单归纳再去跟弘治皇帝献策,沈溪连忙道:“谢阁老可需要学生详加解释?” 谢迁没好气地瞪了沈溪一眼,他是公事繁忙时间不多,不过要沈溪来给他讲解,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不用了,老夫自己看就是,你先回去吧,若有消息,我会派人去你府上知会一声。”谢迁说了一句,随意地将沈溪的军务策揣进怀里,似乎不屑一顾。可是等沈溪转身走出一步,他回头瞥了一下,赶紧把策问拿出来,边走边仔细阅读和领会里面的内容。 以谢迁这样近乎于军事盲的人,要把沈溪这篇军务策全数消化还真难为了他。 或许在圣贤文章和票拟上,谢迁高过沈溪不是一点半点,但涉及杂事,谢迁的造诣就远不及来自于信息爆炸时代的沈溪了,而这些杂事,恰恰是谢迁用得着沈溪的地方,他不懂的,便可以交给沈溪来做,感觉称心如意。 沈溪上午刚把军务策交给谢迁,下午吏部那边给他升官的官牒就送来了。 令沈溪喜出望外的是,泉州之行后,他终归还是得到了应有的嘉奖,从原来的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晋升为从五品的右春坊右谕德,仍旧兼翰林院修撰,东宫讲官。 一年两升迁,由从六品晋升到从五品,沈溪这升官速度可谓是相当快了,这毕竟是在京城衙门,还是在以升官困难著称的翰林体系中,与他同为大明朝状元郎的王华,从翰林修撰升到右谕德,可是用了十多年的时间。 因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的编制只有一人,沈溪知道,他升了官意味着王华也升官了,趁着去吏部那边交接时沈溪顺带着问了一下,得知王华因日讲官和东宫讲官双料讲官的身份,已升为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官居正五品,依然还是沈溪的上司。 这次沈溪升官非单独事件,算是翰林官的一次小范围升迁,除了他跟王华外,翰林体系下许多官员职位和品秩都有变化,以微升为主,但除了他之外,都是在翰林官位置上三年或者八年考评期满,像他这样一年两升的人绝无仅有。 一直对沈溪有所介怀的顶头上司王鏊,从原本詹事府少詹事的位子上调出,升任为吏部右侍郎,但卸任了东宫讲官,仍旧为日讲官。 这意味着,沈溪以后在东宫教授太子学问时,不用再被王鏊耳提面命,除了王鏊之外,别的东宫讲官还真没对他有那么大的意见。 沈溪领了自己从五品的官服、印信等回到家中,在谢韵儿和林黛的服侍之下穿戴好,面对镜子一站,有一种很风光的感觉。 沈溪也没想到自己在不知觉之间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脑子的小不点,俨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谢韵儿欣喜地道:“我就说陛下会给老爷升官,黛儿,吩咐厨房那边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今晚为老爷升官庆贺。” 不知觉之间,谢韵儿又开始称沈溪为“老爷”。 林黛点头应了,赶紧去通知正在准备下厨的红儿和绿儿。 因为沈溪把宁儿送给了谢铎,以前下厨做饭的事情没人应,惠娘和周氏便商量好,把除了小玉之外的丫头都送来跟沈溪一同北上,这样也是为让沈溪在京城的生活多有照应。 如此一来,红儿和绿儿负责平日府邸伙食、洗衣、扫地等杂活,至于体力活,则交给秀儿和朱山二人来做,若实在有什么事的话,则有云伯和唐虎他们帮忙。 沈溪在京城的府邸终于有了一点豪门大宅的模样。 云伯作为沈府管家,却只是管一点置办货物的事情,至于财政大权则落在谢韵儿手上。 用周氏的话说,我家憨娃儿以后做的是朝堂上的大事,至于那些零碎的家务事,则交给韵儿和黛儿,若她们做不好,休想让我认她们作媳妇! *********** ps:第二更到! 呵呵,沈溪终于又升官了,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庆贺一番吗?(未完待续。) 第五九〇章 谢铎刊书(第三更) 沈溪升官的消息不胫而走。 以前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相约过来给他祝贺,不过因为翰林院里很多人依然对沈溪抱有成见,过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好在朱希周、王瓒、伦文叙等熟悉的人都来了,在沈溪的府上一起饮宴。 刚开始气氛尚算热烈,大家要维持个表面和气,席间满是欢声笑语。但喝到后来,酒意上头,许多人看向沈溪的目光就不对了,除了羡慕嫉妒恨外,便是自怨自艾,为何人家就能升官,而我只能在翰林院中籍籍无名,蹉跎时光? 因为朝廷并未将张濂贪赃枉法和佛郎机人犯边的事公开,沈溪的功劳只是在朝廷中高层官员中流传。朱希周等人看来,沈溪之所以升官如此快,跟他年岁与太子相仿,且为东宫讲官是分不开的。 翰林官想要出头,只能挤破头去争取经筵官、日讲官这些能经常接触到皇帝,为皇帝解答疑难问题,表现才学和能力的职位。 但经筵官和日讲官要求极为严格,翰林出身只是基本的条件,品德和才学都得是出类拔萃,在儒学界拥有一定声望……就算沈溪才学不错也没资格,不过他走了****运,竟然成为东宫讲官,这个职位的要求便低多了。 但除了沈溪外,别的东宫讲官无一不是在翰林院中供职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老学究,这些人也都是苦熬很久才出头,像沈溪这般顺风顺水的绝无仅有。 “沈谕德,近来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谢老大人抵达京城,听闻你与谢老大人有旧,不知何时能一起前往拜访?” 朱希周想与沈溪一同去拜会谢铎,说完满含期待地看向沈溪。 谢铎身为礼部右侍郎,同时与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是知交好友,是茶陵诗派的代表人物,再加上他半生致力于教育,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使得谢铎在儒学界名声无人可敌,谢铎一来,人人都想去拜访。 不过谢铎对官场中那些请托宴请的事深恶痛绝,到京城后仍旧保持在南京时的状态,平日交往的都是多年至交,余者除了公事外,对于私下里的拜访一概不招待,因此即便是翰林官,想见谢铎也非常困难。 沈溪摇头苦笑:“不是在下不想帮忙,实在是谢老先生不喜欢见客,若以后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与诸位一同前往拜访。” 朱希周不喜欢勉强别人,见沈溪为难,也就不提此事。 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大家都喝醉了,酒宴散了后,沈溪亲自送人出府,一个个平日斯文儒雅的翰林,出门时东倒西歪,一点儿正形都没有,这是恰好街口过来个老者,见到这般情形,掩鼻不已,然后退到一旁的墙壁下……天子尚且避醉汉,更何况一个老学究? 朱希周等人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当是沈溪家人,各自相扶回去。 等人走远了,老者看了沈溪一眼,摇摇头道:“酒能乱性,还是少饮为宜。” 沈溪恭恭敬敬地行礼:“谢师教训的是。”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希周等人巴望能见到的大儒谢铎,谢铎身后跟着个俏生生的小厮,正是一袭男装的宁儿。 见到沈溪,宁儿有些羞怯地低下头。 沈溪看了宁儿几眼,没从她身上看到什么现眼的变化,强行按捺下心头的好奇,陪同谢铎进到院里。 谢铎四下打量一番,带着几分羡慕:“你住的地方,倒是宽敞雅致。” 沈溪知道谢铎一辈子最大的心病是住房问题,眼下到了京城,谢铎只能暂时住在国子监内相当于后世公房的官宅,想来居住条件不是很好,见到宽敞的院子,难免心生感慨。 沈溪道:“这是舍内家中的旧宅,赎回来后,便暂居于此。若谢师不嫌弃,搬过来住也可。” 谢铎摆摆手笑道:“这像什么话,难道我会不识相过来打搅你们夫妻恩爱吗?走走,到里面说话去,好些日子没见你,我听人说及你在泉州城的作为,甚为唏嘘……你可算是异类啊……” 这算是赞赏吗? 谢铎称赞人的方式还真独特,居然夸赞人“异类”。 外院大客厅,谢韵儿正在帮丫鬟收拾碗筷,见到沈溪陪同一名老者进来,不由带着几分惊奇……这才刚送走一批,怎又进来一位? 不过作为沈溪的正室,见到客人后她自然而然地过来行万福礼,沈溪笑着介绍:“谢师,这便是舍内。韵儿,谢师便是我经常提及的谢老祭酒,如今官居礼部右侍郎,同时担任国子监祭酒。”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欣喜,赶紧再次行礼:“同宗之人,见过谢老先生。” “同宗?哈哈,沈溪,原来你娶了谢家的闺女,好,好啊。”谢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这年头同姓之人互相都有种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感觉,彼此间不自觉会多一份亲切,沈溪作为“谢家的女婿”,谢铎感觉两人关系又亲近几分。 沈溪道:“谢师见笑了。” 沈溪陪同谢铎到会客厅里面的书房坐下。谢韵儿赶紧让丫鬟沏茶,本来家里来了客人,作为家眷应该回避,不过既然来的是谢家的长辈,又对她这般亲切,谢韵儿立即表现出一个晚辈应有的恭敬,亲自为谢铎奉上茶水,这才退下。 等人出了书房门,谢铎才笑着说道:“沈溪,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在泉州的事情,我听说……泉州知府张濂,是你查办的?” 沈溪把大致情况一说,谢铎叹道,“要说张濂此人,学问还是不错的,我看过他当年中进士的文章,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可惜误入歧途。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引以为戒。” 沈溪恭敬应了,抬头时见到谢铎脸上满是欣慰,应该是庆幸没有看错他。 沈溪知道,谢铎不会平白无故到他家里来拜访,就算要见,只管派人送封请柬来就行了,完全不用如此大费周折。沈溪突然记起宁儿的卖身契还没交与谢铎,便将此事说了,谢铎脸上有几分惭愧之色:“老夫并非为此事而来。” 只是“老夫”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称呼,就表明谢铎的态度:我已经老了,你所想的事没有发生,我不过是把宁儿当作婢女看待。 沈溪笑道:“就算谢师不说,学生也没有送礼留一半的道理。” 沈溪起身到门前叫来谢韵儿,让妻子从他房里把宁儿的卖身契拿来,然后亲手交给谢铎,谢铎瞟了一眼便叠起来收好,这至少说明宁儿在他身边还是很得体,让他感到满意。 谢铎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之前你在南京时送给我的书,我仔细看过,发觉其中有诸多可取之处,可惜印制太过粗糙,而且缺少点评,显得不够厚重……这次我是想与你商议,重新整理后刊行。你意下如何?” 沈溪有些惊讶,之前的印本是他在国子监的舍友孙喜良为他宣扬文名而特意印制,总数不过印了一两百本,除了送了几本给他外,余者都在国子监内流传。现在谢铎竟然也有这个心思,让沈溪受宠若惊,不敢置信地问道:“谢师要刊行拙作?” 谢铎点头:“与其敝帚自珍,不如将其大力推广,让人知道你的才学。你如今只是顶着连中三元的名头,很多人并不知晓你在文学方面的造诣。看过那些个精彩的故事后,我觉得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不在那些方家之下。做学问,就是要趁早,等到我这般年岁,才知很多事都已经晚了。” 沈溪何尝不想早点儿扬名,可有些事情急不得,想在儒学界打响名头,首先是要有舆论基础,或许谢铎可以帮他在一些名流大儒面前提一句为他扬名,但更多的是要他拿出切实的东西出来,让人知道他有真材实料。 谢铎又道,“我已与一些旧友探讨过你的书,都对你很有期待,便商量好,凑一些银子,重新将书刊行……刚开始也不需要印太多,主要是送给南北两京的儒学名家以及朝中大员,有我出面,他们会赏脸的。” 沈溪起身行礼:“学生何德何能,能令谢师为学生刊书奔走?” 谢铎笑道:“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吧,谁叫你我之间有缘呢?你虽然年少,不过你我相识时日非短,你如今有了一些成就,将来在官场上必然大有作为,但现在你光华不露,说是一块璞玉也不为过。” 沈溪听了不由大为感动,谢铎本身没什么钱,居然为了帮他主动出资要帮他重新刊印《阅微草堂笔记》,还要利用他的人脉资源,帮他在儒学界扬名铺路,这是怎样的情分啊。 与谢迁相比,虽然谢迁对他也有诸多帮助,可利用的成分终归多一些,没有谢铎这样不计回报。 沈溪道:“刊印书稿方面,谢师毋须担心。学生主要是恳请谢师为书作序,然后对各篇文章做一些粗略的点评!” “好,好。” 谢铎老怀大慰,显然为《阅微草堂笔记》作序以及批注,他早就想过了。 本来一本类似于志怪小说文体的书籍,就算刊印后也不会在儒学界引起多大的轰动,不过有谢铎这样的名家作序,还对每一个篇章进行点评,儒学界就会重新审视这部书当中所蕴藏的内容,无形中将书籍的档次拔高。 谢铎跟沈溪说了说出书的细节,又道:“老夫请几位旧友,让他们一同作序以及点评好了,回头我让子元过来一趟,有事情他会对你说。” 谢铎口中的“子元”,是兵部员外郎何孟春。 何孟春是弘治六年进士,后来官至吏部侍郎,是嘉靖初年大礼议中被革职大臣之一,为人刚直不阿。 何孟春同时也是茶陵诗派的代表人物,他是湖广郴州人,少年时在李东阳门下求学,谢铎也曾教过他学问,弘治六年中进士,算是谢铎半个学生。 沈溪马上感觉到谢铎到京城后的诸多好处,不说别的,有了谢铎帮忙,沈溪在儒学界扬名的速度加快不少。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谢铎的人品和见识,跟他交往的人无不是朝廷大员以及名流大儒,有谢铎代为引介,那沈溪在朝堂中便不再只是个遭人妒忌的“大明朝最年轻状元”,而可以结交到一些有才能和见识的大臣,建立起自己的人脉。 “此事如此便说定了,老夫也该回去,年老后为人师长,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你有时间的话去国子监走走,跟老夫叙叙话,到底你身兼翰林修撰,在国子学进出应该很方便。” 谢铎与沈溪一同往外走,谢铎又道,“近来太学之中,有一名学子,名叫严惟中,才学颇为不错。你在太学供学有半月多,应该认得才是。” *********** ps:第三章到! 天子大半天都在整理大纲,规划后面的情节,到现在也未搞完,因此今天就这三章了!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九一章 蹴鞠的另一种玩法 听谢铎说起严惟中,沈溪心想:“大权臣严嵩嘛,我跟他是有所交际,但远算不上熟悉。小严同学去年没考取进士,如今还是个在太学供学的举子,离他位极人臣还远着呢。” 严嵩给沈溪留下的印象,是此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但为人冲动易怒,不过在察言观色以及奉承人上却很有一套,看起来就像是个勤奋好学的乖乖男。或许正是他那善良的外表,容易让先生先入为主,认定他是好学生,也因此为谢铎赏识。 沈溪点点头道:“入读国子学期间,学生曾与他一同探讨过学问,此人才学是有的。”言外之意,人品可不怎么样。 谢铎却没听出沈溪话中的深意,笑着点点头:“难得太学中有如此人才,这可比南雍的学子好太多了。” 谢铎如今是京师北雍的国子监祭酒,之前他还当过南雍祭酒,当然会对比南北两雍的学生。 理论上来说,南直隶教育水平领先全国,所以南雍的学子质量应该更高才对,不过因南雍并非天子脚下,充斥了更多的荫监和例监,再加上处在繁华的江南学习风气浮躁,治学没那么严谨,让谢铎感觉南雍鱼龙混杂。 而北雍则有太学作为标杆,国子学的普通监生自然没法跟太学的学生比较,首先他们的起点就不同,太学生可都是过了乡试的举人,属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杰。 沈溪送走谢铎的次日,一大早何孟春便来与沈溪说关于刊书的细节。 在征得沈溪同意后,谢铎的办事效率惊人,直接找人准备印书,没有丝毫拖沓。 沈溪与明朝大文学家何孟春便在这种情况下相识,虽然何孟春比起沈溪更早进入官场,但其实何孟春年岁也不大,何孟春十九岁便中进士,如今不过才二十六岁,在官职上,二人都是从五品,并非是上下级,见面自然少了许多客套。 何孟春言语间对谢铎很恭敬,表示谢铎在这一两日便会将其余几名大儒所作的序以及相关点评整理好,正式予以刊印。 沈溪听这意思,谢铎并不打算让自己出钱,一概事宜都不过自己的手。 沈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赶紧拿了银子与何孟春,让他带回去用以刊印书籍,但何孟春拒不收下。 “……不好对谢老祭酒交待。” 何孟春对谢铎言听计从,并未领受沈溪的好意。 沈溪心想,谢铎这次刊印书不会给他带来一文钱的利润,因为书印出来后都是送给那些朝廷大员以及名流大儒点评和收藏,若让谢铎如此破费,不知该如何回报。 回头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笑道:“谢老先生盛意拳拳,相公何必为难呢?待以后多送些礼物过去不就好了?” 沈溪叹道:“身为朝官,互相间送礼不太合适,当初我将宁儿送到他身边侍奉,也主要是因为谢师赋闲不在朝堂,如今我再送礼,就算他老人家碍于情面收下,却会给他的声名蒙上污点,实不可取。” 沈溪想了想,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暗地里收买为谢铎刊书的那家印刷作坊,找到掌柜,商量好由自家出钱,谢铎那边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就行了,反正谢铎对于印书到底要花多少银子并不太了解。 不过既然花了银子,就要想想如何收回本钱,或许回头可以找找京城的书商,看看可否贩卖《阅微草堂笔记》,如此一来说不一定能让谢铎赚上一笔。 《阅微草堂笔记》毕竟集故事性和学术性于一体,有很高的收藏价值,这种书籍一般贩夫走卒不太喜欢,反倒是读书人在领略志怪故事的同时,还能从中学到学问,应该有一定的销路。 沈溪为官之后,已经许久没涉及过营商之事,眼下突然要为刊书而费心,一时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沈溪帮惠娘经商,经验丰富,派人出去联络,没用多久便将刊书的事情办妥,如此一来,就算谢铎刊书也不会花太多银子,算是对得起老先生的一片苦心。 …… …… 经过两天休息后,沈溪重新回到詹事府供事。 虽然他官升一级,但仍旧为东宫讲官,所以就算他现如今为右谕德,他的任务也依然是在东宫教书。 至于詹事府内的行政,他可以过问,但却不想牵涉太深,敬而远之最好。 六月初九,沈溪前往东宫,给太子上他返京后的第一堂课。 少了王鏊这个讲官,东宫也未有新的讲官增补,讲官数量保持在八人,原来王鏊所教的内容交给别人,沈溪只是领回他原来的差事,继续教太子二十一史。 沈溪之前几堂课,一次能把一本史书笼统地讲一遍,可放别人来,能让一本书教上三五个月,直到太子把史书中内容几乎照本宣科背诵出来为止。 “嗯?” 这天朱厚照打着哈欠到撷芳殿后殿上课,突然见到讲官的面孔不是以前熟悉的那些,仔细一瞧认出是沈溪,马上咧开嘴一笑,“这不是沈溪吗?嘿,又回来了?” 就好似老朋友打招呼,朱厚照显然对沈溪的到来持欢迎态度。 当然,朱厚照依然不怎么喜欢沈溪的讲课内容,他高兴的是沈溪见识渊博,可以教他有趣的玩意儿,仅仅只是沈溪说的蹴鞠就让他玩了快一年,只是久了没以前的激情,但也比别的东西有趣得多。 “太子,上课要认真,快给先生行礼。” 刘瑾从门口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对沈溪极为恭敬,实则瞅向沈溪时,眸光中带着阴损与愤恨。 沈溪在泉州的时候没让刘瑾贪墨到银子,这一趟千辛万苦,最后只是让他重新回到东宫担任太子朱厚照的侍从,这让刘瑾极为不忿。最初他还为沈溪击退佛郎机人救了他一命而感到几分感激,但心理扭曲之人感激只是一时的,只有恨才会铭记于心。 或许是弘治皇帝的吩咐,沈溪再回来上课时,每堂课多了一样事情,就是太子必须要对讲官行礼请安。 尊师重道是儒家的传统,可让本身是熊孩子却又是大明皇位继承人的朱厚照给先生行礼,那就很不自在了,但这次面对沈溪,他倒是认真行礼,然后坐下来道:“本宫听说宋朝人蹴鞠很厉害,沈先生,今天不妨讲讲《宋史》。” 朱厚照耍了个小聪明,让沈溪讲《宋史》为假,让沈溪教给他怎么玩蹴鞠才是真。 沈溪道:“作为学生,太子你无权决定课业内容,今日所讲,乃是《史记》。” “《史记》?里面有没有蹴鞠?” 朱厚照听了顿时有些不耐烦,难得沈溪回来,他想让沈溪教他怎么玩,现在倒好,沈溪要讲跟玩根本不沾边的《史记》,里面什么本纪、世家、列传之类的他毫不关心,当即虎着脸,只想让沈溪识相一点……就算里面没“蹴鞠”,你也最好讲讲蹴鞠,因为这才是我爱听的内容。 “回太子殿下,《史记》中并无蹴鞠。”沈溪一脸正色地回答。 朱厚照有些恼怒地看着沈溪,不过他刚因不老实听课,被老爹叫人打了屁股一通,这时候尚有理智知道不能对先生无礼,当下只好耐着性子听沈溪讲课,可还没等沈溪讲到一半,人已经睡着了。 “太子,课尚未讲完。” 朱厚照突然感觉脑袋疼了一下,惊醒后抬起头来,迷惘地向四处看,就见身后给他扇风的小太监正掩口偷笑,摸了摸头,霍然站起:“谁打我的头?” 刘瑾的目光顿时落在沈溪身上,朱厚照怒视站在他面前的沈溪,喝问:“沈先生,你为何打本宫的头?” 沈溪道:“太子不认真听讲,于课堂之上与周公相会,不予以警醒,如何为人师?” “周公是谁,让他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朱厚照气呼呼地道。 沈溪本以为过了半年,朱厚照的性格会稍微沉稳些,谁知道仍旧是当初那副顽劣不堪的老样子。 沈溪回到讲案前,继续讲他的课,朱厚照则因为这一闹,没了困意。 师生二人就这么百无聊赖到了中午,沈溪这边要到偏厅吃饭,朱厚照也要回宫吃饭后午休,却见朱厚照叫人拿出个蹴鞠,一脚便将其踢向沈溪。 或许是长期训练的缘故,就算距离有些远,朱厚照也能准确无误地踢过来,但沈溪却轻松避开,顺手将地上的蹴鞠捡了起来。 “太子可有试过两队进行比试?”沈溪问道。 朱厚照瞪着沈溪,我让你在课堂上讲蹴鞠,你却跟我讲什么《史记》,你这么不给我面子,我凭什么要回答你问题?但朱厚照不明白沈溪这么问的用意,所以冷声道:“比试什么?看看谁踢得准吗?你有本事就跟我比试一下,保管没我厉害!” 沈溪没说话,却将蹴鞠放在地上,一脚朝朱厚照旁边的桌子踢了过去,蹴鞠不偏不倚,正好从桌子下面穿过,沈溪问道:“太子为何不接住?” “你踢得那么快,我怎么接?”朱厚照不满地把蹴鞠捡回来,一脚又踢过去,这次却被沈溪稳稳抓着。 朱厚照大叫,“你耍赖,踢蹴鞠哪里有用手的?” 沈溪道:“我是守门员,当然可以用手。” “守门员?” 朱厚照对这名词相当地陌生。 沈溪道:“若两方比试,可以设球门于场地两侧,互相之间对局,踢中对方球门多者为胜,除守门员之外,旁人皆不可用手,双方互相争抢,不得以武力加以侵犯,可设一名中间人为裁判,以裁判决定双方争执。一局比试以一炷香为限。” 沈溪说的玩法让朱厚照听了目瞪口呆。 “刘公公!”朱厚照突然高声叫道。 “哎,太子殿下,有何事唤奴婢?” 刘瑾急忙跑过去,他已经意识到,沈溪的话又打动了小主子,一到这时候,就是下面的人忙活的时候。 朱厚照叫嚷道:“按照沈先生说的,赶紧给我准备,我要跟人比试,看看谁射球门射的多!” 刘瑾苦着脸道:“殿下,这都晌午了,外面是太阳地,要玩也等吃过午饭,休息好后等太阳落山凉快些再去啊。” “不行!” 熊孩子要玩,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太阳地,都是阻拦不了他的。 刘瑾被逼无奈,只能叫了几名平日陪朱厚照踢蹴鞠的小太监过来,让他们分成两队,至于球门和球员好办,不过裁判方面则犯难了。 “就由臣,先来当一次裁判,让太子明白其中的规则。”沈溪拱手行礼。 *********** ps:第一章送上! 今天依然在整理大纲,更新是保底两更,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如果成绩好会有第四章!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五九二章 户部可是苦衙门 课余时间陪太子玩蹴鞠,在沈溪看来未尝不可,但以为如此就可以让小太子劳逸结合增加其读书兴趣,并不现实。 朱厚照搬到撷芳殿之后,缺少父母的管教,就算平日里的先生也不敢对他有所打骂,孩子的天性是贪玩,没有外在的压力,难以令其静下心来读书。 下午沈溪仍旧讲《史记》,朱厚照汗流浃背坐在那儿听,旁边刘瑾等人拼命给他扇风,他还不时催促快点儿,把刘瑾累得够呛,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怨恨。 还没到下课时间,朱厚照便尿遁,等沈溪再见到他时,人已在花园里跟一群小太监踢球,由于引入了新玩法行规则,玩得比以前更带劲。 沈溪收拾好讲案从撷芳殿出来,刚回到詹事府,就有人通传,说是请他讲完课后去一趟户部,说是有什么案子问他。沈溪心想,张濂的案子已移送刑部,如今户部让自己过去,多半是询问赃款和脏银的情况。 沈溪心里没什么底。 如今两位户部侍郎,跟着马文升收复哈密有功的前甘肃、陕西巡抚许进和贿赂外戚登上高位的高明城都外出公干没有回来,又恰逢夏粮入库,户部尚书刘大夏必然忙得紧,料想应该是下面的人见他。 等到了户部衙门,沈溪才知道这次召见他的是户部堂官,也是在此番泉州之行再次“坑”了他一把的刘大夏。 与以往见到刘大夏时不同,眼下的刘大夏没了优哉游哉的闲情逸致,眼睛有血丝,一脸憔悴,可见忙坏了。弘治皇帝在不恰当的时间将他的副手许进调出去办差,户部郎中和主事有近半在外面奔波赈灾,很多事情需要刘大夏亲力亲为……至于高明城,由始至终刘大夏都没有让他接触权力,当个菩萨供着就好。 沈溪满腹疑问。 刘大夏这个时候找自己过来是为什么事情,莫不是又有差事派遣?可自己毕竟是翰林官,与刘大夏不在同一个系统,刘大夏就算需要他做事,也得考虑跨部门的问题……为户部办差重要,难道给太子讲课培养储君就不重要了? 刘大夏道:“……你从福建回来有些时日,一直无暇见你,虽说你逮捕泉州知府莽撞了些,但锄奸除恶,及时化解了民怨,算是为朝廷立下一功。” 沈溪行礼谦让:“刘尚书过誉了。” 刘大夏就事论事,询问了一些关于泉州风灾和虫灾的事情,沈溪将沿途所见所闻详细告知。 刘大夏听过之后叹息道:“经过查证,泉州府县的粮仓,里面的粮食大多是张濂强迫当地士绅以及商家将粮食放入其中充面子,如今随着粮食物归原主,结果有大半成为了空仓,剩余半数也不充盈。” “地方有灾情,朝廷却无法拿出粮食赈济灾民,虽然陛下免去该府税赋缓解民怨,但到底粮食不是说有就有,在没有收成前,灾民如何过活?沈溪,你从泉州回来,可有闻听地方商贾帮忙赈灾之事?” 张濂贪污的手伸得很长,一边要政绩,一边却连府库的粮食都不放过,私下倒卖大半。谢迁跟弘治皇帝汇报说什么地方府库充盈,跟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弘治皇帝想把泉州府库的粮食北调用于华北和中原地区赈灾,亦或者用于北关战事,如此看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溪行礼道:“回刘尚书话,泉州地方商贾赈灾,系由汀州商会主导,赈济灾粮筹集了大约六千石,主要是从江西和湖广地区购买,但即便如此,也属杯水车薪。且赈灾粮运到地方后,官府多有克扣。另外,福建风灾和虫灾,其实并不止泉州一府,若泉州减免赋税,周边府县或有不平之声……” 沈溪说的是他亲眼见到的情况。 福建这两年大小灾一直没断过,泉州府之所以显得特别严重,是因为张濂横征暴敛令民怨沸腾,以至百姓不事生产,可周边府县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朝廷只是减免泉州一地的赋税,其余州府肯定会有人不满……凭什么泉州可以减,我们就要在灾荒年景仍负担沉重的赋税? 汀州商会是可以帮忙赈灾,可是仅仅凭借商会之力能帮到的终归有限,官府一向视商人为草芥,商会调拨点粮食过去,地方官府不先赈济灾情,先给扣下大部分挪作他用,这都是常有的事情。 刘大夏点头道:“看来,户部得上奏,请调江西、浙江府库的粮食南下,以缓解灾情。” 沈溪心知肚明,弘治皇帝采纳他的建议想通过减免税赋解决眼前的困窘,刘大夏如此做无异于是在打弘治皇帝的脸。可他毕竟人微言轻,主意又是他出的,此时不好随便对刘大夏指点什么。 刘大夏又问了关于张濂脏银以及佛郎机人战利品数量的问题。 沈溪急着回京,离开泉州时张濂的家产尚在清点中,脏银只能由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来追查,沈溪大概猜想到,如今地方上已经把具体数字报上来,刘大夏问他,是想从他口中得到印证。 “二十万两银子怎么都跑不了……” 沈溪将自己大概揣测的数字报上,刘大夏皱了皱眉,未予置评。沈溪不知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方面是否有克扣和瞒报,可佛郎机战利品的问题却很清楚,张濂把战利品的数量相对夸大了些,想从商户手中敲诈一笔钱货充作战利品。 都是一笔笔糊涂烂账。 连沈溪也察觉刘大夏的焦躁,不当家不知这世道的艰难,当家后恨不能把一文钱掰开成两文花。 眼下的刘大夏,当的是整个大明朝的家,朝廷上下所有进账、开销、用度,都得由他来负责,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每一笔帐下面都会有不同算法,说白了就是克扣多少的问题。 刘大夏问清楚所有事情,这次的会见就算结束,在送走沈溪前,刘大夏问道:“我曾经问过你,是否想到户部供职?你才能卓越,应该多做些实事加以锻炼,而不应该留在詹事府空耗光阴……” 刘大夏的话没有说完,但大概的意思是,詹事府这种地方工作纯粹属于“混吃等死”。 这或许是一个实干之臣对翰林体系官员的一种偏见。 沈溪刚中状元时,刘大夏就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到户部当差,那时候他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就算到户部,最多也只能当个正六品的主事,很可能要被调到外地。眼下沈溪已晋升为从五品,平调的话应该是户部员外郎,为户部清吏司郎中以下副官。 总的来说,到户部办差是非常辛苦的,经常要到全国各地公干,一到征收赋税时,别说顾家,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 对于刘大夏的抬爱,沈溪心存感激,当初他福建乡试解元还是刘大夏帮忙保住的,但现在他毕竟只是少年之身,在朝廷为官最好是做些脑力活,务实的话身体吃不消不说,威望也不足,所以只能婉拒刘大夏的好意。 “学生在詹事府供职日短,尚需磨砺,只能辜负刘尚书的厚爱。”沈溪行礼致歉。 刘大夏默默点了点头,对沈溪,他一直都非常欣赏。 沈溪能以少年之身,帮他解决不少难题,在他眼中是个有实干能力的人,就算眼下没办法把沈溪调到户部任职,以后依然可以委派沈溪做事,就好似泉州这趟公差一样,只要他有命令,沈溪从来都没有推搪过。 沈溪从户部衙门出来,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没头脑发热接受刘大夏的好意,若他到户部来,别说自己辛苦,家里的两位娇妻也要跟着守空闺。 沈溪心想:“如今就算要进六部,最好也是进礼部,别的衙门口,就怕是少年才俊雄姿英发进去,累得跟个孙子一样心力憔悴未老先衰出来。以前总觉得六部是京官快速晋升的最佳途径,现在看来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同样可以有作为,以后还是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才能在这种务虚的衙门向上爬吧。” 或许是泉州之行让沈溪感觉不寒而栗,眼下他真不想为了快速晋升而太过拼命,想他十三岁中状元做官,如今才一年已连升两级,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留在詹事府多做几年,等到十七八岁时外调地方,在太子朱厚照继位之初避开京城的权力风暴便可。 打定主意后,沈溪对于什么刘大夏的欣赏、谢迁的赏识,通通都抛诸脑后,安心当几年翰林官,做做学问,在儒学界留下一点儿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不过谢铎那边可以多走动,相比于刘大夏和谢迁,谢铎眼下对他的帮助会更大些。 沈溪回到詹事府,将讲案整理好后才回家,结果没到家门口,就看到江栎唯站在胡同中央的大树下等他。 这次江栎唯乘官轿而来,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随从带了十多名,给沈溪一种耀武扬威的感觉。 玉娘站在沈宅门前,未上前迎接,显然她知道江栎唯来者不善,不想趟浑水。 “江镇抚?久违了。” 以前沈溪见到江栎唯,需要仰视,那时他初入官场,被正五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压得死死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沈溪已是从五品的官员,作为詹事府供职的翰林官,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其地位要比官阶高许多,眼下沈溪的身份与地位,已不单单是跟江栎唯平起平坐,甚至要压江栎唯一头。 “沈谕德好大的官威,派人来请都不往,非要本官亲自出马?”江栎唯一上来就摆官架子,沈溪只能认为其底气不足,声厉内荏。 沈溪淡淡一笑,行礼道:“在下不知江镇抚何时派人来请过?” 江栎唯冷冷地往玉娘瞅了一眼,似乎邀请他的事情是由玉娘代劳。 沈溪三番两次破坏江栎唯的好事,尤其是把高明城推到外戚一党,使得对高明城的追查无果而终后,江栎唯对沈溪就怀恨在心,如今沈溪官升一级,又是堂堂正正的翰林官,而江栎唯虽然升得快,锦衣卫又号称天子亲军,却依然不过是正五品的武职,嫉妒心更甚。 江栎唯冷声道:“沈谕德从福建省亲回来,贵人事忙,眼下京中宵禁,不日城中便会戒严,凡商货一律由官府调配,这里本官想要提醒沈谕德一句,切勿知法犯法!”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九三章 走私案(第三更) 京城会戒严的事,其实沈溪早就预料到了,毕竟鞑靼火筛的五万骑兵已经进犯到了家门口。 一旦京师戒严,为了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官府会严控物价,所有商品的价格都会由官府调控,统一在早晚两市对外出售,若是战事紧张,甚至会把城内所有商家的货物收为公有,只象征性地给一点儿钱。 沈溪第一想法是,你这家伙提醒错人了吧? 汀州商会主要是在江南发展,并未把触角真正延伸到京城,我如今身为朝官,你跟我说这些作什么? 但仔细一想,江栎唯所说的应该是周胖子。 以周胖子的唯利是图,想发战争财不是没有可能,可因此而说这责任与他有关,江栎唯明显是在扣屎盆子。 沈溪道:“在下不明白江镇抚之意,似乎本人以及家族没有生意和财货在京城,何以会知法犯法?” 江栎唯脸上带着几分冷漠:“没有?据我所知,沈谕德可是汀州商会的少当家,而汀州商会在京城的生意有不少,值此外夷犯边之际,只怕有些人会置朝廷法度于不顾,私贩货物,到时候追究起来,可别说本官没有提醒。” 沈溪眯着眼打量江栎唯。 明知道周胖子的经营跟自己扯不上边,却非要把周胖子的个人行为生拉硬拽到汀州商会头上。江栎唯是否会在周胖子贩运货物上给予便利,回头再缉拿归案,然后责任全都归于汀州商会? 沈溪冷冷地回敬:“江镇抚的提醒,在下谨记。不过在下也要提醒江镇抚一句,若是怕有人于战时谋取私利,应该多去盯着商贾,而不是对着一位朝中同僚耍威风。” “正有此意!” 江栎唯冷笑几声,连招呼也不打,径直钻进轿子,扬长而去,十几名锦衣卫显然知道沈溪身份,匆匆向沈溪行了个礼,然后跟上轿子离开。 沈溪望着轿子走远,收回目光,脑子里满是疑问。 玉娘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对沈溪行礼:“周当家近来在运送官粮的船中大量夹杂私货,涉嫌偷税漏税,已为江大人知悉,江大人却故意不加查处,非要等沈大人回到京城后再提及,似乎是有意为难。”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江栎唯针对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自己还未状元及第踏足官场,仅仅是得到刘大夏的欣赏,就被江栎唯处处刁难。而今周胖子为非作歹,正好可以把责任嫁祸到汀州商会头上,然后给自己泼一盆脏水,这符合江栎唯锱铢必较的性格。 若是以往,就算周胖子夹杂一些私货以避税,被追查最多是罚钱了事,可如今时值战争期间,可谓国难当头,被江栎唯拿出来说事,罪责不小。 这也是江栎唯突然找上门来的原因。 可沈溪有些不太明白,若江栎唯想用周胖子的事来打击他,为何会主动说明? 先礼后兵? 沈溪道:“玉娘就没对周当家加以提醒?” 玉娘苦笑着摇头:“奴家刚回京,许多事也是才听闻。再者,周当家身为商贾,又担着为户部运粮之责,就算图私利,也轮不到奴家去管,反倒会让江大人觉得奴家通风报信,与周当家有利益往来。” 沈溪笑了笑,别说是玉娘,就连江栎唯也曾多次收受周胖子的好处,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或许周胖子就是觉得,既然你们收了我的礼,就该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沈溪道:“那劳烦玉娘为我与周当家约一下,由我当面跟他说。” 玉娘蹙眉道:“沈大人不怕因此惹来麻烦?” 沈溪淡淡一笑,玉娘和江栎唯收受过周胖子的礼物,他可没收,江栎唯要诬陷自己与周胖子有利益输送也得要有证据才行。 不过沈溪想来,若江栎唯真有心害他,倒是可以胁迫周胖子承认给自己送过钱,因周胖子本就挂在汀州商会名下,非要将夹杂私货的事赖着说是受自己指使,还说送了礼,真心不好解释。 沈溪暗自恼怒:就你江栎唯会耍阴谋手段,我就不会了?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沈溪道:“玉娘代为安排就是。” …… …… 两天后,京城戒严,城门封闭的同时,每天城中只有早晚两市,允许百姓到特定的地方进行交易,城外民众一律不许进城,同时对非京城户籍的人严加进行盘查,以禁绝鞑靼人的细作。 城中大小路口都设卡,除了有文牒或者急事的人,在非特定时间到街上行走,动辄要挨板子,若有过激的举动,可以就地格杀。 官员去衙门、上朝,乘轿的倒还好说,沈溪这样全靠步行的人多少会受到影响,每到关卡都必须要出示官牒,设卡的人还经常换班,每次去都是生面孔,只能乖乖地停下来接受检查,麻烦得不得了。 好在沈溪在詹事府的差事比较轻松,不是每天都必须去詹事府坐班,在京城戒严后,沈溪干脆只在为太子讲课时才去詹事府一趟,其余时间选择留在家里。 一直到六月十六,沈溪才见到周胖子。 此时周胖子仍旧承担着为户部运粮的任务,跟以往一样,夹杂私货,在沈溪看来,商人图利简直到了不怕死的地步。 这天的会面,是在崇文门内晚市口的茶寮,平日大小商铺均关门歇业,就算是晚市,也只有很少店家开门,因为所有商铺都怕官兵拿着官府的公文直接到铺子里索取货物。 沈溪把事情一说,周胖子笑呵呵道:“沈大人过虑了,战时营私,乃是杀头的大罪,草民岂会知法犯法?” 沈溪打量周胖子,神色阴晴不定:“是吗?那周当家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前日所运官粮,船只的吃水深了两尺有余?” 周胖子脸色一紧,他没想过夹杂私货的事会被沈溪知道得如此清楚,既然沈溪能查出来,官府肯定也会知晓。 周胖子辩解道:“官府运粮临时多上了些,并非草民刻意为之,实在是……如今船只人手紧张所致。”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被江栎唯盯上了,以为运送的是官粮,给足了钱就不会有人追查,或者是查到后有人担着,于是便胡作非为,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帮他的人会害他。 沈溪道:“从四月中鞑靼人犯边,到今日,周当家运了几批粮食?” 周胖子想了想,道:“大约有七八批吧,前后有六七万石粮食。沈大人莫不是有事……这里有在下小小的孝敬,送与沈大人,以前沈大人总不肯笑纳在下的好意,草民便派人去南方汀州商会的银号中存了些银子,这是银票,请沈大人务必收下。” 说着周胖子从怀里拿出银票,摆在桌上,都是五十两一张,足足一沓,加起来差不多有上千两银子。 周胖子等于是把银钱千里迢迢送上门,如今把银票送来,只是作为凭证,现在不需要沈溪收银票,只需把银票毁掉,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周胖子寄存在银号的银子归为己有。 这说明周胖子送礼,很是下了番心思。 像周胖子这样的官商,对于政治投资向来是不遗余力,他坚信在官员身上花的银子跟所收获的利益成正比。而那些在送礼上小家子气的人,通常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当权者厌弃。 沈溪将银票推了回去,道:“周当家赚钱不易,还是留着买棺材板吧。” 周胖子大惊失色:“沈大人为何出言吓唬草民?如果草民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只要提出来,必定尽心竭力……” 沈溪道:“那你可知道,朝廷正在查你夹带私货的事情?” 周胖子愣了愣,马上低下头一番盘算,似乎在揣摩沈溪这番话的用意。 要么是觉得礼物太轻,想多跟他讨要,所以出言恐吓;要么确有其事,现在提醒他,是让他小心,不过既然大费周章提醒,回头就得送上更多的礼物作为酬谢,这里里外外就要多给沈溪银子。 周胖子一笑,当下把手上的银票一撕,道:“沈大人说的极是,草民不该如此莽撞为您送上孝敬,您看……草民这不是醒悟过来了么?至于朝廷的追查,望沈大人多帮忙走动……” 话刚说一半,江栎唯从茶寮外面走了进来。 周胖子大感意外,看看江栎唯又看看沈溪,心想:“莫不是沈大人与江大人约好的?” “两位,这是在谈何事啊?” 江栎唯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笑容,往地上一瞧,“哦?这地上居然有撕毁的银票,想来是沈谕德公正无私,拒绝了周当家的送礼?” 周胖子咽了口唾沫,眼下被江栎唯撞见他行贿,那江栎唯那份便少不了,一下子又要破费不少银子。 沈溪没有起身,只是拱拱手当作见礼,江栎唯的到来并未出乎他的预料,周胖子是玉娘请来的,玉娘有什么动静,瞒不过江栎唯的眼线。 沈溪道:“江镇抚,如此凑巧?” “还真是挺巧的,本官奉命追查不法商贾于外夷犯边之时私运货物之案,到崇文门这边的集市来问问,碰巧遇上沈谕德和周当家……可是本官的到来,令沈谕德要急着将银票撕毁?” 江栎唯语气和缓,不过态度却咄咄逼人。 周胖子脸色变了变,道:“江大人错怪沈大人了,这银票是草民撕的。草民本想送礼与沈大人,他却坚持不收,心中着急,又觉得羞愤难当,这才……” 江栎唯冷冷地瞪了周胖子一眼,好似在说,这里岂有你说话的资格? 江栎唯一摆手,从门口进来几名锦衣卫,直接将周胖子拿下。周胖子惊恐不安地叫道:“江……江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本官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都说了是要追查有人私运货物,这个人……就是周当家你。”江栎唯凑上去,低声说道,“不过周当家毋须担心,例行公事而已。”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沈溪听清。 *********** ps:第三更到! 据说晚上有暴雨……明天或许会降温…… 大家的支持很给力,天子开始码第四章,估计十点左右送上,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九四章 偷梁换柱(第四更,谢书友) 听到江栎唯说是例行公事,周胖子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料想江栎唯不会“公事公办”,到底这一年多来给对方送了不少银子,不看僧面也要看银子的面,事情真要追究起来,江栎唯也是跑不了的! 但周胖子明显忽略了一个问题,如今涉案人其实是执法者,江栎唯要查他轻而易举,可他要去举报江栎唯却是入地无门。 沈溪冷声嘲讽:“看来北镇抚司衙门近来是没什么事情干,居然连商贾运货的案子,也要主动揽在身上!” 江栎唯笑道:“没办法,朝廷逼问得紧,在下只好勉为其难接下差事,外夷眼看会袭扰京师周边,凡事不得不小心。沈谕德,请吧……” 周胖子心中一凛,怎么这事儿还跟沈溪有关系? 见到江栎唯那副笃定的样子,周胖子隐约明白了什么……此事应该跟案子本身没多大关系,而是江栎唯要针对沈溪,江栎唯作为北镇抚司的镇抚,有权力举报、弹劾、查办不法官员。 沈溪奇怪地问道:“请什么?” 江栎唯笑了笑,道:“沈谕德切勿多心,只是请你到崇文门内码头一行,莫说本官无中生有。” 沈溪气定神闲起身:“好,那就去看看。” 从茶寮出来,外面官轿已经备好,江栎唯还特意给沈溪准备了一顶。 沈溪进了轿子,与江栎唯一行抵达崇文门东侧的泡子河边,只见沿河道两岸足足有上百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可见这案子并非是北镇抚司一个衙门办理,而江栎唯正是居中调度之人,等同于指挥官。 河面上停泊着三四十条船,每条船吃水线都很深,足见其中货物不少,河岸边码头仓库均被查封,从敞开的库门可见里面空空如也,也就是说所有货物都已经装运上船,而周胖子的一众手下,则被押送在岸边,俱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江大人,您看……” 周胖子见到这般情形,赶紧上前去跟江栎唯求情,结果还没等他说下去,江栎唯已一挥手,立即冲出来两名锦衣卫,将周胖子双手反扭向背后,然后一踢腿,周胖子膝盖一弯被迫跪了下去。 周胖子紧张不已,抬起头看向江栎唯:“江大人,您这是……” 江栎唯昂着头:“都说了公事公办,周当家为何如此健忘?不过只要查实船上确无私货,你自可平安无事……来人,上船验货!” 江栎唯一声令下,官兵立时通过搭好的船板冲上货船,开始清点船上所运米粮。周胖子此时已吓得周身抖似筛糠,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一句“公事公办”能解释的,一旦查证他船上夹带私货,把他就地砍头都不为过。 就在官兵上船验货时,沈溪站在河边默默看着,神色平静。江栎唯见了不由带着几分气恼,走到沈溪身旁,趾高气扬地问道:“沈谕德,若船上查出有夹带,按照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江栎唯一眼,道:“在下在詹事府供职,对律法不及江镇抚那般熟悉。” 江栎唯听了哈哈大笑,他出自南京大理寺,首先要通晓律法,而沈溪在詹事府教太子读书自然不用背大明律,不熟悉似乎理所当然。但他马上察觉不对,沈溪既然连过乡试、会试,也就是诏表判语上没有丢分,岂能不通律法? 这是诚心打马虎眼啊! 江栎唯不再多问,目光落在船上正将货物搬运上岸的官兵,不由眉头紧皱……让人去找私货,只需要把里面夹带的东西找出来即可,为何会往岸边搬运粮食? 江栎唯马上想到,周胖子所运的私货很可能就是粮食本身,这样也好掩人耳目。 不过如此一来,要清点核算清楚,就要麻烦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泡子河岸边崇文门方向有快马过来,玉娘骑在马上,人到码头附近被官兵拦住,玉娘拿出通关文牒,快步走到沈溪和江栎唯身前,行礼道:“江大人,刘尚书请您到户部衙门一趟。” 江栎唯瞪着玉娘,那目光似乎在说,你敢假传刘尚书的命令!? “当真?” 玉娘回答得很直接:“自然是真的。刘尚书吩咐,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全数撤走,粮食立时起运不得有延误。” 江栎唯冷哼一声:“这不可能!本官追查此案已多时,这还是刘尚书亲口所言,要查办城中公器私用之事,如今刘尚书岂会出尔反尔?” “可这正是刘尚书之令。”玉娘回答得直截了当。 江栎唯道:“就算是刘尚书之令又如何?如今本官身在北镇抚司衙门,并非户部统辖,就算要对我发号施令,也只有赵指挥使、牟佥事等寥寥数人。” 玉娘眉头紧皱。 这江栎唯简直魔障了,忘了是谁把他推到如今这位子上来,现在居然敢如此公然违抗刘大夏的命令。 玉娘还要说什么,被江栎唯抬手阻止:“今日之案今日了,若查无实据自可连夜起运,不会有所耽误!” 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满,江栎唯终于说出句相对缓和的话,“待案子查完后,本官会亲自前往户部衙门,向刘尚书请罪!” 周胖子此时恨不能跳进泡子河里。 我这是跟江大人有多大的仇啊!?连刘老尚书亲自下命令停手都没用,莫不是平日送的孝敬不够? 死了死了,战争期间夹带私货可是死罪,难道这回真的要呜呼哀哉,以后想送礼都没机会了吗? 玉娘苦无良策,在江栎唯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就算抬出刘大夏,在一个已经冲昏头脑的锦衣卫官员面前,没有半点作用。 沈溪暗自叹息:“江栎唯啊江栎唯,你到底是跟我置气,还是跟自己的前途置气?就算你查出周胖子走私又如何?让周胖子赖上我,于你有何好处?” 夜幕降临,上船的兵丁相继下来,从船舱中抬出一块块大石头,这让江栎唯见到后分外惊讶。 这边刚把石头堆放在一边,另一头开始清点装粮食的麻包,但显而易见,船只之所以吃水这么深,全是因为在船舱底下运了石头! 江栎唯怒视周胖子,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胖子往河岸上看了看,自己也满肚子不解:“不……不知何故。” 沈溪声音平静:“这分明是压舱石嘛……空船时,船的整体重心在水面以上,极易翻船,为此空船航行时都会备有压舱石,以免翻船。江镇抚既然通晓大明律,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吧?” 江栎唯瞪着沈溪,我自然知道压舱石,可现在船只分明满载,有必要再装运压舱石吗?他隐约觉得这一切都是沈溪搞的鬼,不过却没想明白,城中这些天戒严了,而且他又派人盯着沈宅和玉娘,沈溪如何耍出这般花样来?除非是沈溪提前告诉周胖子,让周胖子故意配合演一出戏。 很快,河岸上清算的结果出来了,因为朝廷运粮的麻袋都是四十斤,只要清点完毕就能核算出最后的粮食数量,经过换算,粮食的数量没多也没少,周胖子并不存在走私问题,也不存在克扣粮食的问题。 江栎唯扑了一场空。 玉娘心里也满是惊讶,她想了想走上前,催促道:“江大人,现在可是能去见刘尚书了?” 江栎唯一脸愠色,苦心计划许久,甚至于在周胖子身边安插细作,收买眼线,将周胖子平日一举一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加上沈溪那边也有专人盯着,自以为手到擒来,可临到头,居然被沈溪和周胖子用障眼法哄骗过去,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江栎唯用愤恨的目光打量沈溪,瞪了半晌之后,他才不甘地收回目光,下令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撤走。 此时此刻,江栎唯只想着如何去对刘大夏交待,根本就不管将粮食归还原位。 “走!” 江栎唯一声令下,带着锦衣卫的人马,与玉娘一同离去。 沈溪仍旧留在河岸上,等人走远后,那边周胖子的人才反应过来,匆忙点亮火把,出来重新把粮食装船。 周胖子瘫坐地上,半晌后才稍微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沈溪,问道:“沈大人,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沈溪叹道:“周当家难道连这个都没看出来?你被江镇抚当作弃子,以作为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亏你还以为私运货物能得到庇护,却不知他老早就盯着你,只等你我见面时,趁机拿下你,顺带过来查办此案,他除了能借你的人头立下功劳,还让我无法跟朝廷交待,可谓一石二鸟。” 周胖子一拍地面:“我平日对他孝敬不少,他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 沈溪心想:“你把自己送给江栎唯的那点儿钱财太当回事了。你送的东西,只是蝇头小利,岂能跟江栎唯的仕途相提并论?如今我为他所嫉,他将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能拔除我,他可以不择手段,何况是你这样下九流的商贾。” 码头上的人仍旧在装船,被江栎唯这一搅和,粮食必须要趁着上半夜开运,不然很难在规定期限内将粮食运达目的地。 周胖子在地上平复许久,这才站起身,不过依然手脚发软四肢乏力,没缓过气来。 码头的人过来请示,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人,此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周胖子只看一眼就认出来,这位不是当初沈溪派到他身边负责接洽的车马帮大当家宋小城? “大人,都按照您的吩咐,用石头打底,多出来的粮食,全数运到地窖中……”宋小城脸上满是兴奋,这次他到京城来,带上了家眷,有絮莲和儿子常伴身边,以后他在京城跟着沈溪混就行了,这比在汀州府那边小打小闹有前途得多。 周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天京师城门紧闭,宋小城何时进的城,又什么时候混到他手底下? 沈溪道:“周当家,顺带跟你说一声,以前你挂名汀州商会之下,负责为朝廷运送粮食,如今汀州商会正式入入驻京城,若你选择合作的话,仍可在我汀州商会做事,若不想合作,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周胖子刚因得罪江栎唯而担心,现在沈溪又过来跟他摊牌。 “井水不犯河水”,这将意味着他以后也不能再顶“汀州商会”名头,运粮的事也不再由他负责。 ********* ps:第四更送上! 天子突然发现,这几天更新那么少依然天天挂在起点销售榜首页,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 深情厚谊铭记于心,天子会择期爆发,向你们鞠躬致礼!(未完待续。) 第五九五章 收买人手(第一更) 沈溪趁此机会拿回汀州商会在京城的运营权,除了他觉得现在有一定能力可以为商会提供权力庇护,同时可以借助商会的力量帮助自己干许多事情外,主要还是为彻底杜绝周胖子胡作非为。 周胖子显然不想把到手的户部运粮资格拱手相让,脸上带着委屈之色,道:“草民为汀州商会劳心劳力,所得银钱不敢私藏,悉数用于打点关节,还将部分转送到商会银号中,沈大人岂能如此无情?” 沈溪道:“周当家上下打点,为的是你自己而非商会,倒是周当家夹带走私,险些令商会蒙受不白之冤,也给我带来一定的风险。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你好也是为汀州商会着想,就算周当家继续为朝廷运送货物,也不再与汀州商会有何牵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周胖子心想:“若是没有汀州商会的名头,我哪里能得到为户部运粮的资格?我名下那些产业,又如何能够得到庇佑?” “也好。” 周胖子审时度势,马上应允,“那以后草民的产业便挂在汀州商会名下,沈大人以及商会大当家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周胖子在心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你是当官的,肯定不能把心思放在经商上,商会产业如今大多集中在福建、江西等地,商会当家人不可能放下基业北上。如此一来,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即便按照你说的做,我也不过就是改头换面继续以前的营生罢了。 沈溪笑了笑道:“周当家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知有几分诚意?” 周胖子赶紧申辩:“草民哪里敢欺瞒沈大人?以后您老就算要将草民的产业变卖,用作它途,草民也拱手听命。” 沈溪岂能看不穿周胖子所想,他道:“既如此,以后汀州商会在京城的分馆,大事小事就交由宋小城宋当家负责,周当家可有异议?” 周胖子打量宋小城,面色带着不屑……这个毛头小子算哪根葱?不过就有一点儿蛮劲儿,听说杀过人,有人命官司在身。不过我手底下的狠角色遍地,岂会怕了他? 周胖子道:“沈大人要宋当家管事,草民并无异议,但……只怕手底下的人不太好调动,宋当家若因此而有什么麻烦,那就不好了。” 宋小城得意地道:“这个不劳周当家担心,你手底下的人,跟我的关系都不错……” 说着,宋小城从码头那边招呼过来两位,等人到了近前,周胖子脸色一片死灰……这二人均为他的左膀右臂,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个叫韩景,一个叫路丰四。他一直都觉得,这两个手下对他言听计从,却不知为何现在竟然不声不响投靠了宋小城。 “当家的,这个……宋当家有沈大人为凭靠,我们就是一介升斗小民,想了想还是跟着宋当家有奔头,您老可千万别见怪。”韩景相对怯弱些,把归顺的理由解释为宋小城有沈溪这个当官的背景。 至于路丰四则脸色平静,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看向沈溪的目光中满是崇敬,周胖子心知肚明,路丰四分明也是怕了沈溪才会卖身投靠。 周胖子一张脸又青又红,连两个生死弟兄都靠不住,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少了这些个得力干将,那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当家人,就算商铺和货栈都是他的又如何?拳头不硬,说话就不响亮,以后什么事都只能听从宋小城安排。 沈溪道:“周当家若反悔也可以,不过你手下的人,有多少愿意跟着你,那就不好说了。宋当家此番进京,带足了银子,如今再有充足的人手,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到时候你可别说互相间不够照顾。” 周胖子经过这次的事,知道当官的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沈溪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却是能让江栎唯这个锦衣卫大官灰头土脸之人,岂会是软角色? “那所得银钱,当如何分配?”周胖子自然关心利益分配问题。 沈溪道:“五五分成!” 周胖子一听,气得差点儿吐血:“沈大人如此是否太过强人所难?” 沈溪语气悠然:“周当家自己经营的货栈、商铺,我们一概不沾,只取应得之利,有何不可?若周当家不肯合作,不知能分几成?” 周胖子想了想,合作还有五成拿,不合作那连一成都没有了,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跟宋小城跑了,这头又同时得罪了沈溪和江栎唯,以后能否在京城立足都难说。 想保住产业,就只剩下跟沈溪合作一途。 被逼无奈,周胖子只能答应:“一切就按沈大人说的办吧。” …… …… 沈溪一直在泡子河码头等所有粮食装运好,目送船队从水关出城,才与宋小城一起离开。 宋小城路上不停讲述这段时间拉拢周胖子身边人的情况。 沈溪重返泉州时,宋小城便开始在汀州张罗,一方面是筹集资金,另一方面则是网罗人手,等沈溪离开泉州前往南京时,他也从汀州上路。 此次宋小城带到京城的帮众足足有七八十人,以后京城会作为车马帮的又一个根据地,宋小城这个大当家不再只是个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人物,而是有官府背景,有产业有人手的帮会首领,正式取代以前周胖子的位置。 “……还是大人说的有道理,那姓周的为人抠门,去年年底临行前我就跟他手底下的人打好关系,这次说要另立山头,他们全都投靠我们这边来了,有了这批人手,以后局面就好展开了!” 关于周胖子抠门的事,沈溪第一次认识周胖子,尚不知他身份时就听旁人说及。周胖子是个典型的小人,把钱财都拿来置办产业和收集美女、古玩字画,以巴结官员,对手下人却刻薄之至。 或许周胖子觉得,眼下他势力庞大,生意兴隆,还有官府背景,手下那些人没一个敢反他,他只需要防备当官的就可以。最后他预料成真,当官的的确在算计他,先有江栎唯,后有沈溪,不过江栎唯更为粗暴直接些,没有沈溪这么兵不血刃,沈溪现在不但要抢走周胖子的生意,还要抢走他的人手和地盘。 沈溪提醒道:“顺天府衙以及大兴、宛平县衙那边,记得也要打点好。” 宋小城点头道:“明白,银子已经送去了,连五城兵马司那边也有孝敬。反正我们做的是帮朝廷运粮的差事,但凡官府衙门,都不会太过为难,就是如今城中戒严,走哪儿都不方便。” 沈溪道:“如今天气炎热,鞑子不可能长久在北关劫掠,料想用不了几日,城中便会恢复正常……记得做事干净利落些,就算是人命官司,也千万不可以让手底下人沾血。切记切记!” 车马帮作为京城的新兴势力,除了要跟周胖子角力,还要防止别人来抢夺地盘,大打出手是免不了的。 京城势力比福州城还要来得错综复杂,如今车马帮尚且未将福州城的势力整合,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实属不易。 不过好在周胖子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宋小城又在车马帮得到了磨练,如今他带了不少得力手下来,还有户部运粮的便利以及官府支持,等站稳山头后,就是慢慢扩张的问题,到时候银号就可以名正言顺进驻京师了。 宋小城没有陪沈溪回家,因为各条大街都设有路卡,跟沈溪回去容易,再出来就必须要有路引或文牒,而他在顺天府领的文牒只能于白天在城南崇文门内泡子河码头以及水关来去自由,如今住在明智坊草场附近。 沈溪让宋小城抓紧时间把周胖子的人手归拢一下……周胖子失势之后,肯定会反扑,必须要先断了周胖子的念想。 …… …… 回到教忠坊家中,谢韵儿尚未睡下,正在熬夜等他。林黛没谢韵儿那么好的耐性,吃过晚饭久等沈溪不归家,便回房睡了。 沈溪到谢韵儿房里,谢韵儿亲自端水进来给沈溪漱洗,沈溪感觉一阵疲累,连晚饭都不想吃,就想早些上床休息。 “相公做什么公事需要忙到这么晚?” 若是一般的女人,丈夫晚归肯定会怀疑丈夫有外遇,可谢韵儿却对沈溪信任之极,因为她知道,自家相公是那种光明磊落之人,再加上家中两个娇妻就让他疲于应付,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沈溪道:“是商会的事情,六哥头几天到了京城,正按照我的吩咐做事。由于城里戒严,没让他过来。跟他前来的还有六嫂和孩子,此番到京城,要长久住下,过不了多久商会分馆便会开到京城。” 谢韵儿支着头想了想,问道:“为何在汀州时,未听相公说及?” 沈溪笑道:“你虽然是为夫的贤内助,但也不必事事都跟你说吧?其实此事我也只是跟孙姨打了声招呼,你也知道孙姨一直避着不见我。我打算以后慢慢把商会往江北这边拓展,毕竟福建之地太过偏远,发展的局限太大。” 沈溪精疲力尽,来到床边,合衣躺了下去,闭上眼就想睡觉,谢韵儿过来帮他脱靴子,又帮他将衣服解下来,照顾得非常体贴和周到。 沈溪睁开眼看着谢韵儿温柔细致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想说两句情话但实在没精神,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待日上三竿,沈溪被谢韵儿推醒,告知有客人在前厅等了沈溪一些时候。 “有些面善,以前应该来过,只是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了。”谢韵儿蹙眉想了想,似乎觉得来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经她这么一形容,沈溪便知道来的是身着男装的玉娘。 沈溪在谢韵儿服侍下穿好衣衫,到了前院的会客厅,玉娘上来就对沈溪赔礼谢罪。 沈溪有些奇怪地问道:“昨日之事,玉娘多有相帮,何罪之有?” “奴家未能及时通禀刘尚书,不能在江大人动手之前阻拦,是奴家的罪过。”玉娘面有愧色,“不过刘尚书昨日已严厉斥责过江大人,不许江大人再涉及与沈大人和商会有关之事,沈大人对此可放心了。” 结下的仇怨,早晚有一天要了结,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沈溪道:“刘尚书还有何吩咐?” 为了告罪,玉娘尚不至于特意过来一趟,除非是刘大夏有事情要交待。 玉娘道:“刘尚书的意思,是想向朝廷举荐,让沈大人领一趟户部的差事,往宣府走一遭。” *********** ps:第一更送上! 发小的小孩小升初,想上我女儿所在的中学,于是天子带着老同学跑了一上午,更新迟了,请原谅!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九六章 不通世情?(第二更) 宣府即为宣府镇,位于古冀州之地,秦汉为上谷郡,辽太宗会同元年,后晋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后,属辽国;金灭辽后属金;元属中书省上都路;明属京师,属万全都指挥使司。 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论宣府镇长城地理形势时说: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由于其距离大明都城不到四百里,是扼守北关、防御蒙古人南下进犯中原的咽喉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据隆庆三年霍冀《九边图说》载:“本镇原额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除节年逃故外,实在官军八万三千三百四员名。原额马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节年例失外,实在马三万二千四座。” 宣府配额兵马是十五万余,马匹五万多,但实际仅配备官军八万三,马匹三万两千,明朝历代皇帝基本如此。 此番鞑靼五万骑兵南下,宣府各卫具都戒严,各城塞兵马固守不出,鞑靼骑兵纵横其间,畅通无阻,威胁着粮道的安全。 由于不知道鞑靼骑兵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撤去,各城塞内的官兵在缺粮的情况下惶惶不安,军心不稳。 沈溪知道,刘大夏安排他户部差事前往宣府,主要是把粮饷安全地送到各城塞官兵手里,这任务看起来轻省,但中途遇到鞑靼骑兵的可能性很大。 明初太祖、太宗时,大明军队对上蒙古军队基本是秋风扫落叶,战无不胜。但土木堡之变后,明军对草原各部族转攻为守,对鞑靼人忌惮不已,不敢再正面一战。 沈溪这个小胳膊小腿的文臣带着上千名辎重兵去边关送粮饷不会有多大功劳,反倒可能把小命丢在路上。 倒也不是说边军将领见死不救,实在是蒙古人有着骑兵的优势,来去如风,如果运送粮饷的队伍中途在那个地方遭遇袭击,等到援兵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沈溪问道:“刘尚书是让我必须前往吗?” 玉娘面色略微一滞,仔细思索刘大夏交待她此事时的嘱咐,最后摇头道:“刘尚书之意,一切要遵从沈大人的意愿,不可强求。若沈大人要去,奴家会带人一路护送,确保沈大人安全。” 沈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就劳烦玉娘回去转告刘尚书,说我愧对他的赏识,不能胜任。” 玉娘没想到沈溪会拒绝刘大夏的“好意”! 领户部差事去宣府,这可是为朝廷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刘大夏等于是给了沈溪一条升官的捷径,若换作别人,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这位沈谕德,好似不知这是表现的大好机会。 玉娘叹道:“户部衙门如今人手极为缺乏,刘尚书连日操劳,废寝忘食……” 玉娘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沈溪,但沈溪心里却满是警惕……这趟差事基本算得上是刘大夏调他去户部的一个考试,他若能圆满完成差事归来,就代表有能力在户部当差,如果刘大夏亲口向弘治皇帝要人,朱佑樘不会逆这位肱骨老臣之意。 中央六部中,吏部最为优厚,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但比组织部权力要大,在官员的选拨和考察免职上有相当大的决定权,为六部之首。除了吏部外,最好的莫过于户部了。户部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央行、税务总局、民政部等总和,是个管钱、管粮的部门,在户部当官可是大大的肥缺。 不过,沈溪老早就打定主意不去碰户部的差事,安心当好他的东宫讲官。去户部对别人来说或者是建功立业捞取钱财的好机会,不过以他十三岁之躯,去户部便代表忙碌的开端。 刘大夏之所以会成为后世称颂的“弘治三君子”,与他半生奔波是分不开的,沈溪现不想现在就让自己这般劳累。 沈溪拱手道:“我并非不体谅刘尚书的辛劳,只是玉娘应该明白,以我如今的年岁和见识,很多事情不足以胜任,反倒不如安守本分,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玉娘心想:“这位沈大人可真够谦虚的,在泉州时与佛郎机人一战,那是何等气概?更别说是拿下张濂时那种舍我其谁的大气魄,谁敢说你年岁和见识不足?” 但刘大夏表明不能勉强沈溪,玉娘自也不会多言。 “沈大人,你可真是让人看不懂。”玉娘摇头苦笑,语气中满是无奈,随后告辞离去。 等玉娘离开后,沈溪思索了一下,刘大夏会派谁去……最大的可能,还是江栎唯! …… …… 京师的戒严在持续中。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稍微走上两步都会汗流浃背,沈溪身为朝官,不能再跟小时候在汀州时一样穿个坎肩背心便随意出入家门,因此他宁可多留在家里。 如同料想的那样,最终刘大夏派了江栎唯押送粮草去宣府。 说起来不远,不到四百里路,但中途却是凶险异常。 之前江栎唯刚说除了锦衣卫指挥使赵鉴以及指挥佥事牟斌等直属上司外,谁都调动不了他,现在刘大夏就让他明白,就算他如今在北镇抚司供职,户部也可以随意调动……更何况江栎唯到现在仍旧只是个锦衣卫镇抚,一天不挂上镇抚使的实衔,一天不算转正。 很快谢迁得知刘大夏有意让沈溪去宣府的事情。 谢迁本来还为刘大夏为何会在朝堂上帮沈溪这样一个后进说话而不解,张濂案发后,他总算明白,其实沈溪去泉州还领有户部的差事,这足以说明,不止他一个人看出沈溪有本事,刘大夏这样在朝中刚正不阿的实干之臣也经常使唤沈溪办差。 “……你小子脑子可真不开窍,此番去宣府有益无害,鞑靼人只想抢一把就走,根本没有恋战之心,之前宣府探马来报,由于天气炎热,人倦马疲,鞑靼人已经开始撤走,你去一趟不会有危险……能让七卿之一的户部尚书赏识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拒绝了……” 谢迁一有机会就数落沈溪,本来以他的身份,犯不着跟沈溪这样的小角色计较什么,不过秉承“沈小友锋芒太盛必须磨磨棱角”的原则,谢迁从来没给过沈溪好脸色。 但这次,他却为沈溪拒绝刘大夏的好意感到惋惜。 沈溪有些惊讶地问道:“谢阁老之前不是交待过,要学生安安心心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多做几年学问吗?”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竟然拿我的话来呛我? “其实啊,这事儿还真是好坏参半……就本心而言,我并不支持你去户部这样办实事的衙门,因为你小子做事不通世情,就说那张濂吧,是你随便能拿的?还好陛下未加怪罪,若不然一个不慎,别说是官位了,连小命都要搭进去。” 沈溪心想,伴君如伴虎,你这倒是说了句大实话,虽然说办的是皇差,但最后要治你罪的也是皇帝。 不论差事办得对与错,只论是否合符皇帝的心意,若皇帝觉得张濂不该被问罪,就算罪证确凿,也不能动。 高明城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当高明城送出大笔赃银赎罪,得到弘治皇帝欢心后,连刘大夏这样忠耿的大臣,都停止追查高明城以前那些贪赃枉法的勾当,后来还眼睁睁看着高明城担任钦差出京办事。 谢迁见沈溪不言,似在思索,心里多少有些高兴,这说明沈小友并非无可救药,还可以通过“教导”使其幡然醒悟。 若他知道其实沈溪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做事不会拐弯,而高明城更是沈溪一手推到外戚党那边的话,非破口大骂不可。 小小年岁就精于世故不择手段,分明有奸臣之相啊! 谢迁问道:“近来为太子讲学,可有进益?” 沈溪回过神来,禀报道:“学生刚回京城,不过才给太子上了两三堂课,不敢说对太子的学业有何帮助。” 谢迁眯着眼道:“可我听说,太子近来又开始沉溺于嬉戏,不会是你教唆的吧?” 沈溪只能保持缄默,他不过是履行承诺,把蹴鞠在后世的正确玩法告知朱厚照。 要说是有错,这过错还真不小,但从长远来说,沈溪这么做等于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凡事都做得滴水不漏,非常得皇帝和大臣的欣赏,对沈溪来说并非好事,一个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总会有缺憾的地方,才够真实。 就好似在对待朱厚照的问题上,沈溪并未如同最初设想的那样,拉着朱厚照走上“正途”,这是因为他知道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将来注定会执掌天下的熊孩子来说,所谓的“正途”本就是荒谬不存在的。 与太子和皇家走得太近,反倒会陷入弘治与正德交替之际的权力漩涡中,在需要站队的时候,他这个东宫故人就会显得特别打眼,必须要作出一个抉择…… 刘瑾还是刘健? 沈溪自然不会站在宦官一边,但也不想往李东阳那些所谓的“正直”之臣靠拢……你真正直,就该如刘健和谢迁一样致仕,而不是留在朝中说是要留得青山在,却对刘瑾虚以委蛇,陷害忠良。 若沈溪做事“不得体”,李东阳和刘瑾都不会接纳他,那他倒是有机会外放,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法。 沈溪道:“学生只是与太子讲解蹴鞠之道。” 谢迁气急败坏:“好啊……果然是你,你怎就这般不明事理?陛下让你东宫讲学,是想让你规劝太子,善加教导,你倒好,除了陪太子嬉戏,你就不会别的了?” 沈溪反问道:“那太子不玩蹴鞠,就能够安心听讲了?学生不明白,朝中那么多饱学之士,陛下为何独独让学生来做东宫讲官?” 这问题把谢迁给问住了。 明知道沈溪年轻气盛,跟太子凑在一起是干柴遇到烈火,一点就着,为何还把他送到太子身边当讲官? 谢迁没理出个头绪,只要道:“若非你机缘巧合做了几件让太子长脸的事情,你以为陛下会留你在东宫吗?可别忘了,你去泉州,也是陛下觉得你教导无方,想让你静思己过,你现在分明是变本加厉啊!” 沈溪拱手行礼,但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之色,让谢迁看了为之气结。 跟这倔小子根本就讲不清楚。 “以后让你教什么,只管照做便是,不得自行发挥。陛下正准备择期对太子的学问进行考核,若你做的不好,或许会被革除东宫讲学的资格,到那时,你只能回翰林院撰书,以后晋升的渠道就窄了……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随后谢迁拂袖而去。 等人走远了,沈溪微微一笑……谢老儿分明是嘴硬心软! 表面上对自己不满,却对自己没有接受户部差事而惋惜不已,还特地跑来告之皇帝不日将考核太子,早作准备。 内阁的顶级大臣,犯得着如此吗? 沈溪不由幽幽一叹:“只怕我会辜负你的期望!” ************* ps:第二更送上! 等下会为大家加更一章,请不要走远,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五九七章 中了心学的毒(第三更) 京师实行的戒严,于七月上旬解除,不过为防备鞑靼人卷土重来,城中仍旧施行宵禁和门禁,对出入京城的人员进行严格盘查。 这对沈溪来说,并没什么影响,他没心思去京城郊外游逛,安安心心当他的大明上班族即可。 谢迁所说的弘治皇帝要对太子朱厚照的学问进行检查,时间大约在八月中旬,与很大可能是在中秋佳节时,沈溪的准备时间相当宽裕。 沈溪也有小九九:自己有半年没在京城,就算太子在二十一史方面学得不好,也不能完全责怪自己教授得不好。 当东宫讲官的多少都有推诿的心态,反正又不止我一个讲官,责任谁爱担谁来担。 谢铎帮沈溪出书的事,七月中旬有了着落。 京师戒严的这段时间,城中大小印刷作坊俱都停工,直到戒严解除后,大大小小的工坊才重新开张,先期印了三百本,名字不是前世的《阅微草堂笔记》,而是《聊斋志异》,当初沈溪第一次在太学写这本书时就是以《聊斋》定名,其后孙喜良也以相同的名字出书,反正眼下两本书都没有,又同是志怪题材,以后或许可以慢慢增补,合二为一。 谢铎印出书后,将书籍送与京城知交好友,上到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下到他赏识的弟子,主要目的是为沈溪扬名。 或许是谢铎名气够大,又或许是民间志怪小说这种题材新颖,内容充实吸引人,在书籍刊印后,城中很快便开始流传起手抄本来。 尤其在以治学为见长的国子学中,原本孙喜良那一版《聊斋》就颇为流行,而现在的谢铎版可是有当今的国子监祭酒谢铎作的序,还对谢铎以及许多大儒对文章的精妙点评,一时间再次掀起阅读的热潮。 可终究志怪小说不是孔孟之道,就算再有建树,也仅仅是得到些许好评,并不会给著书人带来多大的名气……这年头要在儒学界立足,主要还是得研究儒学,其中以研究程朱理学为代表。 诗词文章同样可以扬名,只是别人不会把你当作大儒看待。而沈溪,在许多人眼里就有些类似于摆弄旁门左道,居然想用志怪小说登堂入室,在人们看来颇觉不可思议,不过既是由谢铎出面刊印,出于对谢铎的尊重,就算很多人心中不认同沈溪的人和书,依然不敢正面抨击。 与此同时,谢家二公子谢丕发起的心学运动,在京城年轻士子中逐步流传开来,经过半年多的酝酿和发酵,如今已小有成就。 谢丕是年轻士子中的佼佼者,他乃阁老之子,才学在京城年轻一辈人中享有盛名,待人和善,交游广阔,而且聪明好学,善于揣摩和发掘心学内容,由他跟同龄人推广,效果比沈溪设想的还要好。 年轻人本来就有叛逆思想,不知不觉心学便得到许多人认同。 沈溪给谢丕的心学理论毕竟相对粗浅,领会起来并不艰难,但因其中部分内容与理学相违背,显然不会为这个时代社会主流思想包容,就算有谢丕这些年轻人推崇,也仅仅只是在小圈子内流传。 这些人,眼下都是普通士子,功名不过生员,并非社会主流力量。 不过,这确实是为心学的传播开了一个好头。 京城戒严解除后,谢丕马上登门拜访,有半年多时间不见,谢丕看上去越发沉稳了,沈溪详问后才知道他与史小菁已于四月成婚,如今谢丕算是成家立室之人,只等来年参加乡试,科场扬名。 不过显然,最近谢丕有些“不务正业”了,他对沈溪推出的心学理论到了痴迷的地步,本就是少年郎,又好出风头,跟同辈中人讲解心学,能让他获得一种传道授业般的成就感…… 别人都没想到的事情,我能说得头头是道,每个人都对我恭维有加,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谢丕自小过继给谢迁的弟媳陆氏为子,陆氏教导有方,谢丕聪明好学。 而本身,谢丕也有向学之心,谢迁给他的开明思想,更容易让他接受一些新鲜事物,再加上沈溪所提出的心学理论的确补充了理学的许多不足,他认为心学对他多有裨益,竟然连科举文章都不顾不上揣摩,专门研究心学,被沈溪看来简直是中了心学的毒。 “……沈先生,您不在这段时间,这心学的很多理论我无法明了,只能仔细研究,这是学生整理的笔记,您看看,若有不对的地方,请您斧正。” 谢丕好似个来交作业的学生,把他对于心学的心得整理下来叫给沈溪过目。 沈溪正色拿了过来,仔细看过,不得不佩服谢丕的聪明才智。 未来的探花郎,就算如今连个举子都不是,可在学问方面已不亚于一个经年的老学究,就算沈溪给谢丕的心学知识只是个笼统的概念,他也能理解得像模像样。 沈溪给谢丕心学的中心思想是“存善恶,致良知”,因沈溪不想把自己显得太过打眼,除了提出“盘古心学”这门学问外,很多内容沿用了南宋大家陆九渊的思想和内容,如此就算别人要追究,也犯不着跟他这样一个在儒学界仍旧属于后生的人急眼。 谢丕整理的笔记很多,沈溪一时无法看完,他翻看几页之后放下来,好似考校一样问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乃我提出的关于心学的基础,你对这四句有何理解?” 谢丕侃侃而谈:“学生认为,人心本善,无私心和物欲,便可令心意守恒,心随意动方可知善恶,做人如此,研究学问同样如此。只有知善恶,才能作学问,理解万物天理之奥妙……学生浅见,让先生见笑了。” 沈溪听过后点了点头。 要说谢丕所言,基本是他之前给谢丕理论基础的总结,看的出谢丕是下了番工夫学习的,这与别人做学问时总喜欢牵强附会不同,谢丕不但是在帮他传扬心学基础,还添加了部分自己的理解,虽然这种理解在完善的心学理论面前显得有些偏颇。 沈溪道:“要致学,还是要回归无善无恶的状态,这是基础,并非要知善恶,还要懂得如何去善恶。” 谢丕一听恍然大悟,欣然道:“去善恶?先生真是高见……” 谢丕总是围绕“知善恶”这一个主题,却从未想过“去善恶”,沈溪只是稍加更改,便让意境上升一个档次,让谢丕觉得受益匪浅。 沈溪看得出了,谢丕已经跃跃欲试,想回去跟他那些同窗好友继续探讨心学,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去善恶”,背后所蕴藏的知识量就不是一星半点。 沈溪又对谢丕一番详加解释,谢丕从怀里拿出纸笔,跟沈溪讨要墨水,将沈溪所说内容全数记录下来。因为他字写得不快,很多时候需要沈溪停下来,等他记完之后,再继续往下讲。 谢丕整理好后,望着手上的笔记显得很高兴,顺口道:“先生,您或许不知如今京城有多少人对您开创的心学欣然向往,学生准备为此做一个学术讲坛,请人过来一同听讲,不知您意下如何?” 沈溪心想,王守仁传播心学时可是困难重重,还是在他中晚年功成名就有了足够的社会地位后,他若现在就出去讲学,明摆着要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沈溪微微摇头:“请几个人探讨一下倒是可以,至于讲学……我还没那资格。” 谢丕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不过他想了想后,点头道:“先生所说极是,那学生这便去安排,只要先生能抽出时间,学生会让人到指定地点等候。能得先生一番教诲,必定令我等受用无穷。” 沈溪送谢丕出府,等回过头来,仔细想了下,发现谢丕好像被他给“教坏了”……不去专心研究科举文章,却对心学如此痴迷,对这位来年顺天府乡试解元的科举之路或许大有损害啊。 沈溪回到书房,幽幽叹道:“谢老儿啊谢老儿,我可能要带坏你儿子,回头你不会埋怨我吧?” 谢韵儿走进房,没听清楚沈溪的话,有些奇怪地问道:“老爷……你说谁会埋怨你?” 沈溪把谢丕的事大致跟谢韵儿说了一遍,谢韵儿抿嘴笑道:“是谢公子有福能接受老爷的教导才对……老爷是状元,他不过是个生员,以后老爷若是觉得对他有愧,不妨多教他些学问,到时候谢阁老也会心生感激呢!”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谢韵儿成婚后对他的崇拜近乎盲目,现在认为他什么都是最好的。其实论才学,沈溪自问比之谢迁远有不及,只是谢迁没时间教儿子,而谢丕中生员后很多时候要靠自学,没人教导,得到一门合符他心意的学问,自然便沉溺其中。 沈溪道:“娘子以后还是别称呼我老爷了,显得我多老一样。” 谢韵儿却不赞同:“相公毕竟已是一家之主,下人都如此称呼,妾身和黛儿也该如此称呼才是……黛儿也是,以前总是对相公不敬,妾身定会对她多加劝导……这也是老夫人临走时交待的。” 沈溪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老夫人”说的是老娘周氏。 谢韵儿如今愈发有豪门大户正妻的派头,或许是身边没什么人听她调遣,她便把林黛当作教导的对象。 林黛以前对沈溪的称呼,不是“你”,就是“喂”、“憨娃儿”这些随便的称呼,这在谢韵儿眼中很不合规矩,要让林黛认识到她已为人妇的现实,就要言传身教,谢韵儿自己也得改变称呼。 “不用了。”沈溪道,“称呼我相公,其实挺好的。” ************ ps:第三更到! 谢谢兄弟姐妹们的厚爱……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九八章 地理课(第一更) 七月立秋之后,天气相对凉爽了些,但对于沈溪这样需要穿着厚厚官服进宫讲学的朝官来说,还是太过炎热。这个时代,没有电风扇,站着不透风的大殿里上一会儿课,头上立马就会有汗珠落下。 太子有侍从扇风,沈溪这边可就没这待遇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开眼,下场大雨退退凉。但或许是运气不佳的缘故,京城这段时间天高气爽,每逢他入宫讲学,都是晴空万里,沿路大太阳晒着,想凉快一下都不得。 七月十九,沈溪入东宫讲学。 由于担心太子中暑,夏天朱厚照更多地是在撷芳殿的后殿读书,文华殿那边只是偶尔才去一回。 这天沈溪需要讲《后汉书》,刚到撷芳殿,就见朱厚照骑着根竹竿,手里拿着木剑到处劈砍,随着他的木剑挥舞,旁边陪他玩耍的小太监一个个顺势倒地,就好似大将在战场上杀敌,所向披靡一般。 沈溪暗忖:“这熊孩子,你平日里踢蹴鞠也就罢了,如今都九岁了,能否玩点儿有新意的东西?” 朱厚照一边在那儿作势劈砍,一边在喊:“鞑子休逃,看本宫杀的你等片甲不留!” 刚刚过去的蒙古人犯边,最后以大明朝不抵抗和蒙古人自行撤退而告终,或许是从土木堡之变带给大明皇帝的警示,但凡遇到外敌入侵最好不要主动出击,否则很可能身死国灭,这也让蒙古人觉得大明朝好欺负,一边讨要贡品,一边跟大明朝战战停停。 可到了战后,为了保持大明****上国的姿态,通常会把战争描述成边军将士浴血奋战,令蛮夷不战自溃。 少年朱厚照受到熏陶,以为打仗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居然想学着浴血疆场的将士一样,奋勇杀敌。 当今天子朱祐樘性格偏软弱,可太子朱厚照却绝对不懦弱,但这性格更类似于玩闹,而非真正的骁勇。 想到朱厚照以后做的那些荒唐事,沈溪只能哀叹……生在怎样的时代,当何等朝臣,就得努力去适应怎样的皇帝。 至少沈溪现在还有重新塑造朱厚照性格的机会,虽然在他看来没多少实际意义。 太子要玩,沈溪只能到后殿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太子才满头大汗进来,一坐下便喊道:“本宫要吃冰!” 皇宫里有许多冰窖,冬天时宫人会把整块整块的冰凿下来,存到深入地下几十米的冰窖中,需要用到的时候取出来即可,夏天解暑最好不过。但要保底低温,最主要的是不能通风,因此冰窖不便常打开,通常每口冰窖过上一两天才可以进去一次,取出冰块后立即就要封上。 刘瑾赶紧提醒:“太子殿下,您忘了,陛下不许您多吃冰。” 朱厚照嚷嚷道:“我不管,我就要吃冰,你们去给我拿!” 这可把刘瑾给难住了,没得到弘治皇帝允许,谁敢私自去冰窖取冰?吃坏肚子算谁的? 况且,从东宫去冰窖关卡重重,刘瑾在宫里没什么地位,不会有人卖他面子。 倒是沈溪给刘瑾解了围,沈溪沉声道:“太子殿下,要上课了,课堂之上不得有吃食。” 朱厚照瞪了沈溪一眼,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没再为难刘瑾,不过却把衣服解开,让刘瑾和几个小太监从几个方向给他扇风。 沈溪从光武帝开始讲起,内容繁杂,虽是按照原书内容讲解,不过沈溪把各个皇帝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历史主线,不过因为东汉时期没有太多吸引熊孩子注意的地方,朱厚照听得不是很认真。 “刘公公,我要喝茶,用井水镇过,快去拿!”朱厚照对刘瑾呼喝一声,又转过头看着沈溪,“本宫要喝茶,这总该可以吧?” 太子上课时不能吃东西,但喝茶却是允许的。 沈溪点了点头。 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看看,我能喝茶水,你却要站在那儿给我讲课,你有本事再对我横啊! 一直快到中午,沈溪讲“乌桓鲜卑列传”,朱厚照皱了皱眉道:“什么是乌桓?我怎没听说过?” 沈溪语气平淡:“乌桓乃是草原上的部族,与鲜卑同为东胡,以乌桓山和鲜卑山命名,向汉室纳贡,受护乌桓校尉统辖。” 朱厚照眼睛瞪了瞪:“那就是鞑靼人?” 沈溪微微摇头:“汉时并无鞑靼之称,鞑靼是宋时方在草原兴起,后建立蒙元,我大明便是在驱走蒙元之后建立。” 因为朱厚照没成年,他学历史只学二十一史,并不包括国朝历史,所以对于大明朝的历史他并不是很熟悉。 朱厚照明显对草原部族很感兴趣,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先是问蒙元,沈溪回答完全按照《元史》的内容讲,由于沈溪没被允许讲国朝历史,便对这部分内容一笔带过,连大明开国时北伐的情况都没提及。 不过就算如此,朱厚照也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这才知道鞑靼人跟大明朝的渊源如此之深,那些鞑靼人居然以前占据大好河山,他的祖宗是把鞑靼人赶走,这才得的江山。 “先生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儿,就说说这次进犯我朝北关的那个什么……是不是蒙元的后代,属于哪个部族?”朱厚照继续追问。 沈溪摇头:“殿下所问内容走题了,今日要讲乃是《后汉书》,太子所问,必须要符合课堂内容。” 朱厚照吐了吐舌头,有几分不满,不过他的问题并未因此中断。 沈溪不再跟太子讲解鞑靼人的问题,朱厚照便开始问乌桓和鲜卑的来历以及结局。 沈溪详细做了解答,道:“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之始,衣冠南渡,自此之后中原尽为外夷所占。” 朱厚照撇撇嘴道:“又没多久……” 沈溪道:“自成汉与前赵建立,到北魏太武帝灭北凉,前后有一百三十五年时间。自此开启南北朝……” 显然朱厚照以前学的二十一史中,并没有这么清楚的时间轴,听了沈溪的回答,他感觉稀里糊涂。 沈溪问道:“太子可知东汉持续了多久?” 朱厚照先是摇头,不过他马上道:“我知道东汉之前是西汉,之后是三国……三国以后是晋朝了吧,至于后面……” 朱厚照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学识,可他知识面太窄,而中国的古代纪元和记录史书的方式陈旧不堪,很多杂乱的记忆在他的小脑袋里根本连不成线。 沈溪叫侍从拿来一张大宣纸,然后拿起笔,在纸上把华夏之地大致图形画了下来,让朱厚照到自己身边,他想借助这张地图,给朱厚照讲解一下历史发展以及相应的疆域变迁。但就是这么一张简陋之极的地图,已让朱厚照看了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为何看起来……跟只公鸡一样?” 沈溪笑了笑,道:“这是华夏之土,你我如今在这个位置……这是黄河,这是大江,大江之南谓之江南。” “那这两处是哪儿?”朱厚照指了指沈溪所画的岛屿。 沈溪笑了笑,作出解答。 要说在大明,海南之地尚且在治下,但台湾就非王化之地,称之为“琉球”,也被称为“东番”。 在太子学业中,并没有地理课,他见沈溪所画内容,立时感觉新奇好玩,对着一张地图问东问西,沈溪也不厌其烦地详细予以解答。 “太子,吃饭了……” 刘瑾过来,恭恭敬敬地对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没看到我正在跟先生做学问?不吃了不吃了,先生,那些个鞑靼人在哪儿?我还听说过漠北和漠南,是什么意思……” 沈溪本来知识想借助地图,来给朱厚照讲中国历史朝代的变迁,可到临头才发现,这张地图本身就有很多东西可讲,而朱厚照的注意力也放在更直观、感受更为强烈的地理问题上,站在一隅之地,却能纵览天下,这种新奇的感受是朱厚照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沈溪只好把历史课讲成地理课,他把大明朝的地理划分和周边的邻居,都给朱厚照仔细讲了一遍,甚至连之前抵御鞑靼人的宣府位置,也一并讲了。 朱厚照大吃一惊:“那些鞑靼人,不就在我们周围吗?” “是。”沈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在京师眼皮底下吧,所以前段时间京城才会戒严。” 朱厚照又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是戒严?” 沈溪意识到,朱厚照不过是温室里的一朵小花,对于外面的世界可说是丝毫不了解,他这辈子没走出过宫门,如果让他接触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他肯定会觉得人生的前半段算是白活了,所以登基掌权后才会那般猖狂。 要跟朱厚照解释关于京师的戒严并不难,难的是让他认清楚他所在的环境,还有日后肩上所要担负的责任。 “戒严,就是不许百姓随意到街上行走,城门封闭,城中大小街道设卡……” 沈溪的解释,又给朱厚照带来新思考、新问题,什么是设卡?城里有多少街道?等等等等! 在沈溪给朱厚照解释这些时,撷芳殿外弘治皇帝朱祐樘和张皇后相携而来,本是趁着午休时过来看看儿子,却未曾想,到了地头才知道原来儿子还在后殿学习。 “我看还是别过去打搅了。难得有这样负责任的先生……”朱祐樘脸上带着些许宽慰的笑容,他心想,或许是儿子知道考核临近,正在加紧读书。 不过张皇后想的却跟丈夫不一样,她道:“皇儿长大了,知道认真学习了。” 朱祐樘没在妻子面前揭破儿子可能是临时抱佛脚,但以前来过多次,儿子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补课的经历,今天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朱祐樘点了点头,问左右道:“今日是哪位先生进讲?” “回陛下,是沈谕德,他已经给太子讲了一上午,这会儿还在里面讲呢……”侍从把话递过去。 *********** ps:第一更送上! 大纲基本理顺了,在心无旁骛下,今天应该可以四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五九九章 晋升的机会(第二更) 朱祐樘微微愣了愣神,沈溪的名字,近来经常被他听到,在那么多朝臣中,沈溪以新科状元身份得到太多的瞩目。 弘治皇帝本来还想,能让儿子如此虚心求教的先生,应该是德高望重的老讲官才是,却没想到是所有讲官中最年轻的沈溪。 张皇后欣喜地央求:“皇上,进去看看皇儿吧?” 朱祐樘微微摇了摇头,道:“难得太子向学,就别进去打搅了,等他作完学问,再让他进宫给皇后请安便是。” 张皇后笑着点头……她的人生,实在是没的挑了,一国之母,还能享受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连娘家人也得到皇帝的优待,还能奢求什么? 不过在离开前,张皇后犹自有几分不舍……毕竟儿子不能常伴身边,虽然没出宫门,但是这种对儿子牵肠挂肚的滋味很不好受。 至于撷芳殿后殿这边,沈溪给朱厚照大约讲了一个时辰,总算才让朱厚照一连串问题打住。 本来还想给太子讲历史,但如今看来,偶尔给他讲讲地理也很不错。 熊孩子不饿,沈溪自己反倒饿了,于是主动提出休息。 “先生把这幅画送给我吧,我想……没事就拿出来瞧瞧。”朱厚照最后对沈溪手绘的地图很感兴趣,想占为己有。 沈溪本想把地图送给朱厚照,可又一想,这样的东西被人看到,绝对会招来非议,还是别自寻烦恼的好。 沈溪道:“太子想看,以后我可以现场画给你看,至于收藏……我看还是不必了。” 朱厚照皱了皱鼻子,也没说一定让沈溪送给他,嘴上却愤愤不平道:“哼,小气鬼!” 各自去吃饭,下午还得继续上课。 沈溪从撷芳殿后殿出来,才从小拧子口中得知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来过的消息,他心里有些发怵……眼下尚不知皇帝对太子学地理持何种态度,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所教内容又“超纲”了。 在一个治学严谨的时代,任何不符合儒家之道的东西都不为人接受。 沈溪心想:“以后能不教,还是别教了,说不一定哪天就会招惹祸端。” 下午沈溪仍旧开讲《后汉书》,不过因为内容乏味,朱厚照没听到一半便开始打起了瞌睡,沈溪心存忌惮之下没有唤醒太子,按部就班把他的备课内容讲完,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种教一天休息四天的日子也挺好的,至少不用为办不成差事发愁,也不用为勾心斗角而整夜难眠。 不过这差事越来越像是混吃等死,难道真的要等熊孩子登基以后,再伺机往上爬……而在此之前,只能亦步亦趋成为别人眼中的老学究?这日子也太单调乏味了吧! 从东宫回到詹事府,沈溪收到口信,午时谢铎派人来通知他去国子学,估计是有要事相商。 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印书外,好像也没其他事情能劳烦谢铎来请。 沈溪自打考上状元之后,再未到过国子学,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已刻上进士碑,也算是名留青史。 这次故地重游,虽然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沈溪也没有游览的兴致,因为此时的学堂布局实在太过单调,除了屋舍就是院子,学生随处可见,全是男学生没有女学生,毫无美妙风景可言。 时值下午下课时分,回寝舍的监生不少,不过穿着儒生服的沈溪走在人群中,没人留意他,就算声名在外,但真正认识他的人却不多。 快到谢铎办公的衙所时,沈溪碰到个熟人……沈溪见到此人后不由想侧过头装作没看到,但许久不见,又是同乡,不打个招呼实在说不过去,若被有心人看到说不一定会指责天性凉薄,不堪予以重任。 此人正是弘治十一年福建乡试亚元,在太学供学的福建汀州府举子吴省瑜。 “吴兄,久违了。”沈溪出于礼貌,主动打了声招呼,此时吴省瑜脚步放缓,看向沈溪的神情有些复杂。 在外人眼中,吴省瑜能在十六岁中举,十七岁入太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想在十七岁中进士太过苛责。 本来吴省瑜自己也没强求什么,但在沈溪中了状元后,他的想法就改观了……凭什么沈溪中状元,我连个进士都中不了?他就一定比我强? “见过沈中允。” 吴省瑜拱手行礼,但他显然不知,沈溪这个右中允已经晋升右谕德了。在吴省瑜看来,沈溪没到一年时间就能进詹事府,已是晋升得飞快,只是未料沈溪的晋升速度还超出了他的想象。 沈溪没有纠正吴省瑜,因为这会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以两人间的那点儿小恩怨,尚未到打击报复的地步。 在沈溪看来,吴省瑜以前做的那些个事情,最多是对他嫉恨之下所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能说吴省瑜有点儿小心眼,不值得交往。 谢铎办公之所在国子监第三进院落敬一亭的祭酒房,沈溪到的时候,谢铎正在跟五经博士和助教开会,沈溪只能在外稍作等候。等会议结束,一群从八品的儒学官员散去,沈溪才进到里面。 谢铎这时候已把桌椅重新归置好,让沈溪坐下说话。 “有些杂乱,不过这便是国子学,传道授业之所,希望你能来当个先生。”谢铎笑呵呵道。 沈溪心想,刘大夏想把自己调去户部,如今谢铎想调自己到国子监?不过国子监可没有合适的位置啊,除了祭酒是从四品外,作为二把手的司业只是正六品,除非挂个兼职,否则便算是降职。 沈溪摇了摇头:“学生年方十四,见识浅薄,可没有教书育人的资格。” 谢铎指着沈溪笑道:“你好歹是东宫讲学官,居然说如此话,你当教太子学问是应付差事?” 谢铎不知道自己一语道破沈溪的真实想法……沈溪给太子上课,还真是在应付公事,不过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不然皇帝听到后会怎么想? 见谢铎要给自己倒茶,沈溪赶紧把茶壶接过来,主动给谢铎敬上茶水。谢铎叹道:“说起来我跟你颇有渊源,可还从未喝过你敬的茶。” 谢铎这里说的喝沈溪的敬茶,类似于收沈溪到门下的意思。 沈溪谦虚地说:“就怕学生没有资格啊!” 谢铎未再就这问题说下去,转而道:“叫你来,除了让你到国子学来走走,感受此处的学习氛围,还有就是跟你说印书的事情……说起来老夫手头已捉襟见肘,却还是不断有人跟老夫讨要书籍,真是不好应付。” 沈溪道:“书本就是学生的,还是由学生来出银子吧。再者,或可将书册列于书店中,任人选购,如此可为谢师收回本钱。” 谢铎摆了摆手:“不可不可,若要将学问之事与那铜臭沾上关系,实在非我所愿。不过我倒是听说市井之中,有人在抄你的书,显然是把书当作消遣……唉,这世道啊!” 沈溪心想,我写《阅微草堂笔记》本就是拿来当作打发无聊时间的消遣,愣是被您老人家当作是学问,不同的人,从书里看到的内容也不相同。 沈溪问道:“不知此番要印多少册?” “不多,三百册怎么都应该够了,除了送人外,还可留些在南北两雍,给监生们看看,对他们的学业或许会有所助益。”谢铎道,“银子方面,我出一部分,剩下……只能由你先垫付了……” 沈溪心想,谢铎的朋友真够多的,前后加起来印了六百本,有那么多人送么?不过既然是谢铎所求,他没理由拒绝,谢铎印书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在不计代价地帮自己在儒学界建立威望。 谢铎显然没料到之前印书就有沈溪暗中出银子,他以为沈溪不太懂这些俗物,说稍后会让家仆去沈溪府上拿银子,但其实沈溪回头就可以把书刊印好,甚至可以自己铺货到书店售卖,但又怕谢铎责怪。 说了印书的事,谢铎图突然感慨:“沈溪,我听说陛下要考校太子学问,到时候我也会进宫作为考官,若谁教的好,或许可以进为经筵、日讲官……在那么多东宫讲学官中,除了你之外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你不要有心理包袱,好好教导太子即可。” 沈溪苦笑道:“谢师是想说,我只是凑个热闹,不要寄望太高,是吗?” 谢铎摇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机会,你自然也不会例外,甚至于更要努力争取。东宫讲学官,平日里不过是教太子学问,影响不大,要想在治学上建立起声望,最好还是做天子座前的讲官更好……” 沈溪知道,谢铎是诚心实意要帮他,此番是告诉他,想在儒学界建立起名号,做皇帝的讲官比做太子的讲官有前途得多,给太子上课所教不过是经史子集之中最基础的知识,可为皇帝讲课,那是高深的学问。 做了日讲官,基本可以算是半个天子之师,以后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儒门子弟中,都已经算得上是人杰,都到哪儿都会受人尊崇。 沈溪道:“只怕学生,没有那资格吧?” 谢铎指了指沈溪:“何必妄自菲薄呢?闻道固然有先后,但造诣领悟却在个人,你是年少,未来的路很长,但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该为人所知。想你晋身官场,不也是为有朝一日扬名显达?” “不过你别指望我偏袒你,该是如何就如何,太子毕竟不是平常士子,光是会四书,作的一手好文章,是当不成圣明天子的。” 沈溪倒是很赞同谢铎所说的这观点,教太子读书,不能只教书本上的内容。 毕竟是一辈子都致力于教学的人,对于教育的理解,比起那些浑身酸腐气息的老学究来开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学生谨记谢师的教诲。”沈溪起身,恭恭敬敬行礼。 “在我面前,不用总自称学生,若你真有一天为天子座前讲官,我还真无从立处。”谢铎说话没有一般腐儒的刻板,让沈溪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临别前,谢铎又提醒:“做学问是一回事,但一些杂学……你可千万别涉猎太深,否则于你有害无利!” 沈溪稍微一想,便明白谢铎所说的是他宣扬心学的事情。 *********** ps:第二更! 嗯,家中有些事情打乱了天子码字的计划,不过既然承诺了,天子就会努力做到,今天依然是四更,剩下两章会在接下来四个小时更新完毕,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〇〇章 不安于平庸(第三更) 沈溪自知资历浅薄,翰林院那么多学官,要进经筵讲官和日讲官,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他能当上东宫讲官,也仅仅只是因为年岁与太子相仿,再加上以他的年岁调到职司衙门,只会让人觉得“不成体统”。 可自从到詹事府当差后,随着刚开始的欣赏期过去,弘治皇帝对他的教学方式和方法多有意见,因此才利用他回家省亲的机会,外派泉州公干以“自省”。 与其说这次考核是弘治皇帝给出的一条晋升捷径,还不如说这是皇家准备找个合适的借口撤换不合格的讲官。 放到沈溪身上,便是想将他打发回翰林院,让他在翰林院熬上个七章在所有学生中作出个比较,但太子就不行了,由于不用应付科举,自然不会学如何做文章,学习经史子集也是为了治理好国家。 判断太子学得好坏全看考核时皇帝的心情,皇帝心情好出的问题简单,大家就可以轻松过关,否则就得集体吃瘪。因为太子毕竟年幼,就学习了这么多东西,会与不会其实明摆着,就看通融不通融。 平常学塾考的是学生,但皇家考试考的却是先生。 沈溪想想也觉得有些荒唐。 把教案的事情搞定,沈溪暂时松了口气,许久没这般忙碌,他有些不太适应,且略一回想,一年多前为了应付科举考试,他每天读书写文章都比这几天更累。 时过境迁,闲散久了,放下书本再重新拿起来,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回到家中,在自己的房间里伸了个懒腰,沈溪如释重负,可仔细一想,其实太子考核的事情才刚开始,现在就放松那是跟仕途过不去。 “今日晌午时,谢公子前来拜访,由于相公不在家,他没进门只是送上一份请柬。” 谢韵儿终于改口,恢复了以前对沈溪的称呼,让沈溪听起来感觉亲切许多。不过只是她一个人改口,林黛依然被谢韵儿“勒令”称呼沈溪为老爷,但她不知道,林黛私下里早就改了称呼。 沈溪把请柬拿过来一看,是谢丕举行学术讲坛的邀请函,谢丕特别予以说明,不管沈溪去不去,这次讲坛都会如期举行,沈溪不讲自有他上去讲,还会有对心学推崇的一些年轻士子登坛发表看法,类似于一次探讨学问的文会。 谢铎警示沈溪,让他暂时不要去碰心学,担心他引火烧身。 沈溪毕竟是“过来人”,知道这世道对心学的抵触,他怕谢丕这些年轻人不分轻重把动静闹得太大,到那时必然会引起儒学界的注意,影响的不仅仅是他沈溪的名声,还有这些年轻人的科举之途。 谢丕身边未来名人辈出,这些人虽然年轻,许多人都是未来大明的脊梁之才,沈溪可不想让心学害了这些年轻人。 必须要“拯救”他们。 ********** ps:第三更到!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凌晨了,天子抓紧时间写第四章,大家可以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〇一章 何时熬出头(第四更) 入秋后,闽西地界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其后便阴雨连绵,天河的闸门似乎坏了,难得见到晴天。 出行不便,惠娘便留在药铺二楼,专心整理商会和银号、印刷作坊及药厂的账目,因下雨天药铺没什么人光顾,周氏留在家里带孩子,只是让小玉在柜台前照应。 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是惠娘最直观的感受。 以前商会抱团,一次能签订大单买卖,又有银号的巨额存银作为周转,上下一心,生意好做得不得了。 可慢慢的,别的府县的商贾也学会了这一招,什么事都联合起来,外地商贾对汀州商会的抵制逐渐增多。 首先是之前那些依附于商会的商家,在弄明白商会的运转规则后,纷纷脱离汀州商会,自行组织起来,转眼便跟汀州商会争夺市场。 随着商战越发激烈,那些当地的商家自然愿意加入本乡本土的商会,于是贸易战打得如火如荼。 再往后,官府牵扯了进来,因为商会的建立破坏了大明立国以来商人低贱的格局,当官的谋求利益,汀州商会的存在破坏了他们的发财之路,必然会扶持本土商会进行抗争,至于将汀州商会驱逐出去后怎么说,还不是由当地官府说了算? 因此,在经历头几年的红火后,汀州商会在江西、浙江以及粤北等地设立的组织机构遭到破坏,逐步被排挤出去。 随后福建各地的情况也不怎么妙,各商会分馆开始处于风雨飘摇中。若非有些地方官员依稀记得头些年弘治皇帝交代的要善待汀州府陆孙氏的谕旨,再加上沈溪中状元后有了一定官府背景,指不定会出现崩盘效应,连闽西之地也保不住。 惠娘愈发感觉身为一个女人在大明经商的困难。 这世道不是有能力又有钱财就能事事顺心如意,这里面既有官府的巨大压力,也有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还有便是来自商会内部的压力,她尽量把一切事情做到最好,不辜负相信她的人,也不辜负…… 不知不觉,惠娘神游天外:“难道真要如同他所言,把当前生意都关掉,连商会也不再做下去?” 就在惠娘看着窗外发呆之际,小玉上来通知,说是有人来找。 惠娘简单收拾了一下,走下楼梯,就见到个带着斗笠冒雨前来的年轻男子站在药铺门前,因为屋檐水密密麻麻宛若一道珍珠帘子,那人与大门保持了一段距离。 “阁下是……?” 惠娘看着此人,觉得有些面善,却细细一想却又不太熟悉。 “大当家,这里有给您的一封信,小的从码头那边给您送过来,便不进去了。”原来是车马帮的弟兄。 来人送上信函,惠娘接过一看,信用油纸包裹得很严实。 惠娘知道自己无亲无故,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信,既然是远来的信,很可能是沈溪写的。她赶紧拿出手帕,想把油纸上的雨水擦干净,可手帕放上去,旋即便被水浸染,惠娘怔了怔,此时小玉已拿着抹布走了过来。 “奶奶,让奴婢来吧。”小玉怯生生地说道。 惠娘不由摇头叹息:“或许是老了吧,越来越没用,这么多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她直接把油纸甩了甩,上面的水渍便没那么多了,再用抹布擦干净,这才将其拆开,除掉里外两层油纸,随后便见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惠娘脸上展露些微笑容。 “是少爷写回来的信。” 连小玉见到信后也欢欣鼓舞。 以前小玉在家里就显得非常孤僻,如今那些姐妹都跟着沈溪上京城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丫鬟,本来说要再买几个回来,却不知如何就拖延下来,令她每天形单影只,难得有个笑脸。 惠娘正要打开信,却觉得不怎么合适,赶紧道:“去叫你婶婶,就说沈大人来信了,我这边把店门关上。” 小玉高兴点头,匆忙去了。 惠娘亲自上前关店门,等拿起门板时,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险些没站稳,好在扶着门框才站住。 往铺子外面看了看,仍旧是阴雨霏霏,远处景致一片模糊,却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湿润,心里没个着落…… 以前总是忙碌,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人一旦安静下来,再被一点小小的事情触动,情绪难免就有些失控。 “妹妹这么急着叫我过来作什么?” 跟惠娘的失落相对应的,是周氏每日都红光满面。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生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一切都顺心如意,大儿子在外做官前途似锦,小儿子在身边一天天成长,丈夫对她千依百顺,银子多到她数不清,想吃什么穿什么没人管,吃饱睡足无忧无虑,就连以前跟她唱反调的婆婆,如今不住在一块儿不用受气不说,就算见了面也对她客客气气。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有沈大人的信。” 惠娘扶着墙,体内却传来一阵剧痛,不过她还是勉强地说道。 周氏笑骂不已:“这臭小子,每日里不想着好好做官,没事写什么信回来?他写啥了?” 周氏平日最喜欢抱怨沈溪没良心不给她写信,可有沈溪的信,她反倒埋怨沈溪“不务正业”。 周氏并不是个细心人,大大咧咧地未察觉惠娘身上的异状,她更关心的是儿子又给他带回来什么消息。 还是小玉有眼力劲儿,赶紧上前扶着惠娘,着急地问道:“奶奶,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一点……天癸不足,休息一下就好。” 惠娘回到柜台前,头上已经显现细微的汗珠,她尽力支撑着身体,把桌上的信拿到手中,然后慢慢坐下。 周氏惊讶地问道:“妹妹身子一向不错,若实在是来了事,大可休息嘛,身边也没个人……看我这张嘴,妹妹别见怪。” 惠娘笑了笑。 这位姐姐的说话方式她已经习惯了,偶尔神经大条说出一些让她生气的话,可回过头就会自己察觉不妥,说上两句软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惠娘勉强笑着道:“我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这信我还没看过,只等姐姐过来一起看,回头姐姐也好说给家人听。” 周氏搓着手道:“那快些,憨娃儿应该回到京城了,也不知道给他老娘来信报个平安,当老娘养他这么大容易吗?” 惠娘打开信,一字一句将信中内容读出来:“父母大人膝下,儿远行在外,未能侍奉双亲,心中有愧……” 周氏虽然听不太懂信上的内容,但听到惠娘是以沈溪的口吻说出来的,脸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听到“妻房安好俱都和睦”,她忍不住打断惠娘的话: “我就说嘛,韵儿和黛儿两个人能相处得很好,两个丫头平日都不太争,我家憨娃儿,能压的她们死死的,谁叫我憨娃儿是官呢?” 儿子能服内,让周氏感到很高兴,她之前还念叨,怕两个儿媳妇因为争宠的事情闹得家宅不宁,让在外当官做大事的沈溪分心,现在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惠娘继续读道:“……儿得圣上眷怜,于前日进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德谕,官从五品,特相告知……” 周氏一听,愣了愣,问道:“妹妹,憨娃儿他说什么?” 小玉在旁边美滋滋地道:“恭喜啊,婶婶,少爷他又升官了。” 周氏啐道:“呸呸呸,别胡说八道,当他娘这么好骗吗?这才当了几天官啊,升了一次还不算,又升一次?以为衙门口是自己家开的,想怎么升就怎么升?” 惠娘尽管身体有些撑不住,但还是勉强一笑,道:“姐姐也是的,沈大人敢拿这种话开玩笑吗?” “也是哈,他几个胆子,皇帝老子不给他升,他敢自己升?”周氏马上眉开眼笑,“升的是什么官,你再念来听听,我刚才没听清楚。” 惠娘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周氏又问,“快说是几品?” 惠娘道:“从五品。” 周氏“哈”一声喊,险些没蹦起来:“这么快就五品了?他曾祖也不过是个五品……就是才从五品,要是正五品就好了……” 惠娘摇头哑然失笑,道:“姐姐也是,刚才还说沈大人官升得快了,现在却又嫌慢。” 周氏神色一黯,道:“不是嫌他官升得慢,是怕我和他爹老得快。以后他真有出息了,我们未必能见得着……妹妹也别总称呼他沈大人长沈大人短的,还记得咱刚认识那会儿,他就是个小屁娃娃,本来给他穿着开裆裤呢,可这小子自打那次从桃树上跌落下来后,怎么都不肯穿了……” 小玉偷笑道:“少爷还穿过开裆裤呢?” 周氏道:“那可不是,谁家孩子不穿呢?妹妹,你快把信读完,再帮我给他祖母写封家书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儿子又升官了,哈哈,说不定再过些天,就是正五品了呢。” 周氏有些得意忘形,不知道她性格的人会觉得她这是小人得志。但惠娘看了却能理解,这是人家熬出头了,自从嫁到夫门就受欺压,咬着牙苦熬,就是赌那口气,终于等到儿子有出息,以前的苦便不算什么了。 惠娘心想:“我自己呢?就算银子再多,何时才算出头呢?” 惠娘拿起信,突然没力气再继续读下去,不过望着周氏那盼望的神情,她又不得不勉强自己去读。 信读完,周氏高兴地把信拿到手中,过了一会儿又塞回惠娘手里,好像是没听够,想让惠娘再读一遍。 “让小玉来吧,我……我身子实在不舒服。” 惠娘想回二楼房间休息,但起身的时候,头又是一阵眩晕……这次她终于没有坚持住,直挺挺向后倒去。 猝不及防,周氏和小玉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惠娘倒在地上。 周氏高声叫道:“妹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匆忙把惠娘扶坐起来,但是人依然昏迷不醒,周氏担忧地道,“不说是只是女人病嘛,怎么会这般严重?小玉,你快开药。” 小玉着急地申辩:“婶婶,我只会开一些老方子,并不能对症,看样子奶奶病得不轻,还是找大夫吧!” 说到找大夫,这下可难为了周氏。 要知道陆氏药铺卖成药得罪了府城内外的大夫,令大夫收入锐减,现在陆氏药铺的东家得病,去请大夫,大夫肯不肯来是一回事,别人听说之后也会怀疑,你陆氏药铺的成药不是很厉害吗,得病了自己吃药就好,何必看大夫呢? 周氏道:“这样吧,去把亲家老爷请来,他以前是大国手,帮掌柜看看病总是可以的。” 病急乱投医,也是没辙,周氏只能让小玉去请谢韵儿的父亲谢伯莲。 ************ ps:第四更到! 谢谢所有书友的支持,天子终于完成承诺,可以大声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了! 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六〇二章 守节(第一更) 惠娘生病,是沈、陆、谢三家人头等大事……社会地位和面子是靠沈溪争取来的,可过日子养家糊口却全都得指望惠娘! 顶梁柱岂能倒下? 谢伯莲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任何自信,但他听说惠娘病了后还是赶紧拿着女儿留下的药箱,跟谢夫人一起过来为惠娘诊病。 在他二人来的时候,惠娘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体很虚弱,面色惨白没一点儿血色,如同病入膏肓一般。 “亲家公,你快给看看,掌柜的这到底是什么病?”周氏有些着急,连儿子升官的事情也来不及跟谢家人说。 谢伯莲黑着张老脸,把手搭在惠娘的皓腕上,半晌之后他才支支吾吾道:“体虚,平日操劳所致,多加调养当无大碍。” 周氏一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妹妹啊,你听到谢大夫的话没有啊?你没什么大病,可能就是太过劳累了一些,再有便是……你的元癸可能有所不足,这才晕了过去。” 毕竟在药铺里里做了几年,周氏对于大大小小的病理也不时有接触,说起话来倒也有模有样。 谢夫人拉了丈夫一把,目光中带着质询……家里人有点儿风热感冒的小毛病你都看不好,现在怎么就能为人诊病了? 其实谢伯莲说惠娘是累倒的,不是他从惠娘的脉象上诊断出来,而是靠他几十年的临床诊断经验。 惠娘的脸色不太好,但仔细问过之后,才知道惠娘以前只是偶尔头晕目眩,或者是在月事来临的时候有儿不舒服,但通常休息下就好饿了,这就足以证明是没啥大病。 累病说大不大,但却需要静心调养,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可以,女人家嘛在家相夫教子,多休息几天就行了。 但惠娘是什么人?她可是汀州商会会长,整个商会都要靠她一力承担,还有自己的生意要照顾,三家人也靠她多方打点,生活才能安定富足,可以说安危系于她一人之身。 “我看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谢夫人走到惠娘身边道,一脸关切地说道,“大掌柜忙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你给自己放个假,眼下小外甥女也长大了,生意上的事情,交给别人就是……” 这些话让谢夫人这个外人来说,本来有些不太合适,但其实谢夫人打从心眼儿里疼惜惠娘。 女人间需要的是互相体谅,如今女儿不在身边,惠娘所作所为比她的女儿还要细致用心,这让谢夫人心生不忍……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给了自家银子过活已不易,凭什么受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惠娘笑了笑,道:“我……我没事……”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相信。 周氏断然道:“什么有事没事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哪儿都不许去,我让人跟商会那边的人打个招呼,你暂时不过去了,再不行,干脆我去给你顶着。” “哼,我可是状元的老娘,看他们哪个敢不服……亲家公、亲家母,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了,我儿刚写家信回来,这就下楼拿给你们看……他升官了呢,从五品,就是那官职的称呼太过拗口,我怎么都记不住。” 谢伯莲夫妇本来一片哀容,闻言不由相视一笑。 总算是坏消息中传来好消息,女婿升官,那女儿离诰命夫人又近了一步,以后谢家人的社会地位相应又高了几分,走出去会更有面子。 惠娘生病,家里总需要人照顾,指望小玉和陆曦儿是不行的,周氏这边也要打点家里的事情,做饭、照顾孩子、洗衣服,都需要人手。 本来说是准备去买几个丫鬟回来,此时终于开始着手去找寻,可一时间却寻不到手中有丫鬟资源的牙婆,只能先找帮佣来顶事,于是周氏到城外佃户人家请了几个尚未嫁人、有眼力劲儿的丫头过来,帮忙在家中和药铺打点,谢夫人没事也过来帮忙照看,药铺和陆家总算是有了一点人气。 惠娘卧床不起,可她却是怎么也闲不下来的人,就算是在家中病床上,也让人把商会以及几家人合伙开办的商铺的账目拿过来,细细核算,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妥,便起床伏案写出批注,要求下面的人立刻照章办理。 看到什么事惠娘都亲力亲为,这让周氏看了心疼不已。 “可惜我没那本事,不然妹妹何至于如此辛苦?倒不若,张罗着给她找个婆家。” 周氏有了这想法,知道跟惠娘说了她也不会答应,便私下里跟谢夫人商量。 一个女人,赚再多的钱也是无用,身边没个儿子,将来老了谁给她养老送终?说是如今姐妹情深,可以后几家人到底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周氏的目标可是跟着儿子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享福,不可能总在惠娘身边。 “咱就私下里找,反正妹妹她年岁还好,就算嫁过去还能生养,大不了……咱给她招个回来就是。” 在古代,入赘的事情常有发生,以惠娘的身家,找个人回来并不难。 谢夫人却觉得有几分不妥,蹙眉道:“我看……此事还是跟掌柜的商量一下为好,否则……” 周氏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好犹豫的,妹妹这个人性子倔,心里只有亡夫一人,若是这么跟她讲,她心里拧着肯定不同意,若是事情有了眉目,咱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半推半就指不定就接受了……亲家母,你说呢?” 谢夫人不由摇头苦笑,看起来这位状元娘思维很是跳跃,把话说的好似逼良为娼一般。 寡妇嫁人,不问问女方的意思,真的好吗? 不过周氏的话,多少有点儿道理,谢夫人自己也没什么主见,知道这位状元娘有本事,于是便由着周氏。 张罗一番,没到半个月,媒婆那边就有几十个备选人送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没取过亲的十八|九岁读书人,听媒婆说,这些人条件都不错,知书达理能疼人,而且不介意入赘。 周氏不屑地骂道:“小年轻想娶老媳妇,说他不是为银子谁信?我们当家的会喜欢这样的毛头小子?哼,我们不是要求相貌才学,有没有功名也无所谓,但凡知书达理,人过而立便可,这样更稳重些!” 等周氏把要求放出去,媒婆提供可选择的人就少了许多,但凡三十岁左右的读书人,有没娶媳妇的,可人家却不屑于入赘,这些读书人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为钱财折腰?至于那些续弦的就更不可能答应入赘了,以惠娘的身份,又不可能嫁过去作妾,要找个合适的,最好是入赘后死了媳妇,没个着落再入赘其他人家…… 媒婆那边大力张罗,惠娘在路府病床上终于听到丫头们说及此事,她心急火燎地赶紧下床,还没走出两步,脚底下一软,好在有丫头扶着她才没有栽倒在地。 惠娘吩咐人把周氏和谢夫人叫来,把自己的立场说得清楚明白:“……我拼死也不会嫁人!姐姐和夫人还是早些断了这念头吧” 惠娘的决心,是周氏和谢夫人没料到的,居然把死字都说出来了,那就是事情没得商量,之前筹谋的那些只能算是一场闹剧。 惠娘啜泣道:“姐姐,你这一闹,外人都以为我不守妇道,心里动了心思,这才会让你出去张罗找人,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倒不若死了算了!” 周氏听了满脸都是羞惭之色,此事虽是她自作主张,可外面的媒婆不知道,把事情一张扬,可能就此把惠娘的好名声给毁了。 周氏垂头丧气地道:“你要骂尽管骂好了,是姐姐不对……不过,我这不是看你这辈子没个着落,想让你以后有个伴,不至于这般逼自己么?” 惠娘通情达理,她知道周氏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要坏她的名节,实在是把她的辛苦看在眼里,想为她做点儿什么,只是这个姐姐太过粗心大意,为人又武断偏执,好心办了坏事。 谢夫人赶紧出来说和,她毕竟是知情人,在这件事情上瞒着惠娘,总觉得亏心。 惠娘哭过后,情绪稍微好转,道:“姐姐,夫人,我这么拼命赚钱并不是要逼自己什么,只是想为自己养老,我并非没为自己打算。小丫以后会嫁人,不过……我不会让她跟我一样受苦,以后就算没有你们在身边,我也能过得很好……” 周氏听了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认识惠娘有八年多了,八年时间足以看清一个人的真实面貌,惠娘有多能干、多要强被她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说出要靠自己的话,得是多么的无奈? 难道就不能走出一步,让自己的下半生有个着落? 这年头寡妇嫁人,并不是罪不容赦的事情啊! 周氏和谢夫人从陆府出来,刚到门口,城西李媒婆笑得如同狗尾巴花一样,到了二人跟前,道: “两位夫人,之前你们不是让我给陆夫人找夫婿吗?我找到了个合适的,这位是朝廷退下的官老爷,别以为年岁大,其实不大,人家也不是退下来,只是家中长辈去世只好回来守制,如今守制结束,不是要回去当官吗,听说陆孙氏……呸呸,是孙家女才貌双全,想娶过门当个继室,以后荣华富贵荣耀一生呐!” 周氏正气恼,闻言不由骂道:“不是说过了吗,死了娘子不是不可以,但却要入赘陆府,你问问那当官的,肯入赘吗?” 周氏的话让李媒婆非常尴尬。 人家可是当官的,看得上寡妇,还不是当妾而是作为继室,那是多大的面子?你能嫁过去当官家妇人那是祖上烧高香,居然让人家入赘? 这个连知府都敢打的疯婆娘,果然非同凡响! 李媒婆就算心里不爽,也不能开口讽刺,毕竟眼前的可是状元娘,官家夫人,汀州府如今数得上号的大人物,开罪不起啊。 “沈夫人别急着回绝啊,要不回去问问孙家女的意思?”李媒婆以试探的口吻道。 “不用问了。我不会同意!” 声音从内院门传来,却是惠娘在小玉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本来觉得自己刚才语气不好,令周氏和谢夫人难堪,想追出来道歉,没想到正好听到李媒婆的话。 “以后我终生守节不嫁……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ps:第一更到! 今天天子要出去办事,这一章写完就发了!天子会努力保持四更,请大家多多支持,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〇三章 追思会(第二更) 惠娘态度决然,不容旁人质疑。 周氏除了佩服惠娘这种守节的气度,不由觉得有几分自惭形秽……惠娘志向如此高洁,她设身处地自问做不到,孤独终老的滋味可不好受。 周氏除了把沈溪升官的消息写信告诉宁化老家,也同时把惠娘的情况写信告诉京城的沈溪。 不过,周氏这次没让惠娘写信,因为她觉得惠娘在沈溪中状元后性格改变了许多,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但总是要避免刺激这个好妹妹。 此时京城的沈溪,还在准备应付弘治皇帝对太子朱厚照的阶段性考核,同时准备拯救因为心学而着魔的谢丕等人。 谢丕的邀请,被沈溪看作是被心学荼毒的结果。 年轻人喜欢新奇的学问,想用自己的方式改变时代,这跟沈溪的想法大致相同,可问题是,心学并非当前的主流思想,就算要加以推崇,也应该以前人对心学的总结去潜移默化进行改变,而不能直接与理学冲突。 沈溪也是两世为人才明白这一点,可谢丕却未必能理解,所以在反复斟酌后,他决定出面制止谢丕玩火**。 八月初二,沈溪按照谢丕送来请柬相约之所,前往讲坛所在地赴会。 这次学术讲坛设在京城西郊一处古老的寺庙中,名为“大华寺”,看得出来香火不怎么旺盛,殿宇都显得破旧,好在院子空旷,可以坐下不少人,前来参加学术讲坛的人都需要各自准备蒲团坐垫,不过更多的人是慕名而来,熙熙攘攘足足有二三百人,人头攒动中,站在讲坛四周的空地等候。 沈溪没想到谢丕在京城把心学传扬得如此广泛。 “听说没有,好似有翰林在传播心学,今天来可要好好听听,说不一定对来年乡试有所助益。” “我听说这位还是詹事府的官员,却不知是哪一位?” “不管是哪一位,总之能开创一门学问,一定是才学卓著之人……而且,詹事府的官员,往往会担任顺天府院试和乡试的考官,如果能因此结交,倒是幸事一桩!” “瞧你说的这般俗气,但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此人想必有一身真才实学,你想那谢公子是什么人,他都能虚心求教,此人在朝中定然位高权重……哎呀,莫不是谢阁老本人?” 沈溪一身便装进入大华寺,讲坛设在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在嘈杂的人群中站了一会儿,听到的都是对今日讲学之人的猜测。 这些人哪里是来学习揣摩心学? 根本是攀附权贵! 知道谢丕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谢迁,便以为这位讲心学的哪怕不是谢迁本人,也必然是朝中地位卓然的名儒方家。 “这位可是沈大人?” 沈溪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不堪入耳,正准备找到谢丕阻止他开讲坛时,一名神色恭敬的下人挤开人群,过来向沈溪行礼。 沈溪看着来人问道:“你认识我?” “大人贵人多忘事,您老多次到府上,小人乃谢府家仆,哪里不认得您?是少爷让我等在大殿这边恭候您老大驾,请到后院说话吧……” 沈溪点了点头,正好要找谢丕,这下倒是省事了。 绕过大殿,来到后殿菩萨堂前,这会儿正有人上香,沈溪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向着观音菩萨像顶礼膜拜,谢丕侍立旁边,对老妇恭恭敬敬,旁边站着几名丫鬟和健妇,神色也都很端庄肃穆。 从谢丕的态度看,这位老夫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但却不知是他生母谢徐氏,还是继母谢陆氏。 却见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影在谢丕身旁晃悠着小脑袋,见到雄伟的寺庙殿堂以及各菩萨、罗汉的雕塑,令她非常开心,正是谢丕的侄女谢恒奴。 此时的谢恒奴,身着一袭男装,喜笑颜开,哪里有半分求神拜佛时的庄重?从其轻松的态度看,说明这老妇并非她亲祖母,由此沈溪基本可以料定,大殿中的妇人是谢陆氏。 “早些结束,别在外太久。” 谢丕扶着谢陆氏出门时,老妇人一脸慈爱地对谢丕说道。 虽然不是亲生,可到底是过继到她名下的儿子,要为她养老送终,谢陆氏对谢丕视如己出,让人见了不由赞叹母慈子孝。 沈溪没有上前,目送谢陆氏由谢丕和谢恒奴陪同出了后殿门口,他才走到佛堂前,就听到后面“噔噔噔”脚步声,谢恒奴娇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欣喜看着沈溪,问道:“七哥,是你啊?” “不得对沈先生无礼!” 谢丕走过来,轻声喝斥一句……或许是不舍得教训,他的语气并不是很强硬。 谢恒奴很听这个二叔的话,知道自己能出家门全靠二叔帮忙,若不老老实实,以后再没机会出来走动,更别说是到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 有大半年时间不见,沈溪见到谢恒奴有几分亲切感……小妮子又长高了许多,不过脸上的纯真无邪倒与以前别无二致,脸上洋溢着如阳光般灿烂绚丽的笑容,明媚可爱。 连沈溪都被这笑容感染。 “就怕先生抽不出时间,先生来了就好,总算不用学生出去跟那些人讲,自从听了先生之前的一番教诲,学生感觉对心学所知甚少,难登大雅之堂。”谢丕倒是自谦,在沈溪面前一点儿衙内的架子都没有。 宰相家的门子还七品官呢,可这位宰相家的公子,却平易近人,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受,难怪在京城那么受欢迎。不过沈溪却不领情,摇摇头道:“我提出的心学理论,尚有不完备之处,贸然拿出来说,只会让人耻笑。” 谢丕有些不服气地道:“怎么会呢?先生可有见到外面那些人,他们都是为心学而来……” 沈溪将他之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对谢丕说了,谢丕听到后,神色黯然,他本来还觉得是自己宣讲心学卓有成效,这次学术讲坛能来这么多人,证明这一理论确实具有蓬勃的生命力,但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只是前来凑热闹攀附权贵的。 在这年头,没什么明星,最出名的就要数那些儒学界享誉盛名的大儒,谁名气高,谁就受到推崇,要有什么活动,也就应者如云。 若外面的人知道此番来学术论坛讲座的只是去年授官的新科状元,如今虽然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职,但要出头恐怕遥遥无期,届时不但会失望而归,连同之前还算认可的心学,也会加以抨击。 一门学问在诞生之初,是很容易为人所攻讦,因为这些理论会被人看作荒诞不经。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连沈溪自己都觉得主观唯心主义的心学有很多不可取之处。 与心学大师王阳明不同,沈溪对待心学只是将其看作是快速扬名、开宗立派的一条捷径,而没有当作事业来做。 其实理学和心学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也都有其自身不足的地方。 理学和心学出发点不同,很多时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立场不同观点迥异,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 谢丕有些为难地道:“先生,外面那么多人,还有许多是学生的知交好友……该怎么办才好?” 沈溪道:“该讲还是要讲,不过不是讲学,而是要追思刚过世的白沙先生。” “白沙先生?” 谢丕愣了愣,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沈溪说的是谁……此人是大明享誉一时的思想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江门学派的创始人,对心学发展作出过突出贡献。今年二月,陈献章于故乡病逝,此事在文坛引起一片哀叹,如此方家逝世是大明儒学界的一大损失。 沈溪重重地点了点头:“白沙先生半生致力于教书育人,其所讲内容以朱子理学为主,但其中部分内容却涉及到心学,我们不应该用自己的口吻去说,而是用白沙先生的理论去传达一种思想,如此才能更为人接受。” 谢丕迟疑道:“可……可是……我对白沙先生不太了解啊。” 沈溪心想,就知道你不了解,这不给你准备好了?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份文稿,交给谢丕:“你先大致看过,将语句背熟,之后拿出去照着说便是……” 谢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从未有过演讲的经验,只是照葫芦画瓢来一次讲学,本是想跟几个好友轮番上去讲讲自己对心学的见解,就跟文会一样,没什么固定的发言稿。现在外面来了这么多人,随便上去说说显然不行了,必须要有符合逻辑的发言稿来支撑这次讲坛。 “先生……您……有读过白沙先生的著作?”谢丕把手上的文稿草草看了一遍,见沈溪引用许多陈献章的思想、言论,不由大为惊讶。 沈溪点了点头,他备考乡试和会试时,看过许多时人文集,对各家学派都有一定了解。当然,对于各学派传播思想的优劣,他则是用上一世带来的思想进行评判,客观公正了许多。 陈献章在学术上的造诣,在明朝可是响当当的,几十年后朝廷下诏建陈氏家祠于白沙,并赐额联及祭文肖像。额曰“崇正堂”,联曰:“道传孔孟三千载,学绍程朱第一支。”其后万历皇帝又诏准其从祀孔庙,据考证在岭南地区的历史人物中,能从祀于孔庙者,只有陈白沙一人而已,故有“岭南一人”、“岭学儒宗”之誉。 谢丕正在后殿埋头看稿子,加深记忆,这时他的一些知交已经过来找他,有许多上次谢丕举行文会时见过沈溪一面,都过来给沈溪行礼。 “有时间可要跟先生讨教心学内容……” 这些人对沈溪非常推崇,这应该是谢丕所说的那些传扬心学思想的年轻人的代表,是真正要学,而不是投机倒把。 对于想学的,沈溪自然会教,不过眼下要将外面的人打发。 听说沈溪给了谢丕讲稿,这些人都围过去,想看看沈溪所书是怎样深刻的思想,从中受到启发。 谢恒奴俏丽的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见没人注意她溜到沈溪身边,小声问道:“七哥,为什么我二叔叫你先生呢?” 沈溪被问住了,谢丕跟他学心学,在科场上属于后进,加上他又是居于科举金字塔顶端的翰林,称呼他为先生很自然,可这些怎么对一个小姑娘解释呢? 望着少女那纯真而热切渴求答案的目光,沈溪不忍拒绝,只能随口答道:“你二叔跟我学知识,我们属于良师益友。” “这样啊。” 谢恒奴低下头凝眉想了想,显然不太懂沈溪的话,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待再抬起头来看向沈溪时,明媚动人的小脸上满是钦佩:“我从没见到爷爷之外的人,能让二叔如此佩服,七哥,你能不能也教我啊?” “你要学什么?”沈溪问道。 谢恒奴想都不想回道:“就是七哥教给我二叔的啊。” 小姑娘觉得自己以前崇拜的二叔对心学那么推崇,里面一定是高深的学问,而这些学问又是沈溪所传授,她想跟沈溪学一点,好在二叔面前出出风头。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道:“跟你讲了,你也不懂。” 谢恒奴听到这话,稍微有些不开心,小嘴微噘,秀气的小脸上满是委屈,不过她很快便释然了,期待地道:“那以后七哥教我一点我能懂的吧,以前总央求二叔教我,可他很忙,现在都不理我了……” 沈溪看得出来,谢恒奴并不是想让他教什么,而是想找个玩伴……这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吧! *********** ps:第二章! 抽空码了一章,下午天子还要出去,晚上得参加邀请,请人办事真折腾啊……(未完待续。) 第六〇四章 收弟子?(第三更) 好端端的心学讲坛,突然变成追思陈献章的追悼会,这是前来凑热闹的士子没料到的情况。 陈献章当世名气是不小,但远不及他死后的名气大,他的弟子中便有身兼南京礼部、吏部、兵部尚书的一代名臣、哲学家湛若水,也有未来内阁大学士梁储,还有一大票想将其他思想发扬光大的弟子。 在这些功利的年轻士子眼中,陈献章就算再有学问,那也是个进士不第的普通大儒,天下大儒何其多,有没有才学的都敢说自己师承孔孟,直追程朱。 纵观大明,有几个人的才学能跟程朱叫板? “下去,下去!” 谢丕很冤枉,这根本不是他想讲的内容。 “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要听心学!” 面对出来照着沈溪讲稿演讲的谢丕,在场士子愤怒了,完全顾不上揣摩谢丕的发言,其实这份稿件中包括大量“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的心学思想……没把传说中开创心学的“大人物”请出来,在这些人眼中那就是谢丕的过错。 挂羊头卖狗肉,这谢丕真是徒有虚名! 心学不值一提。 一堆人大声聒噪,谢丕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鼎沸的人声中,有人甚至想上高台把谢丕抓下来揍一通,可谢丕前面站着十几个身强力壮家仆和一干好友,就好似护卫一样,把谢丕牢牢保护在寺院大殿前的讲坛上。 谢丕看形势有些失控,只好缄口不言,从高台上下来,退到后殿。 见到沈溪,他抹了一把汗,摇头苦笑道:“先生,您让我追悼白沙先生,可京城没什么人认识他,连我都不认识,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沈溪正色道:“做学问,不能看别人是否笑话,你第一次去跟人讲心学时,可想过是否会被人笑话?” 谢丕想了想,他第一次听沈溪说心学,便带有探讨性质,等听沈溪讲了些后,他感觉大受启发,于是便去找同窗好友把自己的心得体会相告,都是一堆朋友聚在一起探讨,就算谁说错了,也没谁笑话。 “先生说的是,可为何先生又让我宣扬白沙先生的学问?”谢丕依然有些不解。 沈溪道:“白沙先生曾拜江西程朱理学家吴与弼为师,精研‘古圣贤垂训之书’,可以说学的是正宗的朱子理学,不过慢慢地他开始对理学进行反省,他主张静坐室中,提倡‘以自然为宗’的修养方法。这‘自然’即万事万物朴素的、本然的、无任何负累的、绝对自由自在的一种状态,要求人们善于在这种‘自然’状态中无拘无束地去体认‘本心’,与我所要说的心学乃一脉相承。你多加研习他的学术主张,对你理解心学大有裨益。” 谢丕释然道:“那先生开创的心学,应该也从白沙先生那里得到不少启发吧?” 沈溪心想,“我的心学完全是出自陆九渊和王阳明,属于成熟的思想体系,让我自己去琢磨,恐怕没个几十年不会有建树。” 可现在沈溪要规劝谢丕走回科举正途,只能用常人的心态来理解,说是根据别人的思想领悟心学,如此才能更容易为社会主流接纳,所以他只能点头承认。 谢丕脸上重新恢复了自信,道:“那学生之后就用白沙先生的学术主张去与知交讨论,先生先在这里等候,我出去一趟。” 外面没结交到大人物而蓄意闹事的士子这会儿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就是一些真正想留下听讲的。 谢丕出去后让人把寺门关上,剩下的士子连原先的两成都不到,只有四五十人,各自都有坐垫坐着,终于把这次学术讲坛变成只有少数人一起探讨学问的文会。 谢恒奴在旁边看了沈溪许久,笑着央求:“七哥,我想出去听听二叔演讲,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嗯。” 沈溪与谢恒奴一起出来,外面众多士子有上次见过沈溪的,纷纷起身行礼。沈溪在众士子中年岁最小,不过地位最为尊崇,等他坐下后,谢丕重新开讲。 在场的士子多有分心留意沈溪的一举一动。 “沈先生,不知您还有何心学的理念,不妨与我等说一说,也好让我等有所进益。” 谢丕把沈溪的演讲稿讲完,过来请示沈溪,想让沈溪作为主讲,为在场士子宣讲心学。 沈溪却坚定地摇头道:“心学有很多不完善之处,如今加以讲述并不合适,诸位要学,也当以朱子理学为主,切不可分心旁骛。诸位的前途,可比学术来得更为重要……” 一名年轻士子站起身来,郑重地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生在世就是为求明真理,却不知沈翰林为何说,那庸碌的科举更为重要?这难道就是沈翰林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的原因?” 谢丕听了赶紧制止那人:“平举兄,不可对沈先生无礼!” 那人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显得有几分不甘,却最后还是坐了下去。 因为这段小插曲,在场的氛围并不太好,沈溪怎么说都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职的学官,也是最初提出“心学”这个概念的人,被无礼冲撞,在场士子对那人都有些意见。 反倒是沈溪自己,并未太过介怀。 年轻后生,有点儿小情绪难免,更何况人家说的对,这世道非要说科举之途在做学问之上,太过势利。就以之前纪念的白沙先生为例,人家终生未考中进士,不一样功成名就,为后世瞻仰? 等讲坛结束,各士子自行散去,谢丕暂且留下,不断向沈溪告罪。 谢丕道:“其实平举兄他平日待人还算友善,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身边少有友人,我与他平日算不得交好,今日他非要留下!” 沈溪点了点头,因为今天的讲坛性质特别,最初来了那么多人,最后没走的是想多学一点心学思想,不能把人赶走,更何况互相之间认识。 沈溪道:“那位仁兄不知如何称呼?” 谢丕道:“姓冯,名义,字平举,早我几年中生员,考过两次举人,都未中。” 沈溪点头表示释然,他心里也在想大明是否有叫冯义的名人,可惜没什么印象,可见此人在历史长河之中籍籍无名。 而谢丕身边,却有不少未来大明朝的重臣。 “有机会,倒是想跟这位冯兄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他的那番话,倒也发人深省。”沈溪随口说了一句,显得很是感慨,但其实沈溪不过是想为冯义说点儿好话,如此才会让谢丕等人不因此而对冯义有所介怀。 谢丕一听,脸色果然好看了些,笑道:“那回头学生必定帮先生引介。” 沈溪与谢丕一同从佛寺后院出来,准备返家,此时谢恒奴跟在后面有些失落,出来没多少时候,就是跟着沈溪和谢丕出去听了一场她根本听不懂的演讲,这时候就要回家,她觉得没玩过瘾。 谢恒奴此时只好哀求谢丕:“二叔,你带我出去逛逛吧?不是说到八月以后,京城里有很多热闹好玩的地方吗?” 谢丕没好气地道:“带你到大华寺,被你祖父知道肯定要埋怨,还是早些回去为宜……” “哦。” 谢恒奴委屈地低下头,却想起旁边还有沈溪,又抬起头带着几分期待看向沈溪,问道,“七哥,我要回去了,你何时有时间再到我家里来玩?” 童言无忌,女孩子居然主动邀请男人到家里玩,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谢丕扯了侄女一把,道:“没规矩,二叔都称呼沈先生,你还叫七哥,你是不是以后让我叫你姑姑?” “嘻嘻……” 谢恒奴想了想,长辈突然变成晚辈,感觉很有趣,竟然笑出声来。 谢丕瞪了她一眼,向沈溪告罪:“沈先生别见怪,她在家里没个管束,这才有些失礼。”说完又对谢恒奴小声威胁,“看我以后还带你出来!” 谢恒奴脸上又露出一点儿失落。 “走了走了,沈先生,我让人用马车送您回去,我们就在这里告辞。”到了寺庙门口,谢丕先让谢恒奴上马车,这才对沈溪道。 谢恒奴就算上了马车,小脑袋露出帘子,看着沈溪和谢丕,她很希望沈溪能上车跟她一起走。 沈溪行礼:“无需管我,我若要用车自会去寻,倒是你们要早点儿回去,否则谢老先生若知晓不好交代。” 谢丕赶紧还礼,这才钻进马车离开。 沈溪目送马车走远,正要到附近的车马行租车,却有人迎着他走过来,正是在讲坛上对他出言不逊的冯义。 冯义年过二十,比谢丕等人年长,再加上他性格孤僻,被人冷遇并不奇怪。 冯义过来,先给沈溪行礼告罪:“学生之前出言莽撞,请沈翰林不要怪责。” “怎会?” 沈溪笑了笑,这冯义虽然有些固执,但看上去人却很好说话,或许是别人对他有些曲解吧,“冯兄说的对,做学问不能只想着科举,应该涉猎更多的知识,其实回想起来,在下做学问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 冯义没想到沈溪如此平易近人,本来在他看来,像沈溪这样少年得志的学官应该是气势凌人目中无人才对。 冯义心想:“难怪他可以中状元,当翰林,果非寻常人。” 沈溪道:“冯兄若不急,找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冯义赶紧摆手:“不敢不敢,学生才疏学浅,怎敢……” 沈溪笑着打断冯义的话:“同是做学问,哪里有才学深浅之说,侧重点不同罢了。” 冯义面带惭愧之色,他自问在才学上跟沈溪相差太远,拍马不及,可沈溪却说得如此谦虚,反倒他经常在人前托大。 等进了西直门,两人在积水潭附近找了家茶肆坐下,冯义上来为沈溪敬茶,一脸严肃之色道:“若沈翰林不弃,学生愿意拜入您门下,跟您潜心做学问,无论以后进学,还是传扬学问,都不敢有违沈翰林教导。” 面对这请求,沈溪微微一笑。 要收学生,他觉得应该是去收一些年幼的弟子,未料以冯义如此的年岁却要拜在他的门下。 难道以后要收一群比他年岁还大的弟子?(未完待续。) 第六〇五章 意外收获(第四更) 沈溪自问尚未达到开馆授徒的时候,一方面是觉得能力不足,另一方面年岁也不合适! 收徒可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收了徒弟就得对人家的前途负责,因此除了把自己的思想和学术传扬外,更希望徒弟能够有个好前程,扬名立万。在这个重视师道传承的时代,以后不管学生遇到什么,身为先生只能荣辱与共。 收徒的结果徒增烦恼,现在沈溪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有心思去顾别人? 沈溪道:“在下才疏学浅,并未有教授弟子的打算,再者说了,我现在于詹事府做事,会无端招惹来闲话。” 冯义执拗地道:“沈翰林难道真的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学生拜到您门下,不过是想多聆听教诲……沈翰林之前让谢公子传扬的学问,让学生受益匪浅……” 沈溪继续摇头,态度极为坚决。 “你我还是平辈相交为好,与冯兄喝过这杯茶,就各自离去吧。”沈溪举起茶杯,“在下尚有公事忙碌。” 冯义见沈溪坚决不肯接受,只能惋惜离开。 等人走了,沈溪依然在想,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能让一个考上生员、心高气傲的青年人拜到门下? 回到家中,沈溪将此事对谢韵儿一说,谢韵儿却觉得冯义的举动没什么不妥:“……若妾身是男儿身,要做学问,知道相公才学出众,也不会理会世俗偏见,坚决拜在相公门下潜心学习,难道冯公子的做法有何不妥吗?” 沈溪摇了摇头道:“不是对与不对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他想拜我为师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谢韵儿从正常的角度去思考,做学问的人想找个好先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她当然不知道这背后可能存在“利益纠葛”等问题。 利益并不一定是金钱实物,也会涉及到声名、仕途前景等方面。 沈溪如今身为东宫讲官,等于是太子的先生,拜到他门下相当于成为太子的“师兄弟”,说出去对名声和社会地位都会有很大提升。 另外,沈溪在詹事府中供职,目前他为右谕德,而按照以往年的规矩,顺天府和应天府乡试主考由翰林官出任,其中又以詹事府身兼东宫讲官、日讲官的学官最有机会,别看沈溪年纪小,但以他目前的官职有很大可能会成为来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冯义话说得客气,沈溪也相信他不是惺惺作态,可要说冯义心里一点儿功利的想法都没有,他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两天后,沈溪跟谢铎说及印书时,把此事说了出来,谢铎却哈哈大笑,指着沈溪道:“若老朽是你的话,肯定会收下这弟子。想你在京城不过一两年,势单力孤,以后有了弟子,有什么事情都会有人代劳,而且逢年过节家里不是会多一点孝敬?” 沈溪皱了皱眉,反唇相讥道:“谢师平日收弟子的先决条件,难道是想多拿一点儿孝敬?” 谢铎没有生气,仍旧笑个不停,显然他的话是在消遣沈溪,故对于沈溪的反击也不觉得如何刺耳。 笑过后,谢铎才叹道:“有了一定声名后,上门求见的人就会逐渐多起来,投帖拜师的人不少,你走的是翰林从仕这条路,难免会遭遇类似的事情,如何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委婉拒绝,你得想好。” 这话让沈溪深以为然。 谢铎的意思,大家在名利场上混,你现在正经历的却是我当年的遭遇,最初会觉得不胜荣幸,会想到这是社会对你的肯定,可久而久之便明白,这些人并非是真的仰慕你的才学,只是想做政治投资而已。 …… …… 到八月初,天气逐渐转凉,沈溪再也不觉得给太子教书是费脑费力的工作。 站着给熊孩子讲一段历史,再让熊孩子自己温习一会儿,两个人对坐偷懒,这课上得倒也颇为轻松。 弘治皇帝要考核太子学习二十一史的进度,对于沈溪来说难度不大,只要让太子把各个历史阶段那些人物有什么大的建树记住便可。 对别人来说,要把这些串联起来很难,可对于一个来自几百年后,有先进教学理念的大学教授而言,这些事再简单不过。 时间轴、笔记、适当的抽查,再加上一些灵活的运用……在沈溪看来,他考察的方方面面或许比弘治皇帝提到的问题还要来得全面,对于一个少年太子明白将来如何做一个治理天下的君王来说,更具有针对性。 “这几天太累了,能不能学点儿别的什么?”朱厚照背了半晌,有些不满,自己在这儿辛辛苦苦背书,沈溪却在那边优哉游哉地看书。 轮到休息的时候,朱厚照把沈溪给他的笔记扔到桌案上,朝沈溪瞎嚷嚷。 在那些老讲官面前,朱厚照可不敢随便吵吵,最多是来个逃课对那些老讲官避而不见,可对沈溪,他没有太多虚伪的恭敬。 沈溪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本书瞧着,闻言瞥了太子一眼,问道:“你想学什么?” 朱厚照袖子一摆,将纸笔和书本拨到一边,大模大样坐到桌案上:“就算不是好玩的,但也该有意思,这些天那些个老家伙都跟喝了鸡血一样让我学这学那,就你好点儿,可让我学的这些也太没劲!” “下来!” 沈溪瞪着眼睛大喝一声,朱厚照乖乖地把屁股从桌面挪下去,不过却嘟起了嘴,显然有点儿不服气。 沈溪道,“当太子就要有当太子的派头,不然你走出去谁会怕你?” 朱厚照听了不由眼前一亮,四周看了看,几步跑到沈溪跟前,小声问道:“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一直想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这是被关在狭小天地里的孩子的通性,沈溪笑了笑道:“想出去瞧?可以啊,只要能顺利通过这次考核,我倒是不介意……想办法让太子你出去。” “哦!?” 朱厚照一听无比兴奋,但还是警惕地往旁边那些正在喝茶休息的侍官和太监看了一眼,这才又凑到沈溪耳朵旁,问道:“你不会骗我吧?” 沈溪道:“你是太子,我是臣子,我敢骗你吗?” “好,就等你这句话,要是这次考试我顺利通过,那你就带我出去看看……我早就想出去了,可就是这宫门森严,无法逾越,哼哼。” 朱厚照握紧拳头,似乎对他老爹弘治皇帝有几分不满,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沈先生,你可真狡猾啊,说是通过,可如何才算是通过?” 沈溪道:“至少让陛下对你近来所学满意。” 朱厚照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样啊……” 看起来,这小子开始耍心眼了。 不想好好复习,还想考试取得好成绩拿奖励,你当带你出趟宫门容易?闹不好是要脑袋搬家的! 沈溪没想过为何会这么痛快便答应了朱厚照,回头一想,大概是觉得温室的花朵应该走出去见见世面,偶尔也感受下风雨,这是身为人师的一种责任吧,除了要让学生学会书本上的知识,更要了解市井百姓的生活状态,因为这位学生将来要做天下之主,管理偌大的国家,为天下百姓的衣食住行劳心费神。 我这是在帮你,可不是带你出去瞎胡闹! 休息的时间尚未过去,朱厚照便拿起笔记读了起来,不过这次他读得很大声,故意要让后殿内外所有人都听到。 沈溪笑眯眯地看着朱厚照,这熊孩子的小心思怎么能瞒过他?不过这样也好,等考核通过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拿起记录太子作息和学习的记录一看,哟呵,居然在中午休息时间也在废寝忘食地学习,到时候功劳自然会记录到他的头上。 下午放学时间到了,朱厚照仍旧抱着沈溪给他的笔记,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没劲头再大声朗读,只是有气无力在那儿看着。 沈溪给了朱厚照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把讲案整理好,从撷芳殿出来,人还没到詹事府,便遇到同为东宫讲官的梁储。 “见过梁学士。” 梁储年近五十,身为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领正四品俸禄,是詹事府里非常有名望的官员,不过因为他长期教授太子,到如今只是东宫讲官,没有进日讲、经筵官。 梁储身在左春坊,跟沈溪平日少有交集,以前见面只是简单打招呼,并不怎么交流,但这次他却主动来找沈溪。 “沈谕德前日可有为先师举行追悼?” 梁储言辞间带着几分感激,应该是听说了沈溪在大华寺内为他的先师,也就是陈献章所举行的那场追思会。 沈溪道:“未得白沙先生家人和高足准允,下官私自举行追悼,还请梁学士切勿见怪。” 梁储轻叹:“沈谕德记得有先师此人,在下感激尚来不及……” 因为沈溪的举动令梁储深受感动,使得他在沈溪面前并不以上官自居,对沈溪的态度极为亲近,“听闻沈谕德对先师生前所学多有涉猎,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恭恭敬敬地回答:“下官拜读过白沙先生的著作,心向往之。” “原来如此。”梁储一脸释然,笑了笑道,“以后教授太子有何不明之处,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沈溪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误打误撞一次追思会,居然会得到台阁首辅梁储的青睐,本来以梁储在詹事府的地位,就算他觍着脸巴结,人家未必会给他好脸色瞧。 或许是他“拍马屁”的方式太过独特了些。 若沈溪是公开以自己的名义给陈献章举行追思会,那斧凿痕迹太过明显,一看就知道他另有动机。结果他让谢丕主持讲坛,在讲坛上对陈献章过世表示沉痛哀悼,同时概括性地总结了陈献章的学术思想以及杰出贡献。 等剩下不多人时,沈溪才出面对陈献章过往发表看法,竭力推崇,誉其“独开门户,超然不凡”、“道传孔孟三千载,学绍程朱第一支”,把陈献章拔高到一个新高度。 高调追思之后低调出场,人们自然知道这次追思会的幕后组织者却是沈溪,尤其是他大力推崇陈献章在学术上的成就,但自身却刻意保持一种谦虚谨慎的态度,种种巧合打动了梁储,并将他引为知交,这算是沈溪意外收获。 梁储在詹事府地位日隆,如果历史不改变,正德初年梁储将晋为吏部尚书,参与编撰《孝宗实录》,后加封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机务,此后数年,历作华盖殿大学士,获赠少傅、太子太傅、少师、太子太师等荣衔,到正德十年,首辅杨廷和回乡服丧,梁储将受命担任内阁首辅一职。 在白沙学派中,梁储的地位仅次于陈献章,有弟子和门徒不计其数。 能得到梁储的认同,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儒学界,对沈溪都大有好处。 ********* ps:第四更到! 天子在忙碌的情况下完成四更,自我感觉还不错,厚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〇六章 麻烦人的谢阁老 随着中秋佳节日益临近,弘治皇帝考核太子朱厚照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减少。 这段时间,沈溪不但要整理太子近来所学讲案,还要为太子未来半年的学业作好规划,交由弘治皇帝亲自阅览……这是宫中传来的谕旨,弘治皇帝诚心要把各东宫讲官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促使儿子尽早成才,所以连教学大纲都要插手,提前予以审核裁定。 但实际上,半年后太子学得怎么样都不知道,这些教学大纲即便制定出来,估计也用不上。但君王有命,臣子不得不从。 沈溪如今写起教学大纲已经驾轻就熟,反正又不是真的按照上面的内容来讲,只要大致对付过去,让皇帝知道你用了心对他儿子负责就可以了。 八月十三,在正式考核的前一天,谢迁到詹事府传话,说八月十五宫中有皇帝的赐宴,詹事府上下有品秩的官员皆在受邀之列。 这是詹事府的荣光,尤其是詹事府里那些微末小官,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帝,现在不但能进宫面圣,还能吃宫廷赐宴,喝琼浆玉液,看教坊司舞妓的表演……想想都觉得人生再无缺憾。 谢迁通知完事情,转头四处看了看,最后指了指公事房一角正在奋笔疾书的沈溪,把有些不太乐意的沈溪给叫了出去。 显然,这位谢阁老又有事情要麻烦沈溪了。 “是佛郎机使节的事情。” 谢迁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泉州那一战结束后,你不是让佛郎机人准备赔偿和贡品吗?如今人已经回来了,正准备到京师赎人……” 沈溪摊摊手,好似在说,这跟我有关系吗? 谢迁语气不善,“那些佛郎机人就认你,说是你打败了他们,要赔偿也要请你去当着面把赔付款项交给你……陛下听闻此事后有些不高兴……” 沈溪苦笑:“陛下不会真的因此而对下官有所介怀吧?” 谢迁道:“就看你会不会做事了……既然是番邦之人提出的请求,陛下之意,就按他们所想让你过去,但具体细节,还是交给礼部的傅尚书,他才是与番邦人交涉的正使,你去了可别想喧宾夺主。” “这是陛下交待下来的差事,我这里有句忠告,别令我大明国威受损,最好能宣扬吾皇圣明……否则,有你的罪受。” 还说不介意呢……派我做事,做得好没奖励做得稍有不对就可能会被问罪,这是什么鬼差事? 不过这事儿怨不得弘治皇帝和谢迁给沈溪出难题,谁叫那些佛郎机人脑子一根筋,认为人是他抓的,就应该从他手里赎人…… 这分明是荣幸嘛! “几时?”沈溪问道。 谢迁道:“用不了太久,过几天佛郎机人就会抵达京城,到时候会有安排!不管怎样,明天的考核和后天的赐宴都不会耽误,你小子……明天若做得不好,唉!” 又是威胁的话说了一半便咽回去,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当了。 沈溪以为谢迁把事说完,正待目送谢迁离开,但谢迁却丝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稍微将衣冠整理了一下,看样子一会儿要进宫,有意无意地跟沈溪显摆了一下他的从一品官服,原来谢迁刚加了“太子太保”,或许是近来谢迁做事很合弘治皇帝心意,所以给他加官进爵,如今谢迁在三位内阁大臣中的地位直线上升。 “还有件事,兀良哈派人来,要与大明结盟,共同抵御鞑靼人。”谢迁组织了下语言,才又接着说道,“你知道,鞑靼这次犯边,对我大明实在太过不敬,陛下的意思,要好好教训一下出尔反尔的鞑靼人,上次鞑靼人使节来,你处置得很得体,此番还是派你去迎接兀良哈人的使节……” 兀良哈是大明朝对蒙古东部地区的称呼,又称之为朵颜三卫,兀良哈人,其实就是蒙古东部部族人。 元朝灭亡后,蒙古族分为三部,其中居于西辽河、老哈河一带者便为兀良哈部,居于鄂嫩河、克鲁伦河一带及贝加尔湖以南地区者为鞑靼部,居于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及准噶尔盆地者为瓦剌部。 明朝建立后,为尽快稳定国内局势,巩固统治,明太祖朱元璋对蒙古族人采取招抚政策,“有才能者,一体擢用”。不久,兀良哈部的原元辽王、惠宁王、朵颜元帅府相继请求内附,明太祖遂于其地设置大宁都司营州诸卫,又于兀良哈部所在地设置泰宁、朵颜、福余三卫指挥使司。 其后,大明与兀良哈部关系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向明廷朝贡不绝,各部落首领担任明廷任命的军职务,并赐诰印、冠带、白金、钞币、衣物。坏的时候则对明朝东北部边境袭扰不已,大肆劫掠, 弘治初年,兀良哈部常盗掠古北、开元、广宁和宁远等地,为明廷遣将击退。到弘治十年前后,随着鞑靼察哈尔部兴起,兀良哈部不断遭到达延汗率军入侵,三卫首领只能向南边的明廷求援。 以前大明跟鞑靼人关系较为亲密,主要是为防备强大的瓦剌人的入侵,明廷需要与鞑靼部抱团取暖。但随着鞑靼达延汗崛起,火筛率兵马入侵北关后,明朝与鞑靼人的蜜月期正式结束,大明需要重新在草原上找盟友,瓦剌人和鞑靼人都跟大明朝交恶,而兀良哈人也遭到鞑靼人入侵,正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于是一拍即合。 沈溪有些迟疑:“谢阁老似乎忘了,下官并不懂草原上的语言。” 谢迁皱眉道:“你不懂自然会有人代为转译,你只管应了这差事……嗨,给你表现的机会你不知道好好把握,就没想过若明天太子考核不过关,陛下撤了你的东宫讲官后该做什么?年轻人,要为未来打算啊!” 沈溪很想说,对未来的打算就是先给自己找好退路?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的退路可多了,户部尚书让我去户部办差,国子监祭酒想让我去国子监教书,您老除了喜欢让我去接待使节,还老是给我编排差事,连修《大明会典》也有我的份儿。 但不管怎么说,外交无小事,能参与迎接使节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更况且这还是由谢阁老亲自安排,就当多走两步路,怎么都得应承下来。 沈溪行礼领命,心想,这下你总该走了吧? 却没想到谢迁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谢迁舒展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突然叹道:“老夫这身子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就算策马狂奔也没问题,可现在,连马背都上不去喽。” 沈溪哑然……您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给您捏肩捶腿? 只听谢迁道:“陛下以文治国,不过时间长了会显得文盛武衰,陛下准备在中秋后举行一场围猎,嗯……你是文臣不假,可陛下的想法是,若文臣文能治国,武能上马平天下,那自是最好不过……” 沈溪听到这里,已经隐约感觉到几分不妙。 “……至于这次围猎,佛郎机和兀良哈使节都会出席,你作为迎接的使节,责无旁贷会同往,到时候若是让你……” 沈溪赶紧道:“谢阁老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我学骑马,拉弓射箭,为大明扬国威吧?” 谢迁上下打量沈溪一番,不屑地摇头:“看你这小身板,有那本事?” 沈溪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当然没那本事,你连想都不要想! 谢迁微微摆手:“你小子就会岔开话题,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作为使节同往,还肩不能挑手无缚鸡之力,起码也要强身健体,不至于被佛郎机人和兀良哈人耻笑……” 沈溪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鞑靼人犯边对弘治皇帝触动太大,令朱佑樘开始反思自己的治国是否有问题。 说起来,弘治皇帝的治国方针无非是仁政、文治,对周边国家的态度是尽量拉拢,就算有小的冲突也会忍让,尽量让国内保持安稳,连对西北一战,也是觉得哈密人太过放肆,加上对手相对较弱,这才派马文升出马收复西北,大大地给他长了回脸,结果花费军资千万,令国库空虚。 眼下弘治皇帝感觉大明如此窝囊,瓦剌和鞑靼简直把边关当作他们的牧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于是想在外国使节面前表现一下大明朝的军威。 可要比弓马娴熟,显然没法跟人家马背上长大的兀良哈人相比,但若比火器,又在佛郎机人面前又不够瞧。 难道要比谁的人多,找几万将士列在围场,靠人多势众来威慑四夷? 但问题是弘治皇帝举行围猎,他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再找一群跟病秧子类似的老弱文臣在旁歌功颂德,番邦人想不耻笑都难。 或者兀良哈人一看,这大明朝除了城池坚固点儿一无是处,既然鞑靼人能抢,我们也来抢吧。佛郎机人一看,也会赶紧回去通禀,要派更多的船只和军队来……这个国家很弱,但是富得流油,来这里抢很有油水。 沈溪问道:“如何做,才算强身健体,不被人耻笑?” 谢迁没好气地道:“你小子自己琢磨,非要把话说明白才可?还有,你找人运回来的佛郎机炮,工部的人看过,认为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工部的意思是要将炮销毁。” 沈溪非常清楚佛郎机炮的威力,在轰城门以及城墙上,或者不如大明自行铸造的发实心弹的土炮,可若说于战场上的实用性,佛郎机炮的优势不是一星半点。 可惜工部的人没亲眼见识佛郎机炮的威力,尚停留在这是什么大口径鸟铳的误区中,竟然连宝贝在手都没察觉,居然还想销毁? 亦或者是说工部的人不想承认外藩的武器比大明朝先进,担心被皇帝怪责,所以要赶紧销毁罪证? 沈溪道:“下官在泉州亲眼见过佛郎机人火炮的威力,此事请谢阁老三思。若佛郎机人火炮不可取,何至于佛郎机舰队所过之处,大小国家皆被其侵占?” 谢迁不屑地回答:“让我大明战船过去,照样可以令那些大小国家灭亡。但山长水远,实不可取!” 沈溪心道,大明朝的船过去是能把人家给灭了,但那完全是靠人海战术取胜,根本不是靠军队强横的战斗力。纵观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总共有多少?每支派出去的舰队也就几百人吧,但人家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走一路抢一路灭一路,你当人家的火器是小孩子的玩具? 沈溪道:“兀良哈人没见过佛郎机人的火炮,或许可以给他们开开眼界。” 谢迁眼睛露出些微精光……年老成精,沈溪稍微一点拨,他立马明白个中深意,那便是扬长避短。 蒙古人没火炮,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火炮的厉害,佛郎机人善于操舟却没多少骑兵,让他们见识一下大明朝万骑狂奔的壮观景象。 谢迁指着沈溪,笑道:“你小子倒是出了个好点子,不过要给兀良哈人看的,不是佛郎机人的火炮,而是我大明朝的火炮,如此才能扬我国威!” 沈溪心想,你那种发个大铁球出去砸人的火炮,就算打得再准又如何? 人家草原人可不会建座城池给你去轰! 兀良哈人看到后只会想,这是什么傻逼玩意儿?嗯,回头倒是可以抢几门炮回来,对着北关的关口轰,如此劫掠中原会方便、更有效率!(未完待续。) 第六〇七章 文科男和理工男的区别 沈溪并非是理工男。 理工男若是穿越到古代,首先想的便是搞各种发明创造,大炼钢铁,来一个工业救国,而像沈溪这样的文科男,所做的无非是改变国人的********,先救人心再救国。 只有掌握权力才会在大明朝这个封建****发展到巅峰的朝代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就是说要先往朝廷高层爬。 理科男更重实干,但沈溪不是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他自己也想做点儿实事,至少不能让大明朝继续贫瘠积弱下去。 从谢迁手里领到两个差事,沈溪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宣纸铺好,再从工具房拿来专门的制图工具和特制染料…… 沈溪准备画一副佛郎机炮的结构图。 这可并非沈溪擅长,一些外表能看到的东西容易画,比如说外观,又比如说各个部件的比例,但里面的构造,足够让他这个文科男吃一壶。好在沈溪于泉州城时曾将缴获的佛郎机炮仔细研究过,又找来些泉州的工匠分析框架结构,当下能根据记忆将结构图大致画出来。 佛郎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填装滑膛加农炮,属于“子母炮”,由一个主炮筒和五到九个子炮筒组成,分别称之为母铳和子铳。 发射之前,先将子铳内装满弹药,轮番将子铳装入母铳的弹室,发射之后退出子铳,轮换填装,如此可大大提高射击效率。 佛郎机炮的优点是可以作为火力压制的守城炮来使用,火炮对着的方向,覆盖面相当广,相当于散弹炮,一炮下去铺天盖地,无论骑兵、步兵必定要折损不少,尤其适合北部边境关隘守城之用。 这种炮的缺点是子铳和母铳之间缝隙太大,在发炮时无法形成密闭的气体环境,以至于射程不远。 但即便如此,也远比大明朝笨重的发射大铁球的火炮先进许多。 沈溪想过,在暂且无法对佛郎机炮进行改进之前,首先就要学会这种技术,哪怕是照猫画虎,也比夜郎自大要好许多。 大明朝军械所其实是有能人的,有了他的先进理念作为支撑,不难在几年时间里赶超西方的火炮技术,未来甚至可以继续发展,制造出领先世界的尖端武器。 沈溪全凭一股雄心壮志做事情,他知道自身有许多不足,因为他只是个对物理、化学了解得不多的文科男,但他至少知道后膛装火器比之前装火器的巨大优势,明白炮管膛线的重要性,了解科学技术进步和发展的方向,太过高深的不行,但把他脑海中的东西拿来引导大明朝工匠,捅破阻碍科技进步的那层窗户纸还是可以的…… 沈溪在这边忙活,谢韵儿和林黛则在旁边看稀奇!对她们来说,沈溪画的东西太过深奥复杂,她们连普通的大明火炮都没见过,何曾见过造型更为复杂的佛郎机炮? 到晚饭时,沈溪仍旧没有罢休的意思,谢韵儿不想打搅沈溪,便让朱山把饭菜继续在灶上热着,等沈溪忙完。 等沈溪做完手头一切,林黛已熬不住回房去了,只有谢韵儿挑灯默默陪着他。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几时了?” 沈溪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感觉有些疲倦。 “已经快三更了!” 谢韵儿稍微带着埋怨道:“相公也是,在外面忙公事也就罢了,回来也不知道爱惜身体……灶房那边还让小山给您热着饭菜呢。” 沈溪惭愧一笑,道:“为夫下次会注意。” 谢韵儿亲自出去叫朱山,过了一会儿跟朱山一道把饭菜端了过来,朱山伸了个懒腰,随后打着呵欠道:“终于可以回去睡觉喽。” 谢韵儿白她一眼:“年纪不老小了,还没学个正形?看来都被咱家老爷给带坏了。” 朱山偷瞧沈溪一眼,发觉沈溪没生气,这才悻悻离开书房,等人走了,谢韵儿才坐下来,陪沈溪一起吃饭。 “你也没用饭?”沈溪看着谢韵儿。 谢韵儿摇摇头道:“咱们家里可没那么多臭规矩,没说老爷不吃饭下面的人就要挨饿,妾身跟黛儿都已用过了,不过有人陪着相公才吃得香,等相公吃过妾身再收拾。” 沈溪听了心里一阵温暖。 谢韵儿聪明贤惠,又会持家,最重要的会疼人,有大妇的风范能镇得住家宅,这样的妻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沈溪吃饭时,谢韵儿在书桌前打量沈溪所画的火炮结构图,她小心翼翼,生怕烛泪滴在上面,不敢伸手去摸,只是觉得沈溪画的东西好神奇,看过上面描述的文字,才知道是火炮,而且是佛郎机人的火炮。 “相公不是将佛郎机人打败了吗,而今为何还要画狄夷的东西?”谢韵儿回过头看向沈溪。 沈溪正色道:“因为他们火炮先进,我们要取长补短,工部的人查看后觉得没有可取之处,我觉得就此放弃太可惜了,便亲自动手把图纸给画下来,回头连同奏本一道交给谢阁老,让他上呈天听。” 谢韵儿笑道:“相公身为翰苑学官,所虑事情是否多了些?人家做官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到了相公这儿,却主动把活计揽到身上。” 沈溪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他自己何尝不想轻松一点儿?可身为穿越者,身上背负的责任让他轻松不起来。 以佛郎机炮为例,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直到嘉靖年间才开始仿制,这就延后了三十多年,等于在这期间大明朝的武器制造水平基本停滞不前,自己故步自封,外面的世界却万象更新,佛郎机炮之后是红衣大炮,再就是线膛炮和榴弹炮…… 世界在进步,一旦大明停步不前,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后于世界。 沈溪道:“这大概就是韵儿你说的能者多劳吧。” 听到沈溪称呼自己闺名,谢韵儿粉颊上涌现一抹红晕,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明媚动人,她轻声问道:“那相公今日可忙完了?” “嗯。” 沈溪放下碗筷,微笑点头。 谢韵儿越发羞赧,连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沈溪跟前,像是要收拾碗筷,但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家相公身上,轻声细语:“相公今日那么忙,妾身本不该缠着相公……” 她话没说完,沈溪便已明白,谢韵儿情动了。此时他已不是之前那个毛头大的孩子,更懂得体谅妻子,而且也不再力不从心。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默默上前,将谢韵儿横抱起来。 “相公……” 谢韵儿没想到沈溪如此霸道,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开的口,沈溪强势些,她心里反而欣喜异常,至少心里对“老牛啃嫩草”的负罪感轻一些,“等妾身将碗筷收拾了再……” 沈溪笑道:“有小山她们,等明天收拾也不迟,与娘子百年之好,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谢韵儿含羞带臊地白了沈溪一眼:“相公越来越不正经了,嘘,小声些,别把黛儿和小山她们吵醒……” …… …… 八月十四是太子朱厚照的“期中考试”之期,这天天刚亮沈溪就到詹事府点卯,因为考核在下午,上午他得继续去东宫给太子讲课。 进了紫禁城,在前往撷芳殿前,他折道内阁,把自己昨天辛苦大半夜的劳动成果交给谢迁。 谢迁看过后,脸上眉毛胡子挤成了一块儿,问道:“这是什么鬼画符?既然要上奏,该去通政使司,给我算怎么回事?” 沈溪笑道:“这不是让谢阁老您检查一遍,免得递交上去,依然会被您老给打回来?”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轻哼一声:“你小子有些鬼机灵……不过,难道不是当日老夫压下你的上疏,因此而打趣?” “不敢不敢,其实给谢阁老看的主要目的,是想让阁老帮忙斧正,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学生也好回去修改。” “这还像句人话……” 话说了一半,谢迁停下来,瞪向沈溪……我身为内阁大学士,公事繁忙,平日里就是给你改奏本的?谢迁转而又想:“以后用这小子的时候还多,眼下帮他一回无可厚非,他画的东西,看起来有模有样,倒是可以拿回去好好研究。” 谢迁道:“奏本和图纸留下,你先回去,东宫进讲,那可是片刻也不能耽误。” 目送沈溪走远,谢迁把奏本和图纸顺手揣进怀里,嘴里小声嘀咕:“帮你斧正?那得看看我何时有时间……” 当天有午朝朝会,由于手头尚有几个奏本没有拟好票拟,谢迁返回内阁,跟刘健、李东阳进行商议,根本就无暇管沈溪的奏本。 等商议完,时间差不多了,谢迁简单收拾过便去皇帝的日常便殿乾清宫,连怀里有份奏本的事情都给忘了。 本来午朝之期是明天,可大概是为了节前把所有事情都给处置完毕,来日中秋佳节朝廷会有一天休沐,官员自己家中午一般会有庆祝阖家团圆的宴席,到晚上宫廷也会赐宴,一天有两顿好吃好喝。 节日前的朝会氛围,相对轻松,毕竟眼下大明内部安稳,华北以及中原地区的旱灾得到及时治理,高明城人已经回京,另一头鞑靼人撤走,边疆算是安定下来了。 眼下还算重要之事,莫过于佛郎机和兀良哈人遣使到京,朝廷如何接待,还有中秋之后的围猎应该怎么举行,都需要商定好。 大明已多年没有举行过围场围猎活动,这种活动一向被文臣诟病,儒家思想里,天子应该用德治、仁治、礼治、孝治来治国,围猎这种事情根本是荒淫嬉戏,只是今年相继遭遇外敌入侵,朝中反对的声音才不那么强烈。 这也是吏治清明,下面文官相对开明的结果。像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已经很不错了,总跟皇帝唱反调,以为当皇帝的时时刻刻都会有好脾气能容忍臣子撒野? 况且秋围素来是盛世王朝所推崇的,官员正好可以离开京城到外面休闲放松,即便不会骑马,等总算能跟着到围场去吃几顿好的,秋高气爽再喝点儿小酒,想想日子似乎挺逍遥。 官员们带着轻松的心态到了乾清宫,可等朝会一开始,议题就没那么轻松了。 兵部尚书马文升上来就奏请,北关将士装备陈旧,战时无法与鞑靼骑兵正面相抗,恳请弘治皇帝加大军费投入,改善装备,增加军饷。 ************ ps:第二更到! 今天还有一章,明天开始天子逐步恢复状态,争取保底更新五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〇八章 能臣(第三更,求订阅) 大殿内参与午朝的大臣尽管都没有说话,但对马文升的奏请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鞑靼人犯边,你们军方龟缩不出,分明是怯战,却要把责任归咎到武器落后上,这是要找理由开脱啊! 但马文升怎么都是名臣,而且还是功绩卓著的老臣,弘治十三年朝堂七卿的更替中,只有他跟刚上任户部尚书不久的刘大夏没有变动职位,其余各部尚书、左都御史,皆致仕或者是调离本来职位。 吏部尚书屠滽被理科都给事中魏玒等人弹劾,说他结交外放外地大臣,给这些大臣升迁行方便,尽管弘治皇帝没有接纳弹劾,但屠滽自行请求致仕,最后得到弘治皇帝准允,皇帝赐屠滽每月米三石、杂役四人返乡,这样的能臣只能落得个黯然回家种地的下场。 如今代替屠滽担任吏部尚书的是刚从南京回来的倪岳。 倪岳可是位牛人,弘治六年便是礼部尚书,但因为挡了与张皇后家有姻亲关系的徐琼的道,弘治九年调任南京吏部尚书,随后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等徐琼致仕,他又回到京城,担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刑部尚书白昂致仕,代替他的是左都御史闵圭,左都御史如今为前南京刑部尚书戴珊,礼部尚书由原来的礼部左侍郎傅瀚充任。 工部尚书徐贯致仕,代替他的是工部左侍郎曾鉴。 因为坐到六部尚书的位子上对于非翰林出身的阁臣来说,官已经算是做到头了,想撤下来要么是在六部尚书间调动,要么只能乞老致仕。就算有一点过错,皇帝要责罚,也不好意思降职,让一个尚书回去做侍郎显然不合适,又不好罢官,毕竟能做到尚书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臣,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所以有明一朝,只要官至尚书,谁若是被弹劾,这头奏章递上去,另一头就得上书乞骸骨,基本成为定例。 当臣子的不能让皇帝为难,皇帝是可以把弹劾的奏本给驳回来,可当大臣的不能不识相。当然,如果简在帝心,一切自然以皇帝的意思为准则,真要强迫你留下也没谁敢发杂音。 如此一来,朝堂上换了许多生面孔,但这些生面孔其实对于大臣来说都是老面孔。朝廷上下有威望的老臣就那么些,大明能做到七卿和阁老的,都是在朝中打拼多年,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算是熟人。 老臣基本有个特点,那就是察言观色,不会逆着皇帝的意思做事,凡事都先看看皇帝的脸色,揣摩一下上意,再说话。 这次马文升所奏事情,弘治皇帝未置可否,但下面的大臣就会想……皇帝这是不满意啊! 马文升景泰二年为官,到如今已是四朝元老,算得上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平常时候马文升但凡奏请什么,只要不是很过分,弘治皇帝都会准允,这是对老臣的尊重。 可这次马文升奏请的却是为边疆将士更换装备、增加军饷,皇帝没有允许,那就是心里不同意,但却不好拒绝。 朝廷缺钱呐。 西北用兵结束,鞑靼人又杀来了,那边黄河水患刚闹完,今年华北和中原地区就是大旱,而且其他地方也是大小灾不断,朝廷再有钱也经不起折腾,就算好年景,提出为军队更换装备皇帝都要思来想去,更别说这种时候。 不想花钱,却又想打胜仗,天下间就没这等好事,马文升的奏请本来没什么不对,大明朝军队装备落后,都快连草原上茹毛饮血的鞑靼人都不如了。 眼下大明跟鞑靼交恶,以后战事少不了,不赶紧更换一下装备,等鞑靼人卷土重来可就不好应付了。 皇帝不想花钱,下面的大臣就只能帮衬着说点儿什么,右都御史史琳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边疆将士避而不战,不在兵器盔甲,而在怯战之心,鞑靼骑兵不过数万,我大明边疆有守军数十万,为何固守不出?” 史琳话音落下,与刘大夏同举进士的左都御史戴珊不由瞪了史琳一眼,显然史琳这番话不太符合戴珊的心意。 戴珊和刘大夏关系很好,跟马文升也处得不错,而且满朝上下,谁不敬重马文升这样的四朝元老?你在皇帝面前直接驳斥马文升的意见也就罢了,还说出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就是这次鞑靼人犯边,大明不是以武力驱走外夷,而是眼睁睁看着鞑靼人抢劫完后扬长而去。 不过这只能说史琳这样的老臣眼里揉不得沙子,即便你马文升功勋卓著位列七卿又如何?我左右右都御史就事论事,觉得你不对,凭什么不说话指出来? 谢迁却在那儿嘀咕:“北关若真有数十万兵马,断不至于此。” 朱祐樘点了点头,却不知是他同意史琳的说法,还是赞同马文升的奏请,朱祐樘看着工部尚书曾鉴,问道:“工部军器局内,尚存有多少兵器?” 这个问题可把曾鉴难住了。 曾鉴升迁不到两个月,他以前在工部左侍郎位子上负责的是各省的水利督造,因为弘治朝水患严重,朝廷最重视的就是各大江大河的治理,反倒对于工部军器局这种偏冷的衙门,他没来得及做功课。 马文升看了曾鉴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马文升看来,把督造兵器的重担交给工部,还不如留在兵部,如此才好上下协调。 马文升奏禀:“陛下,工部军器局内有陈旧兵器六千副,其中矛刺四千,长刀、短刀各有一千余,弓箭稀缺……” 曾鉴面带惭色,自己衙门里的事情,反倒是马文升这个外人比他了解,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但细细一想前工部尚书徐贯跟马文升关系莫逆,加上马文升又是实干型的老臣,对这些事情了解并不稀奇。 朱祐樘听马文升奏报后,略微沉思,想了想道:“弓箭,于守城之时,的确能派得上用场……” 一句话,就暴露出朱祐樘的性格以及他的思维逻辑。 作为皇帝,朱祐樘不是那种善于攻城略地,也没有开疆拓土彻底把草原部族打服的野心,他只想守住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所以优先考虑的便是守城! 马文升道:“陛下,臣听闻佛郎机人炮轰刺桐港时,用过的火炮威力甚大,如今有一门火炮运到京城,不知可否令工部进行仿造,装备边军?” 朱祐樘想了想,这事以前好像说起过,但他每天处理的奏章太多,这种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中,当即把目光挪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首辅刘健。 刘健回道:“回陛下,之前工部上奏,佛郎机人火炮,无非是奇淫技巧,上不得台面,无法与我大明火炮相提并论!” 朱祐樘问曾鉴:“曾尚书,可是如此?” 曾鉴对军器局的事或有不知,但对此事他记忆犹新,因为这份奏本是他亲自署名过的。曾鉴回道:“陛下,确实如此。” 朱祐樘有刘健和曾鉴两个人撑腰,多了几分回绝马文升的底气,道:“既如此,马卿家所奏仿造火炮之事,暂且不提……” 马文升却不依不挠,连忙再奏请:“陛下,老臣请您三思,佛郎机火炮的确有可取之处……” 马文升这一说,令朱祐樘大感为难。 此时,李东阳开口了:“马尚书未亲眼见佛郎机人之火炮,何以知其有可取之处?区区蛮夷岂有我华夏之能工巧匠?” 李东阳虽然位列次辅,但论名气,比之马文升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是李东阳在学术和教育方面名气很大,他弟子众多,巴结他的人也多,相反以马文升耿直的性格却非常容易得罪人,而且马文升并不是以治学见长,生平除了上司、下属和少数几个朋友,没多少将其引为朋党。 马文升就算脾气刚烈,也知道不好公然与李东阳顶撞。 到了这个地步,在场大臣觉得,事情或许应该到此为止了,反正国库空虚没什么钱造兵器,事情了结便好,免得朝廷拿这些理由拖欠俸禄,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可是此时,一直不吭声的谢迁走了出来,上奏道:“陛下,臣此处有佛郎机人火炮之图样,请陛下御览。” 一语令在场大臣尽皆愕然。 只见谢迁拿出一份叠起来的图纸,交给太监,让太监进呈皇帝面前。 等弘治皇帝打开,图纸甚大,前后竟然有两页之多,第一页是大致的图形,分成几部分,而第二页则是相关参数,包括炮身、炮膛的长度、宽度等等,就算看不太明白上面的专业数据,光从图形就能感觉这是用心之作。 朱祐樘粗略看了一眼,抬头看向谢迁,问道:“谢爱卿,这图样从何所得,可是工部上呈?” 谢迁本想说这是沈溪所上,但一想,如此会给沈小友惹麻烦。 “回陛下,此乃老夫所画。”谢迁理所当然地又把好事揽到自己身上。 朱祐樘越看,越觉得惊叹不已,再将上面的文字看过,不由赞道:“谢爱卿果真是治世能臣,短短时间竟能将佛郎机人的火炮研究如此透彻,却不知佛郎机炮与我朝火炮有何不同?” 谢迁一时哑口无言,不过他很快想到,沈溪把这些东西都记载在他怀里的奏本上,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拿出奏本来读,去不那么合适,因为这会让皇帝和大臣们知道,图纸其实不是他绘制的。 “陛下,佛郎机人火炮的确威力不小,陛下何不亲自一观,以作验证?”谢迁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想出个好主意。 朱祐樘想了想,觉得有几分趣味,或许是在宫里待久了,想出去走走,毕竟除了藉田之外,他很少有出宫的机会。 “好,就准谢爱卿所言。”朱祐樘点头道。 ************ ps:第三更到! 明天开始逐步恢复爆发,看看天子能持续多久,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〇九章 培养炮手 八月十四这天上午,沈溪仍旧在东宫进讲,虽然皇帝对太子的考核在即,但沈溪并未在考前给朱厚照硬行灌输知识,只是让朱厚照自己好好温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他询问,而自己则坐在案桌后看书。 不得不说,到东宫来教太子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见到许多珍稀古籍,市面难寻,有许多还是绝版书。 沈溪从未想过看完书之后回去再一字不漏地背默出来,然后拿到印刷作坊成批量印制后赚钱,因为很多书都属于偏门,科举时根本用不上……这年头只要是科举不涉猎或者是少有涉及,就没什么市场,除非是供人消遣娱乐的话本,不然印出来也没人买。 不管什么年头,书籍都是以教科书和丰富精神生活的小说读本为主流。 太子下午应试,沈溪只是在撷芳殿驻留一上午,午时刚到他便起身回詹事府,朱厚照送到殿门前,眼巴巴提醒:“先生,你可别忘了,我若是考过就带我出去玩。” 沈溪点头应了,心想,先过了考试再说吧。 沈溪很清楚,以朱厚照目前的课业进度,除非弘治皇帝和大臣有意放水,否则通过的机会不大。但凡出题稍深些,朱厚照就要干瞪眼答不出来。 但作为一种考试的奖励,“走出宫门”无疑对朱厚照具有很强的诱惑以及鞭策作用,以前朱厚照考得好,奖励的那些东西根本就吸引不了这位富有四海的皇储的兴趣。 唯独这次,考试通过后有机会走出红墙,见识一下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些天朱厚照的学习积极性大幅度增加。 沈溪回到詹事府,刚走进公事房,便看到有人坐在他的位子上翻看他整理好的讲案,若是詹事府的同僚,就算是上司王华,在没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随便动他的讲案,可这位倒好,沈溪见了不但不敢表现出生气之色,还得乖乖上前笑脸相待,因为人家来头实在太大。 “谢阁老安好。”沈溪恭敬行礼。 这才半天两人就见了两回面,对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内阁大学士来说,算得上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谢迁摆了摆手,目光仍旧落在讲案上,似乎沈溪的讲案极为有趣,让他竟然连过来要说的事也顾不上,先把眼前一段看完再说。 沈溪只能在旁干等,半晌后谢迁才把讲案扔在桌子上:“看看,你小子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刚才还饶有兴趣地看着,眼下就开始批评,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哪!沈溪心想:“感情您老不是欣赏我的讲案,而是要从中挑刺?” 谢迁没有起身,就坐在那儿,大刺刺地说道:“你进呈图纸,我代为上呈了。” 沈溪有些惊讶,暗忖:“谢老儿办事可没有这么顺溜的时候,难道有下文?”果不其然,谢迁接着补充,“不过我没说是你进呈的……” 好么,功劳又没落头上! 别是您老每天就眼巴巴等着窃占我这小人物的那点儿微末小功吧?您老已是太子太保,能不能分润点儿稀粥给我们这些“穷苦人”? 不过细细一想想还是算了,只要图纸能入皇帝的法眼,能够促使大明朝廷对火炮技术进行革新就行,自己又没打算等着这份功劳吃饭!念及此,沈溪再次行礼:“陛下可有交待?” 明摆着的事情,弘治皇帝若是对图纸不满意,谢迁才不会把事情揽到他身上。在沈溪眼里,谢迁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根本就不会因为窃占了他的功劳而主动过来告歉并道谢。 如今谢迁前来,说明皇帝看到图纸后产生兴趣,但是给谢迁出了个令他无法解决的难题,所以又跑来詹事府求助。 “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那些杂学,老夫自愧不如。”谢迁没好气地道,“起因是这样,兵部马尚书奏请陛下,改善军备……” 谢迁肚量大,自己有哪些不足他都会老老实实承认,等他把朝堂上的事情说出来,沈溪便明白过来…… 此事因缘巧合,是偶然也属必然。 偶然是因为碰巧遇到马文升奏请,必然是因为大明军备落后,需要改良。沈溪能看到的事,马文升这样的老臣同样能看到。 “……陛下要亲自观摩佛郎机人的火炮,可这种东西,毕竟有些危险,工部的人不敢随便摆弄,便想让你跟佛郎机人说说,让佛郎机人来代为操炮。” 对大明朝的工匠来说,佛郎机炮已经属于“高科技”,他们习惯前装弹药的火炮,没见过后装的,或许是子母炮过于先进,竟然没人会操作。 不过沈溪仔细想了想又发现不对,工部绝不可能也不至于连个会操作佛朗机炮的人都没有,分明是推诿……之前工部否定了佛郎机炮的实战价值,现在弘治皇帝要亲自观看效果,工部的人想法是,如果威力巨大不是打自己脸吗?最好是没人会打,黄了最好! 沈溪道:“学生倒是可以跟佛郎机人接洽,只怕届时佛郎机人会笑话,我堂堂华夏,竟然连个会操作火炮的人都没有。再者,谢阁老不怕这些佛郎机人于校场操作火炮时,突然将炮口调转……” 谢迁赶紧阻止沈溪把话说下去,脸色大变下整个人霍然站起,显然是被沈溪的话给吓着了。 谢迁琢磨了一下,问道:“那当如何?要不……你小子亲自去发炮!?” 沈溪摇头苦笑。 您老还真会想方设法给人出难题,我这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去操作火炮时万一炸膛了怎么办? 就算没炸膛,心脏也经受不起如此折腾啊! 沈溪道:“要不这样吧,谢阁老着人将佛郎机炮送到城外校场,学生会亲自教授几人如何使用,到时候陛下远观时,学生自有办法应对。” 沈溪想的是,我不行,可以教会别人,从车马帮随便找几个弟兄,再把一直留在京城不敢回泉州的张老五叫上,教他们发炮……又没明确要求他们打得多准,应该不太难。 只要不怕死,就能顶上去! 谢迁皱眉道:“人可靠吗?” 沈溪知道谢迁是怕他找来的人会对皇帝不利,不由笑道:“谢阁老请尽管放心,佛郎机人的火炮就算威力大一些,射程却不是很远,到时候只要让陛下站在火炮射程之外,再找人盯着发炮便可。有兵士在,发炮之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谢迁瞪着沈溪,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佛郎机人做什么?存心玩我呢……当即问道:“距离如果远了,陛下怎知火炮威力如何?” 沈溪用桌上的笔墨纸砚摆出大致状况,道:“到时候在远处设好无数身着鞑子衣物的稻草人,可以模仿鞑靼人战马的高度,再安置些假人,发炮结束之后,不就一目了然?” 谢迁沉吟道:“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你要记住,是老夫派你去办此差事,可别贪功把事揽自己身上!” 沈溪心想,果然是老狐狸,功劳你喜欢占随你便,我才懒得跟你抢呢。 等沈溪点头,谢迁道,“时间定在八月十九,刻不容缓,你要及早安排。” …… …… 下午考核要到申时三刻才举行,距离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沈溪正好出去找人,把计划落实下去。 谢迁给沈溪找来的帮手,是一位从九品的兵部司务,本来事情可以交给工部的人,可谢迁和马文升对做事推诿的工部不怎么放心,干脆找兵部自己人来做,兵部司务本身官职不大,却可以协调给沈溪找来一些人手,帮沈溪做事。 沈溪要做的,是让兵部的人帮忙找来五百个草人。 反正士兵平日里训练,都是用兵器刺木桩和草人,这东西不用现扎,校场有的是,只是得换上一身破烂的鞑子装束,让人知道这些草人代表了鞑靼人。 兵部司务将协调五军都督府,调拨人手。 至于安保事宜,就更无需沈溪操心。 沈溪找人把宋小城和张老五叫到东安门外的茶寮,把他的构想一说,宋小城和张老五顿时目瞪口呆。 宋小城道:“大……大人,您没开玩笑吧?去……去练习打……打|炮,那个……皇上还会前来观看?” “是。”沈溪点头,“不过发炮会有很大的危险性,不想去只管说。” 宋小城和张老五眼睛都绿了,能见到圣驾,虽然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可小老百姓一辈子能见次真龙天子,就算死也值得了。 张老五抢先一步,大声道:“我去!” 宋小城不甘落后,拍着胸脯:“我也去。” 沈溪道:“你们去可以,不过先把身后事交待了……” 宋小城大叫冤枉:“大人,不就是佛郎机火炮吗?我见佛郎机人打了那么多发炮,也没说有啥危险的,不至于我去打一次,就出问题吧?” “事情有些复杂,没法跟你们解释清楚,总之呢,你们现在需要面对的,不是单纯操作火炮这么简单,稍有意外就会龙颜震怒,下面的人就得掉脑袋。而且说不一定会有人阻挠此事,暗中在火炮上动手脚,导致炸膛……” 沈溪说这话,其实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他是想告诉宋小城和张老五,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你们要遇到怎样的困难和危险。 别以为能见到皇帝,操作火炮后可以建功立业就抢着去做,机遇和风险并存。 宋小城一听,身体一哆嗦,有了退缩之意……他现在有妻儿老小,在外打打杀杀已经够危险了,若出点儿什么事情,妻子和儿子怎么办? 至于张老五那边,则没什么顾虑。 因为张老五的同宗张濂倒台,而在张濂当泉州知府期间,张老五利用班头的身份干了不少狐假虎威的事情,若回泉州的话,担心会被人清算,他宁可留在京城跟沈溪做事,所以在听从本人意见后,沈溪已着人去泉州接张老五的妻子和寡母到京城。 可沈溪毕竟没有开府办事,总在沈溪手底下吃闲饭也不行,所以张老五想的是,哪怕有那么丁点儿机会,也一定要把握住,一往无前。 张老五拳头握紧:“大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小人就是死,也要回报大人,这次的事情,大人只管交给小的,保管完成!” “好。” 沈溪拍了拍张老五的肩膀,又看了旁边默不作声的宋小城,“事情就这么定了,张五哥带几个人,明天一早跟我去城西校场,至于六哥你……好好打理车马帮的事情,崇文门码头那边一定给我控制牢咯……” 听了这话,宋小城脸上多少有些失望。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女儿期末考试,天子得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更新不是那么准时,但全天五更的目标不变,请大家踊跃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一个都不能少哦! 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一〇章 皇宫考核(上) 午朝结束,弘治皇帝朱佑樘直接到坤宁宫与张皇后共进午餐,下午申时刚过,两口子便起驾前往文华殿。 这次考核非常隆重,出席人等除了朱祐樘和张皇后夫妻外,所有八名东宫讲官齐聚,又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刘健为主考官,李东阳和谢迁为同考官,另外四位监考官和阅卷官分别是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吴宽、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焦芳、礼部右侍郎掌国子监祭酒谢铎。 除此之外,尚有英国公张懋、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和通政司通政使作为旁听。 这个阵容拿出来考殿试都绰绰有余了,却用来考核时年不过九岁的熊孩子朱厚照,等朱厚照耷拉着脑袋到了大殿,稍稍抬头便见到一群神情肃穆跟“至圣先师像”一般的考官,顿时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朱厚照赶紧从人堆里找寻熟悉的身影。 王鏊和吴宽属于较为熟悉的那种,都曾做过他的东宫讲官,但要说最熟悉和感到亲切的还要数站在东宫讲官队伍末位的沈溪,可惜此时沈溪在这些大臣面前没有一点儿气势,除了向他微微点头以示鼓励外,再没有办法帮到他。 主考官刘健作为两代太子讲官,以天子之师的身份入内阁担任首辅,朝廷上下人人敬重,如今由他来主持考核朱厚照,再合适不过。 等刘健走出来到讲案之前时,朱厚照硬着头皮上去见礼。 朱厚照嘴里嘟囔了一句,沈溪虽然没听清楚,但从其嘴型看,大概意思是……这老家伙怎么还不死? 考核分为笔答题和口答题,先笔试,再策问对答,笔试由主考官、同考官出题,监考和阅卷官负责批卷,先考后批。 至于策问则是由弘治皇帝朱佑樘亲自出题。 沈溪心想:“连正式程度也直追殿试,这是准备让熊孩子感受一下科举考试的氛围?” “陛下,可以开始了。” 刘健先诵读一段对至圣先师的敬仰之词,这是作为经筵的惯用开场,之后才向朱祐樘作出请示。 朱祐樘对刘健很尊敬,点头道:“劳烦先生。” 刘健严肃地将他准备好的卷宗打开,里面记录着他所准备的考题,在场之人也想看看,到底太子太傅能准备出如何精妙的考题,可等刘健将题目宣读出来,不由令人大跌眼镜……默写部分四书经卷! 这就好像摆出一场无比浩大的阵势,说是要进行真枪实弹的军事演习,最后才知道原来是要用大炮来轰蚊子,大明朝阵容最为庞大,汇聚了举国精粹的儒学方家、朝廷重臣,就是过来陪小太子默书,想想便觉得有些荒诞不经。 但谁叫这是皇家事? 皇家无小事,太子的学业关乎到大明朝未来的荣辱兴衰,就算是站在旁边监督太子默书,也要站得挺直如青松,要让皇帝知道,我们是对太子满怀关切、对大明朝负责任的忠臣义士,我们不但会教八股文章治国伟略,同时会以实际行动教导太子,让他明白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方为读书之真理。 要说朱厚照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到底不同,若平常稚童见到这么多官员,因为怯场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作答,但他是谁?皇帝是他老子,没有兄弟姐妹,整个大明朝的名士都围绕他这个太子转,就算最初觉得适应不了,等把笔拿起来以后,他已经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不过奇怪的是,更多的时候朱厚照却拿着笔在那儿发呆。 在许多大臣眼里,若是让朱厚照背四书中那一段哪一篇,凑合着应该能背上来,至于默写,多少有些困难,再加上是临时出题,节选章节来默,太子似乎就下笔无力了! 朱厚照写写停停,不时看看周围的人,然后继续下笔……一看就是没多少自信,连他老爹弘治皇帝看了也不由直皱眉头。 学了这么多年,背默个四书还这么费力? 不想想你的讲官沈溪,人家在比你大一岁时就已能做八股文章过县试,难道我皇儿连个臣子都不如吗? 以前朱祐樘觉得儿子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聪慧无比,就算有点儿小淘气,可谁家孩子能一点坏毛病都没有? 有比较才知道有差距! 别的不说,殿中就站着一位,如今才十四岁,人家已经中状元位列朝班,才学、见识、能力有目共睹,论学识跟鸿儒也有得一拼。 人比人,气死人! 皇帝也有羞恼的时候,为什么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刘健每说一段,便让朱厚照接下面一段,随即问知否有默完?朱厚照总显得迟钝,要等催促两三次后,才会将段落默写好,虽然大臣们没有看清楚朱厚照默写的具体情况,但料想结果不会太好。 旁边诸位东宫讲官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唯独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刘健把所有出的题目说完,朱厚照慢悠悠地放下笔,第一场考核就这么结束了……此时朱厚照与沈溪交换了个眼神,熊孩子脸上露出些微令人难以察觉的狡猾笑容。 这是沈溪早前教给他的应试方略。 就算是对考试内容深悉于心,也不能高兴得手舞足蹈,让人以为考官出的题目不过于此……正确的应对方式是要竭力表现得非常为难,至于如何表现,就是拿着笔,不时在那儿傻愣愣地作思考状,半晌之后再动笔作答。 朱厚照并不理解为何沈溪要让他如此做,沈溪的解释简单直白,你要想通过这次考核,就得这么做。 考试内容通常是由简到繁,刚开始的考察最是浅显,你前头答得越顺利,越会让你老爹以为你掌握得好,对你的期望值愈高,后面的考题,尤其是涉及到策问部分,直接给你出一些让你张大嘴连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的那种,你就等着吃瘪吧! 相反,若是你开头就回答得甚为勉强,你老爹一看,我皇儿才学也就如此,给他出点简单的题目别让他出糗,凑合着对付过去就行了,那后面的考试内容自然就会简单许多。如此一来,若是你能回答正确的话,皇帝反而会有些小惊喜,对你的赏赐也会更多。 朱厚照就算有一点小聪明,也没到跟皇帝和大臣们玩脑子斗心眼儿的地步。 他想的是,只要考核顺利,就能跟沈溪出宫去玩,那沈溪说什么,他只要照做就行了。不就是在考场上装孙子吗?小爷别的不会,演戏那是一等一的好,我就装作不会,看你们把我怎么着! 演着演着,连朱厚照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要不是后面加快了默写速度,恐怕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考核。 等第一场考试结束,张皇后那边已经紧张得把衣襟都快要攥破了,又赶紧趁着考试空暇给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不行,不能再以这个节奏考下去了! 在张皇后眼中,儿子肯定是有本事的,只是今天阵仗太大,让儿子不自觉怯场了,本来会的也忘了,要是再给儿子出难题,那儿子就要丢脸,连带着皇帝也会脸上无光。 第一场四书题考完,接下来就是五经题。 跟普通士子参加科举有本经不同,朱厚照作为太子,读书时《五经》都要有所涉猎。 第二场考官是李东阳,李东阳以谋划著称,但今天说浅白一点那就是站出来唱黑脸的,他可不管太子之前作答是否顺利,让他出来考,学习到了那个程度就得出相应的题,没有任何要给皇帝和太子留面子的意思。 本来这次考试只是考五经的背默,而且仅为简单的填字或者填词,想让太子一次将《五经》全都背下来有些困难,所以这种填空题最符合考察环境。 李东阳出的题,都有些冷僻,这下可真把朱厚照给难住了。 朱厚照心想:“不是说我第一场考的时候装孙子,第二场就会容易些吗?为什么题目这么难啊……尤其是这道题,这段《诗经》的内容我都没背熟,让我默写,我上哪儿知道去?” 等李东阳的题目出来,在场很多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就察觉不妙,这场考核别到最后沦为笑话吧。 你李公谋平日在朝堂上出谋划策大出风头也就罢了,为何要在此时为难太子?让我们不好过,也是让你自己不好过! 第二场考核继续进行,朱祐樘那边已经忍不住想要叫停了,他也感觉到,这场考核继续下去的意义不是很大,看起来自己儿子的确应付不了这种大场面,又或者说是学问尚未学到家。 不过这次考核是皇帝本人发起的,如果随随便便叫停,会令他颜面无光,所以朱佑樘只能期望这考核早点儿结束。 第二场考试终于结束,李东阳归位。 下一个出场的,是老奸巨猾的谢迁。 谢迁负责考第三场,第三场的考试内容是诸子学说,属于经、史、子、集中的“子”部。 谢迁一瞧,哟呵,太子这学的什么熊样?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呢!让我考他百家学说,这不是考核太子而是要小老儿的命啊! 别等我一问他三不知,回头皇帝会斥责我,你这题目怎么考的,考试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太子答不出来吗? 谢迁手里拿着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写着题目的卷宗,心里暗自嘀咕,这些个东宫讲官怎么搞的,你没教会就别把教学进度列出来啊。 谢迁毕竟状元出身才学广博,手里拿着现成的题目,没打算不用但也没想全用,只截取其中一部分简单的题目,再临场编几个题目,如此就凑成第三场考题。 就算如此,谢迁心里依然揪心,太子连《四书》、《五经》都没背熟,这种题目他能会吗? 可等谢迁把题目说完后,见太子回答的速度,反倒是很顺利的模样。 谢迁一想,负责教太子“子”部的以前是王鏊,如今是吴宽,都是名噪一时的大儒,难怪教得好。 想到这里他也就放心了,最后两道题,谢迁还故意加了点儿难度,看样子太子回答得也还算顺利,就不知能否切题。 ********** ps:第二更到! 爆发正在进行中,今天天子五更的目标不会改变,请亮出您的月票,向着《寒门状元》,砸!!!(未完待续。) 第六一一章 皇宫考核(下) 谢迁负责的第三场考试结束,笔答题部分就此宣告结束,朱厚照的考卷收了上来,由王鏊、吴宽、焦芳和谢铎四位阅卷官来批阅。 其实没什么好批改的,太子的答卷除了原文默写就是填空,再就是一问一答的简单题目,任谁来批阅也批不出个花来。 朱祐樘目光看向送到四位阅卷官手中的考卷,迫切地想知道儿子回答得怎么样,不过按照既定流程,他暂时还不能去过问儿子考卷的情况,因为口答题的部分得由他亲自出题。 朱祐樘负责考策问部分,跟他在殿试上考的策问大相径庭,那种高难度的策问若是拿来考朱厚照,想让朱厚照听明白都不现实。 这次策问,主要考察的方向,是四书集注和五经集注,以及《二十一史》中的内容,涵盖一些朱厚照对于《四书》、《五经》的个人理解。 朱祐樘在今天考试之前,特别准备了几道觉得还不错的题目,但眼下看来,儿子未必能答得上,他干脆只能现去想一些相对简单的题目,可一时间竟无从选择。 刘健见皇帝沉默不语,出列请示道:“陛下,是否由老臣代劳?” 朱祐樘摆摆手,道:“朕亲自来便可。” 弘治皇帝对刘健这样耿直的老臣并不怎么放心,反倒是对谢迁多了几分好感,刚才从儿子回答的情况看,只有谢迁的题目相对容易些,儿子能做到提笔如飞,至于刘健和李东阳二人的考题则没什么“可取性”。 至少朱祐樘心中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刘健和李东阳也不过是拿《四书》、《五经》的原文内容来作为考题,并未“超纲”,在这件事上,这两位内阁大学士其实也挺冤枉的。 皇帝让我们考什么,我们就出了相应的题目,太子回答不上来能赖我们吗? 朱祐樘先要考察的是《二十一史》部分,其实主要考察的内容集中在《史记》、《汉书》和《后汉书》上。朱祐樘想的是,别的不会,这前三本你总该记熟了吧? 以前这么想没问题,可现在他再想心里就不怎么确定了,儿子连《四书》、《五经》都背得磕磕绊绊,更何况是《二十一史》? 尤其教儿子《二十一史》的还是沈溪,这小子学问是好,可出工不出力,总教我儿子玩耍的花样,这样能让我儿子学好吗? 朱祐樘想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问道:“《史记》之中,有几许内容?” 朱祐樘上来第一个问题,就让在场的大臣觉得“深奥无比”。 《史记》里有多少内容,这是个足以让史学界和文化界探讨几十年到最后也没答案的问题。 《史记》从三皇五帝到汉武帝之间,涵盖了太多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往往字里行间中,便能透出一个时代的缩影。 这问题放着让刘健和李东阳等人来解答,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拿来考太子,是否过分了些? 但显然,皇帝不会出一个无解的题目来为难太子,只是想让太子回答一些浅显的、人所共知的内容便可。 朱厚照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而后非常自信地回答:“回父皇,《史记》中一共有八书、十表、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一百三十篇。” 在场的大臣听到朱厚照的回答,心里不由嘀咕,这回答是否太过浅显了些?任何一个刚学《史记》的人,都该清楚这些才对。 如果弘治皇帝的问题真的如此简单,那就算不上疑难问题了。 但不管怎么说,朱厚照回答上来了,而且对答流利,总算让弘治皇帝稍微挣回了面子。 “嗯。” 朱祐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在《史记》之中,最喜欢哪一篇?” 问题马上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史记》一共有一百三十篇,各有千秋,一个人的喜好,基本可以决定他的性格和追求,这种问题就算是拿来跟一些鸿儒探讨也不为过。 听起来,又是高大上的问题。 但仔细琢磨,皇帝有要自己找台阶下的意思。 我不问你具体哪一篇,只问你到底对哪篇感兴趣,其实说白了就是看看你哪篇掌握得还算熟练,随便说出个理由,背上一小段就可以过关。 你可别说《史记》你连一篇都没掌握,那你学《二十一史》可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朱厚照却把头扬了起来,用骄傲的语气道:“回父皇,孩儿最喜欢的一篇,是《卫将军骠骑列传》,因为孩儿很崇敬霍去病,可以在少年时率领大军出征匈奴,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业。” 朱祐樘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可听到这里,连他也对小小年岁的太子刮目相看。 先不论太子崇拜霍去病是否合适,但仅就这气魄来说,有志向总比没志向好,而且正好应景,鞑靼人突然跟大明交恶,侵犯大明边关,如今战事才刚结束。 张鹤龄本来担心得要命,可听自己小外甥这么有志气,在姐姐眼色支使下,他赶紧走出来为小外甥唱赞歌:“陛下,可喜可贺,太子有如此见识造诣,将来必然是有为明君……” 旁边一干大臣都用鄙视的目光瞅向张鹤龄,看皇帝脸色转好就跳出来拍马屁,果然是外戚媚上的心理。 不过,这大明朝的皇帝可不是靠武功治国,而是要靠文治,除了太祖和太宗皇帝外,没哪个皇帝闲着没事跟草原人过不去,草原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下来又不能长期占领,封狼居胥的意义何在? 朱祐樘从最初的惊喜,变成忧虑,最后脸色沉了下来,规劝道:“明君当以德行安天下黎民,令国祚昌荣,穷兵黩武可非仁君之所为。” 这话说到文官们的心坎儿里去了! 这才是贤明天子应该有的评断,而不是像张鹤龄那样说上两句颂扬的话,就以为太子真的要当开疆拓土威加四海的武皇帝。 “孩儿不同意父皇的说法。” 就在众大臣皆都点头同意,有大臣还准备站出来说两句“吾皇圣明”的激赞之言时,太子朱厚照却态度坚决地开了口。 张皇后一听急了,我这皇儿,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今天竟然敢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出来顶撞他父皇。 她拼命给儿子使眼色,可朱厚照激动得满脸通红,昂着脖子准备据理力争,他老娘所有的暗示全都白费了。 “孩儿认为,外夷侵犯我疆土,若君臣不能齐心,将士不能奋起,长此以往只会令边疆不守,迟早难免会有靖康之耻、崖山之祸,那华夏之土便会为外夷侵占!”朱厚照掷地有声地说道。 朱祐樘被儿子这一套一套的“歪理谬论”震惊得目瞪口呆,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儿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靖康之耻崖山之祸,这难道不是诅咒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被外夷侵占? “荒唐,荒唐!” 朱祐樘再也忍不住大声喝斥儿子,语气变得极为强硬。 一时间大殿内谁都不敢吱声,龙颜震怒,谁说话谁找死。 只有朱厚照依然不服,倔强地与朱佑樘对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朱祐樘突然侧过头,看向沈溪,喝问:“沈卿家,太子这些话,可是你教的?” 沈溪本来正在看热闹,突然被弘治皇帝点名,心里直叫冤枉……我连您老要问什么问题都不知道,怎会提前教太子这些话?怪只怪我平日对太子说了很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警醒之言,令熊孩子害怕,一旦怕了,他就喜欢多问这方面的内容,把我的话归纳出来在您老面前陈述。 说不是他教的,其实还是他教的,但这个时候怎么能据实而言? “回陛下,臣并不曾教导太子这些言论。”沈溪赶紧出列告罪。 朱厚照此时也站出来为沈溪说话:“不关沈先生的事,这些想法,都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远的不说,且说那鞑靼人吧,屡次犯边,而我大明将士能将外敌驱走,是因父皇平日里善待三军将士,将士愿为朝廷守卫疆土之故……可若连父皇都不想战,那将士凭什么浴血沙场,精忠报国?” 朱厚照最初说得那是有理有据,气势不凡,但说到后来,缺乏语言组织能力的缺憾便暴露出来,但仍然话粗理不粗。 就连在场那些平日里崇尚文治的儒臣,也不能否定朱厚照这番话的正确性,天子尚且不能坚定必战之心,何况三军将士?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静得让人害怕。 皇帝跟太子在治国理念方面有了冲突,这在历朝历代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皇帝对儿子不满意,或许就会把太子给废了,可在本朝就没这方面的担忧……别说嫡兄弟了,太子连庶兄弟都没有,看样子未来也很难有,弘治皇帝不把皇位传给朱厚照,传给谁? 而且大部分大臣也觉得,太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要知道太宗皇帝把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不就是为了“天子守国门”吗?况且大明朝本身就是在驱逐蒙元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总不能把祖宗的荣光都给丢弃了吧? 可惜的是小太子蒙在鼓中,以为这次鞑靼人是被三军将士齐心协力给打跑的,若是他知道其实他倚赖的边军将士避而不战,目送鞑靼人在大肆劫掠后扬长而去,这会让小太子多心寒? 此时四朝元老马文升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穷兵黩武固然不妥,但若外夷犯边,也不得不奋起一战,太子之言甚好。” 有几个大臣跟着出来赞同马文升的观点,其实却是他们对此番边军不抵抗政策宣泄的一种不满。 朱祐樘轻轻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是善于纳谏、非常喜欢听取别人意见之人,不知不觉间,他把文华殿当成了议事的朝堂,现在讨论的已经是以后鞑靼人再犯边,要不要举国一战的问题。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眼下明明是考察儿子学问的考场嘛。 “嗯……” 朱祐樘稍微清了清嗓子,想化解一下大殿中尴尬的气氛,突然想到儿子之前的考卷尚在四位阅卷官手上,便看向谢铎等人,问道,“太子对答如何?” 王鏊奏禀道:“回陛下,太子除第二场《诗经·小雅》篇中有一句错漏之外,其余皆对答工整。”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还有两更,请大家多多捧场,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天子都要哦!(未完待续。) 第六一二章 赐食(第四更,送书友) “啊!?” 这结果,却是朱祐樘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儿子刚才默写的时候那般磕磕绊绊,最后怎么会对答工整? “拿过来给朕一观!” 朱祐樘马上想到是否阅卷官有意包庇,可等到把儿子的考卷拿到手中,仔细看过之后,的确如王鏊所言,对答只有《五经》题有个错处,估计还是李东阳出的题目有些偏所致。 张皇后听到后心头不由暗喜,本来还担心儿子出丑,但现在看起来,儿子这是要争脸呐! 朱祐樘打量朱厚照,问道:“太子,先前你作答之时,为何磕磕绊绊?” 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回答道:“回父皇,先生教导过孩儿,做事不能急于求成,要稳中求胜,所以孩儿每道题作答之前,都会思虑再三再下笔,但求不会出错。” 朱祐樘又把考卷仔细打量一番,卷子上无论是正确还是错误,中间没有任何修改、涂抹和墨点,字迹工整,可见儿子并未撒谎。 在场大臣听了,都带着几分欣慰……太子刚才说出要建功立业之话,显得有些武断,担心太子将来会是个容易冲动的帝王。但现在看来,太子做事能三思而后行,正是一个明君应具备的素质。 “好,默写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现在朕问你……” 方才考核时,朱祐樘“手下留情”,以为儿子知识掌握得不全面,所以尽挑拣简单的问题来问,现在既然知道儿子是故意装熊,他也就不客气了,接下来的《二十一史》和集注考题便不再放水。 朱厚照沉不住气,考试没结束就说漏嘴,现在老爹要跟他真枪实弹地来,他只能打起精神,认真回答朱祐樘的问题。 朱祐樘再次问及《二十一史》的内容,直接让朱厚照背诵原文……也不是全背,挑着重点背,背完后再问此人有何作为,有何思想,评价如何。这些问题都已超出沈溪上交的讲案程度,但朱厚照却出奇地镇定,仔细思索沈溪教授时是如何说的,回答基本没有大的偏差,几个人物就算回答得不是很准确,但至少没有把人物搞混。 朱祐樘本来憋着一口气,想让儿子知道什么是好歹,压一压儿子狂妄的心态,可到后面,朱祐樘又带着几分不忍,因为儿子的确是用心在学,尤其是在《二十一史》上的造诣之深,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连续考了十几道偏题难题,都没把太子考倒,此后弘治皇帝逐渐心平气和下来,碰到朱厚照偶尔有回答有失偏颇的地方,便会出言纠正,同时作出一番评点。 《二十一史》的内容考完,就是集注考题,虽然朱厚照回答得结结巴巴,但好歹都回答出来了。 考试持续了一个时辰,天色暗淡下来时,考试才正式结束,朱祐樘看了看大殿外面的天色,说道:“转眼已快戌时,今日日讲便到此结束,着朕谕,于后庑赐食,诸位卿家用过之后再行回府。” 这天考核,是以日讲的名义举行。 本来日讲结束之后皇宫内不会赐食,但或许是弘治皇帝对儿子的学业进度甚为满意,为了感谢在场的文武大臣和经筵官、讲官,皇帝决定赐食再让大臣出宫,这对参与日讲的众大臣来说可算是非常大的恩赐。 沈溪跟着人群到了文华殿后庑,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单独开席,而他这个东宫讲官只能跟人拼桌。 不过虽然是拼桌,待遇也很优厚,八月中旬了居然还有新鲜的鲈鱼和海虾吃,熊掌、鹿尾、豹胎等都是外间吃不到的美味,除此之外尚有各地口味的蒸菜、炒菜和拌菜,咸鸡蛋和咸鸭蛋敞开吃不限数量,吃不完还可以拿回家。 这顿赐宴超级丰盛,或许是人少好准备的缘故,比沈溪之前吃过的那顿赐宴菜品丰富了不知道多少。 规格越高,说明皇帝对今天的考核越满意。 出宫时,有小太监过来掌灯,沈溪提着一大包食物,尾随在众大臣后面,缓缓前行。这时,原本与李东阳并肩而行的谢迁停下脚步,似乎是在欣赏皇宫内苑的景色,待沈溪经过他身旁时,出声叫住沈溪,然后一同向宫门处行去。 “你小子可以啊,教案上写的东西基本都被陛下考察过了,太子这回在你教授的《二十一史》上表现优异,看来你不用再担心会丢了东宫讲官的工作灰溜溜返回翰林院去了……你小子造化不浅啊。” 谢迁语气中带着几分促狭,好似讽刺,又好像恭维。 听谢迁话中之意,这是希望我被打回原形?沈溪愈发琢磨不透谢老儿的心态了。 沈溪道:“多谢谢阁老提携。” 谢迁笑道:“客气的话毋须多言。之前太子对答,实在是让老夫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如今这太平年景,陛下最怕的就是擅动刀兵劳民伤财,陛下可不希望太子以后穷兵黩武……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谢迁的话总结起来,就是要把太子往以儒家思想治国的方向引导。 不过以朱厚照那胡闹和爱逞英雄的性格,要想左右他的思想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沈溪并不觉得朱厚照的想法有错。 本着对教育负责的态度,沈溪认为先生的意义在于传道授业解惑,要把一个学生培养成才,应该多挖掘他的优点,并把优点发扬光大,规劝其不误入歧途便可。 无论崇文,还是尚武,都算不得性格上的缺陷,根本就不存在引导的必要。 临别时,谢迁再度提醒:“佛郎机使节、兀良哈使节,还有操练佛郎机炮的事情,你可别耽误了,这也算皇差,怠慢不得。” 沈溪心里暗暗叫苦。 难道这就是谢韵儿所说的能者多劳? 刚把太子考核的事情忙完,又有这许多重要差事等着他做,而且还是那种做好了是你本分做不好会被降罪,需要奔走的苦差事。 …… …… 沈溪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戌时三刻,等回到家时二更鼓已经打响。 朱山提着灯笼守候在门前,见到沈溪的身影,她赶紧拿起灯笼照亮,等看清楚后“噔噔噔”几步迎上前。 等进了家门,沈溪发现谢韵儿和林黛都没睡,二女在前院的会客厅等候,闲着无事,各拿了一本书看。 见到沈溪提着个包袱进门,二女都有些奇怪。 “相公又这么晚才忙完公事?” 谢韵儿身为一家主母,行事进退有度,上前给沈溪行礼后才带着关切问道。 沈溪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来,露出里面包裹食物的油囊和精致的陶瓷餐具:“陛下考察太子学问,之后宫里赐宴,吃过后才回来……你们也尝尝?” “好哇。” 林黛闻言兴奋地上前,把油囊分别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由蹙起眉头,“还是剩菜啊……” 沈溪耸耸肩道:“这次赐宴规格很高,山珍海味都有,有多道菜都没人动筷子……若你实在不想吃,这儿有几个干净的咸鸡蛋和咸鸭蛋,自己剥来吃。” 林黛皱着小鼻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皇宫里都吃龙肝凤胆呢,也不过如此。” 谢韵儿白了她一眼,道:“没个规矩,这是相公辛辛苦苦从宫里带出来的,你以为谁能随随便便到吃到宫里的膳食?相公心疼咱们,特意拿回来,你就这么多废话?还不快谢谢相公!” 林黛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向沈溪行了个妾礼:“谢谢老爷。” 沈溪见状,便知道林黛这个小媳妇被谢韵儿压得死死的。先是论年岁,谢韵儿年长,再就是为人处世的经验,谢韵儿的确有一家主母的风范,比林黛更识大体。 沈溪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坐下来一起吃,顺便把小山她们也叫过来。” 谢韵儿却摇头:“不可,家里总要有个规矩,相公体恤下人,用碗碟分一些给她们便是……这宫里的东西,吃的是个意境,又不是要管饱。” 沈溪忽然觉得,谢韵儿脑子里封建观念很重,以前觉得谢韵儿处处讲规矩,能让内宅有个主心骨,但现在看起来,谢韵儿愈发把治内当作事业来做,以她做事认真负责的态度,今后林黛和几个丫鬟有得苦头吃了。 简单吃过,林黛洗漱去了,沈溪把谢韵儿叫到身边,用商量的口吻道:“韵儿,我想过了,家里现在虽然不缺开销,但总不能老是靠娘和孙姨贴补,我的俸禄算不得多……正巧谢家铺子那边租户租约到期,不如跟之前所说那般,把铺子收回来,做个买卖吧。” 谢韵儿马上摇头:“相公在朝为官,而且是翰苑学官,声名最是重要,经商绝对行不通。” 沈溪道:“也不一定非要我们自己出面做买卖,成药我们手头没资源,在京城也不敢做,怕吃出毛病惹上官司,不过仅仅是卖药材的话就没问题了,你熟门熟路,又有六哥帮忙,应该没问题。” “韵儿,你只需要在家里管管账,偶尔过去看看,查点一下仓储,细节可以交给云伯,他是谢府管家,这些应该都懂。” “相公,妾身身为堂堂状元郎的发妻,随便抛头露面不好吧?” 谢韵儿面色带着感激,知道沈溪这是体谅她想重振谢氏医馆,却又顾着封建礼法,不愿让沈溪为难。 沈溪笑道:“为夫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再者说了,韵儿你一身医术,却不能造福于民,实在是桩遗憾之事,倒不如悬壶济世……韵儿,你说呢?” 谢韵儿听沈溪如此说,心中感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妾身过门已有两年,却未能为沈家开枝散叶,还要抛头露面做一些有损相公颜面之事,妾身实在有愧。”谢韵儿情绪有些低落。 沈溪笑道:“要是你有孕事,想出去为夫还不允许呢。哈哈,再者说了,不多试试,又怎知没机会怀上呢?” 一听要“试试”,谢韵儿粉嫩的俏脸上马上涌现一抹红霞,沈溪簇拥着娇妻,动手动脚,不过这次谢韵儿却没有如以往那般热情相迎,因为林黛还在院子里漱口和洗脸洗脚,即便要夫妻恩爱也要等到夜半无人时。 沈溪心想:“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却顾虑重重,要把事情做到偷偷摸摸的地步,除了谢韵儿也没谁了。” ************** ps:第四章啦! 时间紧急,天子啥都不说,赶紧去码第五章!下一章更新估计在凌晨了,大家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一三章 宴无好宴(第五更,再谢书友) 由于次日是八月十五,休沐日,不用担心上班迟到,这天晚上沈溪跟谢韵儿多缠绵了一会儿,巫山**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还没等沈溪穿好衣服,早就起来梳洗打扮过的谢韵儿过来给他送早饭,顺带告之,张老五带着几个弟兄在外面已经等候了小半个时辰。 沈溪这才想起今天还要教张老五等人操控佛郎机炮。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沈溪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谢韵儿道:“外面那几个人说等相公起来,不让我打搅你清梦,他们连院门都不肯进来,说来真奇怪。” 沈溪知道,张老五到京城后便夹着尾巴做人,说是跟着沈溪做事,吃喝用度都用沈溪的,但手上却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在这种情况下,连来沈溪府上都不敢踏入大门,怕污了沈溪的门楣。 沈溪随便刨了几口饭,然后到门口,只见张老五带着两名车马帮的弟兄等在那儿,都是短靠打扮,知道今天要去城外校场,除了张老五外,另两人脸上带着哀容,似是怕去了之后没命回来。 沈溪让云伯准备好马车,由张老五赶车,一行先去了兵部,找到负责接洽的那位兵部司务,由其带路,一行出了城,到了西郊校场内。 校场上没多少人,这个营区附近是一片荒山,周围少有人过来。 “沈大人是否急切了些?就算找草人容易,但要给草人穿上鞑子的衣服,怎么都需要些时日才行。” 沈溪摆摆手道:“不用那么急,我们过来随便打上几炮,至于其它细节,未来几日做好便可。” 听到不要草人,只是胡乱打上几炮,五军都督府的人松了口气。 沈溪把张老五等三人叫到身边,那些官兵看不起张老五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连互相介绍都省了。 等几个官兵把沉重的佛郎机炮用木车推出来,沈溪让其准备好两发炮的引信和弹药,再让人把纸笔找来,并没有忙着教张老五等人如何操炮,而是要先写点儿什么。 毕竟是兵部交待下来,协同沈溪办差,不然五军都督府的人才没那好耐性接待。 纸笔送到后,沈溪在纸上写写画画,先是图形,又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在场的人没一个看得懂。 “沈大人在写什么?” “我哪儿知道!” “你不是认字吗?” “沈大人写的不是字,是鬼画符。鬼才知道画的是什么……” 沈溪并没有故弄玄虚,他在计算火炮的仰角和抛物线,纸上所写不过是阿拉伯数字和一些计算用的数学符号。 沈溪是文科男,数学成绩只能说是尚可,加上这许多年没有碰过,一道简单的抛物线题,愣是让他算了小半个时辰。 在纸上,沈溪推算出了火炮的最大射程,以最大仰角四十五度计算,火炮射程大约在一里左右,若在实战中,把火炮设于城头,射程能远一点,但一里基本就是极限了。 虽然比之后世的火炮远有不及,但比之弓箭要强得多,重点是佛郎机炮是散弹炮,压制面很宽。 沈溪让人丈量一番,然后将火炮的摆放地点以及炮弹大概落点划分好,再让人在相应区域标示出来,回头让人把草人放在规划好的位置上即可。 “大人,能否可以开始了?眼看晌午都快过了,您不累,我们这些人还饿着呢。”那些个官兵已经开始跟沈溪叫起屈来。 兵部派来的司务赶紧过去对那几个兵丁说了两句,这些人脸色一变,不敢再发杂音,其后语气多有恭敬。 此时这些官兵才知道,原来这位沈大人,正是头年的新科状元,如今担任东宫讲官,下午要进宫参加弘治皇帝的赐宴。 “好了。” 沈溪亲自检查过,回来后交待,“可以发炮了,就两炮,试试威力即可。我先教你们如何装填炮弹和发炮……” 对于每一个步骤,沈溪教的时候都务求做到耐心细致,如何给子铳填弹,如何把子铳添加到母铳中,再如何点燃引信发炮,中间如何协调才能做到效率最大化。 张老五的责任是负责点火发射,而另外两人的任务是填弹。 沈溪先进行填弹教学,让二人反复几次,等基本掌握后,沈溪再教他们如何快速地将子铳入膛,至于张老五负责的发射程序,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每次换了子铳后,需要添加一条火|药引信进去,点燃便可。 等一切教授完毕,沈溪让三人从最初的流程又来一遍,旁边有官兵有些不屑地说道:“这有何难,我们看也看会了。” 沈溪很想说,既然你会了,可以自己来嘛。 这些个官兵都属于老兵油子,想让他们碰这些危险的玩意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连沈溪自己也怕炸膛会有危险。 直到操作到最后一个步骤,沈溪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四周招呼:“诸位,先撤开吧,有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沈溪跟兵部司务,还有几名士兵一直退到几十步开外才停了下来,如此只要炮口不改变方向,就算炸膛也不会波及到,况且佛郎机炮的炮管厚重,基本不会炸膛。 而张老五,颤颤巍巍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就听“轰”一声,炮弹瞬间飞了出去,因为缴获回来的佛郎机炮都属于中大号的炮,这一炮威力不小,秋天光秃秃的山丘上顿时被打得尘烟四起。 第一炮发完,紧接着换子铳。 不多时,第二炮点燃,有了第一炮的经验,张老五自信了许多,目不转睛看着引信燃烧,片刻后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两炮顺利打完。 等沈溪回到张老五身边时,此时张老五除了有些耳聋外,别的都还好,他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因为这东西比他以前所接触的任何武器都要强大,他也设想过自己在战场上操控火炮,令敌人闻风丧胆时的风光。 沈溪这才想起,没有教几人近距离操控火炮时要将嘴巴张开,这样对耳朵的损害要小许多。等把这些保护身体的小技巧教授完毕,沈溪又让几人练习了一下填装弹药的过程。 发炮的速度完全取决于弹药的装填速度,想在弘治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佛郎机炮的威力,非要将速度演练到极致,把佛郎机炮的威力尽数展现出来。 “张五哥,这两天你留在校场,我每天过来看你们演练的进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沈溪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差不多要回城准备赐宴,于是便提出告辞。 张老五高兴地说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东西并没有多难。我们一定好好练,不辜负您的期望。” …… …… 沈溪先回家整理好朝服,然后乘坐马车前往皇宫,这回是朱山赶车,沈溪让她在宫门外等候,朱山是个路痴,没有人指路,她还真回不去。 沈溪先去詹事府跟自己同僚会合,这才一同进宫。 因为他已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廷赐宴,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只是进了宫才知道,这次赐宴并不在大殿内,而是在文华殿外的广场上,弘治皇帝准备来个中秋赏月。 不是元旦、寒食、冬至三大节,又不是皇帝生日的万寿节,中秋节的赐宴不是年年都有,就算有,规矩上也没那么严格,皇帝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临时调整宴会的规格和举办场所。 由于时常要到文华殿后殿教太子读书,沈溪对于这座宫殿已经非常熟悉,跟皇帝一起赏月没什么,只是既然要赏月,肯定是夜宴,那就代表晚上要很晚才能出宫,本来他答应要跟家人好好聚聚,就着火锅吃月饼,思念一下远方的亲人。 到了地方,案桌已经摆好。 这次赐宴邀请的官员不多,只有詹事府全员出席,至于别的衙门,来的人三三两两,至于翰林院那边只有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以上才有资格来,朱希周和伦文叙这些人通通都不在受邀之列。 己未年进士中,出席此次宫宴的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跟右庶子王华一桌,二人先坐下,桌上连杯热茶都没有,因为官员还在零散过来,皇帝要到天黑后才会出现,据说这次皇后和太子都会出席,宫里只有这一宴,至于内宫的命妇宴,因为是赐宴的缘故也省了。 直到日落黄昏,北方刮来一阵风,寒风呼啸,让人一阵透心凉。沈溪赶紧把身上的官服紧了紧,此时赴宴的官员大致到齐,三位内阁大学士也都到了。 刘健和李东阳、谢迁简单商量过,三人一起去请弘治皇帝,所有大臣站起来,并成两列,等候圣驾光临。 不多时,銮驾到来,却只有皇帝一人,皇后和太子并未出现,这跟之前的传言不符。 在行叩拜礼后,所有人归位,宴席正式开始。 沈溪看着陆续上桌的酒菜,再看看前方弘治皇帝略显难看的脸,觉得有几分怪异,似乎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本来说好君臣一起赏月,但弘治皇帝心情不佳,宴席间连基本的祝酒都没有,更没有教坊司的舞师献艺。 每个人都悄无声息,因为宴席是在露天举行,虽然四周有宫灯照明,可终究太暗了。 就在沈溪想留点肚子回去吃火锅,准备放下筷子时,背后过来一人,拍了拍沈溪的肩膀,沈溪侧头一看,却是内阁大学士谢迁。 “谢阁老?” 王华发现是谢迁,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行礼。 谢迁道:“毋须多礼,沈谕德,出来一趟。” 沈溪想了想,这好像还是谢迁第一次以“沈谕德”来称呼他,以前要么叫“你”,要么是“你小子”,因为二人见面,很少是在正式场合,都是私下里相见。 沈溪大概知道宫里发生了紧急事件,由不得他推脱,当即起身与谢迁走到一边,谢迁估摸无人能听到两人谈话,这才小声问道: “皇后突染恶疾,太医那边正在诊断,不过看样子没有应对的对策,我把症状告诉你,你帮忙参详一下……” 沈溪蹙眉道:“谢阁老弄错了,识得医术的是贱内,并非本人。” 谢迁没好气地说:“前日谢祭酒才跟我说起你,你小子年纪轻轻就识得医术,连种痘之法都出自你手,还在这里跟我装!” ************ ps:第五更! 这一章写了两个多小时,汗一个!不过天子好歹完成任务了,再次履行承诺,算是可喜可贺! 大家不来一波月票和打赏支持吗? 明天继续爆发,请大家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第六一四章 谢韵儿进宫(第一更) 沈溪没想到谢铎把自己给“卖”了。 在他六岁时,谢铎奉皇命往闽粤一代考察瘟疫,亲自接受他种痘,非常清楚他医术不浅…… 谢铎想帮沈溪扬名立万,在老朋友面前夸赞一下年少有为的后辈,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出自好意。 但谢铎肯定想不到,如此却坑了沈溪。 沈溪道:“学生……只是略通医术。” “略通也好精通也罢,如今皇后病情危急,可不是我等臣子能怠慢的……你小子给我听好了,老夫只说一遍……” 谢迁把症状一说,沈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在没见到病患本人,只是听闻症状的情况下,很多时候是难以断定病情的…… 那么多太医都没辙,沈溪自问医术没法跟那些太医相提并论,他唯一的长处便是经受过后世信息社会的熏陶,指导一些方子,仅此而已,如何能给人诊断? 这恰恰说明弘治皇帝对太医不怎么放心。 有之前太子死里逃生的经历,弘治皇帝会产生个惯性思维……风热感冒的你们治治就算了,遇到大病,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这一年多时间里,皇宫几次招募太医,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因为太医院的差事基本是一代传一代父职子承,可弘治皇帝却打破了这种代代相传的传统,改而去民间找一些相对有名望的“名医”。 沈溪有些为难地说道:“学生并未见到皇后,恐不敢作出定论。” 谢迁没好气地说:“皇后千金之躯,岂是你说见就见到的?我现在只问你,到底是何病,如何治!”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没让我见到人,只是跟我说了一通症状,就让我诊治,皇家中人是否都这么不讲理?亦或者是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沈溪心里其实还是有个大概估量的。 他相信那些太医也能想到这一点……皇后其实不是生了什么疾病,而是中毒了! 这年头任何疾病都有先兆,平日太医都会去请“平安脉”,皇后昨日还好端端地出席太子的考核,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今天病情突然发作迅速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什么病也不可能这么急! 有两个可能导致中毒,其一是食物和饮用水中毒,其次是像之前太子朱厚照那样,被蛇虫鼠蚁咬伤。 皇后出现症状后,太医肯定会第一时间查看皇后的日常食谱,检查饮用水,以确定是否有毒素在里面,如今尚未有定论,那皇后被蛇虫鼠蚁咬伤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沈溪心想:“这皇宫可真是个好地方,天子之气养的蛇虫鼠蚁不少。先是太子被咬伤,如今又是皇后,事情是否太过巧合了些?” 跟太子上次被毒虫咬伤的情况类似,皇后之前也未发觉身上被什么东西叮咬,除了露在外面的手、面庞和脖子外,别的地方若被毒虫噬咬,非常不好判断。 沈溪之前问过太子病情,得知太子身上的伤口部位极其隐秘,而且小到初时连仔细观察都难以察觉,如此一来就带来个麻烦……皇后是皇帝的女人,太医是没法一寸一寸肌肤检查皇后身体的。若是让宫女来找,那些宫女没有见识,再加上天家喜怒无常,胆颤心惊下未必能把伤口找出。 沈溪想的事情很多,沉默半响后才摇头:“学生并无良策。” 谢迁怒不可遏:“你必须要有!这么说吧……皇后的病情,与头年里太子的病情极为相似,不过皇后的病却发得更急……哼哼,我想你也看出来了,这分明是有人要谋害皇室中人,你现在说不知,是推搪!是同谋!” 沈溪想说,头年里太子生病后,我已把膏药药方进献,既然知道皇后的病与太子大同小异,你们自己为何不用膏药? 谢迁发过火后,发觉可能对沈溪态度有些恶劣,本来是求沈溪做事,说得好像这一切都是沈溪的过错一样。当下叹道:“这样吧……你所娶的谢家女乃是医药世家出身,让她进宫一趟,为皇后诊病!” 沈溪大概也料到谢迁会如此要求。 现在知道皇后身上可能会有伤口,但太医不好检查,最稳妥的办法是找一个精通医术的女子,可如今宫里就算有会点儿医术的女官,也都略通皮毛,放眼京城,除了谢韵儿之外似乎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因为是命令,谢迁并没有给沈溪回绝的机会,强硬地说道:“你先回府,这边赐宴不用理会了,皇后病情着紧。宫里会派人去你府上接人,到时候让谢家女独自进宫便可……” …… …… 沈溪很为难,因为他知道,谢韵儿一向对权贵非常抵触。 当初谢家也是觉得能在治病救人过程中攀上高枝,为权贵治病是好事,但在开罪李东阳导致家道中落后,谢家人终于明白,就算是李东阳这样的名臣,对待治不好病的大夫同样严苛而不讲理。 等沈溪回到家,跟满心期待阖家团聚的谢韵儿说及此事,谢韵儿的脸色果然瞬间阴沉下来。 “相公不用担心,妾身知道如何做,到宫里后,一定会把皇后的病治好。” 谢韵儿脸色不好看,不过态度却很虔诚,因为她心中怀着对沈溪的感激,同时还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无论怎么说,为了这个家,她都必须进宫走一趟。 沈溪叹道:“韵儿若是不想去,其实我可以跟谢阁老说明情况,或许他不会强人所难?”但这话出口,连沈溪自己都不相信。 谢韵儿撩了下额头的秀发,轻轻一笑:“妾身其实也想证明自己的医术呢……若是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却侥幸让妾身给治好了,以后别人再也不会说我们谢家浪得虚名!” 沈溪不知道谢韵儿此话有几分真诚,不过既然谢韵儿坚持,加上皇命难违,只能顺着爱妻的心意行事。 过了一刻钟,宫里来接人的马车便到了。 赶车的是一名颔下无须脸庞白净的中年太监,车上还有几名接待的宫女,后面则有二三十个御林军和宫廷侍卫沿途护送。 沈溪见到那极为熟悉的太监,轻轻一叹,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幸好谢韵儿入门晚,没有见过沈明有,不然场面不知道有多尴尬。 “这位夫人,请您上车。”沈明有扭扭捏捏过来,说话阴柔尖锐,手指不自觉掐成兰花状……但他始终不敢看沈溪一眼,目光落在谢韵儿很伤,努力挤出笑容。 “有劳了。” 谢韵儿说了一句,拿着自己的医药箱,在宫女搀扶下上车,随后沈明有跳上马车,一行往皇宫方向而去。 沈溪站在家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心情有几分郁闷…… 一方面是因为谢韵儿,另一方面则是为沈明有。 妻子进宫祸福难料,他心里担心。 曾经好吃懒做的二伯如今却成为身体残缺的阴阳人,他心里更是感慨无比。 沈明有看起来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当初他游手好闲,与沈明文进省城后迷恋花花世界,又岂会被人拐骗到京城做了太监? 不过他也算有些运气,人没死不说,还能留在坤宁宫伺候张皇后,也算是经常能见到皇帝龙颜之人。 只是代价稍微大了些。 沈溪知道,他的二伯母钱氏头年便远赴京城,如今没有丝毫消息,照理说钱氏不可能找到丈夫…… 一个女人没有多少盘缠,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夫,举目无亲,她如何过活? 本来李氏希望沈溪能把钱氏到京城的消息,找机会告诉沈明有,沈溪现在想来,还是别说的好。 沈家人心散了,等老太太去世,沈家估计就会彻底四分五裂,就算如今老太太健在,沈家也不再是一言堂。 各扫门前雪吧。 沈溪没有进院门,一直等在门口,朱山提着个灯笼陪着他,林黛几次出来劝沈溪进去,沈溪都没理会她,林黛只能悻悻然回到她的房间。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云伯匆忙从自己家里赶过来,他刚听说小姐进宫的消息,便过来询问情况。 沈溪道:“云伯不用担心,夫人进宫为皇后诊病,不会有危险。”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宫门是何等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难! 皇后的病治好了一切安好,但若出什么差错,皇帝能不降罪? 就这么等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三更鼓敲响,远处才有马车的影子出现……这次赶车的变成了宫廷侍卫,前后也没有御林军护送,等车子在门前停稳后,沈溪非常紧张,他怕谢韵儿留在宫里暂时回不来。 但很快,谢韵儿出现在马车车厢的帘子后面,在两名宫女搀扶下下车。 “相公。” 谢韵儿脸上满是惊喜,是那种大难逃脱后与心爱之人重逢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趟进宫极为凶险,但为了丈夫和家人,她不得不走这一趟,好在最后平安归来。 沈溪先给侍卫和宫女每人打赏了几十文钱,送走人后,这才看着谢韵儿问道:“怎么样了?” 谢韵儿纤手被沈溪紧紧握着,略微有些羞赧,面色绯红地说道:“病因找着了,皇后身上被毒虫叮咬,在腋窝靠下的部位,极易被人忽视,妾身看……不似普通毒虫,倒好像是被毒针扎伤,妾身……没敢说。” 沈溪大概料到了。 太子和皇后在这两年里相继中毒,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宫里有人要谋害皇室中人……或许弘治皇帝才是这些人下手的主要目标,只是皇帝身边太监和侍卫众多,下手不易,反倒是张皇后和太子,平日生活较为随便,歹人容易接近。 沈溪道:“走,到里面去,你将详细情况与我细说。” “嗯。” 谢韵儿望着沈溪的眸光里水盈盈的,刚才朱山告诉了她前往皇宫后的情况,没想到沈溪在家门外足足等候了她两三个时辰。 进到内院主屋,谢韵儿把详细过程告之,如何进的宫,如何到坤宁宫,如何单独检查皇后的身体,最后找出被扎伤的病处,再如何处理伤口…… “妾身观来,伤口应是在一两日内被人所伤,如今皇后已渐渐苏醒,但神志不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韵儿道,“妾身身份卑微,在做完事情后就自行告退,皇后后续的调养,会有御医负责。” ********** ps:第一更到! 今天继续大爆发,请大家踊跃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天子都要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六一五章 草木皆兵的皇宫(第二更) 朱祐樘自小命运多舛,在万贞儿的阴影下能长大实属不易,可在他当了皇帝后,朝野基本风平浪静,与张皇后结婚到现在,生活还算滋润。 最令朱祐樘痛心疾首的,却是他二儿子和小女儿相继夭折,虽然未致令他断了子嗣香火,但这么多年却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偶尔想起弘治皇帝未尝没有遗憾。 朱祐樘的二儿子是弘治七年生,弘治九年死,因为时间久远,要追查起来费时费力,意义不大。 可朱祐樘的小女儿太康公主朱秀荣却是两年前,也就是弘治十一年九月去世,至今未到两年,而公主在去世时,尚未满两周岁,令皇帝甚为悲恸。 沈溪暂且不知朱秀荣的死因是什么,但料想皇室中人连续几年都有灾祸降身,朱厚照和张皇后多半是为人加害,那朱秀荣被人害死的可能性也很大……公主年幼不知防备,生命力也弱,病逝时没人想过身上是否有伤口。 朱秀荣过世后,皇帝和皇后悲恸万分,再加上妖道李广的事情一闹,久而久之也就过去了。 但如今随着朱厚照和张皇后相继中毒,病情相似,旧事难免重提。 从皇宫内苑开始,甚至可能祸延到朝廷,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谢韵儿进宫一趟,显得有些激动,怎么说也是进了紫禁城,证明谢家家传医术了得,连皇家都会主动来邀请诊病,当初李东阳对谢家的打压根本就是“莫须有”。 可她终归也知晓,她能诊断出皇后中毒,完全是因为沈溪头年曾诊治过太子朱厚照,至于救治方法仍旧是用狗皮膏药拔毒,这个也非谢家人所创。 说到底,她只是替沈溪进宫一趟帮皇后看病,真正的功劳应该属于沈溪。 第二天沈溪不用到东宫进讲,再加上熬了夜,晚起了一些,结果出房门时恰好碰到有人上门礼物…… 礼物是由皇宫送来的,包括名贵的中药材和上好的云锦绸缎等,作为谢韵儿治好张皇后的谢仪。 云锦是贡品,市面上买不到,通常只有功勋大臣家里的命妇才有机会得到皇家御赐,此番谢韵儿得到的缎面尺寸不是很大,不到一匹,算算能做两身华服锦衣。 谢韵儿摸着那细细的缎面,就算对物质没有什么要求的她,也难掩心头的喜悦。 随后,寿宁侯府那边也送来礼物。 外戚的礼物就务实多了,除了绸缎外还有一大箱铜钱。 礼物在院子里摆放好,街坊四邻都过来凑热闹,谢韵儿便让朱山拿了铜钱去给邻里随喜。 谢韵儿本身不是那种张扬之人,但这次她进宫为皇后诊病,功成身退,宫里和寿宁侯府送礼过来相当于主动帮她做宣传,正好为谢家医术正名,同时也为将来谢家药铺开业免费做了个广告…… 看看,连皇帝都认可我们谢家的医术! 沈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便回到书房,下午他还要去西郊校场观看张老五等人练习操炮的进度,如今正是谢家人长脸的时候,他就不主动出去掺和了。 最后谢韵儿带着林黛进来,笑着说道:“相公,妾身想过了,把宫里御赐的云锦裁两身衣裳,我和黛儿各一身,逢年过节的时候穿出来,可好?” 沈溪笑道:“就由韵儿你自己做主吧。” 说到这里,沈溪心想,可千万别让老家的老娘知道,不然周氏会骂这两个儿媳妇没良心,心里没她这个婆婆。 有好东西不想着我,这可是御赐之物,老娘从祖辈几十辈人就没敢想过,有一天能穿上御赐的衣裳。 那个谁,把衣裳借我穿两天…… 按照以前的规矩,沈溪中午时依然去了詹事府一趟,看看东宫讲官的差事是否有变动,结果并未遇到吴宽和梁储等上司,倒是谢迁留下了口信,让他下午去谢府一趟。 沈溪大概想来,谢迁找他商议昨日皇后中毒的事情。 刚到詹事府他就听说,从昨夜开始,宫禁突然变得森严,连去东宫给太子进讲都会被搜身,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至于撷芳殿那边的随从,一律被隔离审查,服侍太子的宫女和太监的住所均被严格搜索,看看是否依然有毒物存在。 这次弘治皇帝是要铁了心要动真格,想找出谁对他妻儿不利,让他断子绝孙。 下午去西郊校场的路上,沈溪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若去年太子生病和如今皇后中毒是人为加害,背后加害的人会是谁,动机何在? 皇权斗争是最有可能的,历朝历代为了争夺皇位,死因不明不白之人不计其数。但以朱祐樘的身份和地位,能跟他抢皇位的那些个兄弟,包括未来嘉靖皇帝的老爹兴王在内,都不成气候……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着有一天能让子孙当上皇帝。 至于宁王那边,因为有谢韵儿曾去江西南昌为老宁王诊病,到如今老宁王还吊着命没死,朱宸濠尚未继承王位,这个未来的野心家尚不至于会在两三年前就开始谋划残害公主和太子。 万贞儿的遗党? 想想都觉得不靠谱,万贞儿本来也没多大的势力,四岁入宫,倚靠的全都是宪宗皇帝对她的爱,况且三个兄弟在她死后都被清算。 在一个皇贵妃死了十几年后,朝廷还有人给她报仇? 就算要报仇,也牵涉不到皇后和太子! 要知道万贞儿是病死的,在万贞儿活着的时候,朱祐樘战战兢兢过日子,对他这个“后母”惧怕至极。 无论如何,如今皇后被人下毒的事一发,皇宫上下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 …… 张老五等三人,在操炮的熟练度上进步明显,才一天时间,他们装弹、加引线、发射已经娴熟无比,这充分说明了这种佛郎机炮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操作相对简单,容易在军中推广和普及。 沈溪亲自观看了张老五发射两炮,正准备走人,兵部那边有人来到校场,居然是兵部尚书马文升和左侍郎熊绣。 熊绣被认为是接替马文升成为将来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于马文升身边跟进跟出,但显然这位忽略了朝廷另一位重要人物,那就是刘大夏。历史上接替马文升为兵部尚书的人正是刘大夏,之后熊绣因此还记恨刘大夏和马文升,甚至联合别人弹劾老上司,所以沈溪对熊绣的印象并不好,这根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但本身来说,熊绣也是年近六十的老臣,在主持武会试时对王陵之有青睐提拔之恩,在面子上,沈溪依然保持了对熊绣的足够尊敬。 “下官见过马尚书,熊侍郎。”沈溪赶紧行礼。 因为马文升和熊绣穿的都是便装,张老五等人不认识,但听说是尚书和侍郎,虽然不知是哪个衙门,但知道这官大得要命,赶紧口称“大人”,跪在地上直磕头。 马文升跟沈溪虽然私下里没什么交情,但见过几次面。 沈溪的名字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几次被提到朝堂上,马文升曾在朝堂上帮沈溪出头力撑过,算是“老交情”。 马文升笑道:“沈谕德也在,正好,一同看看这佛郎机炮的威力……”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道:“马尚书这边请。” 等到了地方,马文升把佛郎机炮上下打量一番,不由摇头:“这佛郎机炮,看似平平无奇。” 沈溪心想可不是,大明朝无论造什么东西,都讲究个头大威武不凡,看起来足够唬人,结果尽造出一些沉重不实用发大铁球的笨重火炮……声音响威力足又如何?在战场上却只能拿来吓人。 沈溪道:“马尚书见过便知。” 为安全计,沈溪想带马文升到远处,结果马文升站着不走。在马文升看来,连炮手这等青壮都不怕危险,自己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怕什么?人到七十古来稀,若命该如此走到哪儿都不安全,绝不避退。 沈溪没辙,马文升不走,他这个下属自然也不能躲得远远的。 一次演示要发射两发炮弹,主要体现佛郎机炮的持续性。 张老五等人知道过来观看的是兵部尚书后,劲头十足,就听“轰”一声,第一炮发出,远处扬起尘烟,紧接着换装子铳,第二炮迅速发出,前后只有一点空暇时间。 待声音平息下来,马文升看向沈溪问道:“为何发射速度会如此快速?” 沈溪解释了一下子铳跟母铳的关系,再讲解一下佛郎机炮对于敌人机动部队的火力压制。 马文升毕竟久经战阵,一听就基本明白其中有什么优缺点。马文升连连点头,心里却纳闷儿:“图样明明是于乔兄进献的,为何沈溪知道的比于乔还要清楚?” 沈溪最后道:“佛郎机炮并非攻城所用,但守城或者两军对垒时,作用明显,而且还可按照比例缩小炮身,操持在手中,正面对敌时可作为军士的手铳使用。” “哦?” 马文升仔细一想,以前大明火器都是前装,非常不便,但若换上这种缩小版的佛郎机炮,甚至在马背上都能使用,就算射程近了点儿,也架不住火力强劲,对鞑靼人的骑兵有很好的杀伤作用。 “好,回头老朽便上书陛下,请求陛下加紧仿制佛郎机炮,不过在此之前,陛下会亲自观览,切不可怠慢。”马文升捋着胡子笑意盈盈。 沈溪恭声领命,先送马文升和熊绣离开,本来他也要离开,但为了表示自己是负责任的人,怎么都得等上官走远后再行离去。 回头再看张老五等人,这会儿都有些飘飘然了。 七卿之一的兵部尚书居然跟他们亲切说话,以后再跟当官的说话便硬气许多。你们官大,大得过兵部尚书?连兵部尚书对我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眼下训练和兵部的初步审查已经通过,安保的事又不用沈溪负责,剩下就是指挥人手把草人立好。 最好是能先摆放好草人后,实战演练一下,但五军都督府那边出工不出力,准备的草人不多……其推脱的借口是,若草人被打散了,可没法在几天时间里再扎出一批来。 如此一来,只能把弘治皇帝的观摩,当成是实战演练来进行。 *********** ps:第二更到! 更新时发现“四十度的诱惑”大大慷慨打赏十万金币,荣登本书盟主宝座,天子向您致敬! 天子感动得痛哭涕零,今天的爆发看来要加速了!啥都不说,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六一六章 不可理喻的皇家(第三更) 谢迁府邸。 沈溪已算得上是谢家的常客,甚至不用请柬,只需报上名号,谢家人就会恭恭敬敬把他迎进门,送到谢迁书房后再给他上杯热茶,然后一切自便。 提前让人到自己家里等等候,也只有谢迁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或许是谢府本身就不常来客人的缘故,府上待客的礼数稍显怠慢,当然也有可能是沈溪的官职太低,不值得谢家人兴师动众。 沈溪越来越觉得,进谢家门跟回自己家差不多。 沈溪在谢家并不止认识谢迁,还有他二儿子和长孙女,谢恒奴养在闺房中很难出来,不过谢丕得知沈溪到来,他把沈溪当作半个先生看待,总要过来接待下。 见礼过后,谢丕坐下来道:“家父请沈先生过来,必为朝中要事,本不该打搅,但……学生有许多学问方面的事想要请教。” 沈溪摇头苦笑。 来谢家除了听从谢迁的吩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兼上了家教的工作……谢丕除了问他心学方面的内容,连平日备考乡试遇到难题也会拿来向沈溪请教。 谢丕所问,主要是以前顺天府、应天府历届乡试的考题,等于是让沈溪来个“考前真题演练”,可沈溪已放下科举有一年多,再面对这些四书题和五经题,往往需要思索好一会儿才能破开题目,然后把自己的思路告之谢丕。 谢丕每每听及都眼前一亮,自叹获益良多。 “咳咳。” 就在谢丕愈发没完没了询问问题时,书房门口传来谢迁清嗓子的声音,沈溪和谢丕赶忙起身行礼。 谢迁把胳肢窝下夹着的公文往茶几上一丢,板起面孔道:“回房去,明年乡试前少出来走动。” 天下严父估计都一个德性,谢迁对儿子的管教非常严,只是他长期不在家,没时间教导儿子。 其实如今谢丕已是生员,成家立室,在家里怎么都该有点儿地位,可在谢迁眼里,儿子始终是个不争气的小子,需要时常提点喝斥才能让其一心向学。 谢丕悻悻离开,等人走没见影了,谢迁才没好气地看着沈溪,道:“你怎么跟老夫的家人如此熟稔?” 谢迁撞到过沈溪跟谢恒奴说话,如今又碰到谢丕向沈溪讨教学问,让谢迁觉得,我这是否属于“引狼入室”?怎么家人跟一个宾客的态度,比对我一家之主还好?平日我回来没见他们谁过来请安呢? 沈溪心想,谁让你重公务而轻家庭,忽略家人的感受呢? “谢阁老请学生前来,所为何事?”沈溪见谢丕好似在生闷气,主动搭话。 谢迁道:“昨日皇后突发恶疾,具体诊断情况,你妻子谢氏回去后对你说了吧?” “嗯。”沈溪点头。 谢迁追问:“如何说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都知道是中毒,而且看样子不是食物中毒和毒虫叮咬,是有人用毒针扎人。 沈溪道:“据说跟太子染病病因类似,乃是为蛇虫鼠蚁所噬。看来宫中要好好清除一下毒物了……” 一语双关,我说得没错啊,就是毒物“噬咬”,如今皇宫还在搜查下毒之“虫”呢,只看您老怎么理解我说的话了。 谢迁问道:“那你可知,是何毒物?” 沈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谢迁带着几分恼火,瞪着沈溪:“你不知,却能救太子和皇后?” 沈溪摇头苦笑:“谢阁老说错了,不是在下所救,而是太医们的功劳,在下不过是进献了膏药为两位贵人拔除体内毒素,或许只能清除一部分,减轻症状,但体内残留之毒,只能靠调理来化解……” 言中之意,我的膏药可不论是什么毒,只要有伤口,就能从伤口把周围的毒素给拔除掉,并非是十拿十稳,也不能连根根除,只是解除部分毒素,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面的调养救治,那是太医的职责,跟我无关。 谢迁微微沉吟,道理虽然是这么讲,可他身负皇命特来询问沈溪具体毒物是什么,若承认沈溪话说靠谱,就没法再继续问下去了。 谢迁冷声道:“谁知道是否你找人下毒……” 沈溪心中一凛……这是好心做坏事啊!你谢迁再怎么不明是非,也不该会想到毒是我下的吧? 沈溪语气转冷,皱着眉头抗议:“谢阁老可不能平白无故冤屈人。” 谢迁道:“不是谁要诚心冤枉你,但此毒,除你之外他人竟无人能解,这已足够引人怀疑,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多得老夫为你斡旋,你才可安然无恙。” 沈溪冷笑不已…… 听你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你咯? 要不是你给我找麻烦,我至于主动送上门,让人怀疑? 朱祐樘可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皇帝,知道好歹,他儿子中毒时,沈溪不过才刚刚考取状元,连进宫门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有心下毒也没那途径。 当群医束手无策,只等皇宫又添新丧时,沈溪挺身而出,成功把人从死亡线上救回,若因此而怪责,那可真是有悖仁义道德! 当皇帝的,也要讲道理。 可人一旦着急,就容易多想。 朱祐樘反复琢磨,为何一个新科状元能拿出膏药来救他的儿子,那些身负皇恩世代为太医之人却不能,大明朝的国医圣手就如此不堪?现如今案子没有任何进展,唯一的突破口反倒落在沈溪身上…… 就算你沈溪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总该知道毒物是什么吧?如此也好追查些。 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 沈溪问道:“如今皇后病情如何?” 谢迁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似在责怪沈溪知情不报,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皇后自有上天庇佑,暂无大碍,不过要调理好,短则月余,长则三五月……” “那皇后近来所接触之人,想必都已拿下了吧?” 谢迁指了指沈溪:“你小子,平日就会装模作样,也不知你这年岁哪里学来这许多迂腐不堪的东西,心里明明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老想隐瞒……你说的没错,坤宁宫、东宫人等,皆被撤换,连同以前公主的侍从也被彻查……翻阅病案,发觉长公主的病情,与皇后、太子的病况相似……” 沈溪心想,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下毒了。 那这案子可就不能小了。 沈溪问道:“那之前宫中可有人,因相似病症而过世?” 要下毒,总要找试验的对象。 若下毒的主使人在宫外,那追查起来难度会大许多。但若下毒之人本身就是内宫中,要找测试毒药剂量的活物,小猫小狗不太可能,宫里也不养这些东西,最有可能就是找宫女或者太监。 连皇后和太子中毒,有太医照顾都险些丧命,更何况是可能被下同样毒的宫女和太监?这些人中毒就一个结果,人肯定莫名其妙就死掉了。 谢迁道:“正在追查中……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一点勘察谳狱的头脑,实属不易。这几天宫中正在严查凶手,你先不用去东宫当差,先把接待使节,以及向陛下演示佛郎机炮的事做好。何时让你进宫进讲,等候老夫通知!” 沈溪知道,这是本着宁枉勿纵的心态,把他当成嫌疑人,连他给太子进讲的资格也一并剥夺,想想都让他心寒不已。 不过总算不是撤职查办! 不就是不用去跟熊孩子讲课吗? 你以为我很爱当太子的老师?天下间学生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皇家的独苗苗,气还不够我受的呢。 …… …… 沈溪回到家中,跟谢韵儿把事大致一说,谢韵儿顿时义愤填膺。 “早知道,妾身不该进宫去,管皇后的死活呢,相公当初献药也是为救人,当皇帝的不能不讲道理吧?” 谢韵儿既为人妇,思维中只有相公的兴衰荣辱……她与沈溪已为一体,相公兴则她兴,相公衰则她也要跟着倒霉。 沈溪叹道:“当权之人,有几个会以公理说话?眼下没查我,已值得庆幸!” 谢韵儿想到李东阳当初对谢家的责难,心里一阵委屈,正是因谢家给人治病得罪权贵,方才改变她的一生,如今余波尚未散去,若因此招惹更大的权贵,而且还是天下间最不好惹的皇家,那真是欲哭无泪。 沈溪道:“皇后转危为安,陛下应该稍感宽慰。长公主已逝,既然查到长公主的病跟下毒有关,跟我就不会有牵连,那时候我仍籍籍无名……就怕这背后下毒之人,仍旧不肯罢手,如今知道靠外伤下毒有膏药拔除,下一步,可能会改变下毒的方式。” 谢韵儿精通医理,当然明白沈溪这番话的意思。 用毒针下毒,不想表露得太明显而被人发觉,下毒剂量通常都不会很大,如此能延长毒发时间,令人无从追查起,另一方面毒素在体内淤积,引发复杂反应,解毒不易。 可问题归根结底便是,下毒剂量太小,达不到预期的效果。现在事情败露,那以后贼人再要下毒,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反正都暴露了,索性加大剂量,或者寻求别的途径,直接行刺都有可能。 谢韵儿带着些许幽怨:“难得相公此时还惦记皇家人的安危。” 沈溪不是想替皇帝一家做什么,而是觉得奇怪,因为历史上对于这次下毒事件,并未有任何记载,要么是不存在,要么是有,但是被历史所埋没了。 既然此事很可能是因他的到来而产生的蝴蝶效应之一,沈溪不希望因此而改变历史进程。 同时,求知心也促使沈溪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力,居然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苑,相继对长公主、太子和皇后下毒,真是为权力斗争的话,杀皇帝不是更有效吗? 可如今却好似都在针对皇帝身边的人。 皇帝只有张皇后一名妻子,不存在情杀…… 但沈溪想了想,似乎未必啊…… ************* ps:第三更到! 天子努力码字,尽量多更!现在月底了,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大家检查下书屋,看看有没有新产生的月票,投给《寒门状元》,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六一七章 校场演炮(第四更) 弘治皇帝是否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历史上存在争议。 最常为人提及的是弘治年间被册封为“夫人”的五位宫人,说是弘治皇帝除了张皇后之外,还册封了五名“夫人”,有人认为这是弘治皇帝的妃嫔。 但有史料证明,其实这五名“夫人”只是皇宫中长久侍奉皇家人的老宫女,而非弘治皇帝私纳的女人。 也有传言说朱厚照并非张皇后亲生。 此事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在《孝宗实录》和《武宗实录》中,都提到一个名叫郑旺的人物,以及弘治十七年轰动一时的案子,郑旺妖言案。 话说弘治四年张皇后诞下长子朱厚照之前,宫中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甚至连文武大臣都不知道张皇后已怀孕。 也就是说,朱厚照是“突然”降生,这很不合情理。 皇帝没有子嗣,大臣成天跟皇帝进谏要广纳后宫,朱祐樘肩膀上的压力很大,若是皇后怀孕,皇家应该慎重对待,广而告之,却没想到提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直到诞下子嗣后,朝廷上下才得知。 从那之后,关于朱厚照不是张皇后亲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当然,这仅仅只是传闻,朱厚照出生不到一年就被册封为太子,宫闱禁地又是是非聚集之地,没人能够确定真伪,本来谣言止于智者,慢慢地也就没人再传了。可是事情却大有蹊跷,几年后即便张皇后生下次子,传言仍旧没有断绝,反倒愈演愈烈。 原因是民间有个叫郑旺的人,此人不过是武成卫一名普通军户,家境贫寒,有个女儿叫郑金莲,在十二岁时辗转被卖到宫中做宫女。 宫女何其多,多郑金莲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奇就奇在郑旺通过一个名叫刘山的太监,经常跟女儿互通一些物品,他把宫外的东西送进去,郑金莲则把宫里的东西让刘山带出来,交给父兄变卖改善生活。 郑旺经常会拿着女儿送出宫来的东西炫耀,吹嘘他女儿其实已得到皇帝恩宠,并且太子也是他女儿生下来的。他所拿到的女儿的物品,都不是平常宫女所能拥有的珍贵之物。 此事很快传到朱祐樘耳中,本来遇到这种事,皇帝应该是杀一儆百,将谣言彻底扼杀,结果朱祐樘闻听此事后竟然无动于衷。 在很多人眼中,分明是皇帝默认了此事。 一直到弘治十七年,也就是在朱祐樘感觉大限将至,即将传位给朱厚照时,他才想到这种传言很可能影响到他儿子皇位的正统,于是命人将郑旺、刘山等人捉拿,制造出闻名天下的“郑旺妖言案”。 事情离奇之处远未结束,弘治皇帝并未让有司衙门审讯郑旺,而是亲自“御审”,一个江湖骗子和一个宫里的老太监,值得他亲自上阵? 愈发让人觉得,这是弘治皇帝怕宫廷有什么秘密泄露出去。 最后的结果是太监刘山被处死,而本来罪责更重的郑旺只是被判了“妖言罪”和“冒认皇亲”两大罪名,给囚禁起来,郑金莲被发配到浣衣局。 在武宗,也就是太子朱厚照继位之后,就把郑旺给放了,还赏赐了他许多宝物。 事情的结局,是正德二年,郑旺继续坚称自己的女儿生下太子,这次他就没能逃过劫数,再次以“妖言罪”被逮捕,然后快刀斩乱麻被判处死罪。 这次郑旺之死,被看作是朱厚照杀人灭口,就算朱厚照不这么做,文武大臣,还有刘瑾也会提醒他这么做。 新皇继位,最重要的就是血脉纯正。 在两代皇帝实录中都提到的人物,除了文武大臣外,这么一个江湖骗子能入册也算是大有造化。 跟沈溪极为熟稔,如今身为翰林院修撰的王瓒,便曾在史书中记录过此事,说是他在司礼监教太监读书时,曾见过有人押着一名宫女到浣衣局,浣衣局的人见到此女皆都肃然,可见此女在宫中地位极高。 后来王瓒才知道此女就是郑金莲。 沈溪心想,眼下的下毒案,是否会跟“郑旺妖言案”有关? “郑旺妖言案”案发,那是四年以后的事情了,而如今关于太子朱厚照的身份,仍旧只是民间传说,若有人觉得,太子不适宜登基,而所谓皇后的子嗣,不过是一个宫女生下来的孽种,而这个宫女所生是否为皇嗣血脉,尚是个未知数。 故此,是否会对欺瞒了天下人的皇后和她的儿女下手? …… …… 既然是悬案,那就是查无实证,轮不到沈溪来操心。 况且,就算他根据后世记载想出案子的诸多疑点又如何?事关皇后和太子清誉,他如何敢对外人言及? 最好还是三缄其口! 而且此案极为神秘,以往宫廷如果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涉案人防止严刑拷问,肯定会有人畏罪自杀,结果却一个都没有。 在案子发生前,通常会有一些征兆,比如说皇后于某日某个时辰突然感觉腋下仿佛被蚊虫叮咬一般,但并未在意,这也没有! 就算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所谓的毒物,有宫女和太监在被打了几十棍后开始互相攀咬,最后查证也是子虚乌有。 沈溪是外臣,案发后甚至不被允许去东宫给太子讲课,这案子算是彻底跟他隔离了。沈溪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谢迁交待下来的差事完成。 兀良哈和佛郎机的使节,目前都没到京城,大约会在八月下旬抵达。 而在八月十九,弘治皇帝会亲自到西郊校场查看佛郎机炮的事,并没有因为皇后重病取消和延后,成为当前沈溪最重要的任务。 十九这天清早,刚开城门沈溪就坐着马车出了城,一路到城西校场进行准备,他得抓紧时间,把所有演示的东西安排好,事无巨细均需他亲力亲为。 把所有草人摆放好,远远一看,还真像几百名冲杀而来的鞑靼士兵,只是这些鞑靼人中间的骑兵少了些,本身扎草马的难度就很大,五军都督府的人只是随便扎了几个出来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就算完事。 把草人、草马准备好后,没有办法再用实弹练炮,因为这些用于演示的草人都是一次性的,用过就会报废。 此后,沈溪开始调整佛郎机炮的射角,这炮威力是大,但若是射偏了覆盖不了目标就没意思了。这个时期的佛郎机炮准头有些差,沈溪定下一些临场应变的方法,务求做到一边发炮,一边调整角度,把整个山坡都覆盖完。 皇帝要出宫,沿途街道按例是要封路戒严,通常会比较麻烦,沈溪料想弘治皇帝到校场时不会太早。 果不其然,快到中午了,宫里第一批人才赶到,却是打前站的御林军和锦衣卫的人马。 午时过去,銮驾和百官一行抵达,这次弘治皇帝带来的人虽不多,却把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主要官员都带来了。 沈溪心想,这要是朝銮驾的方向开上一炮,整个大明朝非乱套不可。 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亲自主持这次观礼仪式,他走到近前询问沈溪:“准备好了吗?” 其实不用问,一目了然。 除了预备好的佛郎机炮,还有二百名精心挑选的官兵,既定的流程,是先开炮,等把山上的草人打得差不多倒下了,士兵再冲上去补枪补刀。 这也是战场上的实战运用! 沈溪点了点头,手上拿着面小旗,这是他特别设计的。 沈溪道:“马尚书,是否可以将令旗交与陛下,由陛下亲自下令?” 马文升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皇帝既然亲自来校场观察火炮发射时的景象,人隔得远远的,没什么参与感,若是让皇帝使用令旗发布指令,决定发炮的时间,皇帝会更有成就感。 看看,这是朕的军队,朕的火炮,朕指哪儿他们打哪儿。 马文升拿着令旗去对朱祐樘说了,等马文升再回来时,脸上带着几分欣喜,显然对沈溪的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沈溪早前已跟士兵打好招呼,皇帝的令旗举起来,是准备,放下就是开炮。 经过两道传令,张老五要做到见令后再发射火炮。 当然,只是第一炮会根据皇帝的旗令行事,后面就不用再停顿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加快发炮速度。 一切准备妥当。 校场是一片三面环山的谷地中,方圆三四里,为了防止皇帝有危险,銮驾和百官的位置距离佛郎机炮约莫一里多地,火炮炮口正对的山坡上,草人分布在半里至一里之间。 銮驾所在处是一个高台,站在超出地面几丈的高台上,皇帝可以看清楚发炮的整个流程。 “陛下,可以开始了。” 马文升再回来时,带回准备就绪的消息。 英国公张懋笑着问道:“马尚书,这里是否会有危险?” 马文升笑着回答:“公爷久经战阵,应该清楚火炮的射程怎样……” 张懋点了点头,其实他觉得草人最远处距离火炮竟然有一里感觉很不靠谱,这佛郎机炮哪里可能有那么远的射程? 草人相对还很分散,以张懋一直以来对火炮的了解,火炮是用来轰击城墙所用,这次演习意义并不大。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谢迁身上,道:“要不还是谢爱卿来吧。” 朱祐樘毕竟没上过战场,这算是他第一次经历“战阵”,手里拿着令旗让他稍微有些紧张。 谢迁笑道:“陛下,马尚书已说明,只需将令旗举起,再放下便可。” 朱祐樘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下,可他又不太确定,将令旗举过头顶,再放下来,问道:“可是这样?” 朱祐樘本来是试探一次,问问是否有错,但在传令兵眼中,这就等同于下令。 军令如山。 第二道令旗和第三道令旗几乎同时落下,随之便听到远处传来“轰”一声巨响,把尚有些心不在焉的朱祐樘吓了一大跳。 所有朝臣的目光落在左前方的山坡上,随着这一炮发出,排列在山坡最前方的几十个草人,已经只有一半立着。 “哇!” 人群中发出一片喧哗,这火炮的威力真有这么大?还是说那些草人掺了假,扎得不牢实,风一吹就散的那种? 就在众人迟疑的瞬间,很快第二声炮响也传来。 “轰!”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声。 这次落点稍微靠后,又是一排草人倒下。 随即便是接连不断的炮击,中间停顿一会儿就是一炮,连续发了十二炮之后,前面终于安静下来。 不过下一刻,英勇的大明官兵,拿着自己的刀枪和盾牌,呼喝着冲杀向山坡上,将山头上零星立着的草人给挑破,成为地上的一堆杂草。 ************* ps:第四更! 本章系为新盟主“四十度的诱惑”大大加更的第一章,谢谢您的慷慨!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四个小时,天子争取再来两到三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一个都不能少哦!(未完待续。) 第六一八章 再来五炮(第五更) 等将士冲上山坡,将象征顺利击溃、消灭对手的旗帜插遍山头,演习即宣告结束。 这次演习可以说大获成功,除了让弘治皇帝见识到到佛郎机炮的巨大威力外,还顺便检阅了大明军队整齐威武的军容军貌! 就算参与此番实战演练的人数有点儿少,但也基本达到沈溪预期。 朱祐樘和文武大臣这边,却还没看太明白…… 怎么就这么结束了? 张懋作为大明朝执掌兵权的大人物,此时心头满是惊骇,赶紧抓住马文升的手问道:“马尚书,前面列了几门炮?” 马文升道:“公爷,不是一目了然吗,只有一门。” 张懋想说,这一门炮如何能做到连续不断地发炮?可刚才一切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容不得半分掺假。 这只能解释为,佛郎机人的火炮威力的确不可小觑。 马文升奏请道:“陛下,请您示下。” 此时的朱祐樘,依然目瞪口呆看着远处的山头,显然尚未从刚才的惊叹中缓过神来,等他神色恢复如常,才好奇地询问:“若山上是蛮夷的士兵,又当如何?” 马文升道:“会如同草人一样彻底灰飞烟灭。” 朱祐樘并不是很确定,又看了看向他献图的谢迁,问道:“谢爱卿,当真如此吗?” 谢迁回去后早就把沈溪的奏本研究透彻,此时他对佛郎机人火炮与大明朝火炮的优劣对比已是了然于胸,面对弘治皇帝的提问,他再也不需如之前在朝堂上那般全靠巧言令色蒙混过关。 “回陛下,佛郎机炮的优点在于轻便,且能于高处发射一里有余,虽无攻城之能,但若遇狄夷铁骑来犯,一炮发射出去,足可覆盖十步方圆,若是数十炮齐发,那便覆盖数百步范围,足可令狄夷有来无回。” 大明朝将士最怕的便是草原的重装铁骑,这可是蒙元起家时横扫欧洲的看家法宝,如果再配合骑射手和轻骑兵,单纯的步兵遇上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也是为何火筛率五万骑兵南下时大明朝不敢迎战的原因,火筛麾下有重装铁骑四千余,弓箭射不透,长矛刺不穿,既然打不破别人的乌龟壳,还是乖乖躲在城里为宜。 朱祐樘听说这佛郎机炮居然能压制重装铁骑,心头一喜,赞道:“好,这火炮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最真诚的赞叹。 听到皇帝说“好”,马文升松了口气,连皇帝都觉得好,还有大学士谢迁的图纸在,那回头大批量生产应该没问题。 朱祐樘问道:“马尚书,前面操作火炮之人……是哪位啊?为何朕看上去有些面熟?” 马文升笑着回答:“回陛下,指挥操炮的乃是詹事府右谕德沈溪。” 听到是沈溪,朱祐樘先是一怔,随即微微蹙眉。 怎么又是沈溪? 翻译天书、驳倒鞑靼人使节、打得佛郎机人俯首称臣有他,教太子读书、编《大明会典》还有他,给太子和皇后治病依然有他,现在连发炮也是他…… 大明朝是不是离了他沈溪就什么都干不了? 本来朱祐樘想对主持发炮之人好好赏赐一下,但细细一想,沈溪这一年里已经升了两回官,再升就要招惹非议了,只能把赏赐的事情暂时放一放。 “传朕谕,今日演炮之人,爵升二等,兵士加官一级。”朱祐樘刻意不说对沈溪的赏赐。 马文升倒记得给沈溪争取一下,问道:“那沈谕德……” 张懋稍微看出一点苗头,打断马文升的话道:“老臣先在这里代三军将士谢过陛下的赏赐。” 谢迁在旁边稍微碰了碰马文升,使了个眼色。 适可而止就好,沈溪那小子的功劳不用我们给他争,他现在升迁得已经够快了,再升这小子就要翘尾巴了! 同样看过这次演炮全过程的寿宁侯张鹤龄此时则有些心烦意乱,风头全被马文升和谢迁抢去了,他站在旁边如同木头人一般。左右看了看,他主动上前请示:“陛下,该还宫了。” 为避免扰民,朱祐樘本来不太想出宫,可到外面走了走,又见到这么振奋人心的事情,此时他又不想走了。 在宫里是安逸,不过许多烦心事却无从开解。 马文升瞪了张鹤龄一眼! 你这家伙,好好做你有前途的外戚不好么?为什么阻碍我跟皇帝提增加军饷和改善军备的事? 不过再一想,此番演练,最重要的是让弘治皇帝明白了改善军备的好处,具体事宜可拿到朝堂上说。 朱祐樘上前几步,走到高台的护栏前,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似乎是贪恋山野景色,根本就没理会张鹤龄。 谢迁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立在弘治皇帝身后,笑着问道:“陛下,要不再看他们放几炮?” 朱祐樘脸色马上现出满意的笑容,回过头,问道:“好……马尚书,这火炮不知是否经得起连续发射?” 马文升还真不太清楚状况,此事他得问过沈溪才行,不过既然弘治皇帝有兴趣,他就算硬着头皮也要说“可以”,反正皇帝没说究竟放几炮,那火炮不会这么凑巧此时一炮就炸膛了吧? 等马文升过去跟沈溪一说,沈溪显得非常为难。 连续发射十二炮已经触及佛郎机炮的极限了,现在炮筒尚未冷却下来,若是再放,大大增加炸膛的风险。 “三炮。”沈溪道。 “不行,最少六炮!”说到这儿,马文升一脸无奈,只能用恳切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知道这可能是弘治皇帝的意思,想了想道:“五炮,若炸了膛,就不单止会让陛下扫兴了……” 马文升眉开眼笑,跟人讨价还价可不是他的风格,不过面对沈溪这么一本正经跟他争,他觉得颇为有趣。 “那好,就五炮吧。” 马文升说完,回去向弘治皇帝复命。 沈溪心里面却在嘀咕……这边已经连续发射十二发炮弹都没有看过瘾,皇帝是多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啊? 君有命臣不得不从,这次再放炮时,沈溪就不敢站在离火炮太近的地方,真要炸了膛,先保住小命要紧。 …… …… “轰!轰!轰!轰!轰!” 连续五炮,让弘治皇帝终于看过瘾了。 銮驾撤离时,沈溪没有眼巴巴过去给皇帝行礼,今天由始至终他都站在第一线,没必要太过刻意。 直到銮驾和百官的队伍离开,才有人过来传达皇帝的赏赐。 爵升两等,官升一级,没沈溪的份儿,因为他不是军职。 沈溪并不太在意,能把差事应付过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张老五等人过来道:“沈大人,我们怎么办?” 放完炮,由始至终就没摸过佛郎机炮的五军都督府的人全都加官进爵,张老五三却不是吃皇粮的官兵,最大功劳的几位似乎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沈溪心想:“或许连皇帝都不知道,能使用这么先进火炮的人,不是他所信任的军中将士,而是我找来的‘临时工’。” “你们先回去,这几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兵部帮你们问问。” 沈溪心说怎么都得去兵部衙门给张老五等人争取一下功劳,顺带问问皇帝的意见如何,转过身,他才想起来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于是从怀里把自己身上带的一两多散碎银子和铜板拿出来,“一点儿小钱,拿去吃酒喝茶吧。” “大人,不能要您的东西。”张老五赶紧回绝。 沈溪道:“叫你拿你拿着便是,这是你们应得的,我想陛下不是有意要亏待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们并非五军都督府的人……” 沈溪把银子留下,与张老五三人一起出了校场,外面朱山驾驶马车一直等候在那儿。 一起返回京城,但沈溪得先去兵部衙门。通报之后,出来一位主事告之马文升和熊绣这会儿正在宫里见驾。 沈溪只好在兵部衙门门口等。 直到黄昏时,才有官轿停在兵部衙门外,马文升从轿子上下来,见到沈溪后略有些诧异。 往里面走时,沈溪把来意说明,马文升笑道:“倒是老朽疏忽了。” 在尚书房坐下来,马文升叫人给沈溪送上杯热茶,然后具体问了一下张老五等人的情况。 当得知张老五曾在泉州之战立下功劳,而且亲自带人杀上贼船时,马文升心头一动,随后听说因为张濂关系而不得不滞留京城时,便释然了。 “如此……让他们到兵部挂职吧,回头安排他们到京卫指挥使司,负责训练兵士。”马文升笑道,“陛下那边已同意,前期仿造二十门佛郎机炮,回头再从泉州将缴获的火炮送到京城来。” 一次才仿造二十门,皇帝也真够抠门的。 沈溪道:“学生以为从泉州送来京城不妥……佛郎机人的火炮,又沉又重,从泉州送到京城山长水远,耗费巨大,不如留给当地卫所,以充实海防,京城这边另行铸造便是。” 马文升一怔,之前弘治皇帝提出来时他没发现有何不妥,但经沈溪提醒才幡然醒悟,为了省那点儿材料和工钱,居然让人从泉州运五六百斤一门的火炮到京城来,未免有劳民伤财之嫌。 马文升点头道:“你先回去,老朽自会跟陛下说。至于仿造火炮,工匠或有不明之处,老朽会让他们去府上相问……” 沈溪心想,不是应该去找献图的谢迁谢大学士吗? 马文升是何等聪明的人?谢迁是文章大家不假,但若要说他对铸造火炮也有研究,那就未免有些扯淡了。经过这几天观察,马文升已经基本能够断定其实献图的人是沈溪,不过是过了道谢迁的手而已。 所以,马文升并不想去劳烦谢迁这样的大忙人,干脆给沈溪派下差事。 沈溪很想说,其实我这边也很忙,还有两个外藩的使节等我迎接,没时间培训工匠。再说我对冶炼钢铁也是门外汉,提供点儿思路可以,具体的铸炮事宜,就需要工匠自行摸索研究了。 有之前工部推诿铸炮的事,马文升对工部的人不太放心,反倒觉得沈溪这少年很值得信任,让沈溪去教工匠,其实是让他去监督造炮。但他显然忘记了,沈溪是翰林官,不能经常往工部和兵部两边走。 沈溪没有点醒马文升,恭敬道:“学生记住了。”嘴上虽然答应,但心里却在想,不登门来求教,休想让我主动去工部。 帮张老五等人争取到军职,沈溪到客栈对张老五一说,张老五惊喜之后马上给沈溪磕头道谢。 张老五老大不小了,家里有寡母、妻子,以后想在京城过日子就要有个正经的营生做,终究跟着宋小城去车马帮打打杀杀抢夺地盘让他拉不下脸,以前是当差的,现在却跟着一群社会混混当“贼”,让他觉得没脸做人。 可现在不同了,以后当兵,比当差更有前途……谁叫这大明朝,会发射佛郎机炮的人眼下就我一个呢? ************ ps:第五更到! 本章是为新盟主“四十度的诱惑”大大加更的第二章,另外今天几个站加起来已经有近七十人打赏,谢谢大家鼎力支持! 天子继续求一切支持!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六一九章 我介意(第六更,谢新盟主) 被暂时剥夺东宫进讲的资格,沈溪突然发觉自己成为大明官场最悠闲的人。 以前总是想方设法偷懒,让自己更轻省些,可突然间什么事都不用他做,一时间还有点儿不太适应,他甚至希望佛郎机和兀良哈的使节能早点儿到京城。 但若说去监督铸造火炮这种又脏又累的差事,打死沈溪都不会主动,兵部尚书亲自交待的又如何,谁爱去谁去。 在家里清闲两日,沈溪唯一的公事便是去詹事府开会。 虽然暂时不用去东宫给太子上课,但詹事府的例会还是必须要出席的,没停职没罚俸,连“东宫讲官”的身份还挂在头上,除此之外,沈溪尚是右春坊右谕德,翰林院修撰,挂的官职很多,属于正儿八经的大明在籍官员。 但他这个“东宫讲官”平日除了给太子上课也真没什么事情,毕竟“东宫讲官”的责任大于一切。 这次例会,重点是关于太子的学业。 弘治皇帝对八月十四的考核还算满意,下一步就是教会太子做文章,写诰表。 至于批阅奏本这种事,以朱厚照的年岁尚不适合接触。 从启蒙读书到开始写作文,在这年头已等于是小学升初中,讲官还是原来那一批,只是把原来教课的内容稍微更改了一下。 沈溪坐在旁边听了听,这次变动好像没他什么事。他负责的内容仍旧是《二十一史》,这在那些老学究看来,相对较为简单,史书记载什么教什么,管他历史有没有错误,不要掺杂个人情感在里面,把历史人物和发展脉络告诉太子,具体让太子自己理解,这就算是尽了职责。 至于《四书》和《五经》,在老学究们眼里可就至关重要了,这可是圣人之言,能从中学到绝顶的学问,要把圣人的每句话拿来仔细琢磨,以后写文章也要靠圣人的理论来支撑。前有孔孟,后有朱子,这几位的学问见识足够学习研究一辈子了。 在沈溪看来,这种思想真是愚不可及! 对普通人来说,历史不重要,居家过日子压根儿就用不上。对于那些学子来说,只要把历史策问部分学好就可以了,最重要的还是把八股文章做好以应付科举考试。可对于储君来说,历史却是最重要的内容,当了皇帝,要以史为鉴,可以提防犯许多错误。 沈溪发觉新的教学大纲跟他之前的教学理念没什么冲突,这会议对他而言最多只是传达领会一下弘治皇帝的指导性纲领,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于是开起了小差,侧过脑袋,看看窗外漫天飞舞的落叶,又或者把手上的毛笔转一转,打个哈欠走个神,很快就把例会给熬了过去。 从詹事府出来,沈溪乘坐马车去自家商铺那边转了转,经过几天准备后,“狗皮膏药店”要开张了。 不卖药材,也不为人出诊,就只是卖狗皮膏药,而且事前没有大肆宣传,只靠患者的口碑效应。 把膏药的具体作用贴在门板上,看得懂的自己看,看不懂的问别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们不加价也谢绝砍价,交多少钱买几贴膏药一清二楚,你不愿买请转身出门向右,恕不招待,我们并不指望卖膏药这几文钱过日子。 当沈溪把他这些经营理念说出来时,谢韵儿脸上就只剩下苦笑了……天下间还有这么做生意的,岂不是把客人往门外赶? 沈溪没解释太多,只是说,先试着经营一下,时间初步定为一年,若是一年后狗皮膏药卖得不好,那就把铺子关了,再把店面租出去。 沈溪是一家之主,谢韵儿尽管不赞同,也只好认了,谁叫自己的相公做事特立独行,这辈子就没经历过失败呢? 谢韵儿心想:“相公太过自负,我要让他吃点儿亏,让他明白凡事不会总是一帆风顺,这样才好。” 打定主意,谢韵儿也不在在乎那点儿成本。 本来就没多少成本可言,膏药是好东西,不是论斤两称,而是按贴,一贴膏药一共才用那么点药,药材本身不是很名贵,店面是自家的,店铺掌柜是云伯,打下手的是朱山和秀儿……三人中,一个是医药世家谢家的老人,另外两个也曾在陆氏药铺干过,就算朱山经验浅一些,还有秀儿教她不是? 连准备工作都很轻省,铺子里不用堆放太多药材,货架上不用摆除了膏药以外的任何东西,最后甚至连黄道吉日也不找,八月二十三这天就匆匆忙忙开张营业。 虽说一切从简,可最基本的开业仪式还是要有的,放放鞭炮图个喜气,让街里街坊知道我谢家医馆又重新开业了,就是跟以前的经营模式不太一样……以前主要看病顺带卖药,体现的是高超的医术,现在我们只卖狗皮膏药,至于这东西好不好使,你们敢不敢用,我们一概不管。 谢韵儿进宫给皇后娘娘诊病的事情这段时间已经在街坊间传开了,听说谢氏医馆恢复营业,街坊们都过来凑热闹,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把皇后娘娘的命给救回来? 一堆人蜂拥进入店铺,却发现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云伯站在柜台后,紧闭着嘴巴,指了指旁边写着字的牌子,意思明显:“我不说话,你们自便!” 街坊们站在厅堂里,议论纷纷,到底没多少人识字,有人询问:“上面写的什么?” “二十文钱一贴,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哗!” 等人把牌子上的字读出来,人堆里一阵哗然,天下间这么做生意的也没谁了,做买卖的谁不是对顾客跟求大爷一样,就算你不靠这生意吃饭,那也不该对我们这些来捧场的人这么无礼啊! 有人义愤填膺,转身就走,有人不屑一顾,退出去簇在门口看热闹,更多的街坊过来恭喜后便礼貌告辞,最后只有一两个人,觉得这膏药可能对自己有点儿作用,就买了一两贴回去。 这些,都落在后堂门帘后的谢韵儿眼中。 “相公可真自在,这么下去,别人不但不会来买咱的膏药,可能还要戳咱的脊梁骨。”谢韵儿说是要给沈溪一点失败的教训,可事到临头,她后悔了。 这分明是在砸自家招牌啊! 谢韵儿气呼呼坐下,手里拿着手帕,就算是深秋时节她依然在擦汗,这几天忙着开狗皮膏药店,她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好久都没这么奔波,她本就是细胳膊细腿儿,跟沈溪这么久,小日子顺心如意,养尊处优后人也有些慵懒。 “做生意嘛,有赚有亏,就算想盈利也不能急于一时。”沈溪笑着安慰,“今天不卖出去几贴膏药?哈,走吧,我们一起出去逛逛街如何?” 谢韵儿又急又气:“相公呀……” 沈溪道:“怎么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早知道就不答应相公开什么药铺了,真是给自己找气受……我本以为相公是疼妾身,现在倒好……分明是相公有意给妾身出难题。” 沈溪笑道:“有些事,需要时间去证明。小山,走了,跟老爷和夫人出去逛逛街……” 谢韵儿看着沈溪,有些不太明白,自家相公真的闲到这程度?没事要陪着自己去街上瞎逛游? 谢韵儿道:“妾身已为人妇,出去走,不太好吧?” 沈溪随口道:“那就乘马车去西郊外的香山,欣赏漫山的红叶,当作踏秋吧。” 谢韵儿“噗哧”一声,忍俊不禁:“相公才学那么好,却总是说浑话,只听说踏春的,何来踏秋一说?” “语言就是为了能让人听懂,你懂我也懂,说说有何妨?”沈溪瞪了朱山一眼,“还杵着干嘛,赶马车去!” 本来谢韵儿想在药铺看看膏药的销售情况,但看样子第一天生意不会好到哪儿去,在沈溪坚持下,她随沈溪一起出了药铺,可还没等她上马车,迎面过来一人,谢韵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小山,赶车送我回家。”谢韵儿脸色冷峻。 “哦。” 朱山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夫人有吩咐,她不能违背。 而对面那人,已经往马车快速而来,似乎是想抓住谢韵儿的手,不过没等人冲到谢韵儿身边,已被沈溪拦住。 正是许久没见的洪浊。 “谢家妹子!” 洪浊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被沈溪拖拽着,仍旧不肯死心,蹬着腿想要过去追赶,但那边马车已经启动,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洪浊就算当了军职,仍旧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以他成年人的体魄,连沈溪这样的少年郎都能轻松将他制服。 沈溪见洪浊这死皮赖脸的模样,真想把他推倒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真他娘的膈应人! “沈兄弟,你为何要拦着我……谢家妹子到了京城,你怎不找人知会我?”洪浊见追赶不得,只好扶住沈溪的胳膊,一脸紧张,“若非今日我听闻原来的谢氏医馆重新开张,过来看看,恐怕要错过……” 沈溪又一次强调:“洪公子,旧事莫要重提才好……如今你已为人夫,她也嫁人了,你们之间再无瓜葛……你这是要诚心要让别人家宅不宁吗?” ************* ps:第六更到! 本章是为新盟主“四十度的诱惑”大大加更的第三章! 天子努力码字了,可是速度就是提不起来,泪如雨下!状态这东西,真不是说有就有的,天子只能努力再努力! 为表达对大家的感激之情,天子会加班加点再码一章,大家不用特意等,看这速度,下章更新估计会到凌晨一点左右了,大家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 拼命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二〇章 有后(第七更,谢书友) 沈溪一直把洪浊当半个朋友看待,也看得出洪浊对谢韵儿的痴情。 洪浊当初千里迢迢去汀州找谢韵儿私奔,平常的世家公子可没有这等魄力。就连京城两次见面,沈溪都没好意思把事情揭破,正是因为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些愧对洪浊。 可现在看来,洪浊对谢韵儿的痴恋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自家的妻子被别人这么惦记着,沈溪心里那道邪火也上来了。 洪浊一脸天真的模样,忙不迭地道:“不会的,谢家妹子不会介意的。” “啪!” 沈溪挥起手掌,一巴掌抽在洪浊脸上,面对洪浊诧异的目光,沈溪冷冷一笑,道,“可是我介意!” 洪浊瞬间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半晌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家仆赶紧过来搀扶,冲着沈溪怒目而视,质问道:“你为何打我家少爷?” 洪浊此时反倒制止下人对沈溪的无礼,摆摆手道:“你别管,沈兄弟与我乃是故交,他这是想把我打醒……我清醒得很。” “啪!” 又一巴掌甩了出去,这次洪浊被打得踉踉跄跄,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 沈溪冷声道:“洪公子不是说自己清醒吗,那就该明白现如今你的身份和处境,你已为人父,却整日惦记别人家的妻子,这乃是君子所为吗?” 洪浊急着争辩:“她不是别人家的……” 沈溪道:“就算你再不想承认,她始终嫁人了,而且她所嫁之人,不才正是在下。你要让我家宅不宁,我打你是道理,跟你解释清楚是人情……以后你我之间不再有交情,若临我家门,一律棍棒伺候。洪公子,以后请你自重!” 洪浊听得云里雾里。 谢家妹子到了京城,没跟我打一声招呼,连沈兄弟也没通知我,我现在要找她重叙旧情,可沈兄弟居然说……是他娶了我那可怜的谢家妹子? 洪浊赶紧道:“沈兄弟,你说当年谢家妹子嫁人,我信了你,莫不是她被夫家所休,无处可去,所以你才……” 真是不盼人点好啊,就不能说好聚好散? 这洪浊,充其量跟谢韵儿有过婚约,谢韵儿在家境败落前,甚至没见过洪浊的面,能有什么感情基础?连前男友都算不上! 你却死皮赖脸以为谢韵儿非你不嫁,若谢韵儿真对你有意思,当初在汀州府城时就不会对你那么绝情了! 沈溪道:“不瞒洪公子,在下于戊午年进省城福州考乡试之前,已娶她为妻,她与我乃是糟糠之妻。你可明白?” 沈溪故意把成婚时间说出来,其实是想告诉洪浊,我跟谢韵儿成婚已久,她不是为了贪图我状元的身份才嫁进门来,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跟你大不一样! 可这些话在洪浊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沈兄弟如今的年岁……两年前……” 沈溪听了恼火不已,我是少年郎怎么了? 我能保护她、给她幸福! 以为跟你这个面瓜一样,整个一风吹就倒的文弱书生,哪里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和气概? 沈溪道:“如今她已怀有我骨肉,洪公子,请回吧!” 迫于无奈,沈溪只能使出一记绝杀的招数,就说谢韵儿已怀孕……你再厚颜无耻,不会连有相公、有孩子的女人也惦记吧? 果然,洪浊听到这话,朗朗乾坤,又是置身于繁华的大街上,竟然当着过往行人的面,软瘫在地。 不堪一击! 洪浊这副熊样,顿时让沈溪觉得……谢韵儿当初没选你是对的,简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少爷,少爷……我们回府吧!” 洪家家仆看到这一幕,分外心疼。 自家少爷最近好歹振奋起来,如今有了官身,洪家也有后了,家里一派欣欣向荣,怎么突然间少爷又跟以前一样萎靡不振了? 家仆想要上前扶洪浊起来,可洪浊整个人已经完全傻住了,脸上的眼泪“哗哗”往下流,那伤心与绝望,怎么看都是发自肺腑。 此时连沈溪也觉得一阵不忍…… 自己这一刀是不是扎得太狠了? 但转念一想,不狠一点,你能认清楚现状? 能死心? 我还嫌这刀没直插你心脏呢! 洪浊在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下,被家仆扶到停靠在大街一侧的马车里,沈溪目送马车走远,才收回目光。 要说洪浊这人,心眼儿不坏…… 可惜是个情种,一辈子好似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眼睛里除了谢韵儿外再没别人。又或者说,洪浊的占有欲比较强吧,以前最美好的东西,如今拱手让人,还是他一向信赖的好兄弟,就算沈溪和谢韵儿是真爱,他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沈溪知道,以后跟洪浊再见面,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随着洪浊离开,沈溪心里又想到谢韵儿。 刚才见谢韵儿的模样,好似对洪浊造访挺介意的,这让他心里稍微有些不好受,若谢韵儿能坦然面对,或许那才表示谢韵儿心里真的放下了。 不过想想,洪浊以前确实是谢韵儿的未婚夫,谢韵儿又是出了名的耿直和重责任,契约在身的话定然履行不误,不然也不会假戏真做,跟他把假结婚变成真的姻缘。 男人涉及到感情问题时,都会失去最基本的信任,会怀疑身边的另一半,或许正是因为心里太过在意吧。 关心则乱! 这头生意沈溪是顾不上了,有云伯和秀儿在里面打点,零星几个进去看热闹的客人压根儿就用不着招待,他决定还是回家看看谢韵儿的情况。 回到家,刚进大门就见到朱山坐在井沿边吃白面馒头,见到沈溪,她赶紧把盛放馒头的盘子藏到身后。 “吃你的。”沈溪抓到朱山偷吃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并不介意家里多这么个能干活的蛀虫,“夫人呢?” “夫人在房里呢。”朱山憨厚地回答道。 沈溪点了点头,直接往内院走去,他本以为谢韵儿心情不好,可能会把她自己锁到房里,可门轻轻一推就打开了,谢韵儿侧过头,手上拿着狗皮膏药的药方,似乎之前正在揣摩。 “相公这就回来了?” 谢韵儿语气中带着些许小脾气,沈溪觉得,你不会认为洪浊是我邀请过去参加医馆开业仪式的吧? 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沈溪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想过会碰到洪公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沈溪先把话挑明,不是我请洪浊去的,鬼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而且我把他当作情敌,不算朋友。 谢韵儿脸色一缓,估计是发现误会了沈溪,有些不太好意思,却依然问道:“相公之前见过他?” “确实见过,但我没对他说你我之事,他尚不知你已嫁入沈家门。”沈溪道,“他如今已成婚生子,我对他说过,有些事该放下就得放下,可他怎么都不听……” 谢韵儿气呼呼地道:“那相公之前为何不对他言明呢?” 沈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谢韵儿又嘟起了嘴,“连妾身,相公都瞒着。” 沈溪来了脾气,语气不善:“我是你相公,别人惦记我妻子,我心里能好受?刚才我直接抽了他两巴掌,告诉他所有真相,并警告他若以后再来纠缠你,我把他的腿打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知书达理贤惠能干的你吗?” 谢韵儿听到这话,本以为沈溪是在撒气,但听到后面对自己的赞美,终于明白沈溪生气是装出来的,不由抿嘴一笑。 沈溪呵呵笑道:“笑笑就对了,有些事……就怕说不清楚,以前我总爱胡思乱想,却又想对你保持足够的尊重,所以才没跟你说及过。”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难道妾身平日所为,让相公觉得妾身是个不守妇道的妻子吗?” 沈溪当然相信谢韵儿的人品,就是因为太相信,才会怀疑。 谢韵儿平日对他千依百顺,什么都做得太好了,谁知道是不是谢韵儿心里有愧,想通过别的方式来补偿? 沈溪自嘲地想:“我就算胸有千军万马,也猜不透女人心哪!” 谢韵儿又道:“妾身当初跟他,不过是父母的一纸婚约,这人没一点担当,他们洪家毕竟是勋贵家族,当初结成婚书,也对我谢家百般挑剔,认为是我高攀。谢家落难时,没见他家施加援手,我心里便对他们洪家充满了怨恨。相公若因此怀疑妾身的话,实在冤枉死妾身了。” 沈溪笑道:“我没冤枉你啊。” “还说没有,若相公不介意的话,何至于到今天才把事情言明?若是碰不到他,或许此事一辈子就会成为相公跟妾身之间的隔阂,亏妾身还想好好相夫教子……” 说到这儿,谢韵儿娇颜上涌现一抹红霞,螓首微颔,显然她话里有别的意味。 沈溪愣了愣,道:“莫不是你……” “嗯。” 谢韵儿点头,“妾身这些天总觉得不适,本以为是过于操劳所致。医者不能自医,妾身心里无法确定,回来时找人诊过脉,应该是确定无疑了……” 这一刻,沈溪想的不是我终于有后了,而是把谢韵儿拉过来坐在他膝上,他自己也要亲自过下脉。 “这么大的事,怎不跟我说,反倒去找别人?”沈溪埋怨道,手指搭在了谢韵儿的皓腕上。 谢韵儿委屈地道:“这不是怕相公空欢喜一场吗。” 沈溪仔细诊断一下,确实是滑脉,谢韵儿近来胃口不错,不像是别的什么原因,等仔细问过月事方面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他真的是要在这世界上扎根了。 “相公不高兴吗?”谢韵儿看着神色有些迷惘的沈溪,好奇地问道。 沈溪脸上并未露出她所想象的惊喜,只是带着温柔和熙的笑容:“高兴,只是心中从未想过这一天,有些始料不及吧。没想到我小小年岁,居然要当爹了……” ************ ps:第七更到! 写完这章天子已经精疲力尽,状态这东西虚无缥缈但确实存在,现在天子写七章和以前写十多章一样累!大家能想象一天坐在电脑前码字十六七个小时的模样吗?现在天子就是如此,现在感觉身体快散架了! 临睡前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六二一章 海盗归来 虽说家里对谢韵儿和林黛都多有期待,希望她们能早日为沈溪开枝散叶,让沈溪立业之后事业进步,但很显然,沈溪并没有做好当爹的准备。 沈溪的心理年龄的确是够了,可从身体和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他如今的年岁并不太适合生儿育女。 古代孩子的生存率普遍不高,除了医疗、卫生条件和营养方面全方位落后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人成婚相对较早。 在大明朝,男子和女子在十四五岁当爹当娘的比比皆是,头一胎普遍瘦弱,死胎的可能性很高,就算诞下来也是病秧子活不到成年。 两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少女,很难保证下一代的健康。 好在谢韵儿成了年,二十二岁怀上第一胎不早也不晚,沈溪就怕回头因为他自个儿身体不成熟而令孩子夭折,那会给谢韵儿乃至老爹老娘带来巨大的打击。 不管怎么说,这年头可没有怀了孩子后打掉的道理,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躲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他怀的孩子,就算知道可能会夭折,也要生出来,谁叫这年头孩子普遍生存率不高呢? 不能因噎废食! 皇帝死儿子和女儿后还在努力造人呢,做臣子的也不能落后太多! 沈溪和谢韵儿都是懂医的,家里生活条件也好,营养跟得上,就不信不能把孩子养活。 “韵儿,你从今天开始就别辛勤劳作了,安心在家养胎,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插手,交给云伯他们就可以了。让红儿和绿儿照顾你的起居,为夫若公事繁忙不能回来,可以让她们陪你过夜……” 在古代,大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嫁人,都会有丫鬟陪嫁,除了作为婢女和贴心人说说话之外,也是因大户人家是非多,相公不回时,丫鬟可以陪小姐睡觉。 古人已意识到怀孕的女人容易焦虑,尤其是豪门大户的女人,丈夫久不归的事时有发生,必须要找人作陪,才不至于产前抑郁。 沈溪毕竟还有林黛,不可能每天都跟谢韵儿睡在一张床上,他就想让红儿和绿儿来作为谢韵儿的贴身丫鬟。 “相公过虑了,要妾身跟丫鬟睡……不太习惯呢。”说着,谢韵儿用幽怨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想的可真多,现在我才刚怀孕,你就想着跟黛儿你情我浓,把我晾在一边。 沈溪叹道:“由着你吧,不过若你心中郁结,只管来找我,我尽量每天晚上都过来。” 谢韵儿嗔骂道:“妾身才不会打搅相公的好事呢。” 沈溪笑了笑,若他真的在跟林黛做什么事情时,谢韵儿突然在外面敲门,那实在是足够尴尬。 就好似他跟谢韵儿的关系被林黛撞破时一样,能把人吓出心理毛病来。 坏事之后跟着好事,那头刚把洪浊的问题处理掉,这头就获悉自己真的快当爹了,眼下需要注意的是谢韵儿安胎的事情。 女人第一胎最是麻烦,只有第一胎顺利了,后面才会子嗣不断,发生难产在第一胎的概率最高……这年头可没有剖腹产,真出了问题,很可能一尸两命。 古代女人因为难产而死的病例比比皆是,上到皇后,下到平民妇人,皆不能幸免。 安胎的事情,相对来说就要容易许多,重点是别让谢韵儿太过劳累,给她多看一点医书或者说本,保持夫妻关系和谐,让她心境开朗就好。 …… …… 沈溪把谢韵儿怀孕的消息,写信传回汀州。 信送走后,沈溪正琢磨是不是出城走走,找个农户固定提供新鲜牛奶,就收到汀州那边的来信,却是惠娘病了。 沈溪本来尚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郁闷。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初见惠娘时那份心灵上的悸动,这些年来,与惠娘亲密合作,更是培养出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感。虽然这两年他想把这份感情转移到林黛和谢韵儿身上,却始终做不到。 因为福建距离京城太远,沈溪帮不上什么忙,信笺一来一回近四个月,惠娘不管生什么病都来不及了,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惠娘得的是什么病。 皇宫内苑那边,对于沈溪复课的事仍旧没有消息,倒是佛郎机使节于九月二十五抵达京城。 佛郎机人这次来可以说是“诚意十足”,大大小小的箱子带了上百口,路上行程一再耽搁,在沈溪把阿尔梅达等人绑到京城快四个月后,佛郎机人才凑足赎人的银钱过来。 在佛郎机人想来,这大明朝的官员实在太贪婪了。 以前我们送给你们那么多银币、金币,现在把我们的人给“绑架”了跟我们讨要赎金,沿途一路上还要不断遭受你们官员的敲诈……是不是你们的皇帝也是这个德性,让我们称臣后以便让我们每年都纳贡? 休想! 我们把人赎走,先返回葡萄牙,等再来大明时,绝对会带来大批战船,还有无数的火铳和火炮,到时候我们再讨回公道! 当然,如果凑不够战船和火铳、火炮,我们就不来了。 虽是谢迁安排沈溪去接待,但具体的迎接事宜却不用他操心,只是到了收“贡品”的时候,需要他出面衔接一下,在两国“友好邦交纳贡协议”上署名凑个数便可。 佛郎机人很务实,他们的人因为战败被大明朝俘虏,必须得把人给赎回去,因为这些人中包括伊莎贝拉女王任命的舰队总督阿尔梅达,若他们不能把阿尔梅达赎回去,回去也要被绞死。 如果不能回国,就只能在外面流浪当海盗,从官军变成流寇,这在佛郎机人眼中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抵达京城后的第一件事,是要赶紧求证一下阿尔梅达的死活,只有在见到阿尔梅达平安无事后,才会展开下一步的谈判。 …… …… “不可理喻,来我大明进贡,竟如此无礼!” 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弘治皇帝钦命派遣与佛郎机人接洽谈判事宜的礼部尚书傅瀚,此时沈溪作为副使就站在傅瀚身后。 除了最开始沈溪上去跟傅瀚行礼打招呼,傅瀚就再没理会过沈溪,或许在这位尚书眼中,沈溪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沈溪也在打量这位新任的礼部尚书。 《明史》中说他主导了去年里那场轰动朝野的会试鬻题案,沈溪不知真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傅瀚是这次鬻题案的既得利益者,正因为程敏政被拉下马,傅瀚才接替徐琼做了礼部尚书,本来德高望重的程敏政是不二人选。 但从朝廷一向的口碑和人品上来说,傅瀚还是可以的。 礼部会试鬻题案已过去,沈溪不想细究,因为这案子本身便是悬案,就算有人牵扯进去,那也是因势利导,很多原因夹杂在一块儿,不是说谁想陷害程敏政,程敏政就会落得身败名裂悲惨死去的田地。 连程敏政的死,纯属巧合,看看受刑更严重的徐经和唐伯虎,人家现在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这天是九月二十七,同时也是沈溪作为副使,第一次与佛郎机人使节谈判的日子。现场人中,只有他有过跟佛郎机人讨价还价的经历,可惜他不是正使,轮不到他说话。 阿尔梅达作为“正使”,其实属于阶下囚,他的意见不为大明朝廷采纳,反倒是后续来的人,才是大明朝看重的。 按照皇帝的要求,这次谈判要做到让佛郎机人承认大明朝****上国的身份,永世修好,至于纳贡只是象征性的,因为大明朝一向对这些“藩属国”慷慨大度,人家进贡一块羊皮,就会赐给人家一匹绸缎。 可惜佛郎机人不知道大明朝廷原来如此好说话,这些个佛郎机人打定主要是要来跟大明朝讨价还价,争取少付一点赎金。 既然佛郎机人是来“纳贡”的,就属于小国寡民,没有让****上国使节等待的道理,所以先让佛郎机使节去会同馆的宴客厅,而傅瀚则带着大明的谈判代表在隔壁房间里等候。可是沈溪环视周边,这间屋子里连个座位都没有,还不如早一点儿谈判呢。 沈溪站了大约一个时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心想,闹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样做什么?本来佛郎机人对大明还有所忌惮,若他们听说大明的官员为了顾全脸面闹出这种笑话,肯定会在心里鄙夷不已。 但沈溪只是副使,没有说话的资格。跟他一起参加这次谈判的还有六名副使,他的官品虽然不是最低,但却只是负责记录会谈内容的两名官员中的一个……总不能让尚书、侍郎和少卿们去干记录的活吧? 或许就连弘治皇帝都没想过,佛郎机人为何要特别提出让沈溪来参加这次会谈。 沈溪拿着纸笔,跟在傅瀚身后,终于抵达谈判会场。 虽然说是会场,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客厅,长条桌子两边摆着椅子,佛郎机人个头不矮,身上穿着厚重的军服,不过却没有佩刀。 见到大明朝廷的人来了,佛郎机人俱都站起身来迎接,非常整齐,这阵势傅瀚看了有几分发怵。 以为自己的火炮厉害,就跑我大明朝来耀武扬威? 在傅瀚心目中,对佛郎机人的最大印象,还要数几日前在校场上见到的那些威力强横的佛郎机火炮。 一门火炮操作好了就能压制上百名士兵,他心里在想,到底泉州之役花了多大代价,才把拥有几十门火炮的佛郎机人给打败。 在傅瀚心中,佛郎机人或者比鞑靼人更居心不良。 “请坐!”傅瀚说了一句,在主位上先行坐下,但他很快发现佛郎机人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向他。这是他才意识到,这些人听不懂他说的话。 傅瀚正在想怎么交流的问题时,长条桌左手边的六名副使坐了下去,几个佛郎机人相互看了一眼,均齐整地坐下,仍旧身姿笔直,一看就是军人的做派。 沈溪这个时候心里在想,大明朝军队纪律涣散,沿海地区的驻军就跟海盗一样,而劫掠四方的佛郎机海盗却更像个军人。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依然会爆发,但由于整个人处于疲劳状态,天子自己也不知道能爆几章,大家喜欢就投票支持吧! 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二二章 谁是正使? “这个……”傅瀚没有跟外邦人打交道的经验,本来以他礼部尚书的身份,不至于亲自来见佛郎机使节。 但这次是佛郎机国第一次向大明朝进贡,据说带的贡品非常多,弘治皇帝为了让佛郎机人感受到大明王朝的诚意,于是派傅瀚主持邦交事宜。 “可否将贡品礼单拿来一观?”傅瀚表现出****上国大臣的气度。 佛郎机人不懂大明语言,此时的四夷馆也没有专门的佛郎机翻译,仍旧需要靠两次翻译,才能让彼此听懂。 与之前全靠马刺加翻译不同,这次大明朝还从四夷馆把马刺加和暹罗的翻译一并找了过来,不过这几人有滥竽充数的嫌疑,结结巴巴讨论好一会儿才相互通传。 翻译过后,那边佛郎机人说的话转译过来:“尚书大人,佛郎机人说……他们交的不是贡品,是赎人的赎金,请朝廷遵照之前的约定,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混账!” 傅瀚猛地拍了一把茶几,一脸愤怒,“告诉这些番邦人,可别欺人太甚!” 要不是傅瀚这一拍,那几个佛郎机人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傅瀚这个正使身上,因为他们正打量拿着根奇怪棍子写写画画的沈溪,以为沈溪在谋划什么要命的东西。 为首那名佛郎机人看了傅瀚一眼,突然说了句,马刺加的翻译一听脸色就变了。 傅瀚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了……快说,他说了什么?反了他了,敢在大明的地界对我等无礼!” 旁边的人赶紧劝傅瀚消消气,等傅瀚坐下来,四夷馆的翻译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尚书大人,那些番邦人问,您是谁……” 傅瀚一听非常恼火,感情刚才我让人对你们引介,白费力气了,是吧? “告诉他们,我是谁!” 沈溪拿着笔,不知该不该记这一段。 或许是这些佛郎机人的傲慢把傅大尚书给惹恼了,傅瀚领皇命而来,却不知道如何跟番邦使节相处,大呼小叫别人还以为谈判破裂了。 沈溪正想着事情,一抬头,对面一群佛郎机人齐刷刷看着他,心中一凛,赶紧又把头低下去。 在这里抢礼部尚书的风头,那是很不理智的行为……沈溪是翰林官,将来很可能在傅瀚手底下做事。 不过,先看你傅大尚书能不能活到我进礼部那一天吧,瞧你一大把年纪估计也没几年好活,即便没死估计到时候也致仕了。 你这年岁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等傅瀚把气理顺了,坐下来重新进入谈判流程。 可佛郎机人就认准死理,我们是来交赎金赎人的,可以拿出一部分来作为贡品,但一码归一码,先把人放了再说。 就这样,谈判陷入僵局。 “尚书大人,要不您看看……今日会面暂且结束?”鸿胪寺少卿李鐩请示道。 傅瀚是要面子的人,皇帝派他堂堂七卿之一的礼部尚书来接待佛郎机使节,分明是大材小用,可要是他不能把差事顺利完成,那就说明他的能力与目前的官职严重不符,说不一定会引起弘治皇帝的不满,下旨喝斥,到时候丢人丢到爪哇国去了。 “跟他们说,赎人也可以。” 最后还是傅瀚让步,他觉得这些番邦人可能脑子没开化,死脑筋……你们把皇帝的马屁拍高兴了,还怕朝廷不放人?不过跟这些蛮夷讲道理没用,最重要的是跟皇帝交差。 “贡品必须列明,将数字清清楚。” 傅瀚有他的如意算盘……你们这些傻缺,就算答应你们这是赎人的赎金又当如何?现在你们在是我大明王朝的都城,又没有威力巨大的佛郎机炮对着城门楼子,我们就算把所有金银扣下你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况且,我上书朝廷说这就是贡品,反正你们也看不懂汉字,等我们拿到赎金,人给放回去,一回事嘛! 佛郎机人对傅瀚说出的话置若罔闻,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瞄,最后连傅瀚也察觉不太对劲,这些佛郎机人是不是都是斗鸡眼,不斜着眼看人看不清楚? “大人,番邦人说,他们……他们要沈谕德表态。”等翻译把佛郎机人的话翻译过来,沈溪再想回避,已经避不开了。 主要还是佛郎机人那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本来做好跟“大明朝年轻而吝啬的阴谋家”做一场艰苦卓绝讨价还价的谈判,结果这个“阴谋家”是出现在谈判现场,但却坐在那儿写写画画。 最初佛郎机人认为可能是沈溪地位太高,需要别人出来代言,也就勉强应付一下,可谁知道沈溪一直不说话,让佛郎机人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傅瀚这才回身看向坐在长条桌一侧拿着笔记录的沈溪,再看了看佛郎机人的视线……可不是,人家看的不是我这个尚书,而是看的小状元沈溪。 傅瀚心里满是不解,我是堂堂的礼部尚书,七卿之一,地位何等尊贵?你们不找我,却去让一个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五六品学官表态,这是唱的哪出?于是便让翻译询问情由,那边佛郎机人也实在,回答得简单直白。 “尚书大人,番邦人说,是沈谕德将他们击败,人也是沈谕德亲手带人拿下并押解到京城……如今要赎人,必须要得到沈谕德的首肯,否则,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诚意。”翻译说这话时,战战兢兢。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位沈状元谁不知道,十三岁中状元,如今是东宫讲官,何时跟佛郎机人打过仗? 沈溪在泉州府的功绩为朝廷刻意隐瞒,住主要是朝廷不想张扬沈溪的功劳,免得地方官收受佛郎机人贿赂而令百姓遭到劫掠屠杀的事情泄露。 再者说了,沈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还是个文臣,把事情大肆渲染,会让三军将士不满……我们在战场浴血拼杀,朝廷却奖励一个少年文臣的军功,他有何本事比我们强? 于是最后给沈溪官升一级作为嘉奖! 但此事,傅瀚却是知情的,沈溪奉旨到泉州办差,把泉州府搞得天翻地覆,此事年初时动静闹得有点儿大,几次朝议都出现反转,让人印象深刻,能够参与朝议的官员就没有不知道的。 傅瀚道:“沈谕德,由你来跟番邦人交涉吧。” 沈溪只好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与此同时,那些佛郎机人也齐刷刷站起,把明朝这边的谈判官员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傅瀚,太平官当久了,以为佛郎机人要来硬的,吓得向后一退,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等稍微镇定下来,才发觉这些佛郎机人不是耀武扬威,相反一个个脸上带着惊秫。 原来,这些佛郎机人以为沈谕德要对他们不利,站起来进行防备! “有趣,有趣。” 傅瀚笑眯眯地抚起了胡子。 傅瀚开始表现得很急躁,并非他性格便是如此。 因为傅瀚觉得佛朗机人实在太过蛮横无礼,同时佛郎机火炮对他的震慑太大,他想的是,这些佛郎机人有那么厉害的火炮,必定比鞑靼人还要野蛮和凶残,要是不表现得强势一点儿,那他就不能表现大明使节的威仪。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佛郎机人早就被大明军队给打怕了,见到沈溪这样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也吓得屁滚尿流,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可不是装出来的。 沈溪此时被在场所有人看着,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对佛郎机人道:“阁下,你看这样如何,把赎金变成贡品,向我朝进献国书,然后我们放人,以后两国交好……” 鸿胪寺少卿李鐩赶紧提醒:“沈谕德,这条件先前傅尚书不是说过了吗?这些番邦人是不会答应的!” 李鐩话音刚落,那边佛郎机人却点头不迭,翻译听他们说完,赶紧转译过来:“番邦使节应允了。” “啊?” 一句话,就让在场大明朝廷的官员不明所以。 傅瀚好说歹说半天,那些佛郎机人就是不接受,还说这是什么狗屁原则。 为何他们坚持的原则,到了沈溪这里就不值一提? 傅瀚笑道:“既然如此,那双方就拟定国书,签好字后我好拿去给陛下御览。” 想到能向弘治皇帝顺利交差,傅瀚脸上带着几分欣喜,对沈溪更是越看越满意……看来带沈溪来谈判确实有道理,因为这些佛郎机人别人不认,就认他这个把蛮夷打怕了的小英雄啊! 吾皇圣明! 沈溪仅凭一句话,就让佛郎机人爽快答应,佛郎机人本来还强烈要求大明朝廷先放人,此时也不吱声了,反倒时时刻刻盯着沈溪,怕沈溪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骤起发难。 拟定国书时,李鐩凑过头来,低声问沈溪:“沈谕德,这些佛郎机人到底怎么了?” 沈溪摊摊手道:“不知道。” 李鐩心想,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可不能放过,一定要把事情的原委忠实地记录下来,向皇帝奏报。 谈判完成,国书顺利拟定好,佛郎机人那边签完字,最后都看向沈溪,他们要等沈溪署名才放心。 等沈溪署名后,他们才松了口气,下面就轮到大明朝廷这边派人再一次核算贡品数量,然后把所有贡品归置起来,那些个奇珍异宝会第一时间送去皇宫,交由弘治皇帝御览。 往往外邦进贡的时候,皇宫那边会很热闹,因为连富有四海的皇帝都想知道,到底外邦人进献了什么好东西。 这次佛郎机人的“贡品”,确实阔绰,他们为了赎人几乎是砸锅卖铁,许多东西都是大明没见过的,比如欧洲刚发明不久的发条钟,这可比大明诸如日晷、沙漏等计时装置先进太多了。 等国书签订好,傅瀚离开主位,来到沈溪身边,问道:“沈谕德,与老夫一起进宫面圣如何?” 沈溪没想过傅瀚居然会主动邀请他一起进宫,这种荣耀可不常有,但他还是赶紧回绝了对方的好意……皇帝派傅瀚当正使,他只是跟着来旁听,就算有功劳也不能居功。 傅瀚笑了笑,并未勉强,赶紧拿着国书进宫去见弘治皇帝,能让外番朝贡,一次送来这么多金银钱币和珍奇玩意儿,他能顺利交差的同时,说不一定还会有赏赐。 至于安顿佛郎机人的事,自然由会同馆和鸿胪寺的人来负责。 “沈谕德,你看这些人怎么安排才好?”李鐩作为鸿胪寺少卿,此时被那些佛郎机人打量得有点儿心虚,这事有些蹊跷,他拿不定主意,只好过来问沈溪,俨然把沈溪当作上官看待。 沈溪摇头苦笑:“这里就交给李少卿你了,下官先回去了。” “别走啊。” 李鐩感觉自己没底气,正要挽留沈溪,却见沈溪离开大厅后,那些佛郎机人如释重负,脸色从紧绷变得松弛,最后一个个长舒口气坐下来,似乎从噩梦中摆脱出来,李鐩不由再次为沈溪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些蛮夷如此惧怕而好奇不已。 ************ ps:第二更! 今天接连接到几个电话,既有亲戚去世,又有关于老家的事情,天子有些心烦意乱,耽误了更新,请大家原谅!不过今天爆发的承诺不变,怎么都得来个五更让大家过瘾! 嗯,月底了,大家不要把月票捏着,都砸给《寒门状元》吧,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二三章 未来的工部尚书(第三更) 沈溪见过佛郎机使节,他的差事差不多就算完成了,以后关于皇帝是否接见佛郎机人,再派什么人接见,商讨释放阿尔梅达等具体事宜,都轮不到他来操心。 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差事说难也不难,或许是佛郎机人有些神经过敏,把他想象得太过神奇,所以气势完全落了下风。气势泉州府那场战斗之所以会胜利,不是他手下有多少能人异士,完全是打了佛郎机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我多么优秀,而是你们太过麻痹大意! 沈溪见完佛郎机人,刚回到家,谢迁便派人请他回詹事府。沈溪本以为是皇宫那边放开禁制,让他回东宫继续给太子上课,等见了谢迁才知道,谢迁只是对顺利完成差事的他表示“慰问”。 “……做得很好,陛下龙颜大悦,看来你离升职不远了。”谢迁的话像是鼓励,更像是在许空头支票。 不远是多远? 是怎么个晋升方式? 继续在詹事府晋升,还是调到别的职司衙门? 不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在这儿瞎说,尤侃侃果然是尤侃侃,嘴皮子功夫比别人强太多。 沈溪知道,以他的资历,想在翰林体系中继续晋升已是很困难的事情。 在詹事府,他是右谕德,官已是从五品,再往上就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大学士、左右庶子,都是正五品,而王华同为大明朝状元,如今才是个右庶子,王华虽然没有立太大功劳,可在詹事府兢兢业业教了那么多年书,年年考评优秀,凭什么跟他这个后生小子平起平坐? 翰林院里,他也是修撰,再往上就是侍读、侍讲,要知道很多翰林官可能熬上十多年都未必能从修撰升到侍读侍讲,他这才一年,对翰林院又没什么太大贡献,即便升也轮不到他。 外调到别的衙门,升职倒有几分可能,礼部可能性不大,其余五部,甚至是鸿胪寺、太常寺、通政使司这些衙门并非没有可能,但让他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去这些职司衙门任职,无论是皇帝还是吏部的那些大佬,恐怕没人放心。 谢迁不知道沈溪心里的想法,继续用劝告的语气说道:“和佛郎机使节谈判一事你处置得很好,不过不能居功,佛郎机人乃是为我大明将士所败,可不是你,你只是文臣,跟着去了一趟战场而已……” 沈溪腹诽不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拱手道:“谢谢您老提醒。” 谢迁脸上带着微笑:“至于兀良哈使节那边,傅尚书不会亲往,需要你配合鸿胪寺李少卿,就这样……” 李鐩目前是会同馆负责人,加鸿胪寺少卿的官衔,主要任务便是接待外国使节。 沈溪道:“谢阁老,学生不是在詹事府供职吗?为何外邦使节朝贡,却每每让我出面接待?” 最初是达延部的亦思马因一行,沈溪当时作为翰林院修撰过去接待,后面为了翻译“天书”在朝堂上跟达延部的人有了正面接触,从那之后,无论是佛郎机人,又或者兀良哈人,都安排他接待。 以前这种差事通常是找那些年老持重的官员去,后生小子会让人觉得,****上国的官吏不牢靠。 谢迁道:“让你去,是给你展现才学和见识的机会,你以为人人都能得到这么好的优差?眼下东宫那边无须你进讲,莫不是想让朝廷白发给你俸禄,养你这个闲人?” 沈溪心想,这理由好,食君之碌担君之忧,给我发俸禄就要帮朝廷解决大小事情,无论这些事原本是不是该由我负责。 谢迁将走之际,突然又想起什么,道:“再过几天,陛下要亲自去城外狩猎,到时候你会随行。狩猎将持续两日,第一日陛下将面见佛郎机使节,陛下准备找三千名骑兵于校场上演武。第二日见兀良哈使节,向他们展示火炮……眼下只有一门火炮,你多盯着点儿。” 沈溪不用猜就知道,关于这个向外邦展示大明军队所长的方案,谢迁基本沿用了他的想法,向弘治皇帝进献。 这主意好是好,不过佛郎机人到底怕不怕大明王朝的骑兵另说,因为人家凭借的是船坚炮利,打不赢上船就走,但兀良哈人见到佛郎机炮,那绝对会怕得要命,但战场上出其不意的效果就没了。 “谢阁老,到围场后,不会又是学生亲自演示佛郎机炮吧?”沈溪问道。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道:“不是你去,找谁去?难道让老夫去?我这么老骨头,经得起折腾吗?真是不懂把握机会,在陛下面前表现才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沈溪心想:“又拿这一套说辞来糊弄,我看现在不是在皇帝面前长脸,而是在皇帝面前碍眼……一个大臣无论做得再好,也要适可而止,不能处处都有你……有才能的人不但同僚嫉妒,连皇帝也觉得你这个人喜欢炫耀,不太可能会认真做事。” …… …… 九月二十九,也就在沈溪见过佛郎机使节两天后,兀良哈使节抵达京城。 李鐩和沈溪不用出城迎接,只需在会同馆等候,李鐩特别安排人给沈溪准备了茶水点心招待。 “……近几年会同馆内没多少外番使节过来,自年初与鞑靼人交恶后,连北方的客商都少有往京城来,没什么好招待的,沈谕德别介意。” 李鐩官职在沈溪之上,但或许是因为沈溪在两天前见佛郎机人时的突出表现,让李鐩觉得沈溪可以结交一下,所以才这般客气,虽然他是负责接待的主事人,却把沈溪当作正使看待。 沈溪笑道:“李少卿客气了。” 李鐩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可客气的,外人都道,会同馆是油水充足的衙门,可只有身在其位才知道这里多么清苦,要不是沈谕德过来,恐怕常年都见不到个官员。如果说在这会同馆任职相当于被发配,实不为过。” 李鐩有这样的感慨,乃是因为会同馆属于隔离于朝廷体系的一个衙门,他的职务相当于后世“国宾馆馆长”,虽挂着个鸿胪寺少卿的官衔,但若论实际地位,甚至不及沈溪这个詹事府右谕德。 詹事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随时可以看到皇帝和太子的衙门,里面出来的阁老、六部尚书比比皆是,就算再不济沈溪也是东宫讲官、太子之师,以后少太子登基,沈溪可以说飞黄腾达指日可期,哪里是他这个老迈平庸的官员所能比拟? 李鐩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在他看来,累官到鸿胪寺少卿,他的官已经做到顶了,所以才会发出这样无奈的感慨。 其实李鐩是很有本事的一类人,属于实干家。 对于弘治、正德、嘉靖朝历史非常了解的沈溪,知道李鐩将在正德二年从工部侍郎任上调任工部尚书,不到一年就被阉党嫉恨,将其罢官。不过正德五年刘瑾伏诛后,李鐩的才能得到肯定,官复工部尚书,其后在这个位子上一直做到嘉靖皇帝登基,这才乞老回乡颐养天年。 沈溪笑道:“李少卿无须气馁,有本事的人,朝廷始终会给予他散发光彩的舞台。” 李鐩一怔,要说在朝里,他已经被人定性为昏聩老迈的那类,连他自己都觉得年过五十做事有些力不从心,准备再干个两年就申请致仕,没想到今日鼓励他的却是个标准的后生小子。 要知道沈溪跟李鐩的孙子几乎是同龄。 李鐩摆了摆手道:“沈谕德高看老朽了,老朽不过冢中枯木,有何本事?” 沈溪道:“这倒未必。不知李少卿对于火炮可有研究?” “火炮?” 李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溪怎么会突然跟他说起火炮?不过头些天西郊校场演炮,皇帝亲自前往观览的事情他倒是听说过,至于是谁操作的火炮,他就不太清楚了,“沈谕德具体说来听听?” 李鐩是务实肯干之人,求知欲很强,就算沈溪是个后生,他也没在沈溪面前摆谱,眼前这位状元郎可是创下大明朝中状元的最年轻记录,连中三元的奇才,当官后又连跳两级,如今已在东宫担任讲官,这可是位有真本事的人。 李鐩心想:“三人行必有我师,连佛郎机人都惧怕状元郎,我多跟他学学,没丝毫坏处。” 沈溪把佛郎机炮的结构和优缺点一说,李鐩一拍大腿:“还是佛郎机人聪明,如此一来,这火炮就不单可作为攻城、守城之用,甚至可拿来作为两军对垒正面交锋时杀敌的利器……不过一次只铸造二十门,朝廷此举是否小气了一些?” 敢说皇帝小气,你这家伙胆子可真不小。沈溪笑着问道:“那李少卿认为朝廷应该铸造多少门?” 李鐩道:“如此精良的武器,当然是多多益善,最好是全军都能配备。还有沈谕德所说的改良为手铳,我觉得也很好,以后在马背上就能使用,想我大明朝骑兵一直比不上鞑靼、瓦剌骑兵,有了这东西,看那些番邦人还敢屡屡犯边!” 沈溪心想,果然是有本事有见识的能人! 就算人已经五十二岁,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掷地有声,把问题的关键点把握得很好,这样的人才,正是保证大明中叶科学技术始终不落后于世界的柱梁,可惜眼下这位李少卿似乎对官场失去了兴趣。 沈溪想起来马文升让他去工部监督铸炮的事情,不由笑道:“李少卿不知这几日是否有时间,与在下一同去一趟工部,查看一下铸炮情况?” 李鐩想了想,道:“自无不可,不过要先把兀良哈使节安顿好……其实我也想看看,这佛郎机人的火炮,到底有没有沈谕德所讲的那么神奇。” ************* ps:第三章! 本章系为新盟主“四十度的诱惑”大大加更的第四章! 天子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然后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六二四章 视察王恭厂(第四更,谢盟主) 兀良哈属于蒙古东部部族,但因实力有限,不得不朝秦暮楚,在瓦剌、鞑靼和大明之间摇摆不定。 弘治年间,随着鞑靼部日渐强大,兀良哈许多部族不得不依附达延部才能勉强生存,备受欺凌和压迫。 在这种情况下,兀良哈人不得不向大明求援,故而此番到大明都城朝贡的使节,远没有鞑靼使节亦思马因那样嚣张跋扈,保持了对****上国的足够敬重,这恰恰是大明朝廷希望看到的一幕。 李鐩和沈溪把人安顿好,兀良哈使节提出要进宫见驾,但这可不是二人能决定的,李鐩把兀良哈人进献的国书和贡品清单,以奏本的方式通过通政司呈递上去,然后把兀良哈使节的请求上报。 至于弘治皇帝是否会赐见,那得由皇帝跟内阁大臣商议后才能做出决定。 随后,沈溪跟李鐩相约好一同去工部查看铸炮情况的时间,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林黛这小妇人正在发脾气。 “怎么了?” 沈溪刚进入内院,就听到东厢传来一阵吵闹声,他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进入东厢房,只见地上乱七八糟,林黛好像是在跟丫鬟置气,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一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更似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沈溪知道,这是他总惯着林黛的结果,林黛自小孤苦伶仃,但从他身上得到的关爱丝毫不比从亲人身上获取的少。 “少爷……我也不知道少夫人为什么发脾气,您回来就好了,我先下去了。”朱山脸上那叫一个无辜,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位难侍候的少奶奶就对着她发了一通脾气,见到沈溪后,朱山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因为家里能治得住这位少奶奶的就只有少爷…… 朱山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清楚,林黛对谢韵儿那是面服心不服。 “你下去吧。” 沈溪说了一句,等朱山出门,这才转过头看向林黛。 此时正是正午,谢韵儿那边正在休息,他本想趁此机会好好安慰一下林黛,因为他知道,林黛这些天不顺心是因为谢韵儿怀孕,让小妮子感到巨大的危机。 在林黛看来,她虽然不能为正室,但如果能早点儿为沈溪生下孩子,那她就是沈溪长子的母亲,会令她在沈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可天不从人愿,就算她再“努力”,还是因为入门较晚,被谢韵儿占了先。 然后她就胡思乱想……不是我不想给你生,是你厚彼薄此! “动不动就发脾气,越来越叫我失望了。”沈溪脸色阴沉,忍不住出言喝斥。 林黛听了马上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失望的话……把我休了啊,以后我们谁都不认识谁,这样你就不用看了我心烦……呜呜……” 沈溪不是不心疼林黛,只是觉得林黛有时候娇娇小姐的脾气太重,这种气话说出来容易,却是互相伤害的,他厉声道:“你走出这家门,能去何处?” 林黛只是啜泣不止,嘴上却回答不出来。她举目无亲,走出大院,她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最大的依靠就是沈溪。她越是感觉到沈溪重要,就越在意,这让她的心态变得急躁,更容易发脾气。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谢韵儿脚步轻盈地来到东厢房前,推开门,见地上散乱的东西,惊讶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相公也在,妾身给相公请安。” 任何时候,谢韵儿都是有礼有度。 而且谢韵儿不会恃宠而骄。 沈溪苦笑道:“没事,小姑娘发脾气,这丫头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林黛气呼呼地看了沈溪一眼,心想:“谁是小丫头,我明明比你还大,你这个憨娃儿,有了媳妇之后,连以前我们的山盟海誓都忘了,我恨死你了!” 想是这么想,但真要让她做伤害沈溪的事情,她又不忍心! 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沈溪对她好,她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雪亮,沈溪对她的尊重是别人不能给予的。 但恰恰是沈溪这种开明的包容,让林黛逐渐把自己当成活在童话故事中的公主,生活上如此,连性格也是如此。 “为夫尚未吃午饭,走,一起去用餐。”沈溪抓住林黛的小手,叮嘱道:“回来后自己把屋子收拾好,不然晚上我可不过来。” 林黛瑶鼻轻轻一皱,但还是依言收拾好衣衫出门。 等吃过午饭,沈溪问了朱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林黛听说沈溪给他和谢韵儿的孩子提前商议好了名字,心里吃味,又因为朱山没把午饭给她端进房间,她就开始胡乱发脾气。 此时林黛已经回房收拾去了,谢韵儿轻轻一叹道:“是妾身的不是,没好好开解她。”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一家人总会有个磕磕绊绊,若总跟我与你一样相敬如宾,我反倒觉得客套,不像是一家人。” 谢韵儿对于沈溪的思想有些不理解,惊讶地问道:“可相公是一家之主,敬重相公,不该是身为妻子应该做的吗?” 这是沈溪比较纠结的地方。 谢韵儿固然有她的好,但总是一个因循守旧的女人,她的思想除了持家,就是好好相夫教子。她的美丽和温柔贤惠,让沈溪觉得这个家根本就缺不了她这个女主人。 林黛却有自我独立的思想,更像一个现代女性,虽然会发一点小脾气,不过女孩家有点小情绪反而可以展现她的纯真,会显得更真实。若林黛跟谢韵儿一样把自己压抑得那么深,也就失去了她的个性。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沈溪不能分辨心中对谁更在意一些,却知道很多事难以一碗水端平,所以只能是他自己辛苦一点,在谢韵儿和林黛两边多奔波,平衡好彼此的关系。 …… …… 弘治皇帝围场狩猎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三,算算没有几天时间进行准备了。 想在短短几日内仿制铸造出火炮并不现实,此番跟兀良哈人展现火炮的威力,只能用沈溪找人从泉州运回来的那一门。 沈溪检查过佛郎机炮的情况,磨损度并不太严重,在兀良哈人面前象征性地放上几炮,让他们知道这火炮的威力还是可以的。他把事情通知了张老五等人,让他们第二次演炮,这次张老五已经更有信心。 短短几天工夫,张老五已经带出十几个炮手,从装填弹药到发射,这些人已经比较熟练,平常的练习不上炮弹把引线点燃就可,缺少实践,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张老五还是带以前两个老兄弟去演炮。 此时张老五在兵部有着正九品的官秩,只等后面看看是继续留在兵部供职或者将其调到五军都督府供职。不过看情况,把他送到边疆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人,小人母亲和妻子已经平安抵达京城,有您帮助,人都安顿下来了,以后小人必定好好为朝廷做事,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以前张老五是为沈溪做事,现在有所不同,是为朝廷做事,不过他仍旧当沈溪是自己的雇主,因为他很清楚,不是沈溪的话,现在他很可能受张濂连累,就算不下狱恐怕也得革职回家,再无前途可言。 沈溪拍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做。” 一句简简单单加油打气的话,就让张老五感觉全身都是力气,因为在他眼中,这位少年郎简直神乎其神。 沈溪没有多驻足,他商量好跟李鐩一起去工部视察铸炮,他可是奉有马文升的命令前去监督,名正言顺,李鐩虽然官职比他高,但去的话只能作为陪同。 明朝的兵器铸造由工部和内府监局负责,下辖的工部兵器局、内府兵仗局为主要职司衙门,以盔甲厂、王恭厂为主要生产部门。 沈溪和李鐩要去的,就是距离皇宫大约六里地,处于京城内城西南角的王恭厂。 王恭厂又称为火药局。 提到王恭厂,沈溪自然想到明朝天启年间所发生的王恭厂大爆炸,这是因为王恭厂主要为生产火药的地方,也为火药贮藏点,里面所堆放的火药数量,几乎占整个大明朝火药存量的一半。 几百年后,类似的烟花爆竹厂拥有诸多现代化的仪器设备尚且不能保证安全,更别说是古代了。 这就好像京城里的一个大炸药库一般,随时都可能爆发。但因其贮藏的是重中之重的火药,怕被人抢掠,又不能将其设立在城外,甚至连外城都不合适,只能把王恭厂设立在内城角落,也是为了避免皇宫受到爆炸波及。 在王恭厂最初建立选址时,就考虑到爆炸的危险。 但至少在其成立后的上百年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型的爆炸,主要是因为在嘉靖朝之前,火炮和火铳尚未成为军队的主要配备,王恭厂内贮藏的火药尚未有那么多。 因为兵部早就跟工部打过招呼,沈溪和李鐩的到来并未受到太多阻碍,不过既然是铸造兵器的职司衙门,沈溪和李鐩入内还是会有士兵跟随,说是护送,其实是监视。 进到里面,不时有人上来搜查,不过既为朝官,这种搜查都是象征性的。 在过了几道门禁之后,李鐩好奇地问道:“沈谕德以前经常出入这种地方?” 李鐩对沈溪的来历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沈溪是己未年状元,别的一概不知,眼下见沈溪带着他出入兵器铸造职司衙门毫无阻碍,难免让他产生其他想法:“难道这位小状元另有来头,有厂卫背景?” 这年头除了厂卫的人,似乎没谁可以在王恭厂这种地方来去自如。 沈溪笑道:“不是,我只是替兵部过来监察铸炮事宜。” 李鐩释然,不过心里越发惊叹不已,这位翰林官,居然还替兵部做事,更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 状元郎前途无量! 前面引路的人把沈溪和李鐩引到靠近城墙的大院,这个大院有一条两三米宽的小河与其他院落分开,占地极为辽阔,不时可以看见炼铁的炉子,这儿便是铸炮的地方…… 在大明朝,想铸造一门佛郎机炮的炮筒,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可是不小。 ************ ps:第四更到! 本章系为新盟主“四十度的诱惑”大大加更的第五章!谢谢您的慷慨!今天“归去来兮60.”大大又打赏了1万金币,明天天子特意为您加更一章以贺! 同时谢谢所有书友支持,昨天本书又上了首页畅销榜,所以待会儿天子还会为大家献上一章,以示敬意! 明天是六月最后一天了,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二五章 探亲风波(第五更,谢书友) 到了八月底,惠娘的身体才逐渐好转,到九月后,她已不需要人扶着就能下地走动。 这是惠娘辛苦八年后,第一次给自己放假,她也用这段时间思考了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听从沈溪的意见,把生意停下。 以前她觉得,生意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可以用生意成功的满足感,来填补她的空虚生活,可在这次事情后,她感觉其实放下生意,也并非完全没有寄托,她可以把精力放在女儿身上,放在田地和租户身上。 安心把生意交出去,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候,周氏的一个决定,让惠娘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周氏说准备一家人远赴京城,探望一下沈溪。 “……姐姐,从汀州到京城山长水远,又不是经年没见到沈大人,何必远去京城呢?”惠娘有些着急,她早把周氏母子当作自己的亲人,这些年要不是周氏在她身边不停啰嗦,并乐此不疲,整个人恐怕早就垮了。 她不得不承认,沈溪一家对她的帮助更大。 周氏笑呵呵地道:“妹妹或许不知道思念儿子的苦楚,以前他在身边时不觉得,他现在人在外面,我天天想着盼着,恨不能时刻都在他身边,提点他……这小子,需要人管着,就怕韵儿和黛儿没这个本事,让他收不住心。” 惠娘心想:“姐姐可真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儿子当了官也想多提点一下,不想让儿子误入歧途。可姐姐啊,以你的才学和见识,真的能帮到他什么忙吗?” 惠娘还是不忍分离,赶紧劝阻:“这路途遥远,姐姐受得了那颠簸之苦?何况,还有亦儿和十郎,他们两个小的可经受不起啊。” 周氏撇撇嘴道:“两个小的如今也不是丁点儿大,坐马车乘船而已,又没什么,我们路上不用走得太急,憨娃儿回来用了差不多两个月,我们就用三个月,年底前抵达京城就行……在京城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等开春天暖了之后,我们就回来,妹妹不用挂心。” 惠娘很想说,我不是挂心你们,是舍不得你。 沈溪走了后,惠娘已经感觉这个家少了以前浓郁的家庭氛围,因为沈溪是家里的活宝,他聪明能干,就算是个孩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一肩挑,更重要的是沈溪有前途,考科举顺风顺水,所有人都为此而努力。 沈溪中状元当官后,现在就指望他能当大官,可惠娘却觉得无论沈溪将来如何,跟她已没什么关系,那还期待那些做什么? 惠娘道:“姐姐,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家那没良心的还说要跟老太太说一声呢。”周氏有些不满地道,“老太太除了会给我们扯后腿,她还会做什么?我们悄悄去了,她若有本事自然可以追着过去,可若是让她提前知晓,那就未必让我们去跟憨娃儿团聚……” “现在憨娃儿身边有两个丫头服侍,就算韵儿不能生,还有黛儿,这会儿过去,说不定哪个就有喜了呢,我带孩子可是一把好手,看看家里那两个小家伙,又白又胖的……” 惠娘听周氏的意思,若谢韵儿或者林黛怀孕,周氏就准备留在京城暂时不回来了。 惠娘越发着急,可她知道自己跟沈家毕竟没有任何关系,周氏想去看看当了大官的儿子,哪里轮到她来管? 接下来两天,周氏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事宜,不但周氏开心,连沈运和沈亦儿两个小家伙也跟着蹦蹦跳跳,好像他们也十分想见到哥哥。 沈家那边越开心,惠娘心里越失落。 不过仔细想想,却没什么好难过的……有相聚就有分离,当初两家人只是因为沈溪一次意外躲雨而认识,这些年一路下来,缘分或许早就淡了。 “上天安排让我认识他们是福气,可到今天,这福气就要被上天收走了吗?” 以前惠娘有什么事,就去对丈夫的灵位说,可后来她便转而拜菩萨。 惠娘本来已经开解舒缓的内心,此时又变得沉郁不堪,她知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或许只能希望沈家人还会回汀州来,因为周氏有那么多银子寄存在她这里。 对,他们一家人肯定会回来的! 不过很快,周氏就支支吾吾把事情说出来:“妹妹,你看……憨娃儿当官,这药铺和印刷作坊的生意都不好,药厂眼看也要停业了,要不这样,咱们生意也别做了,银子你先支我一些,我知道多数都放在银号里,一时半会儿收不回……远行上路,身上没点银子傍身可不好……” 惠娘勉强一笑,道:“姐姐是想在京城置办房产,从此不回来了吗?” 周氏有些心虚,赶紧摆手:“没有的事,就算我们想留,憨娃儿未必欢迎我们呢,我们这些当老人的,总要给儿女留点私人空间是不是?呵呵,我们已经被老太太折磨得要自己逃出来过日子,憨娃儿肯定也想自己过日子,不用我们烦着他。” 以前惠娘最相信周氏的话,因为周氏这个人极其真诚,可现在她却不怎么相信了,因为周氏要走了,现在一定是在诓骗她,给她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希望。 以后沈溪无论有什么成就,都不会再到长汀县城,要回也只是回宁化省亲,那时可能沈溪都已经五六十岁,而她可能也早就作古。 “不行。” 惠娘带着一股幽怨的心,委屈地拒绝了。 “啊?” 惠娘的突然拒绝,让周氏有些不太适应。 惠娘眼泪差点儿落下来,竭力忍着,改口道:“总要给妹妹一点儿时间,好让妹妹准备啊。” “那是,那是,不过妹妹你还是加紧些,我们准备九月底就走,不然可能年底前到不了呢……死小子,又拽你老娘的裙子,不知道你老娘刚找人做的?嘿,还抓!弄脏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周氏依然是以前的性格,她把教育沈溪的方式,原模原样用在沈运身上。 或许是周氏尝到了这种教育方式的甜头,对沈运的斥骂变本加厉,结果就是沈运都快五岁了,还是个一骂就哭的胆小鬼,连他的双胞胎姐姐都能随便欺负他。 看着周氏跟儿子离开的背影,惠娘心里想:“这才多久啊?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他不也是这样一个孩子吗,即便大一些可也没大到哪儿去,可突然间,时间就过去了,我都快不记得当初他长什么样子了。” …… …… 经过五六天的准备,周氏这边终于把箱子收拾好,连路引都办好了。 听说状元娘要去京城探亲,县衙那边一点儿拖沓的意思都没有,当天去办,当天就把路引亲自给送了过来,为此周氏还赏了衙役一些碎银。 “家里有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以前见到他们,给他们作揖行礼他们还懒得搭理咱呢。”周氏将路引拿在手上,说话时别提有多得意了。 周氏越得意,惠娘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她想:“什么咱……那是你,跟我可没关系。” 这几天下来,惠娘心里的幽怨越积累越多,她甚至觉得周氏有些“忘恩负义”。 当初你们一家被赶出王家,孤苦无依,是我收留了你们,还看在姐妹的情分上,让你在药铺做事,又分给你股份,让你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现在你儿子当官了,说走就走,连丝毫姐妹之情都不顾。 可怜我对你们一家人那么好,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了! 惠娘不知道自己心中哪里来的这股邪火,连她自己想到这些后,也不由一阵毛骨悚然,这是当初的我吗?眼前的可是我的好姐姐,她只是去京城看望儿子,有什么过错? 周氏尚且不知道此时和她面对的是一个自我矛盾的综合体,她只知道,终于不用再日夜四娘儿子过大年了,年底就能跟儿子团聚,还能去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老娘现在有的是银子,儿子想要什么都给他买,就是要老娘我这条命,老娘也绝不含糊。 不过很快,周氏就没那么嘚瑟了,因为宁化那边来信,李氏不知道为何竟然知道了她要去京城的消息,特意找人来通知,绝对不允许她跟沈明钧打搅沈溪的生活。 晴天霹雳! “肯定是那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他一辈子没想着我们娘儿俩……娘四个,让他别说别说,他还是说,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我这边都准备好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情,那到底去还是不去啊?” 周氏在惠娘面前对沈明钧就是一通破口大骂,看得出周氏对那个“告密者”深恶痛绝。 惠娘听到这里,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倒不是她亲自写信通知李氏,她耍了个小花招,故意找宁化那边的伙计,趁着伙计回乡到她那儿请假时,有意无意说漏嘴,结果那伙计回家后一宣扬,闹得宁化满城皆知,老太太自然也就知道了,换言之,真正告密的人是她! 惠娘并非故意得罪周氏这个好姐姐,实在是舍不得,因为她好不容易才从病中走出来,心情慢慢变得开朗,这些天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可突然间周氏要走,她竭尽全力也想留住周氏。 但她心里满是愧疚,这许多年来,她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情,对周氏更是一片赤诚,到现在她也憎恨自己,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从大病一场后,她的心态稍微发生了一点儿转变,学会了自私,学会了为自己考虑,不再总是傻傻地舍己为人。 “那姐姐还去京城吗?”惠娘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周氏一咬牙,道:“去,当然要去!以为找他老娘就能阻止我去京城看儿子,哼,惹恼了我,连他也不带,我就带着两个小家伙去找他们的哥哥,他喜欢跟他娘过,让他回宁化找他娘去吧!这个没良心的!” 骂了半天,惠娘才听明白,原来周氏还在骂沈明钧。 “或许不是姐夫告诉老夫人的呢?”惠娘试探着说道。 “不是他还有谁?自打嫁进沈家门开始,他就没为我们娘儿俩做过什么,有时候我想不通,觉得还是干脆一头撞死好了,总比活受罪强。”周氏骂着骂着,突然笑了,“不过风水轮流转,谁让我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呢?” *********** ps:第五章! 嗯,不怕大家笑话,写这章天子又落泪了,心塞得很…… 含泪求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六二六章 福州的生意完了 真气人啊。 你有个好儿子,那是你教出来的吗? 人家自己聪明,先有个老先生教,继而有冯先生手把手指点,你看看你对小儿子的教育方式,怎么看也不像个能教出状元郎的母亲啊! 再说我还帮了许多忙呢! 惠娘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当初怎么就觉得这姐姐处处那么好,而现在却觉得她竟那般不可理喻呢? 就连将事情告诉老太太都没用,周氏下定决心要去京城,九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下让惠娘心里更不自在了…… 哼,你要去也成,先看看谁肯陪你们一起去,靠你们夫妻俩,带着一对小儿女,就算有银子又怎样? 没人帮衬,走一辈子也别想到京城! 做事就怕遇到拖后腿的,偏偏惠娘现在就当了“坏人”,以前她很少胡思乱想,更不会处心积虑“害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家人走了可能就永远不回来了,没有沈家人在,惠娘没有任何借口再和沈溪见面。 另外,以前惠娘和商会全靠她种牛痘得来的“女神医”的名头撑着,官府没有多加为难,可现在,随着福建官场换了几茬人,她那“女神医”的光环早已不在。官府之所以还照顾她和商会,完全是因为沈溪这个状元郎的关系。 我不能让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失去。 惠娘没做过亏心事,但不代表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做起“坏事”来,可一点儿不比老太太逊色。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氏对惠娘信任至极,完全没想过身边这个宅心仁厚的妹妹,居然处处给她使绊子。 周氏先是出去张罗人去京城,结果发现车马行那边没船也没马车,但要是出去雇佣的话,商会有自己的马车行,别人看到会怎么想?连东主的好姐妹都不坐自家车……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周氏只得去找惠娘,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惠娘的回答振振有词:“姐姐啊,谁曾想您突然要说去京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日子正是为过年准备货物的时候,车马行哪里腾得出车马和人手?” 不给你马车和人,我看你怎么办! 周氏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冬天快到了,眼见北方就要封冻,那些北货必须在在此之前筹办好,此时车马和人手是紧张了一些。 可是,不是听说年景不好吗,生意不好做商会也这般忙碌? 周氏是实在人,既然请不到自家的车马和人手,她也就不再有许多顾忌,准备去别的地方试试。 结果去别的马车行一问,一堆人要接她这单生意。 周氏去的地方是京城,而且是沈大状元的家,这买卖不给钱也得干啊!再者说了,由于这两年虫灾蔓延,庄稼歉收,再加上其他商会的恶意竞争,汀州的生意远不如以前好做,城里这些赶车的家里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 去京城一趟,除了草料钱和车钱,一来一回最少也会给几两银子的辛苦钱,去四个月,就等于是平日里干一两年哪。 周氏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受欢迎,把马车雇好后,再准备雇两个人手,却发觉又不方便了。 到底说来,她只是个妇人,况且她现在还在跟沈明钧冷战,没决定是否带沈明钧这个“没良心的”一起去京城,路上找一群大老爷们儿跟着,那肯定会招惹来闲话,总得找几个丫头在身边使唤才好。 谁叫咱有钱,儿子还是状元呢…… 周氏找了城里那些经常介绍丫鬟生意的牙婆,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把人往别人院子里送可以,给您可不行。 周氏当下就急了:“老娘如今有钱有身份,难道想雇个丫鬟都不成?” 这些个牙婆也不说为什么,就是拒绝,把周氏气得够呛,回去就在惠娘面前把这些牙婆一顿数落。 “忘了当初是谁在她们那里买人?哼,以后我儿要是当了大官开府,休想我从她们那里买人!” 周氏在那儿骂,惠娘充当忠实的听众,偶尔安慰几句。 好不容易把心头的火气宣泄出来,周氏有些惋惜地看着惠娘:“还是妹妹体谅人,要是能把妹妹带着一起进京,那就好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惠娘一时也愣在那里……既然阻止不了周氏一家人离开,何不跟着他们一家一起去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惠娘分析了一下,不管怎么看她都没资格,去的话名不正则言不顺,她是江西人,在汀州定居,按照规矩来说可以回江西省亲,但她没什么亲戚,九江娘家那边几乎死绝了,夫家人又觊觎她的财产,怎么都不可能回去。 况且,她要去京城的话,必须要有个合理的借口,如此官府才会给路引。 没有路引上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官府拿下,除了被遣返原籍,一顿板子、竹签是少不了的。 你是商会会长? 商会会长在当官的眼里就是个屁! 惠娘心情低落,眼下似乎只有阻止沈家人去京城一途,可到底该如何才好呢? 宁化那边的老太太也是,只写一封信过来,以为她儿子、儿媳妇会乖乖听话不去了? 可您老不知道,您现在这儿媳妇越来越大胆,不但不听您的话,连她相公她都不放在眼里,日常挂在嘴上的是她是状元娘。 最气人的是,这层身份还真就挺好使,谁听了都怕,连那些衙门里的人也都快把她当成姑奶奶供着。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看看谁更高一筹。 …… …… 惠娘病愈,本来应该马上投入到商会的日常运作中去,可她此时根本就没那心情。 她现在********想着,怎么能让周氏服软,让她留在汀州,安安心心跟她一起做买卖过日子,惠娘以前积攒的那点儿怨气,此时都撒在周氏身上,她跟周氏算是杠上了。 可怜周氏还傻乎乎地有什么话都跟她说。 要准备什么,哪里不顺心,去京城有什么准备还没完成的,只要周氏说出来,就变得什么都不顺了。 惠娘心想:“你儿子有本事,那是他学问好,能考科举当官。可若论汀州地面黑白两道,谁能比得上我?白道跟官府有来往,黑|道车马帮我就是大当家,你想在我的地头过好日子,我好生伺候着你,你想走……哼哼,没门。” 周氏也发觉,最开始准备那是一切顺利,可自从老太太来信之后,什么都不顺心了。 难道是我心里有负罪感,做事没以前那么用心了? 要不我回去跟他爹再商量商量吧,不行的话,我把银子给他沈家留下总该行了吧? 不对啊,我只是去看看儿子,又不是不回来,我把银子给了沈家,以后我回来靠什么过日子啊。 不论怎么说,夫妻吵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周氏还是主动放弃了跟丈夫冷战,因为这两天忙活下来,突然发觉有个男人当依靠也很重要,她一个妇道人家出去跑,总归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还是妹妹她有本事,一个小脚女人,能把商会打理得那么好……” 等周氏回家跟沈明钧把话摊开一说,沈明钧别提多冤枉了,叫苦不迭:“娘子说了别告诉娘,我一直三缄其口啊。再者说了,我也想去看看小郎当官是个什么样子,没事儿告诉娘做什么?” 周氏当下就懵了,原来不是丈夫告的密,那是哪个杀千刀的说出去的? “不是就不是了,瞎嚷嚷什么?又不是冤枉了相公,相公平日向着娘的地方还少吗?若非憨娃儿本事,咱家能像现在这样过好?”周氏知道委屈了丈夫,嘴上不服软,言语间依然满是埋怨,不过心里却甜滋滋的……还是相公疼我啊。 儿子再亲近,可终归不是枕边人,要说亲还是相公亲。相公这么疼我,我可要好好回报他,指不定还能有个儿子呢? 沈明钧夫妇两个在家里恩爱缠绵,惠娘则在药铺奋继续制定阻挠计划。 主要是受沈溪的影响太深,惠娘现在无论做什么,都要把计划列明,步骤流程、安排、人手……务求要做到滴水不漏。 这几天惠娘完全把生意丢到一边,反正商会没她这两个月做得也挺好,她现在一心就想着把沈家人留下,就算把银子全都亏进去也不在乎。 “娘,姨和小弟、小妹他们真的要去京城看沈溪哥哥吗?” 陆曦儿此时是唯一还懂得心疼惠娘的人,不过女大不中留,陆曦儿心中记挂的还是她的沈溪哥哥更多一些。 惠娘没有放下笔,点点头道:“是啊,你是不是也舍不得他们?” 陆曦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想跟他们一起去……” 一句话,险些没让惠娘举起手来打女儿一巴掌……这还是我生的吗,居然跟外人一条心! 惠娘当下眼泪就流出来了:“小丫,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姨他们一家走了,可能以后再不回来了?” 陆曦儿不知为何娘哭的这么伤心,她撅着嘴道:“所以我才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啊。” 惠娘怒道:“那你跟着他们一家人过吧,我没你这闺女!” 陆曦儿一怔,马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喊着下楼往自家方向去了,只有小玉不明所以地赶紧追了出去。 惠娘本来********要阻碍沈家人远赴京城,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写了大半的计划却被她甩到一边,一个人除了抹眼泪不会做别的。 “我连女儿都教不好,活着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 惠娘当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刺。 可再一想,是沈家人对不起我,我死了不是让他们一家更得意? 为此,惠娘一天下来都不开心,至于阻挠周氏的事情,她却再也不想做了,因为她觉得那样太累。 九月二十四这天,惠娘已经做好送周氏启程的准备,甚至连践行酒都准备好了,她想大醉一场,第二天周氏走的时候她就不用去送,不必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伤心难过,甚至是绝望。 就在惠娘准备叫小玉通知周氏过来时,车马帮在福州城的分舵当家人马九回来了。 马九的情况很不妙,全身都是伤口,看样子像是死里逃生。 “大掌柜,我们在福州的生意……完了,姓訾的女人跟布政使司、福州左卫的人勾结,把我们的生意给一锅端了,人死的死,逃的逃,就连以前跟着我们做生意的那些汀州商户,也被他们抓了不少。是小人没用,没完成您和沈大人交待的差事!” *********** ps:第一更到! 晕死,昨晚没盖被子,天子又感冒了……(未完待续。) 第六二七章 两家人一起走 惠娘听到这些话,头“嗡”地一下炸开了,整个脑子乱成一团,没有任何主意。 汀州商会的生意,最重要的有三个部分。 其一是在闽西,包括汀州以及周边府县,这里是汀州商会的主体;其二是福州,经过几年发展,汀州商会在福州产业众多,车马帮有几百名弟兄分布在闽江水旱两路;其三则是南京。虽然商会这两年逐步加大在南京的投入,但南京仍旧只是作为联络和中转地,因为应天府作为大明陪都,官府势力庞大,不是商能疏通的。 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那就是分布在福建全省,以及广东、江西、浙江等省的分馆。如果说闽西相当于商会的大脑,福州相当于双手,南京相当于双脚,那么各地的分馆相当于血管,把各个部分有效地连接起来。 可惜的是,由于各地自组商会并与汀州商会交恶,实际上已经出现血脉不通的状况,现在福州出事,那意味着失去双手后,汀州商会已经失去应战的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福州的变故让惠娘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已不单是民间资本之间的角力,涉及到了官府,以前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站在汀州商会一边,最初是因为惠娘“女神医”的名头和安汝升上下打点,在安汝升倒台后,布政司依然对商会多有照顾,惠娘大约得知是因为沈溪与刘大夏的关系。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福建这一亩三分地也会更换主人,等前任布政使退下去,新的布政使上台,那就意味着民间势力要重新洗牌。 “这……这可怎么办?” 惠娘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问商会的事情,之前她觉得即便汀州商会从周边省份撤离,但只要闽西以及福州的根本在,商会就稳若磐石,只是钱赚得多少的问题。可现在她才发现,所谓的稳定,全部是建立在官府没加理会上,一旦官府出手,再大的生意都会瞬间垮塌。 “官”字两个口,就算是沈溪,一时间也帮不到远在福建的汀州商会。 惠娘不知道,其实正是因为沈溪的原因,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才会对汀州商会痛下杀手。 沈溪在泉州城里闹出的事情,坏了布政使司大员们的生财大计,以前张濂等知府对他们多有孝敬,可这次事情后,不但泉州府断了孝敬,别的地方不敢贪墨太过,导致省城那些大官们收入直线降低。 惠娘又惊又怒,一时人没站住,险些摔倒地上。 等周氏闻讯赶来,问明情况,周氏破口大骂:“我儿乃是状元,如今堂堂的从五品命官,又是太子的老师,他们敢这般对我们!?” 惠娘听了摇头苦笑,她很想说县官不如现管,京城距离福建太远,沈溪如今虽然是清贵的翰林官,前途光明,但要熬出头不知道许久,现在在福建任上的这些官员,到时候大多数估计都致仕了,即便要清算,能找哪个? 况且能在一省担任主官,哪个在朝中没有背景和后台? 从五品的学官在布政使眼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福建官场本来就黑暗,那些官员千里当官只为求财,既然訾倩能给官府的利益更大,官府自然会配合其打击汀州商会,即便身在京城的沈溪知悉事情,又能奈地方官何? 之前沈溪搬倒一个泉州知府已经惹出偌大的风波,对上一省布政使,不知道死字是什么写的吧? “两位掌柜的,就怕布政使司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若到时派人到汀州府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马九在福州杀人放火不眨眼,已是人见人怕的煞星,可这个煞星却对官府忌惮之极。 任何平民百姓,都不能违抗官府的命令,就算是说本中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也不敢得罪官府,所谓的劫富济贫只能是针对那些没有势力的地主富绅,跟官府作对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 周氏急道:“那怎么办?以前听说……那姓訾的女人厉害得紧,连那个叫宋喜儿的恶女人也被她给杀了,她不会想斩草除根,把我们也给祸害了吧?” 惠娘咬着下唇,半晌后才微微摇头:“姐姐不用太担心,汀州是我们的地头,除了官府外,谁也不能对我们不利。” “我现在说的就是官府,那些杀千刀的敢在福州抢夺我们的生意,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连我们汀州的生意也想吞并了?要不我们赶紧给知府衙门送点儿礼……” 惠娘继续摇头:“没用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若省里的大官要拿我们开刀,知府衙门不敢过问。” “这……这可怎么办?”周氏本来就不是有主见的女人,面对这种棘手的事情,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个不停,“如何是好啊!?” 倒是马九半跪在地上:“两位掌柜的,还是赶紧找人去京城,请沈大人回来帮忙疏通……” 周氏道:“我儿在京城给太子教书,别说他回不来,就算回来了……那些当官的也不一定会给我儿面子。” 面临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周氏不太想劳动沈溪,因为她怕儿子斗不过那些心狠手辣的地方官。 可在马九眼里,只有沈溪才能解决眼前的困窘。 宋喜儿并不是訾倩所杀,而是沈溪带着他们干掉的,若非訾倩是教坊司的人,背后有福州左卫撑腰,车马帮早在福州城一家独大,也不至于到现在被訾倩反击得手,局面大坏。 惠娘沉吟半晌,道:“看来,我们只能暂时避避风头……” “去哪儿?” 周氏说出这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是状元娘,商会又不是她的,她最多算是凑了分子,撤回在银号中的股份就是了,承宣布政使司的人犯不着跟状元家过不去吧? 但刚有这个念头,她马上在心里骂自己,妹妹对我家人这么好,我怎能忘恩负义?不行,我一定要跟妹妹共同进退。 “去京城找憨娃儿,正好跟他说说,让他到皇帝面前告一状,那些人再凶,能比得过皇帝老子?”周氏愤然道。 惠娘打量周氏,眼下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因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很可能会斩草除根,现在只有逃离福建才是正途。 汀州商会在京城帮朝廷运粮,有户部作靠山,除了宋小城外,还有沈溪作为凭靠,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再大胆,也不敢到京城胡作非为。 至于找沈溪回来撑腰,惠娘想想都觉得不靠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已属不易,银钱是身外之物,财去人安乐吧! 这个时候惠娘想起沈溪当日省亲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心想:“难怪他说最好早些结束生意,因为规模越大,官府越会惦记。” 惠娘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就动身去京城。” 周氏惊讶地问道:“妹妹是否太过急切了些?我们银号还有那么多银子……” 惠娘道:“眼下连命都快没了,顾得上那么多吗?赶紧收拾一下尽快上路,等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氏觉得这话有道理,点头道:“有憨娃儿在,没银子又如何?当年我们能够白手起家,即便把汀州这边的基业丢光,我们也可以东山再起。正好我有几件东西发愁带不带,这次要久居京城,干脆捎上,我这就回去收拾。” …… …… 两家人忙活起来,惠娘除了让陆曦儿和小玉帮忙收拾,还要去县衙办路引,通知谢家,以及跟商会中人打招呼。 要去京城,路引不能一天内办下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说回江西省亲,等到了江西后再补办路引,只要有银子,加上商会以前的老关系,门路还是很容易走通的。 惠娘是负责任的人,既然要走,就不能无声无息,要把所有事情都交待好,不过在福州的事情没传过来前,她并没有说明当前商会面临的风险,这也是为防止商会人心涣散,别人还没杀上门来自己反倒先内乱。 汀州商会那些元老一直觉得惠娘为人处世太过谨慎,对于商会在广东以及江西、浙江等地地的节节败退大感不满,认为应该倾尽全力予以反击,对惠娘的离开只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 “马当家,你跟家里人交待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多带些弟兄,路上可能要你等维护我们的安全。”惠娘回来后,对马九道。 马九苦笑:“小人家里已没什么人了,这辈子要不是沈大人,还有两位掌柜和宋当家,小人可能已下狱发配边疆,或者饿死街头……掌柜的尽管放心,小人就算拼死,也会平安护送您和沈大人的家人到京城。” 惠娘心想,沈溪看人还是很准的,这个马九不仅有能力,难得一条心帮商会。她却没想过,主要还是由于她待人以诚,才会让马九不计一切回报…… 我们这样一群人到了京城,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吧? 想到沈溪,惠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要走,但也不能对福州的事情不管不问。 “马当家,你带人抬几箱银子到车马帮,安排人手……无论怎样,也要把被衙门扣押的人给救出来,他们只是依附商会做生意,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然就是我们害了他们!” 马九点了点头,心里满是感动,难得东家在逃命的时候还记得跟她共患难的伙计,把银子用上,能救多少是多少,总归比什么都不做好。 沈家本来第二天就要启程去京师探亲,准备得差不多了,可惠娘这边却属于临时准备,因为马车被她调派出去了,一时间手忙脚乱。 不过好在有马九等人帮忙,惠娘这边事情也不复杂,她要带的人不多,就她和陆曦儿,再加上小玉,收拾好细软,把家里贮藏的银箱带着,至于银号那边的银根她根本没动,免得因为缺少现银,令银号出现挤兑无从应付。 到了晚上,周氏才过来,姐妹二人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压压惊。 惠娘道:“本来是给姐姐一家人践行,没想到现在要跟姐姐一起去京城,叨扰沈大人。” “唉!这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憨娃儿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有本事,还不是我们给的?” 周氏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把惠娘当作是除了丈夫和儿女外最亲的人,“到了京城后,咱们暂时找个地方住着,尽量别去打搅他,不要让那些当官的知道。要是人家知晓他当了官我们父母就去烦他,以为他没长大,以后恐怕不会给他升官,有什么好差事也不派他去做,那就麻烦了……” 惠娘笑了笑,周氏的话淳朴而带着母爱,只是周氏没有太多见识,用人情去推测官场,有很多地方太过想当然。 当官的人,带着父母兄弟在身边的比比皆是,甚至一大家子都靠当官的一人养活也屡见不鲜,这也是为什么律法严苛,而当官的依然贪婪成性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背后有需要负责任的人。 惠娘看着北方的天空,暗想:“我们这么多人去,会让他感到为难吧……” ************ ps:第二更到! 人感冒本来就不舒服,加上老家建工业区,爷爷奶奶的坟要迁走,今天就忙着打电话处理这事了,累得够呛! 今天三更吧,让天子喘口气,欠下的爆发以后会补上! 泪流满面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二八章 专门坑人(第三更,谢书友) 福州剧变时,沈溪在京中尚不知情,他过着暂时赋闲,偶尔从谢迁手中接些差事做的悠闲生活。 皇宫投毒案,暂时没个结果,该查的人基本都过滤过了一遍,别说下毒的凶手没找到,连毒物是什么都是个大大的问号,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化学仪器可以检验毒物,下次再发生中毒事件,除了沈溪的膏药外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可沈溪说过,他的膏药不是每次都灵验,从体表下毒尚可缓解一部分,若是加大剂量或投在饮用水、食物里,那就只能听凭天意了。 跟李鐩去兵部看了一次铸炮,李鐩对铸炮一事很感兴趣,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这足以说明他的确是做工部尚书的好材料。 两天下来,李鐩给沈溪设计了一份缩小版佛郎机炮的图纸,基本保留了大型佛郎机炮的优点,而且还作出一定改进,主要是增加减少后坐力的托杆,避免身体与过热炮筒接触的木质把手,还有一处固定马缰的钩子。如此一来,在马上放火铳时完全可以双手托起,向目标瞄准,这不得不说是一次很大的改进。 以前沈溪有了图纸,肯定会交给谢迁,由谢迁代为上呈,可他知道谢迁这人不怎么靠谱,总喜欢把他人的功劳占为己有,于是这次直接把图纸交给了马文升。 沈溪并非是要为自己争功,而是要为李鐩赚些表现,他不希望李鐩因为一时遭遇冷遇而放弃对仕途的追求,是金子就该让其发光。 马文升身为兵部尚书,能亲自接见沈溪已经算是极为给面子的事情,本来沈溪不适合当面谈请求,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图纸的原主人提及,让马文升知道,这并非是我画出来的,而是另有其人。 “你是说李时器?我倒是听说过此人,他曾给陛下上疏‘治理朝政十事’,深得陛下欣赏,不过此人相继做了几件昏聩之事,得罪朝中重臣,让人觉得他无法承担重任……”马文升很少在别人面前评价朝中大臣,不过对于李鐩,马文升有一定印象,情不自禁发出感慨。 “你回去吧,此事老夫知道了。” 沈溪清楚,马文升说他知道了,便说明他已经知道李鐩的能力,对目前担任“国宾馆馆长”的李鐩来说无疑是一次不小的机会。马文升要重用沈溪这样一个翰林官尤其还是东宫讲师名不正言不顺,但李鐩本身就是鸿胪寺少卿这样的外官,要调用很方便。 但就算暂时把李鐩调到职司衙门,也不能直接当侍郎、尚书,还得从六部中层官员做起。 沈溪把李鐩举荐给马文升后,算是顺应历史大潮,把一个有能力本身又对朝廷有贡献的人摆在他应该处的位置上。 至于自己何时能出人头地,沈溪反而不怎么关心。因为他目前尚在风口浪尖……最近他太过招人注意,容易为宵小所趁。 进入十月后,沈溪开始为初五举行的围猎做准备。 其实对一个从五品的文臣来说,围场围猎这种事跟他没半点儿关系,谢迁之前还说让他学会骑马,从眼下来看根本就是件极为扯淡的事情……他又没准备从军,学那东西只是白费力气。 去围场沈溪只有一个任务,跟皇帝观摩佛郎机炮时一样,他负责给兀良哈人展现一下佛郎机火炮到底有多强大。 拿番邦的优秀武器来震慑另外一个番邦,大明朝在这件事上做得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不过为了边疆安稳,早点儿把新式武器展示出来未尝不可,要吓唬人自然是越早越好。 沈溪这几天时间都很闲,王恭厂去了一次就不去了,工匠对于如何铸炮更有经验,他一个外行去指点,只能贻笑大方。 至于兵部衙门,沈溪也只是过去送了份图纸,他知道围场演示火炮时,张老五会做得很好,不用他去操心。 沈溪趁着空暇,更多的时候是去国子监拜访谢铎,蹭谢铎的好茶喝。 谢铎除了喜欢书外没什么爱好,但对于茶却很讲究。谢铎家里藏书众多,沈溪顺便可以借几本后世早已绝版、如今也是孤本的古籍回去看,一天下来基本能背出,等有闲暇就默写下来,如此孤本也就不再是孤本了。 站在一个藏书家的角度,沈溪做这种事很让人讨厌,但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沈溪做的事很有意义。 谢铎知晓后一边骂,一边依然用好茶招待,待沈溪临行前再把书借出,任其拿回去背。到了后来谢铎也不免有些怀疑,问道:“沈溪,你把这些书拿回去背熟后默撰,不会是准备刊印吧?” 这些古籍又不是应付科举考试的教科书,根本就不会有市场,亏本的买卖沈溪从来不做。 他摇了摇头道:“学生主要是留存,做个备份。若谢师这里不小心遇到个火灾什么的,书籍付之一炬,不至于令古籍断绝。” 谢铎立即笑骂:“你是用心良苦,还是诚心咒我?我的藏书阁从来都灯火不入,真要是哪天着了火,我第一个便会想到是你放的!” 骂完后,二人继续喝茶,谈天说地。 谢铎以前很少跟后生小子一起坐下来说话,因为那只会让他觉得话不投机。但沈溪却不一样,沈溪腹中的才学和见识,连谢铎都很佩服,他以前没弄明白的事情,诸如那些历史、地理、植物和天文方面的疑问,只要问沈溪,大多能找到答案。 谢铎没有在沈溪面前以长辈自居,二人亦师亦友,互相取长补短。 …… …… 沈溪对谢铎敬重,因为这个人心胸开阔到让人无可挑剔。 同样姓谢,沈溪对谢迁则带着一点儿应付和敷衍,因为谢迁这老小子总是会“坑”他。可惜他不想找事,事情却主动找上他……这头围场向兀良哈人展示火炮的任务尚未结束,谢迁又有新的事情编排他做。 “……看看,这是北关的奏报,才安生多久?鞑靼人居然再度犯边!这已是今年第三次了。此番鞑靼人来的兵马不多,但也有一两万,边疆各处仍然只能严防死守,紧闭城塞,任由鞑靼人来去自如。” 谢迁带来的消息,让沈溪有些莫名其妙……鞑靼人想趁着入冬前再到大明境内劫掠一次不是很正常吗,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目前我的处境极为尴尬吗?连给太子教书都被暂停了,朝廷大事自有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去心烦,你跟我说,我又不能拔一撮猴毛变成几十万个孙猴子出来给你把鞑靼人赶走。 沈溪摇了摇头,道:“鞑靼人愈发肆无忌惮了。”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就这点见地?当下点醒道:“这么说吧,北疆这一年遭遇不少变故,说起来就是鞑靼人狂悖无礼,屡屡犯边,陛下的意思,入冬后找人去边疆安抚军心,鼓舞士气,顺带将你所提议铸造的佛郎机炮送去,训练兵士使用,再有鞑靼人犯边,直接以火炮相向!” 沈溪顿时感觉一股莫名的危机若大山一般压了过来,谢迁既然找到他,那说明此事跟他有关。 沈溪道:“似乎是……谢阁老您提议要铸造佛郎机炮的吧?”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是老夫又如何,陛下要派人去,总不能派我这把老骨头吧?老夫便向陛下举荐了你,索性你出去办皇差不是第一次。此番你不是正使,由户部高侍郎为正,你是副使,跟你一起去的有刚从泉州回来的王守仁,你跟他是同年,应该认识吧?” 沈溪点头,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去年我把上疏送给王守仁时你还好一通数落。 一个高明城,一个王守仁,跟他都算得上是“老相识”,交情不浅,只是高明城记不得记得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既然高明城选择接纳他给高崇的建议投奔外戚,并以此重新获得弘治皇帝青睐,应该知道这绝妙的点子是谁出的。 沈溪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你对我有提拔府试案首的恩惠,我救你一命,当作扯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避免把汀州商会卷入高明城的贪腐案中! 沈溪苦着脸问道:“何时出发?” 谢迁把拿出来的北关奏报揣回怀里,道:“冬月初,还有一个月,火炮需要时间铸造,王守仁那边也刚回京城,怎么都得让他稍作休整。” 谢迁说得好像是给他们准备时间,但沈溪知道,其实是给朝廷准备钱粮,以抚恤将士。 一年里鞑靼人三次犯边,说是避而不战,其实双方的探马早就不知道交手多少次了,大明军队折损了不少将士,大多都是精锐,带来的恶果便是士气低落。这也是马文升提出要为将士增加粮饷的原因。 马文升行伍多年,当然知道将士军心和士气的重要性,现在鞑靼人跟大明撕破脸皮,以后鞑靼人犯边的事肯定少不了,若将士无心作战,鞑靼人侵犯便会愈发猖狂,必须要趁着冬天鞑靼人老实的时候,振作军心,鼓舞士气。 要实现这一目的,除了送去一批新武器,最重要的还是犒赏,人是受利益驱动而活,连口饭都吃不饱,想让人为信仰拼命很不现实。 朝廷要等秋粮入库后,再筹备些钱粮,让高明城带着去犒劳三军,为来年鞑靼人犯边做准备。 “沈溪,你觉得鞑靼人明年会不会卷土重来?”谢迁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沈溪直截了当:“大明总是避战,若我是鞑靼人,恨不能在大明境内常驻,先劫百姓,再劫官军。等抢完一地,换个地方接着再抢,反正都是无本的买卖,凭什么让我收手?” “胡说八道,你这不是长贼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谢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喝斥道,“你不是善于跟鞑靼人打交道吗,若是皇帝派你出使一趟鞑靼,你看……” 沈溪大为惊惧,瞪大眼睛看向谢迁:“谢阁老不是说真的吧?” 谢迁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开玩笑的,就算你想去,以你的资历也不足以胜任。好了,回去好好准备,只等火炮铸造完毕便启程去北关……这可是好差事,做好了陛下有赏。” 赏你个大头鬼! 望着谢迁离开的背影,沈溪真想一脚踹上去……老狐狸,你坑人还坑得没完没了! ************ ps:第三章到! 这个月总共更新了56万字,差不多每天一万八千字,天子觉得自己还是蛮勤奋的,所以理直气壮地预定下明天,也就是七月一日的保底月票! 今天一个是由于天子久坐电脑前,身体抵抗力差,稍微温度变化就会扁桃发炎,感冒发烧,今天又莫名其妙中招!另一个则确实是琐事缠身,天子父亲故去,家中的事情只能自己处理,因此只能三章。 明天天子准备多更一点儿,因为这几天陆续发生的事情,将在七月全部处理完,到时候将会有几天只有保底更新……天子先爆发一波,让大家过个瘾! 最后再次诚挚地求七月的保底月票,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六二九章 老臣(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沈溪并不想去北关,他想去的话,当他从泉州回来时,刘大夏让他去北关运粮饷他就答应了。 现在谢迁是赶鸭子上架,非要把他送去北关“磨练”几天不可。 就我这小身板,去一趟泉州都快散了架,多得那是回乡省亲有动力,在天寒地冻的冬腊月跑去北关,那是诚心跟自己身体过意不去啊! 沈溪不知道这次办差要去多久,好在北关距离京城并不太远,一来一回十几二十天就够了,若再算上在边关滞留的时间,一个月估计差不多,除非是恰好碰到战事…… 沈溪赶紧摒弃了这想法,别是乌鸦嘴真给遇上了……话说人家鞑靼人忙碌了一年,抢了个丰衣足食,怎么都得趁着大雪封冻的机会,歇上一歇,吃顿丰盛的草原大餐,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休息,犯不着一年四季跟疯狗一样到处捕食啊。 可谁知道鞑靼人是怎么想的呢? 万一人家就觉得还没抢够,又或者是牛羊肉热炕头有了,老婆仆役却嫌不够,准备再来中原劫掠人口呢? 在沈溪感觉自己人生即将经历一场重大磨难时,皇宫中也在进行一次朝会。 这次朝会,商量的是几天后的秋围。 大明朝不像元朝或者清朝统治时那么强调马背上得天下,这年头,能文善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得把道德文章学好,最好是能得到儒林上下一致推崇,那登堂入室就不是梦想。 弘治皇帝从登基开始,甚少进行体力活动,更不要说去围场狩猎了,这也是为何他身体不好的原因。 如今弘治皇帝连马都不会骑,去狩猎只会让人笑话。 不过在鞑靼人犯边这么个特殊的时候,朝廷为了彰显对武人的重视,连许久没进行过的秋围狩猎,也要隆重地搞上一次,英国公张懋老当益壮,到时候会亲自上马,弯弓搭箭,向番邦人展现一下大明神射手的威力。 至于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他们可就没主动请求表现一番了……他们有那么一点儿自知之明,身为武职,还是大明朝的“军事副元帅”,连马都骑不好,就不要在外邦面前丢人现眼了。 至于大明朝文人这边,能上马完成骑射的如今只有两个,其一便是四朝元老马文升,不过马文升今年已经七十多岁,身子骨大不如前,再上马折腾一下可能连骨头都要抖散架。另一个则是刘大夏,他倒是可以勉强应付一下,只是他今年也六十多了,围场上能否猎杀到猎物很成问题。 加上张懋,基本上大明朝的顶级文臣武将,一个比一个老迈,弘治皇帝又不能亲自上阵,回头再看看,这次围猎实在没什么必要。 “……陛下切勿担心,不是有火炮吗?”谢迁笑着上奏。 本来朝廷上不太良好的气氛,因为谢迁的这一句话而变得活泛起来……对啊,我们还有火炮嘛,可火炮是佛郎机人的看家法宝,我们拿来吓唬兀良哈人真的合适? 而且大明一向有慷慨的传统,万一兀良哈人看到后,觉得这东西不错,跟我们讨要两门,我们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能给! 我们才搞出来的先进玩意儿,就算是盟友也休想得到,谁知道你们以后是否会跟鞑靼人一样,反过头咬我们一口! 吏部尚书倪岳道:“谢大学士对火炮精通,以为凭借佛朗机炮就可以令万邦来朝?” 在所有人中,倪岳属于喜欢跟人挑刺的那种,他看谁不顺眼就会直接发话,而谢迁近来风头正劲,把刘健、李东阳以及大臣们的风头都给抢了去,让他觉得很不爽。 你作为内阁大学士,就该有阁臣的觉悟,没事总向皇帝提一些奇淫技巧的事情,大明可能就毁在你这张嘴上。 谢迁打量倪岳一眼,不屑地道:“倪老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之前火炮的威力,诸位也都看到了,如此精良的火器却是佛郎机人先制作出来,严重威胁我边疆安全……难道我大明就不应该知耻而后勇吗?” 在朝中地位上,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跟内阁大学士地位基本旗鼓相当,只是由于内阁大学士拥有票拟大权,所有章奏都先由内阁大学士看过再写上处理意见交由皇帝裁决,可以说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所以才会显得更高一筹,但实际上内阁大学士只要五品官就能担任,而吏部尚书却是实打实的正二品大员。 景泰成化年之后,内阁大学士陆续加尚书衔,同时还有诸如太保、太傅、少保、少傅等殊封,拥有了很高的政治地位,官阶为正一品,于是六部尚书有事只好请示内阁大学士,这就使得即便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实际上也成为内阁的下属。 谢迁称呼倪岳为“倪老”,不是倪岳岁数有多大,如今倪岳不过五十六岁,在殿内大臣中属于“少壮派”。 谢迁分明是说,“你老”可别倚老卖老。 见到两位重臣当着大臣的面争吵,弘治皇帝赶紧摆手:“好了好了。之前就商定好的事情,不宜再有变动,佛郎机人的火炮,确有可取之处,若固步自封,以后再遇鞑靼人犯边,可能还是今日之结果!” 一句话,就让在场大臣缄口不语,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弘治皇帝这是对边军总是避而不战感到不满。 鞑靼人一犯边,大明关口就禁闭,官军龟缩不出,任凭鞑靼人的骑兵肆虐边塞,抢劫边民,这让弘治皇帝感觉到丢脸之极。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一年里这已是第三次,依然是这样,虽说有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可朕这个皇帝又没御驾亲征,你们倒是给我好好打一场,不管输赢,总得让朕知道你们拼命了啊! 刘健一脸严肃地奏请:“陛下,老臣以为鞑靼屡屡犯边,边军固守不出,有损我大明威仪,不若令另选贤能巡抚三边。” 大明朝“三边”,说的是宁夏、甘肃和延绥,这也是大明北关防守鞑靼和瓦剌重中之重,因为此时后金尚未崛起,大明把主要防备方向放在三边上,从弘治十年开始,以王越为第一任三边总督。 朱祐樘听到这话,虽然赞同,但心里却发愁……让谁去当三边总督,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 说是北关将士固守不出有损大明威仪,可这却是皇帝默许、朝廷纵容的结果,因为在大明君臣心中,都不希望打这场仗,最好鞑靼人能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向朝廷朝贡,就算不来朝贡,你别来找事就行了,大家和睦相处,边关给你们开设有通商之地,让你们得到草原上没有的货物,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可鞑靼人就是“不听话”,这也是达延部崛起后,鞑靼人愈发强大,他们对于内部的整合已经不感兴趣,反倒对抢中原人越来越有心得。 尤其是那个火筛,简直是没事找事的代表,你领兵出来,不怕被达延部的达延汗端了你的老巢? 朱祐樘问道:“先生可有中意人选?” 刘健看了马文升一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兵部尚书马文升就很合适。 马文升在西北带兵多年,这才刚回来没两年,你要说老了,可身子骨看上去还可以,最起码是有威望,就算把人摆在那儿,也足以让三军将士振奋,令鞑靼人闻风丧胆。 刘健没直说,倒是张懋道:“陛下,老臣本应主动请缨,不过如今老臣年老昏聩,怕是不能胜任此任。” 不能胜任你还站出来说事,这不是捣乱吗? 所有人都冒出这个念头,不过既然是张懋说的,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能瞎说,因为这可是大明执掌兵权的英国公。 其实聪明人一听明白了,张懋站出来是变相是给马文升说好话……张懋今年才六十岁,就已经自称“年老”,马尚书今年可七十四岁高龄了,你这是非要让人死在边疆才甘心,是吗? 马文升不想出来请缨也是这个原因,不是马文升不想为国效力,实在是他这把年岁已经有心无力,留在京中天天上朝看起来还挺好,可没人知道他下朝回到家,拿着书本想看看手都直打哆嗦,去边疆分明是要帮倒忙。 张懋说自己不合适,马文升又年迈,那谁去合适? 这时候必须要找一个既德高望重,而且懂得兵法韬略,最好善于骑射、在军中也有一定威望的人…… 自然而然地,很多人都把目光往刘大夏身上瞄,马文升年老,你刘大夏年轻啊,你才六十四岁可谓正当年,想当年马文升去边疆时都已经六十六了,既然马文升能六十六岁征战西域收复哈密,你六十四岁应该没问题吧? 被众人目光打量的刘大夏,上去推辞也不是,在那儿杵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 本来刘大夏习惯了帮弘治皇帝做一些钦命的差事,这些年他可做了不少,宣府他又不是第一次去,头几年他还去治理过军饷,清查户部的亏空大案。可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而且论兵法韬略,他跟马文升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马文升是正正经经领兵打仗,而他最多是跑腿的智囊,让他去调兵遣将,他自问没那自信。 最后还是朱祐樘为他的臣子解了围:“根据最新奏报,鞑靼人已经于日前撤去,想来来年开春前不会再有战事,若将火炮送到边军手上,再有鞑靼侵犯,也毋须太过担忧,此事暂且不议。” 在场的大臣脸色都很难看。 本来说是商讨围场狩猎之事,后来又说找人巡抚三边,都因为一个问题而令场面尴尬……这满大殿,除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那是一个比一个老迈,都是一堆半身入土的老家伙,站在皇宫大殿内侃侃而谈尚可,真要派他们去做点儿什么事,那可真要了他们的老命。 唯一岁数和身体合适的张氏兄弟,又是徒有其名的外戚,连围场狩猎都要主动靠后的人物,指望他们上阵杀敌,为国效力,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迁看气氛有些凝重,赶紧奏禀:“陛下,老臣之前所提,关于火炮之事……”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例外,谢迁赶紧自称“老臣”,既然那些沉重的问题不好商量,我们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讨论一下佛郎机炮的问题。 刚才倪岳还对谢迁不满,现在再看谢迁就顺眼多了。 朝堂上有个能说会道、善于打破僵局、圆场的“尤侃侃”,其实也是挺不错的事,至少在弘治皇帝跟大臣互相对峙不言不语的时候,需要有个人出来把气氛缓和。 只是再想想,这满大殿老臣,看着也让人发愁啊! ************ ps:第一更到! 上个月天子更新了五十六万字,这个月事情多,目标定为四十五万,平均每天大约是一万五千字,请大家监督! 天子自问是个勤奋的人,希望能打动大家,把你们至关重要的月票砸给《寒门状元》! 泣血求保底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〇章 争执(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弘治皇帝原本打算在朝堂上把涉及边疆安定的军政大事商议一番,结果因满朝都是老得快走不动路的老臣,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商量出来。 朝会散了后,皇帝留下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以及负责统兵的张懋、负责调兵的马文升继续开小朝会商讨,至于别的大臣则算是完成朝事,各自回职司衙门,或者是回家。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朝会都尽量避免出风头,身体不行就别逞强,没叫自己身体力行或者费心费力找人去就偷着乐吧,可对于建昌伯张延龄来说,这次朝会则感觉非常窝囊。 皇帝要派人巡抚三边,居然连问他们兄弟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别人是年老体迈,可他兄弟二人可都是连三十岁都没到的年轻人,皇帝和朝臣就这么选择性把自家兄弟给遗忘了? “兄长,你说气不气人?张老头自己跳出来说什么年老体迈,他才六十岁,每年秋冬都会出去打猎,在外面宣称老当益壮,我真想在姐夫面前揭穿这老家伙!” 兄弟俩一回到寿宁侯府,张延龄就忍不住心中的火气,发起了牢骚,“他就算自己不能去,可我们兄弟他连提都不提一嘴,分明是看不起咱!” 张鹤龄有些诧异,坐下来望了自己弟弟一眼,神色间有些疑惑:“若真让你去,你会去履任三边总督吗?” 张延龄一怔,连不迭摇头道:“那种苦寒之地,去了至少大半年不在京,而且……那里又不是江南和湖广,甚至连巴蜀都不如,根本就没有什么油水,我闲着没事去那儿干什么?” 张鹤龄冷声道:“既然你不想去,现在称心如意了,你还不满意?有本事自己跟陛下说去,就说你身为陛下的妻弟,精忠报国,想亲上战场英勇杀敌,陛下体谅你的苦心,岂能寒了你拳拳报国之心?” 张延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不过是因自己被皇帝和朝臣忽略而发牢骚,可没准备真的跑去边疆当苦差事。 “但若说油水……”张鹤龄顿了顿,补充道,“三边总督可是个肥差。” 张延龄想了想,有些不解:“那苦寒之地,连庄稼都种不好,除了穷得叮当响的大头兵,哪里有什么油水可言?” 张鹤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神秘地笑了笑:“羊毛出在羊身上。” 张氏兄弟平日里贪墨和受贿的银钱不计其数,话只轻轻一点,张延龄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还是有不同意见: “兄长以前说过,我们外戚封爵,又在五军都督府担任副帅,已经非常打眼,必须要拉拢下面的将领和士兵,喝兵血终归不太好,不如跟现在一样,收些外面的孝敬,平平淡淡过日子,偶尔或许有意外之喜。” “就说之前投靠我们的户部侍郎高明城,除了献给皇帝姐夫的,我们自己不也赚了十几万两银子吗?” 张鹤龄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们不动手脚,别人就循规蹈矩了?那高明城,可不是省油的灯,在调到河南巡抚任上前,他就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知府,从何处贪墨这么多银子?这次他奉命前去北关绥抚将士,我看他多半会跟北关将领狼狈为奸,中饱私囊。”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道:“这老小子,自从咱们帮他要了个户部侍郎的差事,一直循规蹈矩,这次前往华北和中原地区赈灾,也没见他有异动……莫非,此去北关,便是他动手的时候?” 张鹤龄继续喝茶,一脸悠然之色:“亏你在朝中这么多年,这其中关节都没参透?高明城就算中饱私囊,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把银子的大头送到我们这里来?就看陛下和户部那边,会调多少钱粮给他。” 张延龄赶紧道:“大哥,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看现在正值鞑靼人犯边的时候,边关将士军心不稳,我们这么利用高明城捞好处,回头……若是有了变故,该如何自处?” 张鹤龄道:“放心,鞑靼人也就想劫掠一把,根本就杀不到京城来。况且,你也太小瞧高明城了,以他将要致仕的年岁,从知府任上直接跳到河南巡抚,朝中必有人脉,只不过他做事滴水不露,外人不知道他的根底罢了。要不是去年那场大水,谁知道河南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连我们的人都插不进去?” “这倒是。”张延龄点了点头,“可陛下多半也知道高明城这人不牢靠,会不会派人监督他?” 张鹤龄笑道:“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陛下这次派去协助高明城的副使,乃是两个新科进士,一个王守仁,一个沈溪,你我都认识,不过两个后生小辈,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我把他二人协助的事情,已暗中告诉高明城,以高明城为人处世的风格,应该知道如何做。” 张延龄笑道:“还是大哥做事谨慎,只要把银子使出去,就算两个小子搞做点儿什么名堂,也是徒劳。” 说到这儿,张延龄开始分析两个副使,“王守仁我倒不是很担心,此子头脑灵活,懂得明哲保身,据说此次泉州之行,他查出福建官场不少龌蹉,回京后却闭口不言。只是这个沈溪,初生牛犊不怕虎,近来大出风头,连鞑靼人、佛郎机人和张濂都先后栽在他手上!” “兄长,我怀疑去年咱们手里那批粮食,最后之所以会出问题,跟他多半脱不了干系……这个人我觉得还是少招惹为妙。” 张鹤龄冷一笑:“一个后生小子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我们的确要防备姓刘和姓马的把他拉拢过去,头些天他不是帮皇后治病,给了他一份谢礼吗,回头再找人送些过去,你亲自办理。他敢不给你面子?” 想起皇后的病,张延龄兀自有些后怕,如今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完全凭借身为皇后的姐姐,若皇后死了,皇帝不可能不续弦,光靠小外甥太子的力量,他们根本就维系不了今日的权势和地位。 “好吧,那我亲自走一趟。”张延龄道。 就在这时,院子外有人匆忙进来,人到了堂屋门口停住了,往里面看却不敢进来,正是建昌伯的仆从。 “有什么事不能回头再说,没看到我正跟大老爷说话吗?”张延龄看着自己的仆从,没好气地喝斥道。 仆从战战兢兢:“老爷,家里夫人她……在闹别扭,说是您不回去,就一头撞死,要不您回家看看?” 张延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旁边的张鹤龄皱了皱眉,问道:“弟妹何时变得这般任性胡闹了?” 张延龄笑了笑,道:“不是那黄脸婆,是刚迎进门的……” 张鹤龄看着自己的弟弟,问道:“你的妾侍不少,何时多了个夫人?” 张延龄神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不太想说,在兄长逼问下,他才将实情说出来:“……下面人孝敬上来的,是从保定府寻觅的一个绝色佳人,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就是小门小户出生的闺女,连脚丫子都没缠裹。” “这美人儿美则美矣,性子太拧,非说不正式纳娶她就不入张家门,我就找了些人演了出戏,假意明媒正娶,隆重迎她进门,勉强让她做了夫人,不过只是个名号,在官籍上仍旧只是滕妾。我跟她说,是个平妻。” 张鹤龄怒道:“胡闹,你如今大小是个伯爵,为兄还在为你争取能够早日封侯,若此等事泄露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这女人既然不识大体,恣意打闹,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快把人送走吧!” 张延龄赶紧道:“大哥,我才把人纳回来没几天,尚未玩够呢,没必要这么快就送走吧?怎么也要等个一年半载。放心,我府上的人嘴巴都很紧,绝不会乱了规矩……再说了,就算旁人知晓,最多是嚼舌根子,能奈我何?” 张鹤龄道:“不长心,忘了母亲和皇后娘娘平日的教诲?如今我们身为皇后的娘家人,更要知道身份是谁给的,任何礼法都不能僭越,平日拿别人一点银子,我们转手孝敬陛下,无论藏匿多少,别人也不敢拿我们怎样,就是千万别在礼法制度上授人以柄!” 张延龄有些不满:“纳个妾,这就违背了礼法?” 张鹤龄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很想告诉弟弟,你若真是纳妾,纳多少回来都没关系,但问题就在于你给你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分,而且是当着众多人的面把她娶进门,若有人揪着这问题不放,礼制上就会成为你的污点,倒不至于说会丢掉爵位,但以后再想升爵,可就难上加难了。 “你到底是想要这女人,还是想要进侯爵,自己掂量着办!”张鹤龄怒气冲冲说了一句,甩袖离开堂屋。 张延龄本来就在朝堂上有诸多的不满,现在又被兄长训斥,心情越发烦躁。从寿宁侯府出来,身后仆从紧跟着,他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直接就是一脚,把猝不及防的仆从踹倒在地。 “夫人在家里闹,让她闹就好了,为什么要来侯府知会我?”张延龄怒不可遏。 “老爷……夫人的确闹得凶……”地上仆从委屈地申辩。 “再凶,让她去死,死了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张延龄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不过因为天有些冷,赶紧又放下来,“这浪蹄子,模样倒是不错,那身段也曼妙,就是性子野得很,也不知谁给她惯出来的毛病,我不过是冷落了她一两天就寻死觅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嘴上比谁都凶,但心里却舍不得。 这女人是难得的绝色,虽然野蛮了些,不过正对张延龄的胃口,这比那些老老实实的大家闺秀更能引起他的兴趣,张延龄本来就不是什么学问人,在家里讲什么夫妻相敬如宾根本不适合他,最重要的是这女人对他非常依恋,让他有一种热恋的感觉。 他心想:“如今兄长逼着我把她送走,可实在有些心疼,不若把她送出去在外面藏着,有时间我过去来个鹊桥相会,只要我不说,兄长和旁人又怎会知道?” 想到这里,张延龄脸上恢复了笑容,心情一时间舒畅许多。 后面寿宁侯府的管家跟了出来,提醒道:“二老爷,我家侯爷让我知会您一声,别忘了去一趟右春坊右谕德沈大人的府邸……” “知道了,兄长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张延龄在寿宁侯府的管家面前抱怨一句,却又觉得如此数落兄长有些不是,气呼呼离开了寿宁侯府。 ************* ps:第二更! 这章属于挖坑……继续求保底月票,拜托大家帮忙啦!(未完待续。) 第六三一章 你敢顶风作案?(第三更) 沈溪回到家中,把自己要远行北关的事一说,谢韵儿俏丽的脸上马上现出几分幽怨之色……自从她怀孕后,对沈溪的依恋愈发增加,竟然片刻也不忍分离。 “相公怎突然要远行?这一去不知多少时日,那让妾身……还有黛儿多担心?”谢韵儿虽然贤惠能干,但不代表她不会疼人,只是很多时候她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觉得过分亲昵的举动会有损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氛围。 可沈溪思想开明,在他眼里夫妻是平等的,没必要刻意委屈围着他转,耳濡目染下逐渐让谢韵儿敞开心扉。 沈溪轻叹:“为夫何曾想去?不过是钦命的差事,根本就推辞不掉。但料想去一趟北关用不了多久,怎么都不会跟去泉州一样,一来一回要四五个月。” “相公……” 谢韵儿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沈溪轻轻揽过她尚未显怀的纤腰,道:“可惜出门在外不能带家眷。为夫这些天好好陪陪你,之前不是让红儿和绿儿陪你睡吗,你要是晚上觉得闷了,只管找她们,或者让黛儿陪你也可以。” 听到沈溪说让林黛陪睡,谢韵儿轻轻推了沈溪一把,脸上带着稍微埋怨,不过又一想,粉脸瞬间羞红一片。 在大明朝无论娶多少妻妾,按照规矩,妻妾必须分房睡,互相间泾渭分明。当然在皇族和某些权贵眼中,这种规矩纯属扯淡。 “是相公想让妾身跟黛儿一起睡吧?”谢韵儿埋怨道。 沈溪笑道:“确实是为夫所想呀。” 谢韵儿这才发觉自己有语病,不再辩解,免得再被沈溪拿言语调笑。 恰在此时,朱山莽撞地推开门进来,道:“少爷,门外有人找您,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朱山把一份拜帖送过来,沈溪打开看了眼,脸色一沉,谢韵儿问道:“相公,是谁来了?” “一个不招人欢迎的人……高知府的孙子,高崇,你还记得这么个人吗?”沈溪把拜帖揣进怀里,转头问道。 谢韵儿想了想,点点头。当初高崇曾跟几个纨绔公子去陆氏药铺捣乱,让她担惊受怕许久,当然记忆犹新。谢韵儿问道:“他来做什么?” “应该是和他祖父与我去北关绥抚将士的差事有关,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得到消息了。” 朝廷要派差事,很少有提前一个月便通知下去的,就算有这么个计划,也要等临动身时再说,这是为了防止派去出差的人有什么想法而荒废本职工作,又或者临时改变换人,调整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沈溪现在没什么具体的差事,谢迁早点儿告诉他没什么,可高明城作为户部侍郎,算得上是重臣了,却能这么早得到消息,多半跟他一样,不是从御旨中得知,而是从有门路的人口中获悉,以外戚张氏兄弟最为可疑。 沈溪安抚了下娇妻,整理好衣衫从内院出来,没有停留直接出了大院门,出门口时让朱山把院门关上,因为他可没准备邀请高崇进自己家。 自从高崇到京城后,少了以前那股纨绔之气,反倒呈现几分成熟和稳重,见到沈溪后更是谦卑行礼,问候道:“学生高崇,见过沈翰林。” 翰林院的学官,名义上算是国子监所有监生的先生,高崇现在在国子监供学,在沈溪面前为表示尊重,必须要自称学生。 其实天下间无论是否有功名,只要没做官的士子,见到沈溪这样的翰林官都可自称学生。 “高公子客气了,上次在酒肆外得到高公子相助,未及感谢呢。” 高崇愣了下,马上想到当日之事,到现在也没查出到底要绑架他的人是谁。不过他祖父高明城分析过,很可能是三法司,又或者是厂卫的人,这是朝廷要秘密追查其贪赃枉法而搞出来的小动作。 高崇紧忙道:“若非沈翰林肯为家祖出谋献策,如今家祖可能已遭难,应该是学生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才是。” 高崇客气得有些过分,让沈溪一时间不太适应。 还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几乎算得上是“净街虎”的纨绔公子形象更符合他对高崇的记忆。沈溪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没事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正经?现在你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过是因为你祖父到京城后处处受制于人,现在在户部担任侍郎但却没掌握实权……若将来你祖父得势,你肯定会暴露本性!” 沈溪摇头道:“谢谢就不必了,若高公子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在下尚有公事要办。” 高崇笑道:“学生正是为沈翰林的公事而来,家祖得到消息,说是沈翰林将会陪同他一起去北关绥抚,有些话,想让学生代为转达。” 高明城在投奔张氏兄弟后,虽然眼下再无性命之忧,官也做得风生水起,但终究是众矢之的,根本就不敢跟其他官员走得过近,免得被人参奏。 在这种情况下,高明城只能派他的孙子高崇出来代替他到处疏通,高崇在国子监虽然只是挂名,但这让其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在京城走动要拜访谁也会方便许多。 沈溪心想:“高明城不会是想动绥抚钱粮的主意,准备送礼拉我一起下水吧?” 有了这想法,沈溪吓了一大跳……你高明城已经被户部和厂卫的人盯上许久了,如今还敢顶风作案? 就算有张氏兄弟给你撑腰,你做得这么明目张胆那也是找死! “在下尚未听闻此事,恐怕要让高公子失望而回了。”沈溪用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说道。 高崇笑道:“沈翰林不知道也无妨,此事是寿宁侯府传出的消息,十拿十稳,应该不会有错……既然是皇差,那就得办好,家祖在出发前有些话想要跟沈翰林交流……” 沈溪想了想,终于点头,他也想看看高明城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这笔钱粮可是弘治皇帝拿来绥抚北关将士的,轻易不能动。但沈溪仔细想想,就算高明城没那想法,可能张氏兄弟也会给他施加压力,怂恿其贪上一笔。 这一年多马文升和刘大夏等一批有能力的大臣回朝,对张氏兄弟的打压很严重,令张氏兄弟除了靠田地租金和京城的房产以及经营所得填补家用外,平日只能靠贿赂来充实腰包。 高明城成为外戚张氏兄弟的走狗,如今又获得这么好的贪赃枉法的机会,等人出了京城到了北关,上下打点一番,就能把银子中饱私囊……要知道代替天子下发的钱粮并非是按人头平均,总会根据将领的职位、官秩大小和镇守的地理位置有所区别,可大可小,弘治皇帝不可能把下发到所有将士手中的钱粮重新收拢点数。 回头即便有人参奏,也不会找到强有力的证据。 沈溪心想:“我可不能让高明城胡来,否则我岂不成了他的同党?” 高崇这次来府上拜访明显是有备而来,特意为沈溪备好了官轿。 但沈溪却有些不太放心,难保这不是高明城发觉当初绑架的事有猫腻,让高崇来一出戏伺机报复。 “高公子说个地方,在下回去收拾过,自己会去。”沈溪委婉地道。 高崇道:“那就上次的酒肆如何?学生会在哪里设宴……” 沈溪点头,让高明城先离开,他却驻足原地,半响没有回家……他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把此事通知玉娘,或者是谢迁? 通知玉娘便代表通知刘大夏……高明城怎么也算是刘大夏的下属,刘大夏想要插手很方便。至于谢迁,正是这位大学士向弘治皇帝举荐自己兼的这差事,知会一声,这样即便出了事情也赖不到他头上。 但仔细一想,沈溪又觉得这么做纯粹是在给自己挖坑……谢迁和刘大夏说是会回护他,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利用他却要更多些,尤其是谢迁。 其实谢迁派他去做这差事时,应该就料到高明城会有贪赃枉法的可能,故意给他出这个难题,看看他会如何“解决”,算是一种变相的考验。而刘大夏,沈溪不信这个老谋深算的户部尚书不会有动作,起码会让玉娘跟着他,除了监督他之外,其实也是找机会监视高明城的动向。 所以不用他主动去找,玉娘肯定会自己找上门来。 沈溪赴约前,带了几个车马帮的弟兄,他现在怎么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出门要有点儿排场了,虽然没有前后开路的,但若是遇上事情,他也不能跟平头百姓一样孤立无援。但找几个江湖混混跟着出去,多少有点儿掉价,他决定回头给这些随从准备统一的服装,出门一律都是他沈大状元的仆从。 到了相约酒肆,沈溪发觉酒肆内没有一个客人,仅有高崇和李愈在楼下恭候,见到沈溪进门,上前便一个劲儿说未及远迎。 李愈和高崇走得近,是沈溪在京城第一次见到高崇时知道的。李家一向与朝中人没太多来往,李愈如今跟高崇结交有些让沈溪看不懂……这是李家要攀附权贵,还是出自李愈跟高崇的私交? 攀附一个在朝中有诸多非议,甚至随时都可能丢官下狱的户部侍郎,李家家主应该不至于如此不智。 上了二楼,沈溪刚坐下,高崇就把一个锦盒推上前,笑道:“聊表心意。” 沈溪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给他推了回去,道:“俗套的东西免了,在下一向信奉的是无功不受禄。” 高崇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不会收礼,虽未再强求,但也没把锦盒收回去,任由锦盒放在桌上。 高崇道:“家祖与沈翰林渊源颇深,知汀州府时,沈翰林尚且在考童生试,这一转眼当年的案首已经是状元,入了翰林院,如今又担任东宫讲师……” 这是攀交情的老套路! 先说以前的渊源,再说今日的风光,果然高崇后面重提了一遍弘治皇帝要派沈溪协同高明城办差的事。 “……家祖的意思,既是旧交,路上大家最好相互照顾,沈翰林您可千万别误会,其实是家祖年老身体不好,需要您多帮衬些。” 沈溪点头道:“好说。” 高崇心想,事情这么容易就说成了?但细细一想,他说的“帮衬”或许跟沈溪所理解的不一样,当下又连忙补充:“家祖刚刚得到个消息,说是有人要对沈翰林亲人主导的汀州商会不利……据悉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 “你说什么?”沈溪浑身一个激灵,霍然站起。 高崇赶紧告罪:“沈翰林别误会,家祖已派人前往福建,希望能早些通知汀州商会,及早预防,只怕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 *********** ps:第三更到! 本章为“归去来兮6061”大大加更!谢谢您慷慨打赏的1万金币!另外“水瓶&茶”大大再度慷慨打赏1万金币,下一章天子也将为大大加更一章! 今天月票战好生凶残,一上来咱们的书就落后了,天子求火线支援! 泣血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二章 知情不举(第四更) 沈溪冷笑不已:“阁下今日来找我说这些,莫不是出言恐吓加以威胁,让我服从你等,作出一些危害朝廷之事?” 高崇脸色大变,赶紧站起来,摆手不迭:“沈翰林可千万莫要误会,学生今日前来只是想代家祖传达他的意思,其实福建那边发生的事情,家祖也是刚得知。家祖与汀州商会渊源颇深,他不希望见到汀州商会陷入绝境,更不想因此事影响沈翰林在朝为官。唯一可惜的鞭长莫及,有些事怕是阻止不及。” 沈溪看着高崇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件事看似发生突然,但其实已在沈溪的预料中。从他去泉州路过福州时,就感觉到汀州商会在福州的势力受到官府严重打压,只是那时候表现得还不太明显,在他与泉州与佛郎机人一战,继而惩治张濂,令福建许多官员因此而损失银钱,再到汀州商会在救灾时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终于让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感觉非除去商会不可。 汀州商会终归只是民间组织,在官府面前不堪一击,眼下事情只是在福建省城福州发生,但他相信,这把火很快会烧到汀州商会的大本营汀州。 沈溪心想:“惠娘执拗,就怕她不肯变通!” 想到当初安汝升劫船时,惠娘那死不听劝的犟脾气,沈溪就感觉有力使不上。 高崇见沈溪沉默不语,赶紧劝慰:“沈翰林勿用担心,家祖在福建也认识一些官员,会尽力为商会斡旋,就算查封的商铺和货物,之后也应能安然赎出。” 沈溪心想,这已经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人平安无事,现在尚不知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动作有多大,若所有加入商会的商家均无法幸免,那些跟着汀州商会讨口饭吃的人,便会遭殃。 尤其在沈溪心中,还有记挂的人,不仅仅是家人和惠娘…… 高崇还想劝慰,沈溪摆手制止他道:“高公子也说了,在下与高侍郎算得上是旧交,何必兜着圈子说事情?” 高崇有些为难,是否把实情说明,他有些踌躇。说起来,不过是让沈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事得过且过,难得糊涂,别去过问不相干的事情,方便高明城把朝廷调拨到北关的钱粮转运走。 话到嘴边,高崇看了李愈一眼,李愈立即明白过来,起身告辞下楼。 等楼上只剩下两人独处时,高崇才试探着问道:“沈翰林对于这趟差事,有何筹划?” 沈溪摇摇头:“在下暂且没得到朝廷的旨意,就算要同高侍郎一同办差,我只需尽心尽力,不辜负朝廷的期望就好,其他的暂时不会多想。” 高崇苦笑一下,问道:“沈翰林可有想过,尽心尽力做事,有何好处?” 沈溪心想,这分明是在诱惑我一切往“钱”看啊! “为百姓做主,为朝廷办事,为天子分忧,岂能轻言好处?再者说了,尽心办事,朝廷自会有嘉奖,到时候加官进爵就是最大的好处。”沈溪道。 高崇摇头:“沈翰林此言差矣,为朝廷做事勤勤恳恳几十年,到头来也不过是落得个少卿、侍郎的官衔,归田终老,到时候不过几亩薄田,瓦舍三间,这辈子的辛劳图的是什么?” “倒是有些人,不需做太多事,就可以位列朝班,出将入相,说到底……就看是否有人赏识提拔。” 沈溪眯着眼打量高崇…… 这总结有够精辟! 就算当了高官又如何,以刚过世的首辅徐溥为例,他回到故乡后是受人尊敬,可在物质上却没法得到太多的享受,因为大明官员的俸禄普遍不高,平日家庭开支,加上来往应酬,一个月下来几乎没多少结余。 能在致仕后买几亩田土,都是非常节省的官员。 沈溪问道:“听高公子的意思,有人赏识在下?” 高崇摆了摆手:“学生不敢妄言,不过听闻寿宁侯对沈翰林才学非常欣赏,有闲暇沈翰林可以与家祖一同前往寿宁侯府拜访。” 高崇说到最后,也没敢把事情挑明,但他也巧妙地使了个计,看看沈溪是否有意去寿宁侯府,可以从中判断出他的态度和倾向。只要沈溪愿意去,就代表沈溪对于找张氏兄弟做靠山有兴趣,既然同为外戚做事,那贪墨绥抚钱粮的事也就不需特别提点。 到了寿宁侯府,自会有人把话言明,何须自己开口? 沈溪知道,眼下断然拒绝的话要引起高明城的警惕和防备。 “好,有机会定要与高侍郎一起去寿宁侯府,其实在下去过几次,只是未及向寿宁侯讨教一些做官的学问。”沈溪最后作出表态。 …… …… 高崇把李愈重新叫了上来,为沈溪敬酒,沈溪又逗留了一刻钟,随后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出告辞。 既然知道福建出事了,他必须赶回去作出安排,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若什么事情都不做,可能福建那边猝不及防之下事情会很糟糕。 沈溪在去城东南码头找宋小城的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远在京城,到底能否帮上福建那边忙,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沈大人,您是说……福州出事了?可头两天我才收到老九的信,说那边一切安好啊?”宋小城听到这消息,吓了一大跳。 沈溪摇头叹息:“若是能知道出什么事情就好了,可道路太远,即便刚收到的信,其实也是两三个月前的。真出事我们想援救也来不及,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汀州的安稳。” 宋小城道:“那小人这就收拾细软,回汀州府一趟……” “不必,你回去时间上来不及了,尽量找最快的渠道,把信传递回去。此事先别告知下面的弟兄,免得他们担心。即便汀州那边有变,也只会涉及到商会,绝不至于影响到弟兄们的家眷。” 宋小城想了想,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好怕的,老婆孩子都跟着他一起来了京城,京城有沈溪当家,还有户部做靠山,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把矛头对准这里。 沈溪道:“拿纸笔来,信我来写,不能把话说的太露骨,让家里那边知道是怎么回事即可,最好让他们出来避避风头……” “大人,咱根基都在闽西,去哪儿避风头?”宋小城为难道。 沈溪想了想:“为今之计,就是先放下手头的生意,到应天府,或者干脆到京城来避难。” 宋小城脸上露出笑容:“好,好,只要大掌柜来,咱京城的生意有人主持,小人可就轻省多了。” 沈溪看了宋小城一眼,他不知宋小城说这话有几分真诚。 眼下宋小城在京城可以说是独领一方,所有事情都能当家作主,等惠娘来了,他可就受制于人了。 没人愿意拱手把手中的权力放出去,哪怕接手之人是他敬重的。 不过此时沈溪来不及过多考虑,把信写好,交给宋小城,让他去发信,而他则要去找玉娘。 沈溪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玉娘能帮上忙,就不知道玉娘和她背后的刘大夏,是否愿意为汀州商会,打破地方官员苦心编制的关系网。 以往沈溪见玉娘,总觉得没好事,现在真让他去找,反倒有些为难。好在沈溪记得玉娘在京城私营了一家青|楼,叫人去投帖子说有事找,结果他还没回到家,玉娘的小轿已经停在了胡同口。 与之前基本都是男装来见不同,这次玉娘是以女装而来,脸上妆容未卸,可见突然受邀而来,尚未来得及收拾。 以前沈溪见到玉娘,并不觉得如何,因为二人岁数相差太大,玉娘又不是那种倾城绝色,最多算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沈溪那时发育没有完成。现在再看到玉娘“工作”时的状态,媚艳逼人,沈溪只看了一眼便赶紧避开目光。 非礼勿视。 玉娘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哪里能察觉不到沈溪这点小小的变化?她用小扇轻轻掩口一笑,然后一摆扇子,让左右侍从退下,这才上前行礼问安,问道:“沈大人今日叫奴家来,所为何事?” 沈溪这才将目光落到玉娘身上,问道:“玉娘可知福州有事发生?” 玉娘脸色略微一僵,随后微微苦笑:“看来沈大人已经知晓,奴家本来还想等回头再有更详细的消息,再将事情告知沈大人。” 沈溪皱眉道:“玉娘既知晓,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也好让我有所准备?” 玉娘轻轻摇头:“大人知晓后意义何在?反倒会徒增担心……沈大人不用太过焦虑,朝廷在福建有不少谍报人员,他们会保护好沈大人的家人,尽量不至有所闪失。” 尽量不至有所闪失,那就是说危险还是有,可能性还很大!沈溪对此非常生气,倒不是责怪玉娘没做什么,玉娘本来就没有帮他的义务,只是玉娘不提前告之,这让他少了提前谋划的时间,同时感觉玉娘不够真诚。 至于是否刘大夏已经知晓事情,又或者刘大夏吩咐不许玉娘坦然相告,沈溪就不得而知了。 以沈溪对刘大夏这样忠直老臣的了解,事事都稳字当先,就算知道福建官员故意欺压良善,也会袖手旁观,这在弘治十一年乡试舞弊案中已经体现出来…… 当时刘大夏肯出手帮沈溪一把,保住他乡试解元已实属不易,身为右都御史兼户部侍郎的钦差,压根儿就没有将案子上报的意思,主要就是因为刘大夏深悉官场的潜规则,一个舞弊案不知道要牵动多少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沈溪很难保证,福建出事后,刘大夏会不会舍弃汀州商会,对沈溪家人的死活不管不问。 ************ ps:第四更到! 这一章是为“水瓶&茶”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 下午天子陪女儿到学校拿成绩单,统考全年级第一,全区第三,作为家长算是大大地长了回脸,回家后高兴之余弄了顿好吃的,到晚上七点才恢复码字!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三三章 出狩(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见沈溪脸色难看,玉娘好奇地问道:“福州的情况,奴家也是刚刚才得知,正向刘尚书征求意见,看怎生处置才好,却不知沈大人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 沈溪道:“我与高侍郎的人见过。” “高知府?” 听沈溪说及高明城,玉娘自然想到曾经汀州府的父母官,她想了想,道,“我们有内部传递信息的渠道,这边才刚得知,他却能立时知晓,此事或许与他有莫大关系,沈大人还是小心防备为上……” 沈溪听得出来,玉娘有意把他的怒火往高明城身上引,这说明户部对高明城的追查仍旧没有结束,只是碍于高明城如今是外戚党的人,又受弘治皇帝看重,就算有线索也没办法追赃。 总不能把高明城献给张氏兄弟的钱再要回来,那些赃款如今大半都在内库,想索回只能跟弘治皇帝要。 玉娘又道:“奴家听闻一件事,陛下似有意派遣沈大人协同高侍郎前往北关绥抚将士,沈大人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此时我已知悉。”沈溪道。 玉娘面露诧异之色:“也是高侍郎派人相告的?那他的消息倒是真的很灵通,此事陛下刚作出决定,他就已知悉……奴家终于明白高侍郎为何要找人通知沈大人关于福州的事情了……” 玉娘想问一下高明城找他说了些什么,可沈溪明显没有回答的意思,反而问道:“刘尚书可会派人随行?” 玉娘笑了笑,其意不言自明。 明知故问嘛,刘尚书岂会放心高明城独去,就算高明城是孙猴子,能逃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沈溪道:“看来玉娘也要一同前往咯?” 玉娘点了点头:“刘尚书确有此意,不过暂且未正式做出安排,一切均存在变数。沈大人只管把心放下,奴家保证,只要是沈大人心中记挂之人,绝对不会出事。” “你知道我心中记挂的是谁?”沈溪问道。 玉娘颇有自信地点头。 沈溪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就算从京城赶到福建时间上也来不及,唯一只能相信玉娘和她背后势力的力量。 福州城沈溪最担心的不是马九这些车马帮的弟兄,而是尹掌柜一家,包括让他心中割舍不下的小妮子尹文。 与玉娘作别,沈溪暗自叹息:“希望他们不会出事吧。”不知不觉,他又想起那个宁可犯险也要违背他意愿的惠娘,心里一阵无力。 若非相隔天涯,不然就算绑也要把惠娘绑出汀州府。 …… …… 沈溪正为汀州商会的事情担心,朝廷这边秋围的日子不知不觉到来。 作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沈溪只是个从五品的文官,在京城这种王公大臣遍地走的地方,显得微不足道,但就是他这样一个翰林官,却成了秋围的关键人物,因为他要负责在围场给兀良哈人展示“大明军队装备的强大火炮”。 秋围前一天,马文升把沈溪叫到兵部嘱咐一番,大概意思是让沈溪第二天与兵部车驾同行,因为这次秋围张皇后和太子朱厚照并未随行,詹事府那边除了詹事吴宽外,其他人各司其职,沈溪属于被临时征调兵部听用。 “马尚书,可是要如同当日在校场演炮时一样,当着兀良哈人的面,演示火炮轰击草人和草马?” 沈溪具体还是要求证一下,因为这几天兵部这边只是交待让他负责演炮事宜,根本就没说流程。 马文升点了点头,道:“具体你毋须操心,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对着哪里放炮,你放心就是。” 沈溪心想,难道在围场演炮,还能变出花样?这次不打假人,改打真人试试实战效果如何? …… …… 明朝京城的狩猎场是位于京城南边的南海子,据说北面的后海、什刹海便是由于地理位置与其相对应而定下的名号。 南海子也是京师百姓俗称的“海子里”。 南海子始建于元朝,是蒙元的皇家狩猎场,成祖迁都后,于永乐十二年将狩猎场扩建,范围增加到元朝的十倍,并于明宣德三年修治南海子围墙、桥道、土墙长约一百二十多里,开辟四个大门,分别是大红门、南红门、东红门和西红门,同时修建皇帝出猎所用行宫,设立两座提督官署,并设“海户”把守。 南海子有海户有一千多人,职责除了守护园林外,更重要的是养护动物、侍弄花草树木,里面并没有凶猛的野兽,所养都是一些容易捕猎的温驯动物,几乎相当于一个露天的生态动物园。 成化朝时,成化帝倒是经常带着万贵妃到这里来狩猎,可到了弘治朝,由于弘治皇帝体弱多病,早就把狩猎的事情放下了,以至于这些年来南海子缺少经费,变得有些荒败。 这天弘治皇帝出巡狩猎,从皇宫到正阳门之间皆都封路,銮舆出了正阳门后继续往南,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看到南海子的北大门大红门,从大红门进去,又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才进入庑殿行宫。 而此时,漫长队伍的后续车驾,才刚驶出正阳门。 因为狩猎要持续两天,第一天弘治皇帝将带着文武官员,在行宫外举行一个小型仪式,然后弘治皇帝将接见兀良哈使节,并以开炮的形式宣告狩猎开始。 在这两天时间里,随行官员中会骑马和射箭的,可以参与到狩猎中,最后将会有一个小型比试,以狩猎到的猎物的多寡来决定胜负,由弘治皇帝亲自赏赐。 第一天晚上,围场还会有篝火晚会,相当于一次露天烧烤会,有御赐美酒和美食,到第二天上午,弘治皇帝在行宫接见佛郎机使节阿尔梅达等人,并于当晚返回皇宫。 弘治皇帝决定出巡时,张皇后尚凤体无恙,本来他准备带着老婆儿子一起来,相当于度假,但因为张皇后身体骤然出现变故,弘治皇帝心情不佳,本想取消,可毕竟之前已经确定要于狩猎时接见番邦使节,言而无信可不是天子作风,所以弘治皇帝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至于随行官员,内阁由刘健和李东阳留守,谢迁随行,六部则尚书或侍郎任留一个,这个将会提前商定好。 因为户部情况比较特殊,正值秋粮入库后清点粮食,以及计算出绥抚边军需要调拨的钱粮数量等问题,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均不出席。 朱祐樘不会骑马,但他年少时受他父亲成化帝影响,学过射箭,可他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深恶痛绝,所以他宁可留在行宫休息,也不想参与到这次狩猎中。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既是狩猎的发起者,也是主持人,别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朱祐樘深知这一点,所以除了狩猎之外的活动,都会尽量参与。 文臣来围场参加狩猎,并不会感觉单调,除了有烧烤和酒水供应外,尚有吟诗作赋的活动,想来当年唐宋那些大诗人、大文豪也是在陪同皇帝出巡时作出一系列华美诗词和锦绣文章。 大明既然以文治国,当然不能落于其后,只是大明官员基本都是科举选拔出来的,很多都是三四十岁才入官场,又要论资历获得提拔,到最后的结果便是,能够做到朝廷大员的基本都是一群老家伙。 这些人过了英姿勃发的青壮年时候,就算是在这种马蹄阵阵、气势磅礴的狩猎活动中,也实在憋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文章。 为了让这次狩猎更有意义,弘治皇帝带了几名翰林出身的年轻官员,都是翰林院提前选拔出来的,不但年轻,最重要的是才学好,诗词歌赋尤其精通,到了狩猎场,需要吟诗作赋时不至于让皇帝扫兴。 而沈溪本来是不错人选,年少有为,才学也好,可惜如今他只是在翰林院挂职,这次又奉调去兵部帮忙,反而没他什么事。 南下的车队中,沈溪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外面枝叶枯败万物凋零的景象,有一种悲凉沧桑郁结于心,这种鬼天气出去狩猎,没冻死人就算是不错了……这已经不是秋高气爽,而是初冬时节,小冰河期北方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寒冷。 这种天气,只要寒流一到立马下雪,根本就等不到冬腊月。 “沈大人,快到大红门了,要不您下来走走?” 除了沈溪外,兵部其他随同人员可没他这种坐马车的待遇,那些老油子又开始鼓动沈溪下车活动筋骨,也好让他们坐到马车上歇会儿。 “不用了。” 沈溪把衣服紧了紧,“今天出门急,没顾得上加件衣裳,外面寒冷,我还是躲在车厢里,等到了地方再下马车就是。” 老油子们脸上都有些扫兴,却不敢说什么,沈溪怎么都是从五品的翰林官,又是尚书大人请来帮忙的,一再交代要好生伺候。 此时有马蹄声从车驾队伍后面传来,由远而近,速度很快……沈溪凑到窗前一看,只见一个英姿勃发、身着锦衣的青年,骑马快速过来,像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奏报。 沈溪见到此人,不由把头别向一边,嘴里嘟哝一句:“这个时候,出来装什么逼?” 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江栎唯。 自从江栎唯想在周胖子夹带私货上坑沈溪一把结果却一无所获后,沈溪已经许久没见过此人了。 眼下作为护送皇帝出巡的随行侍卫,江栎唯终于可以在人前露一把脸,不过在沈溪看来,江栎唯有点儿狐假虎威的意思。 “沈大人说什么?” 张老五也在马车车厢里,听到沈溪的话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是说,今天天气挺冷的,要是出去打猎的话,非冻死人不可!”沈溪没好气地道。 ************* ps:第五更到! 这一章是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的支持……特别指出,今天起点有35位大大打赏,而创世那边也令人惊讶地爆发了,加上qq书城居然有34人打赏,感激不尽! 最后,月票告急,天子鸡毛信求援! 涕泪俱下跪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三四章 傲慢的兀良哈人 直到抵达南海子庑殿行宫外,沈溪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晴不雨,也没什么风,是个大阴天,气温大约只有五六度的样子,他赶紧把衣服紧了紧,指挥人把佛郎机炮卸下来。 沈溪距离銮驾的位置有些远,料想此时銮驾早已经进了行宫,他这种负责打杂办事的官员,皇帝一次出狩至少有几百上千人,而在狩猎前几天,南海子行宫外已经搭好木阶和祭台,到时候弘治皇帝会在这里举行一个祭告祖先的仪式,主要是追思太祖和太宗两位皇帝的戎马生涯,宣示后世子孙不忘本。 沈溪这头还在准备,就见远处一大堆人簇拥着一位赤罗衣、冠七梁、胸前仙鹤补子的一品大员过来,这人走到哪儿,旁边人都热情地跟他招呼……却是东阁大学士谢迁来了! 因为刘健和李东阳留守京城,谢迁要替弘治皇帝出来主持和打点,再加上他地位尊崇,无疑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谢迁一路往佛郎机炮这边过来,却不敢走得太近,因为他不太明白佛郎机炮的发射机制,只是听说火炮都有炸膛的风险,所以远在十几丈外便驻足,然后向沈溪招手。 “阁部找下官,所为何事?”沈溪语气略微有些生分。 谢迁嘴角稍微一撇,道:“过来问问你,演示火炮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等会儿给兀良哈使节展示的时候不会出问题吧?” 沈溪微微摇头:“兵部对于这次演炮,并未说得太详细,无尽我连跑设在哪儿、朝哪里开炮都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准备好?” 谢迁沉吟道:“倒是有些麻烦……好吧,你继续准备,老夫找马尚书问问。” 今天马文升跟着弘治皇帝到了围场,满朝老臣中,马文升属于老当益壮,弯弓搭箭,他能做得似模似样,别人连个花架子都摆不出来。 沈溪回去准备了约莫盏茶工夫,马文升在几名兵部大员的簇拥下一起过来,这次就没再看到谢迁的身影了。 “此番用火炮,对准三百余丈外圈养的牲口开炮,数量大约在一百只左右,尽量做到不留活口。” 马文升把之前一直没说出来的计划如实相告。 沈溪见马文升谨慎的态度,大概知道这是弘治皇帝给兵部出的考题。 用火炮打草人,终究没什么说服力,现在对着一群围场里圈养的动物开炮,以血肉之躯作试验…… 也亏弘治皇帝能想出来,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出自三位大学士的手笔,这一炮下去,打得血肉横飞,既能检验火炮的威力,也能让兀良哈人知道大明火炮的厉害。 当然,这一切均是建立在成功的基础上! 若火炮打出去,偏离目的地,放了空炮,又或者炸开后没什么杀伤力,未出现预期结果,那就说明佛郎机炮在实战中作用不大,之前交给王恭厂铸造的火炮没完工就有可能被“撤单”,后面朝廷也不会再花钱研究这“华而不实”的东西。 “有问题吗?” 马文升见沈溪沉默不语,有些担心地问道。 沈溪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本来想对马文升说明困难,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不想打击马文升的信心。 要是换几门新炮,再找那些精于使用佛郎机炮的佛郎机炮手来,或许能做到,可他培养出来的张老五等人,都是半吊子炮手,让他们打死物尚且要训练好几天,现在对着从中间汇集后又四下乱跑的动物,他们能打得准那就怪了。 就算佛郎机炮射程远,覆盖范围大,威力也足够,但张老五等人终究没学过弹道计算、三角函数等数学知识,很难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沈溪送走马文升,回来对张老五等人说明情况,张老五咽起了唾沫,支支吾吾道:“大……大人,小的……怕……没那本事啊。” “放心,没问题的。”沈溪安慰道,“这次你只负责发炮,至于校准火炮的事情,我亲自来做。” “大人亲自来?炸膛了怎么办?” 沈溪知道,为了达到弘治皇帝提出的要求,他只能亲自上阵,虽然体力活让他做不行,可瞄准和校对,他却比张老五等人内行。 “有危险我担着,找几根尺子来!” 沈溪得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尽量做到没有纰漏。 其实火炮落点左右方向的调整并没有多难,但要调整射距,就必须得遵循四十五度角是射程最远的这么一个基本逻辑,确保在一炮范围不够准确时,能马上进行调整,根据目测的落地对射击诸元进行换算,以最快时间发出校准后的第二炮。 就在沈溪精心准备时,另一头,皇帝正在行宫接见此次与他一同出来参加狩猎的文臣武将,安排专人巡视和慰问参与狩猎的三军将士。 在兀良哈使节抵达前,弘治皇帝还得检阅下部队,看看将士的仪容着装有没有整理好,能不能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 …… …… 弘治皇帝于上午辰时三刻抵达的南海子庑殿行宫,结果午时都快结束了才宣告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在大红门外等候了两个时辰的兀良哈人被允许入内。 此时沈溪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但他仍旧不断对张老五等人嘱咐一些事情,主要是一些口令,免得等会儿几个人不理解他说的话,无端地消耗时间。 “来了。” 旁边有兵部的官员提醒了一句,沈溪抬起头,便见到兀良哈人一行黑着脸行了过来,他们显然觉得受到大明朝廷的冷遇。 你们要狩猎,不让我们参加也就罢了,还不给我们马匹,让我们两条腿从京城走过来,这是对我们马背上民族的侮辱! 兀良哈使节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在祭祀台附近摆着一门不显眼的火炮,因为佛郎机炮个头相对比较小,再加上兀良哈人这些年没跟明朝有大规模的冲突,从未见识过火炮这种先进的武器。 张老五心情有些紧张:“皇上是不是快来了?” “陛下正在行宫,不过这会儿差不多该过来了,但陛下应该不会太靠近这边,放完炮之前,不得分心。”沈溪严厉地说道。 张老五和旁边几人都有些悻悻然,上次就说能看到皇帝,结果皇帝躲在几里外看放炮,等他们放完炮转过头时,皇帝已经跟文武官员走了,只模模糊糊瞧见个大致的身影。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想一睹天颜。 “陛下驾临。” 随着传令官把消息传来,所有人均跪地迎接。 沈溪跪在人群中,只见弘治皇帝的銮驾从行宫出来,显然弘治皇帝之前悠闲地在行宫里等待,检阅完三军后又回行宫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垫肚子,调整好状态才又出来,可外面的人到现在都还饿着呢。 说是隔祭祀台位置近,但也足有上百丈距离,就连弘治皇帝让人“平身”都听不到,只是从祭祀台下面开始,官员和侍从相继站起,一直往远处延伸。 “那就是皇帝?” 张老五侧头看着弘治皇帝朱佑樘,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身着衮冕的黄色人影,正在跟兀良哈使节说着什么。 沈溪没好气地道:“说了别看,今天先完成差事。之后陛下有可能会接见。” 张老五本来就没什么大的见识和抱负,听到沈溪的话,不由搓着手有些兴奋,连干劲儿也足了几分。 沈溪没告诉他,这次完不成差事的后果很严重,闹不好会被治罪,发配充军都是轻的。 不过再一想,张老五如今也算是从军了,只是从把总和总旗做起还是从小兵做起的差别,跟王陵之的情况有几分相似。 想到王陵之,沈溪不由幽幽一叹,这个发小平日不善文墨,到了边疆后竟然连封信都没有,一般士兵没法写信,怕他们在家信中泄露军机,可对于将校来说,却没这个问题,只是要经过监军的审查。 就在弘治皇帝接见过兀良哈使节后,三军将士上马,虽然这时代没有什么三军仪仗队又或者是什么专门的礼仪队,但还是要用军容齐整来表示大明军队的威风。 一大批动物,包括鹿、羊、野鸡、兔子等被从兽栏里赶出来,送到距离沈溪所在的佛郎机炮大约两三百丈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占地约半亩,因为空地周围设有栅栏,这些动物撒开腿就是一阵乱跑,但却冲不出围栏。 “陛下下旨,着兵部把炮推上去!”有太监过来传话。 在沈溪调度指挥下,佛郎机炮被推着轱辘到了祭祀台前,如此一来,两侧上千文武官员和将士都能见到火炮,沈溪和张老五等人成为众人视线汇聚的中心。 人群中有认识沈溪的,不过更多的人却不熟悉,但见一个少年随同推火炮的人出来,纷纷猜测沈溪的身份,但很快就猜出个大概……因为朝中以少年之身入朝为仕的,只有新科状元沈溪。 “臣沈溪参见陛下。” 沈溪带着张老五等人,向朱祐樘行礼。 “平身。” 朱祐樘的声音,这次终于能清楚听到了。 沈溪站起身来,旁边的张老五等人却跪在地上好似聋了一样,沈溪低声提醒:“陛下让起身了。” “谢皇上!” 别人都没说话,唯独张老五喊了一句,那声音分外凄厉,带着几分诚惶诚恐,显得颇为滑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兀良哈使节连连摇头,觉得这是个看起来没一点儿骨气的汉子,脸上满是不屑。 号角声传来,这是祭告仪式的开场礼。 弘治皇帝亲自登上几阶木梯的祭祀台,遥祭太祖,然后祭拜曾经到过这里来狩猎的太宗,然后口诵内阁亲自为他撰写的祭告讣文。 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跪下,只有着甲的三军将士不用跪,兀良哈人也不跪,他们连象征性单手抱胸行礼都没有。 兀良哈人前来朝贡,却被拉来参加狩猎活动,心里极为不满,他们保持了草原人一贯的傲慢,并未把自己当成是大明朝的藩属国子民,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 ps:第一更到! 现在的天气真是,下雨就冷,出太阳就热,气温在十多度到三十七八度之间,只需要半天时间就可以实现无缝转换,身体真受不了! 天子现在还吃着感冒药,头晕脑胀的,但想到大家,无论如何都得咬牙坚持,今天争取多更,请大家继续月票支持! 泣血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五章 六炮定国威(第二更) 祭告仪式结束,谢迁作为主持者,开始宣读关于这次狩猎活动的规矩,以及最后对于捕猎优胜者的赏赐。 随着谢迁宣读完毕,号角声响起,三军将士一齐呐喊,这次准备参加狩猎的将校,都翻身上马,把自己的弓箭准备好,勒紧缰绳,只等一声令下便纵马驰骋。 上次校场演炮,武将少有出席,因为决策是否铸造佛郎机炮那是皇帝和文臣的事情,武将只需遵命而为就行了。 当时出席校场演炮的都是朝中重臣和王公贵胄,武将对佛郎机炮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一些“小道消息”,这次上头有命令,让他们在等放完炮之后再出发。 他们对于佛郎机火炮并不是很感兴趣,此时他们的眼中只有围栏中的各种动物,想着如何能猎取更多猎物。 京畿戍卫的将领大多来自勋贵世家,如今又时值太平盛世,基本不可能上沙场建功立业,难得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们都想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谢迁向沈溪点了点头,意思是询问可以开始放炮了吗?如之前校场演炮的规矩一样,将由弘治皇帝亲自下令开炮,这让朱佑樘更有参与感。 弘治皇帝拿起令旗,此时沈溪旁边负责开炮的张老五,以及负责装炮的帮手,都紧张起来。 文臣武将,还有前来出使的兀良哈人,都看向沈溪。 此时沈溪站在火炮前面,竖起大拇指,半眯着眼睛,仔细判断各射击诸元,简单校准后,由他亲自来放第一炮。 谢迁一扬手,现场鼓号声登时停了下来,整个南海子行宫之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沈溪之前已经查明风向,在祭台下放炮正好是顺风,这会让炮弹在空中的飞行距离更远,因此得适当调整火炮的射角。 谢迁一直盯着沈溪的举动,见沈溪回过头向他重重点了点后,他立即走到弘治皇帝朱祐樘跟前,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此时在场的人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狩猎就狩猎嘛,何须大费周章?不就是火炮吗,要演炮就该去校场,为什么要放到狩猎场来? 谢迁朗声道:“圣上躬体有恙,不能亲自上马提弓,今日就由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翰林院修撰沈溪,代替陛下连放六炮,以为陛下亲狩。” 在谢迁宣布完之后,大明军队上下心中都有些失望,尤其是那些将校,本来还以为弘治皇帝会跟他们一起狩猎,现在才知道,原来弘治皇帝只是命人代替他放炮的方式参与,如此一来将领们就少了与皇帝“并肩作战”的机会。 至于兀良哈人那边,则有一人走出来,用不太纯正的大明官话道:“请大明皇帝给我们机会,我们也要参与狩猎,与大明将领比试一番。” “呜!呜!” 几个兀良哈人都振臂高呼,以表达他们对大明待客之道的不满……在他们最为擅长的狩猎上,居然不让参加,这太欺负人了! “友邦”使节亲自提出这个要求,这让谢迁有几分为难。这种事情他可不敢决断,只能请弘治皇帝做主,可还没等他开口,朱祐樘先小声问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谢迁正要请示,听到弘治皇帝的话他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既然君主有疑惑,只能靠他这个心腹大臣的来分忧了。谢迁道:“陛下,要不这样,先看放炮之后,再行决定如何?” “嗯。” 朱祐樘本来对于狩猎就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展现大明国威才决定狩猎,他心中更记挂的是张皇后。 谢迁道:“陛下有旨,容后再议!” 随着谢迁的话音落下,朱祐樘举起手中的令旗,然后猛地放了下来,如此就算是下达了开炮命令。 沈溪拿起火把,他要亲自放第一炮,在放炮之前,他作出唯一的交待:“一定要做到快而准!” “明白!” 刚才还跟面团一样的张老五等人,顿时也有了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沈溪当下把火把凑到引信上,几乎是瞬间,“轰”地一声巨响,炮口冒出一团耀眼的火光,把在场的人吓了了一大跳,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远处又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硝烟弥漫中,草木纷飞,可惜的是这一炮并没有命中目标,距离围栏尚有十多丈远,那栅栏里的动物惊得到处乱窜。 “哈哈……” 兀良哈人表现得最是直接,看到这么有趣的“鞭炮”,他们觉得很好玩,哈哈大笑起来。 而大明君臣的脸色则很不好看。 沈溪道:“右调半分,仰角提高半分,子铳上膛!” 随着沈溪一声令下,每个人各司其职,相互协同井然有序,等把炮口调整好,张老五亲自把火药引信放进去,沈溪点燃了第二炮。 “轰!” 这一炮,不偏不倚打在既定的围栏中央,因为火炮的覆盖面比较广,一炮下去,里面几百只活蹦乱跳的野兽,有的被炸得腾空飞了起来,有的则直接被炸的血肉模糊,但更多的却是在栅栏里横冲直撞,恨不得逃出生天。 栅栏内外,血淋淋的动物肉块撒得到处都是,失去肢体的动物不停地踌躇,不时发出凄惨的叫声,再配合浓烈的硝烟,场面极为惨烈。 大明君臣,以及兀良哈使节,都为眼前奇象所震慑,情不自禁发起呆来。 “第三炮!” 沈溪放完第二炮,心中踏实许多,既然命中目标,后四炮就不需要他再亲自上场了,把点火放炮的重任交给了张老五。 下面就是张老五和他的弟兄们表演的时间! “轰——” “轰隆——” 又是一炮,这下连围栏都被炮弹掀起的冲击波给震散了,那些侥幸存活的动物,快速逃进树林中,还没等它们跑出几步,第四炮、第五炮、第六炮跟着发出。 六炮结束,南海子庑殿行宫外一片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传入耳中——所有人都陷入震撼中不可自拔。 等尘烟散去,只见原本平整的围栏空地,已经是满目疮痍,动物的尸骸遍地,鲜血淋漓,那些断腿、受伤倒地的动物兀自挣扎个不停,可基本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再看之前得意不已的兀良哈人,此时个个面如死灰,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自己代入那些禽兽中,想象自己被这六炮轰击过后,被炸得四分五裂、缺胳膊断腿儿的惨状。 沈溪适时的奏报打破了沉默,中断了所有人的思绪:“陛下,六炮已经放完,请陛下示下!” 朱祐樘本身是个极为仁慈的君主,见到这血肉横飞的景象,就算隔得老远,也感觉一阵反胃,尤其空中的血腥味已经传了过来,视觉配合嗅觉,着实有些待不下去了。不过他对于这六炮的效果还是非常满意的。 “沈爱卿……做的很好,朕回头自会有赏赐!”朱祐樘朗声道。 沈溪道:“谢陛下,臣不过是代天子鸣炮,何来功劳可言?” 朱祐樘咳嗽两声,摆摆手示意沈溪不用说下去了。 谢迁对沈溪的回话倒是很满意,心想:“几天不见,这小子为人变得圆滑了,净挑好听的说,倒是省了我为他请功。” 谢迁朗声道:“钦命六炮结束,将士可到围场狩猎。” “噢!噢!” 这次振臂高呼的不是兀良哈人,而是大明将士……这六炮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解气了,弘治皇帝虽然没有亲自下场狩猎,不过这可比皇帝亲自狩猎更让他们觉得振奋。 张鹤龄笑着走出来,向弘治皇帝恭贺道:“陛下,臣看不用比了,谁人会比陛下狩猎的猎物更多?” 一句话,说到所有人心坎儿里去了,刚才围栏里的猎物,没等放出兽栏就已经死了大半,就算侥幸没死的,很多身上也挂着彩,估计冲出去没多远就会因为流血不止而一命呜呼。 沈溪代弘治皇帝开炮,等于是替皇帝赢得了这次狩猎比试。 朱祐樘扶着旗杆,摇了摇头:“狩猎依然进行,朕狩猎多寡不计在成绩中!” 既然朱祐樘钦命沈溪代天子开炮,那他就得承认,刚才的狩猎是他完成的,但他也不能影响将士狩猎的积极性。 谢迁道:“传圣谕,狩猎开始!” “噢!” 所有将士均发出震天的欢呼,然后提着自己的弓箭,策马而去,扬起的尘烟,隆隆的马蹄声,以及将士的呼啸声,形成了巨大的威势,兀良哈人心头震骇,脸色惨白……好吧,其实主要是没从那六炮的阴影中走出来。 谢迁看着兀良哈使节,问道:“几位,还要参与狩猎?” 兀良哈使节走上前,从怀里拿出国书,毕恭毕敬地道:“我们知道了大明天威,愿意永世效忠陛下……” 虽然没有双膝下跪,却跟他身后的人一起单膝跪下,向朱祐樘进献效忠的国书。 虽然这种国书只具有象征意义,但对于朱祐樘和在场的文武百官来说却大为满意,武将们去狩猎一争高下,文臣则留下享受外交取得胜利的喜悦。 谢迁亲自上前,把国书拿过来,递交到朱祐樘手上,朱祐樘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转过身道:“朕身体不适,这里就交给先生。” 朱祐樘根本就没有细看,因为他只瞟了一眼就知道国书所用文字不是汉文,看也看不懂。血腥气息越来越重,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却又不能当着兀良哈人呕吐出来,所以干脆让谢迁主持,他则带着亲随回行宫暂避。 谢迁送朱祐樘进了行宫正门,才折身回来,道:“陛下有旨,厚待兀良哈使节,众臣僚自便!” 一句话,代表今天的狩猎活动,刚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 有很多文臣,尤其是那些对血腥场面不适的老臣,都到附近的林子里呕吐去了,刚才已经忍了多时,现在终于可以开怀畅“吐”,有的连朝服都给弄脏了。 而兀良哈使节,自打起身后便盯着神态自若的沈溪……在他们眼中,火炮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要数放火炮的人,尤其是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这样的少年在崇尚武力的草原只能是社会的最底层,但眼下却是他们眼中的“瑰宝”。 谢迁让礼部的人负责款待兀良哈使节,自己则走向正在指挥收拾佛郎机炮的沈溪,笑道:“沈谕德今日表现很好,陛下说了,回头要对你重重赏赐。” 沈溪点点头,脸上笑容灿烂,心里却在想,要赏的话上次在校场演炮后就该赏,何须等到现在,别又是空头支票。 谢迁又道:“你的差事完成,本来该回去了,不过陛下特别恩赐,今日你可以留在这里,与群臣共饮。” ************ ps:第二更! 不好意思,天子家里又有事,但今天四更爆发的承诺不变,等下还有两章,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六章 都是来通知我一声的 沈溪本想在演炮后就离开南海子返京,但弘治皇帝发话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还得留在围场过一夜。 可行宫终究不是给官员们准备的地方,作为外臣需要另外安营扎寨,晚上得睡帐篷。 这鬼天气,白天都才四五度,到晚上非得到零度甚至零下几度不可,有帐篷,但却没有毛毯和被褥,在这里睡一夜不冻病才是怪事。 沈溪决定还是争取一下:“谢阁老,学生身体不舒服,可否回城?” 谢迁没好气地道:“少在这里装病,你当老夫看不出你精神头不错?陛下留你在围场,是对你的恩待,不知感激还想走?唉,就算狩猎的事情与你无关,多少也得给陛下点儿面子不是……找个地方烤烤火,这天气是有些冷啊……” 沈溪心想,你既然知道冷,干嘛非要留我在这里过夜? 难道要让别人跟你一样不得安生,你心里才觉得舒服是吗? 想到回去后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留在这里则是吹着冷风孤苦伶仃瑟瑟发抖,沈溪就不想跟谢迁多废话了……大不了我一宿不睡,明天回家睡个痛快,反正没让我回东宫当讲官,暂时我小日子过得还挺逍遥自在。 谢迁看出沈溪有抵触情绪,笑道:“你小子,当老夫给你故意出难题,是吧?实话给你说吧,明天不是要接见佛郎机使节吗,虽然用不着你做什么,可佛郎机人用心不良,礼部傅尚书和会同馆鸿胪寺李少卿都上奏夸赞你在与佛郎机使节会见时的表现,陛下留下你,主要是为预防万一,需要你出马的时候能够顶上去……当然,这也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肯定!” 沈溪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傅瀚和李鐩上表称赞了他。 李鐩近来跟沈溪关系不错,为他说话倒容易理解,可沈溪不太明白傅瀚的心态,傅瀚的肚量倒是不小,无关乎他是否陷害了程敏政,至少人家慷慨大度,没有因为他在会同馆抢了风头而对他这个后生耿耿于怀,反而主动分润功劳。 不过沈溪马上又一想,我这样个毛头小子,人家就算再小气,也犯不着跟我斤斤计较。 谢迁继续代表天子招待文武大臣,同时指挥安营扎寨,确保每个人都有顶帐篷,让文臣武将都融入到这次狩猎的欢快氛围中。武将可以尽情打猎,而文臣则可悠闲地坐下来,品茶聊天,然后等着享受丰盛的烧烤大餐。 至于兀良哈的使节,则跟礼部尚书傅瀚等人一起进入行宫……行宫内将会有一场小规模的谈判。 当然,这些都跟沈溪没关系。 沈溪带着人刚把佛郎机炮收拾好,马文升在几名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问道:“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要不要我找人送送你们?” 张老五点头哈腰:“谢尚书大人。” 沈溪正坐在一块条石上啃一大早林黛起来烙的葱饼,见到马文升过来,连忙把葱饼收起来,道:“谢阁部让下官暂且留下,恐怕不能一起回城。” 马文升想了想,无奈摇头,大概是想到沈溪把图纸献给谢迁却被谢迁拿来作为他的作品去跟皇帝邀功的事。他跟谢迁关系不错,并不觉得谢迁在这件事上有多大恶意,只是沈溪这个后生小子有些受委屈了。 “那你就留下来吧,晚上的篝火宴,你到兵部这边入座。”马文升热情招呼。 “多谢马尚书。” 沈溪行礼相送,等马文升离开,旁边人都对沈溪一番恭贺。 沈溪先是有弘治皇帝当着文臣武将和外邦使节的面夸赞,继而得到东阁大学士和兵部尚书的赏识,这在他们看来是前途无量的人物,能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出来办差,可要多巴结点儿,以后若能在沈溪手底下做事,指不定就青云直上了。 沈溪吃过葱饼,喝了几口热水,觉得肚子舒服许多,正要送张老五等人离开围场,只见江栎唯带着几名锦衣卫快步走了过来。 “沈谕德近来可真威风啊。” 江栎唯语气不阴不阳,神情带着几分嘲讽。 沈溪看向江栎唯,笑眯眯地说道:“江镇抚不也是吗?” 江栎唯冷笑一下,好像在说,我威风是应该的,你没这资格。不过有些话终究不好说出口,如今沈溪可是弘治皇帝和一些重臣眼中的红人,连刘大夏和马文升都对沈溪非常青睐,随时可能要提拔沈溪。 针锋相对,除了分人外,还得注意时间和场合。 江栎唯道:“之前我叫你帮忙查案,你就有意把消息泄露给案犯,让其有了防备,以至于案子不了了之……若非刘大人护着你,我早拿你到北镇抚司衙门严刑拷打了,看看你们背后有多少利益瓜葛。” 沈溪摊摊手,好像在说,奉陪到底。 就算厂卫要查案,涉及到朝廷命官也必须要有手令才可行事,沈溪作为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的翰林官,可不是江栎唯想下狱就下狱的。 沈溪故意装糊涂,道:“我不知道江镇抚指的是哪桩案子?如果是关于汀州商会为户部运粮时夹带,事实已经证明那是子虚乌有,如果是另一桩,可能是江镇抚误会了,那案子牵扯到国舅爷,可不是在下能左右的……哦对了,此番江镇抚过来,是想与在下一叙别情?” 江栎唯冷冷一笑:“想必沈谕德已听闻宫里发生的变故吧?” 沈溪早猜到江栎唯过来,是想在张皇后中毒的案子上做文章。 眼下厂卫的人不可能有心思去侦办别的案子,朝廷和皇室的当务之急,是追查到底是什么人相继给皇室中人下毒,毒死一个公主不说,还险些令太子和皇后毙命,此外另一个王子亡故说不一定也与此有关。 沈溪道:“在下虽为东宫讲官,但近来担负的差事很多,已久不往东宫进讲,宫闱的事情并不知悉。” 江栎唯不屑地一笑:“沈谕德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年太子染病,还有今年皇后的病,都是你进献的狗皮膏药治好的,听闻你夫人还进宫为皇后查探病情,你能说不知情?” 沈溪想了想,道:“我进献膏药,内子进宫为皇后诊病,这与我是否知道宫里有什么变故,有关系吗?” 江栎唯不由气急败坏,沈溪到现在还跟他打哈哈。 如今宫里但凡跟皇后和太子有接触的人,基本都已经过滤了一遍,却仍旧没有查出幕后元凶,眼看案子线索便要断了,现在最大的疑点就在沈溪和谢韵儿这对夫妻身上。 为什么别人都治不好的病,偏偏就沈溪和谢韵儿能治好? 但弘治皇帝严令,不能提审沈溪夫妇,因为在这件事上,沈溪不是罪臣,而是有功于大明的江山社稷……把有功劳的人当成犯人来审讯,若以后皇家再有什么为难事,可就没人挺身而出了。 一句话,保护沈溪夫妇,并不是为了维护什么公平正义! 江栎唯道:“沈谕德觉得有没有关系都没什么,不过在下要知会沈谕德一句,现在已经追查到,这案子与南边的人有关,你最好小心一些,别让我查出你与这案子有牵连,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屁话! 线索都断了,还在这里出言恐吓,当我真是的三岁小孩子,不明事理? 什么南边的人,你要真追查出来就不会跟我说了,分明是谎言诡诈想看看我的反应,回过头或许会找人跟踪我,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盯着。 江栎唯啊江栎唯,你这是把我当成宿敌,为什么事事都要跟我过意不去呢? 最初时,我可没把你当敌人哪! 沈溪没理会江栎唯的恐吓,清者自清,涉及到皇室,很多事情都是一滩浑水,他没必要去趟。 就在沈溪送走张老五等人,准备找个帐篷休息一下等夜幕降临,只见有马车从大红门那边驶了过来,等马车在众侍卫护送下停到行宫前的空地上,从车厢里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沈溪几年没见过、如今为户部侍郎的高明城,另一人则是即将与他和高明城一起去北关绥抚三军的王守仁。 “他们怎么走在一块儿了?” 沈溪远远看着,心里有些奇怪,但见他们径直往行宫内走去,看样子是奉皇命而来,毕竟今天高明城和王守仁都不需要参加这次狩猎。 莫非是北关那边情况紧急,皇帝要马上派人绥抚三边,才把高明城和王守仁叫来? 那既然是三个人去,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叫进去? “沈翰林,久违了。” 沈溪目光正望向行宫大门的方向,背后传来招呼的声音,他赶紧转过身,便见到建昌伯张延龄笑盈盈立在那儿。 沈溪拱手行礼:“不知建昌伯到来,有失远迎。”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诡秘,摆摆手道:“本爵过来找你有点儿事情……你即将跟户部高侍郎一起去边关抚边,如今高侍郎是本爵的人,有些事我要跟你交待一下。” 沈溪暗忖,这话说得可真够直接,恐怕天底下没有谁敢把朋党的事说的这么露骨,难道不怕我去皇帝面前告你一状,说是拉拢朝官,意图不轨? 沈溪故意装糊涂:“下官并未听闻此事。” “那就奇怪了,高侍郎明明说派了他孙子通知你了,哦,或许是未及通知吧,不过现在本爵来通知也一样,刚才你看到了,高侍郎和兵部王主事一起进了行宫,他们是奉陛下的派遣,过几日就要押送钱粮往北关去,你可能要迟几日才走,得等之前铸造的那批佛郎机炮完工再说。” 不经张延龄这一说,沈溪还不知自己跟高明城、王守仁分开走。 或许是张氏兄弟怕他在背后干扰到高明城贪墨绥抚将士的钱粮,故意向皇帝进言让他迟一步上路。 “多谢建昌伯提醒。”沈溪行礼相谢。 张延龄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目光阴冷地看着沈溪,道:“不用谢,有些话在这里说终究不方便,等回去后,本爵会亲自去你府上走一趟,到时候再细细说明,嘿嘿……” *********** ps:第三更送到! 天子努力码字,今天还有一章,大家帮忙砸票吧!天子承诺,如果月票冲进前20名,爆发十更以贺! 自开书到现在,天子的承诺还未让大家失望过,大家行动不如行动,给天子,也给大家一个惊喜吧! 泣血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七章 如此长夜,竟有佳人? 黄昏时,在围场各处狩猎的将士陆续折返回来,或多或少都有战利品,当然偶尔也有颗粒无收的,毕竟被沈溪那六炮炸死了上百只禽兽,就算后面补了一批进去,也不够分。 晚上露天的烧烤篝火晚宴,御膳房的御厨们烹调的就是这些刚捕获回来的野兽,绝对新鲜热乎,有的甚至还没断气。 将领把自己的战利品各自报了数,多的竟有捕猎十几只的,但大型猎物很少,主要是野鸡和兔子这些小动物,每有将领回来,都会有人上去恭贺,其中英国公张懋最受欢迎。 “公爷可是收获颇丰啊,有两只狍子,数量不多,但足以让我等大快朵颐一番。”一堆人上去说着恭维话,英国公张懋一时间神清气爽,似乎年轻了十岁。 张懋笑着说道:“老夫聊发少年狂,身体着实不行了,刚才看到几只畜生,愣是让它们从老夫箭下逃走。唉!不服老不行啊!” 张懋是大明朝出名的神射手,可惜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就算他这次表现最佳也绝对不能承认,因为眼下边疆正遭遇战火,若皇帝让他领兵挂帅,那可非他所愿。 统兵是一回事,让他领兵出征却是另一回事。 沈溪在所有人中官职相对低微,他不会上去跟这些将领和王公贵胄攀关系。 等天色黯淡下来后,沈溪接受马文升的邀请去了兵部聚集的营帐外,一起烧烤猎物,可惜轮不到他动手,因为僧多粥少,分到他手上的只是半只兔子,而且体型很小,半边烤熟后只有巴掌大小。 不过对于沈溪来说,只要肚子里有点儿东西垫着,回头再猛灌几大口热茶,勉强就能对付过去了,等明天回京到家里再好好犒劳下肚子。 “陛下出来敬酒,你们可要打起精神。” 马文升把沈溪邀请过来,他自己却跟张懋等世家勋贵凑在一起喝酒吃肉,等到朱祐樘出来敬酒时,马文升才到兵部营地知会一声。 “马尚书,陛下可会到兵部这边来?”有中下层官员赶紧上前询问。 马文升瞪了那人一眼,道:“陛下去何处,不是做臣子应该过问的!” 马文升对待自己属下非常严格,偶尔说错话就会被他训斥,看上去刚正不阿,但待人接物看起来多少有些刻薄。 沈溪尚是第一次见到马文升斥责别人,前几次见马文升,马文升对他的态度都挺和善。 弘治皇帝在各处行走一下,敬酒的对象主要是朝中重臣和世家勋贵,还有一些在今天狩猎中表现出色的将领。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再加上担心留在宫中的张皇后,没心情到六部营地走动,很多人想主动凑过去,均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给阻拦开,其中江栎唯表现得特别积极,沈溪几次看到他阻拦六部官员靠前的身影。 等弘治皇帝回行宫后,晚宴就变味了。天毕竟太冷,估计这会儿都快逼近零度了,再在外面吃东西不是享受而是受罪,于是人们纷纷回营帐去,或者是在帐篷里继续喝酒吃肉,又或者是干脆埋头大睡。 沈溪今晚需要跟一位五军都督府的从五品经历挤一间帐篷,正要钻进去,有人黑灯瞎火过来,问道:“这位可是沈谕德沈大人?” “正是。” 沈溪打量此人,并不记得自己认识。 “那就好,小人怕认错了呢,沈大人这边请,单独为您准备了帐篷。”此人一脸恭维之色。 沈溪心想,这么多世家勋贵,我算哪棵葱?居然还给我单独安排了帐篷?难道是谢迁良心发现? 亦或者是马文升另有安排? 可惜此时谢迁和马文升等人都住进了行宫,弘治皇帝也是觉得外面天气太冷,把一些年老和体弱多病的重臣及勋贵召到行宫内休息,毕竟有墙体阻隔,再加上厚厚的被褥,不用担心受凉。 “谁安排的?”沈溪问道。 那人笑道:“大人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只负责传话。” 沈溪点头,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且这围场内戒备森严,不用担心会有人对他不利。 不过沈溪还是带着几分谨慎,决定如果去的是黑乎乎没有其他人的地方,那自己坚决不去。一路跟着来人,很快到了给他安排的帐篷,沈溪发觉这里靠近行宫外最大的那堆篝火,周围的帐篷本来是给六部尚书和侍郎准备的。 “到了,您的帐篷在这里。”那人指着其中一个低矮的帐篷说道。 沈溪心想,多半是马文升体谅他年少辛苦,要留在这种地方过夜,自己进行宫睡屋子,就把帐篷让给他住了。 趁着篝火的光亮,沈溪钻进帐篷,一阵温暖的感觉传来,他没想到这靠近篝火的帐篷会这么暖和,里面还有厚厚的被褥和毯子。 “条件不错嘛。” 沈溪调侃一句。天寒地冻,他没打算解衣服,但靴子还是要脱下来的,谁知道他刚把手伸到脚上,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因为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鼻子里还有股淡淡的馨香,他伸手一摸,正有个光滑的身子躺在被褥里,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是误闯别人的帐篷了? “大人……” 怯生生的声音,居然是个女子。 沈溪心中越发惊讶,这围场中怎么会有女眷?连弘治皇帝都没带女眷来,这里却有女子,大晚上的碰到鬼了? “你!?” 沈溪当下站起,可帐篷不高,身子根本就直不起来。 外面篝火明亮,映在帐篷外缘,大致看清楚轮廓,一个女子赤|裸着手臂,抱着条毯子,身上可能只着亵衣,甚至是不着。在男女大防的年代,看到女子裸|露的手臂,等于是看到女子最**的部位。 女子柔声道:“大人不用害怕,小女子奉爵爷之命,前来服侍大人。” 女子声音娇媚,不用说是有经验的“过来人”,不像是正经人家出身,她嘴里说“爵爷”,沈溪马上想到之前在他面前自称“本爵”的张延龄。 “是建昌伯?”沈溪冷声问道。 “嗯,正是他老人家。建昌伯说,只要小女子今日服侍好大人,明日就能赎籍为良,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大人可不要嫌弃……” 女子说着,有些凄哀的模样,甚至作势用手擦眼泪。 沈溪心想,怪不得张延龄走的时候神色看上去那么讨厌,原来是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啊…… 若是被人知道他在这种地方跟女子私会,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沈溪当下就要往帐篷外走,却被女子死死地抓住脚踝。 女子哭诉道:“若大人走出这里,小女子必死无疑,小女子不能凭白冤死……小女子会大喊大叫,就说是沈大人暗中送小女子来这里,并且跟小女子私会……” 沈溪心中无比气恼。 不用说,这些话都是张延龄教的。他抬头往帐篷外看了一眼,有身影晃动,大约是张延龄派来监视的。 沈溪只恨刚才没警觉,不知不觉着了道。 不过再一想,以张氏兄弟的权势,连皇宫都可进出自由,太监何鼎发现两兄弟居然穿戴弘治皇帝留在皇后宫中的龙袍,向朱佑樘举报,结果张皇后知晓后却以诬告为名将何鼎活活打死,可见其嚣张到何等程度。 只要这两兄弟盯上,就算沈溪想躲避也避不开,反而会遭到陷害,破家身死都有可能,现在及早知道反而是好事。 “你是谁?”沈溪不动声色地问道。 女子娇怯地回答:“小女子目前是京师教坊司的乐籍,以前为官宦人家的小姐,家父蒙难,小女子和母亲也充宫室,母亲被发配至浣衣局,小女子则充教坊司为舞姬,直到被爵爷看上……” 听起来很可怜,不过沈溪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张延龄的女人,而且是玩腻了不想要的那种,送到这里来拉拢他。 甚至也不能说是拉拢,而是毒计,逼他乖乖就范,让他只要进帐篷来就出不来,以后张延龄有什么差遣,他只能俯首听命。 沈溪心想,没那么容易的事,我必须想个脱身之策。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被张氏兄弟盯上了,从这里出去容易,可之后遭到的报复用惊涛骇浪来形容都不为过。 “大人,求求您让小女子留下,只要过了今晚,小女子就可以脱离爵爷的控制,出去过安生自在的生活,您就当帮小女子一回,小女子愿意倾尽一切来报答您,今晚……” 沈溪没让女子继续说下去,问道:“建昌伯会放你走吗?” 女子道:“爵爷应允过,过了今晚,不但会还小女子自由,还会给小女子一百两银子回家乡,以前母亲教给小女子一些手艺,能养活自己……” 女子正说着,突然有身影往帐篷这边靠了过来,而且是几个,刚才带沈溪过来的人凑到帐篷口问道:“沈大人,您可在?” 这是来求证沈溪是否逃走的。 沈溪道:“嗯。” 那人弓着身子道:“那就好,您不用有什么顾忌,绝不会有人干扰您的好事,今夜我们会为您守夜……” 沈溪重新坐下来,那女子想往前靠,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你就在原处……我可以帮你,但你不得近我身。”沈溪话音虽小,但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女子也放低了声音:“长夜漫漫,大人真的要这么坐着到天明吗?大人有这么好的才学和气度,一直为小女子仰慕,不如……” 沈溪皱眉道:“你知道我是谁?” “刚才他们不是说了?您是沈谕德沈大人,今日小女子身着男装而来,跟在爵爷旁边,亲眼见识大人在围场上的威风,您这样有才华的人注定要留名青史,小女子能跟您……哪怕只是一晚,也是小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溪没有丝毫荣幸,反而觉得恶心。 这女人,说得楚楚可怜,但根本便是不知自爱的那种,说的这些话一听都是违心之语。 沈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张延龄有何自信可以用这女人来拴住他? 过了明天,等人离开围场,他完全可以擦擦嘴不认账。 除非,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可以让他不得不为势所迫,乖乖就范。 ************ ps:第四更到! 虽然更新迟了点儿,但好歹完成承诺,天子人品依然棒棒哒!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三八章 替阁老审奏本(第一更) 沈溪之前不想留在围场过夜,主要是大晚上的吹冷风煎熬太甚,可在这么一个旖旎而尴尬的环境中,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寒冷,身上反而不断出汗。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溪必须打起精神,防止眼前的女人对他有“不轨”的举动。 而外面盯着的人非常负责任,一直陪伴到篝火熄灭,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黎明到来时,女子靠在帐篷边缘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她被一阵靴子踏地的声音吵醒,外面有几人过来,隐约听到有人行礼打招呼,最后传来的正是张延龄那令人生厌的声音:“沈谕德,昨夜睡得可好?” 沈溪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掀开帐篷从里面钻了出来,张延龄侧过头瞧了一眼,发觉女人在里面,这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溪,目光中带着几分促狭,还有几分阴险狡诈。 “下官多谢建昌伯昨夜的盛情款待。”沈溪虽然恭敬行礼,不过态度却显得有些冷淡。 张延龄笑道:“难得沈谕德肯赏脸过来,当然要好生招待,沈谕德若有事,可以先行一步,这里自有本爵料理。之后,本爵会亲自登门拜访。” 张延龄要到自家门,沈溪就一个想法……这分明是要逼宫啊! 因为昨日谢迁有过交待,沈溪这天要随时准备好见佛郎机使节,暂且不能回城,否则他出了帐篷就想动身,尽快远离尔虞我诈的权谋之地。 一大清早,佛郎机使节便到来了,他们此时一心想离开大明地界,准备跟明廷商谈归还船只的事情。沈溪只是最开始佛郎机人抵达围场时,跟在礼部的人后面过去照了个面,到上午巳时谈判尚未结束,沈溪就得到准允可以离开围场。 沈溪在回去的马车上,回想张延龄那可憎的嘴脸,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他明白,身在官场有些事情难免会遇到,眼下张延龄只是用官场惯用的手段来拉拢他……想把一个人腐蚀,无非是酒色财气,恰恰他这年岁和商会背景,对于酒、财、气都不热衷,张延龄自然就会想到给他送女人,还是风|流快活一夜后不用负责任的那种。 沈溪回到家中,让朱山烧了热水,把自己从上到下仔细洗过……就算没跟那女人发生什么,沈溪觉得跟其共处一晚也是一种侮辱,需要好好洗涤一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身心的污垢洗净。 现在沈溪不得不默认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有这样,张延龄才会对他放心,不至于会有激烈的报复手段。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对方占据绝对的优势高位,拉拢不得后,采用的报复手段将会极其恶毒,张氏兄弟年岁虽然不大,但劣迹斑斑,很多人因此遭殃。 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无奈! 明知道对方是注定记入历史外戚佞臣名录且必然会被淘汰的人物,却在对方得势时,不得不在夹缝求生存,委曲求全。 这算是“难得糊涂”的最高境界,只是沈溪觉得以他血气方刚之龄,装聋作哑到这个地步非常的窝囊。 “相公,妾身来服侍您吧。” 正当沈溪躺在浴桶里想心事的时候,谢韵儿拿着换洗的衣物进房来,同时挽起袖子,想帮沈溪搓背。 沈溪笑了笑,道:“老夫老妻的了,这些俗套的东西还是免了吧,我自己来就好。” 谢韵儿粉面一红,道:“相公也说是老夫老妻,只要妾身能做到的,当然要尽心尽力……相公看起来像是有心事,可是昨夜在围场有不顺心之事?”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枕边人,可有些事却无法明言,沈溪摇摇头道:“在朝为官,总有烦心之事,韵儿你不用太惦记,只要家里安稳就好。” 谢韵儿点点头,宽慰说:“相公你也要放宽心些,毕竟你还得撑起这个家呢!”说完,并没有强留下来帮沈溪洗澡,放下衣服转身出门,但却让红儿和绿儿过来添热水。 到了下午,张延龄派人把礼物送到,人却没亲至,只是差人送了封信来。 谢韵儿道:“建昌伯怎会无缘无故给我们送礼?” “多半是跟我往北关的差事有关,他想利用高明城贪墨朝廷钱粮,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溪苦笑着解释。 “啊!?” 谢韵儿大惊失色,“那……那……相公,这可如何是好?” 沈溪眼下也没太好的主意。 既然张氏兄弟动用美色这一招了,说明他们对这批钱粮志在必得,而高明城和王守仁会先一步送钱粮上路,他则要等到月末才会押送新铸造的佛郎机炮往边关去,行程由此错开……不过对沈溪来说,这倒是避祸的好机会。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溪幽幽说道。 …… …… 下午去围场的人相继回城,谢迁找人过来传话,让沈溪往谢府走一趟。 沈溪收拾好心情到了谢大学士府上,谢迁已早一步回到家中……毕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经过这两天的奔波忙碌整个人显得异常疲累,坐在书房的书桌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沈溪,之前跟你交待的差事,陛下另有安排,让高侍郎和王守仁先一步去北疆,你要等到月底佛郎机火炮铸好再走。” 谢迁上来便以通知的口吻道。 沈溪没有把张延龄的事情告之谢迁,因为他知道,以张氏兄弟如今的嚣张气焰,说出来于事无补反倒会招惹谢迁的怀疑。 沈溪问道:“北疆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如此赶着上路?” 谢迁笑了笑,摆摆手道:“有些事,暂且不能跟你明说,只需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即可。你的任务不轻,把佛郎机火炮送去北疆后,需要留在那儿一段时间,把火炮的日常保养维护以及操练炮手的事情做好,估摸到腊月前你就能回京了。” 十月底出发,腊月前回来,那此行不过就是一个月左右,沈溪想了想,这差事本身并不难,无非是派他护送佛郎机炮,再到边关做一点儿指导性的工作……但为什么感觉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呢? “这里有近年来北关各处的奏报,老夫没时间细看,你帮忙瞧一瞧,等回头整理出脉络和重点……老夫要进宫一趟,你在这里看过后,自行离开便是。” 谢迁把茶几上的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有不少奏本,都是陕西、山西等地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等卫镇日常送到朝廷的奏报。 沈溪一脸回避之色:“谢阁部,以学生如今的身份,恐怕没资格看这些吧?” 谢迁没好气地说:“你只是替老夫参详一二,同时顺便让你明白一下如今北关的形势,别去了后回不来!” “这些都是非加急的奏本,你且看无妨,是陛下交待的……老夫如今老眼昏花,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劳烦你。但你不能拿回家去看,毕竟规矩摆在那儿……你记默下来,回家整理好后明日一早送到我府上就是。” 沈溪一阵无语,感情谢迁又给自己找事情做,难道是看自己太闲了? 不过这好歹算得上是来自内阁大学士的赏识,弘治皇帝交待让谢迁看奏本,让谢迁整理好后写一份上疏,现在由他来代笔,他现在做的,不就等于是提前体验一下内阁大学士所做的事情? 谢迁不允许沈溪把奏本拿回家,沈溪只能坐下来先看完再走。等谢迁离开,沈溪便把木匣里的奏本悉数拿出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一本本翻开来看。 说是普通的边关奏报,但军机毕竟是一国之重心,北部边疆各城塞和卫所申请经费维护城墙、修理器械,都会以奏本的方式上书朝廷,而大多数奏本基本都留中不发,因为弘治皇帝觉得,既然北关没什么战事,能省就省一点,别浪费国库的银钱。 就算实在不得不出钱,朝廷也只是出一小部分,大头则由边疆自己筹措银子修缮加固城池,至于兵器,朝廷有几年没有给士兵更换过了,这些奏报中很多都提到兵器严重老化,将士的训练和战斗力不足…… 弘治十一年前,大明北部边境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那时候有能力卓著的王越在,可弘治十一年后,边疆叫苦的奏本明显增多,朝廷对其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 沈溪代入到弘治皇帝的视角……朱佑樘看到这些奏本,必然心烦意乱,看到开篇就知道后面说什么,这些一看就添堵的东西宁可放到一边。 或许正是鞑靼人察觉大明对于北部边疆防御上的松懈,才会选择对大明开战,现在只是火筛一部人马前来劫掠,火筛这一年的几次劫掠都大获成功,必然会惹来其他部族眼红,来年或许就是鞑靼人倾巢而动,中原可能会陷入一场更大的危机中。 “先生在吗?” 就在沈溪看得入神时,门口传来谢丕的声音。 谢丕一脸笑容地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个娇俏的小妮子,正是谢丕的长孙女谢恒奴,“下人通传说家里来了客人,本想父亲这些年没在家里接待过谁,详问才知是先生到了……先生在看什么?” 这会儿沈溪已经把奏本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本没看,不过大致的情况他已了解,当即把奏本放下。 谢迁偷懒,把皇帝交待下来的事情编排给自己做,沈溪觉得这种事还是别让谢丕和谢恒奴知道为好,否则会影响他们对谢迁的崇敬。 “都是谢阁老交待让我看的东西……朝廷的事情,你就别过问了。”沈溪笑着回道。 谢丕听到是朝廷的公事,识趣地不再询问,倒是谢恒奴笑着道:“七哥,你跟我爷爷在朝廷里一起当官吗?” 谢丕瞪了谢恒奴一眼,小妮子乖乖住口不言。 沈溪笑着点头,道:“令祖乃是陛下信任的重臣,我不过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没有可比性。” 小妮子对于沈溪的坦诚回答很高兴,却怕谢丕赶她回内院,不再随便搭茬。 ********** ps:第一更到! 今天保底两更的基础上,为所有书友加更一章,还有一章作为悬赏!总之一句话,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天子诚挚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三九章 全家都中毒(第二更) 谢丕坐下来,问了沈溪一些心学上的问题,沈溪耐着性子回答,同时还抽空看完了剩下几份奏本。 眼看暮色浓重,沈溪把奏本收拾了起来,起身道:“谢公子,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沈先生何不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呢?指不定家父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谢丕朋友众多,但像沈溪这样才学卓著能给他进学有很大帮助的人却很少,他把沈溪既当作朋友又当作老师。这些天他都被关在家里准备来年的乡试,想找个朋友叙叙旧聊聊天,而沈溪的见识恰恰是他当下最需要的。 “我尚有公事,下次吧。”沈溪一口回绝。 谢丕脸上满是失望,不过旁边还有个比他看上去更为失望的谢恒奴。谢恒奴望着沈溪半晌,才很不情愿地陪自己的二叔送沈溪出府。 结果三人刚到门口,正好碰到低头从轿子上下来准备进府门的谢迁。 “嗯!?” 谢迁打量跟儿子和孙女走在一起的沈溪,老脸上登时多了几道横皱,谢丕和谢恒奴见状,赶紧过去给谢迁请安。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这才对谢丕喝斥:“快带你侄女进去,老夫这边有话要跟沈谕德说。” 谢丕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知道自己惹得父亲不高兴,赶紧拉了谢恒奴一把,叔侄二人悻然进去。 等门口只剩下沈溪,谢迁才没好气地道:“沈溪,老夫的家人,你是否能远离一些?” 沈溪心里直叫冤枉,他可不是主动跟谢丕和谢恒奴亲近的意思。他跟谢家叔侄的认识并交好,只能算是巧合,其实主要还是跟谢迁多次把他邀请到家里来有关。 沈溪道:“谢阁老说得极是,以后学生尽量会少来贵府拜访。” 谢迁先是点头,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沈溪压从来就没主动到他府上拜访过,每次来,要么是跟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受他邀请,要么是受他单独传唤,他谢大学士的府邸可是公认京城最不好进的,拜访刘健和李东阳远比到他府上造访容易。 “你这小子!” 谢迁指了指沈溪,好似有些发怒,但却怎么都怒不起来,因为要托沈溪办事,最后只得懊恼地轻叹,“老夫的儿子,如今正在备考乡试,你自己也是科举出来的,当然知道这备考之难。至于老夫的孙女……她如今尚未出阁,你不想坏了她名节吧?” 沈溪苦笑:“谢阁老,这里好像是您的府邸。” 谢迁轻哼一声:“知道就好,晚上把奏本整理出来,别送过来,老夫自然会派人去你府上取!就这样!” 谢迁连句“送客”的话都没有,把袖子一甩,气呼呼进门去了,让沈溪站在谢府门口异常的尴尬。 你这个主人对客人一点儿也不友好! 既然你觉得我干扰到你家人的安稳,以后少让我来几趟就可以了,跟我摆脸色可没用! …… …… 沈溪满肚子气地回府去了,还不能发脾气,得连夜完成谢迁交待的差事。这边谢迁也很不满意,怒气冲冲地进到家门。 这次他没有先回书房,而是直接进到内院,刚跨进月门就听到谢恒奴正跟谢丕说话,不由加快了脚步。 “站住!” 谢迁到底是一朝宰阁,又是一家之主,这一声出来威仪并重,谢丕和谢恒奴都吓了一大跳,赶紧转身给谢迁行礼。 “父亲。”谢丕恭敬道。 “这是你应该有的称呼吗?”谢迁出言喝斥。 因为谢丕已经过继到谢迁弟弟房里,按照辈分来说,应该称呼谢迁为“伯父”,但因谢家是一个大家族,谢迁又是家主,谢丕还是习惯性地把谢迁当作父亲看待。 谢迁教训自己的儿子和孙女:“你们也是,家里来了客人,你们就待在内院,干什么要出来迎客?你们跟他很熟吗?” 谢恒奴一脸着急:“爷爷,七哥他之前就来过,您见到过的……” “什么七哥?你跟他素不相识,当是你亲戚吗?我们谢家何时有他这么个人?” 谢迁心头涌起一股火气,劈头盖脸就朝自己的小孙女斥骂,浑然忘了这个小孙女是平日最受宠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 谢恒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小妮子马上低下头,呜咽抽搐,泪流不止。 谢丕为谢恒奴不值,出言道:“父亲,要说真有错,都怪孩儿,其实孩儿有学问上的事情,曾去拜访沈翰林,他对孩儿有诸多提点,您以前也知晓的,并未反对。” 谢迁当然知道儿子跟沈溪曾有来往,他那时没反对是因为他觉得,儿子交沈溪这个朋友没什么,可现在的问题是,儿子好似中了沈溪的毒,一个已经成婚的大小伙子,居然把一个小他几岁的少年当作“先生”一样看待。 在谢迁的思维里,沈溪这小子平日做事圆滑,哪里有一点为人师长的模样?我可不能让儿子继续错下去! 所以他才会这般生气,要让谢丕跟沈溪走得远一些。 至于谢恒奴,谢迁的态度就更加明确了。 没错,他是动过把谢恒奴许配给沈溪的念头,因为他确实对沈溪很中意,觉得后生可畏,日后必有作为,可在沈溪说明已经娶妻后,谢迁便断了这念头,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孙女,岂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可现在看来,儿子和孙女,都把沈溪当作谢家故交,谢迁恨自己老是指派沈溪做事“引狼入室”,人终究不太容易检讨自己,习惯迁怒到别人身上,于是“不争气”的谢丕和谢恒奴就成为谢迁苛责的对象。 “总之以后不得再与他来往。老夫也不会让他再到府上来!”谢迁最后恶狠狠地做出了命令。 “呜!” 谢恒奴根本不知道为何祖父要这样责骂她,一手提着襦裙,一手掩着口鼻,呜咽着往内宅方向去,连谢丕看向谢迁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怨懑。 等谢丕木着脸告退,谢迁跺了一下脚:“都怪沈溪小儿,把我儿子教坏了,以前他何曾敢跟我摆脸色?” 谢迁心里有气,可惜气完了还要指望沈溪晚上别偷懒,不然的话,让他自己去整理三边来的奏报,非看到半夜不可。这还不算,关键是他不懂那些,以前有类似的奏报需要票拟,都是由李东阳来做。 弘治皇帝第二天就让他上报,这可难煞了他。 “若非陛下交待下来差事,我会用着你?” 谢迁愤然嘀咕一句,可他最后却发现,连他自己对沈溪的使用愈发频繁,以前有什么事,总会找李东阳和刘健商量,现在他却觉得,只要事情交到他手上都能独自完成,因为背后有沈溪帮他。 谢迁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一家人,中他的毒不浅哪!” …… …… 沈溪回到府上,把之前看过的奏本,按照不同的地区列出时间轴。 总结了一下,大明朝的边疆近年来危机重重,年久失修的关隘比比皆是,若是要整修一遍,大明朝需要拿出两三年的国库开支才勉强够。 可惜大明没有那么多钱粮,所以整修边关要隘的事情,只能一直拖延下来,甚至被强行摊派下去,让边塞自行解决每年的日常维护和修缮问题。 边塞本来就很艰苦,下面士兵的饷银不高,却要为随时而来的鞑靼人而担心,装备缺少,日常训练不足,反倒得拿起铁锹充当民工修缮城墙,更有部分饷银被摊派出去作为修缮城墙所用。 我为大明镇守边疆,饷银被上官暗中贪墨也就罢了,总能到手一些。现在倒好,朝廷要修关隘,边军手头没钱,只能从我们小兵手里截留,一文钱都没有!可怜我妻儿老小在家乡挨冻受饿,我凭什么为这样的朝廷效忠? 这样不难解释为何一有鞑靼人犯边,北关将士首先想到的是闭关不出,任由鞑靼人劫掠,因为在大明将士眼中,他们只把镇守边关当作一种差事虚以应付,而不是一种责任,有什么事自然有上官顶着,我们只要守好自己的关隘没丢掉小命就好。 也是当初太祖、太宗将蒙元打怕了,现在的鞑靼人小富即安,只贪图眼前的利益,所要做的就是不断抢掠,抢到手就撤退,如此就等于大明守关将士与鞑靼人“里应外合”,彼此“相安无事”。 你抢你的,我看我的……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对于当前的边关形势,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毕竟朝堂不给力,苛待士兵,凭什么要人家拼命? 有了佛郎机炮,看似边塞稳固,但其实作用不大…… 长城关隘许多都已残破不堪,鞑靼人要进入大明边境,有诸多路途可走,守一处守不住另一处,把佛郎机炮架在城头,鞑靼人的目标是劫掠百姓,根本就不靠近城池,即便有这么厉害的火器有何用? 所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主动出击,把鞑靼人打怕,血流多了他们知道痛以后,行事就要忌惮三分,如此边塞就可以安稳个几年。 但要主动出击,就要将士恢复血性和勇气,就得先解除边关名目繁多的各种摊派…… 沈溪罗列了不少建议,可惜大多数都属于纸上谈兵,写完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做无用功才好!(未完待续。) 第六四〇章 官升品不升(第三更) 谢迁让沈溪总结边关近几年奏报,但那些糟心事其实没什么可总结的,主要说起来,就是北疆都处于水深火热中,士兵条件艰苦,将领提心吊胆,长城和许多卫城需要修缮,百姓需要安抚。 沈溪相信,就算他把这些总结递交上去,弘治皇帝不等从头看到尾,就会扔到一边去。他也是替谢迁考虑,皇帝现在这么信任你,我就帮你做点儿好事,多提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等沈溪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谢迁进呈这份上疏之前,肯定要先自己消化一下,以防弘治皇帝临场有问题问他,所以太过复杂的以及冗长的建议,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只写一些简单容易让谢迁和皇帝都能够理解,而且行之有效的条款。 最重要的是解除对边军将士的摊派,追查边关的蛀虫。 建议可能会显得措辞激烈,可若是不痛不痒,对目前宣府、大同、榆林等边镇的现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第二天天刚亮,朱山“少爷,少爷!”的喊声传来,昨晚写了大半夜条陈根本就没睡好的沈溪只能起身,随便套了件衣服,准备把昨晚辛苦整理出来的东西拿给谢家家仆,没想到走到门口,就见一顶官轿停在府前,谢迁正抬头打量门庭。 “谢阁老亲临,真是蓬荜生辉。” 沈溪倒不是客套,他的确觉得谢迁能亲自来是给足了他面子,谢迁很少出席一些社交场合,更别说是去别人府上拜访了,而沈溪自己不过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官,说出去门楣真是增光不少。 谢迁道:“住的地方倒还不错,就是大门小了一点儿,以后总是要重修的。” 沈溪笑道:“以后是否能重修,还得多靠谢阁老提拔和栽培。” 谢迁没好气地看着沈溪,道:“你需要吗?哼哼……”随后不用沈溪邀请,直接大踏步往如今为“沈府”的院子行去。 谢迁到了前院会客厅,正在打扫卫生的朱山和绿儿看到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精神不错的老头,见自家少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状极恭敬,她们感觉来人官位不小,准备沏茶的沏茶,通报的通报。 “不用麻烦了。”沈溪挥了挥手道,“想来谢阁老也不会在府上久留。” 朱山和绿儿不懂什么是“阁老”,只知道是个很大的官,反正沈溪有命,她们不用在前院伺候,赶紧回到内院,沈溪招呼谢迁进了书房。 “马上要进宫面圣,所以我亲自过来,把上疏重新抄写过,顺带听听你的意思……”谢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很可能昨夜休息得也不好。 沈溪心想,谢老头老奸巨猾,估计是担心他在代拟的上疏中写一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先提前过来监督审查一遍,免得被皇帝问到后哑口无言。 沈溪有些无奈……你既然防着我,干嘛要用我?连基本的用人不疑的态度都没有? 谢迁没有说什么,坐下来后,让沈溪拿出纸笔,甚至要求沈溪给他研墨,等发觉沈溪的上疏字数不多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沈溪,你这糊弄事情……是否太过明显了些?” “谢阁老何出此言?” 沈溪打量谢迁,心说要不是体谅你要去对皇帝交差,我能熬夜给你写这么精炼并富有建设性的上疏? 现在居然不领情,好心当成驴肝肺! 谢迁稍微看了下,好像写得还不错,这才摆了摆手:“也罢,老夫写的时候,你就在旁解说一二……” 沈溪一边研墨一边道:“学生看不必了吧?这上奏不是写得一目了然吗?” “让你说就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知道珍惜……你当老夫是随便洗耳听别人说话的人吗?” 谢迁对沈溪这种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一边教训,一边原封不动抄写沈溪辛苦操劳大半夜写出的内容。 果然是“专业人士”,连提出的边关守备建议都那么切实有效。谢迁心想:“本以为这小子会拿上次进言北关防备上疏的内容来糊弄我,没想到他居然换思路重新写了一份,看来他是用心了啊!” 谢迁一丝不苟地抄写,每当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沈溪,沈溪详加解释,一老一少配合得紧密无间。 等谢迁抄写完,把墨迹吹干,站起身道:“这上奏的内容老夫基本都理解了,你先忙吧,我这就进宫。” 好似自己家里一样,谢迁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把上疏揣进怀里就往大门口走,沈溪送不是,不送好像也不对,只好跟在后面出来,尚未走到门口,谢迁已经钻进轿子,吩咐轿夫起轿,好似已经忘了有他这个主人一般。 “这里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沈溪真想上去踹轿子两脚,你特么太盛气凌人了吧! 等大门关上,沈溪想了想,又释然了……谁叫人家是阁老,有眼高于顶的资本呢? 沈溪回到会客厅,谢韵儿已经出来,看着门口有些惊讶地问道:“相公,那位就是当朝阁部谢迁谢老先生?” 沈溪微微点头,道:“说起来都是谢家人。” 谢韵儿脸上带着欣喜:“就知道相公有能耐,以前是谢老祭酒登门,现在又是阁部登门,以后咱家可真要成为京城名门显贵都想来拜访的地方呢。” “沈府”终究用的是原来“谢府”的宅院,沈家有荣光,连谢韵儿脸上也有光彩。 沈溪道:“别把谢阁老想得太好,他对我,利用的成分多一些,以后若是用不上,恐怕就不会再来了。” 谢韵儿笑道:“瞧相公说的,谢阁部在外名声很好,很多人拜望他都不得,更何况是今日这般主动来访?别人想被他‘利用’,也得看有没那本事呢!” 沈溪知道,现在谢韵儿对自己的敬佩已经陷入盲目的境地,不过能够让自己的妻子这般崇拜,算得上是男人最大的荣光了吧!不过问题也来了,盲目的结果就是盲从,他以前最欣赏的是谢韵儿独立自主的思想,这样能够给他提出一些好的建议,现在看来,谢韵儿正在逐渐失去这一优点。 大概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女人一孕傻三年吧! …… …… 沈溪如今并非什么差事都没有担着,至少他得不时去王恭厂视察造炮的进度。 具体的公文已经下发,沈溪将护送佛郎机炮前往北疆,虽然这是弘治皇帝安排的差事,但沈溪领的却是兵部公文,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说,沈溪不能算是皇差。 至于高明城和王守仁,却是实打实的钦差大臣,两边相互间没多少牵扯。 沈溪有些奇怪,既然牵扯不大,张延龄何必又是送美女又是赠厚礼? 沈溪在王恭厂得到工匠们的一致拥戴,主要是他们听说沈溪在之前围场六炮扬国威的事情…… 小道消息传播得总是很快,民间如今都在传颂,说大明朝年方十四岁的状元郎沈溪,让不可一世的鞑靼人诚心诚意给大明皇帝下跪敬献国书…… 这些传言,把沈溪夸奖得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但谣言终归是谣言,因为百姓连兀良哈人和鞑靼人的区别都没搞清楚,他们只当这次其实来进国书是之前犯边的鞑靼人,却不知兀良哈人这几十年与大明朝并未有太过直接的冲突,属于草原中相对弱势的部族。 当然,要不是大明与鞑靼人交恶,两国开战,大明也不会把兀良哈人放在眼里,特别恩准他们前来朝贡。 朝廷有意鼓吹这次围场狩猎,除了展现大明国威,更重要的是让老百姓增加对朝廷的信任,不再为鞑靼人犯边的事情提心吊胆。 以至于民间那些谣传虽有失偏颇,但朝廷根本就没有纠正的意思,甚至还推波助澜,变相承认来朝贡的其实是鞑靼人。 “沈大人回头高升,可别忘了小的,小的叫……” 一堆工匠围拢过来向沈溪介绍自己,希望沈溪能在百忙中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听说了,弘治皇帝当面夸奖了沈溪,还说会有赏赐,估计加官进爵少不了。 但至少到现在,沈溪未享受到加官进爵的待遇,毕竟他已经是从五品的翰林官,再想升官,以当前的年龄和资历,实在有些困难。 沈溪心里在想,困难是有,但朝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原则总不能违背吧?怎么说此事现在都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估计要不了多久连江南的人都知道了,什么都不赏的话,老百姓也会替我叫屈。 于是沈溪安心等着升官的消息传来。 但弘治皇帝似乎忘了这件事,连吏部那边也没动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都十月下旬了,朝廷那边压根儿就没提这事,甚至沈溪依然不能去东宫给太子上课……用谢迁的话说,去北关之前,什么都不要想。 这跟沈溪当初去泉州办差前的情况大致相似,不过上次是因为他教太子玩耍,令弘治皇帝对他不信任,这次却是太子、张皇后相继中毒而只有他和妻子谢韵儿能够解,让弘治皇帝怀疑他治病救人居心不良…… 沈溪心想:“反正用谁不用谁,那是皇帝说了算,谁叫我这个詹事府右谕德不是给朝廷做事,而是给你教孩子?” 一直到十月二十二,沈溪出发前往北关的头两天,吏部才有公文下发,大概意思说是沈溪升官了。 等满含期待地到了吏部,沈溪才知道自己的官秩没升,仍旧是从五品,官职也基本没动,詹事府右谕德,只是在兼职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原先的兼翰林修撰,变成兼翰林侍讲。 同时,进日讲官。 *********** ps:第三更送上! 今天的保底更新完成,大家继续砸票哦,如果成绩好的话天子会有第四更!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四一章 看似不升实则高升(第四更) 沈溪目前的官职,正式变成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侍讲,东宫讲官、日讲官,官从五品。 与原来最大的不同,翰林修撰变成了翰林侍讲,在东宫讲官外加日讲官。 对沈溪而言,翰林修撰还是翰林侍讲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原本的翰林修撰,主要负责的是在翰林院中编撰修订史书,而侍讲则是为皇帝和太子讲学,同时需要对一些文史资料进行整理,偶尔要为皇帝编写诰敕和文书。 在翰林院供职,所作事情基本大同小异,平日无外乎就是撰写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等,同时纂修实录、本纪、玉牒,稽查史书、录书等文案工作。 严格说起来,翰林院内所有差事任何人都可以做,不需要详细区分,但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这两个只有名称而无实质品阶的官职,意义则完全不同。 在大明朝,你与皇帝距离有多近,那就有多大的权力,其实说白了,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皇帝的秘书,而太监则是皇帝的仆人,为何会出现权倾朝野的情况?无他,距离皇帝近尔。 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原本都是兼职,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东宫讲官去给太子讲课,日讲官则是为皇帝讲经,可以说都是可以接触到皇帝的职务,也就意味着是皇帝身边人,权力自然远比一般的官职大。 皇帝无子,或者尚未册立太子,又或者太子尚未开蒙,东宫讲官都可以不设,即便设立也只是象征意义,不会成为全职。只有在太子出阁进学后,无论以前是什么差事,只要有东宫讲官的身份,其主要职责都是给太子讲课,从原来的兼职变成全职,至于本职工作就得放到一边。 眼下沈溪是东宫讲官,所以除了给太子讲课外,他无论是右谕德,还是修撰、侍讲,都只是挂职。 至于沈溪如今被朝廷任命为日讲官,也属于“兼职”,因为日讲不是每天都进行,日讲官不少,皇帝偶尔兴之所至,要召几个日讲官讲学,除了皇帝点名的必须要去外,别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工作安排决定去与不去,当了日讲官一两年没给皇帝讲经的大有人在。 但无论如何,能同时兼日讲官和东宫讲官,代表着在翰林院体系中,已经熬出头了,才学得朝野肯定,已经算得上是皇帝近臣。以后若是再进经筵官,那基本就等着混几年资历后担任少卿、少詹事、礼部侍郎,然后做寺卿、詹事、礼部尚书,更有甚者,直接跃升内阁大学士成为一朝宰辅。 明朝历代内阁大学士,基本都是经筵官、日讲官和东宫讲官出身,包括如今的内阁铁三角,都是弘治皇帝的讲官。 因为皇帝平日接触最多的官员便是这些日讲官,太子在登基前接触最多的则是东宫讲官。太子继承皇位治理国家,如果连自己的先生都不信任,还能相信谁? 沈溪这头刚被任命,尚没走出吏部衙门,过来恭喜的官员就一大片。 大明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官不到两年,已经是从五品,接连又被委命为东宫讲官、日讲官。 沈溪之前,被誉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奇才李东阳,也是十八岁中进士,到二十七岁晋为侍讲,二十九岁担任经筵官,三十七岁为东宫讲官,四十五岁履任日讲官。在李东阳担任日讲官三年后,就入阁为辅政大学士。 沈溪在一片恭贺声中出了吏部衙门,回到詹事府,那边恭喜声更多,不管当值不当值,都过来道贺,沈溪再到翰林院办理交接述职手续,翰林院那些老同僚也都围了上来。 沈溪突然感觉自己成为大明官场的大明星。 老友朱希周由衷地感叹:“沈谕德这两年官路一帆风顺,可惜在下如今仍旧只是正六品侍讲,如今未入讲东宫……” 沈溪心想,你这是让我帮你疏通下,让你进东宫讲官?当下苦笑着道:“我连自己如何入选东宫讲官都是一头雾水。”这句话的意思是……别让我帮忙,我自己都不知该找谁活动,我的东宫讲官和日讲官来得莫名其妙。 朱希周虽然对沈溪的回答有些失望,但还是跟众同僚商议,最后决定请沈溪去酒肆,好好庆祝一下。 虽然沈溪的从五品官秩没变,但在翰林体系中,他的地位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侍讲代表他从普通翰林熬出头,跃升到翰林院的管理层,日讲官意味他以后更容易接近皇帝,在皇帝正值壮年的情况下,这是走向内阁宰辅的捷径。 但沈溪却知道,弘治皇帝并不是正值壮年,而是日暮西山,这回去了一趟围场狩猎,回京后就病了半个月,险些让太医以为皇帝也中了毒,后来才知道纯属虚惊一场。 翰林院同僚请客,沈溪不能拂了大家的面子,以前翰林院羡慕和嫉妒他的人居多,各种怪话都有,但现在彼此地位悬殊,更多的人则想如何巴结他了。 等到了酒肆,菜肴依次送上桌,都是挑贵的上,到底是京城之地,山珍海味一概不缺。 沈溪不想让这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同僚破费,趁着祝酒结束,借如厕的机会下楼把酒钱结了。 等吃完酒宴,朱希周去结账,沈溪则在众人陪同下下楼。 这些个翰林无不笑容可掬,谈笑风生,诉说着以前共事时的情景,拼命想让沈溪记住自己的名字,心里却为来日要统一结算的酒钱感觉肉疼。不过身在官场,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这也是当官的为什么攒不下钱的原因,就算节省,也有有很多未知的花销,谁敢保明天哪个大臣不会过生日宴请?又或者同僚升官,就算说是请客,难道不送礼?好在沈溪这边倒也简单,只是请客吃顿饭,所有人均摊,总归不用举债。 等沈溪走出酒肆大门,宋小城已驾车等候了好一会儿。 沈溪虽然有些奇怪,但不动声色,挥手与众翰林告别,上了马车后直接钻进车厢里,走出一段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宋小城闻言停下马车,回过身禀告:“大人,出事了。刚得到的消息,福州那边的生意完了,所有产业和资产都被官府查封扣留,就连那些跟着我们做生意的商家也都跟着倒霉,店铺被查封,人被下狱!” 沈溪原本多喝了几杯,闻言头脑立即清醒过来,问道:“马九呢?” “老九下落不明,有弟兄说他是往汀州通风报信去了,这会儿汀州那边应该得到消息,可我们救援的人应该还没到汀州……要是官府的人抢先一步,那大掌柜还有大人的家眷……” 沈溪想了想道:“若马九回去及时的话,应该比我们派去的人早许多,而且汀州府有鲍知府在,还有车马帮的势力,布政使司鞭长莫及,要动手也要拖一段时间……哦对了,你知道白马河边经营客栈的尹掌柜吗,他家里人情况如何了?” 宋小城得到的消息本就不多,此时根本回答不上来。 沈溪沉声道:“立即去查,一定不能让尹掌柜家出事!”说完,主动跳下马车。 宋小城本想先送沈溪回家,但被沈溪目光逼视,只好匆忙领命而去。沈溪吹着夜风,站在宽阔的大街上,原本因为升官而愉悦的心情,顿时变得极为糟糕……照理说福州不会成为他的羁绊,可因为尹文这小丫头,他没来由地一阵心痛。 其实当年沈溪主导把商会扩大时,便料到早晚会有被官府针对的一天,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会这么快。 若沈溪不当官的话,或者暂时不会引来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雷霆反击……就算是养猪,也要把猪养大养肥再宰,断不会这么早对汀州商会下手。 …… …… “沈大人,奴家恭喜您加官进爵。” 沈溪刚走到家门外的胡同口,玉娘亭亭玉立地站在夜风中,恭敬向他施礼。 沈溪叹道:“玉娘不是特意来说恭喜的话,想讨点儿赏钱回去吧?有何交待尽管说明……” 玉娘微微一怔,摇头道:“奴家是得知福州的一些消息,特来禀告沈大人。” 沈溪道:“福州的事情,我已大概知晓,只希望玉娘履行承诺,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这点沈大人请尽管放心,朝廷在福建安插的细作不少,就算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也要给我们几分薄面,至于訾倩……她的势力延伸不到汀州府!” 玉娘的承诺,让沈溪免去对家人和惠娘安全的担心,只是他心头的郁结仍旧没有开解。 只听玉娘再道:“另外,沈大人备考乡试,还有往泉州公干时,曾陪伴于沈大人身边的尹家小姐,我们的人也将她平安护送出闽地,如今正往京城而来。” “你说什么?”沈溪惊讶看着玉娘,问道。 玉娘脸上稍有惋惜:“只是我们无法对尹小姐的家人伸出援手,如今他们仍在牢狱中,不过我们会想办法,通过关系和人脉,找人把他们赎出来。至于尹小姐……她现下安然无恙,想来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抵达京城。待沈大人从边关回来,就可以见到她了。” 沈溪原本对玉娘,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彼此间的身份和立场不同,又各为其主,实在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到此时,沈溪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激,拱手行礼:“玉娘的恩德在下铭记于心。” “沈大人何必见外?其实奴家所做,全都出自刘尚书交待,就算汀州商会出事,也断然不能让沈大人身边人有事。可有些事……牵连甚多,刘尚书也无法干涉,沈大人可别责怪他老人家。” 沈溪摇头:“不会。” 玉娘巧笑嫣然:“那就请沈大人随奴家走一趟,去见一下刘尚书吧。” “嗯!?”沈溪脸上满是不解。 玉娘凑过头,低声道:“其实刘尚书已恭候沈大人多时,此次往边关,说是沈大人陪同高侍郎同去,倒不如说……是陪刘尚书前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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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背对着门口,闻言转身过来,示意玉娘先出去,玉娘行礼告退,等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刘大夏摆了摆手道:“坐。” “学生不敢。”沈溪恭谨地道。 “不用客气,你过来前,玉娘应该跟你说了一些情况,老朽此番往边关是跟随送佛郎机炮的队伍一起走,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你不得宣扬,更不能让人知情,明白吗?”刘大夏语气和缓。 沈溪恭敬行礼:“学生知道了。” 刘大夏笑道:“你是聪明人,很多事不点自透,这倒省去不少麻烦。老朽头些年在宣府治理军饷时,就发觉边疆冗杂一些害群之马,可惜当时西北战事日紧,老朽要做一些事力不从心。” “而今北关屡屡为鞑靼人所犯,将士懈怠,无死战报国之心,陛下心中感念,特派老朽前去北疆处置此事,但总归要低调行事,不能为外人所知。” 原来是弘治皇帝派刘大夏去北关,那刘大夏请病假就是皇帝跟刘大夏之间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 沈溪很想问,此事有多少人知情? 若刘大夏只是想去边疆惩治军中的害群之马,倒也容易,可就怕张氏兄弟感觉到危机,从中阻挠。 沈溪相信,刘大夏针对的目标中,肯定包括早前运送钱粮往北关绥抚将士的高明城。 “不知学生能帮到什么忙?”沈溪请示道。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别泄露风声就好。本来老朽不用特意知会你,但若无知情之人,被人察觉老朽的存在,将事情传扬出去,不好收场。” 沈溪点了点头。 其实是很明白的事情,刘大夏想混在押送火炮的队伍中,那些随从可以解释为朝廷派来帮助押送的,可刘大夏怎么说都是老臣,很多人认识他,就算一直躲在马车里,可还是得吃喝拉撒不是?很容易被人查知。 必须要有人在外加以遮掩,而作为负责人的沈溪,无疑是最佳人选。 沈溪心想:“让我帮你掩护不难,就怕到了边关后,你把我当枪使……高明城那边以为跟我是一伙的,张氏兄弟指不定还会给我安排什么任务,我却要帮你去捉拿贪官污吏,那我夹在中间就要被挤成薄饼!” 沈溪不动声色,深鞠一躬:“学生谨遵刘尚书之命,绝不会暴露您的行藏。” …… …… 刘大夏没对沈溪说太多事情,这符合刘大夏的性格。 沈溪从院子出来,玉娘驾驶马车将沈溪送回府门外,才告辞离开。在沈溪看来,玉娘此行会更多跟着他,甚至寸步不离,对他进行严密监视。 刘大夏做事谨小慎微。 以前弘治皇帝一直把他当成救火员使用,哪里出了问题都派刘大夏前往处理,刘大夏也不负厚望,钦差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到处都流传他的贤名,这也是刘大夏被誉为弘治三君子的根本原因……此人办事能力太强! 可是如此强势的人物,对于沈溪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属于走钢丝。他没打算投靠刘大夏,也不想投靠寿宁侯,可两边都觉得他是自己的人,对他放松警惕的同时也加紧了对他的使用,就怕最后陷入到冲突中,不能抽身事外。 “相公不是说到吏部领公文吗,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沈溪回到自家院子,喝了一点酒头有些晕,再加上在马车上这一路都在想事情,神思恍惚,听到声音侧目一看,打着灯笼的朱山兀自打着哈欠,她身后内院的月门前,谢韵儿满脸关切地站在那儿,看着他进门。 “的确是升官了,不过依然是从五品。”沈溪一脸平静。 “官品没升,那叫什么升官?相公别懊恼,其实相公这两年官已经升的够快了。”谢韵儿出言安慰两句,可她自己心里也稍稍有些失望,作为女人,当然是望夫成龙,官做得越大越好。 沈溪笑了笑,道:“我脸色不怎么好看,那是因为到翰林院述职,结果跟一些同僚多喝了几杯。官品没升,但的确是升官了,从翰林修撰变成了翰林侍讲,以后还将作为日讲官,出入皇宫为陛下讲经。” “啊!?” 谢韵儿到底有才学和见识,之前她就了解不少当官的事情,听沈溪说完后马上眉开眼笑,“原来相公是戏弄妾身,做侍讲、日讲官,还要什么官品啊,这不比升到正四品或者正三品更让人高兴?” 沈溪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只有官品升了,俸禄才会跟着升,不然我们全家人可能就要饿肚子喽。” 谢韵儿嗔骂一句,轻轻推了沈溪一把,招呼朱山给沈溪引路,厨房那边还给沈溪热着饭菜。 沈溪进到谢韵儿的房里,谢韵儿把饭菜端了进来,道:“相公早出晚归,妾身和黛儿妹妹在家中非常牵挂。” “是吗?” 沈溪拿起筷子,没见到林黛,知道这小妮子又早一步回房睡觉了。 “相公莫非怀疑妾身和黛儿不成?那小妮子,每日里总念叨相公,妾身也挺为她心疼,她自幼失去双亲,连相公给她画的母亲的像,她看着都能哭个好几天……” 沈溪有些惊讶地打量悲悲切切的谢韵儿,大妇和小妾间关系好到这个份儿上了?林黛可从来没把沈溪帮她画娘的事情告诉周氏,以前林黛只把陆曦儿当成姐妹看待,对谢韵儿,那是抱着近乎于杀父之仇的敌意。 但现在,内宅安稳,谢韵儿似乎已经获取了林黛的信任,不然林黛不会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告之谢韵儿。 不过想想也正常,谢韵儿到底多了几年为人处世的经验,想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打好关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或许一点小恩小惠就把林黛给收买了! “难怪前几****总说身体不适,让我多去陪黛儿。”沈溪笑着说道,“今天我就留下来陪你,明天再陪她,后天便启程赶赴边关。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和她……要多保重,别让为夫心中牵挂。” “嗯。” 谢韵儿望着沈溪的目光中,颇有不舍,“就是我身体不适……” 虽说是小别胜新婚,可她现在有了孕事,肚子一天天隆了起来,最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和疼爱,沈溪虽然年岁小了些,可在她眼中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当然不希望沈溪在这个关头出远门。 “相公也要保重,妾身给相公缝制了衣服,等相公吃过晚饭,试试合不合身。”谢韵儿过去从床上拿起一件新衣服。 沈溪惊讶地问道:“之前怎没见你缝?” 谢韵儿抿嘴一笑:“为了不让相公对妾身的手艺失望,我只好趁着相公不在的时候偷偷缝制的,黛儿那丫头也帮了不少忙,相公平日要穿官服和常服,所以就没做外衣,穿在里面保暖就好。” 谢韵儿把衣服拿过来,沈溪摸了一下,果然厚实,眼看要到冬月了,这天气越来越冷,有这么一件棉袄一样的厚衣服,北关之行也能舒服许多。 “娘子有心了。” 沈溪放下碗筷,想拦腰抱起谢韵儿,却被谢韵儿轻巧地躲开。 “相公,先试过衣裳……” 谢韵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沈溪已经上前拥着她,强而有力地带着她,走向床榻。在沈溪看来,若是在房中都不能让自己娘子满意,那作为丈夫就太失败了。 “相公愈发没个正经了……哼……”谢韵儿学着林黛,就算害羞的时候,也跟沈溪撒起娇来。 *********** ps:第一更送到! 其实昨晚下过雨后,今天天气很凉爽,但不知道为什么,天子就是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这一章居然码了三个多小时……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刺激下!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六四三章 皇宫祈福 十月过去,入夜后天气变得极为寒冷,皇宫乾清宫大殿中,弘治皇帝朱祐樘仍旧在批阅奏章,不时能听到他几声唉声叹气。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入寝宫休息了。”近侍过来对朱祐樘说了一句,但这只是让朱祐樘烦上加烦。 鞑靼人犯边的事,已让他心绪不宁,皇后又“生病”,他心中除了记挂,更多的是一种孤单落寞的情绪。弘治皇帝的家事跟大明以往任何一个帝王都有所不同,他只有一名妻子,没有侧室也就是所谓的妃嫔,自从张皇后生病,他就成为这偌大皇宫中最孤单落寞的一个人。 “朕尚不困,你们撤下吧!” 朱祐樘是有仁心的君王,他所想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熬夜并非自己本愿,那何必让太监跟他一起吃苦? 而当太监为皇帝值守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遵命撤出去,也只能在殿外等候。宫殿内炭火烧得旺旺的尚不觉得如何,等到了外面冷风阵阵,近侍只能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在这件事上,朱祐樘纯属好心办坏事。 “陛下……建昌伯说有事想进宫来,请陛下赐见。” 当值守太监快冻得麻木的时候,忽然得到外面的消息,赶紧进大殿传话,正好可以趁机暖和下。 朱祐樘看了看窗口位置,问道:“几时了?” “回陛下,刚到三更。”近侍回道。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这都已经三更半夜了,他进宫作甚?宫门此时早就关闭,让他回去吧……” “是。” 近侍领命,尚未走出几步,突然被朱祐樘叫住,朱祐樘似乎想明白什么,脸上多了几分期待,“或许建昌伯真的有什么事……让他进宫吧。” 任何时候,没有重大军情或者灾情,官员是不能在入夜后进宫的,这几乎算得是金科铁律,可偏偏朱祐樘对张氏兄弟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连一些规矩,朱祐樘也浑然不加理会。 正所谓家天下,整个大明都是弘治皇帝的,规矩自然也由他来定。 除了为人有些软弱外,朱祐樘对于权力和朝廷的把控非常严,在他心目中,得到的就一定不能失去,这是经过少年时的苦难后养成的强烈占有欲。 朱祐樘继续批阅奏本,越看越心烦,因为各地奏上来的东西几乎千篇一律,连刘健等内阁大学士给他所预设的票拟也都是一个腔调,若换作平时,他估计会让司礼监代他批阅奏本。 在大明朝,由司礼监主管太监来代天子批红的事情比比皆是,越是懒惰的君王,越会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大明皇帝把太监当作家奴,拥有生杀大权,所以没有加以提防的缘故,这造就明朝厂卫诏狱的泛滥,还有一些著名权阉的诞生。 许久之后,外面才传来声响,乾清宫大门打开,张延龄扑打着身上的雪花,走进大殿,恭恭敬敬给朱祐樘磕头行礼:“参见陛下。”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朱祐樘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外面下雪了,“延龄,什么时候下雪的?” 在大明称呼二十岁以上成年男子,通常都是以姓氏或者是表字,直接称呼人名会有不敬之嫌,但朱祐樘身为帝王,他称呼张延龄名字,只会让张延龄感觉荣幸……这是皇帝对张氏一门恩宠有加才会如此随便。 “回陛下,走到路上的时候下雪了,这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伴着北风外面实在太冷。臣差点儿没进来宫门……” 朱祐樘想了想,赶紧招呼外面的近侍,嘱咐道:“去坤宁宫,告知多加被褥,还有撷芳殿……” 朱祐樘心中惦记妻子和儿子,知道天气冷,赶紧让人去看看,好生照顾。连朱祐樘住在宫里的丈母娘那里,也有特别安排。 等人走了,张延龄跪地磕头:“陛下对我张家的恩宠,臣万死莫报!” 朱祐樘摆摆手道:“延龄,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母仪天下,她如今身染重病卧床不起,朕心中牵挂……其实,只要你们兄弟表现得好些,多体谅一下你姐姐,朕跟你姐姐心中都会感到安慰。” “是。” 张延龄道,“臣今日进宫,正是为了此事。臣老家前些日子有道法高深的仙人路过,为人作法祈福,可驱百病,臣听闻后,立时派人去请高人来为皇上和姐姐祈福,今夜方才抵达,臣不敢怠慢,连夜将人请到宫门,只等陛下赐见。” 朱祐樘听说是什么道法高深的仙人,心中没来由一阵失望……自从经历太监李广装神弄鬼的事情后,他对那些“妖道”不再信任,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作为君王,对于权力和地位的追求基本到头,剩下的无非求的是长命百岁。朱祐樘平日里用的许多进补的药,都是采用道家丹术炼成,虽然他不信长生,总归还是希望如此能延年益寿。 补药能让人身体康健,进而增福增寿,华夏大地上到君王下到黎明百姓,都信奉此道。 “罢了罢了,延龄的心意朕领受了,人你还是带回去吧。” 朱祐樘轻轻一叹,情不自禁想起当初自己女儿的死……若非轻信李广等妖人胡说八道,详细检查的话,或许不至于令女儿身死,后来这些人又差点儿害了太子,让他以为可以用道法解除儿子身上的妖邪,直到谢迁把狗皮膏药的药方进献上来,他才知道儿子是中毒了。 这次皇后的病,因为打一开始就知道中毒,所以根本就没往什么“妖邪缠身”这种迷信的方面想。 张延龄道:“陛下,人既已到了宫门外,陛下何不试试?若灵验,那自然是好,就算不灵……皇上和姐姐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朱祐樘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漫漫寒夜没有妻子作陪,回去睡也睡不着,何不出去看看那所谓的高人作法呢?顺便也可欣赏一下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好,你安排吧。” 朱祐樘说了一句,让值守太监陪同张延龄出去安排,而他则留在乾清宫,抓紧时间把剩余奏本都批阅完毕。 半晌后,朱佑樘才把朱砂红笔放下,叹道:“若是能求百年,这些烦心事还是尽量交给旁人来做。” 站起身来,朱祐樘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优哉游哉走出大殿。不出门不知道,一出来才感受到外面到底有多冷,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体,此时两名近侍已将早就备好的大氅披在朱祐樘身上。 “难得延龄他有心,这么冷的夜晚,其他人都已经入眠,他还想着皇后的病,换作别人,谁能如此惦记?” 朱祐樘最大的感慨,是自己出自帝王家,自小就在尔虞我诈中成长,甚至六岁前他的父亲竟然都不知有他的存在,说起来着实有些荒唐。这也是朱祐樘一直没有纳妃的原因,担心他的事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就算张皇后有儿子,那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至于手足相残…… 朱祐樘心中这样想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他少时经历的苦难,完全是因为父亲专宠万贞儿但同时又娶了许多妃嫔,任由这些妃嫔受万贞儿欺负打压。朱祐樘一直觉得,他缺少亲情,正是皇后张氏带给他亲人的温暖,进而连带对两个舅子也好感倍增,觉得做事很合他心意。 远远的,传来铃铛和竹板声,却是张延龄所说道法高深的仙人,已经往乾清宫这面过来了。 因为这些人来路不明,就算是建昌伯找来的,也有大批御林军和宫廷侍卫护送,但御林军和侍卫都不敢靠得太近,到底是皇帝授意让这些人进宫,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的安全。 “铃铃铃!” 铃声清脆,这些个“仙人”脸上均带着神鬼面具,看上去狰狞可怖,连脚下的步伐也很怪异,不似普通人平直走路,却像跳大神一样,这些人统一穿着黑色装束,一种阴森气息扑面而至。 这些人在距离乾清宫宫门大约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朱祐樘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心里感觉十分怪异。 “陛下,人已经请来了。”张延龄走过来奏禀。 “好像……”朱祐樘想了想道,“跟平日所见那些道士,不太一样。” 张延龄笑道:“陛下说的是,修道之人也分门派,其中总有道法高深者,能得天地灵气之庇护……” 朱祐樘微微蹙眉,显然不赞同张延龄的说法。如果修道之士真分门派,看其怪异的着装,更似邪门歪道,朱佑樘并不信这些人能祈福祛病,消灾解难。 弘治皇帝驻足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转身欲走……主要是他体弱多病,耐不住外面的寒冷,想到乾清宫内休息。 张延龄挽留道:“陛下何不多停留片刻?” 朱祐樘摆手:“没什么好看的,朕还是回殿内去,等他们祈福结束,你代朕赏赐他们。” 张延龄赶紧道:“陛下,其实……祈福若没有您,怕是不能奏效。” “这是为何?”朱祐樘脸上带着不解。 张延龄不解释,朝那些道士招招手,其中三名道士,一高两矮,往这面走了过来,朱祐樘正觉得奇怪,因为当前一个个子实在太高了,几乎与台阶上的他持平,等走近才发觉,原来那人踩着高跷。 “呼!” 突然传来一声响,把朱祐樘吓了一大跳,原来那高个子的道士,脸上的神鬼面具被突然一把火给烧没了。 在周边御林军将士手中所持火把照耀下,朱祐樘看得清楚明白,那根本不是一个“道士”,而是一名道姑! 从相貌来看,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然不算风华绝代,但在朦胧夜色中,却有种妖冶魅惑的感觉,尤其是配合上她极富韵律的高跷舞蹈之后,更给人一种莫名的诱惑。 ************ ps:第二更到! 额,天子卡文了,虽然有大纲,但就是码不出来…… 今天三更吧,等下再码一章,让天子好好休息下,三个月爆发了一百七十万字,感觉太疲倦了! 厚颜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四四章 谄臣(第三更) 本来朱祐樘要返回乾清宫,但见到那“道士”的真容后,他反倒不急着回去,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完一段表演。 大雪并未停歇,在北风的席卷下越来越大,那刺骨的严寒就连年轻力壮的张延龄也有些顶不住了。 “陛下,让她到殿内,为陛下祈福吧?”张延龄笑着奏禀。 “这……” 朱祐樘略一沉吟,举起右手冲着张延龄虚点几下,最后摇头哑然失笑,折身往乾清宫殿门进去。 张延龄一摆手,那女子体态轻盈地跳下高跷,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在张延龄的示意下走上台阶,跟在弘治皇帝身后进入乾清宫殿门,别的道士仍旧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卖力表演,并未停辍。 等人进去后,张延龄摆摆手让几名太监进去服侍,而他自己则留下来,继续看完剩下的祈福仪式。 “爵爷,您看……” 一名太监走了过来,以询问的口气看着张延龄,脸色极其为难。 张延龄拍拍那太监的肩膀,对方险些吓得摔倒在地上。张延龄冷冷一笑:“徐公公,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应该清楚。若此事泄露出去,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吧?” 徐公公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 张延龄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徐公公是在皇宫待了四十几年的老宫人,是张皇后的亲信,乾清宫这边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会如实告知坤宁宫那边。 连徐公公自己都不理解,为何国舅爷要给他出如此难题。 在弘治皇帝进了乾清宫后,外面的祈福仪式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没过多久就宣告结束。 张延龄招呼人,跟随他一起出宫。 等出了宫门后,外面建昌伯府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张延龄安排家人送这些人回府,而他自己则连夜往兄长寿宁侯府张鹤龄的府邸赶过去。 在寿宁侯府的书房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张鹤龄才一脸倦容地从后堂走了出来,显然弟弟的造访打扰了他的清梦。 “你也是的,大半夜到我府上来,所为何事?”张鹤龄坐下,黑着脸看着张延龄,顺手拿起仆人刚刚送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张延龄把具体事情告之,张鹤龄二话没说,直接将手上的茶杯扔在地上,“哗”,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张鹤龄怒视自己的亲弟弟,若不是念着张延龄已经长大成人安家立室,他的巴掌已经甩了过去。 张延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兄长没听清楚,还要我再说一次?” 张鹤龄站起身来,气得来回踱步,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力觉,最后怒气冲冲地瞪着弟弟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姐姐是皇后,你却往宫里给陛下送女人,你这是要断我们张氏一门的根啊!” 张延龄脸色平静:“兄长说得严重了,过了今晚人就会送走,就算腹中有了陛下的骨肉,谁又会知晓?” “混账东西!” 张鹤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道:“你觉得陛下平日没有纳妃,他就没啥想法!?姐姐对皇上言听计从,对我们兄弟照顾有加,但你应该知道姐姐的脾气,用平常百姓的话说,她乃是妒妇。陛下碍于夫妻情分,才一直没有纳妃。” “如今姐姐罹病在身,就算身体稍有康复,可仍旧无法与皇上行夫妻之道,皇上已有多日彻夜未眠,如此下去,皇上难道不会自己去找宫女?反倒不若我从宫外送人进去,而且都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来日将人送走,陛下断不会有念想。” “如此一来,既满足了陛下,让陛下有偷情的快感,却不担心后宫有人与姐姐争宠,何乐而不为?” 张鹤龄怒道:“你为何不跟为兄商议?” “知道跟兄长商议也没结果,所以我就先斩后奏,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以前也……”张鹤龄吃惊不小,因为果如弟弟所言的话,那他那时候才十几岁,就知道这些事情,也太妖孽了! 张延龄道:“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姐姐怀公主的时候,我就……事情跟今日相仿,陛下之后未曾过问,事后还对我等恩宠有加……如此说兄长是否能放心些?” 张鹤龄坐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初时他觉得张延龄这是在玩火,给皇帝送女人,而且是小舅子给皇帝姐夫送,先不论张皇后得知后会有什么反应,若消息有丝毫泄露,朝野上下得知,他们兄弟二人非给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但张延龄说的话,不无道理。 今年已经二十九岁的张皇后到底不能永远年轻美丽靓丽,早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皇帝正值盛年,本来纳上几个后妃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问题是,若这些后妃生下儿女,会对张皇后以及张氏一门的地位产生巨大的影响。 从宫外送女人,若送的是没出闺门的大家闺秀,那肯定不行,皇帝若喜欢上了,留在宫里册封为嫔妃,等于是张氏自绝前程。而送已婚的妇人,对皇帝声名有损,而且皇帝未必肯要。 眼下张延龄所做之事,看似荒唐,其实非常巧妙。 把女人以道姑的身份送进宫,这种人身份卑贱,又非处子之身,皇帝图个新鲜打发寂寞,填补张皇后生病后身边无人的状况,事后把人送走,皇帝不可能追问,还会因为张延龄“体察圣意”而对张氏兄弟更为倚重,可说一举多得。 但此事,让张鹤龄觉得窝囊,若被张皇后知道,非给他兄弟俩穿小鞋不可,连兄弟的情面都不讲。这就是张皇后,一个看起来贤淑大方,但实则“娇妒”成性,一旦嫉恨上谁会让你永远不得安宁的女人。 “事已发生,为兄不好再指责你什么,今晚你别回去了,到宫门口守着,人一出来,能送多远送多远!” 张鹤龄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人你是从何处寻来的,是否会留下后患?” 张延龄脸上带着阴险的笑意:“这是我从教坊司找来的官妓,真当她是有道法的高人?陛下不会计较这些,我不过是承诺事成后给她银钱赎籍为良,而且……明日之后,她根本就没办法把事情泄露出去,兄长放心好了。” 张鹤龄皱了皱眉,弟弟分明是准备杀人灭口了!他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就不怕陛下回头跟你要人?” “怕什么?就说人已经送走了,遍寻不得,若陛下实在对宫外的女人感兴趣,回头再给找个送进去就是……你想想啊,陛下怎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念念不忘?” 张延龄说此话时,脸上带着绝对的自信,这也是因为他曾经给朱祐樘送过一个女人,有经验的缘故。 “那你现在就去!” 张鹤龄此时而已顾不上睡觉,甚至准备亲自陪同弟弟前往宫门。 …… …… 此时紫禁城乾清宫内,仍旧灯影绰绰,殿内除了皇帝和进去的道姑外,只有几名太监服侍。 因为张皇后善妒的缘故,近年来皇帝身边的宫女都被撤换,只剩下太监,这也是张皇后有“前车之鉴”,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再沾染宫女。 皇帝身在辽阔的紫禁城中,大明皇宫有宫女数千人,若朱祐樘真的想临幸宫女,张皇后那是防不胜防,而朱祐樘虽然对她宠爱有加,但到底身为男人有需求,在张皇后怀第二个儿子期间,就曾经发生过跟宫女“私通”的事情,被张皇后察觉后,连夜将宫女送走,事情暂时平息下去。 朱祐樘觉得亏欠妻子,以至于张皇后提出把乾清宫的宫女撤换,朱祐樘并未加以反对。 宫外的太监,仍旧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希望黎明换班的时间早些到来。 此时坤宁宫内,张皇后刚刚睡醒,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用微弱的声音问道:“皇上……可有来过?” 旁边侍奉的老宫女连忙道:“皇后娘娘,今晚陛下留在乾清宫,并未驾临。” 张皇后脸上稍稍有些失望,但迅速恢复过来,微微一笑,抬手道:“快,扶本宫起来,躺的久了,身子都快直不起来……” 在老宫女的搀扶下,张皇后坐起来,可仍旧浑身乏力,两天前皇帝来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气色好了些,便提出尽妻子责任,好好陪陪丈夫,结果事到一半,她身子经不起折腾,居然晕死过去,之后病情又有反复。 “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陛下这两日都批阅奏本到深夜,本宫却不能陪他。”张皇后脸上满是自责,她显然没料到,此时此刻,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孤枕难眠,而是得到她弟弟进献的女人。 外面风雪有些大,张皇后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冷,让老宫女给她披上被子,可她心中又记挂丈夫。 “来人,去乾清宫那边,代本宫向陛下问安。跟陛下说,本宫的身子好些了。”张皇后尽管嘴唇发白,不过她还是个懂得体谅丈夫辛苦的女人,稍微缓过来,就想见见丈夫,哪怕只是遣人跟丈夫捎句话也好。 太监匆忙去了,这也是张皇后定下的规矩,身边侍奉的多是老宫女,就算年轻的姿色都很一般,至于去跟皇帝传话的,一律都是太监。 皇帝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其实心中也会介怀……皇后,你在这方面做得有些太过刻意了?朕是皇帝,你需要防贼一样防着朕吗? 许久之后,太监才回来,张皇后已经休息了一会儿,精神略有恢复,匆忙问道:“见到陛下了吗?” “陛下在乾清宫内,不许任何人打扰。”太监一脸惊恐之色,战战兢兢回道。 张皇后想了想道:“陛下还未安寝?” “灯亮着,只是徐公公不让我们靠得太近,说是陛下这几日操劳,或许在案前睡着了,天这么冷,若是惊扰陛下,让陛下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张皇后点头道:“徐公公说的是,唉!陛下,都是臣妾对不起您,让您一个人辛劳……快些通知御膳房,让他们去熬一些姜汤,陛下清晨起来,身子可能会不太舒服,喝一些热姜汤就好了。” “是,皇后娘娘,奴婢这就去御膳房传话。”老宫女虽然不太懂这些,但还是遵命而为。 ************ ps:第三更到! 这两章算是挖一个坑,好让沈溪破局…… 天子厚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四五章 飞来横祸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沈家与惠娘一行终于离开江西地界,踏足江北之地。 一路辛苦,让惠娘觉得很是疲累,她自以为是可以经得起磨难之人,却不知这几年操劳下来,她的身体已有些撑不住,就连晚上都不能熬夜太深,就算这一路是在马车上,颠簸下来也让她头晕眼花。 不过惠娘并没有叫苦,因为她不想被周氏看不起。 反观周氏,人家根本不是出来逃难的,而是游山玩水的,一路上只要是投宿,就能听到周氏那扯着嗓子骂儿子和女儿的声音,惠娘不由替沈溪的弟弟妹妹感觉心疼。 这不像是亲娘在养,倒好似后妈在带孩子。 “娘,我想去跟小弟小妹玩。”陆曦儿这一路上精神倒是很好,因为她快要见到她的沈溪哥哥和黛儿姐姐了,而且今后长期住在京城不用回汀州,那就可以跟以前一样开心地三个人一起玩耍…… 傻闺女啊,你不知道你沈溪哥哥已经成婚了吗!? 就算他没成婚,如今也是朝廷的大官,平日里公事那么繁忙,怎么会有时间陪你玩耍? 此次到京城,江西境内主要是走官道,由赣州至吉安、南昌,自九江过大江。到了江北地界,仍旧以陆路为主,由定远、中都凤阳、开封、邯郸、真定到京师,这样走的原因是一则队伍中马车太多,一时间租不到那么多舟船,另外便是走大运河的话目标明显,一旦被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的人盯上,请求南京协同办案,他们很可能到不了京城。 惠娘这一路上一直忍受辛苦,可她并没有怨言,北上是她自己选择的,无论这一路好或者歹,怨不得别人,而且她已打定主意,若商会的事情真可能影响沈溪的仕途,她宁可去死,也不会连累沈溪。 大病一场之后,惠娘总想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但在涉及沈溪的问题上,她就宁愿多付出一些,因为她心中觉得,自己有今天,商会有今天,完全是沈溪的功劳。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快看看,前面有城镇,马九,加快一点儿,咱今天就在镇子里不走了,我要进城买点东西……” 一路上,周氏只要路过城镇,必然要停留一番,通常到客栈后屁股没焐热,她就带着小玉,还有几个车马帮的弟兄出去“进货”。 惠娘只能用“进货”来形容周氏的逛街。 每个地方都有土特产,多半跟吃食有关,好吃是好吃但到不了京城就会变质。每次周氏都买不老少,旅途颠簸人们根本就没什么胃口,况且就算胃口好周氏也不吃,而且还不让大家吃,非说给她大儿子留着。 感情钱是大风刮来的,你儿子帮你赚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给你在路上糟蹋是吗? 以前惠娘觉得这个姐姐节省,两个人一起做生意,相互商量,勤俭节约,很快就把产业做大做强,现在才知道,这个姐姐也会大手大脚花钱,以前勤俭是因为在老太太的管束下不敢张扬,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手上从来没掌握这么多银子,现在整一个暴发户的心态。 周氏的想法很简单:“我带的银子这么多,就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足以让我花一辈子了,如此还刻薄自己做什么?有钱那一定要花个痛快!” 惠娘最后看不过眼了,赶紧提醒周氏:“姐姐,还是节省些吧,到了京城我们得重新来过,需要花不少钱……况且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要多些银子傍身才好。” 周氏得意地说道:“那该是妹妹你操心……我想过了,以后不再做生意,找个离憨娃儿家近的地方,买个院子住下,也不打搅他的生活,以后他家里若有什么事,我过去帮忙,若是有了孩子,我给他带。” 惠娘蹙眉:“姐姐,沈大人有韵儿和黛儿照顾,还有丫鬟和管家、奴仆,您过去算怎么回事?” 周氏骂骂咧咧:“他是我生的,我给他带孩子怎么了?以前我孩子想让他祖母带,他祖母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我肯帮忙他应该偷着乐才是。那些个管家、丫鬟什么的,哪里有我用心,我指不定把他的孩子培养成秀才、举人什么的……” 惠娘听了真想把这个不可一世的姐姐骂醒,就你这德性,还想教出秀才举人来,别把人家的孩子带入歧途才好。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看你小儿子,跟他爹一个德性,倒是你闺女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多跳脱。怎么看,沈大人也是上天赐给你的造化,你不知道珍惜,人家有学问的人带出来的孩子能成为王侯将相,你帮忙带,结果就是原本应该展翅高飞的龙凤硬生生让你教成老鼠打洞! 惠娘回去后愤愤不平地想,我怎么没小郎这样的儿子?换作是我,肯定不会跟这个姐姐这么死皮赖脸……去了京城,知会儿子一声就好,还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做生意赚钱养家,让儿子有闲暇过去看看就好了。 现在倒好,根本就不是逃难到京城,而是********去打搅你儿子平静的生活,影响他的前途。 …… …… 惠娘气愤难平,连之前想过的提醒周氏的话都忘了说了……她本想告诉周氏,这远行路上最大的忌讳就是钱财露白。 你这一路大手大脚花钱,不是招来贼人惦记? 虽然忘了说,但惠娘心里堵着一口气,后来想起了也懒得提醒周氏…… 当女人发脾气时,自私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就算是贤惠如惠娘,偶尔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当然,惠娘想的是,如今已经过了大江,远离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再加上在江西以及南直隶境内,看到当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根本就没有福建虫灾盛行的惨状,直观地以为中原之地也很太平。 她却不知,越往北走,危险越大,盗匪贼寇越多。 贼人同样要吃饭,有各自的经营模式,在穷山恶水的地方抢劫,就会变成跟朱山的父亲朱起一样,就算干杀头的买卖,一群人依然只能吃糠咽菜,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只有中原之地,商业来往频繁,随时都有肥羊路过,当山贼油水才充足。 况且大明中原地区就算富庶,也因为瘟疫和天灾频频出现,许多地区不时出现荒无人烟的状况。 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中原地区大旱,庄稼几乎绝收,照理说官府派人赈灾后,情况会缓和许多,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这得从年初高明城到京师、河南、山东等地赈灾说起。 高明城虽然在治理灾情上得到弘治皇帝肯定,可他采用的方法非常极端,就是把灾民驱散,分别安置了事。 其实不能算安置,就是把人赶到某一地区,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从表面上看,往京城走的流民大幅度减少,灾民打散了不能闹事,同时还为朝廷省了钱粮,如此一举多得,高明城就这样重新得到弘治皇帝的信任。 看看,当初朕用人没用错,这是个有能耐的人,就算贪了点银子,也都交公了,朕就不计前嫌继续用他。 旱灾治理结束,地方上大致恢复安宁,可问题也来了,中原地区盗匪骤然增多,那些没活路的灾民,没办法揭竿而起,但好歹能占山为王,再加上地方上本来就有盗匪窝,这些盗匪算是“职业盗匪”,趁着大灾招兵买马,各个山寨当前都是兵强马壮。 府县衙门和卫所,为了自己那口安生饭,采取了对盗匪不管不问的态度……地方上从来都是如此,事情没闹大之前,想让我们拿出实际行动来解决问题,门儿都没有。 结果就是,一行人刚抵达河南归德府地面,就被一群盗匪给盯上了。 但也仅仅只是盯上,因为这一行随从人员相当多,尤其是曾经干过山贼,对劫道行当颇有研究的朱起,极为谨慎,使得许多小规模的盗匪只能望而兴叹。 这一路小心提防,已经躲过几批盗匪,但总归有些大的盗匪势力躲不开,尤其这一行还这么张扬,周氏在外大手大脚花钱,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冬月初四,天已经很冷了,白天变得很短。本来想在过了中午后就不再出发,因为每天基本都是卯时就起来赶路,到下午太阳没落山之前,就得找地方落脚,这是躲避盗匪的好办法。 盗匪习惯了在黄昏到前半夜这段时间行动,没有说一大清早不睡觉跑去劫掠的。 通常申酉之交前后是最危险的时段。 这天中午,刚好经过一个市镇,可周氏见儿子心切,听说前面不到二十里就有另外一个镇子,镇里还有官驿,她就主张提议继续行路,这样在天黑前便能抵达。 惠娘也放松了警惕,看看官道平坦,周围又没有山岭,便想着多赶路,于是应允下来。 结果就是这二十里无遮无掩的宽大官道上,突然从两边的草丛中冲出一伙七八十人的盗匪。 当惠娘反应过来时,车驾已经被人给围上了。 “白动!白动!再动把你们戳几个窟窿!” 中原的话,跟福建客家话差别太大,两边语言不通,再加上涌出来的盗匪不少,车驾被围之初,显得很是凌乱。 这些个盗匪不像是普通草寇,都带有武器,刀枪剑戟显得极为杂乱,但却都是明晃晃的兵刃。 而惠娘这一行中虽然夹杂有大量车马帮习惯了打打杀杀的弟兄,可沿途为了过关卡迎接检查,车队最多只是带了一些防身的棍棒,于是在兵器和人数上,都处于极大的下风。 “这……这怎么回事?哎呀,你们敢劫我们,我儿是朝廷命官!” 惠娘从马车上跳下来,老远就听到周氏在那儿嘶喊,态度极为嚣张……我儿子是官,你们劫我们,不想活了? 可惜她的话,没人能听得懂,闽西方言到了中原,比起爪哇国的语言并不好理解多少,周氏没去过大地方,哪里会说官话? 倒是朱起有经验,官话说得很顺溜,赶紧把自己是官家省亲家眷的身份报了出来。 结果那些盗匪丝毫不在乎,冷笑看着趾高气扬的周氏,喝道:“劫的就是你们这群贪官污吏的家眷,这婆姨我们盯了她一路,骂人肆无忌惮,到处胡乱花钱显摆,简直是个为富不仁的恶妇,我们绝不放过。” “弟兄们,把银钱劫走,有反抗的格杀,女眷不得碰。至于这恶婆娘你们带回去,任由处置!” ********** ps:第一更到! 这章天子八点就起床开码,结果足足码了四个小时才码完,状态之差可见一斑!天子尽力而为,今天争取更四章! 诚挚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四六章 沈公(第二更) 盗匪做买卖,通常都是劫财不劫人,这属于盗亦有道。 在华夏老百姓的思维里,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去官府报案只是徒劳,说不一定见了官可能要先挨二十大板。 路上遇到盗贼,求的是人平安无恙,财去人安乐,就当自己倒霉,以后行路小心点儿就好。 可若是人财两失的话,就没谁能这么淡定了,就算拼上一死,也要去官府报案,若再把事情闹得大一点儿,官府可能就不得不作出动作,以平息舆论。 但这伙盗匪可不一般…… 抢劫也就罢了,听说劫的是官员的家眷后不但不收手,还要把当官的老娘给抓走,一句“任由你们处置”,分明是要蹂躏折磨后再残虐至死啊! 盗匪直接就拿着刀枪往周氏身边涌了过去,周氏此时不复嚣张的模样,把头埋在丈夫怀里,嘴上除了哭喊已经不会别的。 “保护夫人!” 在这危急关头,车马帮弟兄拿着棍棒挺身而出只是三五个人。 这几个车马帮的弟兄冲出来阻挡,的确是延缓了盗匪的动作,但盗匪中有人直接一枪刺了过去,就把车马帮一名弟兄的脖子给扎了个通透,随着枪尖拔出,鲜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鲜血淋漓的场面一出来,瞬间把在场所有人给吓住了。 周氏双目圆瞪,连喊都不敢喊一下,什么威风都没有,剩下的只是无穷的恐惧和懊悔……我没事那么显摆干什么?走到哪儿吵到哪儿,很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有钱,这下终于把灾祸招惹来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把马车和这恶婆娘带走!” 山贼头目虽然脸上蒙着布,看不清楚其神色,但从其行事看分明是个狠角色,杀个人眼神没有一点儿变化,声音冷酷中透着一抹狰狞。 周氏拼命挣扎,但依然被人强硬地从沈明钧怀里拖了出来,沈明钧想抓住妻子,但染着血的红缨长枪的枪尖已经抵在他喉咙上。对方杀人不眨眼,枪尖只要再前进一分,沈明钧就会步那死去的车马帮的弟兄的下场,这下沈明钧终于不敢动弹了。 “荷儿……” 听到丈夫的呼唤,周氏张大嘴巴,想说点儿什么,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丁点儿都说不出来,满脸都是眼泪,拼命伸出手,想跟丈夫的手拉在一起,可她毕竟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被拖到一边,人在地上滚了个滚,又被拖了起来。 上来一人将她扛起,就要把她往马背上捆。 眼下车队有三四十人,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就连久走江湖的朱起也知道这群人不好惹,若是反抗的话说不一定所有人都会遭殃。 但眼睁睁看着贼人把状元娘掳去,这下京城不用去了,估计以后也没人会再雇请他们,难道要重新回去当山贼?连刚有一点幸福和安稳日子的女儿,以后恐怕也要再次颠沛流离…… 就在朱起内心纠结于要不要拼死一搏,大不了以死来维护忠仆名声时,惠娘迈着步子走了出来。 “诸位!” 惠娘此时俏生生地站在那儿,虽然她心里也害怕至极,但却仍旧能保持不卑不亢的语调,“钱财你们要尽管带走,只是请把人留下,我们绝不会报官,而且以后我们每年都会派人孝敬。” 山贼头目勒转马头,冷笑道:“这位夫人,看你处事以及说话语气,是个能干人!不过,你说得再好听,我们也不会信你的鬼话,我们落草为寇,就没想过太平日子!再不走,连你等一并绑回去!” 惠娘用坚定的语气道:“我们是闽西汀州商会,帮朝廷运粮,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们……” 那山贼头目脸色一变,冷冷打量惠娘,似乎想把她看透。 “阁下就是汀州商会大当家,岭南女神医,6孙氏6夫人?”山贼头目直接把惠娘的名号报了出来。 惠娘没觉得有多荣幸,倒是站在她身后的朱起却感到重重危机袭来。 朱起落草过,自然知道人们的想法,觉得把自己强大的背景报上去能把山贼给吓住,求人放一马。殊不知,东西抢了,人也杀了,人家罢手根本就没有意义。 贼人听到你背景强大,先想到的便是杀人灭口,你汀州商会既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不能让你们活着,现在杀了你们,可以免除后患。 此时惠娘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姐姐蒙难,那她没面目去京城,更没脸回汀州。 “是!”惠娘一咬牙道。 那山贼头目有些犹豫。 后面有弟兄过来喝问:“当家的,管他什么商会,照杀不误,人都杀了……要不把所有人绑回去,一了百了!” 山贼头目挥起马鞭就打在那贼人身上:“出来做无本买卖要讲仁义,汀州商会的大当家,那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女神医,用万家生佛来形容也不为过,当初中原瘟疫爆,你家若不是用她明的种痘法,妻儿老小能活到今天?” 一句话,便让这群原本不可一世的山贼沉默下来,有人还不自觉摸一下胳膊。 天花本是最致命的瘟疫,几乎过上几年就会爆一次,只要染上这瘟疫,不死也要留下满脸麻子,可就在前几年,朝廷逐步推行种痘之法,让天花受到了控制,只要哪个地方出现疫情,官府立即组织种痘,失去传染源,每次瘟疫都在小范围内便被消灭。 而这种痘之法,竟然不是出自宫廷中的太医,而是源自岭南一位6门孙氏女神医。 大江南北以及西南、西北等地,许多爆过瘟疫的地方,近几年家家户户都摆起了女神医的生位,甚至湖广、四川、陕西等地,还有人为女神医建起了庙宇。 山贼头目冷声道:“你说自己是6夫人,有何凭据?” 这下可把惠娘给难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有路引,连忙从怀里掏了出来,道:“这是我的路引,您只管拿去看。” 等惠娘的路引,还有马车上装载的汀州商会账目相继被拿出来,这伙山贼终于相信惠娘就是宅心仁厚世人称颂的女神医。 那山贼头目仍旧犹豫不决,为了这买卖,已经跟了十几天,弟兄们得吃饭。眼下他们又杀了人,就算知道对方是对老百姓有恩的人,他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做都做了,知道对方是善人,没直接下令杀人灭口已是格外开恩。 “钱财留一半,这女人我们带走!”山贼头目最后作出决定。 惠娘一听急了,刚才说了半天,说得好像对我感恩戴德,原来只是换来留下一半钱财……我好姐姐命都没了,我没法交待,还不如把我一并杀了了。 “钱财你们带走,人留下!”惠娘几乎是嘶喊着说出这句话,“若诸位英雄好汉不嫌弃,贱妾愿意替回我这位姐姐!” “夫人可真是仁义之人,怪不得为万家供奉,但我们劫的是官,贪官不仁不义,将我等逼上绝境,若像这般刁恶的官员家眷都不杀,如何服众?” 周氏心里大叫冤枉,我不过是路上多花了点儿钱,然后跟人说话嗓门大了些,什么时候不仁不义了?我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以前能说会道,可现在她心里就算有再多意见,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只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群恶魔,杀人不眨眼哪! 惠娘几乎已经绝望了,不过她还是义正辞严道:“并非所有的官都是赃官,这位周家姐姐,嫁入沈家十几年,不过是一普通妇人,从未做过恶事,她公子是新科状元,为官两载,已为泉州百姓谋福利,难道是赃官吗?” 惠娘终于还是把沈溪的名号说了出来。 尽管她知道,把沈溪报出来可能是自寻死路,对方若知道沈溪是入直东宫的翰林官,想到那是天子近臣,离杀人灭口恐怕就不远了。 这群山贼却好像有些聒噪,一堆人居然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为那山贼头目什么话都没说,一摆手,让人把周氏放了。 周氏手脚被人松开,她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接下来的反应就是赶紧回到丈夫身边,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港湾,谁知道她还没跑出几步,脚下一软,人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众山贼突然从马上下来,车队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见那山贼头目一抱拳道:“居然是沈公家眷,鄙人在这里先赔罪了!” 说着,居然跪下来,给周氏磕了三个响头。 这让周氏吓的几乎失禁…… 这杀人如麻的山贼居然给我下跪?这可不是普通劫道的小贼,而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巨寇啊! 其余山贼也都跪下来磕头行礼,最后那山贼头目,把刚才用长枪杀人的汉子叫过来,挥起一刀将他的手给砍了下来,又是一阵鲜血淋漓。 “哇……” 之前6曦儿、沈运、沈亦儿等孩子在马车上没看到杀人,后来被人强行拽了下来,此时见到这一幕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而刺耳。 山贼连声告辞都没有,直接走人,一群人簇拥着,有的上马,有的则扶着被砍了手臂的汉子,一群人扬长而去。 直到山贼走远,车队的人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提到沈溪,这些人好像是变了性子,不但放人,还对刚才杀人的贼寇作出惩罚? “娘子,你没事吧?”沈明钧过去扶起周氏。周氏身上一片狼藉,哭得撕心裂肺,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惠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着紧绷着的神经松弛,整个人好似虚脱一样就要瘫软在地,好在旁边有小玉搀扶。 “快……快走,到前面市镇再休息!” 惠娘用最后的力气嘱咐道。 一行人不敢停留,连尸体都来不及掩埋便起行,只有先找到市镇,再找当地人过来收拾……要是那群山贼折返回来,又或者遇到新的贼寇,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沿着官路足足走了三十多里,已经入夜快一个时辰,才终于抵达指路人所说的市镇……不过是个沿着官道修建的官驿,附近有个巡检司设的关卡,然后围绕官驿有家客栈和几所民居,根本就算不得集镇。 惠娘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问路时,被山贼细作扮演的指路人给骗了,可怜差点儿把小命丢在路上。 “这位夫人,您说遇到山贼?那伙山贼,可不好惹,连睢阳卫的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在周围几个县流窜,听说身上背了不少人命案子!” 官驿旁边客栈的店小二听说后,脸上带着几分忌惮,“不过你们能逃出虎口,真是万幸,听说这群人只要是遇上官员的家眷,必会杀人劫财。你们是哪位官老爷的家眷?” 惠娘道:“京城,沈状元沈大人的家眷。” 店小二肃然起敬:“那就怪不得了,沈公为国为民,当初在朝堂上斥退鞑靼人使节,维护大明的脸面,据说前不久在京城用火炮迫使鞑靼人臣服,使得边境安宁。” “不过最让我们老百姓感念的是,头年黄河大水后大瘟,之后又是大旱,沈公往泉州公干时路过,一方面尽其所能施舍钱粮,一方面上奏朝廷,否则端坐皇宫中的天子竟不知中原大旱……咱们老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岂能伤害他家人?” “可惜朝廷贪官当道,不知道为何竟然派高明城这等为祸一方的贼官来治灾,我们中原的老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 ps:第二更到! 啥都不说了,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这一章天子写了足足六个多小时,也是醉了……不过既然承诺了,天子会努力完成,今天哪怕熬到凌晨两三点,也会更新四章。 码字去也!(未完待续。) 第六四七章 我的队伍我做主 沈溪在京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从五品翰林侍讲,虽然目前担任东宫讲师,又挂上日讲官的官衔,但由于京中大佬遍地走,勋贵不如狗,没人把他太当回事。 可一旦离开京城,沈溪的地位就突显出来了,尤其是在押送佛郎机炮这件事上,他作为兵部委派的负责人,理论上来说,这三百人都归他调遣,但真正负责的却是京营的一名副千户,名叫宋书。 这人沈溪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据说跟寿宁侯府关系不错,这次是给宋书积攒资历,回去可能就会被提拔重用。 沈溪才不管人是谁派来的,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可。 沈溪此行的目的,先往大同,再往延绥,因为这两处是一年中被鞑靼火筛部袭击最多的边塞,一年中兵士折损不少,军心最不稳定的也是这两地。他的任务,是在两处各留十门佛郎机炮,留下些炮弹,再教会大同和延绥的守将如何保养以及自制炮弹,然后他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沈溪肩上的担子并不重,但因为是为兵部做事,同时在正差外还得给刘大夏打掩护,让人不知道刘大夏跟在队伍中秘密赶赴边关。 看起来,想瞒过宋书似乎不太可能,但其实并不困难,因为在护送的官兵外,兵部还派了五六十名跟班和杂役,这些人平日都乘坐马车,与京营官兵互相间并不干涉,宋书只是偶尔过来请示一下沈溪行走的路线。 转眼出已经有五六天了,沈溪从未见过刘大夏,刘大夏要传话都让玉娘来,身着男装的玉娘在队伍一行中很是耀眼,主要是她太过“英俊潇洒”,没有当兵的气质,好像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 这天晚上,宋书找到沈溪,把身上一直珍藏着的信件拿了出来:“沈大人,这是侯爷给您的亲笔书函,请您看过。” 沈溪没想到这才出京不远,张氏兄弟已经开始给他派任务了,可他身后有刘大夏盯着,根本就不能事事遵照而行。 “你回去吧,我自己看就行了。”沈溪挥挥手道。 宋书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侯爷有交待,您看过后,要监督您把信笺烧毁,在下就在这儿等您。” 沈溪皱了皱眉,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耐着性子,把信件打开来仔细看过……确实是张鹤龄安排他配合宋书行事的通知书,大意是,名义上是他负责,但若生事情,一律由宋书做主,把主次给颠倒了。 让一个玩脑子的翰林,听从一个武夫的调遣?这就是亲疏有别! “寿宁侯还有何安排?” 沈溪见信里没提到别的,便知道张鹤龄若有什么交待,一定先对宋书说了,让宋书口头转达。 不留纸面的罪证! 宋书笑道:“沈大人见谅,侯爷交待,不到地方不能说得太多,眼下您要做的……就是把队伍的行进度放缓。” “朝廷有规定限期,若误了时间,掉脑袋算谁的?”沈溪语气不善。 沈溪对这结果基本能预料,为了彰显“年轻气盛”,沈溪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兵部的差事通常都会有时间限制,一旦接受命令就相当于立下军令状,限期内不能送达,虽说不至于杀头,但罪责绝对不会很轻,有很大可能革职充军,那他就可以留在北关,不用回京了。 宋书一脸奸笑:“大人尽管放心,先不说误不了时日,就算误了,也会有侯爷为您说话,您放心就好。在下查看过这一路地形,这几日……稍稍放缓一下,总归没啥问题,就说大雪过后,道路泥泞难行。” 连延误的理由都找好了,沈溪心想,鬼才知道是不是张鹤龄故意找借口要铲除我。 “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先回去吧。”沈溪说了一句,把宋书打走,但他心里却打定主意,不能完全按照宋书所说的做。 就算要屈服于张氏兄弟的命令,可这会儿背后还有刘大夏盯着,他若是下令慢行,刘大夏能同意? 果然,宋书离开后不久,玉娘前来拜访,玉娘带来了刘大夏的最新指示:行路太慢,要加紧时间抵达大同。 一边想缓,一边想快,沈溪心想不急不缓应该是最好的方案,但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宋书拥有最终的决定权,毕竟他才是统兵的将领,当即有些疑惑地问道:“玉娘何不去对宋副千户说说?” “跟宋副千户交待,不是该由沈大人去说最合适吗?奴家与他又不熟,若贸然提出要求,难免会招惹来怀疑。”玉娘眸光流转,“再者说了,沈大人不会不知道他跟寿宁侯府关系密切吧?” “哦,此人是外戚一党吗?” 沈溪故意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随后问道:“那我是否可以去见见刘尚书?” 玉娘坚定地摇了摇头:“刘尚书有交待,抵达大同府前,他谁都不见,就连沈大人也不可以。刘尚书体察沈大人这一路辛苦,特意让奴家派人服侍……” 说着,从门口进来一名男装女子,正是温婉的云柳,沈溪叹了口气道:“玉娘何不直说,云柳小姐是你派来监视我的?” 玉娘笑道:“奴家可不敢监视沈大人,沈大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云柳去做便是。” 说完,玉娘行礼告辞离去。 沈溪心想,把云柳安插在自己身边,这下监视的意图越明显了。 “云柳,你是女儿家,与我同处一室不太方面,要不这一路麻烦你住在我隔壁?”沈溪是用征询的口吻说这番话的,如今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出行在外跟女人睡在一个房间,就算清者自清,话传出去也不好听。 云柳点头应允,二话不说便开门出去,很快隔壁便传来关门的声音。 沈溪从窗口看着官驿后院,装运火炮的马车停留在院子里,院门处以及四周的阁楼上有官兵守夜,官兵们还围绕官驿扎了一堆营帐,摆了一个铁桶阵。 可沈溪心头有些疑惑。 要说刘大夏藏得也太好了,为何几天下来,连人影都没瞧见?连住官驿都没看到人……难道刘大夏平日吃喝拉撒睡都在马车内完成,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大人该休息了。”身后传来云柳的提醒声。 沈溪没好气转过头,问道:“不是让你到隔壁去休息吗,为什么要非请自到,莫非非要我插门不成?” 云柳有些惊惧,解释说:“大人不睡,小女子哪里敢入睡?这是玉娘特意交待下来的……” 派云柳来监督尚不算,连睡觉都要催促,这是怕自己第二天早晨醒不来耽误行程?沈溪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先出去,我这就入睡。” 把云柳赶出房门,沈溪上前把门栓插好,回到床边躺下,却半晌睡不着,因为这一路对他来说,前途未卜。 张氏兄弟的目的他很清楚,无非是利用高明城贪墨绥抚将士的钱粮,可刘大夏的目的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听起来,刘大夏去边疆查亏空和摊派,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可刘大夏却非要隐秘出行,还告诉他帮忙保守秘密,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让我保密,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行踪下落,现在连我也刻意隐瞒,只能说明你不在队伍里。 但沈溪想不到刘大夏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隐瞒天下人,但没必要演一场戏来欺骗我,除非你想利用欺骗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非是刘大夏觉得我投靠了张鹤龄,以此来麻痹我,借机迷惑外戚党?”沈溪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想到了这个可能。这解释看起来说得通,可若刘大夏真把他当作奸邪宵小,从开始就什么都不告诉他岂不是更好? 第二天清晨天没亮,一行人都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出,沈溪最后一个出房门,他打个哈欠对宋书道:“宋副千户,本官今日偶感不适,想在驿站里休息一日,不知可否?” 这要求,把宋书吓了一大跳。 让你延误行程是不假,可你也别这么直接,路上走得慢一点儿,别起早贪黑就行,但你直接说不走,是准备被朝廷追责? “大人要不……再考虑一下?”宋书反倒为难了,这位沈状元的脾气可真独特。 “就这么定了。”沈溪道,“即便休息不了一天,也得休息一上午,我的病不轻,若死在路上……对朝廷更不好交待。” 沈溪说着,径直回房去,他这个兵部派下来的正差不走,宋书和外面的三百官兵,还有兵部的随从自然也不能走。 宋书脸上带着些许苦笑,最后摆摆手道:“大人有令,先各自回去休息。” 官兵只负责听命行事,上面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根本就不需要问原因,正好这几天赶路有些累,能够休息自然再好不过,当下兴高采烈地回驿站或者是帐篷里睡觉,只是有的人则需要换班值守……就算休息,也要保证二十门火炮不出事。 沈溪回到房间,直接合衣躺下,没过一会儿玉娘气急败坏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蹙着眉头问道:“大人,您这是要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沈溪没有起身,仍旧仰躺在床上,装出虚弱不堪的样子看向玉娘,道:“我听不懂玉娘说什么,你是责怪我没有马上出?可若是拖着病体出,进而导致病情越来越严重,那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玉娘气呼呼地道:“刘尚书有令,让你马上出!” “哦?是刘尚书亲口下达的命令?”沈溪问道。 “是。”玉娘点头。 沈溪伸出手道:“朝廷委我办差,路上一切事宜自然由我负责,一切罪责都得我来扛。若刘尚书下令,那一切……就是刘尚书负责,真是刘尚书下的命令?” 被沈溪这一问,玉娘无所适从 现在明摆着的问题,沈溪是正差,无论最后出什么事,均会由沈溪来扛,可刘大夏公然下命令要快行进的话,那就是刘大夏负责这趟差事,中间有什么变故,就跟沈溪无关了。 以玉娘的身份,哪里有下达这种命令的资格? ********** ps:第三更到! 天子拼命了,今天还有一更,但估计得到凌晨一两点去了,大家先休息去吧,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不过睡觉前,留下您的月票哦!(未完待续。) 第六四八章 算谋(第四更) 沈溪见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这才冷声道:“玉娘还是将实情相告为好,刘尚书如今并不在送炮的队伍中吧?” 玉娘打量沈溪,表情极为严肃。 沈溪毫不退让地与玉娘对视,从对方的目光中,察觉到不到她是否有意欺瞒,但玉娘就算不说,沈溪也基本上可以断定,刘大夏压根儿就没有与自己同行,而且这会儿很可能刘大夏已经轻车简从抵达大同府了。 “有些事,沈大人还是不知道为好。”玉娘最后终于妥协了,没有正面回答,却等于是变相默认。 沈溪道:“玉娘回去吧,我会在朝廷规定的期限抵达边关,但也别苛求太多,因为度太快的话……对你我没什么好处。” “好处?” 玉娘不明白沈溪话中之意。 沈溪没有解释的兴致,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被刘大夏着着实实戏耍了一次,尊严受损,现在根本就不想对作为刘大夏帮凶的玉娘推心置腹。 刘大夏有自己的计划,我为何不可有? 现在,沈溪几乎可以肯定刘大夏往边关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追查摊派和克扣军饷等事情,也不是为追查高明城贪腐,沈溪料想,朝廷派出节制北关军政大权的三边总督,多半就是刘大夏。 刘大夏是弘治皇帝最喜欢派出去当钦差的大臣,深得朱祐樘信任,也是朱祐樘心目中未来取代马文升担任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既然刘大夏有治军的能力,弘治皇帝派他去镇守三边,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因为只有刘大夏这样的能臣,才能震慑边关如同土皇帝一般的边军将领,令鞑靼人心生忌惮,不敢再度前来犯边。 虽然从某些方面看,兵部尚书及不上户部尚书,三边总督远离中枢更比不上兵部尚书。但对刘大夏这样的忠直大臣来说,最重要的是皇帝需要他在那儿,他就会到那儿,根本就不会推辞。 在沈溪看来,刘大夏极有可能在镇守三边的同时,对边疆地区进行一次大的清理和人手调动,这是他为何要秘密行动的主要原因,要隐瞒的并不是外戚张氏兄弟,而是那些边关将领,防止在他进行人员调动时军中生哗变。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手里的军权让出去。 想明白这点,沈溪做事也就轻松多了,管你刘大夏是否追查高明城的案子,管你张鹤龄是否打算贪污,我只需要慢慢悠悠地过去,等刘大夏先把边疆问题都解决了,我这边把炮送到,就可以打道回京,边疆的大小事项从此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沈溪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边疆现在可能正在进行一番人员调动和清洗,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谁谁倒霉,他急着过去纯属自找麻烦……此行本职工作是什么?只需要按时完成就万事大吉。 沈溪决定先到大同府看看,若刘大夏已经离开,他甚至可以在大同府多停留几天,再往延绥去,因为延绥就是三边之一,去延绥沈溪可要先观察好形势再走。 此行送炮到大同府有时间限制,到延绥却没有太严格的时间规定,因为在大同府毕竟要先教会大同镇的边军如何使用佛郎机炮。 沈溪悠然自得的态度,在宋书看来非常不错,但玉娘那边却只能干着急。 其实现在玉娘也不知道刘大夏的确切动向,她只是从刘大夏交与的任务中,大致猜测刘大夏先一步往大同府去了,至于去做什么,后续又会如何,就不是她能揣度的了。她只是担心,刘大夏交待让她督促沈溪早日到边关的任务完不成。 …… …… 之后两天,沈溪仍旧在不慌不忙地往大同府“赶路”,而在京城,风流快活一夜后,朱祐樘的心情相对好了些,连续两日召集老臣商讨北部边关防御之事。 第一天召集三位内阁大学士和英国公张懋,第二天,弘治皇帝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马文升。 至于张氏兄弟,并未在朱祐樘的传召之列,因为朱祐樘也知道,让两个小舅子在五军都督府担任副帅,只是给他们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而不是让他们真的要参与到军国大事中。 “……刘尚书抵达延绥后,马尚书以为他几时能整顿好军务,领军出击?” 朱祐樘跟马文升商讨的是主动出击迎战鞑靼人。 随着鞑靼人犯边愈频繁,朝廷已经无法再向天下人隐瞒鞑靼人肆虐边关这个事实,如今京城不断戒严来防备鞑靼人的骑兵,严重干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民间众说纷纭,对朝廷这种消极避战的态度产生怀疑,舆论极为不利。 北关将士的战意如今也在快消退,甚至东厂和锦衣卫来报,有将领试图跟鞑靼人达成互不侵犯的协定,以保全自身,消息传到朱祐樘耳中,大为震怒,所以才决定主动出击,给鞑靼人一个惨痛的教训,让他们知道大明不好惹。 马文升脸上带着些许忧色:“陛下,我军将士对草原苦寒之地极不适应,若主动出兵,一旦过于深入,后路又无大队骑兵保护,若粮草断绝岂非自陷绝境?” 朱祐樘点头表示同意,但他仍旧态度坚决地说道:“此事之前既已商定,如今再改……怕时间上来不及,朕相信刘尚书的能力,他在整顿军务后,定能一举而胜之。” 其实之前商定刘大夏指挥兵马出击,并不需要取得多么辉煌的战果,只要能起到振奋军心士气,让边军知道鞑靼人并非不可战胜,同时让百姓会朝廷恢复信心即可。 跟鞑靼人在草原上拼命很不值得,所以朱祐樘对刘大夏的命令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至于粮草方面……”朱祐樘补充道,“朕已派了高侍郎押运,以其在头几个月赈济灾情的表现看,足以确保大军粮草后顾无忧。” 马文升很想说,若是别人还好,这个高明城绝对不可用。但他又不忍心打击弘治皇帝,马文升心想:“只要粮草运抵,边疆粮食武器充足,此番又只是试探性出击,应该不会有差错。” 至于沈溪押送的那二十门火炮,被皇帝和马文升选择性地忽略了,因为佛郎机炮的主要威力在于城头守城,鞑靼人几次犯边都没侵犯关隘城池,更别说是这次属于主动出击。马文升预料到,刘大夏为人谨慎,若是觉出动出击不合时宜,肯定会撤兵,如今正将寒冬腊月,鞑靼人不会主动进犯,要进犯也要等到来年开春以后。 所以沈溪押不押送那二十门火炮到边关,甚至有没有沈溪这个人,对这次的主动出击战都不会形成任何影响。 …… …… 朱祐樘跟马文升协商军务,任何人都不许入内,连侍奉的太监都只能站在乾清宫外面。 入夜后,君臣会谈仍旧没有结束。 坤宁宫那边,张皇后得知乾清宫再次宫门紧闭后心情非常糟糕,她虽然尚未病愈下床,不过还是从她安排在乾清宫的探子那里得知那日弘治皇帝临幸一个女道士的事情,这让张皇后火冒三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我的亲弟弟居然给我的丈夫送女人,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 张皇后生气之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因为她是个聪明人,皇帝事后把人送走,说明皇帝也知道此事是错的,和那女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她现在身体尚未痊愈,不能尽妻子的责任,而且她自己也怕失宠,所以就算心里再窝火,也要竭力隐忍。 “陛下今日又在见谁,为何要关着殿门,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张皇后对弘治皇帝是千依百顺,可对侍奉她的宫女和太监却经常大脾气,有时候气急败坏杖毙的太监和宫女都有好几位……她也不怕皇帝知道,因为没人敢捅到皇帝那里。 “徐公公呢,让他过来见本宫!本宫倒要问问他,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有些事情居然连本宫也要隐瞒?” 张皇后本来病体尚未恢复,但这一气,好像是受到刺激,精神好了许多不说,连身体似乎也康复了,喝骂时中气十足。 “皇后娘娘息怒!” 坤宁宫的太监和宫女们赶紧跪下劝告。 “息怒?哼哼,人呢,把他叫来!”张皇后怒不可遏。 结果到最后徐公公都没有前来坤宁宫见驾,因为徐公公一直在弘治皇帝身边伺候,分身乏术。 “不行不行,这个徐公公是老宫人,虽然表面上对我知无不言,但有很多事情都刻意欺瞒。他的心,终归向着皇上多一些。” 张皇后自己也在盘算这件事情,“看来必须找个进宫不久的人过去盯着,只有把我当成唯一的主子,才会对我忠心耿耿,可到哪里找这样一个懂得做事的人?” 张皇后想到这里,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跪在地上的那些人中,寻找合适的对象。 沈明堂,进宫只有几年,先后跟了两任内侍太监,能够读书识字,如今的名字是张苑。 “其他人散去吧,张苑留下,本宫有话对尔说。” ************ ps:第四更到! 虽然无比艰难,但天子好歹完成承诺,再次捍卫了男人的荣誉!理直气壮地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四九章 夜路难行 大明弘治年间,长城防线共分成九段,称之为九边重镇,分别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此次沈溪要去的第一站便是居于中段的大同镇。大同镇总兵驻大同府,管辖的长城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全长大约七百里。这算是在京畿防备的重中之重,鞑靼人经常会穿过这道防线威胁京师。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防御好大同镇,才能庇护好右翼的宣府和南面的太原,因此在大同镇将留下十门佛郎机炮,其余的佛朗机炮则送到延绥镇。 延绥镇总兵初时驻绥德州,成化以后移治榆林卫。管辖长城东起黄甫川堡,西至花马池,全长一千八百多里,在大边南侧另有“二边”,东起黄河西岸,曲折迂回,西至宁边营与大边墙相接。 在与玉娘交流后的几天里,沈溪尽量把队伍的行进度放缓,玉娘就算有意见也只是徒劳,毕竟她没有官身,根本就无法影响到沈溪,更不要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宋书了。 沈溪打定主意,等刘大夏把三边整顿完了再过去,这样无论边镇生什么事情,都给他没丝毫关系。 宋书象征性地催沈溪要加紧赶路,心里却乐开了花……本来他还担心沈溪不遵照张鹤龄的吩咐办事,回头不好交代。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延误时间,到时候沈溪一旦攀咬,宋书也会承担相当的责任,可现在完全是沈溪有意在路上拖沓,延误军机,这一点很多人可以证明,被兵部惩罚的也只是沈溪,而他作为属下听命行事,谈不上罪过,回到京城还能得张氏兄弟的重用。 至于玉娘,虽然想让沈溪快点,但沈溪跟她杠上了,没有刘大夏亲自坐镇,甚至连刘大夏的手令都没有,拿沈溪毫无办法。 从京城往西,这一路算不得平坦,沿途得翻山越岭,还得过几条河。这年头修路很少开山劈石,更不会挖掘隧道,更多的是要翻山越岭,对于普通官兵来说,行军时翻几座山没什么,可对于运输沉重的佛郎机炮以及配套炮弹的队伍而言,翻山还不如绕远路。 若佛郎机炮在山顶从马车上滑落,跌落谷底想再装运上车,可不是这么点儿人手能够解决的。 本来说十天左右就能抵达大同镇,结果足足走了十三天,才行到大同府天成卫,仍旧还有三天路程才能抵达大同镇驻地大同府城,这也是沈溪路上一再拖延的结果。 “……弟兄们累了,明天晚出一个时辰,让弟兄们好好歇息一下。”天成卫官驿,沈溪临睡前,又找借口拖延,这次连宋书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沈大人,您看……明日早些出,大后天黄昏我们就能进大同府城,刚好能赶在期限前抵达目的地,可要是拖下去……延迟一日就意味着没有完成任务,属于玩忽职守,朝廷那边可是要追责的。” 宋书的话很诚恳……你已经出色地完成寿宁侯交待的差事,现在是时候为我们这些当差的考虑一下了。 晚一天进大同府,您老是被杀头还是革职我们管不着,我们不求有功,但起码你要让我们保证能拿到这一路辛苦做事的赏钱。 耽误了差事,没降罪就是好的,朝廷肯定没赏赐,甚至还要罚奉。 沈溪眯着眼打量宋书,道:“似乎是宋副千户主张慢行的。” 宋书一听脸色就变了,赶紧申辩:“沈大人莫要冤枉好人,这一切都是沈大人下的命令,弟兄们可以作证。” 人是你的,当然给你作证,反正我本来就是在冤枉你。 沈溪道:“既如此,那劳宋副千户通知下去,明天延迟一个时辰出不假,可不到大同府,中间不得休息。如此……我们抓紧点儿时间的话,后天黎明时分应该就能抵达了吧?” 宋书一听,差点儿就要骂娘。 感情你前头这么拖延,让我们懈怠,是为了最后一天使劲儿折腾我们是吧? 这一路上没赶过一次夜路,现在最后两三天,你不但要赶夜路,还要连续行路十二个时辰以上,你是坐在马车里不觉得如何,可后面毕竟有不少靠两条腿走路的。 “怎么,宋副千户有难处?”沈溪好奇地问道。 “是,在下恐怕难以传达此等命令。”宋书语气很坚决。 沈溪笑道:“宋副千户拒不接受本官调遣,本官决定……从明日开始,在此处驻扎三日,再行上路!” “什么?” 宋书有种被沈溪玩得团团转的感觉,之前拖延,突然要说赶路,感情你是准备在这里拖几日才是你的目的啊。 宋书心想:“我对侯爷已经算是尽忠,可跟这位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他为侯爷做事简直到了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宋书道:“沈大人不走,那沈大人留下就是,我们走。” “好。”沈溪挥挥手道,“那请宋副千户明日早些上路,本官就在这里等上几日,看宋副千户抵达大同府城后,如何交差!” 宋书有种一拳把沈溪打趴在地的冲动。 沈溪是兵部派来护送火炮的正差,若沈溪路上没死,就必须要亲自把火炮送到,如此才算是完成差事,不然就算他们先期抵达,那也是徒劳无功,一切都是要以沈溪这个正差的抵达时间为准。 货到人没到,同样不算完成差事! 宋书气馁道:“沈大人,我们之前不算有过节,您老就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当兵的,明后两天照常出,赶在后天下午最后期限到来之前顺利抵达大同府,您看如何?” 沈溪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要么明日连续行路,要么休整三天,宋副千户自己选择吧。” 沈溪说完,傲慢地转过身,宋书拳头握得紧紧的,真想猛地挥出去往沈溪身上招呼,最后他终于压制心头的火气,冷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去吩咐,明日连续赶路……等到了大同府再休整!” 说完,宋书也不征求沈溪的意见,气呼呼下楼去了。 沈溪一脸悠闲地坐下来,拿起书来看。 玉娘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她刚才已将沈溪跟宋书的对话听的真真切切,此时她脸上满是迷惑:“沈大人难道不怕宋副千户不允,最后误了差事?” 沈溪道:“误就误了,迟一个时辰也是迟,迟三天也是迟,何必急于一时?” 玉娘眉头蹙了起来。 沈溪这一路上的表现太反常了,先是按部就班走完前半程,后半程知道刘大夏不在,就各种拖延,到现在遇到事情总是退缩的心态已昭然若揭。 玉娘心想:“沈大人在泉州府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是有勇有谋之人,何至于此番竟会如此进退失据?” 沈溪打了个哈欠道:“玉娘也该早些回去休息,本官乏了,正要躺下……玉娘不是打算这大半夜的还要监视我吧?” 玉娘苦笑一下,她自问人生阅历比沈溪丰富太多,可就是没法揣摩沈溪心中所想,沈溪这么清楚无误地下了逐客令,她只有行礼告退的份儿。 等人走了,沈溪却没有入睡,仍旧点着灯,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要把记忆中和现实中观察的明朝北关防御图画下来,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到第二天,果真如之前沈溪的嘱咐,队伍晚出一个时辰,不过沈溪下楼时,下面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大片,因为都知道沈溪要来个“急行军”,准备用一天一夜走完剩下一百多里的路程。 普通行军也就算了,一天走个七八十里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却是押送二十门火炮走,要连续一天一夜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多里路,非把人累趴下不可。 “这是沈大人的吩咐,你们有意见,跟沈大人说去。” 宋书态度冷淡,在他看来,沈溪立功心切,两天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里路本来就已经很苛责了,现在非要连续不断地走,那是要人命啊。 沈溪到底是从五品的朝官,而且是兵部派来的钦差,就算下面的士兵有意见,也不敢冲到沈溪面前当面质问。 就如同沈溪所说的那样,本来都已经耽误很多了,我现在要赶着在限期到来前多几个时辰抵达有什么不对? 一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次刚出不久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道路很快变得泥泞难行,到后面更是雨夹雪,官兵们戴着斗笠行路,人都快冻僵了,就这样还紧赶慢赶,一天只走了七八十里路,晚上在高山卫的驿站吃过饭,还没来得及休息,一行又要出。 晚上温度直线下降,在马车上的人都冻得不得不下来靠走路取暖,此时他们只想着一件事,赶紧找个暖和能避雨雪的地方,哪怕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也比在这种鬼天气下赶路要好。 “沈大人,您看咱是否延缓一下,明日等天放晴了再走?”宋书自己也被冻得够呛,他赶紧去跟沈溪请示。 沈溪的马车有车厢,而且加了毛毯和被褥,不用担心淋着冻着。 此时宋书完全有资格自己下令停止行军,但又怕沈溪闹情绪,此时他想的是,沈溪若不同意停下,我就算来硬的,也说是你下的命令,你明天敢不走,我绑你去大同府,看你小子再在老子面前嚣张。 沈溪头从车厢探出来道:“这天是寒冷了些,可敢问宋副千户,是耐着寒冷赶路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宋书心里愤怒地想,现在知道怕了,之前怎么没想过延误差事是要掉脑袋的? “沈大人过虑了,事情没那么严重。”宋书道,“就算延迟一日,朝廷也能理解我们运炮的苦楚,更何况朝中还有侯爷为我们说话呢。” 沈溪惊讶地问道:“侯爷能指挥得了鞑靼人?” 一句话,把宋书吓了一跳,宋书哑然失笑道:“沈大人莫言笑,这跟……鞑靼人有何关联?” 沈溪叹道:“看来宋副千户以为本官是无的放矢,殊不知,这最后一段路其实也是最危险的路程……” “早在宣府镇时,我就打听过了,据说北边长城的白羊口、阳和口等都被鞑靼人攻破,后来在万全左卫和永加堡落脚时相继得到确认……” “从天城卫到高山卫这一段路程还好些,毕竟沿着官道连续分布四个卫镇,还有七八个互成犄角的大型城塞,安全方面有保证,不过过了高山卫,这一百多里只有一个聚乐所有几百名官兵,你以为一旦被鞑靼人盯上会有好日子过?只有夜晚抓紧时间赶路才能确保安全……这下你知道该如何选择了吧?” 宋书冷声道:“沈大人最好不要信口开河,这寒冬腊月的,就没听说鞑靼人会犯边!”(未完待续。) 第六五〇章 前脚进城(第二更) 沈溪道:“宋副千户不肯相信,那也没办法,不过在这种荒郊野外休息,倒还真不如一鼓作气赶到大同府城,到时候有热水可以好好沐浴一番,再吃上热汤热饭,总好过于在荒郊野外瑟瑟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鞑靼人真来了,哪怕只是几十个鞑靼骑兵,以我们如今的状态也不能力敌,到时候可真就要做这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了。” 宋书只是个武人,就算世故奸诈了一点儿,但想法相对也简单许多,被沈溪这么一说,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宋书道:“沈大人是在危言耸听吗?” “是否危言耸听,到了大同府就会知晓,不知宋副千户是否有胆量试试?”沈溪脸色冷峻,宋书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继续前行。 扣下沈溪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沈溪所说的事是真的,过了高山卫之后,他便觉这官道周围太过荒凉,沿途所有村庄都空无一人,跟过往的邮差一问,才知道这是鞑靼人屡次进犯劫掠的结果。 若真不小心遭遇鞑靼人,就算只是碰上小股队伍,那也非常麻烦。 这次押送的可是武器,而且是钦命铸造的佛郎机炮。 宋书没打算跟那些野蛮的鞑靼人拼命,他想的是,若鞑靼人真的杀来,我肯定带着人逃走。但只顾逃命却把押送的火炮给丢了,朝廷可能会将他们押解回京师正法,即便张鹤龄帮着说话也没用,因为这佛郎机炮事关重大,如果让鞑靼人夺去并成功仿照的话,对于守城的大明军队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宋书去请示过沈溪,刚折返回来就被下面的弟兄给围住了:“怎么样,沈大人是否同意歇宿?” “不同意!” 宋书板起脸回道。 “****娘的,拿老子的命不当回事,他在马车里舒服地躺着,我们却要在外面忍受风霜雨雪的煎熬!把他绑了!” 老兵油子脾气普遍比较暴躁……老子都快冻死了,管你是不是上差? 宋书抬手道:“沈大人说鞑靼人犯境,这最后一段路程最为凶险,若我们白天赶路,很可会遭遇鞑靼人的骑队。” “不会那么巧吧?肯定是吓唬人,老子在京营怕过谁?” 官兵们不服气,但气势总归弱了,说不怕鞑靼人,可真碰上谁能够鼓起勇气上去拼命却是两说,京营的兵普遍待遇较好,在他们眼里边军就是一群后娘养的兔崽子,要拼命也该让边军上。京营的人只需守在后方分润战功就好。 “继续前行吧。” 宋书脸上满是懊恼之色,他一直以为压得沈溪这毛头小子死死的,但这两天他突然感觉在沈溪面前有力无处使。 明明下个命令就能把沈溪拿下,可就是没那胆气和魄力。 宋书此番再让赶路,下面的官兵就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也是听说可能会遭遇鞑靼人的骑兵,在怕死的心态驱使下,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反正再走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大同府,若是死在大同府的城头下,那可真的是太冤枉了。 夜晚行军,沈溪倒没觉得如何,这会儿他马车车厢里不但有他,还有随身监视的云柳。 这种黑灯瞎火的密闭空间里,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软玉温香在怀,以云柳的性子绝对不会反抗,可惜他没打算做不负责任的男人,快活容易,但责任如何背负? 云柳是玉娘的人,为朝廷办事,没法跟他走,他现在是有家室的男人,不可能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若让他不负责任,他可过不去心中这关。 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明明就在眼前,看不见却吃不着的滋味有些不太好受,沈溪虽然身体疲累了一些,但家中已经有两房妻妾,食髓知味,自问还是有生理需求的。 “大人怎知鞑靼人有可能会出来劫掠?” 觉得气氛尴尬,云柳打破沉默问了一句。 沈溪笑着回答:“我不知道,只是随便说出来吓唬宋副千户的。” 云柳听了不由莞尔,虽然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可被沈溪这么一说,就好像真是不值一提的玩笑话。 车厢里有稍许芳香,那是云柳身上传来的……到底是爱干净的女孩,这些天赶路,官驿没准备热水自然就没有沐浴的机会,她只能擦拭一些香粉来冲抵身上的异味。可终究,这种香味让沈溪感觉极为旖旎。 外面冰天雪地,马车车厢里却温暖如春,还有个予取予求的绝色女子,要说不动心那是在欺骗自己。 “云柳小姐,云是你的本姓吗?”沈溪没话找话地问道。 云柳语气怆然:“小女子自幼便被卖到教坊司,并不知晓自己的姓氏,云柳的名字……是玉娘给起的。” “哦。是卖去教坊司的……” 教坊司的官妓,理论上都应该是落罪的官籍女子,但显然靠每年犯官家眷的数量,是难以满足教坊司巨大需求的,更大一部分只能从民间买一些小门小户的姑娘家进去,许多女孩子以前多半都是清白人家出身,在进入教坊司后,相当于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云柳还算幸运,有玉娘替她筹划,为朝廷办事,但这个时代女子的归宿终究是嫁人生子,眼下看来,云柳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在沈溪想来,当云柳再年长些后,玉娘或许将她培养成下一个自己,那时云柳就会继承玉娘的衣钵,在权力场上与那些权贵虚以委蛇的同时,还得替朝廷搜集情报。 沈溪想着事情,有些失神,突然听到云柳在唤他:“沈大人?” “嗯?”沈溪反应过来,问道,“有事?” “没有,若是沈大人觉得车厢里拥挤,小女子可以下去到后面的马车……”云柳说话语气有些凄哀。 沈溪笑道:“没事,少有这种夜路,你身为女儿家或许不太习惯。再忍忍吧,等明日到了大同府城就好了,到时候不仅可以洗热水澡,还有好吃好喝的,最关键是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连沈溪自己都开始想象那高床软枕的舒适日子,这旅途的颠簸,对他的身子骨来说何尝不是种煎熬? 随后沈溪和云柳再次沉默下来,郎虽未必有情但妾却有意,这种场合或许应该生点儿什么,云柳心中非常期盼沈溪能走出那一步,可惜她始终没能等到。 一直到天亮,车厢帘子外透进一丝光,沈溪才活动了一下身体,云柳本以为沈溪已经睡着了,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沈溪也是一宿没睡。 对云柳来说,这是个难熬的夜晚,她甚至觉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尽管只是对坐,一宿什么都没生。 …… …… 经过一天一宿赶路,一行人都没什么力气了,可路还没有结束,仍旧剩下二三十里路。 这一宿,才不过走了七十余里。 一天一宿一百四十里路都走下来了,也不在乎再多走一两个时辰。 好在大同府周围的官道还算平坦,官兵们一边骂着沈溪,一边继续赶路,心里却在暗自庆幸马车都还算牢固,没有哪辆马车因颠簸而散架,否则大晚上又是雨又是雪很难把火炮重新装运。 “大人,前面还有二十里,您不下来走走?”又有那不开眼的家伙想让沈溪下去“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占沈溪的车厢歇歇脚。 沈溪冷声道:“雨雪刚停,本官身体不好,不想生病。” 周围的官兵一听气愤不已,这小子也太无耻了,简直就是混世魔王啊,怎就大言不惭说得出“不想生病”的话来?感情您的身子金贵不能生病,我们就是一群贱命病死了也没人管是吧? 士兵腹诽不已,但还是要继续赶路。 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大同府城高高的城墙,此时太阳尚未出来,天气阴沉,雨雪下了一夜,虽然清晨停了但路上有些冻住了,显得异常湿滑,再加上熬了夜精力不济,此刻眼看成功在即精神松弛下来,许多官兵摔倒在地,一路彼此相扶着到了城头下,官兵们几乎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过了护城河和瓮城,我们就能进城了,真他娘的辛苦,早知道……前面几天多走几里路,何至于现在腿都快走不动了?” 一个百户在那儿跟旁边的副千户宋书抱怨,宋书此时心里早已把沈溪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真是晦气,摊上了这么个多事的正差,回去后肯定要在寿宁侯面前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同府城作为大同镇主城,防备算得上固若金汤,这座城池曾是北魏中期的都城,辽、金和元初均为西京,城市规模宏大,有成片的宫殿群,但元末毁于战火,开国大将徐达于洪武五年主持重建。 大同呈方形,周围十三里,高四丈二尺,包砖,设四门,均有瓮城、吊桥、城壕。四门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整体布局如“凤凰单展翅”。 过了吊桥,又过了拱门,进入瓮城,又走了一段路才终于进到城里,城中总兵衙门派人前来迎接。 因为早前就知道朝廷要送火炮来,大同总兵府的人等了几天,好不容易把火炮盼来。 “还好来得及时。” 出来迎接的是一名游击将军,姓于,他见到火炮进城脸上满是兴奋,早前大同府的人已经得知南海子演炮的事,知道这佛郎机炮威力不小,对于守军来说无异于大杀器。 宋书道:“于将军,大冬天没什么战事,早几天晚几天,有何及时与否之说?” 姓于的游击将军道:“那是往常年,今年可不太平,鞑靼人就连冬天都没闲着,前几天其游骑便在大同府城下出现过,估计是鞑靼人的探子,要不了或许其大军就会到来。总兵大人说怕你们在路上给那些鞑靼人劫了,现在能平安进城,你们出行前到庙子里烧了高香是吧?” 一句话把宋书给吓住了。 “切,只是几个游骑探子,鞑靼人又没真的来攻城,吓唬谁啦?”等那游击将军一走,宋书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向周围几个百户说道,引来一片附和。 进了城,可以到官驿休整,而且还有边军保护,所有士兵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一天一夜没睡,换上干燥的衣服,喝点儿热的羊肉汤,再吃点儿泡馍或者是馒头饼子,等身子暖和了美美地睡上一觉再说。 可没到中午,就听到外面锣鼓声震天响起,宋书几乎是骂着娘穿上靴子走出官驿,正好大同府的传令兵在警示四城:“鞑靼人杀来啦!” 宋书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前脚刚进城,鞑靼人跟着就杀来了,事情也太凑巧了吧? 想想昨晚真的把沈溪绑了,强行在野外扎营过夜,如今赶来正好撞上鞑靼人,估计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想到这儿,宋书就不寒而栗。 ******** ps:第二更到! 这一章自从六点码好就一直等待上传,但后台总是反馈“操作失败,请稍后再试”,要是过九点还未刷出来,那今天就这两更了! 最后,成都这边也连续下几天雨了,默默地为灾区人民祈福!(未完待续。) 第六五一章 急与不急(第三更) 鞑靼人犯边,通常不会袭扰城池,他们的主要目标在于劫掠,人货都要。 不过经过这近一年没完没了的骚扰,靠近长城一线的老百姓,纷纷南迁,背井离乡哪怕当难民,也比给鞑子做牛做马当奴隶强。由于边关不稳,商贾也不敢再前往大同镇和延绥镇,除了少数想拼运气赚大钱的外,其余大多在张家口做生意,而且规模都不大,就怕鞑子破关而入。 这么一来,宣府、大同、延绥以及太原府北部地区顿时变得萧条荒芜,逐个逐个的村子荒废,田地悉数丢荒,哪怕白天都荒无人烟,根本就没什么好抢的了,鞑靼人这次犯境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收获。 不过,既然大冬天的抢无可抢,那鞑靼人为何依然会选择出兵,沈溪无法理解,或许这中间有何缘故。 但这些与现在的沈溪无关,他平安地把佛朗机炮送到大同镇,便算是完成一半差事。即便遇到鞑靼人犯边,他这样的文臣没资格也没必要发表见地,有城墙保护,只需要安心休息就好。 一直到傍晚,城外的骚乱才告结束,沈溪心想,大同镇驻军怎么也有四五千之多,就这么任由鞑靼人来去自如?不知道鞑靼人越境前来劫掠的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时玉娘带回来消息:“鞑靼骑兵的数量,约莫三五百之数,不过都很骁勇,一人两马可供换乘,此番劫走往大同运送粮食的游商和百姓大约五六十人,牲畜三十余匹……” 奏报是三五百骑兵,具体数字模糊不清,但按照官员奏报的一贯尿性,那肯定是能多报就多报,有时候数量翻个几倍都有可能。也就是说,其实鞑靼人这次过来可能只有一二百骑,最后劫走了五六十名百姓,还有三十多匹牲畜,加上一些粮食物资。 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沈溪问道:“就这么放走了?” “不然如何?” 玉娘对此极为无奈。 现在不是劫多劫少的问题,问题是鞑靼人每次犯边,大明将士对此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在城外为所欲为,“沈大人莫着急,刘尚书如今人既已在三边,想来会适当作出一些举措,令我大明朝边疆稳固……” 沈溪摊摊手,意思是我有着急吗?或者说,我着哪门子急? 刘大夏在三边,眼下很可能到了延绥镇,反正现在鞑靼人肆虐,京城暂时回不去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延绥镇继续送炮相当于找死,还不如在大同府停留几天,以教授三军将士使用火炮为借口,等这批鞑靼人退去后,我再伺机往延绥走。 打定这主意,沈溪也就放宽心了。 沈溪道:“玉娘有何消息,及早通知过来。” 玉娘点头应是,匆忙去了。 沈溪继续看他绘制的北关防线的示意图,其实北关防御力量如何是大明王朝的绝对机密,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悉,他所画以及所记录的,都源自于前世他看的史书。沈溪料想,若这份上疏被谢迁进献给弘治皇帝,若皇帝觉得有道理,或许会按照他这份上疏,重新规划和安排边疆的防御力量。 “我这么执着,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沈溪反复斟酌,不由有些不自信……就算他所提建议甚好,却是根据后世历史记载的弘治时期的大明边疆各种史料数据,以及对鞑靼人未来几年征战情况总结后得出的,可到底太过片面,因为许多历史记载本身就自相矛盾,片面夸大,另外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历史,鞑靼人或许不会按照他的规划出击,存在一定变数。 进大同城两天,每天沈溪都会从玉娘那儿获悉鞑靼人犯边的情况,为此担心难眠的是大同总兵官和镇守太监,沈溪只是个过路人,没他什么事,连去为边军将士讲解佛郎机炮的保养和使用方法,也由张老五等兵部派来的“技术人员”负责,这两天他甚至没上城头去看过,一直窝在官驿里。 说白了,沈溪相当于送货的“快递员”,大同镇已经把他的货物“签收”,那他只需要筹划何时动身前往延绥,把第二单货物送到,就可以打道回府。 外面兵荒马乱,也不知鞑靼人几时来几时撤,更不知延绥那边的情况。 最后反倒是处处拖后腿的宋书,跑来催促:“……要是在年底之前不能回京,没法交差啊。” 沈溪心想,这还用你来说? 我还惦记着家中的妻儿老小,如今我妻子可是怀着头胎,我的小情人不远万里从福州城到京城,我还想好好呵护她不受伤害。沈溪沉默了一下,问道:“城外的鞑靼人尚未撤离,莫非宋副千户觉得,我们能顶着鞑靼人的袭扰,把十门火炮安全送到延绥?” 宋书脸上满是阴险的笑意:“是这样的,沈大人,兵部派您来负责这差事,您看……您不动身是不行的,要不……您亲自去把这差事完成,我们在大同府等您回来?” 沈溪打量宋书,这提议简直损到没边,你当真以为我为了立功昏了头? 沈溪冷冷一笑,问道:“敢问宋副千户,我一人如何押送火炮?” “沈大人只需带上兵部的人手,再跟大同府借调一些兵马……” 沈溪直接打断宋书的话,喝问:“那陛下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贪生怕死留在大同府被热戳脊梁骨吗?” 一句话就把宋书给喝问住了,他半晌后才回道:“并非是陛下,是兵部……” 沈溪咄咄逼人:“我奉的是皇差,不是兵部的公差,我身为詹事府右谕德翰林侍讲,乃是陛下近臣,敢问兵部的人有何道理能征调我?” “可是……” “可是就有你们这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路上尽给本官扯皮,到了大同府居然畏缩不前,现在更是想当缩头乌龟连皇差都不办,可是要我上奏陛下,治你等之罪?你等是想砍头,还是流放边塞永不能回京?” 沈溪毫不客气,管你宋书是不是张鹤龄的人,先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先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再说。 “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说,这鞑靼人犯边……不是并非在计划之内吗?” 宋书一听大为忌惮,沈溪不说他都忘了,沈溪根本就不是兵部的人,他可是顶着翰林侍讲、东宫讲官、日讲官的身份到边塞来的。 之前朝廷的委任中,沈溪还是协同高明城来边关绥抚将士的副使,只是因为押运火炮走在后面而已。 沈溪道:“天下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回去准备,听从本官的号令,随时准备往延绥去!” “沈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宋书尽管不想听沈溪这命令,可到底沈溪才是这一行人的负责人。 沈溪怒气冲冲霍然站起,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神色有所缓和,踱着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心平气和地道:“其实本官也不想强人所难,要出发,怎么也得先等鞑靼人撤了再说。” 宋书刚才还被沈溪骂得狗血喷头,此时突然感觉沈溪说的话非常中听,原来这位讲原则的沈翰林,也贪生怕死,那不跟我们一个样? 说了等鞑靼人撤了以后再走,还担心个鸟?此时他已经浑然忘记,却是他来催促沈溪上路的! “沈大人说的是,要出发,也得先等鞑靼人撤去后,最好再找大同镇的边军沿途护送,沈大人觉得如何?” 宋书此时已把沈溪当成跟自己“一伙”的。 沈溪没想到这种先威吓,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行事方法,对宋书极为有效,当即点头道:“至于大同总兵府那边,本官会找人去说,但我们不能不分主次,陛下可没下旨说我这个钦差可以调动边军将士。” 宋书道:“到底还是皇差更为重要。” 沈溪点了点头,于是刚才尚在吵架的两个人,冰释前嫌,宋书甚至还对沈溪多了几分言听计从的佩服。 等宋书走了,沈溪不由撇撇嘴,到底是个糊涂蛋,几乎话就把你给绕进去了!我表现得这么义正言辞,不过是堵住你小子的嘴,休想让我独自上路……真当我跟你一样贪生怕死?不过沈溪转念又想,宁可晚一些,也不能太早,至少先等刘大夏把三边的事情理顺了再说。 料想用不了几日,鞑靼人就会把注意力往三边聚拢,那时就算不胜不负,我也可以平安护送火炮到延绥。 沈溪此时已经在安心等刘大夏的好消息传来。 当然,沈溪不能确定刘大夏这次来三边是为主动出击,但料想刘大夏不可能跟边关其他将领一样对鞑靼人犯边无动于衷,适当的反击是必须的,不然弘治皇帝派刘大夏来边疆做什么?难道跟那些贪生怕死的边关将领一起做缩头乌龟? 沈溪对刘大夏颇有信心,毕竟历史上他从马文升手上接过兵部尚书的职务,是个知兵的大臣,总不会跟那些冒失的年轻人一样,出击之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我不求你打什么胜仗,你在前面顶着,我一来一回延绥用不了多久,完成差事正好回京。 又过了几天,到了冬月下旬,果然进犯大同镇的鞑靼人没了踪影。 对大同守军来说,鞑靼人这次犯边有点小儿科,没抢走多少东西,更没劫走多少人,撤走后城中一片欢喜,当官的“打退”敌人,按例可以加官进爵,同时因为鞑靼人犯边,有借口跟朝廷多伸手要一点钱粮,再提出把长城的豁口修补上,然后加固城墙,跟朝廷再要一笔经费,然后再摊派些、募集些,可以过个阔绰富裕的年。 鞑靼人究竟为何撤走,大同镇的将士并不怎么在意。但沈溪料想,鞑靼人撤离多半是刘大夏那边有了动作,事不宜迟,早点儿动身为宜,若刘大夏出击被鞑靼人发觉只是佯攻,那再去延绥可能道路就阻截了。 “大人这么快就要走?可……鞑靼人刚撤,如何说得准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宋书这次可就没那么说话了。 “管他们来不来,鞑靼人撤了我们必须动身,否则完不成皇差。”沈溪没好气地喝斥。 “那大同府的援兵……” 沈溪骂道:“你还想着援兵哪?大同总兵官没给我们扣下一些人手就算是好了,现在咱们就往延绥去,回到京城本官给你们向陛下请封。” 沈溪的空头支票并未获得宋书等将校响应,对他们而言,小命最要紧,至于什么论功请赏都是其次。 ********* ps:第三更到! 上一章刚好赶在九点前发了出来,天子自然得按照承诺办事,埋头码字,到现在终于又赶出一章,为大家送上! 继续厚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五二章 危机重重 京营前来护送的将士,以宋书为首,个个贪生怕死,反倒是兵部吏员听到沈溪要走,二话没说就开始收拾行装。 前半段路程要运送二十门炮以及配套的炮弹,后半段只需要运输十门,已经轻省不少,可对于京营官兵来说,走出城池保护就有可能面临死亡威胁,他们吹牛时一个个显得大义凛然,但真上了战场,一个比一个胆怯。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宋书并不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将官,而是荫蔽得来的官,这种官做表面文章一个顶俩,对于如何利用权谋和关系去升迁颇有研究,可用在战场上就不顶用了。 但偏偏,大明朝军人多半都跟宋书一样,祖上传下来的职业,相当于后世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顶班”,几乎算得上是铁饭碗,跟谁过不去别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再不走,本官回京后必上奏陛下,说你等贻误战机,到时候不用本官处置,朝廷自会严加惩处。” 沈溪知道,刘大夏就算引兵出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战果,毕竟草原上地广人稀,很难捕捉到鞑靼人的主力,最多是振奋一下军心。手下将士贪生怕死,来一个刘大夏就能迅速扭转大明军队萎靡不振的士气和战斗力? 这根本就不现实! 这要是走慢了,刘大夏出师不利撤了回来,沈溪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刘大夏留下来,协助参谋军务……好端端的翰林官不当,跑到边疆来喝北风吃黄沙,那是脑子被驴踢了的表现。 可有些事却不好对宋书等人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们,如今刘大夏已经带兵出击,而且很快就要无功而返? 军机不可泄露,更不能未战言败,打击军队的士气。 等宋书跟手底下的官兵一商量,本来只有三百多人,结果以疾病为借口告假的便有二百多,简直把大明将士的脸面都丢光了。 沈溪怒不可遏:“称病的可以,一人五十军棍,便可以留在大同府养病,三年内不用回京!” 宋书惊讶地道:“沈大人可没这等权力!” “有没有权力,你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莫非你等敢闹军变不成?”沈溪横眉怒对,亲手把军棍拿了过来。 宋书手下那群京营官兵,不敢出城,却个个自恃彼此不属于同一个系统,跟沈溪硬抗到底,有一个老兵油子正要上来跟沈溪理论,沈溪已抄起军棍朝那人身上招呼过去。可惜沈溪终究是个文弱的少年书生,并未打实。 “哎呦!沈大人打人啦……” 这些老兵油子撒疯耍浑一个顶俩,棍子只是稍微接触身体,身上连个红印都没留下,此人就顺势躺下,开始跟沈溪撒泼耍赖,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哎哟”声吆喝个不停。 此时别的官兵都围拢过来,要为那被打的士兵撑腰,满脸凶戾之色。张老五等人见状,赶紧拦在沈溪身前,怒喝道:“干什么,你们敢以下犯上打钦差?” “什么钦差,就是兵部派出来公干的!”有兵痞子嚷嚷。 此时宋书和几个百户都站在一旁看热闹……你小子不是有本事吗,那你自己鼓动这些人跟你上战场啊! 只要我们不出城,看你怎么完成送炮任务。 沈溪怒道:“你们想留,只管留下,本官一个都不带,准备好马车,咱们这就出发!” 沈溪对这些官兵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带上人出发,宋书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嘀咕道:“让你瞎嘚瑟,现在还不是得自己上路?” “可是……大人,的确是朝廷派我们来护送的,我们不出城,回头他……会不会跟朝廷告我等一状?”旁边一名百户倒没宋书这么自信,赶紧请示。 “他敢,也不想想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 宋书冷笑不已,他就差没说,这小子投靠了张鹤龄,他要是敢胡乱说话,张鹤龄岂会放过他? 另一名百户提醒:“可大人,他同时还是日讲官,侍讲东宫,随时可以见皇上的面……” 这下宋书脸色终于稍微变了一下,但他仍旧笃定不已:“没事,没我们他出不了城!” 可终归宋书还是失望了,沈溪就算没宋书这三百多将士护送,照样要去完成送炮任务。明摆着的事情,遇上鞑靼人,以他手底下这些贪生怕死的京营士兵的脾性,多少都是白搭,目前鞑靼人暂时撤去,只要能打一个刘大夏率军出击的时间差,就算没人护送,也能平安把火炮送到。 沈溪手下到底有几十名兵部派来的吏员,其中大多数都跟张老五一样准备留在边关继续教导官兵操作火炮。 等沈溪带人到了大同府城城门口,宋书这边有些恼火,这小子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吧? “大人,您有侯爷为您撑腰,我们可没有,要是沈大人回到朝廷告我等一状,哪怕最轻的责罚我们也要被发配到边境充当苦役……要不,您老留下就好?” 宋书没有动摇,但是他手底下的三个百户却扛不住了,宋书平日在人前夸耀他有多么强的后台,可他们只是京营的世袭百户,这铁打的饭碗,要是因为这次任务给坑没了,家里老老小小也不会轻饶他们。 宋书顿时感觉自己没台阶下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他成为孤家寡人,回到京城他也不好对张鹤龄和朝廷交待。此时他想的是,朝廷那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寿宁侯对自己失望。 连沈溪那小子都制服不了,寿宁侯不活剥了我才怪! 想到这里,宋书自己气馁了,赶紧向沈溪的车队追了上去,带着三百多京营弟兄,继续帮助沈溪押送火炮前往延绥。 …… …… 此时北关一线,已经烽火处处。 随着鞑靼人再次犯边,刘大夏以暂代镇守三边总督的身份,亲率兵马六万,出击迎战鞑靼人。 说是六万,其实满打满算能调动的三边人马不到两万,各处又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真正随刘大夏出征的兵马,只有一万三千不到,还兵分三路,从延绥榆林卫出发,浩浩荡荡出长城向草原进发。 担任后勤运粮官的便是户部侍郎高明城。 且说高明城护送钱粮从京城出发,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抵达宣府,在这期间,他已经悄悄把一部分钱粮运走。 在宣府逗留了两天时间,高明城继续上路,结果没到大同刘大夏的军令已经送达,命令他不得将粮食用于绥抚沿途边镇,全部充作前线作战之用,即日起快马加鞭,一颗粮食不少地运送到延绥。 高明城哭笑不得,我这头贪得正欢,你让我把所有粮食都运过去,分明是要我命啊!不过高明城却没辙,刘大夏给他下达的是死命令,同时送达的还有弘治皇帝的圣旨,让他一切听从刘大夏命令,高明城不得不遵命而为,只得临时调集钱粮,虽然连京城起运时的一半都不到,由长城内线,经威远卫、平虏卫至保德州过黄河,然后再由镇羌所、柏林堡到榆林卫,尽早将粮食送到。 入冬后发起越境劫掠的部族依然以火筛部牵头,这次动用的兵马虽不及五万,却也有两三万,各路兵马倾巢而动,结果在河曲地区发现高明城的运粮队。 高明城手底下的运粮部队其实不少,足有三千兵马,同样是京营的老兵油子,这些人跟宋书那群官兵最大的共性便是贪生怕死,平日个个好勇斗狠,但遇上了鞑靼人的骑兵,想要奋力一战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北关相继告急,从宣府、大同一直到三边,到处都有警讯传来,在这种情况下,刘大夏亲率号称六万但其实只有一万多的兵马,在没有后勤补给,甚至粮草十分匮乏的情况下深入草原。 刘大夏出击之初,的确收获一些战果。 鞑靼人没料到大明居然会有兵马往草原进发,他们到中原劫掠,一般都是以小部族的骑兵队伍为主,补给不会很多,一人两马,跟辽人侵犯大宋时的“打草谷”差不多,属于以战养战。 刘大夏的兵马,首先遭遇的便是这些小股鞑靼部族的武装力量,刘大夏手里的牌再怎么烂,一万多兵马打几十、几百的鞑靼骑兵,没法全歼,击退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接连几天下来,斩获颇丰,各路兵马报上来的战果,据说已击杀鞑靼士兵三百多人。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杀良冒功,不得而知,但刘大夏对此却很满意。 刘大夏给自己制定的目标,能带回一千颗首级,回到朝廷便能对弘治皇帝交差,军心士气也能得到振奋。 现在才几天时间就达成三分之一的目标,相信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功成身退。 而此时,高明城的粮草不见踪影,让刘大夏十分恼怒,大军已经出发,粮草却迟迟未到,大明将士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不能以战养战,因为没得抢也没得养。 至于火筛部主力,刘大夏并未遭遇,他料想鞑靼人应该对这次大明军队主动出击准备不足,必须要趁着鞑靼人聚拢起强大的反击力量前,完成既定目标,撤回延绥。 刘大夏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而火筛这边也有打算。 火筛对于大明朝有多少兵马进草原不感兴趣,草原那么大,你爱抢随便抢。火筛只知道,有个不开眼的家伙,率领部队沿着长城内线运送钱粮,只要抢回来,部族人过冬的棉袄有了,粮食有了,银子有了……什么都有了。 火筛亲率三千精骑,长途跋涉六百多里,直接在黄河东岸的河曲地区,将高明城的运粮队伍阻截。 结果可想而知,高明城死于乱军中,副使王守仁和一众京营将校,指挥残军,且打且退,先期退到偏头关所,在鞑靼人合围之前,继续后撤,在平虏卫和井坪所将士接应下,后期又有威远卫和云川卫协助,撤到大同才转危为安。 大同府告急。 而此时,沈溪已经从大同府运送火炮前往延绥,出发已有三日。 若沈溪延后三天出发,就能跟王守仁在大同府城汇合了。 沈溪对刘大夏率军出击充满自信,万万没料到危机居然是从身后而来。(未完待续。) 第六五三章 小丫头不懂事 京城,谢大学士府邸。 谢迁平日难得回趟家,这天在内阁坐完班,他就直接乘坐官轿打道回府。不过由于太过疲劳,沿途睡了一路。 “老爷,您休息得不好,进去之后先躺下歇着,夫人那边小的过去通报一声就好。”仆人体谅家主,知道临近年关,朝廷公务繁忙,每天六部和职司衙门在内阁门前排起了长龙,等候入内禀告奏事。来年年初有休沐,朝廷要趁着年底把事情处理完,所以每个人都打起所有精神干活。 谢迁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说:“老爷做事,用得着你们提醒?” 谢迁对下人不错,他在外每天精神都绷得紧紧的,回到家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最起码烦心的事情少了不少。这些仆人大多是跟了他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人,甚至在他当官前就跟着的也不乏其人。 进入府邸,谢迁直奔书房。 说是回家休息,但作为当朝次辅,依然有公事牵绊,那就是处理户部事务并将亟需解决的事情写成奏本,上呈弘治皇帝。 这些天户部尚书刘大夏对外称病,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是朝中少数几个知道刘大夏已暗中前往三边统兵打仗的存在。 京中少了户部尚书,两位户部侍郎也都奔波在外,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没了最高决策者,而郎中、员外郎等级别又太低,只能由内阁大学士轮流到帮助解决。 “我只负责把把关,具体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头疼吧。” 今天恰好轮到谢迁当值。 做了这么多年官,谢迁在敷衍方面还是颇有经验的,尤其在做了内阁大学士后,知道上位者做到抓大放小即可,比如户部最简单的调度钱粮等事宜,只要下面报上来一概照准,只有感觉不合情理乃至自相矛盾的才会驳回。 至于怎么执行,户部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运转章程,轮不到内阁大学士来操心。 当然,许多事情户部尚书也不能一言而决,需要上报皇帝,由皇帝最后裁决。现在刘大夏不在,就需要代为主持财政事务的大学士写奏本。除了写奏章外,由于谢迁还负责“票拟”,也就是写具体的处理意见,可以说一人干了两个人的工作。 就在谢迁专心写奏本的时候,下人把晚饭送进书房,毕恭毕敬地说道:“老爷,夫人让我送来饭菜,同时让小的问问,今晚你是否……” 谢迁喝斥:“我回来是为了吃饭吗?就知道打搅我做事,思路都被你打乱了,下去下去!” 仆人一脸冤枉地端着饭菜离开,不得已,只能回后院向谢迁的正室谢徐氏回报。 又过了半晌,谢迁终于把奏本写完,不过由于谢迁的升官历程是翰林院、詹事府直入内阁,基本不沾俗务,写出的奏本自己看了都不太满意,用这个向弘治皇帝奏报,很容易碰一鼻子灰。 谢迁不由气恼地说了一句:“早知道,不如把臭小子留在京城!” 一抬头,正好看到正妻徐夫人走进书房。 “贱妾给老爷请安。”徐夫人乃是尊号,早在成化十四年徐氏就被朝廷授予安人的尊号,成化二十年授宜人,弘治十一年谢迁东宫出阁,奉敕升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时敕封“夫人”。 徐夫人向谢迁行礼问安,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问道,“不知何人惹得老爷不快?” 谢迁皱了皱眉:“不是说了不用理会我吗,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虽然谢迁脾气不好,但对结发妻子终归发不起火,相濡以沫三十三年,这些年因为公事对妻子冷淡了一些,心里总有些愧疚。 徐夫人走到书桌前,收拾出一块空的地方,然后吩咐丫鬟把重新热过的饭菜摆上,柔声道:“老爷许久没回家,贱妾心中怎能不牵挂?丕儿明年就要乡试,这段时间正日夜苦读,连新婚夫人都顾不上。” 作为女人,尤其是上了年岁的女人,最希望得到丈夫的关爱,能够跟丈夫说说话,哪怕只是家长里短,总有个人倾诉。 可这些事,谢迁听起来就觉得心烦意乱。 “好好读书是为了他自己,别总是丕儿长丕儿短的,如今他已过继到弟妹名下,得注意影响。”谢迁冷声提醒。 可这正是徐夫人觉得不满的地方! 我的儿子,这么有出息,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你听从父亲的安排二话不说就把人过继给弟弟弟妹……平日里儿子在家中进进出出,我却不能以娘的身份去关爱他,这是多么憋屈的事情! “老爷,到底是贱妾身上一块肉啊……” 徐夫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怕惹来谢迁不高兴,最后看谢迁脸色,果然很不好看。谢迁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要用饭了,你还有事?” 徐夫人有些气馁,但依然鼓起勇气问道:“老爷今晚回房休息吗?”因为谢迁有妾侍,庶妻金安人年岁不大,尚且能生育,女人年老色衰后终究不比男人,谢迁偶尔回来,也多是在金夫人那边过夜。 “我今晚就住在书房!” 谢迁随口回了一句,见徐夫人满脸失望,只得安慰:“好吧,我答应你,等处理完公事就到你那儿安歇!” 徐夫人知道这是谢迁在宽自己的心,说不一定回头就忘了承诺,跑到金安人房里休息,于是道:“老爷,其实贱妾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君儿的婚事,她年岁已不小了。” “君儿今年不是才十一岁吗,着急什么嫁人?”谢迁想到小孙女谢恒奴,心里就觉得窝火,本来把谢恒奴许配给沈溪,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年岁相当,他也正好能把沈溪这个人才笼络在身边。 最重要的,沈溪成为自家晚辈,再使唤的话,就可以心安理得……臭小子,你是我孙女婿,我用你那是天经地义! 但偏偏沈溪成婚很早,在考状元前就已经在家乡成婚,娶的也是谢家的闺女,可惜是以前京城医药世家、福建汀州的谢家,而不是他这个当朝阁老、绍兴余姚东山的谢家。 徐夫人嘴张了张,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提醒:“老爷,君儿过了年,虚岁都十四了,您当她才十一?” 谢迁微微错愕,问道:“丫头都这么大了?” 徐夫人笑道:“可不是吗?这才多久,感觉之前还是膝前玩闹的小丫头,转眼都是大姑娘了,以前看她总是开开心心,贱妾心里觉得安慰,可最近发觉她有心事,总挂念着什么,妾身想,她多半是想嫁人了。” 谢迁听到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听徐夫人继续说道,“可那丫头,没见过世面,婚姻大事没有父母做主,我们做祖父母的总得为她操心。老爷在朝中素有威望,可否为她说个满意的对象?这是君儿平日里练的字,老爷给看看,妾身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说着,徐夫人从怀里拿出一叠宣纸,上面写了一些字,既有谢恒奴自己的名字,还有君儿、七哥等等字样,还写着什么“心学”,谢迁一看就发火了。 “你说那死丫头最近魂不守舍?”谢迁恼羞成怒。 “是啊?”徐夫人不知其故,有些紧张地问道,“老爷,您以前可从来不骂君儿的,怎的……” “那死丫头动了心,心里有人了!”谢迁怒道,“前些日子,丕儿这小子带着死丫头出去走动,招惹了狂蜂浪蝶,你竟毫不知情?” 徐夫人紧张地站起来,手有些颤抖:“老爷,是贱妾的错,贱妾不知君儿……出去过……” 谢迁想再埋怨妻子几句,可想到徐夫人是累世通家之好徐家的千金,十六岁时就嫁给清贫的自己,是个老实本份的大家闺秀,持家尚可,管教子孙则有欠妥当。 谢迁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也不知是在生孙女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说到底,沈溪哪怕是条狼,也是被他给引进家门的。 徐夫人问道:“老爷,您说……君儿心中有人,莫不是什么不三不四之人,让您如此生气?” 谢迁被问得一怔,随即脸上涌现一抹苦笑。 若说沈溪是“不三不四之人”,那他怎么可能让其帮自己做事?十三岁中状元,大明头一号人物,自古以来恐怕也是第一个,相貌、才学和办事能力都没得挑,这要说是不三不四的话,那自己得意的二儿子谢丕就连个屁都不是了。 “只是已娶了妻室,跟我们君儿不般配。”谢迁黑着脸道。 徐夫人这下脸上满是担心,擦着眼泪道:“是有夫之妇啊,唉,她居然会……喜欢上大她许多的人,老爷,您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没教好这个孙女。” 谢迁欲言又止。 自己的小孙女觉得沈溪不错,其实没什么不对,谢恒奴才多大?正是对未来有憧憬的时候,见到有才情,有见识,而且能陪她玩又给予她足够尊重的沈溪,彼此年岁又相仿,心中有记挂那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她见到沈溪后不喜欢,谢迁反倒要怀疑孙女的审美取向了。连他自己不也曾觉得沈溪跟孙女很般配吗? “倒也没大许多,估摸……只是一两岁吧。那人夫人应该听说过,就是头年中状元的沈溪,如今是翰林院侍读兼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还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 谢迁说这话时,脸色不太好看。 徐夫人擦了擦眼泪,道:“那君儿……眼光倒是不错。” 谢迁怒道:“什么不错,那小子,年纪轻轻就少年老成,让他做事却推三阻四,才多大家里就娶了妻室,据说回乡省亲还纳了房小妾……” “老爷,沈公子少年得志功成名就,娶妻纳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若是丕儿有这样的成绩,您恐怕也……” 一句话,就让谢迁无言以对。 一般庄户人家的孩子都是十五六岁成婚,读书人则一般是十六七岁,比如谢迁便是十七岁娶的徐夫人,当然还有更晚些的,主要是考虑到不能耽误学业。 可沈溪小小年纪就高中状元,再求学也没什么益处,剩下就是在朝为官成婚生子,这完全符合大明百姓的价值观取向。 *********** ps:第二更送上! 这段时间卡文卡得********……抱歉!看看明天天子能不能恢复些状态,多更两章!(未完待续。) 第六五四章 预兆 谢迁想骂谢恒奴,却感觉理由太过苍白无力,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默认谢恒奴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不过恨君不相逢未娶时! 谢迁道:“沈溪终究是有妇之夫,你要多加劝导君儿,不能让她执迷不悟,更不能有辱门风……以后我不会再让那小子登我家门了。再者说了,毕竟不是山盟海誓非君莫嫁,等过段时间,那丫头自己就忘了。” 徐夫人点了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小丫头不懂事,只要好好教育一番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谢迁本想让妻子把小孙女叫过来,尽一个长辈的责任好好教导,可最终还是选择罢手,朝廷的事已让他烦心不已,回到家本来是想放轻松一下,把小孙女把关系闹得太僵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片子,不会太过偏执,只要劝导得好,总能让她“回头是岸”。自己是堂堂的大学士,天下才俊尽在选择之列,不说别的,今科进士中就有几位不错的年轻人,不行的话国子监里也有不少年少有为的监生,许多还是朝中要员的子孙,断无可能在一根绳上吊死! 徐夫人回到后院,谢迁把晚饭吃完,正琢磨是找本书来看消磨时间还是去后院到妾侍金安人那边过夜,就见仆人匆忙走进书房,紧张地说道:“老爷,老爷,宫里来人,让您火速进宫。” “宫里?” 谢迁看了看天色,虽然这会儿刚上头更,算不得晚,不过大冬天昼短夜长,这会儿皇宫那边应该要关宫门了,皇帝有什么急事? 谢迁来到家门口,来传话的是乾清宫的值守太监,见到谢迁连忙上来恭敬行礼。谢迁一边上轿一边问道:“同时传召的还有谁?” “回谢阁部,尚有刘阁部、李阁部,至于其他的小的不知。”太监回话道。 谢迁心想,皇帝既然不是传召他一个人入宫,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迁赶紧让轿夫加快脚步,等到东安门外时,他才知道刘健和李东阳已经进宫,连英国公张懋也早一步进去,不过倒是碰上刚好落轿的马文升。马文升向谢迁打了个招呼,然后道:“若所料不差,应是北疆战事有变。” 谢迁看了马文升一眼,点头表示赞同。这次传召之人,六部堂官只有马文升,没有其他重臣,这几位都曾秘密参与进言请弘治皇帝派刘大夏前往三边镇抚,主动出击,给鞑靼人一点儿“教训”。 因为边疆战事不明,马文升和谢迁路上没怎么商议,紧赶慢赶到了乾清宫,此时弘治皇帝已等候多时。 “谢大学士、马尚书快来,这是北关刚送抵的战报!” 朱祐樘语气焦躁不安,还夹杂着一抹冷淡和气恼,谢迁感觉事有不妙……以前弘治皇帝基本称呼他为“谢先生”或者“谢爱卿”,最不济也称个“谢卿家”,这次直接称呼他“谢大学士”,没丝毫尊敬。 本来这只是正经的称呼,可落在谢迁耳中就好似骂人一般。 马文升没谢迁这么喜欢揣摩上意,他先一步把战报拿了过去,等看过边关发来的告急文书后,马文升脸色沉了下去。 朱祐樘冷声道:“高侍郎护送粮草前往榆林,在河曲地区遭遇鞑靼人,兵败身死,刘尚书引兵在外情况不明,鞑靼主力已快速进逼我北关腹地,大同府、太原府和宣府同时告急,若刘尚书不能及早退兵,恐怕……” 在场人等皆倒吸一口凉气。 刘大夏领军出击,看起来是合情合理……鞑靼人逐水草而居,各个部族分散在草原各处,彼此联络不便,大冬天的转移和迁徙也很困难,只要能够接连拔除几个靠近大明边关的部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失为一次振奋军心士气的自卫反击作战。 但谁知道,鞑靼人大冬天的也不休息,竟然又集结数万军队寇边劫掠,刚好跟刘大夏出兵撞到一起。 大明朝野根本就不知道,这两年大明各地固然是频遭天灾,但鞑靼人所在的草原日子也不好过,除了大规模的干旱导致草原上大片牧场枯死外,由于受小冰河期影响,今年暴雪也比往年来得早,杭爱山南北气温要比平常年景冷上十几二十度,大批牛羊冻死。 鞑靼人也不是说闲着没事非要跟大明朝过不去,天寒地冻地非得出来劫掠,实在是他们不抢劫,自己可能就过不了这个冬。 任何一个国家和势力的兴衰,基本都有一个周期,这个周期普遍被认为是六七十年,按照古代人的生育状况来说,也就是四代人。 草原上风调雨顺过上一段太平日子,等人口上来,牧场不够分配,各种问题相继就会出现,这个时候如果遇到大的天灾,内部就会因为资源分配而征伐不断,消耗人口……当然,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把这种内部危机转嫁到对外的战争中。 于是乎,大明边疆遭殃了。 刘健道:“鞑靼蛮夷多年未曾犯边,头年甚至派使节进朝朝贡,何至于到今年,屡次犯境?” 这个问题,不是在场的人所能解释,谢迁对此也是一筹莫展,他这会儿想的是,沈溪这小子如果在的话,会不会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马文升谨慎地上禀:“如今还是及早通知刘尚书撤兵为宜,转攻为守,防止更大祸患产生。” 马文升所言基本得到朱祐樘认可。 现在问题不是高明城死了,也不是损失了多少粮食,而是如今大明一改之前固守不出的战略方针,把关隘中的精兵调出去主动出击,这要是换作别的时候尚可,但如今鞑靼人已经聚拢数万大军,兵马补给大致相当时大明军队尚且不能在野战中获胜,更何况是这种补给以及兵员皆不如对手的情况下? 刘大夏若战败,那延绥镇就会面临兵力空虚的窘境,一旦延绥不保,大同府也就危险了。若这两道屏障丢失,鞑靼人或许会跟之前的瓦剌人一样,攻破长城关隘长驱直入,到时京城就会危险,再次面临土木堡之变后被围的惨状。 马文升说的有道理,可落实到实处,难度就大了。 眼下尚不知刘大夏是否意识到危机,能否及时撤兵是个问题,想要靠朝廷通知,显然不太现实。 如今宣府、大同一代已被鞑靼骑兵主力阻断,宣府镇、大同镇和太原镇同时向朝廷发出告急文书,至于更西边的延绥则暂时处于消息的真空区,朝廷尚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朝廷有什么消息,只能绕道真定,入固关,走寿阳、阳曲,再向南走汾州、永宁州,由吴堡过黄河,走绥德州、米脂到延绥镇。等把消息传到,黄花菜都凉了。 张懋把问题提出来后,李东阳有些气恼地道:“哪怕有所耽搁,也要把消息尽快传到前线,总不能坐以待毙!”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朱祐樘神色冷峻,不过他也知道李东阳脾气直,所以才说出这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若什么都不做,可不真是“坐以待毙”? 此后君臣又凑在一起商讨了一个多时辰,军议才宣告结束。 与会的都是弘治皇帝的近臣,这次主动出击又是他们联合进言导致,现在出了纰漏,每个人的责任都不小,此时没一个想说话,都在想最严重的后果会如何。 只有谢迁脑子在开小差,他想的不是刘大夏,也不是边疆的形势,而是在想沈溪。 “那小子去了边关,奏报中对他只字不提,连他护送的火炮似乎都没影了,这小子不会在路上被鞑靼人劫持,回头做了鞑靼人的臣子吧?”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可能,“臭小子平日做事没多少原则,嘻嘻哈哈的,别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若你真投靠了鞑靼人,想方设法都要把你捉回来,大卸八块!” …… …… 边镇出现异变,接下来京城宣布戒严,防备鞑靼人趁虚而入,威胁到京师安稳。 若鞑靼骑兵突然出现于京师周边,京城尚未戒严的话,那很可能快马会趁机冲入城中,后果难以预料。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很多事情都需要提前防备,不能指望不靠谱的情报系统。 此时京城沈家,谢韵儿刚刚收到汀州府来信,知道婆家和陆家两家人正从汀州往京城而来。 之前沈溪就说过,汀州商会遭到地方官府打压,商会损失惨重,对家人表示了担心,眼下知道那边早有防备,谢韵儿作为沈溪正妻,稍微放心下来。 “再过些日子,爹娘就要到京城,到时候大掌柜和曦儿也会到京。”谢韵儿得到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林黛。 可林黛却没谢韵儿那么高兴,她望着谢韵儿已经隆起的肚子,小脸上别提有多委屈了。 你是希望见爹娘,因为你已经有了沈家的骨肉,可我呢,不但是个小妾,还连个蛋都没有,娘来了一定会数落我,为难我,甚至编排我做这做那。 周氏如今多年媳妇熬成婆,有了谢韵儿和林黛这两个儿媳妇,自然要享受婆婆的待遇。 但两个儿媳是一家欢喜一家愁,林黛看周氏,就跟当初周氏看老太太差不了多少,心中首先想的并不是什么亲情,而是如何才能过自己的好日子。可惜林黛终究是个小妾,她没有分家单过的底气,更何况,到现在周氏自己也还没正式跟老太太分家,她一个小辈,有何资格? “相公走了有些时日了,说是腊月初就能回来,跟娘到京城的时间差不多,要是相公那边迟几日,迎接和安顿的事情就要我们来替相公做。”谢韵儿说着,看了林黛一眼,“黛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 说到沈溪,林黛精神稍微集中了些,她比什么时候都盼望沈溪能早点儿回来。有沈溪在,她才能心安,毕竟沈溪是疼她的,不会看她被人欺负而不管。林黛想了想,对谢韵儿道:“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好像……老爷出事了。” “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平日里安心些,自然就不会做那些梦。”谢韵儿说到这儿,心里也有些担心,“可怕就怕鞑靼人……呸呸,不说这些了,相公只是去送火炮,一去一回用不了多少日子,又不用上前线跟鞑靼人打仗,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可了。” 等林黛回房去,谢韵儿脸上涌现一抹忧色。 “本来,我以为只有我一直做噩梦,原来黛儿跟我一样。”谢韵儿喃喃自语,“这是不是一旦拥有之后,就怕失去呢?若他真不在了,我们娘儿俩,还有黛儿这丫头,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看着西北的天空,谢韵儿有些愣神,随后醒悟过来,呸了自己两口,“不不,瞧我在想些什么?吉人自有天相,相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 ps:第一更到! 我真想呸自己一脸,早上七点过就起来码字,结果到十二点才码出一章,什么玩意儿!我就不信了,今天连五章都更新不到…… 燃烧吧,小宇宙,爆发吧,骚年!(未完待续。) 第六五五章 一条不好赶的路 抓紧一切时间行路,沿途不得有任何耽搁……这是沈溪从大同府出发时定下的规矩。 从京城到大同府,一天平均走五六十里,而后半段,一天则要走**十里,天还没亮开便启程,等天都擦黑了才找到地方安营扎寨。 歇宿一律不找驿站,因为登记、入住等会很麻烦,要休息就在山野中扎营,这样更加方便,不用为了赶驿站或者是错过驿站而束手束脚。 张老五等人,对沈溪的决定表示绝对的拥护。可宋书等京营官兵,恨不能把沈溪剥皮拆骨……这小子,诚心难为人啊! 说危险,你完全可以留在大同府,等鞑靼人撤了后再去延绥,现在这么急着赶路,真不怕突然从哪儿窜出来一队鞑靼人的骑兵啊! 宋书等人提心吊胆了几天,并没遇到什么危险,沿途经过的官道上倒是有很多驿站被劫掠一空,有的驿站更是被一把火烧了,看情况也就是头几天的事情。这让那些京营官兵感觉头上犹如悬着一把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沈大人,你看这一路,多有危险,指不定何时就会正面与鞑靼人碰上,不若及早撤回大同再做定夺。” 沈溪愈发觉得,宋书在他身边唯一的意义,就是不断给他扯后腿,没事就跑来说一些丧失斗志的话。 沈溪冷声道:“如今都已出了大同地界,已置身太原镇地界,再往西走便是黄河,如此时回去,不怕被朝廷追责?” 宋书心想,追责也比丢了命强啊。 “其实这个时候回去,遇上鞑靼人的可能性更高,我们还是继续向西,只要进到延绥镇,我们任务就算完成,即便在延绥停留个一年半载,朝廷也不会以未完成公事追究我等责任。” 宋书在沈溪面前总是被吃的死死的,感觉无力应对,眼下唯一能期冀的,就是鞑靼人别来,能平安进到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就算平安大吉。 这一路,大不寻常。 从大同府往延绥,沈溪选择的是走南线,也就是绕道朔州、宁武所,进入太原府,再向西南走兴县,自黑峪渡口过黄河。 太原府境内还好些,过了宁武关,由于有内长城保护,沿途不时可以见到人烟,但过了黄河进入陕西延绥镇辖地就不行了,官道上走几天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唯一可看到的是倒毙在官道旁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已经被鸟兽啄去体表的腐肉,看起来极为瘆人。 官道沿途的村庄一个个破败不堪,有的显然已荒弃许久,傍晚时分炊烟全无,更不要说鸡鸣犬吠了。 虽然说是官道,但由于长久没人走,野草丛生,如今延绥镇已经基本没什么客商来往,屡次被鞑靼人劫掠后,都快要到千里无人烟的地步。 “都这般凄惨了,鞑靼人还不断前来劫掠,真是欺我大明无人?”宋书晚上跟将士凑一起烤火的时候,大发牢骚,根本就没意识到如果他对上鞑靼人,唯一的应对恐怕也是逃跑了事。 此时大明军队,京营看不起边军,边军也看不起京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遇到鞑靼人,他们就是难兄难弟,能够守住城池就算是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出来打野战? 越临近腊月,天气越冷,晚上又都是在荒郊野外过夜,条件极为艰苦。沈溪这些年也算是“娇生惯养”,骤然遇到如此恶劣的环境,身体有些吃不了这种苦,每天骨头都给散了架一般,只能咬牙苦苦支撑。 不过这送炮的队伍,全靠他来加油鼓劲,自个儿可不能叫苦服软,不然下面的官兵肯定要造反。 经过十天的艰苦行路后,车队终于来到长城重要卫所镇羌所,这里就是后世神木县县治所在,不过现在只是个大型的军事堡垒。虽然城塞外面来了个大型车队,但守军丝毫也没开城门的意思,沈溪派人去问了下,说是担心鞑靼人攻城,堡门已经从内部堵死了,只能扔下火炮行李,人员乘坐吊篮才能入内。 在这种情况下,车队没有进入镇羌所休息,只能继续沿着长城内侧的官道,向西南方前进。 此时距离延绥镇所在的榆林卫还有两天行程,眼见休息而不得,下面的将士叫苦连天。 “加紧赶路,用一日一夜抵达!”沈溪趁着中午干粮的时候,发布命令。 宋书冷笑不已:“沈大人可真自在,成天坐在马车里,浑然不理会我们这些当兵的苦楚,这次我们说什么也不走了!” 之前这些官兵害怕鞑靼人,一路上倒也听话,说让加紧赶路就加紧赶路,但走了十天后没发觉鞑靼人的影子,私下里商量,都觉得鞑靼人不会吃饱了撑着大冬天出来打劫,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可抢的,所以鞑靼人在大同府捞了一票后,这会儿应该都撤回草原去了。 这么一群贪生怕死的官兵,原本完全就是靠着对鞑靼人的恐惧才十天走了九百里路,现随着目的地快要到达,队伍上下开始蔓延一股懒惰的情绪。 沈溪正要喝斥,试图把这些士兵唤醒,这次连张老五都有些疲累不堪地过来解释:“大人,要不还是歇息一下吧,反正再怎么休息,后天我们也能抵达榆林卫。” 张老五自从到京城后,可以说跟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见他都这么有气无力,沈溪只能点头。 当天下午只是前进了二十多里,太阳还没落山,一行人就在长城内找了个藏兵洞休息,等第二天再出发。 第二日仍旧行进得不是很快,等再次黄昏时,抵达距离榆林卫只有三十里的双山堡。双山堡和沿途经过的那些城塞一样,堡门紧闭,无论官兵怎么喊都都不开门。 沈溪原本的打算是……既然只有三十里了,那就索性连夜赶路,到榆林卫再休息,结果一群京营的孬兵闹起了情绪,就算没法进堡休息,也非要在附近找个地方扎营休息,等翌日再上路。 沈溪没辙,因为榆林卫地处南北两道长城之间,要想尽快到达榆林卫就得在双山堡出内长城,然后经常乐堡到榆林卫,否则的话只能绕道归德堡,要多走三十余里路。此时鞑靼人已经破坏外长城关隘,来去自如,虽然说夜晚行军和白天行军安全系数差不多,但到底白天能带给人一些安全感。 不过,沈溪却感觉不太妙。 照理说,如果刘大夏取得了一定战果,肯定会有向京城奏报的快马,可这一路别说是快马了,连个边军哨探都没看到,而且沿途堡垒无不堡门紧闭,严防死守,一看情况就非常危险。 双山堡附近长城内侧的一个藏兵洞,正当沈溪凑在篝火前,对着地图思索鞑靼人可能的行动时,宋书走进洞里,他看到沈溪一副深沉的模样心头不爽,一把夺过沈溪手里的地图扔到火堆里。 沈溪霍然站起,怒视宋书。 宋书撇撇嘴,冷笑道:“沈大人见谅,刚才手抖了一下。” 眼看到了榆林卫,宋书气焰再次嚣张起来。 “明日就要进延绥镇,在下要提醒沈大人一句,回京后必会跟朝廷和侯爷弹劾沈大人虐待官兵,到时候可别说我讲情面。” 宋书之前尚保持几分客气,不过此时已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沈溪问道:“宋副千户可有观察过沿途那些堡垒?” “那些堡垒怎么了?”宋书不明所以。 沈溪道:“我们自打过黄河后,按照道理来说,沿着内长城沿线,用以屯兵防御的城塞和堡垒不下二十多个,可这一路走来,看到几个?他们表现如何?” 宋书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道:“或许……这一年里被鞑靼人拆了些吧……” “为何没有重建?”沈溪继续追问。 宋书不屑地冷笑:“沈大人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把弟兄们折腾得如此辛苦,等进了城,弟兄们完成任务没了约束,说不一定……” “说不一定怎样?” 沈溪冷哼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意思是进城后要对我打击报复?也不悄悄你们那熊样,真敢对一个皇帝跟前的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动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溪突然被一阵心悸惊醒,一股不同寻常的危机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人,大人!”外面传来张老五的声音。 沈溪从藏兵洞出来,就见到张老五和玉娘押送一名身着大明普通百姓装束但一看就有问题的人走到近前。 “这人鬼鬼祟祟在营区外张望,我们把他抓来了!”张老五兴奋地说道,在他看来,这回应该是抓到了鞑靼人的细作。 “你是什么人?” 沈溪问了一句,被抓来的俘虏听到沈溪的官话,如释重负,连忙跪下磕头,“大人,小人是这附近的屠户。” “屠户?分明是鞑靼人!”张老五拿起长刀,架在俘虏的脖子上,怒喝道。 那俘虏哭爹喊娘:“小人真不是,大人,您听小人说……” “你是逃兵吧?” 沈溪突然问了一句,显然鞑靼人蛮横惯了,不会如此软弱,而且此人说话行事,完全就是大明升斗小民的作风。 那人哭诉道:“小人以前的确是镇羌所内的屠户,可去年年初被朝廷抓了壮丁,之前驻守在府谷县孤山堡……大约十多天前,就在黄河对岸发生了一场血战,鞑靼人把咱大明押送军粮的队伍给击溃了,夺得大批钱粮,后来鞑靼人的骑兵在大同府城外绕了一圈,立即回师向西,在黄河上游渡过黄河,七八天前兵围孤山堡。” “鞑子一连攻了三四天城,咱们的人越战越少,眼见情况不妙,千户大人决定弃堡南下榆林报讯,结果当天晚上,我们刚冲出堡垒,便被鞑靼人察觉,鞑靼人派出大队骑兵追杀,我们的主力很快被鞑靼人击溃。” “小人侥幸杀出一条血路,想继续到榆林卫报信,结果沿途多次遭遇鞑靼人的游骑,慌不择路到处逃窜,到附近时战马累死了。” 沈溪点了点头,所有所思。这时候宋书走了过来:“这种人的话,岂能轻信?” 沈溪反问道:“说话条理分明,为何不信?” “大人饶命啊,小的不是逃兵,而是在战场上被击溃了,如果能平安到达榆林卫,一定安安分分当兵……” 战场上抓到的逃兵,按照大明军法是要砍头的,难怪此人如此害怕。 可沈溪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因为他现在知道确切的消息,刘大夏的确领军出征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遭遇极大的危机……这会儿鞑靼主力已经劫持大明军粮,下一步就是绕到刘大夏所部侧翼,伺机将刘大夏主力歼灭。 “传令下去,整理行装立即启程,中途不得休息,尽快抵达榆林卫。”沈溪向宋书喝道。 宋书不屑地问道:“沈大人,你不会是信了这细作的鬼话吧?” 沈溪反问:“他撒谎对他有什么好处?” 宋书想了想,此人若真是鞑靼人细作,说这些的确没丝毫意义,反倒能让大明军队加强戒备,失去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等宋书去传令时,士兵又都骂开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啃着干粮重新上路。 不过在出内长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士兵从最开始的精神萎靡不振、一路慢行变成了小跑,还能听到各种催促:“快跑快跑,慢的话进不去城池!” 靠近榆林卫后,官道上传令的快马越来越多,有传报的快马从押送火炮的队伍身后而来,沈溪一问之下才知道,有支大约一千余鞑靼骑兵的队伍,正从他们经过的镇羌所、高家堡、双山堡方向过来,目标正是榆林卫。 一旦外敌入侵,榆林卫肯定要紧闭城门,也就是说,必须要抢在鞑靼人到来前进城,否则只是死路一条。 这些一路上推诿扯皮的官兵,这会儿终于顾不上偷懒和闲话,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路狂奔。 *********** ps:第二更到! 今天第一次爽约,主要是天子需要查资料,关于大明北关地势地形,兵力布置等等,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接下来情节应该比较紧张刺激,等天子把剧情理顺,就能加快速度了!(未完待续。) 第六五六章 晚来一步 两条腿跟鞑靼骑兵四条腿拼速度,这就好似乌龟跟兔子赛跑,好在乌龟先出发一步,就看谁先到达终点。 一路小跑之后,榆林卫城在望,已然是终点将至。 护送的京营官兵最后不得不喊着号子前行,因为马车拖拉着火炮实在太重,还不得不上去部分人手推,如此一来大大减缓了行进的速度。 “还好还好,护城河上的桥梁尚在,快点儿快点儿。” 宋书这会儿也知道着急了,他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就没再听那小子一次,昨夜连夜赶路?这下倒好,非得把命拎起来耍,等鞑靼人屁股后面追来才知道着急……还好及时啊! 沈溪坐在马车里,一直从车厢窗口回望来路,传报说鞑靼骑兵已经追来,但眼下看来,鞑靼人没那么快,估摸还有一二十里路。 等看到榆林卫的东城门,连城门上的“振武门”三个大字都能看清楚后,官兵们已经在庆幸死里逃生了。 可没到城门下,城头上的箭矢倒是先伺候下来,令一群孬兵不敢靠上前。 “快上去传报,就说我们是京营的,护送钦差大人和火炮到来。” 宋书骑在马上,仰头向城楼上呼喝。此时的他,恨不能飞过城墙进城,可惜事与愿违,城里的守军并不买账。 你们这些人虽然穿着大明官军军服,但鞑靼人伪装成大明官兵诈开关隘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我就算不开城门也没谁会指责我,不然城池丢了算谁的? 宋书恼怒不已,大声呵斥……你们有见过推着火炮一路跑着来的鞑靼人吗? 城头上值守的小校有些迟疑,探出头发话说立即派人去禀报,至于上面让不让开,他也不知道。 宋书听了气恼不已,心里打定主意,等进城后把这些城头上的家伙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老子哪点儿看起来像是鞑靼人了? “开城门,京营送炮的来啦,开城门!” 过了大约一刻钟,城头上依然没动静,远处天空有尘烟正在逼近,城门前的京营官兵有些慌神了,大声聒噪起来。 这时城头上的守军用浓重的关中腔回答道:“上头有令,贼军将至,城门守备至关重大,一律不得擅开!” 这消息传来,宋书已经忍不住再次上前交涉,可城头上的人就是认死理,鞑靼人已经快杀来了,城门说什么都不能开。 “你大爷的,老子辛辛苦苦给他送炮,不出来迎接也罢了,居然连城门都不开。” 京营这群孬兵一听炸了锅,七嘴八舌说道。 沈溪见长久不开城门,从马车上下来,待问明情况后怒不可遏:“还有心思跟他们争辩?鞑靼人眼看就要来了……我去说说看!” “你去有个屁用!” 宋书心里这么想,不过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目送沈溪上前。 就见沈溪立在城头下喊道:“吾乃钦差,负有皇命,尔等快开城门。” 城头上没人用言语回应,直接就给沈溪射了两根箭下来,不过并不是存心要沈溪的命,两根箭都偏差很远,射在沈溪面前两三丈外的地上。 宋书仰起头,骂骂咧咧地道:“你们这些城门卫不想活了!?” 沈溪恶狠狠瞪了宋书一眼,要不是你们这群人拖后腿,昨天夜里就进榆林卫了,何至于如此? 宋书看着沈溪道:“沈大人,您快给拿个主意。” 沈溪心想:“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早干嘛去了?在大同镇就等于是死里逃生,还不长记性,这会儿可没人能救我们。” “能有什么主意,快离开城东,我们绕过城南往西,试试能否从别的城门进城!” 眼下尚不清楚鞑靼人骑兵的目标是榆林卫还是他们这支运炮的队伍,若是他们的话,那就比较危险了,可若这伙鞑靼人目标是榆林卫,又或者是沿途劫掠,他们不是说必然会死,到底在城墙下,手头还有三百多窝囊废一般的京营官兵,鞑靼人多半不会主动过来求战。 毕竟由一个个部族组成的鞑靼骑兵,自己也要过日子,他们来大明的目的是为了劫掠,让家中的妻儿老小渡过寒冬,在鞑靼人看来杀敌一千自损三百极其不明智,跟大明比人多那是找死。 于是一众人在城头上边军将士围观下,如同丧家犬一般运送火炮往城南方向走,可惜到了城南,仍旧是同样的答复:城门不开。 “沈大人,要不这样,我们用火炮对着城门轰,把城门给他娘的轰开!”宋书此时已经气急败坏。 沈溪打量宋书一眼,你可真不怕被满门抄斩啊! 拿火炮轰自己城门,你是嫌你们家人多了? “这是佛郎机炮,不是用来攻城的!”沈溪没时间跟宋书废话,虽然他自己也有拿火炮对着城门轰的想法。 轰不开城门,我轰城头,拉你们陪葬总可以吧? 远处已经能听到微弱的马蹄声,也不知是传令兵还是鞑靼人杀来了,这会儿一群人已经手忙脚乱,慌慌张张再次上路……城南门进不去,就去城西,如果西城的城门也进不去,那往北也是徒劳,只能向西暂时找个躲藏的地方。 还是那个原因,若鞑靼人的目标是榆林卫,以其上千的骑兵数量,最多在城东列阵等待后续部队到来,往西的话说不一定能够避免被敌人发现。 沈溪往远处看了一眼,这陕北之地异常荒凉,好在榆林卫城西有不少草木,宋书脸上带着几分惊喜道:“我们躲进树林里去!” “躲什么树林,上山!” 沈溪指着两里外一片山丘。 这山丘大约有一百来米高,面对城池的方向是一个很长的缓坡,完全可以推着火炮上山,唯一的遗憾是秋冬季节,山上树木叶子早已凋零,光秃秃地无遮无掩。 “大人,那里太显眼了,我们上去纯属自找麻烦。”宋书这会儿已经开始以下属自居,倒不是说他对沈溪有多佩服,是因为他想到,这差事若是办砸了,他可不能出来顶缸,需要沈溪承担主要责任。 沈溪道:“听我的!” 玉娘此时过来道:“沈大人,若上了山坡,四周被围,恐怕我们将……” “还四周被围?上千鞑靼骑兵过来,我们有一个算一个,谁能跑得掉?” 一句话把玉娘问得哑口无言,一群运炮的京营守备兵马,碰上鞑靼骑兵,这简直是无解……反正横竖是个死,正好有运送的火炮,或许可以勉强一拼,但这位沈大人似乎根本就没提起火炮。 沈溪倒不是忘了,而是他发觉,想要发挥火炮的威力,必须占据有利地形,纵观榆林卫周边地势,唯独只有城西那片山丘可以成为阻击敌人的所在。 至于围不围已经没关系,就算断水断粮又如何?他们又不打算打持久战,那些鞑靼人莫非准备长期围城打援不成? “上山……沈大人有令,上山!” 宋书以为手下这些兔崽子一定会闹情绪,可没想到这会儿抬出“沈大人”非常管用,因为这些孬兵也发觉了,那个跟他们“一条心”的宋副千户屁用都没有,上次在大同府就是沈大人救了我们一命,可惜我们没理解他老人家的用意,昨晚非要闹着要歇息,结果这最后三十里地成为了鬼门关。 现在这个危急关头,沈大人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一群人仓皇往城西方向逃,此时东边天空已经响起密集的马蹄声,尘嚣甚上,估摸也就五六里远的样子。 鞑靼人似乎没想到这路运炮的人马没进城,反倒往城西去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来追大明运炮队伍的。 鞑靼人在河曲地区击溃大明运送粮食的京营队伍后,未及审讯,一路追击到大同府附近才从俘虏口中得知有这么一支运炮队伍。 在这种情况下,鞑靼人主力北返准备绕击刘大夏部侧翼,同时分出一路兵马到榆林卫堵截,准备抢夺火炮……他们从兀良哈人那里知道这佛郎机炮的厉害,心想一定不能让火炮进城。 鞑靼人追的速度放缓,给了这群“散兵游勇”逃走的机会,路上一门炮车辕断了,有士兵想去抬。沈溪在马车上喝斥:“什么时候了,上山要紧。” “可大人,这火炮若是落在鞑靼人手里……” 宋书话没说完,便被沈溪劈头盖脸骂了回去:“蠢驴啊你,你把炮弹运走,他们光有火炮有个屁用。” 后面骑马过来的玉娘听到这话,尽管知道情况危急,不过还是摇头苦笑……难得见到沈溪骂人,还骂得这么干脆直接。 不过沈溪在骂人的时候逻辑清晰,这说明沈溪并未急昏头。 十门炮,就算丢了一门还有九门,前面跑得快的是那些京营官兵,他们承担护送任务,马车什么的一概不管,先上山要紧,可上山后发现一个问题,这山上没什么遮掩物,若是不能把火炮运上山,他们在山上注定坐以待毙。 宋书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心想:“要不我还是跑吧,当个逃兵,总比丢了小命强。” 就在这位带兵的副千户准备骑马开溜时,鞑靼骑兵已经绕过城南,向城西来查看动静。如果到了城西依然没发现火炮踪迹,他们自然就会撤兵,毕竟攻城器械落在后面,再多骑兵面对城池也是无解。 此时宋书终于发觉,原来这些鞑靼人的目标不是榆林卫,正是他们这些运炮的队伍,那无论逃到哪儿,都会遭到追杀,即便开溜也是个“死”字。 “沈大人,要不我们把火炮和炮弹留下,那些鞑靼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宋书又去跟沈溪说建议扯后腿。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投降蛮夷?”沈溪怒道。 “不是投降,只是撤离,那些鞑靼人总归要把炮运走,没时间追杀我们……” 沈溪回头看了眼来路方向,此时马蹄隆隆,鞑靼人随时都要杀来,亏这宋书还有心思想逃跑的问题。 “废话少讲,赶紧送火炮上山!”沈溪下达最后的命令。 张老五等人此时也感觉到可能还没等上山鞑靼人就要追来,他一把将佩刀抽出,大喝一声:“大人,要不跟这群兔崽子拼了。” 沈溪不由想到在泉州城时的张老五,那时候的张老五纯粹是个窝囊废,可到了现在,他已经是个有担当的血性军人。 “找几个人,挖坑。” 沈溪从马车上跳下来,指挥若定,“就在这条上山的小径当中挖,找一捆炮弹埋进去!” 张老五脸上满是不解,问道:“大人,这是干什么?” “遵照命令做事!” 沈溪此时只能尽量给鞑靼人制造麻烦,减缓其骑兵追击的速度。 其实沈溪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制作简易的地雷,左右炮弹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拖延鞑靼人的冲刺速度就行了。 不过想要触发地雷,必须要有火药来作为引线,好在这也容易,这一行运送的火药不少,只要在路上撒好,形成个延迟引信,待鞑靼骑兵路过或者接近时,造成一次小范围内的爆炸,足以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未完待续。) 第六五七章 血战(上) 就在沈溪指挥刨坑挖土的时候,城头上守城的边军也在好奇打量乱哄哄撤走的这群人。 “以为在京营当兵就了不起?老子在边疆跟鞑靼人打仗,他们却躲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轮到你们抱头鼠窜了!” 这些个大明边军将士都带着恶意看着山上疲于奔命的京营官兵,这是长久以来的憋屈和压抑所致。 他们眼中可没什么袍泽之情战友之谊,越是局势动荡越只顾自己的利益,城头上这些个边军将士的军饷,被上司逐级克扣,拿到手上已经十不存一,又怎能奢求他们为朝廷卖命? “怎么停下来了?” 就在一群边军将士等着看好戏的时候,落荒而逃的京营运炮队伍突然在山脚下停住,不过只是小部分人停下了,大多数依然在往山上和树林的方向跑。 “这还用问,知道跑也跑不掉,干脆躺下来等死。”一名百户脸上带着冷笑,“又或者是马车陷进了坑洼地里,想要推出来!” 虽说站得高看的远,但从城头到山坡那儿,距离稍微有些远,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知道一群人在空地里挖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那些停留下来的京营官兵重新踏上逃亡的路。 在过去不到一年时间里,榆林卫周围与主城互成犄角的堡垒和营寨6续荒弃,之后又担心鞑靼人会利用这些废弃的堡垒和营寨当作攻城所用,于是自行拆毁,以至于到现在榆林卫周边连个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等死吧!” 城西城楼上的一群边军将士给这群京营兵下了定语。 边军将士觉得,这群京营兵的战斗力再强跟他们边军比较还是有差距的,在野外边军都无法跟鞑靼人正面抗衡,更不用说这些京营的娇娇兵了。要知道千余鞑靼骑兵,在野外遭遇的话边军就算派出两倍到三倍以上的军队,也未必能够取胜。 眼下只能等鞑靼人撤走,再出城给这群人收尸。 “不得打开城门,若有鞑靼人靠近,一律以弩箭招呼!” 传令兵把上司的指示传达给城头上每个士兵知晓,其实不用交待,这些个边军士卒应付鞑靼人已经很有经验,知道只要守在城头上,鞑靼人在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情况下,通常不会自己过来找麻烦。 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呼啸而过,城头跟城外只是隔着城墙和护城河,但处境截然不同,城楼上基本高枕无忧,外面就等着丧命。 “快跑!” 而山坡那边的京营官兵,此时基本是无组织无纪律,有那贪生怕死的家伙,根本不遵从沈溪下达的上山命令,四散而逃。 不管有马没马,尽是往树林深处躲藏,他们的想法很好:“你们上山,把鞑靼人引开,我们在树林里躲着,或许能够保全性命。” 一个个前些日子在沈溪面前嚣张跋扈、整天牢骚说怪话的老兵油子,这会儿已经吓得老爹是谁都不记得了。 沈溪看着这群窝囊废四下乱蹿的样子,恨不能亲自充当执法者,将这些丢大明军人脸的家伙就地正法,但他此时应接不暇,要是上不了山,他自己也要做鞑靼人的刀下亡魂。 刚冲上山坡,后面的鞑靼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距离他们不到八百步,这段距离对冲锋的骑兵来说,几乎是眨眼工夫就能追上来。 “怎么还不爆炸?” 沈溪心里怵,毕竟不是真正的地雷,若作为引线的火药中途被风一刮,炮弹就别想引爆。 七百步,六百步…… 鞑靼人愈靠近,沈溪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从指挥挖坑埋设炮弹后,他已顾不上上马车,跟大多数士兵一样完全靠两条腿跑路。前世跑长跑都没这么累,更何况这一世他只是个弱不经风的书生。 “轰——” 就在沈溪为自己短暂的生命感觉呜呼哀哉时,炮弹终于被引爆了。 刚好冲到土坑前的几个鞑靼骑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周边还有几个鞑靼骑兵受到波及,脸上满是碎铁片,惨嚎着从马上栽倒下来,捂着脸痛苦惨叫。 爆炸中心扬起一片沙尘,四射的砂石打得周边的枯树杂草簌簌作响,浓烈的硝烟甚嚣尘上。 鞑靼人以为中了埋伏,后面跟进的鞑靼骑兵当即把马降了下来。 正当沈溪跑得快没力气,心说天亡我也的时候,玉娘策马过来,伸出手大喝:“上来!” 沈溪不知道从身体何处冒出来的气力,一把抓住玉娘的手,连马蹬都没踩,直接在玉娘的一拉下上到马背,抱着玉娘的腰,这时他的心才稍微镇定些。 后面跑得慢些的士兵,眼看鞑靼人已经到了屁股后面,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上山,散开就往四周的树林里躲。 就在这种异常狼狈的情况下,沈溪上了山坡坡顶。 沈溪四处看了一眼,这个山坡后面和左右都是断壁,想要攀援上来非常困难,仅有面对城池的一面有这么个可供上下的缓坡。 鞑靼人的骑兵在谨慎检查过爆炸现场后,继续恢复了攻势,不过为了提防有人在背后捣蛋,他们纷纷策马冲入林子中,拿那些躲在树上或者是灌木丛中的京营官兵祭旗。 看着刚才还一起逃命的同伴这会儿身异处,山坡上其他京营官兵惊魂未定,不过他们尚不能松懈,因为作为保命大杀器的火炮这会儿还没卸下来。 “哎呀!” 火炮太过沉重,在卸炮的时候,砸伤了几个做事毛手毛脚的家伙,还有两门火炮侧翻在地上。宋书见状脸都青了,向沈溪请示:“大人,现在怎么办?马累坏了,官兵们这一路紧赶慢赶也累得早没气力了,这会儿怕是……不行……” “一路翻山越岭都过来了,这会儿不行也得行,眼看都快火烧眉毛了,哪怕用身体垫也要把炮推上来!” 宋书心想,感情不是您上去用身体垫啊。 但宋书此时也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把小命保住。 终于有两门佛郎机炮,先成功送到山坡顶,此时鞑靼人的骑兵距离山头也就四五百步的距离,其整顿后重新担任前队的骑兵,已经向山坡顶部冲了上来。 “顶住!” 沈溪毕竟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他在泉州跟佛郎机人那场战斗,基本属于误打误撞。当然,计划确实不错,但实施那么顺利主要还是佛郎机人把劫掠想得太过简单,这才着了沈溪的道。 而沈溪现在面对的,可是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如今双方又是真当真枪的干,想要投机取巧都不可能。 张老五还在指挥装炮,此时问道:“大人,怎么顶?” 身旁的官兵这会儿手上只有长矛,连弓箭和盾牌都很少,那些拿盾的为了减轻上山时的负重,早把盾牌给扔了。 那个时候是为了轻装上阵,这会儿却是连基本的防御都没了。 “放箭!” 好在还有几个弓弩手,不过弓箭拿出来时,沈溪现有人居然连箭篓都丢了,彼此还要借箭。 沈溪一时无语,这就是大明朝的京营,这就是大明朝赖以保家卫国的军事力量,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随便找一群灾民来当兵,也不见得比这些老爷兵差。 “嗖嗖——” 几根箭射下去,别说是射到人,连成功射出去的都很少。 鞑靼打头的一百多骑兵已经距离坡顶不到一百步,只要冲上山来,单单这一百多骑兵就能把山头上的这群乌合之众灭了。 “放炮!” 沈溪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射程和射角,他甚至亲自上前去调正火炮对准的方向,由他亲自负责一门,张老五负责另一门,指挥炮手,直接拿炮筒对着冲上来的鞑靼骑兵。 这么近的距离,也别想什么找人群密集的地方,能打一个是一个,少冲上来一个,胜负或许就逆转了。 “轰!” 张老五情急之下放出了第一炮,把旁边正紧张打望的宋书吓了一大跳,他毕竟之前从未见过佛郎机炮放炮是什么光景。 随着这一炮出,冲在最前的两三名鞑靼人骑兵,直接被一炮从马背上给“崩了”,那些以为冲上去就是砍瓜切菜的鞑靼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同伴就像是个破裂的陶瓷盆子一般,瞬间炸开,残值断臂和血水溅射得到处都是。 “轰!” 随即沈溪指挥的第二炮也了出去。 沈溪这一炮,落点恰好是鞑靼骑兵最密集的区域,鞑靼人冲在前面的马匹顿时四分五裂,上面的士兵有的被炸飞,有的则被散弹铁片打得血肉模糊。 “第二炮,预备!” 两炮下去,虽然没起到决定战果的作用,却把鞑靼人给震慑住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包括马匹前面的护板,能够扛得住箭矢的攻击,甚至连强弩都穿不透,但就是这让他们引以为豪的防具,在火炮面前却丝毫不起作用。 “放!” 沈溪此时尚能保持冷静,随着他手上的令旗落下,这次是两炮同时射,又倒下十多名鞑靼骑兵。 骑兵冲击,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两轮四炮出后,前面的鞑靼骑兵不是被炸成了个烂西瓜,就是被四射的铁片打得血肉模糊。 那些死去的战马和倒毙的鞑靼人的尸体,横卧一地,把上山的小径给阻挡住了,后面骑兵再想一股脑儿冲上山已不可能。 就算鞑靼人茹毛饮血,并不怕这种血腥的场面,那些马匹却被几声巨响给震慑住了,有一小半惊慌得到处乱蹿。 但鞑靼人没有后退,前面是一些倒下的马匹和同伴,后续则是一千多追击过来的骑兵,撤下去的话说不一定会冲散队伍,同时由于人员密集敌人的大炮杀伤力更大,后果会更严重,只能拼命往前冲。 而此时,那些七手八脚的京营士兵,还有之前由张老五训练的炮手,已把其余几门炮,相继架了起来。 “第三炮准备,放!” “第四炮准备,放!” 沈溪指挥放炮的节奏很快,为了保命,这会儿装炮的人手脚也都无比麻利。 炮手顾不上害怕,之前学的那些装炮射的技巧,如今正好派上用场,相当于是一次实战考核,若考试成绩不过关,以后再也没命让他们练习了。 胜败在此一举。 每放一轮炮,都会加入一两门新炮进来,到了最后,九门佛郎机炮已经全数架好。 这次沈溪可是给边疆送来了十几辆马车的炮弹,朝廷的炮弹不用吝啬,至于炸膛与否也没关系。 小命都快没了,还管炸膛? 鞑靼人的骑兵队伍终于冲到山坡顶上,不过这会儿宋书以及他那群孬兵也知道该为了生存而拼命了。 没有退路,保住火炮就能保住性命,保住回家看望妻儿老小的希望,那些京营的痞子兵,全都拿起自己的长枪和腰刀,冲到火炮前面几十步的地方,跟鞑靼骑兵激烈交手。 其实冲上山的鞑靼人也没多少,那些幸存的战马受到山顶火炮射的轰鸣以及猛烈火光的惊吓,许多直接载着马背上的骑士冲下旁边的山岭,率了个粉身碎骨。 其余那些鞑靼人也从骑兵变成步兵,拿着马刀自下而上冲杀,却被居高临下的大明官军手里的长枪轻易地收割走生命。(未完待续。) 第六五八章 血战(下) 战斗才刚开始,双方就死伤惨重。 鞑靼人骑兵不会跟草人和圈养的野兽一样等着被炮火轰。 一场遭遇战,当放到平原上,鞑靼骑兵有绝对的数量、速度和机动灵活等优势,但到了三面绝壁的山坡上后,鞑靼人的优势便不那么明显了。 山坡本身就能减缓骑兵冲击的威力,再加上斜坡上有两军士兵和战马的尸体,还有大明官兵扔下去的巨石、炮弹炸出的坑洼以及射出去的箭矢,骑兵在这种地形上作战,优势已经被最大程度消减。 但最为重要的,还数佛郎机炮的存在。 沈溪选择了山坡顶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发挥佛郎机炮最大的火力射程以及范围杀伤优势,展开了对鞑靼人的凌厉打击。 火炮齐鸣中,地面跟着剧烈颤抖,更别说是远处战马和马背上的骑兵了。 “那边怎么回事?” 榆林卫城头上的边军将士,最初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替大明军队感到悲哀,但想到那是京营的人马,又觉得极其解气。 活该,再让你们耀武扬威,这是老天爷对你们的惩罚! 战斗刚爆发时,的确印证了边军将士的想法,这些京营兵太窝囊,还没开战,就差不多已经逃跑了五分之一。 开战后,他们仍旧不认为京营兵有什么胜算,你想用土坡来减缓鞑靼人骑兵的冲锋速度,但这土坡虽然有些高度,但向东的一侧足足有几百步长,这样一来就显得坡度较为平缓,鞑靼人的骑兵久经战阵,这样的坡度几个加速就冲上去了。 一千多骑兵,不用全冲上去,只需要上去一二百骑兵就能取得压制性胜利,这就是这个时代骑兵对战场的绝对控制力。 可当火炮陆续轰鸣后,城头上的边军将士逐渐看出有些不对头。 或许是鞑靼人自己托大的缘故,其前锋和后续的中军之间相隔有些远,那一百多骑兵,若是能一鼓作气冲上山头还好,若是失败,后续兵马很难第一时间获得补充。 “那可是一百多鞑靼骑兵,身上披有重甲,京营那些孬蛋,没戏。” 城头上的老兵在给新兵蛋子普及知识,“若是盾牌和长矛结合,严阵以待,或许有一线生机……” 但最后的情况,完全超出榆林边军的预料。 本来是没有丝毫悬念的一场小规模战斗,愣是在火炮齐鸣中,生生被拉回到难分伯仲的境地。 在差不多盏茶工夫的对战中,鞑靼人一百多打头的重骑兵,就被炸得只有少数能冲上山头,随后被山上的京营迎头痛击,一时间竟然战了个旗鼓相当。 “弓箭手……弓箭手呢?” 山头这边,宋书用佩刀砍翻最后一个鞑靼人,终于成功顶住一轮攻击。 宋书从承袭家中的京营副千户时,就曾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蒙元鞑子交战,但怎么也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将传说中锐不可当的鞑靼人砍翻在地的感觉岂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这会儿他热血上涌,豪情也上来了! 趁着下一波鞑靼人未冲上山来之前,宋书连盔帽都来不及扶,赶紧找“弓箭手”,但这会儿山坡上早已经乱成一锅粥,谁还听得到别人说什么?而那些炮手眼中只剩下沈溪手上那面不断起落的小旗。 “下一轮……放!” 沈溪已经记不清楚是多少轮了,他只知道,这会儿他的任务就是举旗落旗,也不管那些京营兵是否能跟得上节奏,只要他没倒下,那些炮手就有信心,能不断填炮、子铳上膛、发射火炮、换子铳、填炮…… 终于把冲上山头的一百多鞑靼骑兵全歼。 沈溪清楚地记得,刚才鞑靼人拿着刀朝他砍来,却被一炮炸飞的情景,生死就在眨眼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这位倒霉的鞑靼人等于充当了挡箭牌,用四分五裂的结局替他身后的族人挡了一炮。 一波攻守结束,沈溪已经累得虚脱,需要扶着身后的岩石才能勉强站住。 “大人,您没事吧?” 张老五一脸血渍过来,刚才张老五不但出色完成放炮的任务,还亲手砍翻一个冲到佛郎机炮前的鞑靼人。 “继续!” 沈溪只是喘了口气,呼喝道。 张老五道:“不行啊,大人,这会儿得等火炮冷却下来……” 大明以前铸造的火炮都是笨重之极的那种,放几炮后就必须用水来冷却炮筒,免得炸膛。 这会儿根本没法去山下找水,士兵就拿出自己的水袋来,想往火炮里倒水。 “不用冷却,你们想死啊?都给我停下来!” 沈溪大喝一句,似乎没什么用,他赶紧踢了张老五一脚,让张老五过去吩咐士兵不许往炮筒里倒水。 要知道他们眼下正在使用的是相对轻便的佛郎机炮,本身炮筒铁壁就不是很厚,高温高热的情况下倒水进去,一冷一热很容易炸膛,出现哑炮的几率也成倍上升。 “准备,放炮!” 沈溪把自己的旗子又举了起来,这次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百多骑兵,而是下面蜂拥而至的一千余骑兵。 不过这次沈溪更自信了些,因为他瞧得清楚明白,鞑靼人只是把佛郎机炮当作是一般的弩箭来防御,远远地就下马,骑兵变步兵,试图靠盾牌和重甲,组成防御阵型再往山上进攻。 因为准备的时间较长,反倒把前面几乎快冲上山头的一百多鞑靼骑兵给放弃了,这会儿最靠近山顶的鞑靼兵,也在四百步开外。 “第一轮准备……” 随着沈溪把起旗子举起来,炮手熟练地把子铳上膛,这会儿后面的装弹兵也在忙活个不停,负责调整角度的司炮已将炮的角度校正好,张老五等发炮兵则把火把和火折子等物拿在手上。 “放!” 一声令下,九门火炮齐射。 跟鞑靼人料想的完全不同,佛郎机炮的射程和射角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箭矢一般只有一百多步才能发挥威力,哪怕居高临下也达不到三百步,同时遭受攻击也是迎面而至,盾牌刚好可以发挥作用。 但这回,佛郎机炮弹却越过盾牌阵,从高空坠落到地上炸开,一炸就是一大片。其结果便是前面举着盾牌的鞑靼步兵没什么事,后面等着冲锋的鞑靼人则遭了殃,这一轮齐射下来,已经倒下去几十名鞑靼兵。 “轰轰轰——” 又是连续三轮火炮下来,起码炸死了呈密集队形冲锋的一两百名鞑靼人。 “乌鲁鲁……” 鞑靼人感觉再这么蜗牛一样往山上冲,那就是被敌人当作活靶子。于是,充当步兵的鞑靼人迅速散开,顶在最前面的盾牌兵也撤了下去,落在后面的鞑靼骑兵给胯下战马的耳朵里塞进耳塞,然后便策马冲刺。 此番鞑靼人的骑兵冲锋速度明显加快,等四五百骑兵形成规模,一时间整个山头都在颤抖,山坡上的京营兵再次紧张起来。 刚才只是应对一百多受伤的鞑靼人,就险些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现在面前可是四五百鞑靼骑兵,同时那些撤下去的鞑靼人,正在跨上战马,随时准备策应进攻。 “下一轮……放!” 此时沈溪眼中没有高速逼近的鞑靼骑兵,他只需要记住动作要领,把控住放炮的节奏就可以了,甚至到后面,他干脆把眼睛闭上。 又是四五轮炮击下去,冲刺的鞑靼骑兵已经感觉胆寒,这短短的四五轮炮击下,再次到下了一两百骑,惨呼哀嚎声不绝于耳,再加上战马的悲惨嘶鸣,给人一种前面就是鬼门关阎王殿的错觉。 不过此时鞑靼人已经没了退路,现在他们已经冲近到距离山顶两百多步的地方,哪怕后退也要挨炸,还不如一鼓作气冲上山顶,拿那些可恶的大明军人的头颅祭奠战死的族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宋书等人从山坡一侧冲了出来……刚才沈溪敏锐地观察到,山顶靠里的地方堆放了一堆原木,估计是以前修榆林卫城或者周边堡垒时剩下的,于是吩咐宋书去把原木搬运过来,眼看鞑靼人就要冲到前面一百多步的地方,宋书等人将原木推了下去。 随着一节节原木滚下山坡,原本就冲刺速度锐减的鞑靼骑兵感觉这东西颇为碍事,有的勒住马的缰绳成功避让开,更多的却是猝不及防,被滚落的原木撞翻,连人带马撞下旁边的崖壁。 此时山坡上火炮轰鸣声仍未断绝。 大量的鞑靼人被佛朗机炮发射的散弹带走性命。 冲锋的鞑靼人非常狼狈,短短的百步距离仿佛天堑,恰好这时后面响起撤兵的号角声,许多鞑靼骑兵如蒙大敕,勒转马头就一阵飞驰,那些丢了战马的鞑靼人,也没有勇气再拼命,撒丫子转身就跑。 沈溪瞪了宋书一眼,喝道:“还等什么,带兵追击啊!” “沈大人,鞑靼人逃走就好了,我们追他作甚?”宋书看着沈溪,好似看一个疯子。 沈溪怒不可遏:“你不追一下,让他们知道我们誓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莫不是等他们回头再杀上山来?” 宋书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时京营兵已完全乱了阵脚,不用沈溪和宋书下令,已经有士兵热血上头追了下去。 宋书没有办法,赶紧调集三四十名人手,跟着往山下冲去,结果还没等冲过半山坡,就听到“轰”地一声,山上居然依然在开炮。 “他娘的,这是让我等下来送死吧?” 宋书看着炮弹从自己头顶飞过,没有再犯傻往前冲,他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结果后面几个追来的士兵刹不住脚,一直将他撞翻在地,宋书连翻几个跟头滚进一片鲜血淋漓的尸体堆里。 “晦气!晦气!” 宋书爬起来,这是那几个惹祸的士兵赶紧过来扶他,后面火炮声仍旧不绝于耳,宋书一摆手:“撤!” 得,刚冲到半山坡,又沿原路回去! 整场战斗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时辰,等鞑靼人终于撤出去四五里远,消失在榆林卫南城墙后面,山坡上的人基本没什么力气了,最不堪的要数宋书等人……这却怨不得他们,主要是冲下山坡,一来一回耗费太多体力。 “大人,鞑靼人撤了!” 张老五兴奋地指着鞑靼人骑兵队伍消失的方向,大声吆喝。 “他们死伤近半,如果这时候榆林卫的人出击,估计全得留下,不撤才怪……赶紧收拾一下,准备进城!”沈溪喝令。 宋书朝着沈溪就是一通瞎嚷嚷:“感情沈大人早就知道鞑靼人会撤,那还叫弟兄们追击个什么劲儿?” 废话!不追击,鞑靼人怎知道你有余力? 若死守山上,连最好的出击机会都放过,鞑靼人肯定知道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估计还会再攻一轮,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沈溪此时顾不上跟宋书解释什么,板着脸道:“这是军令!” 一句话,便让宋书无法反驳。 的确,刚才这场仗沈溪从头指挥到尾,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大致没有犯错误,如果换作是他,估计这会儿大家伙早就被鞑靼人碎尸万段了。 “副千户,现在怎么办?” 从山下撤回来的士兵中,混杂不少逃兵。 “还等什么,收拾东西进城,没听到命令吗?”宋书此时脾气不太好,满肚子的怒火朝着士兵身上撒。 沈溪现在最怕的是鞑靼人的援兵到来,经过这一战,他心里积蓄起一股邪火,打定主意,若这趟还是叫不开城门,他就把火炮对着城头,看那些边军的家伙还敢拿什么军令来糊弄他。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此时运炮队伍根本就顾不上收拾袍泽的尸体,都顾着自己的命要紧,最多是把伤病员送到马车上,再把火炮装车,手忙脚乱地下了山,一路往榆林城西门而去。 等到了城门下,没等沈溪上去对着城头呼喝两句,城门自动就打开了。 *********** ps:第一更到! 今天带着女儿去成都市口腔医院矫正牙齿去了,由于做矫齿的人太多,天子早上八点出门,下午四点过才到家,耽误了更新,抱歉! 晚上还有一更,明天开始逐步恢复爆发,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五九章 大明国公 随着城门打开,对苦战一场的京营官兵来说,意味着就此逃出生天。 想到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所有人进到榆林城里第一件事便是瘫软在地,然后一阵欢呼,庆幸自己还活着。 此时沈溪,并未跟玉娘同骑一匹马上,他站在马车车厢前面的木板上,手扶着车厢顶部,好似一个屹立于战车上,率部自战场凯旋的将军一般进城,城里边军将士见到他,都觉得这少年郎好生威武不凡。 车队恢复前行,没过瓮城,城里已派出车驾出来迎接。 沈溪从马车上跳下来,迎面见到一个被人群簇拥着的大将走了过来,当头喝问:“我等奉皇差前来送炮,为何不开城门?” 一句话,就让那大将身后的官兵剑拔弩张,有沉不住气的甚至拔出腰刀怒容相向。那军将四十多岁,脸膛方正,闻言脸皮一红,略显惭愧,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问道:“阁下是?” 沈溪怒气冲冲:“吾乃钦命使节,你是谁?” “大胆。”旁边有人喝道,“敢对公爷如此无礼!” 沈溪正在气头上,说话不注意分寸,但听到“公爷”,他马上想到,如今镇守延绥的是保国公朱晖。 这朱晖,乃是袭封的公侯,其祖父和父亲均战功赫赫,尤其是其父朱永,前后八次获佩将军印,身经百战,总管十二团营兼掌都督府事,弘治五年朱永去世后,朱晖嗣保国公位,但其能力跟祖父和父亲明显不在一个等量级上。 这个朱晖,是《明史》中有名的“窝囊废”。 弘治十四年,朱晖接替平江伯陈锐迎击鞑靼火筛进犯大同、延绥的兵马,但大军自出发伊始便一路缓行,等到达大同时鞑靼人已经掠夺而去。 朱晖不慌不忙,继续率领军队向延绥镇进发,抵达榆林卫后率部向河套地区进攻,但当时鞑靼人已经撤军,只获马驼牛羊千五百以归。 其后鞑靼军进入固原,转而掠夺平凉、庆阳,关中大震。两镇将婴城不敢战,朱晖亦畏怯不急赴。大军赶至时,只斩十二人,追回所掠生口四千。此役非胜,而大军迂回无纪律,扰民伤财甚多,斩获甚微。 廷臣御史交相弹劾,弘治皇帝不予追问。 当时上报有捣巢有功将士万余人,兵部尚书马文升、大学士刘健持书不予。而弘治皇帝仍然给予此前朱晖请赏的两百余人,并遣中官赍羊酒迎劳。 言官纷纷弹劾,但弘治皇帝终不听,仍然命朱晖总督团营,领三千营、右军都督府。 历史随着沈溪的出现发生变化,朱晖虽然到延绥镇领兵,但具体负责出兵事宜的却变成了刘大夏,显然在办事能力上,刘大夏更让弘治皇帝信任,朱晖奉命留守榆林卫,不想差点儿让沈溪把小命丢了。 朱晖虽然是个胆小怕事且喜欢贪功之人,但长久跟在父亲身边,知道礼贤下士,并没有摆国公爷的架子,对手下人摆摆手,然后向沈溪抱了抱拳,致歉道: “小英雄于城外杀敌无数,又是陛下钦命使节,受了委屈发几句脾气也是应该的。不知小英雄姓甚名谁?” 在场的宋书等人,都没想到堂堂公爵居然会对沈溪这么客气。 这也难怪朱晖好脾气,因为沈溪刚才在城外,率部用火炮剿灭的鞑靼人数量,已经超过历年三边斩杀所有鞑子的数量,而且远超数倍。 这也是鞑靼人为何要撤退的原因! 鬼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明军队就跟疯了一样,以前我们冲到面前他们都是束手待毙,现在倒好,居然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再不走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沈溪见连堂堂国公都对自己说软话,心头那股火气顿时消了,当下拱了拱手道:“我乃詹事府右谕德沈溪。” 朱晖想了想,问道:“沈溪?这个……” 旁边赶紧有人凑上前告诉朱晖,朱晖这才惊讶地说:“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这边疆大计,正需要沈状元这样的英才……” 沈溪听了这话不由皱眉,这他娘的是大明国公? 听起来更像是那些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 京营人马进了城,这次取得北关近年来对蒙元军队的最大一场胜利,但京营官兵折损得极为严重,最后统计了下,连同兵部派来的四百多人,到现在只剩二百出头。但大多数都是因为中途溃逃而死,真正跟着上山的人只有几十个死伤,而如今尚有逃兵在外,根本就不知道这场战斗以大明一方获胜而告终。 “公爷,请您上车驾。”榆林卫部将过来向朱晖献殷勤。 “不敢不敢,还是请沈状元上车。”朱晖亲自过来搀扶沈溪。 沈溪咳嗽一声,赶紧回了一礼,恭敬地说:“保国公客气了,我自己有马车。” 说完,沈溪转过身爬上自己马车,结果马车没走出几步,车辕断裂,沈溪直接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之前的战事,完全是在仓皇逃命的状态下进行,马车经过了严峻的考验,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经很不错了。 沈溪从地上爬起来,朱晖亲自上前扶他起来,这次沈溪终于没再推辞,跟着朱晖一起上了那宽大华丽的马车。而此时跟着沈溪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宋书,已经趾高气扬地指挥边军做事:“看到火炮的威力了吧?还不快快架上城头!有了它,今后榆林城就固若金汤了。” 朱晖对沈溪道:“沈状元,你看能否这样,鞑靼人如今都在东边和北边,可否把火炮架到那两边城头?” 沈溪心想,果然是拳头硬才有话语权! 我这才跟鞑靼人打了一场胜仗,连堂堂保国公都要跟我商量,我一个从五品的小官,见到他没给他行礼问安就是好的,犯得着事事问我? “就按照保国公说的做吧。” 沈溪说完钻进车厢,还没坐稳,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拉开帘子,摆摆手,示意张老五过来,此时张老五脸上犹自布满血迹,沈溪简单吩咐两句,张老五马上应声去办事。 朱晖惊愕地问道:“这位壮汉……好生威武,可是沈状元的家将?” 沈溪心想,你当我是你,还有家将? 这位不过是我从泉州带回来的衙役!闽粤人种身高普遍不高,就算张老五相对粗壮些,但也只有不到一米六五的个头,哪里称得上威武二字?不过是杀了人浑身有杀气罢了。 沈溪回道:“我一介文臣,何来家将,这乃是兵部派来的副手,专门负责教习开炮事宜。” “能人手下有异士啊。” 朱晖脸上满是赞叹之色,对沈溪身边有这么群能跟鞑靼人打硬仗的部下而感到羡慕无比,到现在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何大明那么多武将都完不成的事,一个文臣带着二三百京营兵就完成了? 车驾终于出了瓮城进入榆林城门,沈溪坐在位置上显得有气无力。 朱晖道:“沈状元这场仗劳苦功高,但想必这会儿已经乏了,不如由本爵向朝廷代写战报如何?” 沈溪倚在马车车厢壁上,正觉得这堂堂国公爷的马车坐着就是舒服,闻言不由打量目光热切的朱晖,此时的朱晖,跟之前在他在泉州时与佛郎机人一战大获全胜后贪功的张濂几乎是一样的神采。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朱晖敬佩的不是他,在意的却是这次军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溪没法跟朱晖争什么,点头道:“劳烦保国公了。” “不烦,不烦。” 马车一路进到城中央的巡抚衙门。 榆林卫内,最大的官衙就是延绥巡抚衙门,如今朱晖暂代延绥巡抚职务,等于是延绥的军事、行政最高首领,不管军民都要接受他的节调。 “大人,马车送来了,您看是否合意?” 沈溪刚下马车,就有巡抚衙门的人给沈溪找了辆新马车,这边疆之地,地广人稀,要出行必须要有马车代步,轿子可不顶事。 朱晖见沈溪连连点头,笑着说道:“放在外面就好,本爵尚有事情跟沈大人商讨,你们不要过来打搅。” 说完,朱晖对沈溪作出请的手势,一边往巡抚衙门里走,一边讲述当前北关面临的情况。 刚进城那会儿,沈溪死里逃生满心愤怒,对于眼前的保国公并没那么在意,可现在仔细想想,你一个大明公爷为了抢功无所不用其极,可真掉价。 “……如今延绥周围风声鹤唳,三军将士皆不敢异动!”说到后来,朱晖一脸为难之色。 沈溪问道:“刘尚书现在何处?” “这正是本爵犹豫不定的地方,刘尚书领兵北上已有二十余日,之前音信全无,直到昨日才听闻,鞑靼火筛部兵马,已往刘尚书本部侧翼进行迂回。”朱晖道。 沈溪微微错愕,问道:“那保国公有何为难?只需派出援军就是了!” “沈大人莫要言笑,这鞑靼人……可随时会去而复返,榆林城若失守,责任谁担待得起?” 沈溪终于看清楚朱晖的为人了。 实际历史上对朱晖父亲朱永也是毁誉参半,比如当朝大学士刘健便评其“其功有矫饰为之者”,王世贞、陈仁锡等人也撰书指其杀良冒功,其军功水分很大。现在朱晖从父亲手上接过爵位,也继承了夸大战功的秉性,再加上朱晖性格怯弱,行事瞻前顾后,根本就不能指望他跟鞑靼人血战。 沈溪问道:“那刘尚书所部兵马不能安全撤回榆林当如何?” 朱晖迟疑道:“这……这……” 不想派兵援救,还不想刘大夏出事,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若刘大夏战败,整个三边最大一股机动力量将损失殆尽,鞑靼人一看大明军队不过如此,那自然士气大振,既然你们一个个坚守不出,那我就集中优势兵力,逐个拔除钉子,只要边塞屏障尽去,那鞑靼人深入中原腹地之日为期不远。 “难道保国公有为难之事?”沈溪此时追问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厉色。 朱晖闻言板起了脸,你不要以为刚立下大功我就要对你和颜悦色,我的地头我做主,你一个从五品的小官敢对我这般说话,当下也冷冰冰地回答:“沈大人刚到延绥,不妨暂且休整两日,本爵若有消息定会及早通知。” 这又是身为朝廷大员必须会的技能……推诿! 既然我派援军有风险,不派又会导致整体战局糜烂,那我就先不做出决定,等看看刘大夏那边情况到底如何再说,若刘大夏以皇命要求我出兵,我再考虑出兵的问题。 沈溪此时为刘大夏感到悲哀。 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而且周边人都知道刘大夏现在几乎快要陷入重围绝境,可就是没人派兵往援。 因为各处守将都在想,出了事那是刘大夏的责任,若是我跟着派出援军,那我就要跟刘大夏一起背黑锅。 所以各处边军宁可坐视鞑靼人在大明疆土内为所欲为,根本就不主动出击,甚至派出援军。 *********** ps:第二更到! 明天天子打算先恢复三更,然后再尝试四更、五更,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六〇章 我见过你 当沈溪抵达巡抚衙门后院住进朱晖安排的房间里,连起码的观察周边环境都顾不上了,直接来到床边合衣躺下……这会儿他的身体已经半丝力气都没有了,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吃力。 沈溪闭上眼还没睡着,宋书心急火燎地冲进房中,紧张地说道:“大人,不好了,听说刘尚书的兵马被人围住了。” 沈溪瞪着宋书问道:“听谁说的?” “神右参将。”宋书上气不接下气道。 “谁?” “右参将神英。” 神英是谁? 这货担任大同总兵官的时候,流寇劫掠蔚州而不救,结果弘治皇帝下旨将其革职。后来,这货走通朱晖的门路,督果勇营,以右参将之身随朱晖到延绥后一直消极避战。如果历史没变化,正德皇帝登基后他贿赂大太监刘瑾封泾阳伯,结果刘瑾倒台这家伙被夺爵,恐惧忧虑中去世。 沈溪听到这儿心里不禁恼恨,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好似弘治朝一群窝囊废将领都凑到一块儿来了!就这样刘大夏还主动出击做什么,老老实实留在三边把贪污**案查清楚了不是挺好? 攘外必先安内,把自己的篱笆扎牢了,再谈反击的事情嘛。 “沈大人,你看怎么办才好?”宋书问道。 沈溪反问:“宋副千户准备怎么做?” 一个问题就把宋书给难住了,他得知刘大夏有危险,赶紧过来奏禀沈溪,是觉得国难当头,事态紧急。可被沈溪这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延绥这地方连丝毫话语权都没有。他是寿宁侯信任的亲信不假,但眼下这城里就有一位地位比寿宁侯还要高一等的保国公。 在官场,想看见个顶级文臣那是难比登天,可在边关,随便出来一个镇守都是公侯。 “你让我喘口气。”沈溪道,“稍后跟我去见保国公。” 宋书老老实实在旁等着。 沈溪稍微休息了下,觉得身体恢复了一点儿力气,这才站起身带着宋书出了后院,问了仆从,才知道朱晖刚出巡抚衙门。 “你的消息可属实?”沈溪边往巡抚衙门外走边问道。 “大概……属实吧。”宋书这会儿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沈溪没好气地瞪了宋书一眼,结果没等走出大门,就被一名相貌英俊的侍卫给拦了下来:“沈大人,没有公爷的吩咐,您不能出巡抚衙门。” 沈溪怒道:“我是钦差,有事要找保国公,你们拦我做什么?” 那侍卫非常为难:“沈大人见谅,我等只是奉军命行事,您只管在巡抚衙门内等候,我们会派人为您通传。” 宋书跳出来道:“那我出去无妨吧?” “可以。” 那侍卫看了宋书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 宋书出了巡抚衙门大门,很快又折返回来,问道:“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瞅着宋书,这家伙居然对自己言听计从,这是哪根筋不对? “若没什么事的话,去试试看能否找到保国公……”沈溪说到这儿,哑然失笑,以宋书副千户的身份能见到朱晖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编排堂堂国公爷做事。 沈溪不能出门,一时又不想回后院休息,便回到巡抚衙门正堂等候。那年轻英俊的侍卫跟着入内,站到了正堂门口,目光不时打量沈溪,生害怕把人看丢了。 沈溪总觉着这人看起来面熟,回头仔细将他打量一番,问道:“阁下,我们可有见过面?” “小人自打配充军,多年未曾离开过延绥……应该无缘与沈大人相识。”那侍卫显得有几分怆然。 既然是被配充军才留在边疆,沈溪没好意思再问,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何时见过此人,再加上自己从来没到过延绥,心想或许是人有相似,不知把他和谁看混了。 沈溪坐在正堂等候,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保国公从巡抚衙门正门进来,到正堂前站定,惊讶地问道:“沈大人为何不到后院休息?” 沈溪道:“听说刘尚书所部兵马被鞑靼人大军围困,可有此事?” 朱晖愣了一下,摆摆手笑道:“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如今城外兵荒马乱,谁知道实情如何?沈大人,本爵想等晚上,派些人出去收拾西门外鞑靼人的尸,您看……” 对边军将士来说,鞑靼人的级就是军功,一次斩杀数百的鞑靼精骑,这功劳光想想就让朱晖激动。 此时沈溪的注意力不在城外那些死人身上,他更关心刘大夏所部的情况。 “保国公应派出探马,往北去查明我大明出击部队的情况,确保其后路安全。” “是……是……” 堂堂国公爷,在沈溪这样的翰林官面前唯唯诺诺,心安理得,想想也是醉了。沈溪郁闷不已,不过随后就释然,在朝廷时耀武扬威让别人怕自己,有权不展示出来,那争夺权力有何用?可到边疆这种地方,权力代表要承担责任,那些性子怯弱之人自然就会推诿,而朱晖恰恰就是这类人。 沈溪没辙,朱晖不帮他,他总不能强令朱晖做事,人家给他面子,他不能给脸不要脸,这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办法,沈溪回到后院,躺下来想睡却睡不着,只要想到刘大夏战败这个可怕的后果,心里就会不安,因为当初他给谢迁整理的边关奏本中,的确提到需要些方法来振奋军心士气,其中就包括联络三边各处守军,进行一次炫耀军威的“出击演习”。 沈溪心想:“我所提只是‘演习’,谁知道谢老儿会不会以为‘演习’劳民伤财,不如直接来一次真刀实枪的出击,更能振奋军心?若如此的话,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大明若因此有什么灾劫,我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一直到下午,仍旧没见朱晖派人来,连宋书也是一去没了踪影。 到晚上,沈溪终于坐不住了。 对城中守军将士来说,他们唯一的念想便是把白天那场战事的功劳归在自己身上,但对于沈溪来说,这场战事已经是过去式。 那是他不得已之下,使用仿造佛郎机人的火炮取得的一场意外的“大捷”,这种胜利在当前重重危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鞑靼骑兵并不会因为少了这数百骑兵而伤筋动骨,刘大夏也不会因此转危为安。 沈溪现在想做的,就是知道刘大夏部的具体情况。 巡抚衙门的人送来晚饭,沈溪没心思吃,直接到前堂找朱晖,但一打听才知道这几天朱晖很少到巡抚衙门来。 “大人,您要找公爷,我们替您去通传如何?”又是那英俊的侍卫主动话询问,这让沈溪挺不好意思,毕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人家奉命行事没什么不妥。 他现在就怕朱晖知道刘大夏有危难,故意装聋作哑,任由大明边军精锐陷入重围。 这次沈溪在巡抚衙门正堂,等到半夜也没见到朱晖的人,倒是那英俊侍卫多次来劝他回去休息。 “我大明边关已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我有心思去睡?”沈溪厉声喝问。 这一声大喝,把那侍卫给震慑住了。 沈溪坐在正堂等了一晚,到黎明时,沈溪直接往巡抚衙门外闯,有侍卫马上出面阻拦,沈溪喝道:“吾乃陛下亲命钦差,谁阻拦,格杀勿论!” 本来这“钦差”只是个幌子,但沈溪这话说出来,却没一个人质疑。不是钦差,能千里迢迢运炮来边关?不是钦差,能取得一场十几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大捷?不是钦差,连国公爷也要口称“大人”? 再加上对于当兵的来说,都有种对英雄的佩服心态,沈溪虽然年少,但昨日一战已给他奠定了很高的声望,有侍卫和士兵甚至在私下猜测,这位不是朝廷派来辅佐保国公镇守延绥镇的吧? 在大明,文臣领兵和太监监军,基本是惯例。 朱晖在将士眼中是个有爵位的武将,算不上是带兵的最佳人选,反倒是马文升、刘大夏这样的文臣,一看就是朝廷派来的领兵大臣。 刘大夏率军出征后,又来了个沈溪,沈溪在年岁和资历上自然没法跟刘大夏相比,但不管怎么说刘大夏也没取得像沈溪这样的大捷。从实战角度出,刚刚打了胜仗的沈溪,其实更适合当边关的统帅。 当然这些只是中下层将士聚在一起时的议论,他们不敢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沈溪出了巡抚衙门,一摆手,吩咐给他准备好马车。 那英俊侍卫问道:“沈大人这是往何处去?” 沈溪冷声道:“保国公在何处,我要见他。” “公爷……在城北的总兵府。”侍卫想了想,还是将朱晖的下落如实告知。 沈溪要出,那英俊侍卫亲自过来赶车……要知道把沈溪从巡抚衙门放出来,他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沈溪此番是去向朱晖问明情况,而这英俊侍卫则是前往告罪,二人正好“同行”。 “这位兄台当兵几年了?”到底是难兄难弟,沈溪不由问了那侍卫一句,自然而然地接上昨天的话题。 英俊侍卫轻轻一叹,道:“小人十二岁当兵,到如今已有九年。” 沈溪心想,怪不得此人说彼此不可能见过,九年前,自己还是小屁孩,怎么可能到延绥这种地方来认识一个配充军之人? 又是冷场的话题,沈溪想再说点儿什么,却欲言又止……对于军户来说,一天当兵,一辈子都当兵,甚至世代都会当兵。 “兄台可有成家?” 沈溪看这年轻人已经二十一岁,加上相貌堂堂,又是延绥巡抚衙门的帐前亲兵,想来早就成家立室。 那人叹道:“戴罪之人何敢言家?不过无亲无故也挺好,总归不用想着别人,沈大人如今功成名就,应该是早就成家立业了吧?” 这下倒是让沈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二十一岁的“大龄青年”在边疆打拼,而他十四岁已经在朝为官而且有了一妻一妾。 这说出来,会让人感觉世道不公平。 幸好后面一匹快马过来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马上骑着的是身着男装的玉娘。 “沈大人留步。” 玉娘老远就冲着马车喊。 沈溪示意马车停下,刚跳下车,玉娘已过来:“沈大人,刘尚书面临重重包围……是否可以前往说动保国公,出兵援救?” “多远?” 沈溪没有废话,玉娘既然如此说,那情况一定万分危急。 “距离长城约莫五十里,不近不远,但若不救,定要酿成大祸!”玉娘一脸惶然。 ********* ps:第一更到! 大家可以猜猜这个英俊小哥是谁……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六一章 是否出兵,这是个问题 沈溪详细询问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情况。 刘大夏的军事才能还算是比较高的,与鞑靼人主力接触后,立即察觉不妙,且战且退,准备撤回榆林卫,结果在丁当庙河以北地区,被鞑靼人给围上了,目前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五十里路看起来不远,但这时代行军打仗,道路难行,出了长城关隘后,北上之途有红儿山,还有条鞑靼人口中的扎萨克壕的河流,怎么也要走上一天时间,若再加上运送辎重,行军速度只会更慢。 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两天,朱晖不太敢冒这个险。 若是派出骑兵,救援速度相应会快许多。但最大的问题,大明边军骑兵数量太少,战斗力跟鞑靼骑兵相去甚远,派出骑兵一旦与敌人正面遭遇,跟送死差不多。 其实派步兵的效果也大致相当。 由于边军长期不更新军械,不管是强弩、火器还是铠甲,均与开国时有较大差距,再加上训练不足,一旦两军正面遭遇,其唯一的结果就是败仗连连,久而久之大明官军就没了必胜的信心和勇气,更把打败仗视为理所当然。 沈溪在玉娘和英俊侍卫的护送下,到了城北总兵府,人还没进去,就被门口的士兵给拦下了。 沈溪知道,若表现得太过怯懦,那他在榆林卫什么都不是。 “让开,本钦差要见保国公!”沈溪怒目圆睁,厉声大喝,把这些个值守的士兵给镇住了。 若是一般的少年,这些个兵痞早将人轰走了……什么?你不想走?亮出刀剑来看你走不走,不打得你求爹告娘才怪。 可眼前这位是谁! 昨天才跟鞑靼精骑血战,愣是以不足对方一半的人马留下近千鞑靼人的尸首,立下赫赫大功的“钦差”。 皇帝委派的人也敢拦,那是活腻了! “大人,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守大门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这些个卫兵也跟侍卫心态是一样的,觉得两边都能要自个儿的小命,只好求着哄着,只盼这位钦差大人自行离去。 沈溪冷笑:“延绥镇失守,你们可担待不起!若再阻拦,一律格杀!” 说着,沈溪一摆手,玉娘就把佩剑抽了出来。 沈溪这边连同那英俊侍卫只有三人,守门的士兵足足有二三十位,愣是没一个敢吭声阻拦。 沈溪顺利进到总兵府内。 “保国公在何处?”沈溪进入总兵府,周围都是屋舍,他根本不知道朱晖在什么地方,立即大声喝问。 玉娘赶紧提醒:“沈大人,咱们人地生疏,您还是客气些好。” “若我客气,保国公能派兵驰援,那我无所谓,但这可能吗?”沈溪回了一句。 这下玉娘回不上话来了,事实却是沈溪只是兵部派来送炮的公差,如果把这个身份拆穿,别说保国公了,就连总兵府门口看大门的士兵也不会把沈溪当回事。现在要的就是这股嚣张的气焰,你不狠,别人不会当你是盘菜。 沈溪大步向前,眼下虽不知道保国公在哪儿,那就往最显眼的屋舍找,料想朱晖这种人讲派头,无论开会、办公都会找最大的屋子。 四下寻摸一番,沈溪很快就把目光落在一个戒备森严的房子门,那里有侍卫和官兵严防死守。 “大人,您不能进去!” 这会儿城里没有不认识的沈溪的,昨天“小英雄炮轰鞑靼骑兵”事情已经传扬开,眼见一位身着从五品官服的少年郎进来,谁都能猜出沈溪的身份。 这次不用沈溪开口,玉娘已经抽出佩剑,沈溪一把过去把剑给拿了过来,指着把门的侍卫和官兵道:“谁阻拦,我让他血溅五步!” 这些个侍卫和官兵赶紧后退,沈溪就这么拿着明晃晃的宝剑,大步进到屋子,刚掀开帘子,就见里面似乎是在举行军事会议,黑压压一大片全都是身着铠甲的军将。 保国公朱晖从帅案后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提剑而入的沈溪。 “沈大人这是作什么?” 朱晖没有对沈溪发脾气,因为他心里的想法是不要跟沈溪置气,他现在需要哄着沈溪,让沈溪自觉地把功劳让出来。 这可是个刚在战场上立下大功的香饽饽,就算不救刘大夏导致其全军覆没,或许也可以用沈溪这份功劳充当捷报,来个“功过相抵”。 沈溪怒气冲冲进入会场,不管里面有多少人,直接喝道:“刘尚书领兵北上,遭遇鞑靼兵马围困,为何不救?” 朱晖脸色不太好看,神色间多有回避:“正在商讨。”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还用得着商讨吗?若不救,刘尚书所部必然会被鞑靼人歼灭,下一步鞑靼人士气大振,定会合兵前来进攻榆林。既然我等见死不救,那其他镇的官兵,谁会来救榆林?到时候城池有失,当如何?” 沈溪怒气冲冲,整个大厅中都能听到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好似这里他权威最大。 旁边比沈溪品阶高的武将比比皆是,此时都不敢吭声,眼看着这位朝廷派来的使节喝问朱晖。 “你……你大胆,敢这么跟公爷说话!” 一个公鸭嗓的太监跑了出来,指着沈溪斥责。 沈溪知道这位是延绥镇守太监孙易,他连看都不看便道:“本钦差问保国公的话,闲杂人等休得插嘴。” “你!”孙易怒从心起。 作为镇守太监,公爷我开罪不起,屈居于他之下也就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咱家面前叫嚣!? 朱晖赶紧阻拦气急败坏的孙易,劝说道:“沈大人脾气不太好,我们多理解一下就是。” “是是。” 旁边一群武将终于找到话接茬,连连点头应是。 这位小英雄脾气是不怎么好,昨天进城就劈头盖脸骂保国公的事传开了。众武将不由心想:“皇帝委任的钦差,刚立下大功,说话就是有底气,骂完公爷骂镇守太监,连公爷都跟孙子一样没脾气,我们跟着逞什么能?在公爷身边帮腔作势意思一下就行了。” 孙易指着沈溪道:“公爷不治他无礼之罪?” 朱晖心里那叫一个不舒坦,这个阉人怎么非要给我惹麻烦,这位小祖宗说点儿什么任他说就是,我宁可让他早日滚蛋,也不想跟他置气,我还要求着他回去在皇帝面前跟我表功呢! 你把他得罪了,你落不了好,我也没好处。 朱晖道:“沈大人既然来了,就一起旁听下商讨内容……沈大人请上座!” 沈溪没想到朱晖对他这么客气。 果然是人不狠就没人怕啊! 既然朱晖等人正在商量救援事宜,沈溪不再发火,提着剑走过去,帅椅他不能坐,旁边侍卫特别为他添加了一张椅子,如此一来他可以施施然坐下,而那些官比他大的将领则要站着听。 “沈大人,不知您可有训示?”朱晖客客气气问道。 沈溪心想,我官不大,还不是带兵的,我做哪门子训示?但有一想,朱晖分明是把他当成钦差了,无论他训示什么,都等于是在代天子说话。 “没有。本官就是来听听,何时出兵,出兵多少。”沈溪冷声道。 朱晖本来就没太多主意,在这种时候仍旧表现的犹豫不决,抬头看着在场的军将道:“诸位意下如何?” 一名叫做李俊的参将走了出来,道:“公爷,沈大人,末将以为如今固守城池方为上策,若出兵往援不成,反倒令延绥镇失守,恐怕鞑靼人会趁机南下,肆虐边境,对我大明危害更甚。” 朱晖没有回话,侧头看向沈溪。 意思很明显,这位李参将说的话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他想采纳其说法,但要先问问沈溪的看法。 沈溪站起来指着那李参将道:“如今延绥镇未失守,但鞑靼人犯我边境劫掠百姓的事情少了吗?” 沈溪一句话,就让在场的将领面露羞惭之色。 大明军队也不都是窝囊废,还是有许多将领卯足了劲儿想跟鞑靼人一决雌雄,但上峰的意思则是能拖就拖、能避就避,结果拖避到现在,鞑靼人几乎把北关给抢了个遍,百姓流离失所,宣府、大同、太远、延绥、宁夏等边镇一片萧条。 城丢了,鞑靼人大肆劫掠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城池都在,鞑靼人还这么猖狂,完全是守领避战之过。 “这位沈大人,那派出兵马,救援不成……责任谁来担待?” 又有位叫做杨玉的参将听不惯沈溪的语气,此人属于中间派,不想避战但也不想轻易出击,总要先把责任理清楚了再说,以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大多数避战派都是老将,而想战的则是年轻急于立功的将领。 这就是边关的现状,但因老将资历深职位高,说话顶事的还得数老将,所以现在消极避战成为边关主流思想。 沈溪冷笑道:“那敢问,刘尚书所部若有差池,谁能承担这个可怕的结果?” 瞻前顾后,是老将的一贯风格,若是出兵先把什么责任都划分好了,那就不是打仗,而是玩政治。军中最可怕的就是将领玩政治,一旦权谋多了,那战场上的事情顾的就少了。 朱晖道:“沈大人切莫着急,您看这样如何,我们先……静观其变,探探鞑靼人兵马的虚实。这一去一回一百多里,若我们去时,刘尚书部已经……嗯,兵马无法及时撤回,反倒让鞑靼人趁机攻占延绥镇,实在不可取。” 沈溪真心为刘大夏叫屈,看看你出征后这些人的嘴脸,你在前面跟鞑靼人拼命,后面的这些人则在想办法推卸责任。 他娘的能不能有点儿血性和担当? 长此以往,我大明想不亡都困难! “必须马上出兵,任何责任……由我来承担,只要留下的军队固守城池,哪怕派出援军,榆林城也不会有偏差!” 沈溪几乎是咆哮着发出怒吼,就好似这里真正的统帅是他。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六二章 牛车阵 当沈溪说完话时,在场人面面相觑。 敬重你是给保国公面子,同时给你钦差这个身份的面子,但你没资格对我等下令。 镇守太监孙易冷笑不已:“说担责,你担得起吗?” 确切地说,沈溪真没底气担责,因为他既不是武将,也不是皇帝派来领兵的文臣,只是单纯来送炮的。 朱晖善解人意,主动替沈溪解围,笑着道:“沈大人远道而来,背负皇命,昨日我等是见识过新炮的厉害,但……出了城,火炮无用武之地,恐怕无法驰援。” 这倒是说出个实情。 佛郎机炮再厉害,只能定点使用,防守效果固然不错,但要说送上战场杀敌,非要等朝廷把改良版的手铳研究出来才好使。 连朱晖都不同意沈溪担责出兵,那些将领对沈溪的攻讦更多了……人毕竟都有从众从权心理。 “报……” 就在众将领纷纷出言对沈溪质疑时,外面传令官冲了进来,带来战场上最新战报:“……中军主力趁着鞑靼人没有实现合围前奋起反击,杀出一条血路,且战且退,如今已退到二十里开外的大营盘……总督大人急令榆林城派兵前往榆溪河,架设浮桥,以便大军渡河!” 一句话,让大厅内所有人惊骇欲绝。 战报中的“总督”,正是暂代三边总督的户部尚书刘大夏。 刘大夏终于突围归来,老帅就是有魄力和决断,可惜如今遇上一点儿麻烦。 榆林卫城北面八里是长城红山段,如今鞑靼人已经将这段城墙攻破,再向北七里就是榆溪河。 榆溪河于明弘治年间主体呈西东走向,大致是后世白庙河和波浪河这一段,如今的圪求河反倒是支流。从北边的草原南下,必须跨过榆溪河。 榆溪河虽然算不上河宽水深,但宽度也有十几丈,最深处约莫有一两丈,无法泅渡。 河上本来架设有浮桥,但被鞑靼人摧毁,如今刘大夏率兵南撤眼看即将退回榆林卫,但大军渡河必须要有船只或者是浮桥。 “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堆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都看向朱晖,等他做主。 朱晖自己却没什么主见,只能求助手下这一群参将和幕僚,可此时谁也不敢乱说话……提供错了建议,那是要掉脑袋的。 “我来领兵架桥!” 沈溪见这些个将领又在推诿,不由火冒三丈,主动站出来说道。 “沈大人,您莫要逞强,出了榆林卫往北,一路并不平坦,这火炮光靠人力可送不到前线。” 昨天沈溪确实赢得城中守军将士的尊重,不过他们更佩服的却是沈溪送来的佛郎机火炮的威力。 眼下沈溪自告奋勇说要领兵出城,在这些人看来,纯属自不量力。 有一次胜利已是侥幸,还想来第二次? “给我五百兵马,三十辆牛车,其余的事情不用你们担心!”沈溪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眼下能决定此事的只有延绥巡抚朱晖,三边最大的官是暂代总督职务的刘大夏,其次就是朱晖这个有着公爵尊衔的延绥巡抚。 朱晖迟疑半晌,才道:“只能借调沈大人三百兵马,至于另外二百……就用沈大人带来的本部人马吧。” 真会推责任! 我跟你要五百兵马,你却给我三百,要知道那二百京营官兵昨天是被逼急了才会拼命,今天让他们出城,他们能不退缩? 沈溪自己也清楚,要论战斗力,还是边军更强些。 “大人,您要牛车做什么?”旁边有将领问道。 “运炮,把十门炮架在牛车上,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送到前线!” 当沈溪把这主意说出来时,在场一些懂行的武将顿时感觉无比高明……火炮最大的特点是笨重,让马车拉当然也可以,但马车相对颠簸,同时容易受惊,不好驾驭,无法做到在马车上放炮。 但牛车就不一样了,牛的速度虽然慢,但强而有力,而且很稳,把火炮架在牛车上,就好似移动的炮台一样。等需要发射火炮的时候,只要给牛蒙上眼睛,再把它们的耳朵塞上,就可以开炮。 朱晖摆手道:“还等什么,为沈大人点上三百兵士……和三十辆牛车!” 经过一番扯皮和“讨价还价”,沈溪终于获得领兵出城的机会,但五百名官兵对整场战局来说,实在起不到太大作用,况且这五百人有大半还要肩负架设浮桥的任务。 沈溪出了屋子,昂首阔步走出总兵府,玉娘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等四周没人了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沈大人,就这么出城,不知是否还有命回来?” 沈溪此时反倒没之前在总兵府那么嚣张跋扈了,笑了笑道:“莫非玉娘怕死?” 玉娘苦笑不已:“奴家的命,或许十几年前就该结束……今日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见玉娘也说出如此豪情万丈的话,沈溪更找不到退缩的理由。 等沈溪见了宋书和张老五等人,把命令传达下去,除了张老五和少数几个人外,别的人都一片哗然。 宋书差点儿就要上前跟沈溪动手:“沈大人,您这是要害我们啊。我们刚刚才死里逃生,您犯得着让我们再去送死?” 沈溪道:“要送死也是大家伙一块儿。更何况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战场获取战功,想想……我们有强大的佛郎机炮,有榆溪河阻隔,我们只要停在河的南岸,对着北岸放炮,就算鞑靼骑兵再强又如何,他们能飞渡榆溪河?” 士兵们听到沈溪这番话,刚才的惧怕和牢骚瞬间没了,开始憧憬沈溪所描绘的美好画面。 如果真是这样,那鞑靼人来多少死多少,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军功就好似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沈溪又道:“如今城中边军贪生怕死,把这么大的战功白白让给我们,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本钦差向你们保证,只要跟着去,一定都会背着身荣华富贵回来!” “好!去建功立业!” 张老五举起胳膊,振臂高呼。他跟着沈溪拼命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沈溪的崇拜几乎是盲目状态,至于家中老母和妻子,他相信就算自己有什么意外,朝廷也不会不管不顾。 这大概就是无知者无畏了! 有张老五这样的人带头,别的官兵很容易被带动情绪。 昨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天只是把佛郎机炮运到河岸架起来轰人,掩护架桥,能有多危险? 之前还有很大的阻力,但在沈溪一番战前动员后,士兵们立即变得配合起来。 连玉娘都不得不承认,沈溪是个不错的演说家,他的话正好挑起这些京营兵心底建功立业的渴望,一如当初在泉州城时那般。 昨天进城的京营人马和兵部培训的炮手,很快汇集起来,差不多二百出头。 很快,牛车拉着佛郎机炮到了榆林城北大门,同时过来的包括之前那名英俊侍卫在内的三百名边军将士。 “这位兄台不是国公爷的亲卫吗?”沈溪打量年轻的侍卫。 年轻侍卫黯然一叹:“其实我跟国公爷并没有多久……此番他到榆林城担任延绥巡抚,在边军中选拔亲卫,见我长得不错还识字,才把我调入卫队。由于我没有照看好沈大人,国公爷将我从把总降为总旗,与沈大人一同出兵。” 沈溪心里有种害了这年轻人的感觉,不过跟着他出去打仗,不一定送死,说不定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呢? “准备出发!” 沈溪开始整顿兵马,虽然队伍不多,但这五百人至少都听从他的调遣。 沈溪当前最关心的是用于架桥的辎重,还有那十门佛郎机炮的情况,一定要保证火炮在行进途中不出意外。 榆林城的北城门隆隆打开,沈溪左右看了一眼,跟随炮队出城的只有少数骑兵,数量不到一百。 车队刚刚驶离城门,后面已“咣”地一声,榆林城北城门已然关上。 城门楼上,朱晖朝沈溪挥了挥手:“沈大人,本爵恭祝您马到功成!” 旁边公鸭嗓子的镇守太监孙易喊道:“是牛到功成!” 沈溪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恼怒……这些人说风凉话真是一个顶俩,有本事下来跟我一起去跟鞑靼人拼命啊。 牛车队伍出发时,城头上的边军官兵纷纷举起刀枪和旗帜呐喊起来,因为他们少有见过这种壮观的场面,情不自禁为出征的将士呐喊助威。 “喔,喔!” 呼喊声此起彼伏,连同沈溪这路人马的热情也给点燃,城头和城下都一片振奋。 车队一路向北,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驶出成化十年修筑的长城红山段……等再过一百多年,万历皇帝会在红山上修筑镇北台,其势威武雄壮,后世被誉为中国长城三大奇观。 牛车队继续向前,沈溪环视四周,红山下原本与蒙人交易的红山互市已经关闭,只留下一片废墟。北面控制边境贸易的易马城和供蒙人纳贡的款贡城,也尽都荒废,可见战争对边境经贸影响之大。 又向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远处已经能看到滚滚尘烟,估计刘大夏所部这时正与鞑靼人交手。 眼见周边已经是平坦的草原,哪怕几十辆牛车并行也没有问题,于是沈溪大声下令:“把所有牛车分为十个部分,每三辆连为一体,火炮居中,再将三十辆牛车并排架起来!” “大人,这是为什么?”宋书不解地问道。 沈溪顾不上解释,这个时候只能用“铁锁连舟”,如此与鞑靼骑兵对阵时便能提供一个宽大的平台供炮手使用。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沈大人,牛车连好了,您看!”张老五人实诚,办事牢靠,用铁链和木杠子把牛车固定好。 沈溪从马车上跳下来,踏上居中那辆设了扶手的牛车车架,他突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让人把令旗送过来,拿在手中,大喝道:“继续出发!” 骑兵打头阵,后面是盾牌阵,不过盾牌兵只有四五十人,显得较为稀疏,主要是防止牛被弓箭射到。这“铁索连舟”最大的问题在于不能让牛出问题,一辆车出状况,很可能所有牛车都跟着出问题。 再其后,是长矛步兵,负责跟冲杀上来的鞑靼骑兵进行肉搏,在有盾牌兵掩护的情况下,长矛兵能发挥一定威力。 战阵中间便是三十辆并排在一起的牛车,上面不但架设有火炮,还有配套的炮手、装弹手和炮弹。牛车上同样安排有盾牌兵,主要作用在于防止对方箭矢,尤其是火箭。 一旦有火箭射过来,点燃炮弹或者火药,发生爆炸,那会令牛车阵自乱阵脚。 最后是负责殿后的士兵,这些士兵还有个作用,在炮手和装弹手死亡后,上牛车补充位置。 而站在最高处的,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沈溪,他的任务是挥动手上的令旗,调度防守的兵力,以及发出放炮的指令。 *********** ps:第三更到! 希望明天能四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六三章 榆溪之战(上)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沈溪之前给官兵做了战前演讲,的确鼓舞了军心士气,可随着低效率的老牛拉慢车,官兵又花费大量体力推拉车后,到后来号子声稀稀落落,最后微不可闻。 “大人,何时才能到榆溪河?” 宋书骑在马上,有气无力地问沈溪。 牛车队伍的行进速度的确很慢,差不多是正午时分出发,沈溪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到河岸差不多要走一个半时辰,再加上路上整顿队形的时间,估计要到申时末才可以抵达,也就是黄昏时分。 “不远了,就在前面,大家伙儿加把劲!” 沈溪坐在牛车上,抬头看着左方天空中悬着的太阳,虽然依然有些寒冷,但总的来说,天气不错。 沈溪暗自嘀咕:“今天好像是休沐日,如果不出京的话,这时候我不是应该留在家里躺在床上,靠着韵儿或者是黛儿那香喷喷的身子,悠闲地看书或者是小寐一会儿吗?” 越是危险关头,人越容易去想那些简单而美好的东西,而亲情和爱情是沈溪最值得珍惜的记忆,哪怕功成名就,也不过是为换取平实的生活。 沈溪突然发觉,其实自己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可惜发现的地方不太对…… “大人,前方发现鞑靼人的斥候!” 牛车队伍缓缓前行,配属给车队的骑兵不断侦查敌情,把第一手情报源源不断送到沈溪手里。 “再探!” 沈溪对于鞑靼人的斥候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实际上,大明边军的夜不收已经算得上是精锐,但如果迎头撞上鞑靼人的斥候,相等兵力的情况下不是鞑靼人斥候的对手,通常采用的做法是发现对方后远远遁开,由上官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走得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官兵们的恐惧心理逐渐消退,刀没架在脖子上也就忘了害怕,那些京营兵又恢复了送炮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人开始抱怨:“他娘的怎么还没到?” “准备放炮!” 沈溪突然从牛车上站了起来,举起手上的旗子。 其他牛车上坐着歇了许久的炮手见到令旗举起,匆忙爬起来装炮,宋书向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何异常,不由策马近前向沈溪问了一句:“大人,可是见到鞑靼人了?” “第一炮……放!” 沈溪没有回答宋书的问题,这会儿他心里琢磨的是:再这么下去,士兵们都懈怠了,先放一轮炮振奋下士气,顺带也能试试这牛车放上火炮的想法好不好使,别等到了战场才发觉是纸上谈兵。 “轰轰轰!” 炮声不是很整齐,但大致保持一致,一轮炮放出去,把四周的骑兵吓了一大跳,战马纷纷嘶鸣起来。 “大人,您这是玩火啊……炸到自己人怎么办?”宋书想到前面还有己方骑兵,担心不已。 沈溪没好气地道:“出发前我就告诉他们尽量往两翼散开,要是这会儿还被炸着,纯属活该!” 一轮火炮下去,官兵们的战意又上来了,士气大涨。 “吼吼吼!” 许久没起来的号子声,又跟着响起。 …… …… 太阳西斜,榆溪河北岸杀得血流成河。 这是大明与鞑靼这一年多来的战事中,厮杀最为惨烈的一次。 刘大夏所带边军虽然比不上大明开国时间的百战精兵,但刘大夏懂得用兵之道,在被鞑靼人突然出现并实施包围的情况下,能组织起严谨而有效的防御,并且趁着鞑靼人立足未稳,顺利突出重围,在撤军过程也能做到有条不紊,且战且退,未见有何纰漏,足见其用兵之高明。 但越接近榆林卫,官兵们越懈怠,战意直线下降……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城池保护下,好好地喘一口气,不再像现在这般随时挣扎在死亡线上。就在这个时候,鞑靼人展开了最猛烈的进攻。 大明出击边军面临的局势迅速恶化。 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除了少数自己找死的逃兵,刘大夏所部一万多兵马,基本能做到步调一致,齐心迎战。 战况极为惨烈,才半天时间刘大夏部已经出现大面积死伤。 “大人,为何迟迟不见榆林卫援军?”刘大夏身边,已经没多少可用之人,这一路撤退,折损不少将校。 刘大夏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出征时的一万三千多兵马,这会儿能剩下**千就已经很不错了。 “榆林卫也没多少兵马,毕竟镇守长城关隘也很重要。” 此时刘大夏依然保持谦谦君子的作风,帮保国公朱晖说话,但他心中早把这个窝囊废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 “大人,骑兵已经查探过了,前面五里即是榆溪,但并未见到浮桥和舟楫的踪影。” 传令兵把消息上报刘大夏,刘大夏头一昏,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没有浮桥和舟楫,意味着所部兵马要么沿着榆溪河往上游或者是下游走,寻找浅滩处渡河,要么只能困守岸边背水一战。 刘大夏心中哀叹:“可惜我不是韩信,对面也不是赵王军。” 鞑靼人究竟来了多少骑兵,根本数不清,因为鞑靼人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劫掠,再加上鞑靼内部分成不同的部落,由部落自行控制自己的军队,所以显得非常杂乱,也不知道哪支兵马是鞑靼的主力,想要偷袭对方的王帐谈何容易? 硬碰硬的话,大明军队实在没有胜算,只待己方精疲力尽,鞑靼人重骑兵一个冲锋,失败便是注定的事情。 如今的大明军队更适合守城,而非攻城略地,这也是长久以来据守边关要隘导致的恶果。 大明开国之初那些名臣良将,早已作古,如今只能靠那些世袭的军户来镇守边陲,但问题是既然干得好干得歹都一样,那些端铁饭碗的将领自然没心思钻研如何才能打好仗,兵书韬略一概不学,兵也不练,导致大明军队的战斗力直线下降。 鞑靼骑兵如疯了一样地反复冲击大明军队用长枪和盾牌组成的防线,只要哪里出现缺口,就是数百骑向这个缺口发起突击,大明军队这边只能整体后撤,再次把防线扯平,留在阵地前方的是几十上百的尸体。 最初杀戮距离刘大夏有些遥远,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刘大夏的中军大旗也经常被鞑靼骑兵袭扰。 “鞑靼人的战斗力果真非同凡响。”到了这个地步,刘大夏也不得不长敌人的志气和威风。 随着时间流逝,大明军队依然是一边抵抗一边有计划地向榆溪撤退。 大多数边军将士都知道身后就是榆溪,过了榆溪七里就能回到长城内。进入长城后再走八里,便是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所以这会儿他们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斗志,不断地挥舞手中的兵器。 但是,等大军撤到榆溪时,望着宽阔的河面,大多数人腿都软了。 不是说好了有援军,还会有浮桥和舟楫方便我们过河吗? 就在此时,河对面有穿着大明边军装束的骑兵往榆溪而来,但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看了几眼,便策马而去。 榆溪河北岸的出征将士一边骂娘,一边把情况通知刘大夏:“大人,河上什么都没有,也不见援军,我们可能回不去榆林城了……” 当刘大夏获悉榆林城派出的骑兵连河岸都不敢靠得太近时,心凉了半截。如今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分明已经陷身绝境。 老将刘宁奏请:“总督大人,属下掩护您过河,大明可不能没有您哪。” 刘大夏摇头苦笑:“将士血洒疆场,老夫岂有苟活之理!?”说到这里,刘大夏“唰”地一声将佩剑拔出,准备亲自与鞑靼人交战,“帅旗不倒,将士不散!” 在战场上,帅旗乃是三军灵魂所系,只要帅旗立着,那就是说三军没有乱,就算暂时处于逆境,战局也有逆转的机会。 “轰轰轰……”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传来巨响。 其他人看着地平线,有些莫名其妙,这大晴天的怎么打雷了?只有刘大夏听过放炮的声音,第一时间便猜想是否援军到来了。 但随后夜不收传来消息,河对面仍旧空空如也,并没什么人前来架桥,倒是鞑靼人的攻势似乎没之前猛烈了。 鞑靼人分明对这响声有些忌惮! “以水为界,结方圆阵!” 随着刘大夏军令发出,大明军队改变阵势,刘大夏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层层布防,长枪、弓箭在外,机动兵力在内,形成最密集的防御阵型。 方圆阵乃孙膑所创阵法,其最大的好处,是能在防御中于局部始终形成兵力上的优势,以牺牲机动的方式将阵中通道堵死,防止敌军冲击。 此后鞑靼人再往前冲阵,就算整体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但由于机动性和冲击力受到限制,没办法做到尽快破阵。 “杀敌报国!” 鞑靼骑兵不惜代价连续几轮冲击下来,大明军队这边阵型终于开始有瓦解的迹象…… 就在此时,榆溪河对岸响起整齐的号子声。 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得高高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摇晃,他身下是一排看上去像是牛又像是乌龟的莫名生物…… 之所以不确定是牛,那是因为这些牛背后有壳,壳上长着“瘤子”,最奇怪的是,“瘤子”旁边居然有人。 “大人,是援军,援军终于来了!” 刘大夏骑在马上,没怎么听清楚传令兵的通报,而他所在位置距离河岸尚有段距离,方圆阵把士兵聚拢得密密麻麻,回过身看的时候,根本就瞧不清楚河对岸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援军?来了就好,可惜……始终太迟了。”刘大夏黯然伤神,若是早来一个时辰,把浮桥搭好,至少能有半数兵马撤回榆溪南岸,可现在,就算援兵到了,自己率领的这支部队也只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未完待续。) 第六六四章 榆溪之战(中) 对河而望,虽然中间只是隔着十几丈,但等于是地狱和天堂的差别,对面是一片杀戮和绝望,而河南岸这边却是老牛慢车的优哉游哉。 “大人,到榆溪河南岸了,您看……我们是否放炮?” 那英俊侍卫作为配合作战的边军带队指挥官,先过来征求沈溪的意见。 沈溪眺望了一下河对岸,暂且不知北岸大明军队的布阵情况,不好直接对着河对岸开炮。 河对岸首先直面的是大明军队,不知道其阵列纵深是多少,一炮过去指不定会炸到谁。 沈溪很想这会儿刘大夏跑到河边,向他摇旗呐喊……向我开炮! 沈溪四下看了看,渡口一带地势较为平坦,但向东西两侧延伸开去,到了六七十丈外便乱石嶙峋,灌木丛生。尤其是东边有一片明显的坡地,比起对面地势高上不少,或者可以探明北岸情况。 沈溪朝张老五打招呼:“你去那边山坡顶端看看,对岸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张老五二话不说,直接带了几个人去高坡那边查明情况。 对岸喊杀声惊天动地。 沈溪心想:“昨天那场战事,跟今天比起来真是小儿科。” 北岸的刘大夏仍旧在方圆阵中指挥调度,阻挡鞑靼人一轮又一轮冲击,但鞑靼骑兵尤其是少部分铁甲骑兵冲击力实在太强,再加上大明官兵这会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 “大人,南岸援军的确来了……但人数太少,如今正在搭建浮桥,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 刘大夏喝问:“人马几何?” “回大人,看不太清楚,不过看情形只有不到千人。” 刘大夏心中暗恼……好你个朱晖,我带了一万多兵马遭困,命令你出兵救援,结果你就派了不到千人出城? “大人,援军好似……运了火炮过来!”探马继续汇报,“但不知为什么,并未开炮。” 刘大夏的战马被前面的人流挤着向后退却,在这种密集防守的阵势中,很容易出现士兵间互相践踏导致伤亡的情况。 正混乱间,刘大夏突然意识到什么,火炮、援军、浮桥…… “传令下去,继续向后撤,拿令旗去河岸边,向对岸上下摆动!” 刘大夏把军令传达下去,心头多了几分绝处逢生的“错觉”。这会儿他心中浮现很多画面……佛郎机炮,一里开外就能把草人打散成为满地稻草,把一群禽兽打得血肉模糊,这要是对着鞑靼人的队伍开上几炮,或许真的能绝处逢生。 “沈溪那小子真把火炮送到边关来了?”刘大夏不敢想太多,此时阵型受到鞑靼人的一再压缩,人员显得更为密集,而他接下来的命令,是所有官兵继续压缩防线,尽量往河边靠,两侧分开,形成长而扁的阵势。 这就不再是“方圆阵”了,而是一字长蛇阵,但因形成了防御的梯次,这阵势更接近于“衡轭阵”。 官兵们不明白为何要摆成这样四不像的阵势,因为一旦中间被突破,就会变成首尾不相连的恶劣状况。 况且官兵们被迫退到河岸后,身后已退无可退,有的人甚至被挤下了河,还好靠近河岸地方的水并不太深,但这大冬天的,踩在冰冷的河水中也实在冷得够呛。 刘大夏及时作出变阵,而山坡上的张老五,立即叫人把对岸的实时情况通报沈溪。 此时榆溪河北岸开始有士兵上下摆动小旗,不像是什么旗语,但沈溪却明白是怎么回事。 刘大夏曾经与弘治皇帝一起去校场看过演炮,那次朱佑樘就是用旗子发出开炮的命令,刘大夏是想用这方式通知,他已知道沈溪带了火炮来,及时作出阵势调整,让沈溪自行开炮应对。 “准备!” 沈溪当即把令旗高高举起。 宋书一看这情形赶紧提醒:“大人,对岸可都是我朝兵马,您这样擅自开炮……是要杀头的……” “调整仰角!” 沈溪不理会宋书聒噪,命令炮手将炮口设为四十五度角,其他暂时顾不上,就是冲着最远的距离放炮。 根据张老五目测的情况,两边河岸相距约十五六丈,刘大夏的中军所部有六七十丈的深度,只要火炮能射出去一百丈远,也就是大约三百余米,那就一定会砸在空地或者是鞑靼人头上。 沈溪手下这群炮手在京城时便接受过正规训练,再加上昨天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战,经受了实战考验,调整起来不慌不忙。 等一切准备好,沈溪把旗子一落:“放!” “轰轰——” 火炮齐鸣! 十门佛郎机炮几乎是同时发射出炮弹,炮弹在空中发出一股淡黑色的青烟,飞过榆溪河对岸的明军头顶,往远处落下。 “轰隆隆——” 沉闷的爆炸声传来,但效果如何尚不得而知。 一轮跑放完,沈溪没有马上下令开炮,等对面的旗语。 若这一炮落点不错,那刘大夏肯定还会下令开炮。 …… …… 榆溪河北岸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 随着大明军队从方圆阵改成衡轭阵,士兵们不太适应这种兵力较为分散的扁平阵型,被鞑靼人接连冲锋几次,阵型再次向河岸挤压,沿途留下一地的尸体。 此时就连刘大夏的帅旗距离交锋的第一线只有一百五十余步。 “轰轰——” 南岸突然传来几声轰鸣,但在这种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中间,声音并不明显。 “轰隆隆——” 随着炮弹落地,前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一阵硝烟弥漫,鞑靼人的骑兵队伍发生一阵混乱……当然这混乱并不是在交锋的第一线,而是在后方,所以前面的鞑靼人依然在进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生疑惑。 “怎么回事?” 一名大明边军的盾牌兵一边发问一边把手上的盾牌举起来,阻挡从前方射来的密集箭矢。而在盾牌中间,列于第二排的长枪兵举着一丈三尺的长枪(约莫四米左右),使劲向冲过来的鞑靼骑兵捅了过去,把那个正回头观望的鞑靼骑兵给挑下马来,随后其他几个方向各伸出一支枪尖,将那鞑靼骑兵捅死。 刚立了功的长枪兵舒了口气,站定后望了一眼,用一口川音说道:“好像是这些龟儿子的后营,莫非是我朝援军到来?” 既然能让鞑靼人身后出现混乱,那非是有援军不可。 眼下所部已经没有退路,守在河边无异于等死,若是大明援军从敌人后背攻来,那就不仅不用死,而是要反败为胜。 此时又是几个鞑子重骑兵挥舞马刀冲了过来。 “顶住!”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士兵们被激发出强烈的求生**。 刘大夏这阵势有个好处,就是最大程度杜绝了士兵的撤退,背水一战的精髓就在于此,身后就是冰冷的河流,面前是敌军,不成功便成仁。 “杀啊!” 大明官兵继续与鞑靼人展开厮杀。 此时刘大夏在马上也感觉到刚才那一轮火炮覆盖的威力,面前的压力骤降许多。 “大人,只射了一轮炮,似乎无以为继。”探马刚刚因为南岸的大明援军放炮而欢欣鼓舞,却因没有后续炮火跟上疑神疑鬼,惶恐不安。 “下令,继续挥动小旗,不要停!” 因为前面的官兵被鞑靼人的骑兵逼迫得太厉害,面向北边的长蛇阵再次向南移动了十几步,刘大夏直接从马上被挤了下来……他到底不是壮年,双腿不那么强而有力,六十多岁的人了,能骑上马上都不容易,夹住马腹谈何容易? “大人?”几名侍卫连忙冲上前把刘大夏扶起来,刘大夏还想继续骑上马,却因为人群过度拥堵,已经没法爬上去了。 “轰轰——” 预期中的第二轮炮击如期而至。 从第二轮射击开始,中间基本没有太多停滞,一轮炮接着一轮,连续六轮后,才暂时停了下来。 而到了这个时候,榆溪河北岸大多数大明官兵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对面鞑子的攻势已经一再减弱。 佛郎机炮属于“秘密武器”。 因为从未上过战场,很多边军将士只是道听途说,越往西部边境听说的越少,而且见惯了不靠谱的土炮、****,官兵们对于弓弩和手里的长枪、盾牌更加信任,根本就不相信有那么神奇的火炮,只当作笑话听。 虽然敌人后阵爆炸声不绝于耳,但士兵们都当这是大明援军到来,动用了什么神秘武器所致。 六轮火炮下来,鞑靼人的攻势已经从原来的前仆后继连绵不绝,出现了断层。 连无所畏惧的鞑靼人,也在遭遇连续神秘炮火的打击下,因为伤亡惨重而选择了撤退。 “援兵来啦,冲,跟这些龟儿子拼了!” 大明官兵一看鞑靼人撤退,士气爆棚,呐喊着冲了上去。 那些把总和旗官赶紧提醒自己队列里的官兵:“穷寇莫追,防止有诈!” 果然,第一批追上去的官兵中了埋伏,被鞑靼骑兵半道折返掩杀,这个时候鞑靼人的骑兵在远处停了下来,准备组织新的攻势。 就在此时,火炮轰鸣声再次响起。 这次只放了三轮就停下了。 虽然只有三十发炮弹落在鞑靼人的队伍中,但足以让集结起来准备冲锋的鞑靼人留下上百具尸体。 鞑靼骑兵从密集攻击,不得已之下只能分散开来,因为他们发觉了,只要汇集在一起就要挨炮弹,天上密密麻麻落下来的炮弹就连厚实的铁甲都能击穿,更别说是血肉之躯。 “大人,鞑子的气势被压下去了,是否反击?” 刘大夏被挤在人堆中,七晕八素,这种场面他遇到一次就绝对不想再遇到第二次,简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下令三军,不得追击!”刘大夏想了一下,鞑靼人应该是感受到火炮的威力,准备把阵线拉开。 就算大明有火炮,那也是在河对岸,射程终归有限。 但此时整个大明军队一片混乱,刘大夏的军令已经无法传达下去,各处乱成一团,有部分将士已经自行组织反击,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刘大夏在拥挤中,勉强爬上马背,等他坐稳定睛一望,发觉形势已经超出他的控制。 “赶紧向南岸示意,不得再放炮!” 刘大夏想让手下用旗语命令对岸不得继续放炮,以免伤到自己人,但因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榆溪河北岸的旗语已经无法让对岸的人看清楚。 “轰轰——” 停顿不久的火炮声再度传来,此番却让刘大夏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些追在前面的大明官兵,有的已经中了弹片倒地,旁边的人只当这是鞑靼人的手段,没有倒下的仍旧不顾一切往前冲。 榆溪河南岸,沈溪举目眺望,河对面兵荒马乱,根本看不清楚状况,不时有士兵从下游浅滩渡过河来。 见沈溪迟疑不动,炮手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把炮击进行下去。 “放了多少炮?” 沈溪问旁边正在帮忙装炮的张老五。 “回大人,加上小的没回来时就放的那一轮,已经有十九轮了。” “啊!?这么多啊,那停了,如果炸膛可就呜呼哀哉,等对面传令吧……先将浮桥架到对岸去!” 先前只顾忙着开炮,沈溪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接应刘大夏撤退。 *********** ps:第二更到! 不好意思,辅导女儿学习物理,耽误了更新!发现女儿放假后作家长的反倒忙坏了……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厚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六五章 榆溪之战(下) 夜幕终于降临。 榆溪河南岸和北岸可谓天差地别,南岸在没有放炮时显得异常安静,而北岸的喊杀声却惊天动地。 沈溪开始组织架桥。 冬月天的北疆之地,又是夜晚气温急速下降的时候,河水异常冰凉,一些官兵下河后很快就退了回来,因为在刺骨的河水里泡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失去知觉,在站不稳身体的情况下被河水冲走。 “有船只没有?” 沈溪这才发现所带物资严重不足,勉强架起浮桥就算是不错了,人倒是能接过来,但马匹和辎重却很困难。 至于把牛车运到河对岸形成移动炮台用来支持作战的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 “大人,这兵荒马乱的,加上时值寒冬,眼看河面就要封冻,别说是没船,就算是有船也征调不来。” 那英俊侍卫毕竟在延绥多年,对榆林卫周围的情况异常熟悉。 沈溪点头道:“那继续架桥,最起码要把人送过河去!”他说的是把人送过河,但官兵却清楚是把大明军队从河对岸接出来。 而此时榆溪河北岸的大明军队,却并未有想象中那么狼狈不堪,至少在南岸连续的炮击过后,他们稳住了阵脚,防御更有章法,甚至已经在局部组织反击。 胜利的天平,开始往大明军队一方倾斜。 “大人,鞑靼兵马北撤,此时再不追击,恐将错失良机。” 部将韩兴过来请示刘大夏。 此时刘大夏怕的并不是前面的鞑靼人,因为他知道,此时是最好的追击良机,是否扭转北关颓局在此一举,可要是大军冲到一半,身后再发出几轮炮,那可就事与愿违了。 “大人,下令吧!” 很多将校都过来请命。 刘大夏自语道:“沈溪啊沈溪,老朽今天就把身家性命赌在你身上了,要是这会儿你再放炮,老朽侥幸活着,回去定要找你算账!” 本来刘大夏还想说把沈溪杀了慰藉将士亡魂,可一想,沈溪放炮是职责,不放炮那是审时度势,沈溪又没到河岸这边来,怎知道这会儿该不该放炮?这么一个来营救他脱离危难的大功臣,还要把人家给杀了,这就有点儿太不讲道理了。 最重要的是,刘大夏心想:“就算再死几千将士,也未必顶得上给大明朝廷留个沈溪管用。” “传令三军,追击!” 刘大夏终于下达最后的反击领命。 随着军令传达下去,榆溪河北岸的喊杀声顿时高涨起来,这把河对岸正坐在马车和牛车上啃干粮的官兵们吓了一大跳。 “沈大人,是否鞑靼人又杀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开炮支援一下?”宋书过来请示。 沈溪站起来跳到牛车上看了看,黑灯瞎火,虽然有月亮,但远了照样看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北岸的具体情况,但用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呐喊声带着兴奋和决绝,丝毫也没有恐惧和绝望的意味。 沈溪摆了摆手,坐到车板上,道:“要真是鞑靼人来攻,没事瞎喊什么?这会儿应该是我军发起反攻了吧。” “反攻?”不但宋书听了振奋,连旁边张老五以及那年轻侍卫,也都有一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这会儿不想着撤退,居然能反击,那就是说不架桥也能完成差事,不但没有过错,反倒有功劳? 后续情况果然跟沈溪料想的如出一辙,喊杀声由近及远,这足以说明刘大夏正带着兵马向北追击对手,至于战果如何不用想,反正成败与否都帮不上忙。 “千万别懈怠。”沈溪高声提醒,“小心被鞑靼骑兵迂回偷袭!” 宋书笑道:“大人请放心,这会儿鞑靼人正跟刘尚书所部兵马交锋,没时间来管我们!” “是吗!?” 在头顶明月的照耀下,沈溪霍然站起,右手举到眉前,打量从榆溪河上游冲过来的一群骑兵。 不管是京营兵还是边军将士,一看这情况顿时惊慌失措,今天不是跟着牛车出来“兜风”的吗,怎么会有敌人? 但这并没有出乎沈溪的预料! 鞑靼人两次吃了佛郎机炮的亏,这会儿就算无力再与刘大夏所部交锋,被迫北撤,但也要调集兵马过来把这些个火炮给毁掉。 沈溪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小旗举起,但随即便醒悟这时候其实令旗已经不管用,反倒会成为别人的活靶子,于是大声喝道:“调转炮头!准备开炮!” 不过这回去无法将十门炮全数调头,因为连成一体的三十辆牛车,需要重新拆卸木杠,再分成三辆一组,结果还没等把炮口转向,鞑靼人的骑兵已经呼喝着冲杀过来。 宋书等京营兵,根本无法与鞑靼骑兵正面抗衡,好在队伍中有边军三百余人,两百多步兵加上近百骑兵,同时刚开始出现的这部分鞑靼骑兵人数不多,一轮拼杀下来,边军竟然占据上风。 但后来,随着西边出现的鞑靼骑兵越来越多,局势变得危急起来。 “轰——” 一门火炮点燃,炮弹脱膛而出,在远处落下炸开。 这一炮不但把冲过来的鞑靼骑兵给吓着了,就连跟随大军向北追杀的刘大夏也是本能地缩了一下头。 “这小子,还真敢开炮?” 随后又是几炮,零零星星,让逐渐回味过来的榆溪河北岸的官兵人人自危。 “不管了,向前冲杀,只要冲出两三里地,就不会再挨炸,告之全军,不得擅退,否则格杀勿论!” 刘大夏不管这火炮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放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会儿就算是拼着牺牲些士兵,也要给鞑靼人一个教训。 正是气势此消彼长的时候,错过这种大好机会,以后几年都未必能碰到。 榆溪河北岸和南岸同时开战,只是情况与之前颠倒过来了,刘大夏部是追击,大致算是顺利,但南岸这边则相对惨烈,从上游过河的鞑靼骑兵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三四百鞑靼骑兵。 这些鞑靼人似乎接受了死命令,就算拼死也要把大明的佛郎机炮毁去。 “大人,不行的话,我掩护您撤退!”那英俊侍卫看形势危急,策马来到牛车前,一边警惕地向四处看,一边急声说道。 作为在场边军的首领,那英俊侍卫丝毫也没有顾及自身安全,首先想到的便是沈溪的安慰。 当然,说是掩护沈溪撤退,但其实不过是提出一起撤的意思,沈溪明白这个道理,但依然觉得这人非常真诚……能分得清主次,知道我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过,沈溪这会儿确实动了逃走的念头,毕竟想依靠五百散兵游勇,跟四百左右的鞑靼精骑周旋,没一点儿胜算。昨天那些鞑靼骑兵就差点儿让他把小命交待在榆林城外,今天与之相比没有丝毫地形优势可言,牛车上的火炮也无法对四处游走的鞑靼骑兵产生威胁。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沈溪一边指挥放炮,一边用他的方式鼓舞士气,可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传达不出去。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五百多士兵,这会儿已经逃走一百多人,几乎都是京营兵,另外战死一百多,剩下不到三百,全都退守火炮周围,将火炮作为最后的凭靠。 这招挺好使,鞑靼人这两天吃了火炮的大亏,把这东西当作“神物”,就算骑兵冲锋再猛烈,也都在外圈游走,不断挽弓向牛车阵射箭。好在牛车阵周围都用木板保护起来,不然牛中箭发怒,反倒会把防御阵型拆散。 “大人,您还是撤吧,大明朝不能没有您哪!”那年轻侍卫策马来到沈溪的车驾前,苦苦哀求。这会儿他手臂中了一箭,埋头满脸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鞑子的血。 “兄台,是我害了你。” 没过多久,又是一波箭矢射了过来,那年轻侍卫胯下的战马中了两箭,悲鸣一声,马匹轰然倒下,整个人滚在地上。 沈溪赶紧从牛车上跳下来,随便找了块盾牌挡着,这会儿他可没想拿着长矛或者大刀去找鞑靼骑兵拼命,该怂的时候必须要怂,就算躺在地上装尸体他也干得出来。 “保护沈大人!” 那年轻侍卫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顺手从一名边军士兵手里抢过盾牌,操起长刀冲到沈溪面前,恰好挡住几支射过来的箭矢。 沈溪暗自惭愧,要不是自己,这位仁兄正在巡抚衙门当他级别相当于把总的侍卫统领,不用以总旗的身份领兵出城犯险,真是“害人不浅”啊! 一轮血战在持续,只是南岸和北岸情况迥异……北岸追击鞑靼人,形势大好,而南岸沈溪这边危机四伏,时刻都面对生与死的考验。 到了最后,沈溪干脆整个人钻到牛车下面,管他外面什么情况,保住小命最重要。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远处突然亮起一长串火把,似乎有骑兵正在靠拢。 “大人,是咱们的骑兵,他们从上游趟水过来驰援我们了。”那年轻侍卫脸上带着一抹惊喜,此时他手臂和肩膀上又各中一箭,境况凄惨。 榆溪河到底不是很深,人是没法过来,但高头大马到了上下游河面变宽、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还是能勉强渡过河,这也是之前鞑靼骑兵能够过河偷袭的根本原因所在。 见到大明这边有援军过河,鞑靼骑兵没有多少战意,一阵唿哨过后,往榆溪河下游方向逃窜。 再看牛车周围,已经倒下一地尸体,还有牛车着了火,幸好那些不用上阵的炮手和装填手,早一步将装火药和炮弹的箱子抬到了牛车阵外,这才避免发生连环爆炸的惨状。 “鞑靼人就是鞑靼人,野蛮鄙俗,过来就找人拼命,要是我,第一件事肯定是把火药点燃!” 沈溪从牛车下面钻了出来,兀自后怕不已。 如果鞑靼人真的把火药点燃,那炮弹在高温下必然会爆炸,而他刚好躲在牛车下,头顶就是炮弹,非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不可。 “哪位是带队的将军?哪位是带队的将军?”援兵一来,不问别的,首先问统兵的人是谁。 “我就是。” 沈溪重新跳上牛车。 那些聚拢过来的大明骑兵没有想到,之前指挥放炮的居然是个少年郎,他们赶紧把刘大夏的军令传达:“尚书大人有令,急命统兵将领将火炮运过河,协同追击鞑子!” 沈溪怒骂:“老子刚死里逃生,你让我运炮过河?你们要是能运过去,尽管运就是,老子可不奉陪!” 沈溪又拿出昨日里刚进榆林城那股气势,骂起人来丝毫也不含糊。 那些骑兵则干瞪眼,这位小哥真是另类啊,连户部尚书、三边总督都敢骂? 要不是看在你刚救了我们一命,非把你按在地上暴揍一通不可! *********** ps:第三更送上! 女儿箍牙齿的铁丝松了,明天天子又得带她去成都口腔医院,头疼啊!先不管了,天子厚颜求下月票,明天继续三更!(未完待续。) 第六六六章 逆转(第一更) 一场本来必败,甚至会全军覆没的战事,因为沈溪的出现而生惊天逆转。 刘大夏亲率数千兵马,对一万余失魂落魄的鞑靼骑兵展开追击,一路上交手不断,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今夜虽然有月光,但鞑靼人各部族人马彼此没有协同照应,在进攻时他们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拼命,但撤退时,彼此都不搭理,就算是眼见有其他部落的人被围困,也不会停下逃亡的步伐上前帮忙解围。 这是一伙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盗贼”,可同富贵而不可同患难,甚至心底里还期望同伴遭殃,这样待同伙失去部族武装,回头就可以将其部落吞并,牛羊草场唾手可得。 至于榆溪河南岸,沈溪这边终于安静下来,接下来除了收拾满地尸体外,还要救治伤病员,至于送牛车过河那压根儿不用想……就算牛车过得去,但慢腾腾地连步兵都追不上,更别说是去追击鞑靼骑兵了。 年轻侍卫身上的箭矢仍旧留在伤口处,要治疗这种外伤,必须要等回城,此人满头大汗,牙关紧咬,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沈溪暗自感佩,这种人有一身好身手和报国志向,为人坦诚、忠诚,可惜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可惜到现在为止,沈溪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大人是否该派人回去通禀,让城中派出援军?”年轻侍卫依然不忘提醒沈溪。 沈溪轻叹:“兄台不用担心,这些事刘尚书比我们想得更加周到,他能派出援军援救我们,定会想到派兵去城中报信。” “大人所言极是。”那年轻侍卫对沈溪又多了几分敬佩。 夜深了,北岸战事仍旧在持续。 凌晨时分,榆林卫那边派出大批官兵北上搭建浮桥,朱晖获悉刘大夏如今正在组织反攻,若什么事都不做,不但功劳分不着,还要被降罪。 沈溪心想:“这会儿那位宝国公大人应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吧?他现在该担心怎么跟刘大夏和朝廷交待了……” “护送伤员回城,本官要亲自镇守河岸,防止鞑靼人卷土重来。”面对朱晖下达的让沈溪撤兵回城的调令,沈溪选择了拒不接受……开玩笑吧,我刚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让我回城,这是准备抢夺战功? 从榆林城赶来的参将李俊威胁道:“大人,这是公爷的命令!” 沈溪怒不可遏:“我管你是公爷还是母爷,这河岸,现在我说了算!” 李俊本想跟沈溪耍横,但却没多少底气,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领兵的是沈溪,他就算把沈溪硬架回去,也解释不了榆林城为何不派兵援救。 一直到天亮时分,河上的浮桥才搭好,先是有零散兵丁过河,这些人一到南岸,就被人给控制了。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们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整整厮杀了一夜啊……” “你们是从前线撤回来的,那为何不见旁人?先捆住,查明情况后军法处置!” 虽然暂时没法确定哪些是前线撤回的勇士,哪些是逃兵,反正来一个捉一个,事后总会查明真相。直到大批队伍回来,情况才好转,那些个逃兵混在喜笑颜开士气高昂的队伍里过了榆溪河,看着正等待军法处置的同伴,心里胆怯不已。 沈溪打了个哈欠,第一天进榆林城他就睡得不好,昨天到今天又经过一宿折腾,此时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人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玉娘在旁边提醒。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马车里,还没等他躺下,玉娘放心不下,又掀开车帘进来查看情况。 沈溪苦笑着问道:“昨日我躲在牛车下,玉娘不会看不起我吧?” 玉娘笑了起来,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道:“沈大人解我三军将士于危难,是大明功臣,奴家心中只有敬佩,岂敢有其他想法?” “尽管知道玉娘你这番话是恭维,不过听着还是让人感觉挺舒服的。”沈溪说完躺下来,几乎是闭眼就睡,正当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马车摇晃得厉害,赶紧起身,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正是玉娘,听到后面有动静正回头看着他。 “大人继续休息便是,这是在回榆林城的途中。”玉娘解释道,“榆溪战事已经顺利结束,这会儿刘尚书正组织撤兵。这场战事,我大明大获全胜。” 沈溪心想,大获全胜其实也损失惨重,不过跟蒙元打仗,能二换一都是赚的,大明别的没有,人口有的是。 制约鞑靼人展的在于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游牧民族对于上天依赖性太大,资源短缺,医疗卫生落后,人口怎么都展不起来。 但人家能存活下来成年的,绝对都是精英。 老天爷已经把鞑靼人中的老弱病残给淘汰了,大明所要应对的,其实仅仅是鞑靼人中的佼佼者。 在返回榆林城的途中,沈溪继续睡觉,等他睡醒,马车已经停在延绥巡抚衙门大门外,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亲自迎接出来,甚至主动上前搀扶沈溪下车。 “沈大人可真是陛下派来的福将,先助我延绥镇取得一场大捷,又助刘尚书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朱晖满脸都是恭维之色。 沈溪瞅了他一眼,什么一来就助你取得大捷,我进城那天的胜仗跟城里有半文钱的关系? 要不是你们,那场仗还打不起来呢! “刘尚书人呢?”沈溪问道。 “刘尚书正在返程的路上,他让本爵照顾好沈大人您,让您进去好好休息,只等论功请赏就是。” 朱晖执礼甚恭,一点儿都没有摆公爵的架子。 沈溪对于论功请赏不怎么关心,他只是想知道这场战事到底以怎样的结果告终,大明这场战事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睡了一路,沈溪不太困了,狼吞虎咽吃了些东西,正要回房休息一下,朱晖派人送了大明宝钞和银子过来,加起来足足有五六百两,说是“犒赏”,但沈溪知道这根本就是贿赂,或者说是封口费。 沈溪道:“替本官谢过保国公的好意,不过这些东西我可不能收下!” 沈溪不打算跟朱晖乘一条船,因为这保国公实在没可取之处,无论是头脑、背景、人脉,都远不及外戚张氏兄弟。 “沈大人,三军将士正在返程途中,此战斩获颇丰。”宋书进到里面,脸上带着惊喜,“听说级都是一车一车的……” 这年头,级是论功请赏的唯一标准。 多说无益,你想说自己有多大的功劳,把级点一点就知道了,虽然点验级有一套严格的标准,但因为鞑靼人男的跟女的基本一个样,有时候拿鞑靼女人和边疆普通百姓级冒充鞑靼士兵级的事时有生。 沈溪道:“想那么多干嘛,该你我的战功,怎么都少不了。” 宋书点头应是,嘿嘿笑道:“沈大人,您看……侯爷派你我前来办差,谁知道却取得这么大的战功,我准备写封信回去……这封信该如何写才好?” 这会儿的宋书,已经不是来榆林路上那个时不时耀武扬威专门扯后腿的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战功和升迁全在沈溪身上,眼下让他在沈溪和寿宁侯二者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沈溪。 “回头我来为你起草吧。”沈溪道。 “好好,那劳烦沈大人了。” 到了下午,刘大夏终于班师回到榆林卫,沈溪作为大功臣,与朱晖一道前往城北门外迎接。 刘大夏骑着高头大马,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耀武扬威一次了……看看,你马文升所平不过是哈密,我这次痛击的可是鞑靼人。 见到沈溪和朱晖一左一右肩并肩出来,刘大夏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等看清楚之后才摇头苦笑,心中已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晖不出城往援,沈溪执意前往,实在拗不过的情况下让沈溪带了几百人装点门面。原本以为这一去有去无回,没想沈溪立下大功,这下朱晖终于不敢再不把沈溪当回事了。 “属下见过总督大人。”朱晖的确懂得人情世故,这会儿在刘大夏面前他不再自称“本爵”,而是称属下,毕竟他现在担任延绥巡抚的职务,按照道理说,暂时节制三边的三边总督刘大夏是他上司,如此尊称并无不可。 刘大夏见到朱晖,就算心中不满也得下马行礼,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的国公爷,不可轻慢。 “保国公何必客气?”说完,刘大夏看向沈溪,他对沈溪昨天的表现非常满意。 简单见礼之后,朱晖又把他的豪华马车搬了出来,道:“刘尚书一路出征,劳苦功高,请您乘坐属下的马车进城。” 沈溪本以为刘大夏会推辞,没想到这位三边总督居然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朱晖本想跟着一起上车,刘大夏却把头伸出帘子,招招手道:“沈谕德,你与老朽同行。” 朱晖愣住了,随即他瞪了沈溪一眼,却没说什么,讪讪地立在一边作出个“请”的手势。 沈溪上了车,朱晖心中无比郁闷,目送马车进城去了,这才坐上小一号的马车。 马车里,刘大夏笑眯眯地看着沈溪:“沈溪,玉娘已将你力挽狂澜的事情全数告诉我了,老朽这次算是欠了你一条命啊!” 沈溪连忙道:“刘尚书言重了,学生不过是做了一件该做之事。” 刘大夏叹道:“可就是这些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就算知道应该做也不会主动去做。你这次为我大明建功立业,我定会跟陛下为你请功,你不用多理会保国公此等勋臣贵胄,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是。” 沈溪对此非常赞同,要不是为了边关安稳,他真不想理会朱晖等酒囊饭袋。 “你暂且休息几日,看这情况鞑靼人打了败仗,回去整顿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好在眼下三边会暂时安宁一段时日,朝廷后续也会派出援军,这次我们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啊!”刘大夏道,“若你希望留在边关,我会跟陛下请示,允你留下……” 沈溪赶紧道:“学生年轻,资历浅薄,还是希望能回京城好好打磨一下。” 刘大夏笑道:“你倒是个敢说敢做之人……听说你昨天都躲到牛车下面去了?” 沈溪心里暗骂玉娘,你还真什么都说啊。 “却也无妨。”刘大夏捻须一笑,道,“你的优势,在于胆魄和智计,而不是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换作是我,也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 ps:第一更到! 带女儿到医院看过牙齿,又送她去补习班,天子回到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赶紧码字,现在终于码出一章,为大家送上! 今天应该能更三到四章,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六七章 论功行赏 刘大夏说的一番话,引起沈溪的强烈共鸣。 求生是人之本能,就算有人说自己不怕死,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 刘大夏继续询问沈溪这一路的事情,包括沿途所见所闻,以及在大同遇到鞑靼人围城的情况,当然最重要的是两天前在榆林城西的山坡上用火炮与鞑靼骑兵交锋的前前后后,玉娘之前已经汇报过一次,沈溪再把重点拣着说了一遍,更是让刘大夏满意地直点头。 “沈溪,你悟性很高,不管是学识还是军事才华,都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当初你在福州和泉州时的表现,我还以为是偶然,现在才知道是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啊!”刘大夏语气中多了几分殷殷期望。 沈溪连称“不敢”,心里却在想,什么是偶然什么是必然,不过是人逼急了没办法中的办法,凭借的是一股血性和勇气,真要说有什么军事才华,自己都不相信。 一路上,榆林军民出城夹道欢迎。 鞑靼人在边关肆虐了一年多,榆林卫内商贾和百姓比之全盛时少了许多,大多是商屯雇佣的佃民或者是故土难离的民屯百姓,除此外几乎都是军户家属。 军户平时耕种军屯田地,战时则拿起武器打仗,甚至连妇女也要肩负起运输和后勤方面的事情。 子弟兵打了胜仗回来,城中军户无不兴高采烈,比起过年还要热闹。打了胜仗,朝廷就会有颁赏,家中当兵的就会有军功,就算没有军功也会有犒赏。 但也有例外,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死亡,此番刘大夏率兵北上,从榆林卫征调了四千多官兵,真正能回来的不到三千人。 去四个就要死一个,很多连尸体都无法送回来,这便是身为军户的无奈。 沈溪没有出去享受英雄归来的待遇,事实上城中居民欢迎的也不是他,到处都是呼儿唤夫的声音。 到了巡抚衙门外,刘大夏从马车上下来,点头道:“你要做什么事情先去忙吧,老夫有事找保国公商谈。” 之前刘大夏给了救命恩人沈溪足够的尊重,但刘大夏非常清楚沈溪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么钦差,只是奉兵部之令到边关送火炮,就算取得一两场大胜,也无法改变沈溪不能参与军机的事实。 有公事公办的刘大夏做镜子,沈溪重新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打了胜仗也没用,人家照样把这当成你的本份,最多在功劳簿上提你一句。”沈溪腹诽不已,“沈溪啊沈溪,你可千万别相信刘大夏这样的‘忠臣’,他所作一切目的其实跟张氏兄弟一样,不过是为拉拢和收买你!” 包括保国公在内,城中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延绥镇将领,齐聚延绥总兵府,进行战后总结,但这场战争贡献最大的沈溪,却没资格参加。 …… …… 临近夜晚,总兵府那边有消息传出,目前对出击战的得失还在总结,不过基本认定这是一场“大捷”。既然是大捷,就要把战争的大概情况以快马奏报朝廷,让皇帝第一时间知晓情况,至于具体战果、死伤情况和参战人员的战功,要过几天等一切搞清楚了再行上报。 从目前的情况看,沈溪肯定不会是首功,首功是刘大夏,这个不用别人去为他申请,因为刘大夏是这次出击计划的实施者,昨日那场绝地反击的大胜仗,也是他亲率兵马完成的。 至于次功,也不是沈溪,而是目前担任延绥巡抚的保国公朱晖,以及刘大夏手下那些将领,尤其是在危急关头保护刘大夏的那些人。 这么排下去,沈溪的功劳不知道要排到多少位。 至于刘大夏所言要为他请功,沈溪不知道真假,看情况或许只是为安抚他而作出的承诺。 战功方面,沈溪确实没收获什么,可他却获得了人心。 不仅仅是昨日跟着他出去打仗的那些人,就连凯旋的将士也都纷纷询问昨日到底是谁领着炮兵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当听说是今科状元,也就是钦差沈溪后,他们除了交口称赞和钦佩感激外,更是把沈溪的恩德牢记心底。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在城中各处军营举行,沈溪刚被人请到巡抚衙门附近的中校场,就见校场的空坝上点起一堆堆篝火,士兵们架火烤马肉,炖马肉汤……战场上倒毙的马匹实在太多了,自然成为最佳的肉食。由于气温很低,这些马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榆林城仅靠马肉就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这一天不仅有马肉,难得的是还供应白酒,这可是很少见的情况。 “大人,就差您了,酒水都准备好了。”宋书抱着个酒坛子走过来,直接把酒坛子递到沈溪面前,却被沈溪摆手拒绝。 沈溪四处看了看,问道:“才打了一场胜仗就得意忘形,榆林卫难道不禁酒?” 宋书笑道:“那也得分什么时候……您不知道,延绥镇有好些年没打过胜仗了,更别说是此番振奋人心的大胜,所以延绥巡抚特别法外开恩,允许将士在今日饮酒。” 沈溪心想,一定是保国公用违背军规军纪的方式来讨好官兵!还别说,看一个个士兵脸上那灿烂的笑脸,便知道这一招挺好使。 沈溪到了篝火前,本来只是耐着性子过来转一转,顺带吃点儿烤肉回去,然后继续蒙头大睡,没想到他一来,过来敬酒的将校络绎不绝。 “见过沈大人。” “见过钦差大人。” “见过沈谕德……” 来的人称呼各有不同,但对沈溪的尊敬却显而易见,甚至还有人从别的营区特别赶过来,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表达一下对沈溪的感激之情,让沈溪领会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敬意。 本来沈溪没太当回事,可问题是……这些人拿来敬酒的碗实在太大,听一个个将校的意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沈溪颇为无奈……喝吧,这么多酒根本就喝不下去,但若是不喝,又枉费边军将士的一片好意。 虽然沈溪一直觉得大明边军很窝囊,任由鞑靼人肆虐边疆,但主要针对的是边军的中上层,对于下层领兵的校尉和士兵来说,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安安稳稳讨个差事过日子。沈溪觉得上了阵连自己都怕死,更何况这些没什么文化的粗人? 昨日便是这些人悍不畏死地跟鞑靼人血拼,才铸就这场大胜。 沈溪只能采用喝一碗洒半碗的方式,最后还让宋书和张老五等人出来帮他挡酒,这才勉强扛过去。 …… …… 庆功宴持续了两个时辰,深夜了各处还闹得不可开交。 对刚回来的边军将士而言,死里逃生已属不易,现在居然还得到大功劳,世上没什么事比这个更美好。 沈溪喝了一肚子酒,坐下来烤火的同时,已是哈欠连连,先是送炮赶路,又接连与鞑靼人打了两仗,他已是筋疲力竭。 不过这个时候刘大夏与朱晖亲自前来沈溪所在的军营,名义上是犒劳昨日北上驰援建立殊勋的官兵,其实主要还是慰问沈溪和十几个炮手。 “沈大人一来榆林就大发虎威,让鞑靼人丢盔弃甲,功劳不小啊!”朱晖对沈溪极为亲近,言辞间难掩对沈溪的欣赏。 刘大夏赞同地点了点头,把昨日操炮的炮手名字都问了一遍,还有几个表现英勇的带队小旗也获得表扬,沈溪突然插了一嘴:“昨日那位统率边军与我一道北上的总旗英勇顽强,为保护火炮身中数箭,居功至伟。” 刘大夏要为救他一命的人请赏,沈溪同样如此。但遗憾的是,沈溪到现在尚不知那人的名字。 “哦?”刘大夏有些好奇,“竟有此事?老朽也想去见见此等英雄人物!” 沈溪是文臣,刘大夏没办法给他太大的功劳,便想在其他地方弥补。如今沈溪提出要为他人请功,刘大夏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去见见沈溪推荐这位,稍微提拔一下,至少能让沈溪心里好过些。 侍立旁边的宋书则有些不满意地瞪了沈溪一眼,心想:“沈大人为何不先为我表功,反倒为边军一个旗官请功?” 昨天夜里年轻侍卫身上中了几箭,还受了别的伤,半夜就跟第一批伤病员回城,当时一别沈溪便未再与其照面。 等在医护所重逢时,此人身上绑着厚厚的白布,跟平日那些侍卫兄弟谈笑风生。 “总督大人到!” “巡抚大人到!” 随着传令声,医护所里所有人都自觉地闭上嘴,站起来向刘大夏和朱晖行注目礼。 刘大夏进入屋子,丝毫也没理会里面嘈杂脏乱的情况,直接把目光落在沈溪介绍的那名旗官身上,看他周身包裹严密的样子,受的伤确实比较严重。 “就是你,昨日为掩护火炮,身中数箭,立下大功?”刘大夏打量那年轻人。 “是。” 年轻侍卫欣喜万分,只不过拼死保护沈溪,就获得三边总督和延绥巡抚的亲切慰问,这是多大的面子?指不定还能加官进爵,获得犒赏,“末将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不敢居功!” 刘大夏对于这刻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点头笑道:“好,按照你的军功,特予拔擢延绥镇副千总,昭信校尉。” 具体战功和封赏要等战报上报朝廷后,由有司衙门负责核实,再由朝廷加官进爵,不过个别有大功之人,作为三边总督的刘大夏还是有资格破格提拔和任用。 “谢尚书大人。” 年轻人感恩戴德,不过他更感谢的是把他功劳上报给刘大夏的沈溪,目光很快落到刘大夏和朱晖身后的沈溪脸上,眼神中满是感激。 朱晖笑着走上前,拍拍年轻人的肩膀,鼓励地说道:“林侍卫,以后好好干,本爵绝对不吝惜奖赏!” “是,是。” 林侍卫听到这赞赏,喜不自胜。 但沈溪却能听出来,这位林侍卫明显是被朱晖猜忌,昨日他就是被朱晖发配出城,分明是送他去鬼门关,现在没死还获得刘大夏的赏识,心中肯定会非常不快,以后他若是继续在延绥巡抚手底下做事,肯定没好日子过。(未完待续。) 第六六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大夏并未在营区停留太久,作为三边总督,他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能够抽出时间来见沈溪已经很给面子了。 林侍卫送沈溪到了医护所外,面带感激之色:“没想到我林某人,有一天能跟着沈大人建功立业,想想昨天的事,就好似做了一场美梦,真是大快人心。” 二人一起到了篝火前坐下,沈溪打量他俊朗的脸,问道:“林兄弟,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罹罪之人,贱名何足挂齿?沈大人还是不要问了吧。”林侍卫眼睛潮红,黯然地低下头,大约是为身世所感怀。 沈溪微微点头:“那林兄弟家中可有亲人?我是说……在林兄弟落罪之前?” “这……” 林侍卫有些为难,毕竟以前的事情他不想过多提起,但见沈溪一脸关切的表情,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当初家父落罪,鄙人只有十二岁,父母高堂和叔伯各都离散,倒是有一小妹年幼,不知她跟母亲如今流落何处。” 小妹,姓林。 沈溪突然笑了。 他之所以问得这么仔细,就是因为他一直觉得林侍卫的模样似乎很熟悉,但总不想起哪儿见过。 现在仔细一看,可不是与童年时的林黛非常相像?那时候俩青梅竹马每天睡在一起,那张小脸见到不知多少次。 甚至清早睡醒,第一眼也是看到她安静的睡容。 只是林黛长大后,女大十八变,容貌更为俏丽,尤其在成婚后稍微有些富态,沈溪一时间没把眼前这个年轻人跟当初小萝莉时期的林黛联系在一起。 沈溪问道:“那林兄弟的妹妹,可有闺名?” “沈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林侍卫满脸不解地看着沈溪,但想到眼前这位是自己的恩人,便坦然回答,“那时家父在岭南为官,我们一家人随往……谁曾想竟因家父施政中出现过失,被上官攻讦,最后家父惨死狱中,连母亲和小妹也被发配。” “与小妹和家母分开时,她只有九岁,如今……恐已不在世上。她闺名一个‘黛’字,家父曾说,她小小年纪就生的美貌异常,六宫粉黛无颜色,便在她六岁时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本希望她将来能荣华富贵,可惜……” 沈溪记得林黛第一次袒露心扉时就曾说过,她有个年长她三岁的兄长,跟她父亲一起下狱。 林家人四海流落,林黛父亲亡故,而她母亲下落不明,多半已不在人世,在这对兄妹心中,虽然也想着找到对方,但却不敢有什么奢求。 林黛已经习惯在沈家做她有心机的“沈二夫人”,林侍卫也在北疆建功立业,如今有了副千总的职位。 “林兄弟,你名字到底是什么?”沈溪问道。 林侍卫勾起回忆,轻叹:“林恒,字伯之,字是家父在狱中给我起的……” 沈溪本想直接把他妹妹的事情告知,但细细一想,又摇了摇头,现在说出来,只是让林恒心中有更多牵挂,以他发配从军的身份,短时间内不能回京,倒还不如暂时瞒着,以免让他胡思乱想。 可当沈溪回到巡抚衙门后院客房时,又觉得这样太过自私。 或许是因为沈溪把自己当作林黛唯一的倚靠,他多少担心林恒的出现会让林黛的心变得不那么专一。 但他不是小气之人,他为林黛兄妹终于能够重逢而感觉欣慰,这算是他来到榆林卫的最大收获。 但在林恒没回京城之前,这件事依然得暂时欺瞒。 不过沈溪会想办法,这次回京时带上林恒。 …… …… 翌日,城中点算战功的事情继续,十门佛郎机炮又架上城头,成为延绥镇的镇城之宝。 各路兵马相继回城,各级把战功层层上报,至于详细军功,要等刘大夏上奏朝廷后再做定夺。 战后榆林城内仍旧显得忙碌,城中白事多了起来,沈溪出去走了一趟,到处能见到挂白绫、白布的人家。 “沈大人,刘总督让我等来通传,说请您到城北总兵府一趟。” 如今沈溪在延绥镇官兵心目中的威望很高,见到沈溪的人无论官职大小,只要知道他身份都会行礼。 刘大夏虽然没给沈溪请首功,但至少没有揭破沈溪是“假钦差”的事情,倒不是说刘大夏良心发现,而是他觉得沈溪这个钦差身份有助于把皇帝和朝廷的恩泽挥洒到边关各处。 因为士兵对沈溪尊重和感激,同样会记得这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沈溪救了他们,救了延绥镇,也等于是皇帝亲手救了他们。 沈溪却愈发觉得,自己是榆林卫中属于多余的存在。 此时已是冬月下旬,沈溪想早一点儿回京,争取春节在家里过,不然让谢韵儿和林黛大过年的守着冷锅冷灶,不得团圆。 …… …… 而在一千多里外的京城,这一年人们心头积攒的阴霾尚未散去,年尾时更加地雪上加霜…… 进入冬月,大同被围、宣府告急,再加上京城周边尤其是太行地区接连不断大雪,令自真定、井陉入固关、苇泽关的道路堵塞,前往延绥通知情况的探马久久没有消息回报,朝廷想知道三边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做到。 朝廷想出兵救刘大夏,又怕刘大夏已全军覆没,增兵变成给鞑靼人“送菜”。 因为大雪和鞑靼骑兵阻隔,再加上宣府和大同等军镇秉承了一贯“风声鹤唳”的作风,不时传出警讯,给人一种鞑靼人无处不在的假象,让京城消息灵通人士一日三惊,弘治皇帝也是又惊又怒。 一众京官中知道高明城身死、边关战败的人并不多,但因京城戒严,朝堂气氛紧张,大臣们大概能猜到,目前正在进行的战事似乎不太理想。 弘治皇帝气恼之下,接连几天没有举行朝会,茶饭不思,为自己的江山感到担忧。经过这十多年来的励精图治,大明也算国泰民安,可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让人怀疑会不会重演前宋“靖康之耻”的噩梦。 “难道鞑靼人,要再一次侵犯中原,占我河山?” 朱祐樘说此话时,正在东宫撷芳殿大门前,看儿子跟他母亲“打雪仗”。 张皇后最近身体好多了,能不时出坤宁宫到皇宫内到处走动,不过今天尚还是她第一次到撷芳殿见儿子,心里无比高兴,居然童心大发,陪儿子一起到外面玩闹,朱祐樘并没有反对。 朱祐樘看着妻儿玩得高兴,心中平添几分愧疚,要是刘大夏部全军覆没,那很可能此时延绥镇整体局势已经崩坏,一旦鞑靼人长驱直入,陕西和山西必然烽烟处处,京畿很快就会有危险,重演土木堡之变后的窘迫景象,而这一切只源于他一个错误决定。 “砰!” 朱祐樘一巴掌拍在门廊上,心中对一个人的恨意再次增加几分,那就是力主出兵甚至制定好详细计划的谢迁。 这会儿谢迁是一众京官中最倒霉的一个,虽然出兵威慑鞑靼人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但他却是始作俑者。事情发生后,无论是刘健、李东阳,还是张懋和马文升,都有意在这件事情上跟谢迁撇清关系,好像谢迁才是罪魁祸首。 虽然没有朝会,但谢迁自家知自家事,几天都没去乾清宫见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弘治皇帝心烦意乱,所以乖乖在家里和内阁两边行走,连六部衙门都不光顾了,如此倒是让不明真相的家里人喜笑颜开,以为自家老爷转性了。 这天结束公事,谢迁还没走出东安门,就见马文升带着兵部侍郎熊绣匆忙而来。 “马尚书,何事?” 谢迁站在东上门南边的门洞,本想直接称呼马文升表字,可一看熊绣在场,也就公事公办。 马文升行色匆匆,似乎没看到他,径直就从北面的门洞进入宫苑,就连熊绣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谢迁愣了一下,怎么自己都是内阁大学士,如今还拥有票拟大权,居然如此无视自己?再一想目前自己的处境,不由暗自气恼:“人情冷暖,换作以前,恐怕不是我主动跟你们打招呼吧?” 马文升你是四朝元老不假,可我如今还没被去职吧? 退一步说,马文升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从尊老爱幼的角度出发,你忽略我也就罢了,但你熊绣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狗眼看人低”!? “这次出兵计划是我一个人提出来的吗?刘大夏就一定会落败?不是还有沈溪在旁辅佐?” 想到沈溪,谢迁顿时一肚子气……这小子挖了一个大坑,我就傻乎乎往下跳,这下好了,把自己坑死了! 不过,尽管谢迁心里觉得沈溪最好死在边关以解心头之恨,但又觉得甚是惋惜,“这小子不会真出什么事情吧?许久都没消息传来,希望他能平安出事……臭小子,希望你平安无事,等你回京我一定把你拧过来,好好质问一下,你给老夫出的什么馊主意!” 谢迁到底宰相肚里能撑船,嘴上骂得凶,但心底里却暗暗为沈溪担心。 …… …… “陛下,陛下,马尚书进宫了,说有重大军情奏禀!” 撷芳殿门右侧的回廊,匆匆走来一名太监,这太监年岁不大,约莫四十,在一众管事太监中属于年轻的。 此人名叫张苑,进宫前的名字是沈明有,他现在是皇后安排在朱祐樘身边的随身太监,负责弘治皇帝的日常起居。 “快传。” 朱祐樘听说有紧急军情,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连自己身在撷芳殿的事情都给忘了。 张苑不太懂这些,刚要转身去通传,就被朱祐樘叫住了。 “帮朕收拾一下,朕摆驾乾清宫。” 在张苑服侍下,朱祐樘整理了一下衣冠,连招呼都不及跟张皇后打一声,匆忙往乾清宫去了。 等人走远,张皇后才发觉身后少了一人,远远眺望一眼,疑惑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张公公说,马尚书进宫有紧急军情奏报。”近侍把话带过来,这话是张苑面圣前特地捎给张皇后的。 张皇后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还是自己人用起来舒心。既是兵部尚书进宫,事情一定小不了。皇儿,你自己玩耍,母后这就要回宫,你父皇有事的话……或许会找母后商议。” “知道了,母后。” 朱厚照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上面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母后,你能否跟父皇说一下,以前有个叫沈溪的……就是沈先生,他课教得很好,孩儿想跟他多学些学问。” 张皇后埋怨似地点了朱厚照的小脑袋一下,道:“屁股一撅就知道你想往哪儿飞,是想跟沈先生一起玩耍嬉闹吧?”(未完待续。) 第六六九章 首功首过 乾清宫。 朱祐樘在近侍张苑陪伴下,匆忙从偏殿走了进来,心里满是担心。 “这重大军情不知道是否是关于延绥镇的?不知刘尚书是否安好?只要他能为我大明保住一半兵马,就算经历大败,朕也不会计较他的过失……” 朱祐樘心情复杂地进入东暖阁,见到毕恭毕敬行礼的马文升和熊绣,他甚至连开口询问的兴致都没有,因为很多事目前看来难以避免,就算刘大夏能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但弘治皇帝还是想知道出击大军是否全军覆没,刘大夏是否健在?对于这位为他四处奔走的肱骨之臣,弘治皇帝还是颇为挂怀的。 “陛下,大捷……” 马文升上来第一句话就让朱祐樘一头雾水。 朱祐樘定睛打量马文升,确定眼前这位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臣子,连忙问道:“马尚书且慢说……大捷?” “陛下,边关加急文书送来,延绥镇大捷,刘总督亲率兵马,追击四万鞑靼骑兵三百里……” 当马文升把话说完,朱祐樘怔了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嘴咧开,从欣然变成大笑。 “当真?快……快拿来给朕一览!” 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要亲眼见到这好消息。 不用近侍传递,马文升站起身来,亲自把奏报呈递到朱祐樘面前,一点小小的失礼已经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让皇帝第一时间看到边关的好消息。 朱祐樘把奏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两遍,这才确信无疑:“这……是刘尚书亲笔所书,他为人谨慎,一定不会无功奏报,看来这场仗,我们真打赢了?” 马文升点头道:“是啊,陛下,我们胜利了。” 朱祐樘此时震惊中带着狂喜,想把奏报放下,又想再看一遍,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怎的……怎的没有详细的奏报?”朱祐樘当皇帝这么多年,每次送到他手上的都是详细的战报,一点小功劳就大书特书,就连马文升平西北,也是把所有功绩都整理好之后才上奏朝廷。 马文升笑道:“陛下,这是急报,为的是让陛下第一时间知晓前线情况,至于更详尽的战报要等三边重镇整理完毕后方会详细奏报,陛下放宽心,刘总督兵马已顺利撤回榆林卫,且鞑靼人被击败,难以再组织兵马南下……” 马文升说到这里,心里直呼“好险”,差点儿把“实情”说出来。 说是大捷,但打完仗就把兵马撤回榆林卫,哪里有“追击三百里”的气势?刘大夏这份战报中多多少少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但一场大捷应是不容置疑。 朱祐樘此时完全沉浸在边关打了胜仗的喜悦中,根本没留意马文升言辞中的破绽,在那儿来回踱步半天,他才看向马文升:“马尚书,还等什么,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众臣工与黎民百姓,共同庆贺……” 马文升赶紧劝阻:“陛下不可,这只是急报,要传告天下尚需等后续更为详尽的战报送抵。” “是这样吗?那就交给马尚书负责……”朱祐樘兴奋不已,手舞足蹈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马文升,“谢大学士呢?马尚书,劳烦你去一趟谢府,知会谢大学士一声,此番得胜,谢大学士功劳不小啊!” 马文升这才记起进宫的时候见过谢迁,但那时他只想早一步把消息通知弘治皇帝,并没有停下来与谢迁闲话。 若是战败的话,罪过最大要数谢迁,可一旦获胜,谢迁也是居功甚伟。 头些日子弘治皇帝对谢迁的冷遇看在诸位大臣眼里,这会儿却不遗余力地赞扬谢迁,说明朱佑樘的确曾在心中恨过谢迁,如今感觉惭愧,不自觉想弥补些什么。 “遵旨。”马文升恭声领命。 “马尚书,给朕带些东西到谢府……嗯,就这个吧……”朱祐樘往身上一摸,从腰带上解下块羊脂美玉雕成的玉佩,让近侍交给马文升,“朕不能亲自去谢大学士府上慰问,爱卿一定要把朕的心意带到。至于之后的事情,马尚书与谢大学士商议着办吧。” 马文升心想,刚才还让我全权负责,现在就加上谢迁,分明是让我给谢大学士打下手嘛。 七十多岁的老臣,就算不喜欢勾心斗角,但也会不自觉揣摩上意。 …… …… 谢迁回到家中,心情郁闷,谢徐氏在他面前擦眼泪诉说家事,谢迁听到后越发地心烦意乱。 “……君儿这几天茶饭不思,连给她买最喜欢的零嘴她都不吃,这才没几日人就瘦了。老爷,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君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贱妾心里就跟刀子在割一样疼。” 谢迁怒道:“那死丫头才几岁,居然就学人家害相思病,平日里你是怎么教导的?” 谢迁以前从来不跟徐夫人发脾气,因为老俩口相濡以沫,在夫妻生活上现在谢迁已经不能给予老妻满足,就只好从礼数上作出补偿。可现在因为马文升和熊绣对他视而不见,心头窝火,又听说小孙女记挂沈溪那臭小子居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这让他怎忍得下这口气? “老……老爷……”谢迁这一骂,让徐夫人无言以对。 谢迁有些气急败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正待叫徐夫人去把孙女带来好好教训,就见家仆进来,恭声道:“老爷,马尚书和熊侍郎在外求见。” 谢迁一摆手喝道:“不见!” 刚才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是来上门道歉? 道歉我也不见你们,当初我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的时候,你们也没这么势利眼,现在是看到我到倒霉,避而远之是吧?我不见你们,正好如你们的心意! “可是……老爷,两位大人说,他们是奉皇命而来。” 一句话,让谢迁险些没站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多得徐夫人扶住他:“老爷,您怎么了?” 谢迁心头涌现的并不是激动和欣喜,而是大难临头的彷徨和无助。 之前马文升和熊绣的态度,谢迁未及细想,现在想来,定然是刘大夏出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两人失魂落魄所致。 若真如此的话,他们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抄家拿人,甚至极端点儿,替皇帝赐上壶毒酒都说不定。 想起弘治皇帝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冷淡,谢迁越想越觉得这次自己逃不过灾劫了。 “老爷?” 家仆不明所以,赶紧上前搀扶。 谢迁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悲哀:“想我谢谢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徐夫人惊讶地问道:“老爷,您说什么呀?” “没……没事,记得,若是……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记得带一大家子回余姚……至于丕儿,用功读书……让他考科举……”谢迁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 徐夫人一听谢迁好似在交待后事,突然明白过来,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老爷,贱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听我说完……安人她……到底为我生儿育女,你务必善待,还有君儿……将来给她找户好人家,若是沈溪……回来,把我后院的藏书都给他,就说……我愧对他……” 谢迁说到这里,徐夫人开始抹眼泪。作为内阁大学士的妻子,她深知朝堂险恶,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谢迁现在既然交待这些,那就说明一定是有天大的祸事临门,谢迁能一身保全全家已属万幸。 徐夫人哭诉道:“可老爷,君儿她……心里总是记挂……” 谢迁闭上眼,老泪纵横:“记挂沈溪是吧?那告诉她实情,沈溪北上边关,多半回不来了,若有幸回来,他对君儿有意,就把君儿送过去,当是老夫补偿他。经此一事,想必他也无法再于朝中立足,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老爷……呜呜呜……” 徐夫人好似要送谢迁去法场一般。 谢迁把眼角的热泪擦了一把,整顿了一下衣冠,然后招呼家仆一声,便让家仆扶自己去迎接皇帝使节。 这会儿徐夫人已吓得软瘫在地,就差出去给谢迁送最后一程。 谢迁带着满腹悲哀到了家门口,每一步都很沉重,等大门打开,马文升和熊绣的身影立在门口,身后是一队官兵,似乎是来抄家的!两人神情严肃,似乎预示一场风暴就要爆发! “于乔贤弟这院门关得够严实的,平日里谁想来登门拜访,恐怕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吧?” 马文升见到谢迁,并没有上前行礼,反倒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呵呵!” 谢迁发出一声轻笑,打量马文升道:“负图兄家中不也一样?谢某身为阁臣,若不知收敛,门庭若市,只会自招其祸。” 谢迁说这话时,难免想起头年里冤死的程敏政。谢迁跟程敏政关系一向不错,程敏政就是性格豪爽,家中来客来者不拒,终于招惹来杀身之祸。 “就算我平日行事低调,可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谢迁心中悲哀地想道。 马文升没想到谢迁说话如此严肃,心想大概“谢小友”正在为之前他不打招呼的事而生气。谢迁成化十一年中状元,入仕途已有二十六载,在朝中算得上是老臣了,可毕竟比起马文升来年轻了二十六岁,两人算得上是“忘年交”。 “进去说话吧。” 当着谢府家仆的面,马文升不能把边关刚刚获得大捷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此事尚需要进一步核实,朝廷方面得注意保密,避免闹得满城风雨。 谢迁却无意请二人进内,道:“若有事,门外谈便可,不要打搅我家人。” “这……” 马文升与熊绣对望一眼,勉强点头,示意谢迁把家仆屏退。 等人都退去,马文升才笑着把皇帝的玉佩拿出来,道,“此乃陛下御赐,让老朽给于乔贤弟送来,于乔贤弟简在帝心,可喜可贺啊!” ********* ps:啊啊啊啊,天子都快忙疯了,最近事情凑到一块儿来了,什么都得操心。今天中午吃过午饭天子就赶到龙泉柏合镇,晚上七点过才回来,吃完饭匆匆码了一章!(未完待续。) 第六七〇章 压功 谢迁神思不属,没听清楚马文升说些什么,老老实实接过御赐玉佩……尽管他已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骤然见到玉佩,脑子却迷糊起来。 要全君臣之礼,赐我个全尸,送毒酒我能饮下,送白绫我能上吊,送块玉给我是几个意思,难道让我抱着玉在墙上磕死? “负图兄,这是做什么?” 谢迁抬头打量马文升,“可有别的……?” 马文升苦笑:“于乔这是贪心不足,陛下登基以来,何曾赏赐过臣子随身宝玉,你居然不知足?” “这是赏……赐?” 谢迁看着手上的玉佩,果然有几分熟悉,上面的纹路乃九爪金龙,哪个大臣敢佩戴这么一块玉佩上街,那距离杀头为期不远了。 “还是进去说话吧,这北疆大捷,尚且有许多不明之处,正好跟于乔你细说一番。” 马文升身为兵部尚书,走到哪儿都被人恭维迎接,也就是到谢迁府邸,才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如今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站了这许久,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谢迁脸上一片茫然,北疆形势急转直下,军粮被劫,宣府、大同、太原等军镇都是警讯不断,闭关不出,刘大夏又身陷绝境,哪个地方能取得大捷? 不过既然知道马文升不是来兴师问罪,谢迁赶紧请二人入内,至于那些士兵则留在外面等待。 路上谢迁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北关消息闭塞,别是虚报战功吧?我查过近年来九边奏报,其中多有蹊跷,各镇将领杀良冒功、虚报的事常有。” 马文升问道:“那于乔你认为,时雍是那种虚报战功的人吗?” “是刘尚书的奏报?”谢迁这下倒是惊讶不已,“这……应该不会吧,可是……这大捷……从何说起?” 谢迁此时终于放下心来。 就算虚报战功最后要追究责任,也跟身在京城的他没多大关系。要追究先追究刘大夏的罪责,就算要罚我,最多只是降职罚奉,大不了我申请致仕,回乡养老。 “这正是我不明之处,由于道路阻塞,前线情况不明,头几日北关各处还烽火连天,到处都在告急,尤其是时雍深入草原,遭到围追堵截,又无军粮,谁想转眼来了急报,说是已顺利撤回榆林卫,而且还大败鞑靼人……这其中多有蹊跷。”马文升叹息道。 刘大夏率部出击,有大半个月完全失去联系,等战报传来,刘大夏从被鞑靼人合围到取得大捷都有叙述,可就是关键一点让人疑窦丛生……战事仅仅在一天之内便发生逆转,为什么会在退到榆溪河北岸时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打得鞑子溃不成军,难道说背水一战的威力真这么大? 久历行伍的马文升知道事情不会如此这么简单,进而对这场“大捷”产生怀疑。 言胜不言败,一向是边关上奏的传统。这也是马文升不敢让弘治皇帝第一时间宣扬北关大捷的原因,就怕最后闹个大乌龙不好收场。 等进到谢府书房,宾主坐下,马文升把收到的几分奏报全都拿了出来,让谢迁帮忙参详,马文升没有即刻发表见地,等谢迁看过再说。谢迁却知道自己没多少军事才能,拿起战报看了看,根本理不清头绪。 “这个……可有什么特别的战报……耐人寻味的那种?”谢迁试探着问道。 马文升从中挑出一份:“那就要属这份了,若不是时雍最后大捷太过耀眼,这份战报……也算得上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捷吧?” 谢迁一看,好家伙,两千鞑靼骑兵足足歼灭了一千多,这还是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完成的,而己方损失不到二百人,且都是步兵,鞑靼人的无能尽显无遗。 “这……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 谢迁看完后,觉得这份战报比起刘大夏那份捷报还不靠谱。 马文升轻叹:“这也是老夫担心之处,交战地并非是在榆林卫城下,而是在榆林卫城以西数里,我想不出榆林卫的兵马有什么理由不坚守城池,要特地到这样一个山头打这一仗?而且还取胜了!同时,事情发生……与时雍的大捷前后只隔一日。此事疑点太多……” 谢迁想了想,问题的确不小,怎么看都不像真的获得大捷,造假的痕迹太过浓重。但刘大夏的确是报了捷,别人可以不信,刘大夏可是正直之臣,不会随便胡乱表功。 “沈溪……沈谕德呢?” 谢迁突然想到沈溪,因为这几天他心中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名字。 马文升道:“我有留意,他运炮到大同镇,在大同镇内停留一段时日,在大同城威胁解除后,他立刻动身往延绥镇……算算日子,他抵达的时间应该与两份捷报所奏战事的时间相吻合。” 本来谢迁和马文升都觉得,沈溪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能去关注他都实属不易,别人不会留意。但谢迁问得突然,马文升回答得更干脆,等说完后,二人对望一眼,都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对方也在留意沈溪的动向。 谢迁道:“那在这些捷报中,都未提到沈溪吧?” “嗯。” 马文升点头,“但如今延绥巡抚是保国公,他为人秉性如何,于乔应该清楚。” 二人又是相视之后点头。 马文升心想:“我以前小看了于乔,原来他军事才能如此之高,对于战局的分析和把握非常到位。” 谢迁起身,来回踱步:“这就有不合理的地方,朝廷送炮到延绥镇,无论是否在战场上派上用场,至少应该有相关奏禀,如今却只字未提,对于细节又不加描述,甚至连战事所发生地点都让人云里雾里……这只有一个解释,捷报有所遮拦隐瞒。” 谢迁不愧有尤侃侃的绰号,尽管他对于延绥镇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只听马文升说了几句,就能根据理解说出些疑点,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可因为这些话正好印证了马文升的担心,在马文升耳中,就跟战场亲眼所闻一样令人叹服。 马文升道:“大同镇奏报也一同送抵京城,在此奏报中,有前段时间使用新炮与鞑靼人围城部队周旋并取得杀伤的记录,眼下看起来佛郎机火炮效果颇佳,但时雍他毕竟是领兵撤军途中大败贼军,就算把新炮运到战场,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有理,有理。” 谢迁装模作样点头,但其实他只是一知半解,为什么火炮在城里能用,而放在野外就用不上了,他不太明白,或者说之前稍微明白了一点,过一段时日就不记得了。 就在二人详细讨论斟酌的时候,马文升的侍卫前来奏禀:“禀尚书大人,边关有六百里加急送到。” “哦,为何不送去兵部?”马文升皱眉,有加急文书,应该送去兵部,由相应职司官员呈递御览。 “这是给马尚书您的私信。”侍卫道。 马文升把信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字,也就释然了,虽然是通过官驿站送来的信,但却是给他的密信。 “是刘尚书写的?”谢迁站起来问道,熊绣也忍不住探出脑袋观望。 “是。” 马文升打开信,看了几眼,脸上神色一片冷峻,这让谢迁心中一紧,以为之前的捷报确实是虚报,又或者说在大捷之后又遭遇灭顶之灾。 可惜信是给马文升的,非主人准允他不能阅览。不想马文升看完便把信交给了谢迁:“于乔也看看。” 谢迁刚把信纸拿在手,在正文内容的第一句就看到“御炮”,刘大夏写得清楚直白:“……连日大捷全在驭炮人之功,然三军之固非一人可系,大捷之后当以城固为上,以求安稳而做委蛇,功勋细算仍需时日……” 这意思说得非常明白,大捷是肯定的,而且是“连日大捷”,就是连场胜利。 功劳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这个“驭炮”的人身上,其实很容易就想到,刘大夏说的这个人是沈溪。 沈溪的功劳甚至连首功都不足以囊括,而是全在他一人之身,这意思就是,没了他就不是大捷而是大败。 但为了三军将士安稳,还有边疆稳固,更有保国公等人需要虚以委蛇,才不得不将沈溪的功劳给压下去,把原本属于沈溪一人的功劳给平分下去,至于如何分,怎么算到每个人头上,需要多一些时日来让方方面面都感到满意。 谢迁看完这信,目光转向马文升,试图从马文升脸上找到解决方案。 但最后,马文升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与谢迁对视,显然是要征求谢迁的意思。 “于乔以为,何至于此?”马文升问道。 刘大夏在这封信中肯定了沈溪在边关“连日大捷”中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却没有将战事详细细节描述清楚,因为这种信有可能落到别人手上,说的太详细而跟最后的奏报不吻合,没法向朝廷解释。 谢迁试探着问道:“那此人……是否是沈溪?” “嗯。” 马文升点头,肯定了谢迁的说法。 谢迁吸了一口凉气,照刘大夏的说法,之所以最后由败转胜,全在沈溪的出色表现,这功劳大到哪怕全分到出征将士头上,都足够每个人加官进爵,若是归于一人,那封侯都不为过。 难怪刘大夏会冒着泄密的风险,把这样一封私信写给马文升,其实就是要说明情况,这功劳不是我的,我之所以居功,是要让三军稳固,令朝廷有办法向边关将士以及天下百姓交待。 “这可真有些荒诞不羁,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子,上了战场,能有何作为?看他平日做事吊儿郎当,没一点正形。” 谢迁好似在贬低沈溪,但还不如说是在马文升面前夸赞沈溪,这可是我举荐给皇上的人,连去边关也是我力主的,现在他得了如此大功,我脸上也跟着有光彩。 马文升沉思片刻,道:“此事,确需从长计议。”一句从长计议,就等于是他赞同了刘大夏的做法,把沈溪的大功与边关将士平分,最后做到让沈溪有赏赐,但不能太碍眼即可。 若这功劳落在别的人身上,甚至朱晖身上都合适,可偏偏在沈溪这样个初出茅庐的今科状元、翰林官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还不如在其他方面给予其补偿。(未完待续。) 第六七一章 抵京 知道自己不但无过反倒有功,谢迁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眼看时近黄昏,马文升得赶回兵部处理北关大捷后的一应事情,谢迁象征性地邀请马文升留下来吃饭。 谢迁已经有几年未在家里请客吃饭,一些老朋友来,想吃顿家常便饭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马文升并非不识相之人,再加上他还有事情要做,便告辞出来,熊绣跟着马文升一起离开。 跟马文升相比,熊绣没什么存在感,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 从书房出来,谢迁看着西边红彤彤的落日,还有那漫天的绚烂彩霞,看得有些痴迷……今天天气实在太好了,气温不低,连带平日的气紧气喘也没了,眼看年关将近,接下来应该能过个好年。 之前的阴霾终于散去,想到以后在朝中的地位将会如日中天,指不定刘健推下去后能成为首辅大臣…… “老爷,您没事啊?” 家仆走出家门,好奇打量谢迁。 先前看自家老爷如丧考妣的样子,以为要准备后事,就算事情显得仓促了一些,该置办还是得置办。 谢迁瞪着双眼,喝斥道:“混账东西,没句好听的话,老爷堂堂辅政大学士,能出什么事情?” 家仆心中暗叫冤枉,您老刚才跟夫人在一起时明明还表现得跟要赴刑场一样……不好,自家老爷喜怒无常,还是少惹为妙。 “老爷,夫人在里面,您是否……进去看看?”仆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谢迁想起刚才对徐夫人说的一番话,可能会让发妻感到担心,便点了点头,危机过去,把话说清楚避免让家人担心还是有其必要。 “带路吧。” 谢迁说了一句,随家仆进到内宅。 刚进堂屋,就见徐夫人在那儿哭哭啼啼,手上拿着根手帕,不断地抹眼泪,而他的孙女谢恒奴则在旁安慰。 “老爷,您……你没事啦?”徐夫人见到谢迁平安无事,脸上带着惊喜,迎上前想抱着丈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谢迁黑着脸道:“堂堂诰命夫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老爷教训的是,贱妾失态了。”徐夫人嘴角一抹欣喜,赶忙把脸上的泪珠擦去,恭声认错。 谢恒奴走上前向谢迁行礼问安,小妮子脸上带着一抹娇羞,美丽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虽然瘦弱了些,可也不像徐夫人说的那么不堪。 “君儿,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谢迁话问出口,才想起许久没对小孙女如此说话了,记得上次见面还是教训她跟沈溪走得近。 “嗯。” 谢恒奴微微颔首,“君儿以后不会了。” “哦,懂事就好,这才是我谢木斋的好孙女。” 谢迁对于孙女走出沈溪的阴霾感到高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下爷孙二人同时迎来阳光。 不想徐夫人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老爷,贱妾把您之前的话告诉君儿了……” 谢迁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挺多的,不由问道:“哪句话?” “老爷不是说了,若沈大人回来,不嫌弃咱家君儿,就把她……” 谢迁一听火冒三丈,我说了那么多有用的,感情你就记着这一句,这不是诚心添乱吗?谢迁怒道:“那姓沈的小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娶君儿?难道我谢家的闺女没人要了,非给他当填房当小妾?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迁这一发脾气,相当于把谢恒奴骂了个狗血喷头,小妮子顿时委屈地痛哭起来,掩面而出。 “君儿,君儿……”徐夫人想追出去,却被谢迁拉住了。 “让她去,真是的,多大的丫头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孙女,沈溪那臭小子哪里配得上她!”谢迁瞪着眼睛道。 徐夫人试探着问:“可老爷,您先前为何说……要把君儿送给沈大人?” “这不是……” 谢迁一时间哑口无言,那时候他想的是,自己完蛋大吉,以后谢家落魄还乡,一家人辛辛苦苦过日子,倒不如成全谢恒奴,同时他心里觉得愧对沈溪,平日总是使唤这小子,这次沈溪明明提了个好建议,他却曲解上奏,也是贪功心切,几乎把沈溪仕途耽误,这才想到把孙女送入沈家门。 可随着边关大捷,龙颜大悦,谢迁不但不用担心担责,反而更得弘治皇帝器重。想他堂堂内阁大学士,把孙女送给别人当妾,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谢迁平日最顾及面子,就算对沈溪极为欣赏,绝对不会作出有损自己名望和威风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来不会把利用沈溪为他办事的事告诉别人一样。 这是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尊严! …… …… 边关战事尚未彻底终结,沈溪尚滞留榆林城,这边厢陆家和沈家长途迁徙的队伍终于抵京。 这天两家人进城时,宋小城受命替沈溪前往迎接,光是迎接的马车队伍就拖得老长,随着汀州商会和车马帮在京城站稳脚跟,眼下宋小城的风光比之在汀州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掌柜,沈老爷,沈夫人,您们请上马车,小的亲自为你们赶车!” 宋小城满脸堆笑,但要说他心里一点儿都不介意,那是强人所难,到底两家人来了后,他就从独当一面的负责人变成听命行事的跟班,以后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周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试图找到儿子的身影。自从路上被贼人劫持后,她就变得谨小慎微,再也不敢显摆,之后赶路时都极为低调,清早卯时出发,过了午时如果前面没有大的城镇宁肯住宿也不多赶路。 “小郎……小郎……我儿子在哪儿?”周氏四下打量一圈,没见到沈溪的人。 沈明钧倒不是太在意,上去帮助宋小城整理车驾,惠娘走到周氏身边,安慰道:“姐姐,沈大人平日公务繁忙,岂有时间出来迎接?” “那倒也是,我儿是为皇上……” 说到这里,周氏下意识地向周遭看了一眼,就好似受惊的耗子一样。 惠娘心想,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宋小城苦着脸道:“两位夫人,你们有所不知,沈大人……接受朝廷派遣,往边关公干,说是腊月回来,可这都是腊月初了,还没见到他人。这会儿没消息,就知道边关目前不太安稳,头些天京城还戒严,只有早晚会开一个时辰的城门,这两天才刚刚解除……” 惠娘恍然点头:“怪不得,越往京城走各城镇越紧张,过关卡时检查那叫一个严密,应是防备鞑子的暗探。” 周氏紧张地拉着宋小城的衣袖问道:“怎么可能?我儿是文官,教太子读书,为什么会到边关打仗?” 这问题把宋小城给难住了,以他的身份哪里知道具体情况。 惠娘道:“姐姐别担心,还是到府上问问沈大人内眷再说。” 本来沈明钧夫妇到京城,应该住进谢府,不过沈溪不在家,府里总归有所不便,所以谢韵儿特意给沈明钧夫妇在积水潭旁边的发祥坊租了座院子,让离沈溪府邸所在的教忠坊有一段距离。 至于给惠娘准备的房子,跟沈明钧夫妇的居所紧挨着,这也是以前在汀州府时两家人比邻而居的格局。 谢韵儿虽然对周氏很敬重,但也不想让公婆过多地干涉自己的生活,任何儿媳妇都想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除非丈夫没本事,或者不够独立。沈溪虽然年少,但谢韵儿却能感觉到他已然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沈溪在,不用依靠娘家和婆家人,一家子也能过得很好。 谢韵儿没有亲自出城迎接。 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丈夫不在家,为避免惹人闲话,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时她还在养胎,这会儿已怀孕五个月,孕征明显,为了能平安诞下头胎,平日谢韵儿连家务事都不做。 如今谢韵儿真正做了一家之主母,家中上上下均由她打点,但只是动脑子动嘴,不用耗费太多体力。 不过这却惹来周氏的不满……我大老远进京,你们居然不来迎接?这是儿媳妇应该有的态度吗? 于是刚在发祥坊的小院安顿好,就拉着惠娘来找谢韵儿和林黛兴师问罪。 等谢韵儿带着林黛和几个丫鬟迎出家门,周氏见到谢韵儿已经明显鼓起来的肚子,顿时把几乎喷腔而出的怒火丢在一边,连姿容仪态都不顾,跳下车健步如飞地走到谢韵儿身前,摸着她凸起的肚子问道:“这……这是憨娃儿的?”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惠娘又气又笑,道:“姐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氏挥起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看我这张臭嘴,不是憨娃儿的还是谁的,这可是我沈家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好媳妇……嗨,黛儿,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一手扶着自己的好儿媳妇,一扭头,周氏就开始找林黛的麻烦。 林黛心想:“果然他不在家,娘就会欺负我。” “我……” 林黛低下头,嘟起嘴,显得非常委屈。 周氏见林黛泫然欲泣的模样,眨了眨眼,好像有些理解了:“哦,那一定是憨娃儿偏心……好了,黛儿,别伤心了,等他回来,我会让他对你好一些,让你也早日怀上……韵儿,你说是不是?” 惠娘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姐姐可真是把婆婆对儿媳妇的嘴脸表现无遗啊。 谢韵儿请惠娘和周氏进入院子,带着她们四下逛了逛,周氏越看越欢喜:“这才是大户人家该住的院子,跟这个一比,咱在汀州府的家就逊色多了。憨娃儿……他几时才能回来?” 谢韵儿神情略显黯然:“相公自从往边关后,并未写信回来,如今也不知具体情况。不过照理说,年底前应该回来。” 周氏为人大而化之没察觉异常,倒是惠娘眼尖,发现谢韵儿说话时言辞闪烁,可能有事隐瞒。(未完待续。) 第六七二章 周姥姥 “那臭小子,有什么本事去边关为朝廷打仗?纯粹是给军爷们添乱吧!我抱着他吃奶那会儿,也就是个小娃娃,还没现在的运儿大呢!” 周氏嘴上在骂,嘴角却上翘显得有几分得意……嘿嘿,大明的状元郎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在所有父母心目中,就算孩子再有本事,想的也是少不更事时的模样。 人生只若初见,在父母对孩子的态度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惠娘劝慰道:“姐姐,沈大人如今已是朝中重臣,皇上派他去边关,说明看重他。别总拿他幼时的事情说事,都已时过境迁了。” “也没多长吧?晃眼就是昨天的事,这小子长大了,居然都快让我抱孙子了……嘿,还是韵儿有本事,这么快就生了一个,以后多生几个,娘帮你们带。” 周氏在来京城的路上,已经谋划好怎么给两个儿媳妇下马威,想好了该如何表现她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仪,但在知道谢韵儿怀孕后,她的态度立马转变。 到了沈府,周氏就好似个看稀奇的客人,东瞧瞧西瞅瞅。林黛看了不由嘟起了嘴,暗忖:“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周姥姥!?” “院子可真大,以后要是我和他爹也能住进这样的宅子,死也值得。”回到前院的会客厅,周氏由衷地赞叹道。 惠娘笑道:“人都死了,还怎么住人?” 周氏撇撇嘴:“死在里面,给我当坟地不是也挺好?对了,有憨娃儿的官服没,我想瞧瞧,他回去那会儿,我没瞧清楚。” “娘也该进去坐会儿了,黛儿,快过来扶着娘,为娘引路。”谢韵儿让林黛带着周氏到内院去看沈溪的官服,而她自己则被惠娘留了下来。 惠娘问道:“沈夫人,你是否有事隐瞒?” 骤然听到“沈夫人”这个称呼,谢韵儿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摇摇头道:“掌柜的,你可别抬举我,我哪里是什么夫人?” 在这年头,虽然可以称呼所有成婚女子为“夫人”,但官宦人家的“夫人”是要有封号才可以。 按照朝廷规矩,官员需要等为期九年的考评期满后,才会给内眷上封号,包括妻子、母亲、祖父和父亲。 朝廷有一整套诰敕体系,但京官普遍获得诰命的时间要短过于外官,三年初评期满获取诰命的比比皆是,如大学士谢迁便是三载初考即授敕命,进阶文林郎,推封父谢恩如其官,母邹氏、妻徐氏皆封安人。 “说正经的,韵儿,你到底有什么事没说?”惠娘对沈溪保持足够的敬重,可对谢韵儿,那是多年的姐妹,就显得随意多了。 谢韵儿神色略带凄哀,道:“边关战事紧急,听说前段时间朝廷吃了败仗,所以京城周边才会戒严,虽然如今解除了戒严,但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无法得知。这会儿相公没消息传来,只怕他……” 惠娘神情冷滞,她称呼沈溪为“沈大人”,显得敬而远之,但实则对沈溪关怀备至。 现在汀州商会,甚至是她自己,都必须要得到沈溪的庇护,才能在京城立足,否则光是一个户籍问题就足够难为她的。 “没事的,沈大人足智多谋,他是文臣又非武将,打仗用不着亲临第一线,只要边境各城塞无恙,他生命安全就不会有问题,唯一就是消息断绝,让人牵挂……” 惠娘说着安慰的话,谢韵儿终于安心了些,这些天来谢韵儿不敢在林黛面前表露,难得有惠娘可以倾诉和体谅。 惠娘好似一个大姐姐一般,让谢韵儿感觉到无比温暖。 惠娘强颜欢笑,但当她转身时,赶紧擦了擦眼角将要溢出的眼泪。 “哈哈哈……” 内院传来周氏标志性的笑声,极其刺耳。 惠娘和谢韵儿跨过月门入内,就见周氏站在堂屋前,拿着件官服正在得意地大笑,惠娘上前问道:“姐姐有何美事?” “我就是想看看正六品的官服跟从五品的有什么不一样,可看了半晌愣是没看出来。”周氏带着疑惑仔细打量官服。 林黛赶紧解释:“补子不同。” 周氏再一瞅,依然不得要领,摇摇头道:“都是鸟,有啥不一样?” 大明朝的官服补子,文官用飞禽,武将用走兽。 文官官服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对于周氏这样的无知妇人来说,就看到官服颜色一样,图样纹理差不多,至于补子到底绣的什么,根本分不清五品白鹇和六品鹭鸶有何不同。 惠娘倒明白些,笑道:“姐姐,您要是觉得看不清楚,等沈大人将来做了四品命官,穿上大红官袍,那时候就容易辨认了。” “这样啊。” 周氏脸上带着期冀,“真好,要是能活着见到这一天就好了。” …… …… 黄昏时,周氏和惠娘没有回谢韵儿安排给她们的新家,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在饭桌上,周氏问东问西,就想知道沈溪近况,问他官当得顺不顺利,人情世故处理的如何,有什么麻烦需要帮忙的…… 问的人不烦,解说的人也不烦,就是旁边倾听者有些心烦。 旁听者中,林黛时不时抬头看周氏一眼,好似在说:“周姥姥怎么还不走?”惠娘则有些心塞。 这姐姐真是没事找事,人家沈大人有什么困难,你一个普通民妇能帮忙解决?你来京城,对沈大人关心越多,添麻烦也就越多。 吃过饭,周氏捧着热乎的茶碗,叹道:“这一路上,听那些老百姓说憨娃儿的好话,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如今他身在京城,并未执政一方,乡亲们就知道憨娃儿的好,对他感恩戴德,以后要是到地方当官,百姓肯定对他拥戴有加啊。” 谢韵儿点头道:“娘,相公这两年的确是做了不少事情,百姓记得他也是应该的。” 前段日子谢韵儿在街面上也听到这些传言,回家后亲自问过沈溪,沈溪听了大感诧异,因为他向朝廷上奏说华北大旱,原本是通过谢迁之口,不知道为何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上奏本的是他?后来才揣测可能是谢迁找人散的消息,目的是在民间为他创下个好口碑! “就怕他骄傲……憨娃儿这辈子,除了六岁前跟我在桃花村吃了点儿苦,之后的路走得太顺,你说这样能有好吗?如果他一步走差了,可能连官都没的做……不行,现在我就得找人写信,让他早些回京,在京城安安生生当个文官,教太子读书,多好?” 听周氏这么一说,谢韵儿看了惠娘一眼,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连沈溪这样的官员都不能随意给家中写信,百姓如何往边关写信?而且也不知道该投寄到哪儿。 惠娘劝道:“姐姐,一路北上旅途劳顿,今天是第一天到京,我们早些回去安歇吧,沈大人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哦。” 周氏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才开心大半天,到了晚上就患得患失,生怕儿子在边关出什么意外,人便不那么有精神。 谢韵儿带着一家人送婆婆和惠娘到了门口,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女孩子,谢韵儿瞅了一眼,并不认得此人是谁。 “可能是个乞儿,绿儿,拿些饭菜出来,让她吃过早些离开!”谢韵儿回头招呼。 “这谁家的孩子,京城地面也有小乞儿?看起来倒是挺乖巧机灵的。”周氏打量那女孩。 女孩子看到谢韵儿,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想一把拉住谢韵儿的手,嘴上问道:“这位是沈夫人吧?” “你是……?” 谢韵儿赶紧后退两步,她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想被这脏兮兮的女孩子弄脏衣服或者是手。 “奴婢是京城李家的人……如今我李家上下都被下狱,只有沈大人能帮忙……呜呜呜……” 听这女孩提到李家,谢韵儿猛然想起,这谢府老宅好像就是李家人帮忙赎买回来的……当然,是沈溪用帮忙修画换回,属于公平交易,算不得受了李家多大恩惠,反倒是沈溪帮衬李家更多一些。 “李家?怎么了?”谢韵儿满脸不解。 李家家大业大,产业不少,这样的大户在京城都算得是上等人家,但不知为何居然便出事了? 那女孩哭诉:“都怪我家少爷,他跟高家公子走的太近……就是户部高侍郎家的公子,前些天朝廷将高家查封,刑部来人说我们为高家行贿,不仅抓走了人,把铺子和宅子也给封了,李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我家小姐……在狱中叮嘱我,一定要找到沈大人,只有他能帮助李家脱离危难。” 周氏和惠娘听了半天,没太明白这女孩的意思。 周氏皱了皱眉:“憨娃儿跟李家是什么关系,他们出事了怎会叫憨娃儿帮忙?” 谢韵儿蹙眉道:“娘,回头我再跟您解释,此事有些复杂。这位姑娘,看样子你也经过一番磨难,不过我家老爷如今尚滞留边关未回,实在难以施加援手,若老爷回来,妾身定当转告。” “求求夫人一定把此事告诉沈大人。”那女孩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可就算她把头磕破了也没用,因为沈溪的确不在京城。 而且谢韵儿对李家人尤其是那李二小姐有一定反感,主要是当初李家“恩将仇报”,后来她察觉李二小姐姿色过人,在其亲自来谢府送礼物时便留意上了,不自觉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 谢韵儿清楚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位置,她需要给沈溪管好这个家……但是,论美貌,她不一定比林黛强,年岁还大了好几岁,会更早年老色衰。那李家二小姐在持家上也是一把好手,还比她年轻,若沈溪跟这个李二小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对她会有一定影响。 “姑娘放心吧,这里有点儿碎银子,你先拿着好好过日子。等沈大人回来,妾身自会与他细说。”谢韵儿作出承诺。 姑娘千恩万谢离开,等人走了,惠娘才侧过头提醒一句:“好像是权贵之间的争端,最好别给沈大人招惹麻烦。” 谢韵儿诧异地打量惠娘。 大掌柜以前不是最热心助人吗? 连不认识的人都能对待如亲人一般,今天为何就突然转性,不像是以前那个救人于危难的孙姐姐了。(未完待续。) 第六七三章 回京城,见佳人 冬月底,沈溪准备打道回京。 沈溪是兵部派来公干的,如今炮已送到,包括张老五在内的炮术教官正在尽职尽责地训练炮手,他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该回京城继续当他清贵的翰林官了。 论功行赏在沈溪看来无异于一个笑话,至少他知道刘大夏没把他的功劳如实上报,至于最终能得到怎样的奖赏,就看刘大夏或者朝廷是否“良心发现”。 这年头做事不容易,功劳太小则不值一提,功劳太大却会被人抹杀。 沈溪并不是非要争取什么,而是觉得自己拼了命获得功劳,却没收获相应的报酬,感觉有些窝火。 不过还好,刘大夏通情达理,知道沈溪没有留在延绥镇任职的兴趣,爽快地答应沈溪回京的请求,同时派一千兵马沿途护送。 当然,护送他只是顺带,主要还是护送榆林镇运往京城的“战利品”,以及请赏的花名册。 “沈溪,你来时担的是兵部的公差,这趟回去,权帮老夫一个忙……”刘大夏说这话时,神情跟谢迁求着沈溪办事时一模一样。 沈溪腹诽不已,不为我请赏还指使我办这办那,尽想占便宜的好事。但为了能尽早回京,沈溪只能虚以委蛇,表示愿意接受差遣。 “刘尚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林恒一起护送?” “林恒?” 刘大夏想了半晌,才记起来这个人是谁,“既是你特别提出,那老夫也就准允了,让他做你的副官。” 沈溪想把大舅子带回去见林黛,兄妹失散多年,让他们相认算是功德一桩,至少林黛不会再跟个深闺怨妇一样只知道算计身边人,能让小妮子心胸开阔点儿。 但此时,沈溪仍旧没把林黛是自己妾侍的事情告之林恒。 从延绥巡抚衙门出来,沈溪到城中大营找到林恒。林恒所中箭伤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在拔除箭头并敷药后,人已经能够正常活动。此时他已经在延绥军镇补了实缺,麾下有了四百多号兵,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 以前担任保国公朱晖的侍卫头领的时候,虽然挂了个把总衔,但指使虚衔,实际上也就指挥十几个弟兄。如今他担任副千总,实际上领的却是把总的差事,手下有了四个总旗,这原本是祖荫才能得到的实缺,一般人要在战场上打拼个几十年才能获得这个正七品的武职。 如果按照刘大夏授予的昭信校尉的官衔,如今的林恒已经有正六品的官身。 “沈大人,您让小的护送您回京,小的自然是万死不辞……小的这就去张罗弟兄……” 当了军官的林恒跟以前大不一样,一个原本混日子的边军小军头,终于有了出路,跟着沈溪才两天时间就误打误撞完成几十年才能实现的奋斗目标,前途一片光明。 之前林恒在沈溪面前还自称“在下”,但现在直接改口自称“小人”。 沈溪越来越发觉,林恒的情况跟张老五类似,以前担着没有前途的差事,纯粹是在混日子,在立下功劳后被成功激发活力,人生有了奔头。 林恒去延绥巡抚衙门领了任务,然后回营调集人手,并做好出发准备,只待第二天跟随沈溪进京。 沈溪临行前去看过张老五等兵部的教官。朝廷后续不断有火炮送到边关,张老五作为兵部派来的总教官,需要在九边重镇之间来回跑,他官位不高,但日后前途光明,而且作为技术官员,在边关也受到礼遇。 张老五对沈溪十分恭敬,这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知道眼下他的前途全是沈溪给的。 只是他请求沈溪回京后帮忙照顾妻子和母亲,这是张老五在边关最不放心的事情。 沈溪爽快地答应下来。 …… …… 沈溪此番到延绥镇可以说是历经磨难,不过回去时则轻松许多。 榆溪之战结束后,鞑靼人往北撤了几百里,河套地区的各游牧部落,几乎悉数撤过黄河。一方面鞑靼人是怕大明军队趁势反扑,另外在之前的行动中鞑靼人抢劫了大量粮草,尤其是从高明城手里抢的那批军粮至关重要,可以帮助鞑靼人渡过严寒的冬季。 此时临近腊月,天寒地冻,就连榆溪河也在连续几场大雪后封冻。刘大夏为人谨慎,绝对不会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冒险。 见好就收,这是刘大夏和边关将领普遍的想法。 连沈溪也觉得,既然已经立了威,再深入草原作战没什么实际意义,占了地方又不能实施管理,最后还得狼狈地撤回来,那出击也就没了实际意义。 这是一个尴尬的时代,由于缺乏足够的工业产能,也就失去“羊吃人”的圈地运动的动因和契机,中原王朝不可能深入不毛之地的草原进行经营,导致边陲形势不会因为几个胜仗而彻底扭转。 沈溪坐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听着闽西小调,美貌如花的云柳给一边哼唱,一边为他捏腰捶腿。 沈溪打开车窗,看看左右兵强马壮的护卫队伍,优哉游哉地踏上了回程。 一行未到大同府,就跟京城过来迎接的队伍遇上。 京城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边关战事的结果,沈溪这边本来有上千兵马护送,朝廷又派了两千多京营兵马接应,同时送了一批粮草到三边,以解燃眉之急。 “这位是翰林院沈大人吗?这里有兵部马尚书给您的一封信。” 沈溪对于前来迎接的京营队伍并不怎么感冒,不过倒是马文升专门给他写信,让他有几分意外。 沈溪把信打开,却是马文升为安抚他特意写的,主要还是担心沈溪因为朝廷赏罚不明闹情绪,说是他愿意的话,准备拔擢三级到兵部叙用。 马文升之前提到过请沈溪到兵部任职,但被沈溪给拒绝了,这次马文升旧事重提,还特意提出官升三级,也就是沈溪到兵部后至少都会担任郎中,再进一步就是兵部侍郎,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沈溪心想:“莫非是刘大夏把实际情况告之马文升,马文升以此来安抚我?”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去兵部当差,哪怕是连升三级他也不感兴趣。 接受兵部差事来一趟边关,就把自己累得够呛,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这还只是一次简单的送炮任务,若是到兵部担任郎中,马文升觉得他是一块做事的材料,编排他做这做那,岂不是得把他累死? 当官的都希望上官能赏识自己,多给自己安排差事好好挣表现,沈溪则想的是如何才能偷懒。 倒不是说沈溪天生懒惰,是因为他知道如今那么快冒头不是好事。连升三级调到兵部表面看升官了,其实不然,这些职司衙门最讲究资历,说不一定在郎中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那还不如留在翰林院,轻轻松松熬资历,只要到了正五品,就有入阁的机会,鲤鱼跳龙门莫过于此。 况且,与兵部的官员不同,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礼部的官员出京,那都是要越级使用的,比如六科给事中出京,那就是直接从正七品跳到从三品,连升七级,担任一地知府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参政毫无问题。 假如沈溪到地方,以他目前从五品的官职,到地方当个四品知府毫无问题,何必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到兵部累死累活的干,也不过就是如此。 再说了,在六部任职,想要出京就困难了,算算时间,如果历史没有变化,弘治皇帝四年以后去世,太子朱厚照登基,刘瑾当权,朝政混乱,除非他可以在京城呼风唤雨,不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躲开京城的政治漩涡。 谢迁、马文升、刘大夏这些人都是涉及到核心权力层斗争的“危险人物”。 沈溪跟刘瑾之间本来就不对付,刘瑾若掌权,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他的麻烦。 一路走沈溪一路想,要是历史改变了会怎样? 比如说弘治皇帝晚死个几年,等朱厚照年长些性格定型后再登基,那时候可能就不会轻信八虎,任用一批贤能之臣,励精图治,开创个不逊色他父亲的盛世。 不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沈溪已经做好顺应历史潮流的准备,若刘瑾真的当权了,能争取到外放的机会一定不容错过。 …… …… 跟来时一样,归途时玉娘依然沿途护送,快到京城时,玉娘突然通知沈溪,说是福州城某个他牵挂之人,已经平安抵达京城。 “沈大人进城后,是先回府吗?”玉娘美眸打量沈溪,好似在问,是家里的女人重要,还是外面的女人重要? 沈溪一阵无语……我先去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此前沈溪已经通过玉娘之口,得知他爹娘和惠娘母女也到了京城。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难道我不应该先回家拜会父母高堂吗?” 玉娘恍然,点头道:“那奴家知道如何安排了。” 等转过头,沈溪又不得不带着些许无奈说道:“那丫头……玉娘安顿在何处?” 玉娘抿嘴一笑:“沈大人放心,人安然无恙,只是听说她这一路上总是哭哭啼啼,或许身边没有亲人……把护送她的人当作是坏人了吧。” “那玉娘派去的人,是否有为难她?”沈溪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这份关切让玉娘看了多少有些不舒服,她笑着回道:“沈大人觉得奴家会亏待一个小姑娘吗?奴家特别安排了使女贴身照顾她,保证把人毫发无损地送到沈大人手上。” 沈溪点头道:“多谢玉娘,不过她家人……” “奴家正在找人搭救,这会儿应该已经有眉目了,只是消息尚未传到京城。” 对沈溪来说,玉娘能遣人把尹文平安护送到京,已算是对得起他,再要求玉娘去营救尹掌柜等人,实在过于苛责。 不过再想到此番刘大夏抹去了他的功劳,沈溪又觉得这是应得的回报。再说了,要不是当初刘大夏纵容訾倩和地方官,也不至于会闹成这般田地。 腊月二十六,沈溪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终于回到京城。 本来能提前两天赶到,可惜京城以及周边地区连降暴雪,道路被积雪阻碍,队伍在八达岭关外耽搁了时间。 沈溪没有按照之前跟玉娘所说那样一进城就去见沈明钧夫妇,他更担心的是家人蒙难的尹文,至于家里他相信谢韵儿能把一切处置好,这算是夫妻间的信任吧! 玉娘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如此,当沈溪从兵部述职出来,提前安排好了车驾送沈溪去尹文的住所。 房子在崇文门内的明时坊,是个位于胡同底的小院,独门独户,非常清静。 “大人,还等什么?您想见之人就在里面,奴家就不进去打搅了。”玉娘脸上带着一点玩味的笑容,好似沈溪进去后就要采摘尹文这朵小解语花一样。(未完待续。) 第六七四章 外室变内眷 “我只是想见见她,顺带把她接走。”沈溪问道,“玉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玉娘笑着摇了摇头:“奴家不辱使命,把人平安送到京城,至于沈大人准备如何安置,奴家并不过问。” 沈溪点了点头,正要进房去,却听玉娘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奴家已派人去沈大人府上知会,沈大人别耽搁太久,以免家人担心。” 沈溪进门后毫不客气地把房门关上,他想要一个跟尹文独处的空间。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玉娘安排照顾尹文的使女,也提前获得知会躲开。 沈溪走进房间,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被子缩在墙角,小妮子对外面的开门、关门声很敏感,眼睛瞪得大大的,等见到沈溪的身影时,小妮子丢下被子下了床,连鞋袜都没穿,直接跑过来扑入沈溪怀里,然后呜咽着哭了起来。 半年多没见,小妮子瘦了一圈,沈溪看到后心疼不已,赶紧抱着她坐到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等小妮子哭累了,才眨着泛红的大眼睛看向沈溪,一句话也没有。 “有人欺负你吗?”沈溪问道。 “嗯。”尹文轻轻点头。 沈溪板起面孔道:“谁欺负我的小文,我去跟他们拼命!” 沈溪霍然站起,尹文赶紧伸出手拉着沈溪的胳膊,一脸紧张之色。以她的年岁,多少懂事了,知道官府的可怕,这会儿更在意的是沈溪保护她,而不是让沈溪为她“报仇”,结果却让他也置身险地。 沈溪重新坐下,把头凑了过去,看着她如同会说话的眼眸,如此一来二人的呼吸彼此都能感受到,尹文勇敢地凝视沈溪,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坐直后,询问尹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尹文刚开始什么都不说,但在沈溪追问下,还是轻声细语把事情前后说了出来。 尹文所说的欺负,是有人欺负尹家人。 事情发生后,厂卫在福州城的人第一时间把尹文从尹家接出,但依然让尹文见到官府冲入尹家拿人的可怕情景,这几乎成为小妮子的梦魇,在没有父母和祖父母关心的情况下,这一路上照顾她的都是陌生人,她害怕得不敢睡觉,吃饭不香,成天都提心吊胆,人消瘦憔悴许多。 “没事,有我在,你困的话,多睡一会儿。”沈溪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嗯。” 尹文依赖地靠在沈溪怀里,很快就甜甜睡了过去,素雅美丽的小脸上现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幕很温馨,沈溪不忍心去打搅小妮子的美梦,一直等天彻底黑下来后,外面响起院门打开的声音。 “沈大人,该离开了。” 玉娘在院子里提醒,等她发觉屋门虚掩时,不由诧异地凑到门前,透过门缝看清楚沈溪只是单纯地抱着尹文,两人衣服尽皆完好时,不由笑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沈溪道:“劳烦玉娘帮忙收拾一下,我要带小文回家。” “沈大人不怕……”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但沈溪知道她想问“不怕家宅不宁”? 不管怎么说沈溪都是有家室之人,突然带一个小姑娘回家,这小姑娘并不是以妹妹的身份而是以小情人的面目进入沈家,不用说以后会娶进门,难免会引来家中妻妾的不满。 沈溪道:“我不会再让小文在外面受苦,就算现在我不娶她,也会给她家的温暖。” 这话听在玉娘耳中,分外刺耳,因为她就是那种“无家可归”的女人,她甚至开始羡慕起尹文来,就算是家里遭受变故,可还是有这么个关心她、为她考虑周祥的男人。 沈溪继续搂着尹文,为她取暖,同时让玉娘帮忙把尹文带着的小包袱收拾好,那是尹夫人把尹文送走前特意为她准备的,里面甚至有一件大号的嫁衣,显然是尹夫人为小妮子将来出嫁准备。 祖母送走疼爱的小孙女,那一别几乎算得上是永别。 “大人,都收拾好了。” 外面有人进来传报,沈溪听到后,拦腰抱着尹文走出屋子。 就算被沈溪横抱,小妮子也没转醒,只是感觉有些冷,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沈溪怀里钻了钻,甚至头埋进了沈溪怀里,小手死死地拽着沈溪的衣服。 到了马车上,随着车颠簸起行,小妮子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眼睛里先是现出恐惧,看清楚眼前人是沈溪,才不再害怕,赶紧把头靠到沈溪怀里,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为了让尹文好好休息,沈溪特别嘱咐马车走慢些,沈溪轻轻拍打尹文的后背,让她可以睡得更舒服。 “娘……我要娘……” 小妮子好似在做噩梦,想到娘亲,睡梦中居然啜泣起来,沈溪轻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你娘安好,回头你就能见到她。” 小妮子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沈溪,慢慢地嘴角浮现一抹笑容,神情笃定地点了点头。 马车到了状元府门前停下。 沈明钧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前面,沈溪的妻妾谢韵儿和林黛站得稍后些,秀儿、朱山等丫鬟则在后面排成一排。 沈溪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惠娘没有带女儿过来迎接,关键时候惠娘选择了回避。 沈溪扶着尹文从马车上下来,小妮子突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直接害怕地躲进沈溪怀里。 “哼,才出去几天,就带女人回来了!”林黛此时恨不能上前去把这对“狗男女”分开,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又不甘心地把头转了回来。 沈府门口灯笼高挂。 数十位护送沈溪回京的边军官兵拿着火把,丫鬟则举起灯笼照明,沈溪扶着尹文到了沈明钧夫妇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头行礼。 尹文见状,好奇地打量沈明钧夫妇,不知道沈溪为什么要这么做。 “憨娃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快起来吧!”周边围观的街坊邻居很多,周氏在人前比沈明钧会说话,由她来代表状元郎的双亲发言。 沈溪站起身,谢韵儿拉着林黛过来给沈溪施礼问安,此时谢韵儿好似没发觉有尹文这个人一样,至于那些丫鬟也都笑着招呼:“老爷回来啦!” 谢韵儿本来让沈溪走在最前面,领着一家人进门,但沈溪并未单独前行,而是拉着尹文的小手一道走。 尹文虽然满腹不解,但却顺从地任由沈溪牵着她,走进家门。 “憨娃儿,这姑娘是谁啊?”周氏的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 沈溪回过头道:“进去说吧。” 谢韵儿得到传报沈溪平安归来,第一时间派人把沈明钧夫妇请了过来,同时在前院设宴款待街坊。 在谢韵儿看来,远亲不如近邻,怎么都要跟街坊先打好关系,这些邻里都是谢家的老街坊,彼此知根知底,不担心他们有坏心眼。 只是谢韵儿无论如何也未料到,沈溪居然会带个女孩回来,如此一来恐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闲话。 等沈家人进了院子,一众街坊相继进来,从附近酒肆请来的厨子开始忙活起来,前院热热闹闹地开了宴。 时值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年,京城在解除戒严后物价跟着降下,谢韵儿舍得花钱来为沈溪接风。 到了后院正堂,沈溪把尹文的情况说明,包括当初在福建乡试时他结识尹文,再到年初去泉州公干时与尹掌柜夫妇谈定婚约的事情详细介绍。 这肯定了尹文的身份,她是未来沈府的女主人之一,只是年岁尚小,不会急着进门。 “哎呀呀,憨娃儿可真有本事,去赶考也能弄个小媳妇,不过仔细看……这丫头倒是挺俊俏,孩子他爹,你以为呢?” 儿子讨女孩子喜欢,当娘的自然高兴,周氏可不管什么尹文进门后会不会破坏沈溪跟谢韵儿、林黛的感情,多一个儿媳,未来等于是多一个生孙子的人选。 沈明钧讷讷地点了点头,他在这个家里显得有些多余。 沈溪带着歉意看了谢韵儿一眼,不过谢韵儿满脸笑容,看不出来她有任何不满。 “小文这一路辛苦了,妾身会好好照顾她,走,姐姐帮你安排住处。”谢韵儿笑着想拉尹文的手,不过尹文只把沈溪当作依靠,死死地拽着沈溪的衣角不松开……小丫头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会本能地意识到谁是情敌。 待沈溪鼓励地点点头后,尹文才鼓起勇气拉着谢韵儿的手,当发觉那双手很温暖时,心跟着放了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沈溪一看,脸上露出笑容。 “是个小哑巴?”周氏有些担心了。 沈溪使了个眼色:“小文这一路上受的苦太多,见到生人有些不太习惯,再加上她平日便少言寡语,所以才会如此。” 沈溪说的没错,尹文的确少言寡语,这是个内心孤独而纯洁的小姑娘,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尹家给沈溪留了一块绝对干净的璞玉,让沈溪来恣意雕琢尹文的人生。 谢韵儿拉着尹文的手,到里面安排屋子,沈溪则留下来把在边关的事情敷衍地对沈明钧夫妇说明,省去了他涉险立功的细节,只说把差事办完就回来了。 晚上前院的宴席,由云伯负责打点,沈溪满身疲累想要早些安歇,不过在睡觉前,还是强打精神,把父母和弟妹送到积水潭旁租住的院子。 沈溪是想见见惠娘。 但到了地方,已经差不多上了二更,街道上只闻犬吠声,安静无比。 “娘,孙姨来了京城吧?” 站在院门前,沈溪四周打量一番,问道。 “是啊,我让她跟我去见你,她怎么都不去,说要打理商会的事情,脱不开身。你说这商会都已经散了,京城这点儿生意交给六子去做不就行了,干嘛还得费神费力地亲自打理?” 周氏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不过你小子别跟小时候一样去打搅你孙姨的安宁,这会儿你已成家立业,而她却是个寡……有什么事得等到天明后才能相见。” 沈溪点头:“知道了,娘。” 沈溪听谢韵儿介绍过所租房子的情况,忍不住看了一眼惠娘母女居住的院子,轻叹一声,并未上前敲门,因为他知道自己跟惠娘永远走不到一起。 与其去想着念着,不如早些放下来,这也是对身边的人负责。(未完待续。) 第六七五章 替代军功 沈溪回到家时已经临近子夜,家中宴席早已经散了,小玉为他开的门。 沈溪许久没见过这个出自大户人家但不幸卖身为奴的少女,小玉之前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帮助周氏和惠娘打理药铺,此番重逢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可惜惠娘许下的嫁人承诺兑现仍旧遥遥无期。 经过前院的时候,沈溪看到右边的院子里,几个丫鬟正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埋头用热水清洗碗筷。 沈溪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宴请,每次都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大家都很疲累。虽然说远亲不如近邻,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这些街坊邻里未必帮得上什么忙,正如当初谢家没落时,没有谁伸出援手。 与小玉一起进到后院堂屋,沈溪看到尹文紧挨谢韵儿坐着,小妮子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盘点心,这会儿吃得正香。 见到沈溪进来,尹文连忙把拿着点心的手伸了出来,示意沈溪一起吃。 “饿了?”沈溪笑着问道。 “嗯嗯。” 尹文不太会隐藏自己,有什么想法回答都很直接。 谢韵儿笑着说道:“刚才客人散了一家子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这丫头只挑清淡的素食吃,好像没什么胃口。我担心她没吃饱,嘱咐厨房拿些点心过来,看样子她挺喜欢的。” 尹家在福州虽然算不得大户人家,但也算小康,可尹文的生活却一般。穷养儿富养女的说法,在大明朝是不存在的,一般百姓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给儿子,至于闺女,注定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若吃得太好容易发胖,不易找到夫家。 再就是姑娘挑食的话,到了夫家那边很容易让夫家嫌弃,把人给退回来那脸面可就丢大了。尹家很清楚这道理,就算尹掌柜夫妇对小尹文宠溺有加,依然让她从小就过朴素的日子,吃穿用度都很简约。 可女孩子终归嘴馋,虽然吃素惯了对荤腥的东西不怎么感冒,但对于甜食却来者不拒,眼下吃得眉开眼笑。 “喜欢吃就好,吃完先漱洗,然后回屋睡觉。”沈溪宠溺地看着尹文,语气就好像是在哄女儿。 尹文年岁不小,但她懂的东西不多,在心智上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相仿,尤其体现在对沈溪的依赖上,比如这次小妮子就坚决地摇头了。 谢韵儿笑道:“相公这一路辛苦了,回来后还照顾爹娘,不若让妾身陪小文睡,相公早些跟黛儿回房安歇。” 听到谢韵儿让沈溪陪自己回房,在旁边苦着脸等候半天的林黛终于展露出笑容。 沈溪闻言横了林黛一眼,原本以为自己出去这段时间,能让她多学会点儿包容和忍让,可一回来就各种甩脸色,也是周氏见到儿子后心情好,要不然周氏刚才也要骂这丫头不懂事。 “让她独自睡吧,明天我带她去见个人,早睡早起。”沈溪道。 “什么!?” 林黛心里那叫一个憋屈,谢韵儿已经把你让给我了,你居然拿捏起来不跟我回房,难道你眼里只有你的正妻,没我这个小妾? 沈溪道:“我刚从边关回来,人已经很疲乏了,再说今日我要陪小文睡。” 谢韵儿贝齿咬着下唇,心里恨恨地想:“你一定是跟这个小狐狸精有什么,看她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多……” 林黛勉强不了沈溪,就算她心里无比失落,想让沈溪好好安慰她,可见沈溪态度坚决也只能负气地回房休息,至于沈溪说明天让她去见什么人,她压根儿就没记在心里。 倒是林黛离开后,谢韵儿好奇地问道:“相公要带黛儿去见什么人?” 沈溪叹道:“若所料不差的话,我在边关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兄长了。” “啊?” 对于这结果,谢韵儿非常惊讶。 林黛自小就以沈溪童养媳的身份出现,谢韵儿只知道她孤苦无依,根本就不清楚她家里是个什么状况,只隐约知道林黛一直想见她亲娘。 沈溪坐下来,把尹文揽在怀里,嗅着淡淡的少女体香,把事情原委向谢韵儿讲述,谢韵儿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那么大,偏偏让相公遇上黛儿的兄长……如此也好,黛儿总算是有了一个娘家人。”说到这儿,谢韵儿不由替林黛开心,稍微抹了一下眼泪。 沈溪点了点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尹文,问道:“小文,你不是困了吗?我陪你去睡觉吧。” “嗯嗯。” 尹文不懂别的,她只知道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沈溪,连睡觉最好也跟沈溪在一起。 但她这种依恋丝毫没有杂念。 沈溪与谢韵儿,就好似尹文的父母,又或者是尽职尽责的兄嫂,照顾尹文漱洗完毕,又陪她到厢房看着她上床躺下。两人坐在床沿边陪着小妮子入睡,互相把分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些。 尹文躺在那儿,在昏黄的烛光下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沈溪抚摸着谢韵儿的肚子,问道:“还好我平安归来了,要不然这可就是遗腹子了……” “呸呸呸,相公净说些没正经的。”谢韵儿嗔骂,“相公是去边关办公差,又不是行军打仗,妾身虽然挂念你,但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你的安全。” 沈溪轻叹:“可是……为夫差点儿回不来。” “怎么了?” 谢韵儿脸上马上露出关切之色。 她嘴上说不担心,但在沈溪出征的这段日子,她天天都在为沈溪烧香拜佛,祈求自家相公平安无事。 以前谢韵儿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等沈溪把大致情况一说,谢韵儿不由握紧拳头:“原来相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可恨那刘尚书,居然不为相公请功。” 沈溪叹道:“若我站在刘尚书的立场上,也会选择这么做,这场仗到底不是我一个人打的,那么多将士急需这战功,将来还要靠他们镇守边陲。其实我没多大功劳,主要的功劳……还在佛郎机炮上。” “哼,泉州时佛郎机人是相公打败的吧?没有相公自然就没有这佛郎机炮!至于铸炮也是相公跟朝廷提及,炮又是相公亲自运到边关的,连鞑靼人也是相公亲手指挥开炮打败的,怎么能说没有功劳?” 谢韵儿此时完全就是个赌气拼命与人讲理的小妇人。 “算了,为夫只想回来好好陪家人过日子,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就好。我还年轻,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溪反倒宽慰起谢韵儿来,随后笑着道,“刘尚书想把我留在边关,被我拒绝了,若他真要给我记大功的话,文职转军职,指不定要滞留边关多少年,那苦日子我可不想过,更不想你们陪我一起去过苦日子。” 谢韵儿脸上带着崇拜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望着沈溪:“有相公在,日子就不苦。” 好似烈酒,却是最浓的情话,沈溪直接揽过谢韵儿的身子,头靠了上去,却被谢韵儿轻轻推开:“相公,这是小文的房间……唔……” 此时无声胜有声,沈溪没有留下来打搅尹文,抱着谢韵儿回房去了。 到了房里,谢韵儿仍旧不太自然,因为她隆起的肚子已经有些“碍事”了。 谢韵儿轻嗔:“相公小心些,可别……伤着孩子。” “嗯。以后我们也要谨慎些才是,这毕竟是头胎。” 沈溪笑着去解谢韵儿的衣服,跟第一次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是个“善解人衣”的闺房达人。 谢韵儿含羞带笑,白了沈溪一眼,等沈溪身子靠过来时,她也不主动,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沈溪。 让沈溪来引导,完成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举动。 …… …… 沈溪在家中**你情我浓时,紫禁城乾清宫内,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健、李东阳、谢迁、张懋和马文升五位主导出兵的大臣,还有十几位被皇帝请来的勋臣贵胄,以及兵部侍郎熊绣等人,此时正陪同皇帝一同连夜查验沈溪带回来的奏报军功的花名册。 这是让朱祐樘精神振奋龙颜大悦的辉煌时刻! 到此时,弘治皇帝终于确定这场大胜板上钉钉,过了这一晚,北关大捷的消息就会昭告天下,为大明朝廷扬威。 “刘尚书深得朕意,才去边关不长时间,就取得如此大捷,以后边关安定有望,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可期!” 朱祐樘对刘大夏的评价高到无以复加,恨不能马上见到这位大功臣,大肆封赏,甚至给刘大夏封侯都可以。 “诸位臣工,当为刘尚书赐何等爵禄?”朱祐樘看着在场的勋贵和大臣,环视一圈却无人言语。 刘大夏是文臣,文臣取得再大的功绩,也不能获得世袭武勋爵位,但封文爵却是可以的。 大明朝左柱国是文官一品。开国元勋李善长和徐达被封为左柱国,其他人就算封赐也只是死后追封。 除此之外,终明一朝在生时被封为“左柱国”的有刘健,李东阳,杨廷和,梁储,杨一清,张居正,申时行。 但在李善长和徐达之后,到弘治末,才有刘健为左柱国。 在左柱国的文官爵位之上,还有“上柱国”,但明朝仅有嘉靖时首辅夏言领此爵位,但夏言被严嵩设计害死,之后严嵩和张居正等人也曾在活着时皇帝提出加封上柱国,但均被当事者辞拒。 朱祐樘此时想给刘大夏封文爵的意思已非常明显。 李东阳奏请道:“陛下,如今当以稳定三边为上,一切等刘尚书回朝后再行商议。” 朱祐樘点头嘉许:“也好。” 继续清点军功,所列受赏之人有上千人之多,从刘大夏、朱晖往下,一路都是将领,许多把总和总旗、小旗也名列其中。 马文升把军功花名册拿在手上,查找沈溪的名字,终于在第六页上找到沈溪的名字。 马文升道:“陛下曾派詹事府右谕德、翰林侍讲沈溪,押送佛郎机炮前往边陲,此番奏请有功人员名单中,也有他的名字。” “沈溪啊?朕记得,这状元郎做的事情不少,他功列几等?”朱祐樘笑着问道。 马文升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回道:“三等。” “三等……照例应该是官升一级吧?” 朱祐樘说此话时,征求马文升和张懋的意思。 张懋笑道:“陛下,文官……尤其是翰林官的升迁,可不能以军功来算。老臣以为,沈溪为官两载,已是翰林侍讲,不若赐他一些别的东西,替代军功。”(未完待续。) 第六七六章 实实在在的赏赐 沈溪一天的好心情,从阳光明媚的清晨开始。 当他在谢韵儿的香枕上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不是谢韵儿那张宜嗔宜喜的如花娇颜,而是一张天真可爱眨着大眼睛的小脸蛋。 尹文一大早醒来,发觉沈溪不在身边,穿戴好后便到处寻找。小姑娘心思单纯,等她推西厢门进入里面,站在床边看着并枕而眠的沈溪和谢韵儿,嘟起了小嘴。 惊醒过来的谢韵儿不好意思继续躺在床上被小姑娘用委屈的目光打量,于是赶紧穿好衣裳,识相地把沈溪“让”给了尹文。 本来谢韵儿还想帮她搬张椅子坐,可小丫头一溜烟就去拿了根凳子搬到床边,然后将桌上谢韵儿珍藏的桃花扇拿起,坐在床边对着沈溪就是一顿扇。 所以沈溪醒来的时候,觉得凉飕飕的,没睁开眼之前他还在想,难道昨晚巫山风雨急,连被子都没盖就睡过去了,所以才会这般凉? 等睁开眼后,才知道是有人“作祟”。 沈溪思绪不禁又回到两年多前,那时是隆夏,他午睡的时候,尹文不顾自己也很热,坚持给他扇风…… 这是个心思纯良的小妮子! 她不懂得怎么去讨好别人,只记得使用最初的办法,所以这一幕看起来好笑,但细细一想却透着一股温馨。 “放下扇子吧,这会儿寒冬腊月,哪里有大冬天扇风的?”沈溪说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穿着内衣,高兴地坐在床上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左右扭了扭腰……因为旅途劳累,再加上昨晚与谢韵儿久别重逢后稍微激烈了一点儿,这会儿起来稍微有些腰酸背痛。 “嗯嗯。” 小妮子尽管不太明白为什么沈溪不满意,还是听话地把扇子放下,很快她就找到了更好的方法来讨好沈溪。 沈溪坐在床边,尹文自觉地为他捏腰捶腿。 “小文的手艺真不错,跟奶奶学的?”沈溪笑着问道。 “嗯嗯。” 尹文受到夸奖,高兴地点头。 昨天还在哭着找娘,可这会儿眼中只剩下沈溪,似乎有没有祖父母和父母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丫头,日上三竿,我也该起来了,等晚上再享受你的手艺。帮我穿衣服好不好?”沈溪笑着问道。 “嗯嗯。” 尹文几乎没有别的话,小脑袋点得很是勤快。 平日沈溪都是自己穿衣服,除了穿朝服的时候谢韵儿和林黛会帮忙整理一下,别的时间二女已经习惯沈溪自己来。 偶尔沈溪需要早起,谢韵儿才会起来帮沈溪系一下腰带,尽妻子的责任。 沈溪看到尹文这么勤快,不由享受起这种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他觉得如此也让尹文更明白自己在家里的定位。 小妮子不需要去学别人,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同时再做些照顾“未来相公”的事情就行了…… 尹文现在更像是个通房丫头,但她身份特殊,连谢韵儿也不敢把她当丫鬟看,沈溪是一家之主,他对尹文的疼惜显而易见,没人敢冒着触怒沈溪的风险欺负尹文,本身她也是个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小丫头。 尹文勤快是一回事,但让她帮沈溪穿衣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因为她之前从未看过官服款式,沈溪的穿着在她看来很是“别扭”。 “不会?我教你,你看这样……好了,系好了。” 沈溪穿好衣服,回身握住尹文的小手,尹文又羞又喜,眼睛雾蒙蒙的,偶尔抬头偷看一眼沈溪也带着一点渴求。 沈溪相信,现在就算要采摘这朵解语花,她不但不会拒绝,反倒会很主动。可惜沈溪不想破坏当前这种融洽的相处方式,他把尹文当作小情人,慢慢地培养感情,这个时候拥有她,有一种自己所做一切就是为了占有她的罪恶感。 等沈溪和尹文前后脚走出房间,古井边的谢韵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问道:“相公出来了?” 谢韵儿的房间被人占了,只好到院子里指挥丫鬟做事,沈溪带回不少路途上换下的衣服,通通需要洗涤,同时尹文的房间也需要好好整理收拾一下,添置一些东西。 “忙着呢?” 沈溪笑着上前,牵起谢韵儿的手,谢韵儿害羞地赶紧把手抽了回去。 “丫头们在看着呢。” 谢韵儿脸上涌现一抹红霞,主要是为昨天久别重逢后的“激烈”而感觉害羞,本来说好把第一天留给林黛,让林黛有机会怀孕,结果相公还是被她给霸占了。 尹文抬头打量眼前的沈溪和大姐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亲昵。 “相公不是说要带黛儿出去吗?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出房间,估计是生气了,相公去哄哄她吧,黛儿这几天精心打扮,就是为了让相公回来后看到她最美丽的一面……”谢韵儿帮林黛说起了好话。 “等下午吧,上午我要去詹事府,下午早些回来,到时候带她出门。”沈溪转身对尹文道,“小文,在家里要听韵儿姐姐的话,等我回来,知道吗?” 小妮子一听,马上扑了过来,小手揽着沈溪的腰……她对沈溪的依恋已经超过了亲人。 “小文,老爷有事情做,不能缠着他,知道吗?老爷下午就会回来,听话,到里面看姐姐给你准备的新衣服……” 对尹文来说,无论是点心还是新衣服,都不及沈溪来得重要,她已非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龄,她知道谁对她好,谁是她未来的依靠。 最后沈溪狠了狠心,拉开尹文的手,出门而去。 …… …… 沈溪路上喝了一碗羊肉汤,等到了詹事府,沈溪发觉这两个多月下来基本没什么变化,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 翰林体系的官员是整个大明官员中最不容易升迁和变动的,因为每升一级,那就是天和地的区别,大多数人都在心底默记着三年小考、九年大考的考评期过日子,一次升迁要九年,在这九年里不能有什么大过失,不然很可能三年之后又三年、九年之后再九年。 闹不好外调地方,之前的辛苦就算是付诸东流。 王华仍旧好端端地在右庶子的位子上待着,理论上他是沈溪的上司,但在地位上二人已经不分上下。 沈溪如今是翰林侍讲、东宫讲官、日讲官,而王华也不过是个翰林侍读而已,除了右庶子比右谕德高半品,别的二人完全一样,而沈溪还是“新贵”,到边关刚刚立下大功,回来后多半会有提升,到时候指不定谁给谁打下手。 “沈谕德,多谢您照顾小儿……” 王华看到沈溪,赶紧上来对沈溪表达感激之情。 其实沈溪这一路上压根儿就没见过王守仁,更谈不上照顾。沈溪跟王守仁办的虽然是同一趟差,王守仁提前出发,粮草被鞑靼人劫去后原本应该早一步回京,但朝廷后续粮草已送抵宣府和大同,王守仁作为宣抚副使,脱身不得,如今滞留大同镇没回来,反倒是晚出发的沈溪先回京。 “王庶子客气了,同僚之间相互照顾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与令郎一见如故,对他的才学和能力都很欣赏,希望以后能多亲近。” 沈溪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客套话,但却是出自真心。 沈溪对王守仁的确怀有敬意,希望这位心学大师能在边关多磨练一番,成长为历史上那般文武双全的奇才。 沈溪见完众同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他刚想把自己的讲案整理下,以备年后为太子讲课,谢迁大步流星地走进公事房,进门后他仍旧低着头看着手上内阁整理出来的军功花名册,摆摆手让围上前见礼的人让开。 “沈溪,出来!” 谢迁一点儿都不客气,直呼沈溪名字。 沈溪左右看了一眼,心中倍感无奈……连屁股都没坐热,找麻烦的人就来了。 等沈溪跟着谢迁出了公事房大门,詹事府的人看了不由艳羡不已。 能跟内阁大学士打好关系,就等于是多了一条升官的捷径,可偏偏沈溪是詹事府做官日子最短、资历最浅的那个。 关于背后的非议,沈溪听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的情况就是这样,从他中状元开始身边嫉妒和不服的目光就没少过。 “谢阁老,有事吗?” 沈溪试探着问正在低头看军功花名册的谢迁。 “没事来找你作什么?这是你奏报的军功?”谢迁瞪着沈溪,凶巴巴地极为严厉。 咦!?你不给我请功也就罢了,一来就给我摆脸色,我又没欠你银子,更没招惹你,凭什么啊? “谢阁老误会了,这是边关奏报,刘尚书亲自所书,何时成我自己奏报了?”沈溪诧异地问道。 谢迁脸上黑云笼罩,喝斥道:“你是说老夫冤枉你?看看,你不过是去边关送炮,这请功的花名册上就有你的名字,你一介文臣,又是詹事府供职,立的却是军功,这不是让陛下为难吗?” 沈溪听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谢迁分明是没事找事,但至少没什么大事。 沈溪在路上就知道了,刘大夏没给他报太大的功劳,但也没报最低的四等,而是报了个不痛不痒的三等,跟上百个将校并列,对此沈溪并没太当回事……我没伸冤就好了,怎么你谢大学士反而觉得我有过错? 沈溪脸色冷了下来:“谢阁老要怨,就去找刘尚书,学生可从未提过要请功。” 谢迁指了指沈溪,刚才那一通无名火总算是过去,其实他主要是想给沈溪来个“下马威”,让沈溪意识到你立功并非好事,而是让朝廷感到为难,把沈溪的心气给压一压,再说赏赐的事情。 “你这趟去边关,办的明明是兵部的公差,怎么到了地头你小子报是皇差?好在陛下允了,否则非办你个欺君之罪……” 沈溪再次腹诽:皇帝又不傻为何不允?我这趟给皇帝挣了多少面子,你会不知道? “……可你的身份不太好给你加官进爵,毕竟这两年你升迁太快,需要缓一缓,昨日马尚书为你请功,英国公又帮你说项,最后商定你暂时不升官,陛下赐你宅院一座,奴婢各十人,明日记得到宫里谢赏。” 谢迁终于把来意挑明。 ************ ps:第一更到! 抱歉,天子现在在老家泸县,天子一个近亲去世,不得不回来一趟……这两天更新可能会不稳定,但天子保证不断更! 谢谢大家理解!(未完待续。) 第六七七章 买人 一所大宅子,加上二十名奴婢,家具装饰这些应该也是现成的,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而言,这可是笔不小的赏赐。 沈溪甚至觉得,这比给他升官更加实惠。 皇帝赐予的一定是豪门大宅,那种商贾人家的小门小院不可能拿得出手,以后他的府邸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称之为“沈府”了。 从前途来说,官位更重要,不过从沈溪目前的处境来说,这宅子比官位对他更有吸引力。 “几时赏赐?”沈溪问道。 谢迁打量沈溪,无比惊讶:“你小子,就一点儿不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 沈溪笑道:“陛下赏赐我美宅还有仆婢,对我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肯定,作为臣子的岂能贪得无厌?” 谢迁气得差点儿跺脚,本来他还绞尽脑汁想把沈溪的不满情绪压下去,现在看来,简直白担心了,这小子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给所宅子就轻易打发了,要知道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至于具体事宜,由户部的人跟你说,明天早些到詹事府,老夫带你进宫谢赏。”谢迁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沈溪本想早些回家,但这会儿他反倒不急了,安心留在詹事府等户部过来颁赏之人。 既然第二天要进宫谢赏,那赏赐不会拖过今天,沈溪等了一个多时辰,连讲案都准备了两份,户部那边终于来人。 来者是户部赃罚库副使,从九品的官职,专程前来把宅子的契约交给他,并带他去看房子。 等到了地头,沈溪知道这房子原来是朝廷抄没犯官的产业,恰恰这个人沈溪认识,正是前户部侍郎高明城。 高明城初进京城时身家巨富,买这栋大宅耗资不菲,虽然恪于礼制不敢太张扬,但怎么都配得上他侍郎的身份,称为官邸毫不为过。 高家人丁不盛,高明城这个宅院主要是给孙子高崇及其妻妾住,高明城边关运粮被鞑靼人所劫,责任其实并不在他身上,但趁着弘治皇帝龙颜大怒的机会,早就盯着高府的厂卫出动,将高府查抄,连高崇也被剥夺监生资格,下狱问罪。 但在刘大夏反败为胜取得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弘治皇帝下旨把高明城的罪给赦免了,高崇也给放了出来,只是抄没的家产户部却没打算归还。 “沈大人不知,这高侍郎为人还算方正,仅有妾侍一人照顾起居。可惜他有个不争气的孙子,沾花惹草,妻妾有十数人,没娶进门的那就更多了,还有一帮狐朋狗友,抓捕他的时候简直闹得乌烟瘴气。” “高府查抄后,高侍郎祖孙之妻妾俱都被抄没,不过高侍郎的妾侍病死狱中,他孙子的妻妾倒没灾没病,这会儿都给还回去了,只是听说有几个……哈哈,您明白的。” 沈溪的确明白了,在官场,尤其是京城这种地方,一旦有官员落罪,对于其家眷来说那无异于一场生死大劫。 当官的谁没个仇敌和看不对眼的? 如果你倒霉了,确认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别人就会落井下石,你的母亲、妻妾、女儿被发配落罪,那些政敌肯定憋着一股坏心思花钱把人给买去,你当官的时候没法治你,你倒霉了我还不能从你的女眷身上讨回点儿利息? 若是朝廷重臣下狱,通常没人敢动手脚,因为这种人人脉广泛,手眼通天,谁知道哪天他被皇帝想起,重新予以重用呢?对这类人,一般都是恭恭敬敬侍候着。 而正直之臣获罪,肯定会有佩服其人品的官员出面保其家眷,情况也不会太糟。 可高明城是什么人?本身就是个被朱祐樘破格提拔任用的赃官,再加上人死如灯灭,他的府邸一查抄,高崇和他那些妻妾跟着倒了霉,到最后发觉是个乌龙,却已没法在把那些女人完好无损地“归还”。 偏偏高崇吃了哑巴亏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陛下只是赦免了高侍郎的罪,其实高家人还是戴罪之身,目前东厂和锦衣卫依然盯得很紧!” 户部来的赃罚库副使继续为沈溪说明,“跟高崇关系不错的京城巨贾李家跟着倒了大霉,一家老小俱都被下狱,就等着过堂发配了,罪名却仅仅只是个行贿……话说这年头经商的,哪个不给当官的孝敬?” 对于李家的事情,沈溪无言以对,以前他就觉得李家大少爷李愈跟高崇走得太近不妥,但大家交情不到那一步也就没有出言提醒,这下好了,偌大的家业仅仅因为其一念之差灰飞烟灭。 沈溪本想问问寿宁侯怎么没出手帮高家,但细细一想,高明城人都死了,高家对张氏兄弟来说已没有丝毫利用价值,反倒不如借着高明城的案子,查抄一批向其行贿的商人,趁机大捞一笔。 沈溪甚至笃定地判断出,李家被抄没的产业多半落进张氏兄弟的口袋。 “可惜,可惜。”沈溪摇头叹息。 “沈大人有何可惜的,莫非沈大人对李家小姐感兴趣?”那户部赃罚库副使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 “哦?此话怎讲?”沈溪好奇地问道。 这位户部小吏神秘兮兮地说道:“下官在刑部有认识之人,听说这李家小姐不但样貌出众,而且见识和才学俱都不凡,这会儿已是戴罪之身,案子审结后李家人男的会发配边疆,女的则发配教坊司,这位有教养和才貌的李小姐肯定到不了教坊司就会被人带走,若大人有兴趣的话,下官可以帮忙安排……” 沈溪这才明白眼前这位户部官员口中的“安排”是什么意思,就是花钱把人给买下来,这也是当官的赎买落罪官眷的一种常用办法。 有买卖,就会有中介,而这位赃罚库副使既然专门掌贮存官府没收财物,肯定跟刑部脱不了干系,人脉自然广泛。 沈溪想到李二小姐曾经入过自己的画,当初自己还熬夜给她画桃花美人图,又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见到自己与周胖子在一起时掩面哭泣而去的场面,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但沈溪自问,并没有把李二小姐占为己有的想法,因为他跟这位李二小姐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一步。 “怎么个安排法?”沈溪问道。 “这个……自然要花上一点儿银子,下官听说沈大人家中营商……沈大人可别误会下官的意思,下官就是朋友多点儿,获得消息的渠道也比旁人多,不是有意要探沈大人的底……” 沈溪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名叫彭余,取年年有余之意,别人都叫我‘小鱼’,大人怎么称呼都好。” 沈溪点了点头,这彭余三十出头的模样,老成世故,一看就有点儿钻营的本事。 沈溪问道:“那把人买出来,大约需要花多少银子?” “大人还真问对人了,若人在刑部审结之后再买,那自然贵许多,因为到时候知道的人多了,看到李小姐本人的相貌后这一来二去相互比价,那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沈溪点了点头道:“拍卖自然会贵一些。” “拍卖?下官不懂大人的话,但下官确实在刑部有些关系。”彭余脸上有几分得意,“把人扣下,让刑部大牢的人给报个自缢或者病殁,人就能倒腾出来,这事不经过朝廷,旁人也不会追究,只是要给人改名换姓。” 沈溪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说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般的落罪官眷,等到审案结束发配教坊司的时候,基本都是要过刑部堂口,一般官员要买人,也肯定是走刑部职司官员,或者是走教坊司、浣衣局这些门路。 可若是人在牢房直接就给报亡,连刑部大堂都不过,人就等于是被底下这些官员私底下给倒卖了。 “不会有麻烦吗?”沈溪问道。 “大人过虑了,这养在深闺的女娃,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几个人认识?就算上面查,只需要随便找个女尸替代,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以后大人随便给上个奴婢的籍,养在深宅大院里,谁能见到?” 彭余笑得有些奸诈,一看这种事他没少做。 沈溪问道:“落罪的人你们都这么干?” “哪儿敢啊,商贾和小门小户人家落罪还好说,若是达官显贵可就不好应付了,大人想啊,那官当的越大,背景也就越深,如果哪天他被皇上想起来,从大牢里放出来重用,谁欺负了他的妻女,他会放过吗?” “退一步讲,就算是皇上想不起来,这官员最后倒霉了,被判充军或者是问斩,但他们为官时得罪的人肯定很多,若是有哪位权贵想买人,结果却给报毙,刑部这边依然要彻查,自然拔起萝卜带出泥……以前因为这个出过好几回事情,所以现在我们行事都很谨慎,通常不敢找官员家眷的麻烦。” 沈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彭余突然有些紧张道:“大人,我也就随便说说,要是大人向有司衙门检举,下官死都不会承认,您老是翰林官……一般文人都好这个,下官才跟您说,要是监生和乙科的官员,下官还不稀罕搭理他们呢。” “您老是东宫讲官,将来太子面前的红人,下官指不定要您老照应。下官不敢多收您银子,但刑部那边总是需要打点,您看这样行不,给下官九十两银子,下官保管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听到这价格,沈溪不由一叹。 当初李二小姐出手把谢家老宅和店铺给赎买回来,经手的可是上千两银子,如今轮到她自己,一共也就九十两,就被像货物一样贱卖了。 不过这总比买个丫鬟什么的贵多了,小玉她们入门,每人的价格也不过十两。 十两银子对于六口人的小康之家来说,足够一家人一年用度,还能有所结余。其实九十两,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毕竟沈溪的年俸也没九十两。 “好,那就劳烦这位兄台帮忙安排。一会儿跟我回府,我让人把银子给你……”沈溪道。 彭余没想到这笔买卖谈得这般顺利,不由惊讶地问道:“大人不怕下官偷奸耍滑有所欺瞒?” 沈溪笑着拍拍彭余的肩膀:“以老兄的人脉,若是连这点银子都坑的话,以后谁还敢找你做生意?再说了,期满我于你有何好处?难道你就不怕我事后报复?” “这倒是,沈大人就是不一样,若是碰上那些年老的官员,跟他们说说,他们讨价还价半天,还是大人您干脆,下官以后有这种买卖,一定想着您。” 沈溪笑而不语,心里却沉甸甸的。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官场中的一员,若是一步不慎,那今日在别人身上出现的情况,就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争取再写一章,但老家这边很吵,估计更新得凌晨了,抱歉! 同时推荐朋友新书《最后的超级战士》:西南战区飞鹰战队赴东南亚执行a级任务,意外遭遇强敌伏击,仅队长秦天一人生还。精神遭受重创的秦天,在战区的考察任务中离奇杀俘,最终被开除军籍复员还乡。脱下军装,兵魂犹存,战斗不会停止!兄弟,既然我活着,就让我为你们战死!复仇路上的血与火,孕育出了一个超级战士和他的传奇部队。 链接:http:///book/1003539930.aspx(未完待续。) 第六七八章 兄妹相认 沈溪随后又问了几句,才知道通常刑部过堂后,案犯的女眷都是明码标价对外出售。 是否是官员,如果是官员的话是几品官,是京官还是外官,是小姐还是妻妾,女眷多少岁,出嫁与否,是否生过孩子……这些都有一套成熟的评估表。这套体系在永乐靖难后达到鼎盛,之后历代皇帝都没停辍。 这种一人落罪全家遭殃的方式,的确震慑了一些贪官污吏,但问题在于大明厂卫诏狱盛行,再加上皇帝喜怒无常,很多官员都是因言获罪,这对他们的家眷来说非常不公平。 官方有一套价格表,而在小吏那里同样有一套。 并不是外间所想的那样,上官对下面私下把人买卖的事全不知情,事实上这些事没有官员默许,下面那些小人物不敢如此放肆。 通过官府明面上卖出的内眷,银钱都要进户部账户或者进内库,官员没什么油水可言,可私下里卖了,银钱就进了个人腰包,而且大多数都会到当官的手上。就像彭余这样,一单买卖就算赚得再多,也不过几两银子进账。 不管彭余说的白干是不是真的,沈溪可不能让这条线轻易断了,当即表示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彭余千恩万谢,把沈溪当成活菩萨一样。 “大人,您出手可真大方,下官这里还有些女眷,其中不乏绝色,您是否……就算您有特别的癖好,小人也能……” 大明被抄家后的落罪内眷可没有年龄限制,上到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下到嗷嗷待哺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只要你想买,都能买来。事实上沈溪身边就有个至今没翻案的犯官家属林黛。 沈溪以前对于这种私下交易案犯家眷的情况不太清楚,因为这些糟粕不会在正史上留下记录。 “不必了。” 沈溪没打算白花银子,赎出来个李家小姐对他来说已经很麻烦了,哪怕其他女人再漂亮也不关他的事情,“此事就交给彭兄弟去办,事成之后另有酬谢。” “不敢不敢,沈大人给的赏钱已经不少了,下官一定尽力办好,不辱使命。” 等沈溪看完新宅子,刑部那边已经用马车把皇帝赏赐的十个丫鬟和十个仆人送了过来。 这些丫鬟和仆人都是抄家所得,此时送来的明显是人家挑过的,丫鬟要容貌没容貌要力气没气力,男仆也大多身材羸弱双眼浑浊,一看就没有机灵劲儿,好在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否则真不知道是用来使唤做事还是给他们养老。 不过本来就是白得的,沈溪也不在乎那些了,正好十个丫鬟十个男仆,以后给他们凑个对。 沈溪临时指定了两个负责的,便让这二十个人进去收拾院子,由于高府被抄也就是旬月的事情,柴米油盐都是现成的,等时间到了就让他们自己做饭吃。沈溪不担心他们逃跑,京城本身就进出困难,哪怕逃出城去也没个活路。 这年头奴籍在身之人,逃跑被抓回来打死活该,官府都不会过问,而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在主人家做事虽说辛苦些,但起码有吃有喝,一辈子安安稳稳就过去了。 这年头的人,为了生存连太监都肯做,更别说是当丫鬟和仆人了。 …… …… 因为看宅子和跟彭余商量事情,沈溪回家的时间有些晚,日头都快挂上西山了,他才有气无力地回家。 一路颠簸回京,才休息一晚便又奔走忙活一整天,的确让人疲累,可到家后心更累,因为有个啰嗦的老娘随时在他耳边念叨。 “……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千里迢迢到京城看你容易吗?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多陪陪老娘,不知道老娘牵挂你?你爹和你弟弟,成天都念叨你,可是到了京城却不许我们搬过来一起住,是觉得老娘碍着你什么事了吧?” 在周氏眼中,最重要的是大儿子,其次是丈夫和小儿子,至于女儿沈亦儿,就被她选择性忽视了。 沈溪道:“娘若是想搬过来,等过两天就行了。” 周氏一听眼前一亮,但很快板起面孔:“老娘不是诚心要打搅你,可一家人团聚凑在一块儿过年总是要的吧?这都腊月二十七了,也没见你准备年货,倒是你孙姨惦记着,年货都送到家里了。” 沈溪道:“娘不用想太多,孩儿这次出去公干差事办得好,皇上觉得孩儿功劳大,赏赐了一座府邸,孩儿准备搬过去住,所以娘想搬过来,年后只管搬就是。” “嗯!?” 周氏这下可高兴坏了,“小子,你说什么?皇帝赏给你府邸?哎呀……多大的府邸,是不是跟皇宫一样,几百间屋子的那种?” 谢韵儿听到这消息也很高兴,但她赶紧给周氏解释:“娘,官邸也不都又宽又大,我想应该是有三五进院子那种,比起咱家来,也就门脸大一些罢了……” 周氏听了很失望,啐道:“门脸大有什么用,主要是住着宽敞,我当是什么好宅子呢!你喜欢住那边,你尽管去住,反正这宅子我看不错,我和你爹一定要搬过来好好享受一下。哎呀,我要看看怎么收拾才好……” 对于周氏的这种行为,谢韵儿颇为无奈,可她是那种本份的女人,知道嫁进沈家门就要习惯沈家的一切。 本身谢韵儿对周氏是很尊敬的,两人姐妹相称多年,再加上当初周氏对谢家帮助的确不小,她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女人。 可惜周氏明显属于那种对外人好,对自家人刻薄的妇人,在外面好强,要面子,可一旦成了她儿媳妇,就算以前身份再尊贵,那也要给她当佣人被她骂,这基本是受到李氏管家方式的影响。 周氏正要让林黛陪着她在院子里重新参观一遍,寻思一下怎么装修,沈溪道:“娘,让韵儿陪你吧,我要带黛儿出去见个人。” 林黛一听,看向沈溪的目光中立即多了几分依赖。 幸好他救我了,不然娘肯定要把我烦死累死…… “去见什么?黛儿是你的妾侍,就应该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岂能跟着你出去瞎跑?”周氏又开始数落。 谢韵儿过去扶着周氏道:“娘,让儿媳陪您走走,这以前是谢府,儿媳对这里不比黛儿熟悉吗?还有啊,相公真有事情,进去后让儿媳慢慢讲给你听可好?” 周氏俯下身子摸了下谢韵儿的肚子,愤愤然道:“这还差不多,我养的儿子,还不如我儿媳妇孝敬……哼,黛儿那死丫头也跟他学坏了。” 沈溪吩咐云伯把马车赶出来,由对京城环境熟悉的云伯亲自赶车,而他和林黛则坐上马车前往城西的官驿。 林恒进京只是护送军功花名册和沈溪,等朝廷颁赏旨意下达后便会随同军队一起回延绥镇,所以并未住进军营。 马车里,林黛一脸幽怨:“你回来都不找我,这些日子……娘一个劲儿为难我。” 被婆婆为难,林黛第一反应就是跟相公告状,但往往男人都会夹在老娘和媳妇中间难做抉择。对沈溪来说,本应该无条件支持妻子,毕竟老娘只是便宜老娘,而周氏的性格又不为他所喜。 可想到周氏当初在最艰苦时对他的养育大恩,以及鉴于林黛本身刁蛮的性子和喜欢告状的习惯,此事他还真不能站在林黛一边。 “娘到京城来,编排你做点儿事情,不是应该的吗?”沈溪板着面孔教训。 林黛噘着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那今晚呢?” 乖巧,也不过是要换取怜爱,林黛愈发有做人妻子的觉悟,在这沈家,她的地位很尴尬,没有正妻的身份意味着将来她自己和子女的身份都需要沈溪来“赐予”,而她还要看正妻谢韵儿的脸色。 只有得到沈溪的更多关爱,她在家里才有地位可言。 就好像尹文一样,正因为受到沈溪疼惜,就算进门很不合规矩,可谢韵儿不但没生气,反倒处处迎合沈溪,因为谢韵儿知道,沈溪是一家之主,必须以沈溪的意志为沈家的最高意志。 “带我去见谁啊?” 林黛倚靠在沈溪的怀里,抬起头问道。 沈溪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道:“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马车行进速度不快,毕竟是在京城的街道上,撞到谁都不好。沈溪不时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西官驿,刚下马车,已有士兵迎了过来:“沈大人可好?” 沈溪向四周看了看,估计官驿房子不够,于是这群官兵便围着官驿搭建起一圈营帐,倒也像模像样,当下笑道:“我来见林副千总,他可在里面?” “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呢,他人一到京城就病倒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吧,今天没见他出屋……” 沈溪点头,他知道林恒在路上染上了风寒,到京城后或许病情有所加重,军人不一定都有副好身体,过度的训练反而会让身体的免疫力不及普通人。 “这位是……沈夫人?”几名边军士兵很快发觉沈溪身后带着个看起来异常漂亮的妙龄女子。 有人刚跳出来询问,立马有人喝斥:“别乱说话,眼睛往哪儿瞧呢?” 官员的内眷可不能随便乱看,穿堂过屋的话,连公公和丈夫的兄弟也必须回避,这是规矩。不过沈溪可没那么多讲究,他不觉得林黛被人看看会少块肉,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让林黛见到失散多年的兄长。 走进官驿来到一个院子,林恒听到传报赶紧拖着病躯出来,沈溪是他的恩人,就算身体虚弱也要出来迎接。 待林恒给沈溪见完礼,见到林黛,丝毫不认识眼前的女子是谁,不过他还是恭敬行礼道:“小人见过沈夫人。” ************ ps:第三更送上! 天子努力了,不过最近的速度只有这么快,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七九章 兄妹如浮云 林黛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在她第一印象里,眼前的男子长得并不讨好,脸庞和裸露在外的肌肤黑黝黝的,压根儿就不是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浑身散发着彪悍的气息……林黛很讨厌跟陌生的粗鲁男人打交道。 林黛自带一股骄傲,在她看来,只有自家相公最好,外面的男人都是坏人。 “他是谁啊?” 林黛听闻此人在沈溪面前自称“小人”,也就当作是一般的仆役,林黛自己在沈家地位不高,但她的尊卑意识很强,是以她在问沈溪这个问题时,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沈溪道:“林兄,麻烦你将身世再讲一遍。” “啊!?” 沈溪的提议让林恒大感意外,他苦笑着看了看林黛,又看看沈溪:“沈大人,这不合适吧?” 沈溪问道:“那我问你答……林兄祖籍何处?” “小人是湖广岳州府人士,早年跟着为官的父亲到了广东……”尽管不想提及伤心事,但出于对沈溪的尊重,林恒依然如实回答。 沈溪又问:“林兄曾言有一妹,不知可曾记得她闺名,还有她的详细生辰?” “这……小妹闺名黛儿,成化二十一年也就是乙巳年六月初四生人……”林恒回答得很仔细。 林黛一听有些急眼了,脸上带着几分薄怒,叱道:“你……你……你胡说……” 林恒不解地看了看林黛,脸上满是委屈:“小人不敢在沈大人和沈夫人面前隐瞒,小妹九岁时,我林家落难,她与家母下落不明,小人在榆林卫从军多年,一直未曾有机会找寻。” 林黛不敢置信,她拉着沈溪的衣袖,声音略带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他究竟是谁啊?” 沈溪并未回答林黛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林兄弟妹妹身上可有何特征?” “小妹身上的特征!?小人依稀记得,她出生时左手手腕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小人身上也有一块,却是在左腿上。当时家母曾说,小人和舍妹是灶王爷送到我们家来的,连身上的胎记形状都很相似……” 这下不容林黛不信了,因为她兄长身上有胎记的事情,连沈溪她都没有告诉,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胎记瞒不住枕边人。 “大人,您问小的这些,不知是作什么?”林恒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溪没有回答,拉过呆住了的林黛,将她左手衣袖往上稍微一提,便将她呈现火焰状的红色胎记露了出来。 林恒一看吃惊不小,瞪着林黛半晌,完全不敢相认,他如何都没想到,面前容颜清丽绝色、气质高贵的女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小……小妹?”林恒声音颤抖。 出乎沈溪预料,林黛并没有太过激动,反而把沈溪的手抓得更紧了。 沈溪本来以为她见到兄长后会很兴奋,但此时的林黛明显惶恐不安,似乎在恐惧什么。 沈溪道:“林兄,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明一下,黛儿九岁被锦衣卫押解北上时,于宁化县周边逃走,当时她与母亲失散,孤苦伶仃,家母正好与我赶往县城,半道遇到她,家母做主收她为童养媳。今年上半年我正式迎娶她过门,不过……她只是以妾侍身份入门。林兄勿要见怪……” 说到这里,沈溪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林恒已是满脸泪水,他撩起裤脚,露出小腿部位的火焰状胎记,哽咽着道:“大人一家能收留小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令她不至于挨饿受冻,这是她的造化,小人哪里还敢奢求太多?小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林黛就算对林恒不信任,可到底血浓于水,再加上看到那熟悉的火焰状胎记,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哥”,兄妹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沈溪退出房间,在外面的院子随便找了张藤椅坐下,让两兄妹好好叙叙话,诉说别离衷肠。 过了大约一刻钟,沈溪才喝了几口官驿小吏恭敬送上的茶水,林黛和林恒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林恒跪在地上,给沈溪磕头,千恩万谢。 林黛则没有跪,她认为自己跟沈溪青梅竹马……你娶我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跪下来磕头? “林兄请起。” 沈溪把林恒扶了起来,林恒又是一番感激之言。 沈溪跟林恒有“过命的交情”,林恒意外升迁副千总后,视沈溪为恩主,见面时虽恭恭敬敬但终归没有心连心的感觉,但眼下知道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顿时亲近了许多,原本横亘于两人间的隔阂终于彻底消失。 林恒跟沈溪一同坐下,然后向沈溪求教当年林黛的事情。 沈溪对于林黛如何与母亲失散了解不多,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说明,林黛站在沈溪身后,不时抹眼泪,就好似个乖巧的媳妇,可当沈溪说到她的一些**,她就偷偷用手去掐沈溪的后背,似责怪沈溪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外人”。 林黛始终对林恒有一种陌生和疏离感。 “林兄不日就要动身返回边关,本该让黛儿多跟你相处几日,可实在……有不便之处。” 当沈溪发觉林黛对林恒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亲密时,他没有过多勉强,只要兄妹相认就好,失去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如今林恒在边军中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官,而且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升迁,或许将来自己有办法把他调到京城,到时候林黛也算是有娘家了。 林恒点头道:“沈大人说的是,黛儿这丫头……自小就任性,请大人多多包容她。” 林黛一听不乐意了,冷冷地道:“你说什么呢?” 这语气带着几分质问,林恒一听心里有些难过,更有些疑惑,怎么妹妹见到他没他那么激动? 沈溪把自己的住址告诉林恒,带林黛出了官驿,林恒尽管正在生病,身体不适,依然亲自送出门口。 外面那些兵油子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林恒是这位前途似锦的翰林官的大舅子。 “林副千总,恭喜、恭喜啊,您何时有个妹妹,还是沈大人的夫人,真是好福气!以后你可要多照顾弟兄们……” 一大群攀关系的凑上前来,围着沈溪和林恒就是一阵奉承。 沈溪含笑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在人群簇拥下,与林黛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走出很远了沈溪才从后车窗看了出去,林恒依然站在官驿前,正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目送马车离开。 此时林黛有些怨怼地看着沈溪:“你……你怎不提前跟我说?” “我又不知他是否乱认亲戚,又或者人有相似呢?只有你亲自来了,有些话才好言明。”沈溪不解地问道,“怎么,不想认你亲哥哥!?” 林黛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靠在沈溪怀里,呜咽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作为一个没经历过太多世面的女孩,林黛已经逐渐把以前的家庭给遗忘了,有个婆婆和情敌已经很令她头疼,正琢磨怎么才能讨好沈溪,让沈溪对她多一些关爱,偏偏此时跑出个兄长。 林黛是有心机,但小心思其实也没多复杂,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段兄妹之情。 “有什么事,回去后再说吧。反正过几****兄长就要启程去边关,若你还想见他一面,我会替你们安排。”沈溪柔声细语宽慰。 林黛想了想,才发出“嗯”的一声,然后倚靠在沈溪怀里,静静地倾听丈夫的心跳声。 快到家时,林黛忍不住提醒:“此事……你可不能告诉娘,还有……还有韵儿姐姐,她知道了娘也很快就知道了。” 沈溪笑着安慰:“放心吧,我不告诉娘,不过我相信,就算娘知道了也会替你开心。” “不不不,才不会呢,要是娘知道我有兄长,指不定又要怎么说我,以后我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找兄长去!” 朝夕相处近十年,林黛对周氏的脉把得很准,以前周氏之所以没动赶林黛出门的念头,是因为知道小妮子无家可归,可现在不一定了,有了娘家,林黛反而觉得自己被赶出门的危险加大了。 沈溪笑着拍拍她的后背:“放心吧,有我在,谁都不会为难你。我们夫妻才是一体的嘛。” “谁跟你一体?”林黛嗔骂一句,手却死死地抱着沈溪,用实际行动把她的心中所想说出来。 回到家中,林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连谢韵儿问她去了哪里,她都支吾着不肯说。 沈溪笑道:“跟黛儿去西山山脚那边走了走,她觉得累了,就回来了。” 谢韵儿早就知道情况,也大概猜到林黛不想说,当下白了沈溪一眼,点点头装作被蒙骗过去。不过周氏那边可就不太好过关了,周氏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几乎把林黛的情况问了个底朝天。 沈溪赶紧转移话题:“娘不是想早些搬过来吗?今晚我有空,正好过去陪爹娘还有弟妹一起吃顿饭。” “好啊,好啊,就怕你小子又拿公事繁忙来推脱,说好了,一会儿带着韵儿和黛儿一起过去,让你爹看看,他就要抱孙子了。” 谢韵儿道:“娘,儿媳和黛儿过去有些不合适吧?” 沈溪想到沈明钧对谢韵儿那份不正常的情感,也点头道:“孩儿单独过去就好……” 这让周氏又有些不乐意,开始数落起沈溪来,说得好像沈溪多没良心,可转念一想马上就能搬到谢家老宅这边住,脸上又容光焕发,那神情之复杂让沈溪看了不禁摇头。 老娘就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她的感情简单而丰富,其实只是个没什么才学见识的普通妇女。 “这宅子好是好,不过娘还是想跟你孙姨住在一块儿,跟她亲近久了,走到哪儿见不到她有些不太习惯,不如你在周围再找个院子,让她也搬过来住?”周氏目光热切地看着沈溪。 提到惠娘,沈溪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他回到京城后竟然连惠娘的面都没见到,再想及在汀州府时惠娘有意避开,对他一律都“沈大人”称呼,让他明白,随着年龄渐长,他跟惠娘之间的生分愈发明显。 再也不能回到小时候,惠娘温柔地替他洗脚,说贴心话那会儿了。 “知道了,回头孩儿找找看吧。”(未完待续。) 第六八〇章 落难的凤凰 临近年关,身为东宫讲师的沈溪,却不用去给太子上课,每天只需到詹事府点一下卯,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其他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 如此一来,沈溪便有了大把空闲时间安顿家人,为年后乔迁新居做准备。 新宅子那边,沈溪这个新家主不时要过去打点,虽然府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但内院几个主人房间的床单被褥总得换新的,还有就是那些家具摆设,得完全按照沈溪的意思重新摆一遍,前院的大厅、会客厅和书房也得重新布局,尤其是书房得添置书架、古董架以及桌椅,将来访客到来主要在这里活动,所以布置的时候格外用心。 腊月二十九,沈溪在詹事府整理了半天文案,下午他还得去翰林院那边完成两份诰敕,如此年底所有事情便完事大吉。 中午没等沈溪吃过饭,就有人找到詹事府。 得到通传后,沈溪到门口看到人才知道是之前给他安排去刑部大牢赎买李家小姐的彭余。 彭余作为中介,拿了他一百两银子,两天下来就把事情办妥了。 刑部的人也等着过年,年后刑部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开衙门,迟则生变,于是趁着年底前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如此钱也赚了,对上面也能交差,还方便与沈溪这个“贵人”攀上交情。 “沈大人,人我们已给您送到城西一个小院,这从刑部大佬接出来的姑娘,有时候欠些管教,就怕她们寻死觅活,那边有专门的老妈子教导。您老要是急着要人,今晚就可以把人接出来,等事后再把人送回去,保管过一两个月,人就变得安分老实,您再把人接走,这样再好不过。” 彭余堆笑着问道,“沈大人准备怎生安排?” 居然有一套完整的“售后服务”! 沈溪有些诧异:“你们考虑得可真够周祥的!” 彭余叹了口气,道:“没办法,有些事纯属逼出来的,最初做这行当时我们直接把姑娘送到主人家里,谁知道那些姑娘每天就琢磨怎么逃跑,脾气倔不听话不说,还寻死寻活,闹得家宅不宁,惹得那些主顾大不高兴,但又担心事情泄露所以搞得很窝火。” “两次三番后,他们宁可等公堂审结后多花点儿钱把人赎走,也不想走我们的途径。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赚点儿辛苦钱,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不懂事,我们只能找人教导她们规矩。” 刑部大牢出来的女子,若是那歌姬舞姬,又或者是丫鬟以及不得志的妾侍,被私下买卖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逆反心理,她们去哪里都一样,无非是被人当作玩物,只期冀买她的主人能够善待。 可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小姐和受宠的滕妾就不同了,她们突然从趾高气扬锦衣玉食变成阶下囚,被人用死尸顶替贩卖出来,心里落差太大,很容易寻死,甚至作出一些冲撞买主的事情。 因为从牢房里买人本身就是破坏《大明律》之事,主人家通常不想把事情闹大,若遇上买回来的人闹腾不休,很多时候会狠下心杀人灭口,导致人财两失,多经历两次就不想再走这种便宜高效的途径。 有买卖,就有为买卖服务的人,彭余只是个中介,在他之外还有很多人为这单生意服务,为的便是保证买主满意。 顾客是上帝,这准则放在大明朝同样适用。 “人就不用你们教导了,我想早点儿把人接出来安顿……哦对了,不需要再交什么银子吧?”沈溪问道。 彭余赶紧摆手:“人已经买出来了,哪里还能再收您银子?沈大人看来对这李小姐情有独钟啊,听说她……为人倒是老实,就是怕她……得罪您。” 彭余看向沈溪的目光略带几分促狭,大概是说,若李二小姐反抗,您这小身板怕不是对手,万一被打伤,这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沈溪道:“既然一手交人一手交钱,钱货两清,人我如何处置不用你们操心,我不会将这件事情张扬出去。” “倒不是怕这个,顺天府那边已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户籍也给弄好了,以后她就是个奴婢,就算出了事,也查无实证。”彭余自信满满地说道。 沈溪心想,这套买卖人的体系居然如此健全,从中间人找买家,到商量价格,再用死尸换活人,然后把人死在狱中的情况上报,再到刑部上官批准,把人接出来有专人管教,另一头找人给办假户籍…… 连朝廷各部衙门都未必有这么好的协调性和办事能力,一群人贩子效率却如此之高。 沈溪拿出二两小银锞,道:“这是茶钱,拿着吧,你先把人送到客栈,等我下工就去。” …… …… 沈溪在翰林院几乎办了一下午的差。 主要涉及“年终奖”的问题。 大明官员虽然有明确的俸禄,但到年底时多少有些赏赐,名义上是皇帝恩赐,其实质不过是奖金。 数量还不少,以沈溪翰林侍讲的官位差不多有四十多两银子,翰林院待遇之优厚可见一斑,要知道这时代很多清水衙门甚至连奖金都没有。 要钱,就要开会,表达对皇帝的感激和爱戴。 沈溪这一年没来过翰林院几回,下午写了两份诰敕,基本都是照本宣科,沈溪觉得以后多少要做点儿实事,这样领奖金的时候名正言顺些。 詹事府的中上层官员,大部分都挂着翰林院的官职,这天基本都过来开会了,但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以上官员的奖金,会有专人送到府上。 詹事府没有“年终奖”一说,不过按照往常年惯例,皇帝会在年初时给詹事府的人放一笔实在的奖励,这奖励并非出自户部,多半都来自于内库拨款。 散会后,沈溪拿着装银子的木匣走出登瀛门,朱希周追了两步跟上来道:“沈谕德,不知接下来是否有时间?年底了同僚们想聚一聚……” 沈溪想到待会儿还要去看李二小姐,不由摇头:“朱侍讲,家中高堂刚带着弟妹进京,俗务缠身,年后有时间在下一定履约。” 朱希周带着几分艳羡:“沈谕德可真是我辈翰林官的骄傲,这才两年不到就已是日讲官和东宫讲官,听说陛下还赐了一座府第,等乔迁新居时一定告之,我等好登门贺喜。” “那就说好了,在下一定扫榻以待。”沈溪笑着行礼,然后拿着银匣子出了翰林院大门。 朱起和朱山父女赶的马车已经停在翰林院门口。 虽然朱起才进京不到两天,但他似乎对京城的环境颇为熟悉,不用别人带路,就自己驾车找到翰林院。 “大人,现在回府吗?”朱起看到沈溪的身影,赶紧点头哈腰上前问候。 “朱老伯,你先带小山回去吧,我尚有点儿事情办理。” 沈溪心想,要去见李二小姐,总不能先让家里人知道,不管怎么说李二小姐的身份很尴尬,到现在他连怎么安置人都没想好。 朱起笑道:“那大人小心,小的这就去了。” 朱起驾着马车走远,沈溪忽然觉得朱起对京城的熟悉程度,甚至过他这个已在京城住了两年的人。 “难道是错觉?” 沈溪摇了摇头,并未多想。 等朱起走远了,沈溪才想起没让朱起把银匣子捎回去,不过转念一想,李二小姐那边需要银钱生活,这笔银子说不一定会派上用场。当下到街口的马车行,雇了辆马车前往西城。 过了大约两刻钟,马车停了下来,抵达彭余说好的客栈。 沈溪在京城没私下置办“外宅”,人从专门训练人的小院接出来后只能暂时送到客栈安置。 沈溪到的时候,彭余正在跟客栈掌柜聊天,见到沈溪,彭余过来见礼,却不敢把沈溪的身份表露。 “大人,此处终非久留之地。” 彭余凑过来低声说道,“这周围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见到,肯定会疑神疑鬼,这李家小姐以前曾抛头露面过,京城见过她的人不少。再者……您关起门办事……也不太方便。” 沈溪道:“我知道,所以等见过李小姐后就会去租宅子。” “要不要下官帮忙?” 彭余脸上顿时又露出神秘的笑容,显然他在京城门路很野,什么事情都能帮沈溪办妥。 沈溪微微一笑:“有些事不方便彭兄弟帮忙,我自己来就好,人在楼上?” “是,有老妈子看着,沈大人请尽管放心,这客栈掌柜不敢乱说话。”彭余看起来连市井关系也有,背后除了官方势力,与地痞流氓也有交接。 沈溪点头,在彭余引领下上楼。 彭余把人安排在靠里的客房。彭余道:“我连隔壁的房间也一并租了下来,保管不会有人打搅沈大人的好事。”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房里,只见一个蒙上眼睛,嘴里也用布帛塞着,身上五花大绑的女子坐在床沿边,旁边正有一个老虔婆劝导。 女子身上并非穿着锦衣,但也不是囚衣,而是一身破旧的麻布衣,但布衣荆钗难掩芳华,她有着足够的姿色吸引人的目光。 正是沈溪熟悉的李家小姐。 “没个眼力劲儿,出来候着,一会儿帮忙把人送到该去的地方。”彭余对老虔婆语气中带着几分嚣张跋扈,待其恭敬退下后,立马换上笑脸看向沈溪,“这里交给老爷,老爷有什么事情的话,只管喊一声就好,下官在外面候着。” 彭余只当沈溪要在这里先跟李二小姐生点儿什么再走。 或许是以前见到那些心急的买家太多,他才会如此“知情识趣”。 沈溪微微颔,摆手让彭余出去,彭余临出门把门关好,但人并未走远,而是到隔壁,向老虔婆交待着什么。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李二小姐目不能视物,心里紧张,身体扭动两下但并不能挣脱。 沈溪轻叹:“李小姐,久违了。” 听到这铭记心底的声音,李二小姐身体突然一僵,之后一动不动了。 *********** ps:第二更到! 等下天子再码一章,明天回成都,估计后天就会慢慢恢复正常更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六八一章 私藏外室 沈溪把李家小姐的蒙眼布解开,随后是她身上的绳子。自始至终她都没动弹一下,就像个木偶一样。 等沈溪重新站回原位,李二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复杂,好似看仇人,又或者是情人。 此时此地,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变成任人宰割的奴婢,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见到沈溪,内心极为矛盾。 沈溪觉得该说点儿什么,轻叹:“李小姐别来无恙?” “沈大人觉得,小女子无恙否?” 李二小姐终于低下头,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本想伸手去擦,但由于身体长时间的捆缚,根本就没有力气抬起手来。 沈溪道:“李家的事情,我也是回京后才有所耳闻,对此只能表示遗憾……其实那高侍郎官声不好,在河南任巡抚时便多有贪污,遭人弹劾,若非投靠寿宁侯,估计早已下狱。你们本不该与他家人走得太近,以至招来祸端。” 李小姐哭诉道:“在京城没有权贵撑腰,做什么生意都不顺,迟早都是破家的下场。我们原本想通过高侍郎攀上寿宁侯府,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沈溪终于释然了。 要说李小姐对于此事考虑得还是挺周祥的,在这样一个官本位的社会,有了别人觊觎的财富却没有足够的权贵庇佑,随时都会垮塌。 李家如此,汀州商会也是如此! “李小姐以后有何打算?”沈溪问道。 李小姐这会儿终于恢复了些气力,勉强举起手擦了擦眼泪,然后将破旧的布衣稍微整理了一下,这才道:“小女子如今已为沈大人所有,不敢再有痴心妄想,沈大人要小女子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是为奴为婢还是藏于私宅,又或者择机变卖……小女子认命了。” 沈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小姐如今是戴罪之身,以后或许终生都不会恢复原来的身份,接下来我会找个院子安顿你……等你拿到户籍路引后,留下来也好,又或者投靠亲友,我都不会阻拦,甚至还会送你盘缠,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吧!” 李小姐迟疑了一下,突然从床上下来,穿着草鞋的脚往前一斜,突然跪倒在地上,给沈溪磕起了头。 三个响头后,李小姐在直起上身看向沈溪,明明眼里满是哀求,但嘴上却什么都不说。 沈溪知道,李小姐想哀求他帮李家忙,化解当前的危难。 可沈溪自问没这能力。 李家的倒台在于选错了投资的对象。 李家想通过高明城接近寿宁侯府,但寿宁侯府看中的只是李家的财富,把李家抄没所带来的利益远比慢慢等人孝敬更加直接,那还不如来得干脆点儿,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下再说,那李家所有的财富都被寿宁侯得到,只需要再转手分润部分给皇帝就行了。 李小姐真正的仇敌,应该是寿宁侯。但沈溪自问拿外戚张氏兄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保持沉默。 “起来,跟我走吧!” 沈溪没有给李小姐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一方面是外戚张氏兄弟在如今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大物,帮李家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另一方面则是就算李家起死回生又如何?难道只为换取李小姐的感激? 可如今人都已为他所有,他可以任意处置,即便是当作货物一般把人卖了都可以,这样的感激对他来说有何用? 沈溪推开房门,彭余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原来他在隔壁没听到声响,于是便跑了出来,凑到门前偷听。 “沈大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彭余儿往房间里瞅了一眼,觉李小姐身上的衣服仍然完好无损,顿时失去兴致,问道:“沈大人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沈溪拱了拱手:“彭兄弟,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只管带人离开便是,剩下的事情本官自会处置。” “这……有些不符规矩,下官回去恐怕无法交差啊。” 彭余显得很为难,倒不是说他想额外讨要钱财,沈溪给的银子已经不少,现在的问题是他把出售的“货物”送到客栈,明知道是贼赃,沈溪把人带去哪儿去他都不知,回头若是出了事,他可能要受到连累,不仅丢掉祖萌的官位,甚至会掉脑袋。 沈溪道:“彭兄弟不信任本官?” “没有没有,下官绝无此意,沈大人要把人安顿于何处下官管不着,但求大人给句话,到底是把人送走,还是留在京城安置个地方养着?又或者干脆接回家,当个使唤丫头……下官回去后好交差。”彭余紧张兮兮地问道。 沈溪知道,彭余这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其实质不过是个中介,他若是不好向卖家交差的话,那以后再有这种买卖人口的活计,就不那么好接单了。 沈溪道:“本官会把人送到城中秘密所在妥善安置,彭兄弟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好,好。沈大人可一定要记住,她现在不姓李,而是姓张,是西城金城坊大乘庵旁宋寡妇的女儿,她年少时被卖到外地,最近才被人卖回京城,此女有案可查……”彭余儿仔细交待。 “哦!?宋寡妇那边打点好了吗?‘沈溪问道。 彭余儿回答:“宋寡妇头年里已亡故,街坊邻里只见过她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女大十八变谁知道现在长得如何?宋寡妇还有个儿子,不过头两年在边关战死,绝不会给沈大人惹麻烦。” 沈溪心想,寡妇和她儿子都死了,没什么亲戚,那就是绝户,把身份安排到绝户人家,再合适不过。 刑部和顺天府相互勾结,在这点上做事相当内行,只要把所有能查到的线索都断掉,就算有人要追查此事,也查不到确切的罪证。大不了到时候杀人灭口,只要李小姐一死,案子就成了悬案。 “知道了,等户籍办好,记得送到本官手上,届时还会有赏。”沈溪吩咐道。 “好,好。” 彭余兴高采烈,他认为沈溪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毕竟事情捅出来,于沈溪自己名声也有损害。 没有任何买卖契约,不过彭余还是象征性地拿出“张小姐”的卖身契,上面的内容全部是假的,不过人倒是确有其人,这是当初宋寡妇卖女儿时亲手画押,在官府留底的凭证。 沈溪把卖身契揣到怀中,如此他就算是“张小姐”的主人,这卖身契没有签年限,是终身契约,那李小姐一辈子就要顶着张小姐的名头,可以被他任意买卖,她的生死官府都不会过问。 出了门口,沈溪让李小姐上马车,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往城东南崇文门方向而去,那边相对品流复杂些,官府不会仔细核查户籍。 李小姐突然跟沈溪处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俏面绯红,连头都不敢抬。 沈溪道:“李小姐不用紧张,我会找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再找人照顾你,不过以后你的生活可要自己负责,别想方设法搭救你的家人,因为构陷你们李家的很可能是寿宁侯府,我只能尽量想办法。” 沈溪知道,李小姐养尊处优惯了,心底肯定不安份,若是还她自由,她指不定真会来一个“告御状”之类的过激举动,因此除了把人安顿好之外,他还得雇人看着她。 回头一想,其实真不如把人留在彭余所说的那个专业的调|教场所,有专门的老妈子看管,至少不用他操心,还能多多“管教”,让李小姐学会什么是尊卑,如何唯命是从。 李小姐羞怯地摇头:“寿宁侯府权势熏天,妾身不敢妄动,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突然间,她的自称从“小女子”变成“妾身”,因为她知道,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从原来的李家小姐变成沈溪私藏的外宅,而且很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名分,就连她将来的儿子也只是私生子…… 但显然她想多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沈溪没想过要占有她。 这跟沈溪对尹文的态度既然不同。 沈溪对尹文那是纯粹出自怜爱和疼惜,想着等小妮子长大一点儿,对于家庭的伤心冲淡些后,正式把小丫头纳进房中,可对于李小姐,他的态度更似对待一个老朋友,能帮忙尽量帮一把。 就算李小姐是个前世沈溪只能仰望的绝色佳人,沈溪也没有动心,感情这东西很奇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还没请教李小姐芳名?” 本来女子闺名不合适问,但既然李小姐现在已为他所有,总不能再以“李小姐”或者是“张小姐”相称。 李小姐声若蚊蚋:“妾身闺名单字一个‘衿’,青青子衿的‘衿’,是家祖所起。” 李衿,算得上是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沈溪点点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沈溪随口读出,心中突然有些伤感,不知何故,他脑子里又想起了惠娘。 沈溪闭口不再言语,把车窗的帘子掀开,看着外面的风景,抚平心中的伤痕。 等到了城东南明时坊,沈溪带着李衿下了马车。 沈溪对这一片非常熟悉,如今车马帮主要势力便分布在周边,如果出什么事情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人手帮忙。 顺利找到负责房屋租赁的牙婆,沈溪在苏州胡同租了个独门独院,又找到丫鬟和老妈子各一人,服侍照顾李衿,同时也起一个监督作用。 以后沈溪完全可以把这里当作外宅,只有他愿意,李衿就是他所养外室,一辈子只侍奉他一人。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八二章 乡试主考 沈溪把李衿安顿好后,拿了些散碎银子让丫鬟和老妈子准备过年的东西,随后又给了李衿十两银子用于平时用度,至此他就可以不用再时时刻刻挂在心上了。 以沈溪现在的身家,养个外宅毫不吃力,从五品的翰林官正式的俸禄虽然不多,但如果加上平时的柴薪银、直堂银等等,小日子不要过得太爽。 因为身份改换,李衿穿着相对干净朴素的布衣,一身粗布荆钗的打扮,让沈溪感觉一种素颜的美。 “这里的事情,大多需要你自己打点。”沈溪提醒道,“不过你若走出这家门口,等于自取其辱,我不会顾念什么交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沈溪把话说得很决绝,主要是要让李衿明白现在的处境……这院子就是你的囚笼,在里面安心当笼子里的鸟雀,就算你要走出去,也要等李家案子彻底审结之后。 至于李衿是否会按照他所说的做,沈溪并不太在意,尽量让老妈子和丫鬟看管好人,合适的时候把人送出京城,那此事就暂告一段落。 腊月三十,除夕当日。 这是沈溪当官后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需要准备的东西真心不少。 首先是要准备礼物,倒不是给翰林院、詹事府的上司以及六部堂官送礼,他没那兴致,同僚那边他也没打算送礼,送过去送过来折腾得太累,还不如君子之交淡如水,心意到了就好。 这些礼物主要是送亲朋好友。 老爹老娘带着弟妹到京城,总得送点儿年货过去表达心意,惠娘带着女儿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也需要送些。 还有谢铎那边也要送礼,送礼时他还准备亲自上门,顺便从谢铎那里讨几本书回来看。 自从去了一趟边关,沈溪觉得做一个文臣也不错,每天按时上班下班,风花雪月,优哉游哉,不用像战场上那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随时都要跟人拼命。 “相公,礼物清单已准备妥当,您看有何错漏?”谢韵儿不愧是贤内助,有些事不用沈溪提醒,她就办得妥妥当当。 沈溪看过后点了点头:“蛮好的,夫人辛苦了。” “相公说什么话,这些本是妾身的本份,何来辛苦之说?”听到沈溪关切,谢韵儿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女人最难得的是得到自己男人的欣赏。 重生这个时代,沈溪的大男人思想日益严重,不过他自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把全副身心都交给他的女人。 沈溪这边礼还没送出去,皇宫和寿宁侯府的过年礼物居然提前到了,绸缎、布匹、茶叶、瓷器……都是些精美华贵的东西,这些加起来足以顶得上沈溪一年的俸禄。 谢韵儿很高兴,她不知道沈溪会有这么多的赏赐。 “真不老少。” 谢韵儿笑道,“可之前宫里赏赐的都还没用完呢。” “那就给爹娘送几匹布过去,还有掌柜那边,也送点儿,话说我回到京城后,还没见过她……” 沈溪心底多少有些失落,他自问来到这个世界后,心中牵挂最多的女人不是便宜老娘周氏,也不是林黛和谢韵儿,想的最多的却是惠娘,这是一种极其复杂难明的情感。 谢韵儿不知道沈溪心中藏着对惠娘的企图,笑道:“妾身只见过掌柜的一次,要不下午妾身陪相公一起过去吧,正好看看曦儿那妮子,听说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说罢谢韵儿对沈溪眨了眨眼,对于沈溪和陆曦儿的关系,她清楚得很。 沈溪虽然一直把陆曦儿当作妹妹,但陆曦儿没有把沈溪当作大哥哥,陆曦儿很早就说过要嫁给沈溪,那时或许是儿时的戏言,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陆曦儿对于沈溪的感情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如此一来,有些事便不可避免地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可惜到目前为止,惠娘似乎并没有把女儿嫁进沈家做沈溪妾侍的意思。 “你去吧。”沈溪想了想,最后还是回绝了,“我下午要去国子监拜访谢老祭酒,回来应该很晚了。” “嗯。” 谢韵儿点了点头,“听说掌柜的这几天已把商会在京城的生意整合起来了,又开始忙碌,妾身很佩服她,她算得上是个大能人,恐怕连许多男人都及不上她。” 沈溪摇头苦笑了一下。 若说天下间哪个女人对自己最刻薄,惠娘算得上是第一号人物。 这年头手头握有大笔钱财的人,照理不会对自己太刻薄,通常会花钱置地当个大地主,只要不与权贵发生冲突,安稳一生没有任何问题。可惠娘就好似那天生喜欢折磨自己为乐的人,这或许跟惠娘本身是寡妇的身份有关,她想用事业心来麻痹自己,所以才会到一个地方就大展拳脚。 对此沈溪有些无可奈何。 …… …… 吃过午饭,沈溪乘坐马车到城北的国子监见谢铎。 谢铎寓所外门可罗雀,倒不是说没人想拜访他,只是客人来了连门都进不了,老是吃闭门羹,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登门了。 只有沈溪把谢铎的居所当成自家后花园,想何时来就行,而每次都会得到谢铎的盛情款待。 今天谢铎似乎猜到沈溪会来,在家里准备好了西湖龙井等他,沈溪到了后,谢铎甚至拿他刚画好的山水画让沈溪点评。 沈溪仔细端详。 画的主体是一个烟波浩渺的大湖,湖边有一个亭子。一位老叟坐在亭边的红松树下垂钓,悠然自得。上面有谢铎题的诗: 雁湖高处不胜舟,见说诸天在上头。定有琼台非世界,更无花木亦春秋。谈空漫忆三生在,飞锡终谁一到休。不识阆宫蓬岛外,几人曾伴赤松游? “谢师的画好,字也好,可谓相得益彰,令人叹服。”沈溪赞叹道。 “你就会捡好听的说,谁不知你和唐寅斗过诗画,如今你们的画还挂在闵生茶楼,老夫曾去看过,画的确很好,可惜少了那么一点儿意境。” 沈溪心说这才是赏画的行家。 当时他只是为了跟唐寅斗气,取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哪里顾得上画作之外的东西? 说了一会儿诗画,二人坐下来,谢铎突然发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明年就是乡试年了。” “嗯!?”沈溪打量谢铎,不明白他为何提及此事。 “其实有些事你应该明白,这大明科举中,最重要的是会试和殿试,可两京乡试同样不可小觑,才子名家辈出。老夫获悉,这届乡试中,有许多年轻才俊都会参加,其中有很多跟你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当然他们没法在功名上超过你……” 沈溪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已经是三元及第而且是连中三元,就算能跟我打个平手,也没法超过我。 “谢师这话学生不太明白。”沈溪坦诚地说道。 “何必说得太过直白?”谢铎看了沈溪一眼,但见到沈溪两眼清澈,并没有贪心杂念,又道:“好吧,迟早你要知道,顺天府和应天府乡试,一向由翰林官充任,其中通常又由詹事府内供职的官员担任主考官,这也就是说,你很有机会成为顺天府和应天府举子们的座师。” 沈溪诧异地摇了摇头:“学生资历太浅,怎么排也轮不到我吧?” “这可说不准,若是往常年乡试,论资排辈的事情确实有,不过这两年陛下重用年轻人,你便是其中一个,从如今两京儒林的声望来看,你与那些老资历的翰林官相比不遑多让,连老夫都不知道你何时创下的偌大名声。” 沈溪想了想,恐怕主要还是他十三岁便连中三元带来的名气,再加上谢丕等人为他宣传心学以及谢铎帮忙出《聊斋志异》都有加成,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官运亨通,如今又贵为东宫讲师,一旦太子登基,他入阁的希望很大,因此很多人想巴结他,变相地为他扬了名。 “那按谢师的意思,是我有机会主考两京乡试咯?”沈溪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大致来说确实如此,至少让老夫举荐的话,你是第一人选,至于别人怎么想的老夫不太清楚,但傅尚书对你的评价颇高,老夫与他交谈,他对你有颇多赞誉。” 顺天府和应天府乡试,究竟让谁来作为内帘官,并非是皇帝的一言堂,而是由礼部筛选人员后交由内阁,内阁核准上报皇帝,通常皇帝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为难臣子,可以说礼部拥有很大的权利。 谢铎身为国子监祭酒,同时身兼礼部侍郎,跟尚书傅瀚关系不错,再加上沈溪在迎接佛郎机使节上给傅瀚留下奇佳的印象,傅瀚对他推崇有加。 如此一来,礼部一位尚书和一位侍郎都觉得他是两京乡试主考的不二人选,他还真有可能接任此差事。 乡试要到八月初举行,朝廷通常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进行准备,主要是应天府那边路程较远,把人安排好后,要提前两三个月出发,过去后把事情安排好差不多就要开考了。 沈溪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无论是否主考两京乡试,学生以为……都没什么了不起,学生如今只想把詹事府的差事做好,教导好太子。” “随你怎么想。” 谢铎摆了摆手,“有时候觉得你年轻气盛,做事冲动,连堂堂的泉州知府也说拿便拿下了,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太过世故老成,对于功名利禄看得很淡,这一切同时出现在你这年岁的人身上,可真是异类。” “不过,谁叫你小子本身就是大明官场的异类呢?”(未完待续。) 第六八三章 大年夜的女人 其实在沈溪看来,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异类……穿越者难道不是任何时代都不应该的存在吗? 同时,沈溪还觉得,自己自重生后,运气好到不能再好,出了桃花村便遇到惠娘这样有些执着但能帮他实现心中计划之人,在科场上更是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波折,每到难关时总有贵人相助,人生路实在太过顺利。 本来沈溪预计走完科举路,至少要到十七八岁以后。 此后沈溪跟谢铎没有聊更多关于乡试主考官的事宜。 其实关于他担任两京乡试主考官的风声,自打沈溪从泉州回来官升一级后就有了,身为翰林官,又在詹事府担任要职,还兼着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职务,不但官员们在琢磨这个事情,下面那些士子也盯得很紧。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科举超乎寻常的重视,对于科举相关的人事变动最是敏感,许多学子被这种风气带动,想的不是凭借真才实学金榜题名,而是想通过结交主考官,又或者是揣摩主考官的喜好等方式,更直接有效地过关。 沈溪临走的时候,跟谢铎借了几本书回去。 相比在官场钻营,沈溪现在更喜欢安安静静地读书,主要是受刘大夏打压他功劳的影响。 有功而不得赏,就算知道刘大夏做的是对的,而他自己也没有竭力争取,可想到自己用性命拼回来的功劳被人瓜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正因为如此,沈溪干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悠闲随意些,同时趁着年轻多学点儿知识。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少年学《书》、《经》,翰林院学史,经史贯通后再钻研文章之道,经史文章皆擅长,至少在翰林院不担心被人为难。 …… …… 大年夜,沈溪带着妻妾到沈家租住在积水潭旁的院子过春节。 谢韵儿和周氏在厨房帮丫鬟们做年夜饭,沈溪则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借助桐油灯散发的昏黄灯光,观看从谢铎那里借来的书籍。 沈亦儿在他前面来回奔跑,不是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哥,你教我认字,我很聪明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沈亦儿比她的弟弟更像男孩子,小妮子不满五周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头脑精明,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据说连陆曦儿也常被她欺负。 沈溪问道:“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大哥考状元的学问,将来我也想考状元。”沈亦儿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着不合身份的话。 她话音刚落下,周氏恰好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一巴掌拍在沈亦儿的脑门上,怒道:“死丫头说什么呢?给我老实点儿,等老娘把你拉扯大就要送到别人家里,你要是不消停,连个好人家都嫁不到。” 换做沈运的话,挨了这一巴掌早就哭得稀里哗啦,换作沈亦儿,小脸上却做了个不屑的鬼脸,吐了吐舌头,显然小丫头对老娘的这一套管教方法已经免疫了。 “娘,亦儿学点儿东西也是应该的,最起码要识字,以后可以读读《女训》什么的。”沈溪笑道。 这话马上得到沈亦儿的赞同,虽然她连什么是《女训》都不知道。 周氏骂道:“你个臭小子也不想想,女娃子学那些东西顶什么用?跟你孙姨一样,一辈子劳碌命?看看老娘,大字不认识几个,不照样嫁给你爹,把你培养成状元?” 果然,周氏很自恋,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当作沈家中兴的大功臣。可惜沈溪没办法提醒,若他不是穿越者的话,想在周氏手底下有出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周氏对待儿女比起祖母李氏还要刻薄,这样的母亲的确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但周氏又是一个复杂的女人,她对儿女确实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母爱,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出来。 倒是谢韵儿进来说了一句中肯的话:“娘,如今咱们门第不同了,亦儿这丫头将来要嫁入官宦人家,若是连《女训》都不会,那些世家大族肯定会嫌弃。” “这样啊?” 周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也对啊,老娘虽然嫁得好,也培养了个好儿子,可终归嫁的不是什么有本事的男人。现在我们已经是官宦人家,以后要给她找好人家,就得让她学点儿东西……但我得先说好,只能教她女孩子学的,绝对不能接触那些四书六经什么的,知道吗?” 沈亦儿纠正道:“娘,是四书五经!” “啪!” 周氏一巴掌又拍在沈亦儿的脑门上,“老娘说是六经就是六经,娘教了你大哥一个状元出来,还能不知道?” 沈亦儿委屈地道:“大哥,曦儿姐姐明明说是五经的……” 可惜沈溪并未仗义执言帮她,因为如果他反驳的话,不知道要引来周氏多少闲话,干脆闭口不言,把周氏打发出去做事。 吃过晚饭,沈溪本想早些回家,可周氏却愣拉着谢韵儿说家常话,于是周氏和谢韵儿进房去了,沈明钧则好像个佣人一样在厨房帮忙。 林黛苦着脸坐在沈溪旁边,一边看沈溪读书,一边看沈亦儿在那儿“咯咯咯”地欺负沈运。 “哇……娘,姐姐她欺负我!” 沈运大了一岁后,终于不再是以前的小受气包,他此时也学会了告状,因为周氏说过,只要姐姐欺负他就必须告状,否则连他一块儿打。 林黛愁容满面,赶紧把小叔子拉过来安慰一番,虽然沈运年岁小,但似乎很会“吃豆腐”,抱着林黛的腿就不肯松开,鼻涕眼泪都往上抹。 “我的新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林黛脸色剧变,差点儿就要伸手打沈运,可被沈溪一瞪,她赶紧装出一副乖巧贤惠的模样。 沈溪拿着书,悠然道:“脏了回去洗过就是,或者改天再做一身。” 林黛没好气地道:“这身就是刚做好的,第一次穿呢。哼,原来小孩子这么麻烦,以后我才不生……” 其实跟沈运很像,林黛也完全是小姑娘脾气,尤其在见到大哥后,她心情似乎越发烦躁,时不时就闹小性子。 沈亦儿瞅了一眼,笑着说道:“我给嫂子擦擦……”说着,她拿出手帕,乖巧地帮林黛的忙,引来林黛极大的好感。 沈溪见到这一幕摇了摇头。 沈亦儿从小就是个小调皮鬼,懂得察言观色,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看来长大后必定精灵古怪。 …… …… 就在沈溪没精打采时,突然从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沈溪猛一瞅似乎有些眼熟。 “沈溪哥哥……” 声音喊出来,一股香风扑面而至,直接冲在沈溪怀里,差点儿把沈溪坐着的椅子给掀翻在地。 不是别人,正是自小就立下宏愿嫁给沈溪的陆曦儿。 沈溪一时招架不住这热情,赶紧把陆曦儿从自己怀里“解”下来。沈溪惊讶地问道:“小丫,你怎么来了?” “娘不许我出门,我就偷偷跑了出来,让小玉给我开的门,我就进来了。”陆曦儿与沈溪久别重逢,抹着眼泪说道。 沈溪把陆曦儿身体掰正,然后仔细打量,发现曾经的小妮子真的长大了,忽闪的大眼睛跟以前一模一样,不过眸子里多了几分痴缠,个子长高了,五官也张开了,是个比之林黛毫不逊色的小美人儿。 “沈溪哥哥,你怎么不来找我?”陆曦儿有些委屈地问道。 沈亦儿扯了陆曦儿一把,道:“曦儿姐姐,你让开些,这边的腿是我的。”小小年纪居然有主权意识,沈亦儿把陆曦儿往旁边拽了拽,然后自己抱着沈溪的腿,惬意地坐了上去,就好像女王上位一样,而沈溪就是她的龙椅。 “哼。” 林黛看着曾经的玩伴,瑶鼻轻轻一哼,“你的沈溪哥哥,如今已经娶了我,当然不会再看你了。” 一句话,就让陆曦儿原本止住的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沈亦儿得意地道:“黛儿姐姐,我娘说了,你是我哥的小妾,我的嫂子只有一个,就是韵儿姐姐。” 这下林黛不乐意了,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嫂子和小姑子的良好关系,瞬间破裂。 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沈溪道:“没有的事情,都是我的妻子,一视同仁。曦儿你别多想,我只是刚回京,没时间去见你而已。” 陆曦儿听到这话,脸色好看了一些。 沈溪问道:“你娘呢?” “娘在家里,这几天都在房里看账册,可忙了,她没时间搭理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陆曦儿想了想道,“这会儿娘还在看账册,连年夜饭都没吃呢。” 沈溪没想到惠娘对自己刻薄到这种程度,在大年夜仍旧用沉溺工作的方式来麻醉自己,这得有多大的自虐心理? 惠娘自己不心疼,沈溪却一阵揪心,在很多人看来,这应该是个脾气古怪不可理喻的女人。 “曦儿,我跟你一道回家,我正好去看看你娘亲。”沈溪站起身道。 林黛立即出言提醒:“你……娘不许你去孙姨家里。” “我只是过去拜年,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沈溪道,“给长辈拜年,那是基本的礼数,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黛小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她不想沈溪去陆家,不是防备沈溪见惠娘,因为她从来都把惠娘当成长辈看待,她是为了防止沈溪和陆曦儿相见,“旧情复燃”,不过如今陆曦儿已出现在沈溪面前,那阻不阻拦已没意义。 “去就去,我们一起。”林黛撅着嘴道。 “你留在家里,若爹娘问及,你就说我出去走走,好好清静一下。”沈溪说完,不理会林黛,让陆曦儿引路往陆府去了。 *********** ps:第二更! 今天天子从老家泸州回成都,人太疲劳了,就这两更!明天争取恢复三章的正常更新,再择机爆发! 谢谢!(未完待续。) 第六八四章 惠娘的蜕变 沈溪本以为见惠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当他站在陆家门口时,脚步情不自禁地变得无比沉重。 “沈溪哥哥,娘在里面,你不进去吗?”陆曦儿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溪,热切地希望沈溪能进去见她娘亲一面。 沈溪问道:“你娘在你面前有提起过我吗?” 陆曦儿想了想,最后笃定地摇了摇头:“娘很少跟我说话,跟我说的时候总会提起我爹。” 沈溪轻叹一声,看来惠娘心里始终放不下亡夫,那事情反倒好办了,只用把惠娘当作一个曾经对他、对沈家有恩的人即可。 如此一来,放下心中所有负担,上门问候和致谢总是可以的,再说说京城里汀州商会的情况,让惠娘把生意尽量放下,当个幕后东家,至于抛头露面的事情交给宋小城去做就好。沈溪总觉得,宋小城如今有些浮躁和膨胀,必须得善加引导。 进到院子,就见到朱山提着个灯笼,坐在堂屋前的板凳上打瞌睡。 朱山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丫鬟,反正哪边需要她她就到哪儿,不过她无论去哪里都要跟着别人,不然一准迷路。 “少爷。” 朱山站了起来,赶紧把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抹了一把,对她这样作息时间规律的人来说,有觉不能睡和有饭不能吃同样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 “你坐下,掌柜的在里面?”沈溪语气平和地问道。 “嗯啊,掌柜的今晚一直都没出来呢,少爷,我能回去睡觉了吗?感觉好困啊!”朱山打着哈欠道。 沈溪指了指沈家院子:“要睡去那边,睡觉打鼾声音那么响,别吵着掌柜的。” “好。” 朱山高高兴兴地出门往沈家去了。 等人走了,院子里越发地冷清,只有主屋一侧的房间亮着烛火。 “沈溪哥哥,我去叫娘。” 陆曦儿此时小手死死地抓着沈溪,生怕沈溪突然离开。她想的是,沈溪这次来见娘亲,应该是跟娘亲提亲迎娶她过门,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紧张,又无比的期待。 沈溪道:“曦儿,我想单独进去见你娘,可以吗?” “嗯!?” 陆曦儿蹙眉想了想……既然要谈她的终身大事,她确实不好在场,于是点了点头,乖巧地留在院子里。 沈溪把身上的大衣解下,披在陆曦儿身上。嗅着衣服上沈溪的气息,再感受到情郎浓浓的关怀,陆曦儿灿烂一笑,小脸蛋愈发可人。 沈溪迈着轻柔的步子走进正屋,然后来到右边的卧室前,推开房门时声音微乎其微。出人意料,屋子里跟外面几乎一样寒冷,连个火盆都没有,而且南北两道窗户都没有关闭,虽然没有风但依然很冷。惠娘长居南方,竟能习惯这种北方冬天的严寒,实在出乎沈溪意料。 “曦儿,这么晚了还不睡?快回房去,娘这里还有事忙。”惠娘连头都没转,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在这院子里,她不允许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只有陆曦儿偶尔不听话进来,别的人就算没什么眼力劲儿,门口值守的丫鬟也不会允许他们胡来。 沈溪没有说话,走上前俯首一看,惠娘写的并不是什么京城生意的账目,而是汀州商会在福州以及福建、江西、浙江和广东各地的损失统计。 惠娘这些年的心血全都在上面,失去生意对她的打击很大,可明明剩下的银子够花了,可她始终不甘心,总想东山再起。 看起来是个守财奴,但实际并非如此,她是那种不吝惜钱财的傻女人,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事业心,把复兴商会当作她的使命。 等惠娘发觉映照在桌上的身影很高大,并不是女儿到来的时候,本能地受到惊吓,猛地转过身,看到是个男子吓得差点儿没跌坐地上,可当她发现来人是沈溪时,脸上的震惊突然变成复杂难明的神色,她先是白了沈溪一眼,似是埋怨,又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赶忙换上一副恭敬之色,起身行礼:“贱妾不知沈大人到来,有失远迎。” 惠娘欠身行礼时,故意向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 沈溪心想:“难道是我以前对她的压力太大,才会令她处处防着我?既然她放不下她死去的丈夫,那我也不必过问她的私生活。”他随意瞥了一眼,书桌一角摆放着本《幼学琼林》,这是当初写给陆曦儿用来作为启蒙读物的书,陆曦儿识字后早就把书本抛诸脑后,沈溪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惠娘的桌上。 “孙姨说话太客气了,我是您的晚辈,今天是大年三十,特地过来给您拜年。”沈溪恭敬地对惠娘行对长辈礼,嘴里道,“在这里,我祝孙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惠娘见沈溪脸上果然带着对长辈的尊敬,心稍稍放了下来,但还是没敢往前走一步。 “沈大人,贱妾乃是未亡人,不敢有损大人声名,大人还是早些离开吧。” 惠娘脸上始终带着谨慎回避之色,也不知她这番举动是要顾全自己的名节,还是要躲避把灾祸传染到沈溪身上。 沈溪竭力不让自己真情实感流露,笑着说道:“孙姨怎么如此见外?以前我总是央求要跟孙姨做母子呢!” 提到母子,惠娘一脸的遗憾。 数年前,沈溪连秀才都不是的时候,周氏提过要让沈溪给她做干儿子,那时因为女儿的反对,她没有坚持,可现在沈溪已贵为状元,在朝中地位逐渐提高,她非常后悔没把握住机会。 她心里悲哀地想,这大概就是命吧,自己是不详之人,能有状元公庇护让她过好日子,也就不再敢奢求其他了。 “沈大人如今贵为朝官,民妇不敢有所僭越,更不愿沈大人声名受损,请沈大人回府。”说着,惠娘居然直接在沈溪面前跪下,如同见到一地父母官一样向沈溪磕头。 沈溪心中一痛,正想上前搀扶,但却知道惠娘有诸多顾忌,怕接触她身体后她当场翻脸,闹得不可开交,可不扶的话又当不起惠娘的叩首。沈溪叹息一声,不再阻拦,他的选择更为直接,同样跪倒在地,恭敬地把头磕回去。 要说他对惠娘帮助大,其实惠娘对他和对沈家的帮助更大,当初老娘进县城,要不是惠娘好心收留,那他和老娘就要早早回桃花村,他很难再有机会上学,那他一肚子的学问就师出无名。 后来更是在自家没贡献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惠娘接纳周氏到药铺帮忙,甚至还让周氏做了药铺的二掌柜,之后大家一起合伙做生意,沈溪也只是提供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惠娘在前面张罗。 “沈大人,您这是要折煞民妇。”惠娘流着眼泪说道。 沈溪道:“孙姨不起来,那我就一直跪在地上,当初是孙姨热心照顾我和沈家人,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我就当替沈家,替自己,感谢孙姨多年的恩情。” “呜呜呜……” 惠娘从来没想过沈溪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这两年来她心中太多的委屈,一时间似乎都倾泄出来,掩面而泣。 沈溪不知该如何安慰,看着惠娘站起来坐回床头,最后连身子也埋在被褥里哭泣,那伤心欲绝的模样,非常惹人怜爱,可惜沈溪知道,他跟惠娘之间始终隔着好几层障碍,不但有俗世礼法的束缚,有周氏、陆曦儿、谢韵儿和林黛等人的影响,更有惠娘那道坚固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 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看着惠娘伤心,沈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站起来,陪着惠娘一起落泪。 惠娘哭了很久,情绪稍微好转一些,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目光迷离。 沈溪跟着落了会儿眼泪,心情好了许多,他把沾着自己泪水的手帕递到惠娘跟前,惠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手帕接过,把鼻涕和眼泪全擦干净。 “沈大人,您还是回去吧,被老夫人见到,必定要怨责民妇。”惠娘说此话时,不自觉地多了一种古怪的口吻。 老夫人?沈溪怔了一下,莫非是说自己的娘亲周氏?一时间沈溪有些把不清楚惠娘的脉搏了,这话里似乎带着一股委屈,难道是周氏亏欠了她? 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下,才微微摇头,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惠娘怎会是这种斤斤计较的女人?若是她有这心眼儿,以她的姿色,也不至于现在这样颠沛流离孤苦伶仃,早已经重新嫁了相公过上滋润的日子。 沈溪道:“娘即便知道我过来也不会多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实我年岁不大,孙姨只管把我当作孩子看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如今已有妻妾,连子嗣都将诞生,民妇怎敢对大人无礼?绿儿,过来给沈大人倒茶。” 惠娘可能忙糊涂了,今天是谁过来轮值她都不知道,以为是绿儿,但其实只是个傻不愣登的朱山,此时朱山还回沈家那边睡觉去了。 “没人在外面,只有小丫,是她带我过来的。”沈溪道。 “这孩子,总是无端招惹沈大人……民妇一定好好管教她。”惠娘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自责。 沈溪摇了摇头:“小丫与我一起长大,我与她可谓青梅竹马,只可惜如今我已娶妻,不然的话……” 惠娘打断沈溪的话道:“沈大人若是不弃,民妇愿将小女送到沈大人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沈大人。” 沈溪心想,若是你自己而不是你女儿,那该多好! 沈溪回京后,周氏曾提及今时不同往日,惠娘不可能会把女儿嫁过来给他做妾,人家准备把闺女嫁到大户人家做夫人。怎么到了惠娘这里,好似根本就没这回事!?沈溪却不知道,此时惠娘落难,再不是以前那个坦诚没有心机的女人,她********想要东山再起,除了她自己要强,更想把周氏给比下去。 东山再起的前提条件是要得到沈溪的庇佑,如今沈家已不稀罕她的财产和地位,她能给沈溪的,只有个对沈溪一往情深的女儿。 曾经胸怀坦荡热心助人的惠娘,有一天也会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把女儿当作商品一样送给沈溪,来换取沈溪的垂怜和照顾。 沈溪想了想道:“翻了年小丫虚岁十四了吧?等再过一年,让她自己决定。” ********* ps:第一更! 今天四更,其中两章保底,两章为所有书友加更,以往那个勤快的天子又回来了!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走起……(未完待续。) 第六八五章 谢迁送厚礼(第二更) 关于要把女儿嫁给沈溪一事,惠娘很早前就曾提过,可在沈溪迎娶谢韵儿过门后,惠娘已有许久未再说及。 眼下惠娘突然提出来,沈溪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似乎太过生分,很多事情都跟年少时不一样了。同样的人和事,只是他从少不更事的稚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中状元做了官,与惠娘有了社会地位上的显著差距,事情便有了巨大变化。 沈溪本来还想跟惠娘说说商会的事情,却听院子里传来周氏骂骂咧咧的声音:“这种事也不早些跟我说,为何非要我问你才肯交代?” 林黛嘟着嘴,委屈地提着小灯笼,在周氏的喝骂声中跟着走进院子。一马当先的周氏直接走进主屋,来到东卧室外敲门。 “妹妹可在里面?”周氏声音再次变得柔和起来。 惠娘赶紧过去给周氏开门,生怕开晚了会让周氏产生怀疑。门打开,周氏往里面看了一眼,一眼就瞅到眼睛依然有些红的沈溪,埋怨道:“这臭小子就是不听劝,都说了来他孙姨这儿有所不便,还是瞒着我过来了。” “娘,有事吗?” 沈溪把自己亲手所写的《幼学琼林》拿在手上,走到门口。 惠娘如同做错事一般,带着愧疚低下头。 “快回家吧,难道你忘了新旧年更替的时候要放鞭炮?为的可是你明年红红火火,官运亨通,你不出现的话像什么样子?” 周氏想埋怨儿子,但又不愿在惠娘面前说太多,只好拿出放鞭炮做借口。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这会儿离子时还远着呢。” “不远了,你爹有话问你,你这不孝子,回到京城也不多跟你爹絮叨絮叨。” 周氏反正就是要杜绝沈溪跟惠娘走得太近,既不想影响儿子的官声,也不想破坏惠娘的名誉。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周氏是对沈溪和惠娘“负责”,但对当事人而言,却无异于一场折磨。 既然周氏把老爹都搬出来了,沈溪只好投降,不过在临走前还是提醒了一句:“孙姨,你还是不要插手京城这边的生意,尽量交给六哥做,他能做得妥妥当当。” “大人提醒的是。”惠娘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送沈溪离开时又是各种礼数,但因为她是寡妇,不能送沈溪出门口。旁边6曦儿怯生生地看着周氏和自己的娘亲,小脸上满是委屈。 周氏并没有留下来安慰惠娘母女,而是陪着沈溪回到家,刚进院子就对沈溪好一通数落。 “……你孙姨要等五十岁以后立贞节牌坊的,你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沈溪道:“我只是过去看看,又没想怎样。” 周氏继续数落:“臭小子,你还想怎样?那可是你孙姨!这么大个人了,你也知道该避忌点儿,让人知道你没事往寡妇门里走,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你,你以后如何在同僚前自处!?” 沈溪知道,对他官声的影响才是周氏最顾忌的事情,至于惠娘的名誉如何倒不为周氏所重视。 惠娘出来抛头露面多少年了,平日见到的男人多不胜数,也不差自己儿子一个,当然私底下,周氏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出什么事。 等周氏数落完,气呼呼回房,谢韵儿一脸歉意道:“早知道我陪娘亲多说会儿话,她晚些出来就不会生这等事情……相公可有把要说的事,对掌柜的说完?” 沈溪摇头苦笑:“刚开始说商会的事情,娘就来了,看来只能以后再找个机会与她细说。” 谢韵儿抿嘴一笑:“那相公不妨把事情告诉妾身,让妾身转告就是。” 沈溪嘴上应了,但心里却满是失落……惠娘不能放下心结,他自己也不能放下,所以一切都像是水中花镜中月,看起来美好却遥不可及。 …… …… 春节期间,京城衙门一律放假,皇帝一家子要欢欢喜喜过新年,在此期间朱厚照都不在撷芳殿住,更别说安排人给太子上课了。 詹事府并不是六部职司衙门,春节的差事基本都停了,只有一些下层官员需要过去轮班值守,沈溪在詹事府已经属于高层,让他这样一个太子的先生去看守空空如也的房子并不合适,这些天他正好可以留在家中好好休息一下,驱走边关一行带来的身心疲劳。 沈溪不想应酬,但想与他结交的人却逐步增多。 初一一大早,朱希周就送来新年礼物,其后很多官员打听到沈溪的府邸,也都过来送礼,大箱小盒的东西,都是由下人送来,沈溪连退都不知退给哪家,要打开箱子才知道是谁送的,拆封再送还似乎不太合适。 “当官就是好,以前咱家里哪儿收过这么多的礼,真想让你祖母和大伯母过来看看,气死她们!” 周氏这几天没事就带着两个小家伙到沈溪这边,以要搬家为借口,其实是来行监督和管家之责。 谢韵儿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溪,问道:“相公,怎生处置?” 沈溪道:“打开看看,礼重的送回去,礼轻的咱们还礼,绝对不能招惹到言官。” 周氏爱不释手地摸着从礼盒中拆出来的一件金饰,有些不满地道:“干嘛要送还?每次逢年过节,那些官老爷哪个家里不是收一大堆礼?也没见人说三道四!” 沈溪郁闷地叹了口气,不想解释太多,谢韵儿赶紧代劳:“娘,这里是京城,不是地方。若是地方上反倒好办,可京城人多眼杂,相公升官太快,很多言官都盯着。再说了,陛下那边已有厚赐,就是防止下面的官员大肆收受礼物敛财……贸然收下的话会出问题,影响相公的前途!” 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非要跟周氏用浅白的话语解释半天。 朝廷倒不禁止官员间相互送礼,甚至还有一些几乎摆在明面上的送礼方式,诸如官员升迁后举荐他人替原职,要缴纳“顶头银”,冬天下级官员要给上司孝敬“炭敬”,夏天要送“冰敬”,逢年过节更是送礼不绝,甚至勋贵以及朝中大臣都要给皇帝送礼,上行下效,下面的官员岂能不互相走动? 可明面上的东西,到底都是潜规则,不跟你计较那是职司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要较真儿,这些礼物都可以算作是“行贿”,你当官吃皇粮,除了俸禄和皇帝赏赐给你的之外,别人给你的都是“不义之财”,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问题是如今所有人身子都不正,就看言官今天逮着谁不放。 而沈溪恰恰这两年风头正劲,很多人都在盯着他。 把礼物拆封,然后还礼、送礼的事情,让谢韵儿足足忙活了一整天,下午还要去新居那边收拾。 沈溪则躲清闲,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拿着谢铎那里借来的书看。 朱山莽莽撞撞地进来,道:“少爷,谢府来人送礼,老夫人让您出去看看。” “谢府?” 沈溪心想,谢铎真够客气的,居然想到给他还礼!话说他年前给谢铎送去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大多是周氏从福建捎带以及进京途中购买。 沈溪在朱山陪同下到了门口,就见两大箱子摆在台阶前,一名谢府家仆上前道:“沈大人,可记得小人?” 沈溪还真记得,不过这家仆可不是谢铎家里的,而来自谢大学士府上。 “谢阁老让你来送礼?”沈溪惊讶地问道。 “是,我家老爷说,沈大人这两年为朝廷做事,劳苦功高,让我等送来礼物……请您看过。”说着,家仆恭敬地用双手把礼单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接过来看过,顿时觉得谢迁非常“不靠谱”……倒不是说谢迁送的礼物轻了,而是太重,除了给他订做了两套包括朝服、祭服、公服、常服、燕服等在内的新官服,还有余姚地方官孝敬的姚南仙茗、泗门榨菜以及草编、竹编和干竹笋、竹荪、干蘑菇等土特产,更有其他官员孝敬的绫罗绸缎等等。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回去对你们老爷说……” 沈溪话还没说完,那家仆赶紧申辩:“我家老爷说了,若沈大人觉得礼物太重不想收,就搁沈府门前摆着,沈大人亲自到府上跟他说道说道。” “嘿!” 沈溪心里顿时涌上来一股怒火,谢老儿分明是设个套给他钻哪。 沈溪一时间沉默下来,周氏看了看大箱子,又看看沈溪,赶紧问身边的谢韵儿:“这谢家是哪个谢家啊?” “娘,是谢阁老家,那可是内阁辅政大学士,皇上的左右手,天下百官之。”谢韵儿小声提醒。 周氏咋舌不已:“哎呀,那就是憨娃儿的上司……咱还没给谢大学士家送礼,怎么倒先给我们送来厚礼?” 周氏虽然愚钝,但话说得很有道理。谢迁是什么身份?每年在家里坐着,光收礼就能养活一家老小,谢迁从来没有给人送礼的习惯,今天谢迁反倒给沈溪这个下属送礼,怎么都说不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礼物我收下了,替本官谢谢。”沈溪一摆手,示意让人把礼物往家里抬。 谢韵儿赶紧道:“相公不去谢府?” “我替谢阁老做了那么多事,收点儿礼物也是应该的,年后他肯定还有事编排我做,所以送点礼安慰一下,这算是我应得的犒劳吧!”沈溪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目的是让谢府家仆听到,回去转告谢迁。 谢韵儿急了:“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用我的时候也没处处讲规矩,用完了甩手一边,倒好像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专门给他擦屁股的。” 沈溪说话的语气极为不善。 谢府的家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暗自吃惊……若把这些话带回去告诉谢迁,谢迁不得暴跳如雷? 果然,等家仆匆忙回去把这些话原模原样告诉谢迁后,谢迁当即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气得把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这小子,愈没规矩了。” 旁边太师椅上坐着的马文升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今天打赌是于乔贤弟输了,沈溪不会登门造访。”(未完待续。) 第六八六章 大明才俊第一人 送到沈府的礼物,并不是谢迁一个人的,马文升也出了一部分。 跟沈溪说的一样,两位朝中大员正是为了安抚一下这个立下大功却不得升迁的官场新丁,让他别对仕途失去信心。 但显然,沈溪的领悟力太高,其圆滑世故比之谢迁想象的超出不是一星半点儿,这让谢迁很是恼火。 他虽然不希望沈溪因为有功不能赏而意志消沉,自暴自弃,可沈溪现在对于功劳不太在意,连起码的人情世故也不懂,上官送礼反倒觉得理所当然,这让谢迁觉得沈溪是个怪胎,不利于其将来的发展。 “这小子,平日看上去还算稳重,做事也得体,可偏偏就是精于世故,喜欢揣摩人心,若他将来走上岔路,恐怕很危险啊。”谢迁不无担心地说道。 马文升一直都很欣赏沈溪,但经谢迁这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 精于世故的结果,就是心机缜密,做事滴水不露,别人根本无法从其言行揣摩其内心,而别人在他面前却像是透明的,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若走正途,那肯定是一代名臣,可若是一心为恶,后果则很可怕,很可能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奸臣。 马文升叹道:“你我终究非他什么人,将来他有何建树,是否会走上邪道,一切都是未知数……老朽要不了几年就是一抔黄土,而于乔你,恐怕都不能活着见到他飞黄腾达的一天!” “那不如……” 谢迁刚想出一个主意,但迅即闭口不言。 虽然没说明白,但马文升阅历何等丰富?只看谢迁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在沈溪有苗头之前,将其扼杀,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莫过于将沈溪外调,远离京城,那沈溪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地方官,不会影响朝廷决策和国祚安稳。 可如今沈溪作为有功不能赏的功臣,仅仅因为怕他将来走错路,就要对其施行惩罚,这可说不过去。马文升摆了摆手:“关心则乱,沈溪本来就是大明官场的异数,若善加引导不难成为朝廷的擎天玉柱。于乔,还得你多多指点,毕竟老朽活不了几年了。” “去去去,我跟他非亲非故,指点他作甚?”谢迁没好气地说。 马文升调侃道:“于乔以前不是总夸赞有个好孙女吗?我看不妨把孙女嫁过去,让他做你的孙女婿,那不就是你谢家人了?” 听到这个提议,谢迁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阴沉可怕……谢恒奴小小年岁就喜欢沈溪,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那小子,屁大一点儿就娶了妻子,难道让我孙女嫁过去当妾侍?”谢迁怒气冲冲地说道。 马文升点头:“于乔不再提此事,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倒是可惜了,若是于乔你能跟他结上姻亲,善加指点,倒是能为大明留下一位治世能臣……可惜啊可惜。” 谢迁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他何尝不想把小孙女堂堂正正嫁给沈溪?谢迁自己对沈溪也非常欣赏,本身是状元,还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做事章法有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且眼光独到,对于边疆形势的把握无人能及……谢迁仔细想想,沈溪最大的缺点,同时也是他的优点,就是年岁太小了。 若年长个十岁八岁,有这样的造诣和成就,真的是无可挑剔,哪怕有点儿城府也没什么。 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郎就有这么多心机,以后真的能按照他们的构想,让这小子保得大明安稳吗? “于乔贤弟之前曾为令孙女找婆家,如今可有着落?”马文升随口又问了一句。 谢迁摇头叹息:“那臭小子简直是木秀于林,其他世家子弟跟他一比便觉得庸俗不堪,哪怕不用他们中状元,这般年纪中个秀才,我也知足了。” 马文升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于乔,你想多了,就算京城家学渊源的名门子弟众多,但想十三四岁中秀才,也是凤毛麟角,就算真有这样的孩子,放在老夫身上,绝不敢把姑娘嫁过去。” “为什么?” 谢迁突然有些糊涂了,不解地打量马文升。 “明摆着的事情,十三四岁就中秀才,想必心气也就高涨,家族诸多期望集于一身,压力肯定会无限大。但将来中举人,考进士,无不需要时间磨砺,有句话叫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指的便是这种情况,像沈溪那样一鼓作气冒出头的绝无仅有。如此一来,试问把姑娘嫁过去,能落得了好?” 马文升年老持重,他把事情想得很透彻。 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有志向,至于有多少成就反倒不用太过在意。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如果真的是人才,经过一番刻苦努力后终有一天会出头,若是夫家那边对儿子的要求松一点,读书讲究劳逸结合,反倒会让嫁过去的姑娘有好日子过,不至于夜夜独守空闺。 嫁的是人,绝对不是什么功名,这是有着六七十年阅历的马文升对于婚姻生活的感悟。 谢迁想了想,不由点头,但他很快撇了撇嘴:“照你这么说,似乎是除了沈溪这小子没别人了,他科举之途早已走通,如今只管做官,而且为人能干,前途似锦……细细一琢磨,简直是无可挑剔!” 马文升笑着说道:“正是如此,若我自己有合适的孙女或者重孙女,倒是很愿意嫁过去……今天不过是跟于乔你谈谈心,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迁此时终于知道马文升说这一番话的目的,其实就是变相地让他放宽心,把谢恒奴嫁给沈溪,名分上是低了一点,可对于沈溪未来的走向很有好处,如此一来沈溪就从一个“外人”,变成谢迁的孙女婿,谢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长辈的身份管教沈溪,把沈溪往正道上带。 可谢迁怎么也不甘心,一个阁老的嫡传长孙女,需要给人做妾侍?被人知道他老脸都没了。 “等这小子真有本事再说吧!” …… …… 初六开市送穷,京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跟地方上省城以及县府的集市不同,京城首善之地,过了初六之后基本家家店铺都会开张,连沈溪和谢韵儿办的狗皮膏药店也不例外。 狗皮膏药店开了有小半年时间,经过口碑的积累,膏药已逐渐为京城百姓接受。 膏药治病疗效显著,再加上药店不时举办一些促销活动,使得来这里购买狗皮膏药治病的人不少。这药店不卖别的,对市场没有形成太大的冲击,那些医馆和做药材生意的店铺也就不会刻意为难。 独门生意,而且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生意,往往是最好做的。 因为不需要跟别人竞争,短时期内也不怕别人把技术给偷走,可以慢慢积累和打开市场,随着传播越来越广,生意也会越来越好。相信再过几年,这门生意传播到北直隶乃至全国,足以让沈家大赚一笔。 《大明律》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不能经商,沈溪目前只是从五品官,尚不受影响,但做生意多少会影响官声。 沈溪不会亲自照看膏药生意,反倒是周氏,终于找到自己的定位,直接拉着小玉去膏药店当掌柜,膏药店上下事情由她一人负责。 以前是给惠娘打工,现在情况不同,生意是家里的,赚多少钱都归自己所有。 事实上,膏药店目前赚的那点儿钱,周氏并没有放在眼里,她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种当家作主的感觉。 儿子不给她当家的机会,事情都交给谢韵儿处置,她只好在膏药店里逞威风。 以前膏药店明码标价,只需要在每种膏药下写明是治疗什么病症的,然后就什么都不管,只等人拿钱买膏药。而周氏当掌柜后,那些街坊的婆姨大为新奇,经常跑去跟周氏唠嗑,没过几天,人人都知道这膏药店其实是沈状元开的。 沈溪对此非常无语。 老娘来京城,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只会给家里添乱,不过在这个以孝治国的时代,身为朝廷命官侍奉双亲是应该而且必须的,更何况弟妹如今也都逐渐长大,在京城他们能享受更好的教育,而沈溪自己也会帮到弟妹一些忙,让他们能够成材。 从初六开市,一直到上元灯节,是京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尤其以上元灯节这一天为甚。 正月十四,沈溪带着林黛送走林恒。 林恒在京城停留不到二十天,就不得不返回延绥镇,林黛对兄长离开没什么感觉,可林恒对林黛却是依依不舍,一个早就没有牵挂无所顾忌之人,突然多了个妹妹,让他的情感变得脆弱了许多,同时添了一份责任。 京城的上元灯会主要是在东华门外,大约有两里长,从正月初八起,至十五达到**,十七日结束,每晚花灯、烟火照耀通宵,鼓乐杂耍喧闹达旦。《帝城景物略》记述了东华门外的盛况,“贵贱相还,贫富相易贸,人物齐矣。妇人着白绫衫队而宵行。富者灯四夕,贫者灯一夕,又甚贫者无灯。” 就连皇宫里都会搭起牌楼,挂满花灯,这些灯以色纸、竹篾和竹丝扎骨架,糊上纸后,内燃香烛,藏烟火,摹仿妖魔鬼怪、花鸟虫鱼,堪称惟妙惟肖。 沈溪本来不想去,可周氏却非要去看看,说是怎么都得领略一下京城的热闹,沈溪便让熟悉京城环境的云伯陪同沈明钧夫妇一起去,喜欢热闹的林黛也想跟着,却被沈溪勒令留在家中。 沈溪并没有参加上元灯会的兴致,元宵节一过,他就要到东宫给朱厚照上课,负责教授的仍旧是廿一史,内容无非就是以前那些,十天有两天讲课,还有两天需要去詹事府坐班整理一下讲案,其余时间非常自由。 不过目前沈溪多兼了一样差事,那就是“日讲官”,若不去东宫给太子上课,可能要去文华殿或者华盖殿给皇帝、太子讲经,为此他还要精心做准备,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机会总是留给有心人的。 ********** ps:第三更到!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但估计得凌晨才能更新了,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六八七章 去草原的使节(第四更) 正月十六,沈溪到詹事府坐班。 经过半个月的休沐,沈溪精神好了许多,就算是为太子讲课站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疲累。 但真正到东宫进讲,得等到正月十九去了,也就是说他还有三天时间准备讲案。 年后同僚间的第一次见面,少不得相互拜年和聊一聊过年时的见闻,沈溪在詹事府中已算高层官员,过来给他拜年的不少,沈溪一一还礼。等他落座后,才发觉位子上多了什么东西。 沈溪清楚记得,年前明明把办公桌收拾过,讲案等文档全都带回了家,可眼前桌子上凌乱地堆砌着纸张,上面写的东西基本都是关于九边防卫的,沈溪好奇地逐一拿起来端详,笔迹陌生,不知道是谁写的,但能在休沐时进入詹事府,此人就算不在詹事府供职,也应该与詹事府关系密切,连一般勋贵都不能轻易进入詹事府这种直接向皇帝负责的衙门。 “看起来,此人对九边防备倒有些心得。” 沈溪把纸张上的内容看了看,上面写的东西有一定见地,跟他和王守仁的主张有所不同,此人主张与鞑靼人修好,同时利用草原上各部族的矛盾,表面上帮助达延部,但在暗中却资助其他部族,使得草原无法完成统一。 这招又狠又毒,具有一定的针对性,但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说是帮助达延部,但达延部崛起已是不争的事实,暗中资助别的部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会让大明跟达延部的矛盾愈积愈深。 沈溪心想:“到底是什么人写的这些东西,你写就罢了,非要把这些没有头绪的东西送到我案前,莫非是让我帮你梳理清楚?” “咳咳。” 就在沈溪拿着这些凌乱的纸张暗中揣摩分析的时候,一个清嗓子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大学士谢迁,这会儿他正黑着一张脸,背负着双手走了过来。 “谢阁老,下官给您拜年了。”沈溪用镇纸压住这些纸,起身向谢迁恭敬行礼。 “看什么呢?” 谢迁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不过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具体写的是什么,很快将目光收回,质问道:“年初给你府上送礼,为何不到老夫家里谢过?” 沈溪惊愕地问道:“谢阁老送礼给别人,就是为了获得感谢?” 谢迁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道:“你小子诚心跟我装糊涂是吧?”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这里是詹事府的公事房,很多人在旁边看着,当下一摆手,吩咐道,“走,出去说话。” 沈溪不得已,只能跟着谢迁一起到了外面的院子,人刚走身后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位沈状元可真有本事,才到詹事府一年多时间,就出去办了两趟皇差,谢阁老来詹事府,十次有九次都是找他,你说这事儿有多稀奇?” 沈溪当然也知道这些非议,其实偶尔他也在想,谢迁可是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真有什么吩咐的话完全可以派人来詹事府叫他去内阁,一通官腔和下马威下来,自己非得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办事不可,大可不必对他如此礼待。 谢迁道:“是这样,老夫送礼给你,是想请你帮老夫做一件事。” 沈溪心想,果然来了,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棘手的难题!不过毕竟对方是内阁大学士,不敢怠慢,恭敬地道:“谢阁老请讲。” “你一定以为又是朝廷有什么事情吧?哼哼,老夫其实是为私事找你,犬子……你也认识,他今年乡试,老夫要找人辅导他的课业,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因此准备请你帮个忙。”谢迁道。 沈溪摇头苦笑:“谢阁老莫不是言笑?您老的学问,学生远有不及。” “内阁事情那么多,我有时间教儿子吗?”谢迁不满地瞪着沈溪喝斥。 沈溪心想,你这是请先生还是请伙计?对儿子的先生就这态度?谁还敢到你家去教导你儿子? 再者说了,你要为朝廷做事,我就不做事了? 谢迁也发觉自己态度有些问题,改而用平和的语气道:“不劳烦你太多时间,每旬去一次便可,他有何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你。另外……”顿了顿,谢迁又道,“老夫有一孙女,名叫君儿,你早见过了,她有一些女学上的事情不太明白,你多指点她一些。” “嗯!?” 沈溪诧异地打量谢迁,心想谢老儿今天莫非吃错药了? 谢迁自打听说他娶妻后,马上阻止他跟谢恒奴见面,甚至连谢丕跟他有交情也为谢迁阻拦,怎么今天突然变脸,又是请他回去当儿子的先生,又让他教授孙女学问? 这中间一定有阴谋! 沈溪当即婉拒:“请谢阁老原谅,学生要教授太子学问……年前落下一些课程,若教得不好,陛下那边怪责,学生可无法承受。”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好似在说,现在我可是给你小子机会,少跟我打官腔。 “教导太子需要很多时间吗?老夫在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职位上为尚是太子的皇上授课的时候,还没你呢……” 谢迁补充道,“至于束脩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你若不去,老夫明日就带着礼物到詹事府来,让你的同僚知道,老夫三顾茅庐才能请出你当犬子的先生。” 这算是威胁吗? 就算同僚知道你堂堂东阁大学士请我当家庭教师,那对我的声名只有好处,我干嘛要怕你? 但转念一想,让阁老亲自带着礼物请,自己是挣了面子,但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谢老儿,你可真会打算盘,要挟人都这么另类! “一个月一天吧。”沈溪回道。 “你小子,生来就会讨价还价是吗?最少两天!”谢迁冷声道。 沈溪想了想,点头:“成交。” 谢迁甩甩袖子:“那你何时有时间,跟老夫知会一声,老夫好安排!” “明天吧。” 沈溪答应得很干脆,“明天学生休沐,不用到詹事府点卯,正好可以去贵府……” “嗯。” 谢迁微微颔首,走出几步,才想起什么,回头道,“早点儿去,老夫让人给你留门。” “好。” 沈溪目送谢迁离开,回到公事房,一群同僚围了上来,道:“沈谕德,阁部叫您出去,有何事交待?” 连王华都围了上来,想知道是不是朝廷那边对沈溪又有差遣。 “诸位可是听到什么风声?”沈溪惊讶地问道。 “春节期间,沈谕德一定没到各家走动,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鞑靼人新败,内部哗变,几个部族因为分赃不均厮杀在一起,听说依然是小王子的人马得势。达延部派人到京城,表示愿意与我大明永世修好,还说肯请朝廷派人前往达延部宣抚,彰显****威严。” 沈溪听到这消息,不知怎的菊花一紧……朝廷要派人去达延部出使,怎么这差事听起来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那朝廷准备派何人去?”沈溪赶紧问道。 “那是礼部的事情,礼部拟定名单递交到了内阁,内阁票拟后交由陛下筛选,听说达延部主动提出了出访正使的名字,却不知是何人!”詹事府的同僚羡慕不已,好似谁被达延部点名,是很光荣的事情。 沈溪这次不止是菊花紧,全身上下都发紧,达延部国师亦思马因曾在进献天书的事情上在他手里吃过瘪,他又架着火炮把鞑靼人打得落花流水,结果导致鞑靼人出现内乱。现在达延部怀着满腹的仇恨,肯定想把他骗去草原大卸八块。 偏偏朝廷这边不知道他的功劳,只当他是个懂一些外交辞令的毛头小子,同时他离开不会影响朝廷的运转,达延部提出让他做正使,本着尊重番邦的原则,朝廷多半不会推辞。 “沈谕德,谢阁老前来可是与此事有关?”王华问道。 沈溪摇头:“只是一点私事,还是不讲了。”随后便往自己的座位走去。那些同僚却不以为然,你跟谢迁又不是什么亲戚,能有什么私事可讲?这满朝上下,论跟谢迁私交深厚的,不超过两巴掌,要谢迁亲自来跟你说私事,那得多大的面子?骗鬼呢! 沈溪觉得很冤枉,不过他坐下来后根本无心理会同僚对他的非议,他在想一个问题,谢迁这次不会真的把他派去草原,让他当大明使臣吧? 突然听说达延部派出使节到了京师,沈溪的好心情没了,若朝廷安排他出使草原,他可真是十死无生。 如今看来,这种可能性还不小。 但谢迁来请他做家庭教师是什么意思? 难道谢迁想告诉他,你以后在京城安心教我儿子和孙女就可,不用担心去草原的事,那些事我会给你压下去!又或者是,谢迁想找个机会单独跟他谈谈,征求一下他的意思? 带着一丝不安的心理,沈溪下午很早就结束詹事府的差事,打道回府,结果刚从安定门大街拐入铁狮子胡同,就见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等在胡同里,看样子非常着急。那女孩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一直打量路口像是在找什么人。 “大人,救命啊,沈大人。” 那女孩见到沈溪,眼前一亮,直接冲上前,跪下来使劲磕头。 眼见周边人就要围拢过来,沈溪连忙道:“到胡同里说话,否则滚蛋!” 沈溪一点儿都不客气,那女孩顿时紧张起来,二人一起到了胡同中,又进入一条偏僻的巷子,女孩才将来意哭着说明。 “……大人,咱们以前见过,那时候我跟着我家小姐……” 沈溪仔细端详,才发现原来这女孩是李衿的丫鬟,以前她跟在李衿身后,没怎么留意。这丫鬟把曾经对谢韵儿说过的话又对沈溪说了一遍。沈溪听完,皱着眉头道:“你是说,之前到过我府上?” “是,奴婢曾于上个月大人在外地公干时来过,问询过沈夫人……她说会在大人回来后如实相告,可如今我李家的案子即将审结,大人始终没有施加援手,奴婢……这才前来问询。” 沈溪心想,这小丫鬟心机很深啊,上次来见过谢韵儿,眼见没什么成果,这次居然直接在外面街道拦他。 ********** ps:第四更到! 不好意思,速度一直提不起来,加上女儿不时拿一些物理题问我,导致这一章更新又是凌晨了!好在四更完成,明天不出意外的话,依然会是四更!天子诚挚地求一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八八章 大男子主义 沈溪没有责怪谢韵儿。 谢韵儿不把事情告诉他有一定道理,就算他已经从彭余口中得知李家的事情,也是爱莫能助。 事实上这是皇帝钦定的案子,又牵涉到了寿宁侯府……如今李家的银子小半归了弘治皇帝的内库,然后户部和寿宁侯府差不多对半分,其余的诸如田地、店铺等固定资产,都成了寿宁侯府的产业。 钱都入账了,总不能再判李家无罪,把银子退回去,沈溪自问没那面子。 想想看,就连前户部侍郎高明城都只是赦免了罪行,家产照样查抄,概不清退。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李家这样没有根底的商贾之家。 “求大人施加援手。” 丫鬟哭得很伤心,“小姐说了,如今能救李家的只有大人……听说过年的时候她在狱中过世,却是受不了牢狱之苦自缢身亡……大人,求您看在小姐在的天之灵的,救李家一次吧。” 沈溪不知道这丫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最大的可能是刑部那边把李衿的死报了上去。因为受不了折磨,牢里自缢或者是病死的人不少,大家小姐往往更适应不了那种肮脏的环境,所以暴毙很正常。 换言之,如今李衿已经成为了注销户籍的黑户,取而代之的是张小姐。 “你们李家的事情,乃是钦命大案,我官微言轻,实在难以插手,姑娘请回吧。”沈溪苦笑着说道。 “大人若不帮忙,奴婢便死在您门前!” 说着,丫鬟从身上取出一把尖锐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看情况沈溪若不允诺,她真会刺下去。 这样惨烈的要挟方式,让沈溪非常无奈。就算你身死当场又如何?帮不上忙终归还是帮不上! “想死?也好,免得本官上报官府,若朝廷得知李家尚有漏网之鱼,那姑娘你的下场,只会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沈溪冷声道。 那丫鬟没想到沈溪如此无情无义,心想:“这么绝情的人,小姐怎会相信他?可怜小姐已经人死如灯灭……” 就在她错愕愣神之际,沈溪一把夺过剪刀,丢在地上,道:“别在我眼前演戏,你真的一心求死的话,现在把剪刀捡起来,你怎么表演花样作死都行,没人阻拦你!”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小丫鬟哭得很伤心,虽然沈溪的话她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她满心的绝望和无助,她跪在地上,呜咽不止,半晌之后才想到什么,果真把剪刀捡了起来,尝试着往心口刺去,可一股气泄去已经没那胆量了。 她想站起来,追上去把沈溪一剪刀扎死,依然没那勇气。 “好你个沈溪沈大人,你等着,我一定会为小姐报仇,以慰小姐在天之灵!” 小丫鬟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充满厉芒,一心要把沈溪这个民间传颂的有本事、有侠义心肠的英雄给彻底毁灭。 沈溪回到家中,一家子这会儿正其乐融融,随着新院子那边收拾好,明天就会搬到新家去。以后沈溪的状元府就是御赐府邸,地位也会跟着提升不少。 “相公可是有不开心之事?” 谢韵儿见沈溪脸色阴沉,不由担心地问道。 沈溪没有说话,直接进入内院,走进主屋旁边的卧室,坐到了床边 谢韵儿跟着走了进去,她似乎预料到一些事,有些惶恐不安。沈溪这会儿想的是,要不要把事情说破?谢韵儿隐瞒他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不想给他招惹麻烦,但知情不报擅作主张终归不妥,如果不挑开的话那将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李家的事,你早就知晓了?”沈溪不动声色地问道。 谢韵儿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李家……其实……妾身……” 此时的谢韵儿,完全乱了方寸,她以前从来没有事情欺蒙沈溪,可突然被沈溪揭破她隐瞒李家遭殃且来求助之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谢韵儿马上跪在地上,低下一向高傲的头,泣诉道:“妾身的确早就知晓,在相公回来后未曾坦然相告……”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继续坐在那儿,冷冷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对我说?” “妾身想……李家虽曾帮忙赎回老宅和店铺,但毕竟其心不良,当初在不知道相公身份时还曾派人前来围殴,如今他们惹了大麻烦,为何要让相公出手相助?”谢韵儿哭得很伤心,嫁进门这么久,她第一次看到沈溪用如此冰冷的态度对她,心里越发地担忧和害怕。 沈溪能理解谢韵儿,不过夫妻之间必须要坦诚相对,这是他的底线。 “是否出手相助,应由我这个一家之主来决定,而不是你!”沈溪厉声喝道,“你隐瞒此事,就是陷我于不义。” 谢韵儿跪在地上,花容惨淡,呜咽出声。 林黛本来听说沈溪回来,兴高采烈带着丫鬟过来,刚到门口就见到谢韵儿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脸上的笑容立即淡去。 家里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她不由有几分害怕,既不敢进去也不敢贸然离开。 沈溪没想发脾气,不过他知道,谢韵儿做了错事而他又显得毫不在乎的话,那以后谢韵儿可能会隐瞒他更多的事情,仅仅只是个“为家里着想”并不是妻子隐瞒丈夫的理由,而只是个遮掩的借口。 如果不刹住这股风气,那以后什么事情都可以打着“为家里着想”的招牌来做,后果难料。沈溪此时即便不为振夫纲,也必须要把脸色甩出来,让谢韵儿意识到这件事错得非常离谱。 …… …… 沈溪来到卧室旁边的书房,在书桌前坐下,随手拿起本书来,也没精神看,只是胡乱翻着,此时他的心比谁都痛,怎么说谢韵儿都是他的发妻,自结婚来两人相濡以沫,对他无比忠诚和痴缠,更何况,谢韵儿还怀有身孕。 “娘……” 林黛在门口喊了一句。 随后就听到周氏的声音传来:“别拦我,这小子长本事了,居然敢让韵儿跪在地上认错,他眼里有没有我这个老娘?” 说着,周氏气呼呼冲进书房门,大喝一声:“臭小子,去把你媳妇扶起来,听到没有?” 沈溪瞥了周氏一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娘若认为孩儿做的不对,尽可对孩儿责罚,但有些事……涉及到礼法和道义,孩儿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你当官当出本事来了,是吧?你看看,这个家没有韵儿,谁给你打理得这么好,难道指望黛儿那不成器的丫头吗?你现在翅膀硬了,当了官又有了骨肉,就不听娘的话了?要生儿子,你还不得指望韵儿?” 这年头,夫妻吵嘴,婆婆一定站在儿子一方,可周氏心里疼儿子得紧,把儿子当成宝贝疙瘩,却总是没事逮着就骂,现在沈溪跟谢韵儿刚刚闹出纷争,她便毫不客气地站在了儿媳妇一边。 沈溪道:“娘要打,孩儿愿挨,但家法不可违。” 一句简单的“家法不可违”,让周氏一愣,她想了想,啐道:“呸,什么家法。那些家法都是你祖母拿来惩治他儿子、孙子的,把你爹坑害完了还不算,你还要拿来坑害你媳妇儿?” 沈溪实在不想跟周氏去吵架,他强调的并不是家法问题,而是谢韵儿刻意向他隐瞒某些事情的问题。 若谢韵儿忘了那倒还好,最多说明谢韵儿没把李家的事放在心上,可偏偏谢韵儿什么都想着,可就是藏着掖着,这让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但沈溪也不是真的要责罚谢韵儿什么,因为他也有很多事隐瞒,就好似他把李衿赎买出来择地安置,他就无法跟谢韵儿言明。他只是想让谢韵儿在家中多尊重他些,不能把关乎到他官声名誉的事情藏在心里。 “你不去?老娘去!你等着臭小子,我回来再教训你!” 周氏匆忙往隔壁屋子去了,这会儿她只能吓唬一下沈溪,其实她舍不得打,也不敢打,沈溪可是沈家的宝贝疙瘩,打坏了别说她自己心疼,沈家上下非把她剥皮抽筋不可。 很快,周氏的声音传来:“你个傻丫头,那小子就是欠收拾,不过我知道他,典型的嘴硬心软,你快起来吧……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随后传来一阵声响,听动静,却是周氏伸手去拉谢韵儿,但被谢韵儿拒绝。 谢韵儿是个聪明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在没有得到沈溪原谅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起来,除非她想把刺在沈溪心头的那根刺扎得更深一些。只有诚恳认错,才能获得沈溪的原谅,把夫妻之间的裂痕所弥补,但若她起来,那等于是把沈溪的话当作耳边风,那她在沈家不会再有以前的地位,也不会得到沈溪的爱护。 因为夫妻间的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础上。 沈溪有些焦躁地站了起来,这会儿他才留意到,他手上拿着的书不是从谢铎府上借来的,而是从惠娘那边拿回的《幼学琼林》。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书房门口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沈溪,不明白谢韵儿为什么会跪在地上,家里为什么乱成一团。 “小文,过来。”沈溪招招手道。 尹文咧嘴一笑,但她发觉在目前阖府愁云惨淡的情况下有些不合适,很快隐去笑容,不过还是听话乖巧地小跑到了沈溪面前,抬起头用澄清的眸子望着倾慕的人。 “给你本书看。”沈溪道。 “嗯嗯。” 小妮子兴高采烈地接过《幼学琼林》,打开来,上面的字却大多不认识,她学会的字,只有沈溪教她的那几个,别的她也没处去学。 “等回头我教你怎么念。”沈溪怜爱地抚摸尹文的小脸蛋。 “嗯嗯。” 尹文珍惜地把书捧在怀里,歪着头,把身子靠在沈溪怀里撒娇。 小丫头话很少,但很招人疼,心思单纯没有任何杂念,她只知道沈溪对她好,所以她想好好回报沈溪,这样才能让沈溪更疼她。 沈溪继续坐下来看书,这回看的却是从谢铎那里借来的前一个“三元及第”、官及谨身殿大学士的商辂所著《商文毅疏稿略》,一直到日落黄昏,沈溪都没理会谢韵儿。 周氏实在看不下去,气呼呼回租住的宅子去了,来个眼不见为净,瞅着儿子和儿媳妇这边矛盾不可调和,她干脆撒手不管,回家生闷气。 “嗯?” 林黛几次到了书房门口都缩了回去,最后实在忍不住,终于还是走了进来,到沈溪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里满是担忧,分明是在为谢韵儿说情。但她却什么都不敢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谢韵儿呢。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我苛责什么,我希望你也明白,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情都要交由我来决定。你们觉得这样霸道也好,或者太过意气用事也罢,但夫妻之间不就在于交心么,况且有我拿主意,对许多事情可以提前预防,出了事我会在前面顶着。” 林黛缩着头,没有回答。 沈溪站起身到了隔壁房间,重新在床边坐下,道:“我累了,需要洗洗脚,去给我打热水。” 林黛正要去,沈溪顿了顿道:“让她去!” 谢韵儿哭着站起来,不过跪了许久,她的腿早就麻了,在林黛搀扶之下,她一瘸一拐帮沈溪打洗脚水。 ************ ps:第一章到! 今天天子依然会更新四章,其中两章保底,两章为所有书友加更,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六八九章 为人师表(第二更) 沈溪第一次在身边女人面前发脾气,这不代表他有多震怒,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在家中的绝对权威。 最后在谢韵儿亲自给他洗过脚后,他才暂时宽宥,但依然对谢韵儿进行冷处理,让她在房中好好反省……刚刚责罚过,此时如果软言安慰,起不到警示的作用,尚需几天的冷淡期,让谢韵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确保以后不会再犯。 这件事对谢韵儿影响的确不小。她自嫁进沈家门就深得沈溪尊重和宠爱,视若珍宝,当蛮不讲理的周氏进京,也因为她有了身孕,同时做事情通情达理,让周氏没法对她发脾气。 这是谢韵儿第一次感受到危机。 林黛本以为自己会因谢韵儿倒霉而开心,事实上她比谢韵儿还要害怕,相比于谢韵儿只是在一件小事上隐瞒沈溪,她隐瞒的事情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只是她不知道,她那些事情沈溪根本没看在眼里,一个小姑娘心中的小秘密有何价值? 沈溪对于林黛的**,向来抱着的是你愿说就说,不愿说我试着哄你说,不说出来也不勉强的态度。可林黛分不清什么是该说的,什么又是不该说的,怕得要死,连晚上陪沈溪,也跟只温顺的小猫咪一样乖巧听话,这跟她平日刁蛮任性的表现完全不同。 沈溪心想:“正主没怎样,这丫头倒噤若寒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想到这儿,沈溪嘴角上翘,舒服地倚靠在床头,安心地闭上眼睛,享受林黛的悉心侍奉。 第二天天刚亮谢韵儿就起来帮忙收拾院子,周氏早早过来查看动静,见到后赶忙接手,让谢韵儿回房休息。 谢韵儿昨日哭得太多,眼睛红肿,沈溪看到后无比心疼,却依然表现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态度,视而不见。 “臭小子最没良心了,当初他还小就知道调皮捣蛋,有一次从桃树上跌落下来,一连昏迷了好几天,把我折腾得够呛……好儿媳,快进去,娘有一些专门生儿子的诀窍告诉你……” 周氏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在怀孕之初就已经决定了胎儿的性别,还煞有介事地说那些听来的偏方。 谢韵儿本想过来给沈溪请安道歉,可最后拧不过周氏,被硬拉着到房里说悄悄话去了。 沈溪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谢大学士府上。 毕竟谢迁昨日特别交待让他早点儿去,身为内阁三辅的谢迁,公事之繁忙远超想象,若真有事情交待,必须要趁着谢迁上朝前。 沈溪刚到前院,恰好遇到云伯。云伯赶紧向沈溪禀报:“老爷,新家那边收拾好了,今天就搬过去吗?” “嗯,日子既然早就敲定了,不宜更改,就定在今天吧。不过得等午时后,我会亲自回来一起前往。”沈溪说完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提醒,“不过,若午时过了我依然没回家,就让夫人负责吧!” 云伯有些为难,问道:“是老夫人,还是……” “夫人是你家小姐……以后记得,我说夫人和少夫人,以及老夫人是不同的。”沈溪指点道。夫人是谢韵儿,少夫人是林黛,老夫人是周氏,听起来似乎挺复杂,不过熟悉之后也就那样,省得见面都称呼夫人,对外人说及也不知“夫人”到底是哪个。 沈溪让朱山赶车。 朱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陪沈溪出去,一方面赶车比较好玩,可以见识到不同的风物,另外便是当她把沈溪送到一个地方后,沈溪会给她一些零钱,让她买零嘴吃,她可以在马车上以及周围休息玩耍。如果运气好,有时候车旁会有些江湖卖艺人摆摊,她能坐在马车上优哉游哉地瞧热闹。 不过这次去的地方,朱山有些不太喜欢,因为谢府周围尽是达官显贵的府邸,显得太过安静,等候的时候会很无聊,只能干瞪眼。 到了谢府大门前,谢家的家仆早就等在外面,沈溪下车后上去问过才知道,谢迁昨天傍晚回来了一趟,说一句就走了,晚上并没有回府休息。 “看来不是找我有事,真的只是让我教导他儿子学问。” 沈溪随着家仆走过熟悉的院子,到了谢迁书房,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娇脆而惊喜的声音:“七哥,你来啦!” 正是许久没见过的谢恒奴。 也就三个多月没见,小妮子出落得更加明媚可人,小脸比以前清瘦了,从鸭蛋脸变成更为标致的瓜子脸,甚至今天她还特别画了眉毛,发饰和衣服也极为得体,笑起来分外好看。 谢丕从里面走出来,一脸的喜出望外:“本以为家父是说笑,没想到真把先生给请来了。先生来得正好,你要再不来,都快被这丫头缠得喘不过气了。” 谢恒奴抿着嘴唇,脸上带着几分娇羞,初见面时的煞白小脸变得红彤彤,娇艳欲滴,琼鼻玉耳朱唇玉润,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让沈溪看了不由心跳加速。 “先生安好,请上坐。” 谢丕见沈溪在看谢恒奴,似乎被后者艳光所慑,嘿嘿一笑,恭敬地向沈溪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书房里面,刚在太师椅上坐下,谢恒奴就拿着一本《女训》,好似个乖学生一样站在他身前,等着接受他考校。 沈溪有些不知所措。 谢迁安排的这一出他真心搞不懂,要说谢迁担心儿子的学业,让谢丕出来也就罢了,怎地还特别准允谢恒奴出面?难道谢老儿不知道他的孙女是个可以打九十八分的绝色尤物,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吗? “七哥,我把以前学的,都已经熟记在心里了,你要考校什么,直接问,我一定能对答如流。”谢恒奴自信地说道。 沈溪这下得好好琢磨下了,因为他对《女训》上的内容记忆不是很深刻,大老爷们儿根本就没必要去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之前他也只是好奇才翻看过一回,哪里记得住? “谢小姐,你先在旁边温习片刻,我先跟你二叔说事情。”沈溪道。 “好。” 谢恒奴敛着裙子,到窗前的竹制躺椅上坐下。 这竹椅是浙江余姚的地方官捎进京的土特产,在谢府几乎随处可见。谢恒奴手上拿着《女训》,但目光片刻不离沈溪。 感受着这灼热的目光,沈溪心跳再次加速,快得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不妥。 谢丕瞪了谢恒奴一眼,没好气地道:“认真背书,先生只过来半天时间,晚些时候就会走,走之前要考校你。” “知道了。” 谢恒奴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始柔声朗读《女训》上的内容。 沈溪道:“谢公子有何不懂的地方?” “在下有一些心学方面的困惑,要请教先生……” 谢丕自从接触心学后,完全中毒了,学业几乎荒废,成天去钻研心学中的内容,遇到不懂的地方甚至茶饭不思,连刚娶回来的娇妻都被他冷落在一边。 沈溪道:“心学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浅见,最重要的还是要通过科举,话说,今年可是乡试年。” “学生记得,只是……心学博大精深,若是学生能得到先生的熏陶,过几年之后帮先生把心学发扬光大,岂不比通过科举做官更容易名垂青史?” 沈溪心想,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官不知权高一等的重要,如今你有老爹在朝中为宰辅,自然能保证你们谢家的地位,等有一天你真正要为一口饭而发愁的时候,就不会再想什么心学了。 但转念一想,也说不一定,思想和文学对于读书人来说就好像是精神|鸦|片,一旦沾染上,恐怕真就到沉醉而不能自拔的地步,无论家境的好坏。就比如说眼前这位,大好青年,已经被他传播的心学折磨得就像个精神病院出来的。 沈溪正色道:“要问心学可以,但必须建立在你乡试过关的基础上,我这里有几道题目,拿去做了。” 沈溪从袖子里拿出他昨夜拟定的几道四书题,交给谢丕。 谢丕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拿起题目走到一边,坐在书桌后开始作文章,此时沈溪也有机会品读一下谢大学士收藏的书籍,但仔细翻看后不由大失所望,谢大学士书房里的书,没一本让他看了有惊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做好了。” 谢丕做文章极有天赋,原本沈溪还以为他得花上两个时辰。 “拿来看看。” 沈溪把文章接过来,仔细看过后不由皱起眉头打量谢丕,喝斥道,“你做的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啊!?” 不但谢丕没想到沈溪的抨击如此尖锐无礼,连谢恒奴听了也大吃一惊,她眼中的二叔一向是个文采出众的大才子,是谢家同辈人中的佼佼者,怎么会被沈溪说得如此不堪? 沈溪道:“你这文章,若是拿去应童生试,自然绰绰有余,但应院考就已有所不足,若要拿它来考乡试,只有落榜的命。” 谢丕面色羞惭,讷讷地抬不起头来。 就在此时,门口走进来二人,一个年轻的妇人扶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夫人,那女子当即横眉冷对,质问道:“这位沈先生,您的确是在科场上有所建树,但怎能如此污蔑家夫的文章?” 不用说,这就是史琳的妹妹史小菁,如今谢丕的夫人。 至于那老夫人,则是谢丕弟弟谢选的遗孀谢陆氏,也是谢丕过继过去后的母亲,人家婆媳二人听说有先生来教导儿子学问,高兴之余相约出来看看,结果还没进书房门就听到沈溪抨击谢丕的话。 无论一个男人多没本事,但在疼爱他的母亲和敬爱他的妻子心目中,都是最棒的,是她们的骄傲和毕生倚靠。 沈溪根本就是要用恶毒的话来骂醒谢丕,却没想到恰好碰到谢府的女眷。 “娘,夫人,这怨不得沈大人,其实沈大人……教训的是。”谢丕面红耳赤,状极羞愧,主要是因为在妻子和老娘面前丢了大脸。 史小菁拿起谢丕的文章,看过之后再次呛声:“这几篇文章写的不是挺好的吗?” “哦!?是吗?” 沈溪眯着眼,冷声道,“如果真写得好,我会说出方才之言?” 史小菁毫不客气:“为人师表,要先为人表率,不知沈大人可否赐下墨宝,让我们见识一下状元公的风采?” 沈溪心想,你还真当我这状元是蒙来的啊? 这种时候,自然要用自己的笔锋让谢丕夫妻彻底服气,可当沈溪提起笔时,却发觉自己许久没写过文章,下笔居然有些生涩和犹豫。 ************ ps:第二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九〇章 为之欢喜为之忧(第三更) 沈溪此时未必需要跟谢丕夫妇置气,其实他的文章好不好早就有公断。但毕竟涉及面子问题,若提起笔不写,那只会贻笑大方,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之前给了谢丕三篇四书文的题目,沈溪自己写的时候,刚开始落笔时困难一点,可一旦开了头,后面的文字就水到渠成非常顺当。 大约一刻钟,沈溪就完成一篇。 把文章交给谢丕,谢丕看过后惊讶不已,沈溪的文章用典不多,较少有难懂之处,但文采斐然,全文从破题、承题、起讲、提比、中比、后比一气呵成,尤其是结尾画龙点睛,即便谢丕水平不够,但也知道这是篇好文章。 沈溪连续把三篇写完才放下毛笔,耗时也就半个时辰。其实写三篇每篇三四百字的四书文,对之前每天要写上十几篇八股文的他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正所谓厚积薄发,沈溪以前写的四书文的纸张摞起来,恐怕有平房屋顶那么高,所以哪怕现在有近两年没再写过,但底子在那儿,捡起来毫无难度。 “先生的文采,学生佩服,要是学生有这么好的文笔……别说是举人了,连进士都能考上。” 谢丕满脸惭愧之色。以前他只是听说沈溪的文章写得好,可接触到真人后只是见识到沈溪提出的“心学”理论的博大精深,今天才第一次领略到沈溪文章上的风采。 史小菁看过后,跟自己丈夫一比,她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的文章水平丈夫远有不及,但她死不认输,咬了咬牙道:“题目是大人出的,大人当然能提前在心中勾划好文章的脉络……” “娘子,不可对沈先生无礼!” 谢丕眉头一皱,赶紧阻拦史小菁继续说下去。 史小菁眼眶一红,眼泪止不住掉下来……她为丈夫说话,却换得丈夫的责备,加上新婚燕尔即被丈夫冷落,诸多不甘和委屈再也憋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谢陆氏也看过沈溪的三篇文章,虽然她不是很懂,但仅仅看字迹,那一笔一划自带风骨,比之谢丕高明不少,当下走上前,微笑着向沈溪点点头,这才向谢丕谆谆教诲: “沈先生乃状元之才,大明开国以来‘三元及第’第二人,文章为天下称颂,丕儿你不及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丕儿,经此教训,你以后要戒骄戒躁,认真读书,多跟沈先生请教,知否?” 谢丕在母亲面前,赶紧行礼:“孩儿谨记。” “好,儿媳,我们还是莫打搅沈先生教授学问,等我儿读书结束,你们夫妻再叙话。”谢陆氏是典型的慈母,但并不代表她会纵容儿子,对于严格要求的先生持欢迎态度。 丈夫早逝,儿子是公公吩咐谢迁赐给她为她养老送终的,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教授这个儿子上。 看着谢陆氏与史小菁离开的背影,沈溪心中多少有些羡慕,可惜他没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总是为他前途着想的老娘。 想到周氏那泼辣的性格,沈溪心底就一阵发怵。 有时候想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谢丕在老娘和妻子走后,仍旧一脸惭愧。作为男人,在自己最亲近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想想真够窝囊的。 倒是谢恒奴带着满脸的欣喜道:“七哥,你好厉害,这些文章……我就写不出来。”她拿着沈溪刚写好的三篇时文,捧在手上细细品读,可惜上面的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知道博大精深,对沈溪的崇拜愈发加深。 “谢公子,接下来我教你如何做好文章,主要是一些破题、承题的技巧,你先仔细听,把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沈溪板起脸,真的好似先生一样,向谢丕言传身教。 既为人师,就要尽到做老师的责任,沈溪天资过人,他在五岁穿越过来后心智就已成熟,六岁多进县城“启蒙”,即便他在十三岁时中状元,中间实际学习的时间只有七年,但却等于普通未开智的孩子学上十四五年左右。 同时,沈溪上辈子就已经上了十多年学并且还教了十多年的书,就算是谢迁这样的鸿儒,也未必能跟他相提并论。 这还仅仅是文章,至于他的见识,更是这时代的人所不及。 沈溪有为人师的经验,但那是上一世,这辈子他所教不过是陆曦儿、林黛这样接受启蒙的女童,还有王陵之这般天生无脑的莽夫,他给人正经教授四书五经和八股文章,这还是第一次。 沈溪仔细讲,谢丕用心听,再也不提关于心学的事情。 谢恒奴在旁边一脸迷茫地听着,她想跟自己的二叔一样学到高深的学问,最后却发觉跟看文章一样,她能听得清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倒是《女训》里的内容,她都懂,而且能记得住。 “为什么我学的,跟七哥教给二叔的不一样呢?” 谢恒奴心里满是疑问,认真打量手上的书,却悄悄把沈溪刚写好的文章夹在书里,一边装模作样读《女训》,一边用心看沈溪写的东西。 就算看不懂,她会觉得开心。 沈溪教完谢丕作八股文的诀窍,让谢丕重新审读三篇四书题,然后再次写一遍。 转过身,沈溪准备考校一下谢恒奴,毕竟在谢迁下发的任务中,包括教导这真正的千金小姐。 “终于轮到我了!” 谢恒奴精神一振,把书交给沈溪,忽然想到里面夹着沈溪的文章,想把手缩回来,但书已被沈溪拿在手里。 “嗯……呃?”沈溪发觉书页里夹着东西,拿出来一看,不由哑然失笑,“你也想学这些东西?” 谢恒奴点点头道:“嗯,就是太深奥了,我看不懂,不知道能否学会。” 沈溪笑道:“这没什么,虽然是有些难,但有志者事竟成,我可以从头教你,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先掌握《女训》中的内容更重要。” 随后沈溪现场考察了谢恒奴的背诵和理解情况,小妮子对上面的内容非常熟悉,回答准确而流利。 考核完沈溪笑着点头:“掌握得堪称完美,很好!下次我可以教你别的了。” “好啊。” 谢恒奴脸上绽放明媚的笑容,宛若百花盛开,扣人心肺,在寒冬中平添几分春意盎然,沈溪不由看得呆了,竟然舍不得把视线挪开。 到了最后,还是谢恒奴羞红了脸蛋,螓首微颔,却偷偷抬头看看沈溪有没有继续盯住自己,与沈溪目光在空中碰触后,心里泛起一抹甜蜜。 沈溪心想:“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放到前世,那一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大明星!不行,我千万不能动心,家里不是已经有了个与谢恒奴习性相近的小文了吗?虽然论姿色小文稍逊一筹,但胜在心思纯净,对自己一心一意。再说了,就算有想法,谢老儿也不会把他的宝贝孙女嫁给我。” …… …… 课程持续了一上午,沈溪将走之时,谢丕一脸苦色,显然他不甘心见沈溪一面而不能讨教心学。 不过沈溪却必须要回府,因为家中下午要搬家,不但要把窝挪到新府邸,还要帮便宜爹娘和惠娘搬家,沈溪这几天找房牙给惠娘在教忠坊谢府附近租了个院子,虽然不是比邻而居的格局,但也走不了几步路,是一个前后三进布局,另有个偏院和后花园,环境倒也雅致。 “七哥,你以后可要常来啊。” 谢丕要继续温习功课,并未送沈溪出门,倒是谢恒奴一路好似个乖宝宝般跟随沈溪,到了门口,她还依依不舍。 沈溪笑道:“有机会我一定来。”言外之意,来谢府要看机会,不是他说来就能来,主要是某人欢不欢迎他。 沈溪上马车时,小妮子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见沈溪朝她摆手,她马上笑着挥手,目送马车远去。 把沈溪送走,谢恒奴才一脸失落前往后院,此时她的亲祖母徐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徐夫人见到孙女站在鱼池前面,一脸的不开心,赶紧上前安慰。 谢恒奴靠在徐夫人的肩膀上,轻声道:“祖母,他走了。” “是啊,人走了,你也该回闺房去了。你不是说想见到他吗,你祖父疼你,才让你跟他见面。” 徐夫人怜爱地抚摸着孙女的秀发,“以后每月他会来两次,你在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他跟你祖父一样,是大明朝的状元郎,是天底下学问最好的读书人。” 谢恒奴扒拉着手指头,半晌后才道:“那要等很久啊。” “并不久啊,又不是见不着,女儿家要矜持,心里哪怕想也不能说出来,要学会藏着掖着,只有这样,男人才喜欢,才会对你恋恋不舍,把你铭刻心里。” 徐夫人笑着把人生经验说出来。但说着这些话语,心里却是一黯,不知道何时,她自己已年老色衰不得丈夫宠爱了。 跟丈夫上一次同房,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想想就让人惆怅。 “嗯?”谢恒奴这年岁,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又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小美人,哪里有什么心机? 喜欢就是喜欢,想见到他的人,想跟他在一起说话,哪怕只是呆呆地望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也是一种幸福。 “快跟祖母回去,让祖母教你一些女红,女儿家嫁人,最重要的是心灵手巧,才会讨人疼。沈大人是个不错的孩子,看他通情达理,对你也体贴,可惜……” 可惜什么没说出来,但徐夫人的意思跟谢迁一样,就是沈溪过早地娶了妻室,不然怎么看,都是孙女婿的不二人选。 徐夫人不像谢迁那么偏执,她只是想让孙女开心,而且谢迁自己也纳了妾,在出身大户人家明晓事理的徐夫人看来,孙女嫁过去当妾侍也不是不可理喻,当今张皇后的姐姐不就嫁给前礼部尚书徐琼为妾吗? 只能慢慢引导孙女,让她想开一些,逐渐把沈溪忘了,但这段感情切忌一棍子打死,否则引发孙女的逆反心理,问题会更严重。 谢恒奴被祖母拉着纤手,脚步缓慢地往内院走,她此刻想的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再来呢?再来的话,我一定要跟他说我很想他,问问他有没有想我。” 心里有这样的念想,就不自觉害羞,走着走着便红着脸低下头。可当这股羞赧的情绪过去,她又会想更害羞的事情:“如果我能抱抱他该有多好?” 少女的心思很简单,没有想如何才能与情郎天长地久,也没有想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只知道,心里住着一个令她为之欢喜为之忧的人,时刻想见却不得见,相思既是痛苦也是一种幸福。 此时正与朱山并坐在车架上,驾着马车往家里走的沈溪,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喷嚏,嘴里忍不住嘟哝:“别是黛儿那死丫头又在背地里骂我吧?” ************ ps:第三更!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但估计又是凌晨了,请大家按时安歇,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看更新,身体要紧!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九一章 首位访客(第四更) 沈溪搬家了。 从原来的谢府搬到门楣更大更气派、占地也更宽广的御赐府邸,虽然这府邸是朝廷抄没的前户部侍郎高明城的房产,有几分晦气,但沈溪并不理会风水之说,只要他自己觉得住得舒服就行。 就算高明城死了,他也没死在自己的家里,这御赐的房子坐北朝南,位于紫禁城北面的昭回靖蔡坊,这个坊的民居乃是仿江南园林建造,比之其他街坊的建筑更为精致婉约。新家附近有一座道观一座寺庙,出门不远就是稻田海,也就是后世的后海和前海,风景宜人,周围又有北城兵马司、顺天府等官衙,治安良好,在京城很难找到这种地方。 沈溪搬家很低调,这跟一般朝官搬家时敲锣打鼓,恨不能人人知晓不同,他更希望家宅清静,不要有外人骚扰。 詹事府和翰林院的人知道他要搬家,但不知具体是哪天,前来贺乔迁之喜的一个都没有。 没有鞭炮齐鸣,也没有张扬的酒宴,连家具都是现成的,只是把被褥和衣物用箱子裹着送过来,再有就是笔墨纸砚、古董字画、书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让马车一趟趟来回运。 把人搬进去住着最重要! “真好!” 林黛收拾好自己的房间,然后高高兴兴地出来帮别人收拾。 如今院子宽敞,属于前后四进院子外加左右院子再套院子的复合结构,使得林黛也有了独门独院,院子里甚至还有个二层小阁楼,阁楼前设有观景台,可以眺望远处稻田海的美景。林黛已经想好了,回头就种些葡萄,然后搭架子引导藤蔓到屋顶上,这样夏天时可以到阁楼上纳凉,甚至在上面摆好床榻,挂上蚊帐,打开窗户后四面透风,无拘无束,关上院门跟沈溪过甜蜜的二人世界。 林黛兴高采烈,谢韵儿那边则愁容满面,因为她还没得到沈溪彻底的原谅,她在家里目前尚属于待罪之身,需要不停地做事来为自己“赎罪”。 她怀孕在身,不能做太重的力气活,好在有朱山和秀儿两个力气大的丫头,把箱子和被褥什么整理好,下一步就是各人收拾自己的院子。 沈溪的院子也是由他自己收拾。 到新居后,沈溪也有了个独立的院子。这个院子靠近前院,位于中轴线西侧,通过门廊与前院的会客厅和书房相连。院子中间是个花坛,东西两侧各有间厢房,沈溪准备平日锁着,里面放一些较为隐秘的东西,就比如他那一整套制赝的工具。院子北面是主屋,中间是明堂,一东一西各有个暖阁,采用的是类似皇宫的地采暖技术,冬天烧旺了温暖如春。暖阁装饰豪华,床榻很大,起码可以容纳三四个人滚床单,沈溪收房子的时候大叹千值万值。 甚至连未来的女主人尹文也有个小院子,但她住在中轴线东侧靠近后院的地方,与沈溪的院子隔得有些远,她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乐意。对于住得好不好她不太在意,只恨不能让沈溪天天陪着,哪怕只是睡在马车里,连个枕头都没有那也会很幸福。 把家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溪又出去指挥把“沈府”的匾额挂上。 沈溪看着焕然一新的家门口,满意地连连点头,恰好这时乔迁新居后第一个客人到了,不是别人,正是国子监祭酒谢铎,他也是在朝为官的人中唯一一个知道沈溪是正月十七搬家之人。 “哈,老夫今日来为小友贺乔迁之喜,怎么,不请老夫进去坐坐?”谢铎身后跟着个娴静的妇人,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举止文雅带着几分淑气的女子正是以前机关算尽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宁儿。 沈溪笑道:“就怕谢师不稀罕踏足寒舍。” “寒舍!?如果你这儿是寒舍,那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愈发不会说话了!”谢铎说着,一摆手,让宁儿把他准备的贺礼送上,虽然用锦盒包着,但看那轻便的模样就知道里面不是茶叶就是书本,并非什么名贵的东西。 跨进家门,院子里的腊梅正在怒放,谢铎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想说点儿什么,这时正在打扫院子卫生的朱山惊喜地指着宁儿,一个劲儿地“哎,哎……”个不停! 别的相熟的丫鬟也注意到了宁儿,都想凑过来,但见沈溪正在招待贵客,她们不敢造次。 到了前院正堂门,谢铎往里面瞅了瞅,道:“似乎缺了一块堂匾。” “谢师这是要留下墨宝?”沈溪笑道。 “瞧你这人,怎么总是跟老夫讨要墨宝,你拿去有何用?知道你书画双绝,老夫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即将进门,谢铎回头看了宁儿一眼,“回到故主家里,去四下看看,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是,老爷。” 宁儿得体地行礼告退,然后往一群在汀州时朝夕相处的好姐妹走去,很快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便传了过来。 等人走远,沈溪才笑着问道:“谢师,你这是……” “你小子别多想,老夫只是把她当作……普通的丫头。”谢铎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抹不开面子。 沈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次谢铎是带宁儿“回娘家”,要说谢铎的年岁,娶一个小他这么多的女人的确不怎么合适,但他到底是男人,就算年老了也会有**,同时寂寞独处的时候也想身边有个女人照顾,但因不能给宁儿名分,让谢铎感觉歉疚,所以把人收入房中,虽然成不了续弦,至少也能当个“如夫人”。 就是谢铎如今已有儿女,在宁儿没有诞下子嗣的情况下,她的地位不会得到根本性的提升。 但宁儿似乎也不奢求太多,谢铎是她童年时崇拜的偶像,再加上谢铎的人格魅力,就算岁数相差大一些,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反而甘之如饴。 刚在会客厅坐下,小玉就把香茗奉上,沈溪和谢铎各自呷了口茶水,把事情从乔迁这件事上带到正题。 谢铎此番依然是为顺天府和应天府乡试的事情而来。 “……如今看来,你参加两京乡试的可能性很大,但尚不知是主考还是同考。”谢铎说道。 沈溪琢磨了一下,自己在翰林院中已是侍讲,又入东宫讲班兼日讲官,参加两京乡试,已算“大材小用”。要知道以往两京乡试的主考很少用到右谕德这样高身份地位的翰林官。既然已是大材小用,如果让沈溪去当同考官,那主考官要不要派个翰林学士? 就算朝廷想这么做,也抽调不出人手。 沈溪道:“谢师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 “嗯,主要是想提醒你,有些地方需要特别注意。”谢铎诚恳地说道,“你没有做考官的经验,这做考官最重要的是保持低调,切不可与考生走得太近,想必前年京城会试的事情……你还没忘记吧?” 想到程敏政最后的下场,沈溪重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尚不确定,你是被派往顺天府还是应天府,顺天府反倒轻省些,天子脚下,一些人就算有心,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可若是应天府,你去了后,少不了要虚以委蛇,面对形形色色的权贵!” 谢铎又提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无论是主考官还是同考官,沈溪都要面对“贿考”。 明朝各级科举考试存在舞弊现象,这在中上层官员中已不是秘密,连正直如刘大夏这样的名臣,在遇到福建乡试舞弊,也只是单独把沈溪拔擢上来,最后将事情大事化小,不了了之。对于那些本来屁股就不干净的官员来说,不单是对科举考试舞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还会亲自参与其中,谋图私利。 顺天府,也就是京城,属于天子脚下,就算贿赂也会把事情做得极其隐秘。 可若是应天府,谁做去作主考官,家里收到的礼物或许是个天文数字,当一届主考官就可以吃一辈子。 谢铎继续道:“你也别去刻意激浊扬清,大明官场的水浑得很,国子学内同样乌烟瘴气,陛下许多年未曾下定决心整顿吏治,上面尚且如此,如何能要求下层的官员清廉自居?定要小心谨慎。” 这话听起来,谢铎是让沈溪同流合污,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谢铎若非厌倦官场黑暗,也不会在家乡太平桃溪以及南京当了那么多年闲人,这可算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教育家,看待大明的问题肯定比较尖锐,沈溪也只是站在后世系统的历史教育上才显得更加全面。 谢铎跟沈溪这么说,主要是希望他不要意气用事,洁身自好要保持,但也不能得罪权贵招惹来杀身之祸,其实这便是儒家中庸之道的具体应用。 “那朝廷具体的用人情况,会在何时公布?”沈溪问道。 “不出意外,应该在四月中旬,或者更晚些。”谢铎道,“年初还有岁考,国子监内也有升舍的例考,到时候我可能没时间过来提醒你,你要好自为之。” 沈溪笑着点头,他对谢铎非常感谢。 这些话虽然看起来对他没什么用,可若不是谢铎把他当成可造之才,根本就不会冒着被人揭发泄密的危险跑来跟他说这一通。 谢铎是真的怕沈溪接触到有利益输送的职位时,不能廉洁自守,时刻做到对他的鞭策和警醒,让他认清楚善恶对错,同时还不想让他得罪权贵,招惹祸端。 这是个老好人! 沈溪并不太担心乡试的事情,毕竟这才年初,乡试要到八月去了,当主考的任务也不过是出题和阅卷,属于内帘官。 内帘官可不那么容易被收买!也是因为两京的内帘官主考基本都是翰林出身,属于京官中的上品官,前途远大,顺天府和应天府的外帘官再牛,那也是外官,想直接从内帘官这里打开缺口很困难。 说完话,谢铎叫上宁儿,趁着日落前回家。国子监距离沈溪的房子也就两条大街,所以谢铎来去都步行,沈溪亲自送他们到了门口。 临别前,谢铎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我忘记了件要紧事……傅尚书曾言,前日陛下有意派你往狄夷出使,此事为谢阁部、马尚书和傅尚书所阻,他们想留你在京城,不至于因为出使影响你的前途。”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出使草原的事情是真的。 皇帝似乎钦点了他的名字,但在谢迁、马文升和傅瀚的联手帮忙下,才把此事暂且压了下去。 去一趟草原,不但可能会被扣下回不来,比如苏武牧羊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算能回来,朝廷也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出使官员进行严密的监视和考察,防止被狄夷收买。 出使狄夷,对于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官员来说,并非是好事。 马文升帮忙在沈溪意料之中,一直欣赏他的傅瀚出手相助也在道理可讲。可说话阴阳怪气的谢迁也帮他说话,这点沈溪倒是没有想到,他一直觉得,谢老儿除了会坑他外,不会为他做什么事。 遇到皇帝派他出使,谢老儿不应该举双手赞成,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鞭策和磨砺吗? ************** ps:第四更到! 写完这一章,果然又是凌晨了!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六九二章 大明国史 沈溪听说了,达延部此番到京城出使的正使并不是国师亦思马因,没有这个智囊,加上年前新败,其使节对大明朝廷显得很恭敬,朝廷也就没有必要让沈溪又来一个舌战鞑虏。不过从方方面面的消息看,达延部提出大明出使草原的使节正是沈溪无疑。 对于沈溪在这次对鞑靼战争中的辉煌功绩,大明朝廷并没有予以承认,不过战败的鞑靼人却通过探子了解到,他们不是输给了大明的兵马,而是输给佛郎机炮和战场上英勇指挥的“钦差”沈溪。 随着鞑靼人战败,原本基本已经统一漠南蒙古的达延部出现了叛乱,其内部分裂成了好几个势力,相互征伐,达延部讨伐不臣,于是战火重新降临到了草原上。 大明朝廷一看,树立大明为****上国的机会来了,也不管之前的矛盾,居然接受了达延部的请求,重新接纳达延部纳贡,并且对达延部统一蒙古各部族提供一些支持。 沈溪得知这些消息后,心里在想,到底是谁在他桌子上写了那么多散乱无序的计划?这个人不去别的地方写,偏偏要在他的桌上写,是否想把这些不成形的计划,让他来整理后付诸实施? 沈溪心想:“我连你是谁都不知,会帮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有谢迁等人为沈溪阻拦,弘治皇帝并没有直接下旨委派沈溪出使草原,但也没有指定别人,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正月十九,是沈溪给太子朱厚照上课的日子。 这天上课的地点在文华殿后庑,几个月不见,小太子朱厚照又长大了些许,春节期间他一直跟老爹、老娘待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一直就没回撷芳殿住。 沈溪一来,朱厚照看到后很高兴,起身招呼:“沈先生,教廿一史的又是你吗?”就好像老朋友许久没见,见到之后非常的亲切。 “臣见过太子殿下。”沈溪行礼道。 “不用多礼,本宫年前还跟母后说,一定要把你找回来作老师……嘿,你不知道我现在踢蹴鞠踢的有多好,我之前跟那些小太监比试,他们都踢不过我,我进了好几个球呢!” 真是个熊孩子,你进再多球,对你将来治国有用吗?除了让你自己在别人眼中显得更贪玩一些,没任何好处。 “沈先生,你可有听到我说话?我知道你踢蹴鞠很厉害,想跟你比试比试。”朱厚照兴致盎然地说道。 此时那些负责记录的中允官则比较尴尬了。 太子要跟自己的先生踢蹴鞠,还说要比试一番,虽然看起来太子是有一定的志向,可这种事如何往册子上记载? 沈溪颇为无奈,原来太子记着他,并不是惦记让他来教书,说白了还是玩。 “太子,今日讲《宋史》。”沈溪语气平淡地说道。 “讲什么《宋史》啊,之前不是已经讲了好几遍了吗?我现在都能倒背如流了。”朱厚照不屑地说道。 “那太子倒背来听听。”沈溪把讲案合上,不客气地说道。 “你真的要我背?那你听好了,等等……《宋史》记载的是那个背着小皇帝跳海的那个朝代的历史吧?”朱厚照眨着眼睛问。 沈溪心想,这就是你所谓的对《宋史》倒背如流?连哪个朝代是宋朝都没记清楚,这可已经十岁的熊孩子,再过不到五年,你老爹就要挂了,你就要当皇帝了知道吗? 但不管怎么说,朱厚照起码还是知道,因此沈溪点了点头表示嘉许。 “那就是了,《宋史》不就是小皇帝跟着陆秀夫……对,就是这个名字,跳海死了,前面就是宋蒙之战,再前面就是岳飞抗金……” 整出个倒背如流,却是拿沈溪当初给他编写的宋朝编年大事记来糊弄人。沈溪道:“太子学成如此模样,是想以后安安心心做一个太子,连治国的能力都没有?” 朱厚照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就算我当了皇帝,自然有大臣给我治国,干嘛要我自己来?母后说了,本宫的责任就是管好大臣,让大臣尽心尽力。” 真是个会教导儿子的“好母亲”,怎么看都像是张皇后对儿子宠溺太深,把一些错误的思想灌输,导致小小年岁的朱厚照就想着麻烦别人帮他做事,却没想过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可惜正是由于你不学无术,导致你恣意妄为,皇位最终传给了你堂弟朱厚熜,你爹的宏愿在你身上断绝了。 沈溪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太子可有听闻?” “我去,这种话本宫听的多了,你说点儿新鲜点儿的嘛,要不你找廿一史中好玩的事情跟我说说,就算没好玩的,你说那些骑马打仗的,我也想听。”朱厚照感觉沈溪没想象中那么有趣味,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沈溪道:“那好,今日就讲讲当初太祖如何弓马平天下!” “嗯?” 朱厚照一听瞪起了眼睛,问道,“什么太祖,唐太祖?宋太祖?” 沈溪没好气道:“我大明太祖皇帝。” “这个好这个好,你快说!” 朱厚照高兴坏了,平日他最想知道的便是大明的历史,可从来都没人跟他说,因为觉得他年少,还没到需要了解大明历史的时候,尤其是不想让朱厚照知道原来大明朝廷也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也会为争夺皇位而出现叔侄相残李代桃僵的龌蹉,更有土木堡之变这种遗臭万年的战事。 沈溪正待开讲,却是刘瑾机灵,提醒道:“沈大人,有些东西你可不能乱讲!” 沈溪道:“为太子讲廿一史是我的责任,至于在历史之外,我要讲什么,由我自己来掂量。” 刘瑾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不过是个宦官,根本就没资格去指点东宫讲官,他赶紧求助于旁边那些侍读的官员。 可从一开始,沈溪讲廿一史就是一个人,这房间里就数沈溪的官大,就算有人觉得沈溪所讲不合规矩,他们也不能阻拦,只能记录下来后交给上官或者是皇帝来裁决。 “我要听,你快说,就算你说的不好,本宫也会跟父皇说,赦免你的罪责。” 沈溪道:“那好,今天就讲太祖建明灭元的历史……” 沈溪放下讲案,开始娓娓动听地讲述起来。 沈溪从元末的农民战争讲起,先将元末战争的起因是因为元朝内部政治变乱,皇位更迭频繁,皇权争夺加剧,使得朝廷大权逐渐旁落,形成了元末战争的起因。而后韩山童、刘福通、张士诚、徐寿辉等人粉墨登场,红巾军起义浩浩荡荡,虽然这些起义大多以失败而告终,但随之而来的是江南地区的军事割据。 听了半晌,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问道:“你说太祖的故事,但太祖在哪儿?” 刘瑾赶紧道:“太子殿下,您不能这么说太祖爷,要按辈分称呼……” “你管本宫称呼什么,难道提到太祖不称太祖,还要称儿子、孙子?” 这话一说出来,旁边的人尽皆面如土色,也就是太子才敢这么说,换了别人如此非议朱元璋,那距大卸八块也就不远了。 沈溪道:“太子且听完再说。” 朱厚照愤怒地瞪了刘瑾一眼,打发他到旁边站着,继续听沈溪讲故事。 很快,沈溪的故事讲到朱元璋在红巾军中脱颖而出,逐渐从籍籍无名的后辈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就好似是个打怪升级的励志故事,充满热血,朱厚照听了很带劲儿,这才是我的祖宗,就算别人看不起他,他也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人物,还能开创大明盛世,把大好的江山留给我。 “快说快说。” 听到后面,朱厚照已经不断催促沈溪加快故事进度。 沈溪继续讲他的故事,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不是朱厚照爱听的了,因为陈友谅、方国珍、陈友定等跟朱元璋在江南作对的人出现了,这些人给朱元璋制造了很大的麻烦,朱元璋甚至一度战败。 朱厚照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能进入故事里,帮他的老祖宗打江山。 沈溪发现,朱厚照除了贪玩,对于战争也非常感兴趣,这也是为何他可以在大明朝这么多皇帝中谥号为“武皇帝”的根本原因。 大明直到正德年间各地才叛乱不断,好在这些战争都未持续太长时间,给大明统治带来的危害不大,否则一个“悯皇帝”的头衔会落到他手上,怎么看朱厚照都是明朝历史上的一个“悲剧皇帝”。 当沈溪说到鄱阳湖大战,陈友谅战死,朱厚照又得意起来,毕竟是老祖宗的故事,关系到切身,这比听那些演义说本还要精彩得多。 以前朱厚照听历史,完全是听“别人家的历史”,现在则不一样,听的是大明开国历,非常的振奋人心。 “你快讲,这个陈友谅死了后,剩下的就是怎么把元朝灭了吧?” 朱厚照已经开始自己编剧情了,听起来有那么点儿靠谱,因为之前沈溪也说过,当时的元朝对朱元璋的政权威胁不是很大,反倒是陈友谅如芒刺在背,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沈溪道:“太子做事,不能急于一时,应该步步为营,虽然最后的目标是推翻元朝的统治,但却必须得先巩固后方,否则一旦前方开战,后方不稳,岂不前功尽弃?” “哦?” 朱厚照眨了眨眼,对此似懂非懂,不过他这会儿已经不是很在乎,继续催促,“快快,你就说后面怎么样了。” “之后便是与张士诚一战……” 沈溪又开始讲消灭张士诚的系列战事,着重是平江战役,历时一年多,终于消灭张士诚势力,然后又开始将如何消灭方国珍,统一江南后建立大明,然后发布《谕中原檄》。 当从沈溪口中听到老祖宗提出的“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号召时,朱厚照听得眼睛都红了。 接下来就是讲讨伐北元的战争。 朱元璋可谓指挥若定,先派兵取山东,撤除元朝的屏障,再进兵河南,切断其羽翼,夺取潼关,占据其门槛。 此后大明派兵西进,山西、陕北、关中、甘肃席卷而下,战事持续两年后,明军兵临大都,元顺帝带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狼狈逃出大都,逃往蒙古草原。其余手握重兵勇于内战的元朝军阀,在明军攻来时,全部逃跑,由此蒙古在中原九十八年的统治宣告结束,明朝取得了在长城以内地区的统治权,中国再次回归到汉族建立的王朝的统治之下,同时丢失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也被收回,大明由此定鼎江山。 朱厚照听完长长地松了口气,轻叹道:“最终还是把天下给夺下来了,本宫还担心出事呢。” 刘瑾掩口笑道:“太子何须担心,若太祖未平天下,何来如今的盛世安邦?” “倒是这么个理儿,后来呢?就是开平王他们,可是追出草原,把元朝人杀得片甲不留?”朱厚照听了犹自不过瘾,继续追问之后的情况。 这次沈溪就直接摇头了:“要灭一两个草原部族容易,但草原宽广,经常千里无人烟,敢问太子,如何能将其彻底消灭?要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这个……把地方全占了不就行了?哪里有人,就把他们给杀了,看他们还敢威胁我们!”朱厚照想当然地道。 沈溪道:“若如此容易,就不会有如今鞑靼之祸,这鞑靼狄夷,恰恰是蒙元残留遗祸,可谓贻害无穷!” *********** ps:第一更到! 天子感觉每到周日反而不容易全身心码字,因为老婆在家,不时得聊上几句,不理不睬的话会爆发家庭战争的!此外就得得给上补习班的孩子做饭菜并送去饭盒,要知道平时工作日都是从老婆单位上打饭给孩子送去的! 所以,今天码字不那么规律,但天子竭力保证做到四更,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六九三章 太子出宫计划(第二更) 朱厚照完全就是在糖罐中长大,他所知道的世界,仅仅是皇帝老爹和那些鸿儒讲官们想让他知道的,很多错误而片面。 最后的结果便是让他变得无比膨胀,认为只要长大之后就可以当皇帝,管着天下人,天老大他老二。 至于自己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大明朝的过往如何,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那是一概不知。 其实沈溪一直奉行的原则,不给朱厚照讲一些故纸堆上陈腐不堪的东西,更不讲那些因循守旧的所谓规矩,而是引发他的思考,从其性格着手,逐渐改变朱厚照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没法让朱厚照真正领略到这个世界的黑暗和残酷,也就没办法修正其玩世不恭的态度,当一个好皇帝。 “那些鞑靼人,就是以前的元朝人?” 朱厚照听到后非常生气,在得到沈溪肯定的答复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本宫回头就跟父皇说,让他派兵把草原上的部族给消灭了……哼,不过是我朝的手下败将,还反了天不成!?” 刘瑾用复杂的目光打量沈溪,又气又恨。 沈溪讲的这些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根本就无法跟上太子的思维。沈溪想用自己的方法影响朱厚照,刘瑾何尝又不是?他想把太子培养成一个倚重身边人、把皇权发挥到极致的贪玩好耍的皇帝,只有这样,他这个近侍才能大权在握。 历史上的刘瑾无疑成功了,正德皇帝对他非常信任倚重。当然信任也是有个限度的,在皇帝跟前做事,不但要小心谨慎迎合上意,更主要的是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更要防备“自己人”。 刘瑾最后下场凄惨,就是因为他太过得意忘形。 沈溪道:“太子要对陛下如何进言,臣不想过问,如今故事讲完,臣该给太子讲《宋史》了。” “讲什么《宋史》嘛,我朝的故事你还没说完呢,后来怎样,太祖建了国,就天下太平了?” 朱厚照没听过瘾,现在只知道大明朝是怎么建立起来的,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原来大明建国后仍旧留下了蒙元的遗祸,甚至还威胁到他所处的时代,是以很想知道后来的皇帝都干了些什么。 沈溪断然摇头:“太子想听,臣下次再讲便是……” “又来这套,本宫最气不过就是你总是敷衍,当本宫是个小孩子吧?”朱厚照站起身来,叉着腰气急败坏地说道。 沈溪打量他一眼,好似在说,难道你不是小孩子吗? 你老爹老娘都知道的事情,就是不能对你说,他们认为你尚未到接受这些知识的年岁,那足以说明你就是个小孩子,除非哪一天你可以挣脱这一切束缚,才意味着你长大成人了。 沈溪道:“太子若不喜欢听,只管跟陛下奏请,臣不再到东宫进讲便是。” 朱厚照怒气冲冲坐下,一拍桌子,气急败坏之下恨不得立即赶沈溪走。一旁刘瑾大乐,很不得现在太子就发飙,把沈溪清除出东宫讲官的队伍。 但让刘瑾失望的是,朱厚照很快就沉默下来! 沈溪是所有讲官中最有意思的一个,年岁跟他接近,除了给他讲课,还教他怎么玩,如果单纯因为生气而把人赶走,朱厚照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那你就继续讲吧。先说好了,下次再来,我要听太祖建立大明以后的事情。”朱厚照虎目圆瞪。 沈溪未置可否,继续讲他的《宋史》,如此一来在场的那些侍读官员才松了口气。 危机过去,把讲课回归正途,若沈谕德再乱说,这一班侍读官可能都要面临撤换,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溪讲课,需要在文华殿待上一整天。 中午沈溪要留在文华殿,伙食由尚膳监供应,朱厚照中午去跟皇后请安,与张皇后共进午餐,之后要睡个午觉然后才继续上课。 沈溪吃过饭,拿着本从谢铎那里借来的绝版书看,很快,朱厚照的小脑袋瓜从门后钻了出来,见房间里只有沈溪一人,连忙跑了出来,抗议道:“喂,你说过要带我出宫,我等了你很久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沈溪笑着摇头:“不是臣言而无信,是陛下没给臣东宫进讲的机会。” 当初朱厚照于中秋节参加殿前考校前,沈溪曾跟他做过一个约定,若太子能通过考核,沈溪就带他出宫游玩。结果第二天中秋宴上皇后就因为中毒,沈溪夫妇因为给皇后诊病建功而被皇室所忌,使得他在年前一直未有机会再入东宫讲学。 朱厚照惦记让沈溪讲课,其中一个重要目的便是想让沈溪履行当初的承诺,带他出宫走走。 小家伙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可惜宫禁森严,不是他想出去就能实现这个愿望的。 “那你现在继续回来讲课了,怎么不带我出去?选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我跟我母后说要回东宫,刘公公他们却以为我留在坤宁宫陪母后,嘿嘿……”朱厚照有些小聪明,以为这么做两边都能瞒过,但其实回头一对照,什么都露馅了。 沈溪道:“那太子准备出宫多久?” “当然是时间越久越好,我大明国泰民安,城中应该很太平,你带我出去走走不会有任何危险,我还有一些好东西,可以赏赐给见过的百姓。” 说着朱厚照从怀里掏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逢年过节老爹老娘给他的玩物,也有张氏兄弟送他的,就价值而言比皇帝皇后送的更珍贵。 沈溪心想,你是准备拿这些东西贿赂你的子民? “不可。”沈溪直接回绝,“即便要出宫也要有所准备,且出宫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那能做什么?”朱厚照很是不满,本想大发脾气,可想到在沈溪面前发火半点儿用处也没有,也就忍下来了。 得罪别的讲官,最多是那些老顽固讲课时更加严肃,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得罪沈溪,沈溪就不教他好玩的,同时也不给他讲祖宗的辉煌历史,那得多难受?况且也只有沈溪才胆大包天,敢带他出宫! 太子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知道什么是有求于人,明白求人时最好笑脸相迎。 “沈先生,要不咱们商量一下,你看一个时辰可好?”朱厚照竭力辩解,“我出去之后,就在皇城附近的街上走走,听说街上人可多了,有好吃的好玩的,你带我去买一点儿回来,银子……我目前没有,不过可以欠着,等我将来当了皇帝,或者手里有了钱再还给你。”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想这小子明显是周祥计划过,知道出去后怎么才能好好享受。 “下次吧。”沈溪道,“等下次来,跟太子制定详细的计划,若计划得当,别说是一个时辰,就算在外待上一整天也不是不可以。” 朱厚照听了,眼前一亮,问道:“真的吗?嘿……什么计划,能不能先说来听听?” 沈溪摇了摇头,现在他是以一个“军师”的身份来帮朱厚照“逃狱”,皇宫这种门禁森严的地方,想把一个人送出宫相当困难。这次他可不是胡闹,除了履行当初的承诺外,主要目的还是锻炼一下朱厚照的策划能力,以及执行力,让他的小聪明能真正转化为带来实际用处的智谋上。 如果计划可行度不高,沈溪会直接提出来,重新拟定计划,直到让他感到满意为止。只要他不松口,以朱厚照的小脑袋是绝对想不出主意出宫的,所以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沈溪手上。 下午上课,朱厚照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没有大明朝祖宗的故事听,也没法出宫玩,听那些沉闷的什么澶渊之盟、变法党争的宋朝内容,没直接趴下来睡觉已算是很给沈溪面子了。 等到傍晚散课,沈溪回到詹事府,还没等他离开,有人前来禀告马文升派人来找。 “沈大人,马尚书已在外面等候,请您一行。”前来通传的是马文升的侍卫。 马文升并非翰林体系的官员,他中进士后走的是御史言官的升迁路线,四十二岁时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在剿灭满四军中表现出极强的带兵天赋,才转入兵部担任右侍郎,此后逐渐成为处理边事的专家,掌握兵权。所以,马文升不会轻易踏足詹事府,这跟谢迁不太一样。 谢迁可是状元出生,第一个官职便是翰林修撰,此后沿着右春坊右谕德兼东宫讲官、经筵讲官、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线路升迁,直至入阁,而且内阁说到底其实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分支部门,很多事情需要翰林院协助,所以谢迁才会随意出入翰林院体系的各个衙门。 沈溪随侍卫出来,大门口已有马车等候。 沈溪走了过去,马文升掀开车帘望了他一眼,而后让人把车帘拉开,招手示意沈溪上车。 车厢里只有马文升一人,平时马文升上下朝都坐轿子,这次他坐马车,除了方便跟沈溪见面,很可能是另有急事。 “往沈谕德家的方向走!”马文升下令一句,似乎专程送沈溪回家。 车厢里空间狭窄,行礼不便,沈溪只得拱拱手道:“不知马尚书找学生前来,有何指教?” “沈溪,你从延绥镇回来,有些日子了吧?”马文升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面带关切之色问道。 沈溪心想,那又怎样,莫非你还打算再把我送回去不成?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点头:“学生回来已快一个月了。” 马文升道:“若让你去一趟草原,你有何感想啊?” 这话直接让沈溪心里一紧。不是说马文升和谢迁等人在帮他说话,不让他去达延部出使吗?突然跑来问他的计划,这是否意味着,以谢迁、马文升、傅瀚三人之力,都无法说动弘治皇帝改变派他去草原宣抚的心意? “学生资历浅,再加上年小体弱,走一趟三边已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养恢复,若是草原……怕力有不逮。”沈溪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之意。 朝廷也真是折腾人不轻,我堂堂新科状元,清贵的翰林官,一年中已经到泉州和延绥办了两趟公差,就不能派别人去吗? 马文升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说出这些话,笑道:“沈溪,陛下要派你去草原宣扬****威仪,这是对你的器重,许多人想争取都争取不到。你说这大明上下,谁能比你去更合适?” 对此,沈溪也只能表示“呵呵”,这种话,骗骗那种为争功名争到头破血流的人还可以,他可不吃这一套。 道理是能者多劳,可天下间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多劳,而且事后还不给记功?来一句“你年轻气盛需要压一压”就把我打发了,现在有事又让我去做,这是诚心要打击人的积极性! 沈溪问道:“非要学生去不可吗?” 马文升摇了摇头:“也非尽然,眼下并不知陛下会作出如何安排。” *********** ps:第二更到! 天子可没有偷懒,一直待在电脑前码字,这不,又赶出来一章!大家喜欢就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哇!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六九四章 老爷和夫人(第三更) 沈溪脸色变得很难看。 若弘治皇帝派他出使草原的决心不是很大,马文升肯定不会特地来问他,说明他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到达延部宣抚的钦差。 主要原因是达延部的使节点了他的名字,弘治皇帝为了跟达延部重新修好关系,面对对方的合理要求尽量满足是一种表达善意的方式,同时这也是彰显大明和谈诚意的一个重要表现。 可鞑靼人言而无信那也是人所共知,才修好不到一年,就出现鞑靼犯边的情况。达延部作为鞑靼众多部族中的领袖,就算过去一年入侵边关并非达延部主导,也有达延部纵容和参与的成分在里面。 沈溪知道,若他此时不知死活提出一些出使的建议,或许马文升真会举荐他去草原“锻炼”。 沈溪自问,去草原平安归来的把握不足五成,就算安然无恙,回朝后也会伴随一段时间的隔离审查,实在不划算。 “学生对于番邦之事不甚明了,还请马尚书代为进言,学生不能领如此重要的差事。”沈溪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马文升能帮他的其实已经做了,现在就看弘治皇帝的选择。皇帝执意要派他出去,马文升也没辙。 但沈溪还是要表明一种“我不能去”的态度,这样马文升才会更多地为他争取。 我为大明朝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不给我请功也就罢了,总不能把大功臣送到草原去送死吧? 马文升点了点头,之后问了下太子的学业,很快马车便到了目的地。 沈溪下车后,马文升并未停留,马车很快远去,消失在胡同口。 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刚回京城,过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安稳日子,眼看可能又要去犯险。 到了家中,该收拾的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经过两三天的整理后,家中一切都步入正轨,之前几天沈溪都一个人独睡,感觉很轻松,难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人骚扰他。 以前沈溪很希望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软玉温香满怀,或者是女人倚靠着他,或者是他靠在女人怀里,可当真正进入婚姻的围城后,沈溪发觉这种生活方式有时候也挺累人的。 拥有女人的同时,就要对她的一切负责,付出应有的关爱,体谅她、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对于本来心思就很复杂的沈溪来说,等于又要另外耗费心神。 相对而言,还是尹文给他的感觉最轻松,小妮子不会总缠着他做这做那,没什么多余的话,甚至不用对她做什么,只能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就会很满足。 沈溪进到书房,拿出纸笔开始书写,他准备把前几日在詹事府自己办公桌上见到的那些散乱的文字整理出来。 到现在沈溪都不知道是谁给他留的那些东西,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若他什么事都不做的话,很可能弘治皇帝真的要派他去草原。一旦弘治皇帝打定主意,哪怕满朝文武都反对,也不会改变什么,而且谢迁等人不可能为了他触怒皇帝。 写这份上疏,就等于是要为自己争取,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草原。 别人谁去都可以,若沈溪去了,很可能会被他搅了好事的鞑靼人给五马分尸。 之前所见都是散乱的文字,有一些思路,但脉络不是很清晰,现在沈溪要做的就是把关节整理好,形成一套切实可行的策略。 由于达延部在草原上的强势,与达延部进行友好沟通必不可少,但却可以暗中支持那些反对势力,甚至用之前向大明臣服的兀良哈人来给鞑靼人制造麻烦。 再加上沈溪到榆林卫一趟后,对于边疆防备了解得比较深刻,当务之急是修葺那些门户洞开的长城,增加各关隘佛郎机炮的数量,加上周密细致的巡防,尤其是在榆林卫城北面,再修筑一道要塞,这样鞑靼人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进出长城就会变得无比艰难。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份既有实际建议,又有诸多设想的上疏完成了。 全文三千多字,沈溪细细阅读一遍,把上疏放下,伸了个懒腰,这种笔下自成文章的感觉令他心情舒畅,抬起头时注意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没等沈溪走到院子门口,门“吱嘎”一声打开,谢韵儿挺着个大肚子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手臂上还搭着条洗脸帕。 谢韵儿低下头道:“相公忙碌一日,洗个热水脸缓解疲劳。” 见谢韵儿这副贤惠的模样,沈溪心中不由一阵心疼,马上是要为人母的女人,最是需要丈夫关爱,可偏偏此时沈溪给了她很大的困扰,让她在家里处境尴尬,连谢府的老人云伯都不敢对谢韵儿表现得太亲近,生怕触怒沈溪。 “放下吧。”沈溪语气平淡。 “嗯。” 谢韵儿把水盆放下,正要帮沈溪把洗脸帕浸染,沈溪道:“我自己来吧。” 谢韵儿脸上满是失望,刚把洗脸帕摆放好,正往门口走,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却是被沈溪从后面把她抱住了。 沈溪把谢韵儿揽在怀里,头靠在她肩膀上,轻声道:“这些天,可有埋怨我?” 谢韵儿脸上带着几分羞喜,马上摇头:“是妾身的错,相公责罚的是。以后妾身再也不敢擅作主张,更不会对相公有所隐瞒……” “你自己的私事,我不会过问,夫妻间总需要一些空间。”沈溪正色道,“但若涉及到我,或者是家里的大事,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跟我商议,你觉得有些事不该做,可以提出意见,我会综合考虑后再做出决定。” “嗯。” 谢韵儿脸上流出幸福的泪水,这是纯粹为沈溪原谅她而感动的。 沈溪本想把谢韵儿抱回椅子那边,可想到她有孕在身,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等夫妻二人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时,谢韵儿才面带自责道:“相公,妾身听闻……李家小姐已身死……” 李家的案子年后刑部重新开衙,快刀斩乱麻,快速审结,李家行贿以及“欺男霸女”、“囤积居奇”等罪行随之张榜公告,李衿的死讯已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时候,沈溪选择了隐瞒谢韵儿,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 “都是妾身的错,听说李家小姐是在狱中自缢而亡,或者是因为相公不肯施加援手,心灰意冷才……” 沈溪摇摇头,有些事他还真不好说。他在要求谢韵儿对他一切坦诚的同时,心中何尝不是有秘密? 若说对李二小姐没有私心,连沈溪自己也不信。 …… …… 第二天,沈溪把上疏递交到通政司。 沈溪不信谢迁还会把他的上疏压下来,其实他也在想,之前在他桌子上的那些文字,是否谢迁找人留下的,目的就是点醒他,让他想办法积极自救。 上疏后,当天并没什么动静,沈溪整理好讲案,下午很早就从詹事府下班。 京城在年后恢复了平静,少了鞑靼人的威胁,京城以及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宋小城这几天见到沈溪时也说,如今城中物价回落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平,连汀州府那种穷乡僻壤的县城,生活成本都要比京城高。 至少到目前为止,沈溪没感觉到生活的压力,他对吃穿用度没什么苛求,朝廷赏赐了那么多,他的俸禄也够用,在沈明钧夫妇到京城后,又是把之前积攒的银子给他送来不少,供他用于官场打点。 但目前沈溪不想用银子去为自己的仕途开路,倒不是说他有多么清正廉明,而是他觉得通过这种途径得来的升迁,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沈溪没打算在弘治朝有太大作为。 别人都想如何能调到京城为官,而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能在两三年内外调,但又自问这种躲避**的方法并非良策,因为很多事迟早需要他面对。 面对正德初年的那场政治风暴,以他现在的身份真有能力挽狂澜? 在大明朝,皇帝的意志便是国家的最高意志,只要朱厚照挂念着刘瑾等人,那刘瑾就会得势,历史仍旧会顺着潮流发展。 想着事情,沈溪坐着雇来的马车到了李衿所住别院。 他要把李家的消息告诉李衿,在这件事上,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帮任何忙。 小院里,安静如旧。 李衿此时在朝廷的户籍里已是一个“死人”,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未来要过怎样的日子,李家的风光早已一去不复返,家产都被朝廷抄没,再过几年,可能京城中人都不会记得曾有个商贾世家李家。 沈溪雇来的小丫鬟和老妈子照顾李衿的起居,沈溪没有先进房间,而是在外面问了一下李衿的大致情况,得知她这些天心情倒也平静,没提出过要离开出去看看,也没有过激的举动,就好似已经认命要在这囚笼里当一辈子的金丝雀。 “老爷来了,是否需要老身先暂避?” 老妈子很会做人,她心想,雇她的老爷把人安顿在这里有些日子了,可一直没来,一定是家里事情繁忙,年初没时间。 现在新年过去,那肯定是要把外宅这边打点一下,以后也会经常过来驻留,甚至是过夜。 可院子太小,她跟丫鬟留在这里有些碍眼,所以得先问问是否要回避。 “我只是过来看看,待会儿就走。”沈溪神色平静。 推开门进入房间,李衿坐在梳妆台前,就算看上去形容憔悴,但至少比刚从牢狱里出来那会儿气色好多了,这里就算地方狭窄,终归有吃有喝,不需要她做什么。 “夫人,老爷来了。”老妈子提醒道。 李衿好似已经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敛身起来给沈溪行礼,嘴上称呼“老爷”,恭敬地行万福礼。 沈溪注意到,李衿的发饰作出改变,把头发盘了起来,用发钗固定住,这是已嫁人的妇人的装扮。 或许,连她都当自己是被沈溪买回来,养在外面的“外宅”。 “不是老爷,也不是夫人,暂时我得称呼你一声张小姐。”沈溪道,“这里不过是你暂居之地,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去别处,就算你要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也会给你足够的盘缠。这是你的户籍……” 沈溪从怀里拿出李衿新身份的凭证,放到桌上。 李衿面色平静,柔声问道:“老爷把贱妾送走,贱妾能往何处去?” *********** ps:第三更送上! 虽然天子想早点儿给大家送上更新,可人生活在世上,有些事情确实身不由己……今天晚上刚吃过饭,老妈就缠着我询问手机的问题,她新买的华为****8老是出现连拍的状况,一次就是20张,我摸索了好久,又百度一下问题,好不容易才把设置修改过来,然后就是漫长而痛苦的删照片的历程…… 今天应该还有第四更,但照目前的状态,更新不出意外的话又得凌晨了,向大家致歉,同时也请大家伸出援助之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六九五章 终场换人(第四更) 沈溪自问,他尚未有养外宅的资格,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李衿都属于他的“禁脔”……人是他买的,身份是他给的,一个连前十多年经历都是假造的女人,在一个男权社会根本无法生存下来,必须要依靠别人活着。 最初只是一种买卖关系,但现在看来,倒好似成了沈溪的负担,在寻找到妥善解决方法之前,他需要安置和养着李衿。 李衿没有回报的资本,她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把自己当作沈溪的外宅,像奴仆对待主人那样,向沈溪尽到侍奉的责任。 其实林黛和尹文跟李衿的情况很相似,她们也是无依无靠才留在沈溪身边,可她们跟李衿最大的不同,是她们对沈溪有情,沈溪对她们也有意,是真正的********。 沈溪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他真的想把眼前的女人占有,也不想用这种主仆间简单粗暴的关系。 “不想走,就留下来吧。”沈溪面沉如水,有些惋惜地说道,“户部高侍郎的案子业已审结,李家行贿罪名成立,另外还无中生有编造了几个罪名……听说涉案人等多被配边疆……” 李衿听到这话,先是一怔,很快泪水就流了出来。 若她还在牢里,也会跟她的家人一样被配,有很大可能会被人买去为妾为婢,甚至是被青|楼老板买去出卖身体,那她的一生都会因此而改变,如今被沈溪提前赎买出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沈溪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若她能留在沈溪身边,将来为李家翻案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一点,就是沈溪不会亏待她。 “贱妾……是否能见亲人最后一面?”李衿哭泣了一会儿,才带着哀求问道。 沈溪摇头:“你现在的身份,去见面只会害人害己,安心留在此处,到底李家并未有被判斩之人……” 其实刑部上下都知道,李家倒霉不过是其财富遭人觊觎,加上攀附错了人,因此断案的时候都是高举轻放,男丁最终被判配边疆做苦役,而女眷则留在教坊司和浣衣局,并未有谁获死刑。 也就是说将来能翻案的话,李家的人可以重获自由,说不得还可以追回部分资产。李衿知道,如今能给她这种希望的人,只有沈溪。无论是为自己的将来着想,还是为李家沉冤得雪留存希望,她都必须要留在沈溪身边。 在她心底里,就算不爱慕沈溪,但至少对沈溪有几分崇敬,知道沈溪是真心想帮她,心里面不讨厌这个人。 若真是被李家的仇敌或以前的商业竞争对手买去,就比如她曾经厌恶至极的周胖子,那她宁可去死。 沈溪并未久留,他跟李衿间少了感情基础。 二人从相识到其后相处,都是在误打误撞下生,甚至从开始就没往男女感情方向展,相互间只是交易和利用。到现在沈溪把她赎买出来,二人关系明确,那就是一主一仆,李衿就好像是一件商品一样,被沈溪买下,成为他的私有之物。 连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根本不敢在沈溪面前谈任何条件。 …… …… 乾清宫东暖阁,朱祐樘把几位心腹大臣找来,商量事情,第一件事便是确定出使达延部的使节。 这是最后一次商讨,只要商定就不会再作更改。 尽管谢迁、马文升和傅瀚三人曾为沈溪努力争取过,但眼下看来,弘治皇帝派沈溪作为正使出使鞑靼的可能性很大,甚至达延部那边也就等着这件事尘埃落定,与大明使节一起回草原。 “……陛下,老臣以为沈谕德年轻气盛,不足以当此大任。” 先言的,并不是谢迁等几位之前帮沈溪说过话的大臣,而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 与谢迁等人不想送沈溪去草原送死的原因不同,李东阳是不看好沈溪。 沈溪虽然做了不少事情,可在李东阳看来,还是太过年轻,涉及军国大事,绝对不能儿戏。 恰好是因为看不起沈溪,李东阳此举变相帮了沈溪一个大忙。 但工部尚书曾鉴却有不同的见解,禀奏道:“正因为沈溪年轻气盛,当多加磨练才是,前往草原宣扬大明天威不过是正常出使,一来一回用不上许多时间。再者,东宫讲官中,本就不缺他一个!” 曾鉴完全是有意责难沈溪,因为在佛郎机炮这件事上,谢迁和沈溪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个工部尚书下不来台,再加上曾鉴跟闵圭的关系还不错,闵圭一向对沈溪有成见,自然盼望沈溪出京受苦。 草原那等苦寒之地,什么都没有,再加上其内部叛乱,此番出使注定会有诸多波折,就应该让这小子多去受点儿磨练,让他知道朝廷是尊卑有别的地方……别以为你是翰林官,年纪轻轻就想在别人头上拉屎拉尿! 跟以往不同,朱祐樘并未挨个询问每个人的意见,见李东阳和曾鉴意见相左,便把挑选出使草原使节一事暂时放下,转了个话题:“倪尚书今日再次告病,之前他已接连上疏请辞,诸位有何见地?” 一个问题尚未解决,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吏部尚书倪岳体弱多病人尽皆知,不过如今满朝上下,还真没哪个老臣能接替这个六部之的吏部尚书位置。 历史上的倪岳,正是死在自己吏部尚书任上,同样是今年,只不过是九个月之后的事情。 关于倪岳之事,所有人皆缄默不语,最后朱祐樘看着辅刘健,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刘健看了看身旁老眼昏花的马文升,道:“若倪尚书乞老归田,能担当吏部尚书职位的,恐只有马尚书一人。” 一句话便说明七卿的地位排次。 马文升论资历可比倪岳深多了,不过倪岳走的是翰林院升官的路线,当马文升在边关打拼时,倪岳舒舒服服地沿着翰林院编修、侍读学士、东宫讲师以及礼部右侍郎、左侍郎和礼部尚书的途径青云直上。 最后到倪岳担任六部之的吏部尚书时,马文升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兵部尚书,为此马文升颇感不平,回到家中写了一诗,其中便有“朝罢凭阑一黯然,独将心事诉苍天”一句,泄心中的牢骚。 眼下倪岳终于又退了,若是直接提拔吏部侍郎上位,会显得不能服众。 这也是吏部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六部中若其他尚书出缺,或以尚书之间平调,或以侍郎升之,唯独只有吏部尚书,掌管着天下官员的官帽子,基本都是从德高望重的老臣中抽人员接任。 这也是为何要在屠滽致仕之后,把倪岳从南京兵部尚书职位上调到京城的根本原因。 朱祐樘点了点头,连他自己也觉得让倪岳继续当吏部尚书有些太难为人了,自从去年年底倪岳卧床不起,如今已有近一个月未参加朝会,吏部的事情可拖延不得。同时朱祐樘也觉得,马文升足以当得起吏部尚书之职。 “但……” 朱祐樘依然有些迟疑,“这样一来,兵部尚书便出现缺额……” “陛下,不是有刘尚书吗?” 尤侃侃谢迁此时站了出来,等他把人选提出来,这次不但弘治皇帝,在场所有大臣都点头赞同。 不管这些大臣以前服不服刘大夏,但刘大夏现在在延绥打了一场大胜仗,振奋军心士气,而且刘大夏一向是弘治皇帝倚重的实干之臣,经常为皇帝走南闯北,如今立下大功,人也六十好几了,是时候回京享清福。 相比而言,六部中户部尚书管着钱袋子,似乎比起兵部尚书更尊崇些,但大明以武立国,兵部尚书在六部排行中位列第二,这也是倪岳调任南京礼部尚书后,下一个职务是兵部尚书的根本原因。 对于皇帝来说,军权肯定要掌握在放心的人手里,而对刘大夏来说,兵部尚书比起殚精竭虑打理钱粮的户部尚书要轻省许多,正好可以养老。 可问题又来了,马文升接替倪岳,刘大夏接替马文升看起来都很好,可问题是谁来接替刘大夏的户部尚书职务? 户部可不是人人都能干,光会耍嘴皮的人,到了这任上肯定做得一团糟,就像刘大夏能力这么强的人,在户部尚书任上这两年,做得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弘治朝晚年,大明财政赤字愈明显,只是有着之前的积累,才未出现大的问题。可现在北关相继经历战事后,国库空虚的问题又摆在了明面上。 李东阳进言:“陛下,老臣以为右都御史佀钟德才兼备,或许可执掌户部。” 佀钟跟马文升、李东阳的关系很好,历史上,恰好是佀钟接替周经为户部尚书,也是因为沈溪的到来,历史生偏转,刘大夏中途插了一脚成为户部尚书,才让佀钟一直在右都御史的任上一干就是多年。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朱祐樘在征求众人的意见之后,把人事任免就此决定下来。 朱祐樘是个喜欢听人意见的皇帝,不但六部尚书,连内阁大学士的任免也基本是由七卿和内阁大学士自己提出,再经过稍微商讨之后做出决定,这也是明朝容易出现朋党的根本原因,很多官员都是可升可不升,但若朝中有人,那升官就容易,否则就有很大的可能一直籍籍无名,在一些无关轻重的职位上憋屈至死。 朱祐樘有散会之意,刘健提醒道:“陛下,那出使鞑靼之人?” “这个……” 朱祐樘就差直接把沈溪的名字点出来了。 谢迁突然走上前,道:“陛下,老臣这里刚收到一份上疏,是沈谕德呈递上来的,请陛下御览。” 所有人均诧异地打量谢迁,虽然听说过谢迁跟沈溪走得近,但现在居然替沈溪递上疏,这就有点儿僭越的意思。 你内阁大学士不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吗,人人上疏都由你来转递,那通政使司是留着干什么的? 朱祐樘接过后耐着性子看了看,现里面的内容见解独到而精辟,其中提到关于对草原各部族分化离间之策,深合朱祐樘之心。 朱祐樘心想:“这简直跟朕心中想法如出一辙,就好似朕肚子里的蛔虫!” “谢爱卿,这真是沈谕德所写?” 朱祐樘脸上涌起灿烂的笑容,让所有人莫名其妙。 “正是。” 谢迁禀奏道,“沈谕德虽然年轻,但对边疆之事多有见地,如今又在延绥镇立下功劳,只怕鞑靼人会因此而对他进行拉拢……” ************** ps:第四更! 哇,终于写完一章,好累啊!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不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吗? 谢谢您的慷慨!(未完待续。) 第六九六章 逼上门(第一更) 朱祐樘神色一凛,这时他才意识到沈溪不但是东宫讲官,还是边关对鞑靼人作战立下“三等功勋”的功臣,若把他派去草原,恐怕会有麻烦。 “那就换人,让王守仁去吧。”弘治皇帝最后作出决定。 在新科进士中,皇帝目前就记住了沈溪和王守仁,这也是朝臣称赞最多的两位。 至于伦文叙、丰熙等人,虽然文采很好,但一直没机会表现,在本职工作上做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王守仁本来就滞留大同镇没有回京,派他出使除了方便外,也是让素有军事才能的王守仁深入草原查看一下鞑靼人的实际情况,方便大明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 表面上沈溪把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让了出去,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沈溪的选择并无任何错误。现在的他,在大明官场已经很招摇了,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嫉恨,必须得想方设法把自己的锋芒压一压。 而且,此去草原前途未卜,尤其是对他双手染满鞑靼人的鲜血,不得不防对方诱骗出使后加害。 事情商议完毕,朱祐樘终于准备结束朝议,正要摆手,闵圭突然提了一嘴:“陛下,户部侍郎高明城之案业已审讯结束,涉案人等皆都做出应有的惩罚,请陛下示下。” 想到高明城,朱祐樘不由叹了口气,道:“粮草之失,非高卿家一人之过,乃边塞洞开鞑虏来去自如之祸,想想朕也有过失。若因此而迁怒,实有不妥,之前朕已下令赦免其罪,此案到此了结了吧!” 皇帝说要****,没人敢说什么,毕竟高明城算得上是“为国捐躯”。 朱祐樘说完,随口问了一句:“高家还有什么人?” 闵圭回道:“高侍郎膝下仅有孙一人,本为监生,如今被剥夺蒙荫……” “着实可怜,为国效忠几十载,最终不过留下族人一人。”朱祐樘把高明城当成大明功臣评价,却忘了这案子主要是从高明城贪污受贿着手,“这样吧,祖产发还,至于监生……特与保留,待肄业后留衙门以小吏充任。” 弘治皇帝没有提给高明城追赠尚书或者谥号的事情,因为朱佑樘自己也知道高明城死得不怎么光彩,你护送粮草不济,宽赦你的罪行是看在刘大夏打了胜仗的面子上,至于给你追封,那不可能,毕竟你不是寿终正寝。 但高明城本身贪污**依然存在,比如这次查案就查出许多问题。在弘治皇帝心中,此事只能大事化小,因为高明城贪墨来的钱,最后大多落进皇家口袋,要是“追赃”的话,朝廷非乱套不可。 朱祐樘对高明城“法外开恩”,之前就已经把高崇从牢里放了出来,并将其妻妾发还。 如今准备连监生的身份一并归还,甚至还给他铺好了路,等到国子监毕业后便可以在朝中为官,若高明城背后的大佬对高崇照顾一点,高崇或许还能外放当个知县,一点点往上爬,到他年老后或许会跟他的祖父一样当上知府。 闵圭有些为难:“陛下,高侍郎的府邸,如今已赐予他人。” “哦?朕记起来了,是赐给沈谕德了是吗?”朱祐樘此时有些后悔,幽幽一叹道,“罢了,赐也就赐了,再给高氏子孙另觅一处宅子便是,至于日常供给,按从七品官俸赐予,事情到此为止吧!” 闵圭听到这结果,暗自心惊。 高明城人都死了,皇帝还记得他的好,高明城的孙子如今不过是个监生,就按从七品的俸禄供养,那意思是将来高崇从国子监毕业,吏部至少得安排个从七品的官位,而且这还是六部京官,放到地方就是从六品或者正六品,比知县的级别还要高。 散会后,一众大臣从乾清宫出来,马文升和谢迁说起了高明城的事情。 “……这死人有没有功劳两说,但活人受到恩待,却是不争的事实!”谢迁叹道,“那位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马文升知道谢迁是什么意思,你高明城人都死了,皇帝犹自还记得你,你泉下有知也可快慰平生了。 马文升问道:“那沈溪之事,于乔你如何看?” “沈溪那小子!?哼哼,他杀死那么多鞑靼人,对于去草原怕得要死,你没见他那仓皇失措的模样……”谢迁有几分得意,“如今我让他到府上教导犬子学业,也不枉我在陛下面前保他。” 马文升笑道:“于乔,你想开了?” “什么想开了,只是让他教导犬子学业,可不是让他登堂入室。”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那于乔以为,我是何意?” 一句话,让谢迁有些下不来台,马文升分明说的是沈溪和谢恒奴的事情,但他只能故作不知。 …… …… 沈溪尚不知自己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王守仁替换了下来,这会儿他正担心谢迁和马文升不能帮到他,心里七上八下。 从李衿的住处出来,沈溪心情沉重,一路步行回家。才走到胡同口,就见街巷里汇聚了大批人,好似有人闹事,而且看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似乎是他的家门前。 沈溪心想:“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我好歹是个翰林官,这附近就有几处官衙,真有不怕死的?” 不过,沈溪无法确定是不是同僚来给他送乔迁之礼,只能硬着头皮,拨开人群上前,进入人圈内,只见几个身着长袍、坎肩、皮帽和皮靴的彪形大汉站在沈府门前的花坛旁,好似门神一般,旁边同样有个“大汉”,不过这“大汉”不太粗犷,显得有几分文弱。 沈溪觉得面熟,仔细一看,正是当初跟随达延部国师亦思马因到过皇宫,跟他照过面的鞑靼人火绫。 这火绫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之前能为达延部国师做副使,想来在达延部中有一定的身份。 沈溪曾怀疑过,这火绫似乎是个女子,只是模样实在不敢恭维。 同样武力值爆表,傻大姐朱山尚有八|九分容貌,看上去蠢萌蠢萌的,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爱,而这位,完全就是暴力与智慧并存,可惜注定是没有丝毫颜值可言的东施、无盐。 “我们来找他!”火绫看到沈溪,眼前一亮,大声嚷嚷起来。 鞑靼人此番造访沈府,是由顺天府和鸿胪寺的官员陪同,寥寥数人就动用大批顺天府的衙役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护送,生怕这些“蛮夷”在京师“大开杀戒”。 沈溪冷声道:“我乃堂堂朝廷命官,你们找我作甚?” 火绫的汉话很流畅,打量沈溪一番,然后问道:“我们苍狼与白鹿的子孙,想请你到草原做客,你为何不去?” 这话说得太过于浅白,让沈溪一时招架不住。鞑靼人让他出使的消息,只是在朝中高层间流传,连他这个当事人也仅仅是从翰林院同僚口中知道有这么回事,但至于皇帝属意的是谁,连翰林院那些消息灵通人士都不知。 现在火绫直接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就把事情说出来,等于是把朝廷的机密给曝光了。 “怎么回事?” 沈溪指了指火绫,看向一旁顺天府的人。 顺天府负责的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经历,他紧张地看着沈溪,解释道:“沈大人,不是下官不管,实在是朝廷有令,不得为难这几位……国使,他们说要在京城各处走走,下官只能陪同,谁知道他们……” 沈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火绫等人不用说是特地来找他麻烦的。 沈溪道:“朝廷派何人出使草原,不是本官能决定,这位……兄台,请回吧!” “谁是兄台?这是我们最尊贵的使节火绫大人!”鞑靼人中有人出言纠正。 沈溪心想,一个女人带人出使,不但自己会汉语,身边还带着几个精通汉语的随从,在弱肉强食男人当道的草原上,这女人也算是个异数。 “我们草原之人,想见识一下你有多厉害……怎么,不敢赴约?”火绫把自己的佩刀连着刀柄举起来,瞪大眼睛喝问。 这一番举动,马上把旁边看热闹的百姓给吓着了,人群轰然后退,顺天府的衙役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一看情况不妙,全都抄起了家伙。 朝廷不让开罪外藩使节是一回事,可现在这些“蛮夷”要动粗,而且想威胁堂堂从五品翰林官的性命,那他们就不能不管了。 “不用紧张,我只是想把刀拿交给他,让他体验下我们草原的战刀有多锋利!”火绫瞪了沈溪一眼,然后向顺天府和鸿胪寺的官员解释。 沈溪摇头:“外藩的东西,我身为明臣,不能接受,若你真要馈赠的话,麻烦通过朝廷转交。” “谁要馈赠你,我是让你拿着刀,到草原上跟我们英勇的战士比武!”火绫怒气冲冲地说道。 她把刀交出来,沈溪居然当面拒绝,太看不起人了! 沈溪心想:“不会是想招金刀驸马吧?可惜你不是华筝,我也不是郭靖,就你这模样,白送给我我也不要啊!还想让我跟你去草原,杀了我还痛快些!” 沈溪义正辞严:“我乃堂堂大明文官,自小熟读经书,满腹韬略,为何要跟你们一帮蛮夷比试武力!?你有听说过诸葛亮和孟获比试武功吗?请问最后是谁获得了胜利?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都比蛮力更重要!” “你这胆小鬼,把我草原无数儿郎的性命还来!”火绫把刀“唰”地一声抽出,直接插到了地上,冲着沈溪厉声喝道。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火绫把刀交给他,没有半分表达爱慕的意思,而是想让他受不了激将法,热血上头,主动前往草原“送死”! 不过你这手法太拙劣了,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可惜的是,现在朝廷廷议尚未有结果,若最后弘治皇帝强行派自己出使草原,那这趟去可真没命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九七章 虽远必诛(第二更) 见沈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却不说话,火绫不由恼了,怒道:“你难道不给我们达延部面子?” “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你们觉得,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要跟你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没事就操弄刀兵的青壮比武,是否有些不公平?”沈溪道。 火绫质问道:“那你用火炮轰击我族人,就很公平吗?”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力狂! 朱山虽然也很暴力,但却没那么感性,所以朱山头脑发昏时可以把她兄长举起来转两圈,但遇到聪明睿智的沈溪后,她就心甘情愿当一个言听计从的跟屁虫。 因为朱山知道自己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打从心底里崇拜对于一切疑难都可以解决的沈溪。 火绫则是个有主见、头脑、见识、武力的女人,这种女人对于族人有一种责任感,所以她才会寻到沈溪家门前,主动“邀请”沈溪到草原,试图用激将法让沈溪主动去挑战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沈溪的功劳,由于刘大夏、马文升和谢迁有意瞒报,弘治皇帝和满朝文武都云里雾里,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了。现在火绫为沈溪宣扬功绩,大多数围观民众都纳闷儿……什么火炮族人,不是说刘尚书率部深入草原,击败了鞑靼人,宣扬了大明天威,为什么鞑靼的使节会来找沈状元算账? 沈溪冷冷地道:“本官听不懂阁下的意思。” “你是一个魔鬼,你屠杀了我成千上万的族人,让他们被长生天感召去了,留下他们的妻儿无依无靠,族群成为待宰的羔羊为各部落觊觎,进而导致可怕的战争。你必须要向我们的族人谢罪……” 火绫双目都快要喷出火来了,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沈溪早就被千刀万剐。 沈溪冷笑不已:“阁下说的,本官不能赞同,你口中的可怜族人,同样令我大明万千百姓流离失所,他们被你们掳劫去,做牛做马,如今很多人恐怕已经被你们折磨死了,他们的妻儿难道就应该活受罪?” 火绫怒道:“你强词夺理,我族人是在战场上公平作战获得的战利品,而不是像你一样凭借火炮……” 沈溪打断了对方的话,“抱歉,你所谓的战利品却是本官的族人,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替他们报仇雪恨。无论是用兵刃,还是用火炮,只要能达到目的,我都在所不惜。” 沈溪如同一个演说家,声音高亢有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想不出火炮和刀枪有何不同?况且两国交战,各凭本事,我力量不如你们,用大明独有的火炮获得胜利,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你们,财狼本性,侵略成性。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们的族人是在那儿战死的?战争是我们发起的吗?我只信奉一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财狼来了迎接它的只有刀枪和火炮!犯大明者,虽远必诛!” “好!” “沈大人说的对!” “犯大明者,虽远必诛!” 沈溪话音刚落,周围百姓立即叫好声一片。 这才是大明的状元!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我大明百姓受了欺负,沈状元带兵帮我们讨回公道,你们战场上打不过,就到他家里来胡搅蛮缠,简直是丢尽了草原人的脸! 火绫一张丑脸涨得通红,虽然她有一定见识,但她的口才怎么比得上两世为人的沈溪? “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去草原?”火绫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声音大没用!” 沈溪摊了摊手,回了一句:“朝廷若派本官去,本官自当遵命而为,但却不是被你们鞑靼人威逼胁迫!” 沈溪忽然觉得火绫是来帮他的。 她这么明显地表露出杀意,皇帝再不体谅,也不会这么眼睁睁看着臣子去送死吧? 火绫气愤不已,骂道:“你就是个胆小鬼,懦夫,你的勇气连一头绵羊都不如!” 从来没有骂人的话让沈溪听了这么舒服……好啊,你最好使劲地骂,骂得越欢越证明你们怕我,怕到只能用骂人的手段来发泄你们心中的不满。而且你骂得越难听,朝廷越知道我遭你们恨,我的功劳就越大,朝廷越不会派我去草原送死! 京师毕竟是大明天子脚下,就算火绫再气愤,也只能把佩刀捡起来,系在腰上,然后三步一回头地瞪着沈溪,不甘地带着随从离开。 等人一走,沈溪周围登时成了欢呼的海洋。 所有人都对沈溪敬佩有加,放眼天下,能说出“犯大明者,虽远必诛”这话的能有几个?如此赤胆忠心,豪气干云,真不愧是大明文魁,朝廷的栋梁! 沈溪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到自己府门前,朱山和秀儿赶紧把他迎进家中。 刚关上后,所有喧嚣都被隔绝,沈溪觉得一阵晦气,被一个“泼妇”骂到家门前,这可是翰林府邸,京城有没有王法了?他相信这次“外交纠纷”很快就会传到皇宫,弘治皇帝想不知道都难。 又要“出名”了! “相公无恙否?”谢韵儿带着林黛,紧张地看着沈溪,发觉沈溪浑身上下好端端的,她们才松了口气。 沈溪笑道:“被人骂上两句,无妨。正是因为外族人怕我、恨我,才会专程前来骂我,这说明你们相公有本事。” “亏相公如此轻松,就怕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暗地里找我们的麻烦。”谢韵儿俏脸上涌现一抹担忧之色。 “谅他们不敢!”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这里毗邻皇城,周边官衙众多,若我这朝廷命官在府邸出事,那顺天府尹不用干了,大明也会被外夷笑话!” 朱山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恨恨地说道:“刚才我真想跟她比试一下,看她凭何这般猖狂!” 谢韵儿责备道:“小山,别给老爷惹麻烦,怎么说他们都是使节,比武输了赢了都不好。只要他们不再来,就当没这回事吧。” “知道了,夫人。” 朱山虽然气愤不平,但谢韵儿说得很有道理,她此刻心里想的是,最好那些人不识相再来,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教训他们了。 …… …… 沈溪这边刚被火绫骚扰过,顺天府和鸿胪寺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递到了朝廷。 朝中官员这才知道,原来鞑靼人请求让沈溪出使达延部,并非出自好意,而是想教训沈溪这个“草原罪人”。 至于沈溪做了什么事情让鞑靼人这般愤恨,甚至不惜骗取大明朝廷派沈溪去草原出使的方式伺机报复,上上下下就一头雾水了。 若说鞑靼人恨刘大夏也就罢了,可他们恨的对象却是沈溪,这等小人物你们都恨,搞错对象了吧? 沈溪在家中没坐稳,外面已有人来访。 等沈溪出门看个究竟,才知道是谢迁派来请他到府上一叙的家仆。 自从达延部使节到京城后,谢迁还没单独跟沈溪说过出访的事情,现在火绫一来捣乱,谢迁竟主动请他。 沈溪这次出门谨慎多了,让云伯赶车,把朱山和秀儿都带上,同时他还准备好让宋小城抽调几个人手过来帮忙,家中也要提高防备,担心火绫玩阴的。 虽然沈溪感觉火绫这种脾气耿直且非常好面子的丑女人不太可能会用下作的手段,但凡事就怕万一。 见到谢迁时,谢迁手上拿着一份上疏,正是沈溪之前通过通政使司上奏那份,沈溪紧张了一下,等看清楚才知道是通政使司的誊录本。 沈溪见面后恭敬行礼,没好意思问谢迁是不是又把他的上疏给扣下来了。 “……今日朝议时老夫帮你把上疏转呈陛下,陛下本执意派你去草原出使,老夫帮你说情才让你留在京城继续当你的东宫讲官!”谢迁没好气地说道。 沈溪拱手道:“多谢阁老相助。” “喂喂喂,如此随意,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是不是觉得老夫断了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如此想,就赶紧说,免得在背后骂老夫!”谢迁瞪了沈溪一下。 沈溪嘿嘿笑道:“谢阁老言重了,学生怎敢在背后妄自辱骂您呢?” 谢迁不屑地说道:“不用在我这儿说好听的,刚才顺天府和鸿胪寺来报,说鞑靼使节到你府上闹事了?” “是。” 沈溪幽幽一叹,把刚才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谢迁道:“难怪。” 沈溪差点儿脱口而出,难怪什么? 他突然醒悟过来,谢迁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感情你谢老儿早就从刘大夏那里知道我在边疆立下大功,居然跟我摆一副臭面孔? “回头我跟兵部打声招呼,让五城兵马司派人在你府邸周围照看,不会让鞑靼人乱来,你小子平日进出也小心一些。”谢迁道。 “那麻烦阁老替学生感谢一下马尚书。”沈溪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要谢自己去,不过这会儿兵部已不是马尚书当家。”谢迁道,“倪尚书请辞的奏本,已被陛下批准,之后马尚书会成为新的吏部尚书,至于兵部,则由户部刘尚书接替……” 沈溪非常惊讶,刘大夏果然如历史上那样,在马文升担任吏部尚书后成为了兵部尚书,看来历史的惯性非常强大,绕了一圈后又折了回来。 “在刘尚书回京之前,兵部大小事宜由熊侍郎暂代,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即可。出使鞑靼的使节,陛下也定下了,是王守仁,目前他在大同镇,出使归来前不会回京。” 谢迁这番话总算让沈溪安下心来,他赶紧深鞠一躬,表达了对谢迁的感激之情。 谢迁道:“你给犬子写的文章,我看过了,风采不减当年,可见你这状元是真才实学,非浪得虚名。” 沈溪嗤之以鼻……这还用你说?不是考的,难道是蒙来的?但仔细想想,沈溪又觉得有点儿“胜之不武”,他能顺利中状元,主要还是因为他提前知悉了会试考题。要说礼部会试鬻题案最大的得益人,其实正是沈溪,不但把唐伯虎和徐经两个有才学的人给打压下去,还成就了他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天才之名。 沈溪道:“学生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有什么就直说吧,不得不承认,你小子很会察言观色,却不知你从何处得悉,陛下有‘暗渡陈仓’之意?”谢迁随口说道。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所说的“暗渡陈仓”,应该是皇帝表面上与达延部交好,实则却暗中扶持其对手,让草原彻底陷入混乱,这样对大明边疆构不成威胁。 沈溪心想,难道不是你找人写条子给我的? “你有问题快讲。” 谢迁见沈溪沉默不语,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沈溪摇摇头:“学生要问的问题,阁老已作出回答。” “嗯!?” 谢迁眉头横皱,不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最后没好气地道,“故弄玄虚这毛病,你迟早要改!” ************ ps:第二更到! 今天天子家里琐事较多,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明天恢复四章!请大家继续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六九八章 不能说(第三更) 不用去草原,意味着沈溪可以放心大胆做他的翰林官,至少在短时期内无需再考虑离开京城的问题。 就算朝廷要派沈溪做两京乡试的主考官,但也只有一半几率会去应天府,出发会在四五月份,在此之前他可以安心教导熊孩子朱厚照,顺带跟朱厚照好好研讨一下出宫大计。 连沈溪自己也觉得此事有些疯狂。 把熊孩子送出宫,一旦被朱厚照的老爹、老娘知道,东宫讲官基本就没了,连日讲官可能也会被剥夺,有很大可能会直接将他发配到外地为官。 当然这对沈溪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若一直留在京城,谁也不敢保证弘治末年自己能如愿以偿获得外放的资格,与其总想自己现在年少可以再等两年,或许出点儿事情反倒可以促使自己做出决定。 站在历史的高度,让朱厚照早些出宫,能让未来的天子更多明白人世间的疾苦,有助于心性的养成,从这点上来说,沈溪觉得这个险值得冒。 前提是,朱厚照能自行制定出一个较为完善的出宫计划,在此基础上沈溪会适当做出完补充和善,否则一切免谈,权当是对朱厚照智计的一场考核。 转眼到了二月。 火绫等鞑靼使节并未到沈溪府上捣乱,没过多久火绫等人便离开京城,到大同与身负皇命的王守仁汇合,出关前往草原,沈溪府外守卫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随之撤走。 与此同时,刘大夏在边关滞留三个多月后,终于准备回朝廷复命,同时接受兵部尚书的任命。 至于沈家,在沈溪搬离教忠坊的老宅后,那里已成为沈明钧夫妇的住所,谁想夫妇二人刚住下不久,老太太李氏找人写来的信件就到了。李氏并没有说要到京城来,而是告之家中纠纷不断,希望沈明钧夫妇早点儿回宁化县帮忙处理,这让周氏听了很不爽。 我才来京城,跟儿子、儿媳妇团聚没几天,眼看儿媳妇就要给我生孙子了,你个死老太婆想让我回宁化?门儿都没有!有本事你迈着小脚来京城,看马车这一路不把你颠簸死。 周氏铁了心不想回宁化,但沈明钧却跟她意见相左,于是乎夫妻俩开始吵架,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越吵越凶,这是自周氏嫁给沈明钧后,两口子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以前周氏可不敢跟丈夫吵,因为她知道自己依附于沈明钧存在,在沈家没多少地位。后来进县城跟惠娘合伙做生意后,周氏不屑于吵,因为她觉得自己能赚钱了,没必要跟丈夫一般见识。 现在周氏跟丈夫发生了理念上的冲突,在是否留在京城的问题上各持己见,最后沈明钧爆发了,两个人从吵架发展到动手,最后开始互殴,结果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周氏气急败坏下,带着一双儿女离家出走,此后几天都住在陆府。 沈明钧打了老婆就后悔了,本来他这人就没什么脾气,一怒之下跟妻子动粗,之后想把关系挽回,可惜陆府是他的禁区,只好转而求助儿子,让沈溪去跟周氏说。 沈溪身为朝官,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老爹老娘的烦心事他才不想凑合呢,但不管也不行,最后只能让谢韵儿去劝说周氏。 结果却是周氏坚持不回家,两口子开始长时间的冷战。 …… …… 沈溪仍旧当他的翰林官,非常轻松,因为严格来说一个月只需工作六天,若是遇上朱厚照生病、发脾气又或者是皇家有什么欢庆活动,沈溪还能轻省个一两日。 沈溪隐隐听到风声,宫里准备为太子朱厚照选“储妃”,就是在京城八到十岁的少女中找一些家境、样貌都不错,作为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沈溪的想法就一个……才十岁的小屁孩,这时候就准备结婚似乎也太早了,难道朱祐樘这会儿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但随后想想自己在六岁多时就有了林黛这个小童养媳,也就释然了,或许这时代的人都有危机意识,总是把事情考虑在前面! 沈溪除了给朱厚照上课,还悄悄跟朱厚照谋划怎么出宫。 朱厚照设计了几种不靠谱的出宫策略,比如翻墙、爬树、调开侍卫……总之都是朱厚照想当然地以为能安全出宫的方式。 沈溪把他这些计划一一驳回,小家伙不干了。 感情你说带我出宫是忽悠我的啊,现在让我制定计划却一一推翻,分明是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可不管朱厚照如何软硬兼施,对沈溪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很明显,沈溪不怕威胁,事实上出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朱厚照可不敢把事情张扬开,最后只能按照沈溪的意思,继续费神思索怎么出宫的问题。 这天,朱厚照在坤宁宫陪张皇后吃过午饭,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拿着本《汉书》看,才看了一会儿思想就开始开小差,考虑如何出宫的问题。张皇后看到儿子发呆,以为他正在思考学问,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随后张皇后便找来太子的近侍打听,才知道儿子如今跟右春坊右谕德沈溪走得很近。 自从沈溪回来,儿子不贪玩了,变得好学了,先生问问题回答也流利了,这让张皇后喜出望外,便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朱祐樘。 于是朱祐樘亲自考核儿子的学问,发现果然大有进益,但却发觉沈溪给他儿子讲了一些不该讲的“国朝”历史,朱厚照多少不太乐意。不过想了想,儿子差不多也到了能接触这些内容的年岁,就安排让王鏊和王华等老资历的讲官,为儿子讲国朝的历史,不让沈溪“胡说八道”。 于是,太子的历史课分为“廿一史”和“大明国史”两个部分,沈溪仍旧负责讲“廿一史”,教学计划没有受到影响。 又轮到讲课日,午时二刻,沈溪在撷芳殿的授课暂告一段落,中允官、侍读官都去休息吃午饭了,朱厚照偷偷摸摸跑了过来,向沈溪抱怨:“那些老古董讲的太祖故事,干巴巴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有时间再跟我讲讲吧?” 沈溪心想,王鏊等人跟你讲的,完全是按照历代皇帝实录去讲,哪年发生了什么,朝廷里有什么事情,不分主次也不管重要不重要,一股脑儿地灌输给你。关键是有很多内容采用了春秋笔法,一笔带过,甚至连提都不提,就好像建文帝的事情。 想想看,就连一个皇帝的存在都能被历史抹去,更何况那些有损皇帝名声的事? 讲廿一史,讲究的是把天灾**尤其是昏君奸臣是如何把国家败掉的尽量往夸大说,少有歌功颂德,做到以史为鉴。 讲国朝历史,那一定是把功绩放大了说,甚至把丑的修饰成美的,至于掩盖不掉的丑事那就干脆不提,不留下任何记录,以后修史的人休想知道,只要几十百把年过去,百姓以为国家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于是我大明就能千秋万载。 可是这些人忽略了一个问题,不说不代表没发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丑恶之事,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至于朱厚照所听内容,那全都是“真善美”的东西,歌功颂德居多,缺少史料支撑,让熊孩子听了很没劲。 我要听太祖出征塞北,不好意思,这段没有;我要听太祖身边功臣的故事,对不起,这段也没有,因为太祖屠杀功臣造大狱,明初没几个功臣是得以善终的;我要听太祖传位太子的事情,这段更没有,谁叫太祖传位给皇太孙,最后皇太孙的皇位还被太宗皇帝给夺去了? 明初需要隐晦的事情太多,要保持太祖和太宗的绝对崇高地位,很多事情都不能让普通人知晓。 更不会有人把具体事情,串成故事来讲给朱厚照听。 朱厚照最关心的几个问题均无法从王鏊等人口中得到答案,让他很是郁闷。什么都不知道还来讲什么?告诉我哪年哪月哪里发生了地震,哪里又遭了风灾,又或者黄河泛滥,是如何赈济的,谁当了尚书谁辞了官……我稀罕啊,知道这东西有鸟用? “太子要问什么?”沈溪拿着讲案,悠然问道。 “我想听太祖传位太宗的故事,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告诉我。”朱厚照眨着眼睛,“太宗是几岁当上太子的?” 连沈溪也没想到熊孩子会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心想:“就算你问洪武四大案,我也会告诉你,可你上来就问太祖传位太宗,我告诉你,你肯定接受不了跑去跟你爹说,查到我头上那可是泼天的大罪!” “你为何想知道这个?”沈溪问道。 “好奇啊,太祖打下的江山,太宗继续拓展疆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就想知道,太宗是不是跟我一样,小时候就当上的太子?”朱厚照带着几分神往。 沈溪摇摇头:“太宗年少时,大明国祚未定,太祖尚且未称帝,太宗何以为太子?”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不说了。那太宗是几岁当太子的?”朱厚照大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继位。” 沈溪只是把历史上一个事实说出来。 至于“继位”是怎么继的,他就懒得说了,难道跟熊孩子说,你祖爷爷是靠谋反当上的皇帝? 其实拿朱允文的那一套来吓唬熊孩子挺好使,但沈溪暂且不敢这么做,越是把朱允文说得惨,熊孩子心理阴影越大,他心里藏不住话肯定会去跟别人问个究竟。 朱厚照不满地抗议:“我也知道太宗是洪武三十五年继位,可不是说太祖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吗?那这四年里,我大明就没有皇帝?” 这便是历史隐晦内容的结果,连个刚学习历史的熊孩子都能发觉其中有问题,更何况是那些穷经皓首的老学究? 关于朱元璋哪年死的,这是公认的史实,总不能凭空给朱元璋延长寿命,至于为何朱元璋死了之后还沿用年号四年,历史上没有记录,这就吸引更多人去探索。 “有皇帝,但是不能说。”沈溪道。 “为什么不能说?” 朱厚照有些羞恼,“我问你话,你居然隐瞒我,难道你也跟那些迂腐不堪的先生一样,总拿我是小孩子当理由,故意糊弄我?” ************ ps:第三更送上! 本周“五原令”大大慷慨打赏10000点起点币,天子向您致敬!同时向每天都打赏的周唐、楚月婵、无文字休言、黑人时代、保岛灭日、小小717等诸位大大致敬! 明天天子会更新四到五章,请大家不吝支持,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越多越好哦!(未完待续。) 第六九九章 潜移默化(第一更) 沈溪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好啊,你敢欺瞒本宫,本宫这就去禀告父皇,让父皇来治你的罪。”朱厚照终于又把太子的架子搬了出来,对沈溪进行威胁。 沈溪心想,我连历史上的你什么时候死的都知道,但有些事就是如此隐晦,若贸然说出来,那就是跟时代为敌。 沈溪问道:“那太子可知,这皇位更替,有多少兄弟阋墙?” “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感觉到一抹沉重……他最担心的是皇位被人占去,这种事情以前他连想都没想过,也就是沈溪才带给他这种危机意识。 沈溪道:“历朝历代,无论昏君明主,都有皇位更迭时的血腥杀戮,就连盛唐都有玄武门之变,手足相残,敢问唐太宗在历史上评价如何?” 朱厚照想了想,道:“应该可以吧?” 连唐太宗都只是可以,你小子将来是想当秦皇汉武?也不看看你所处的时代,有没这机会! “不仅唐代如此,汉代有刘彻和梁王,宋代有烛影斧声,就连蛮夷建立的金国也有完颜亨和完颜宗弼争位,可以说历朝历代,皇位争夺之事不胜枚举,那我大明难道就太平无事?” 沈溪提出一个新的议题,为什么朱厚照所学历史完全都在报灾难,只有大明朝是国泰民安? 沈溪有意引发太子思考,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所学的知识都是别人修饰过的,他能学到什么并不能由他自己决定。 “那我们大明哪个皇帝是手足相残得来的?”朱厚照有些不太服气,出言诘责。 沈溪道:“那就要太子你自己去发现了,多读史书,从中你就会发掘出很多秘密,若是由我来告诉太子,那太子岂不缺少了发现的乐趣?” “发现?” 朱厚照眉头紧蹙,觉得沈溪说得好复杂,有什么直说就行了,为什么要发现?我压根儿就觉得不存在的东西去发现就有了! 沈溪继续看他的讲案,朱厚照得不到答案有些生气,直接把沈溪的案宗一把抢到手里,往地上一扔,道:“你今天跟我说清楚!” 沈溪冷声道:“太子若想知道一些你所不清楚的东西,就把册子捡起来!” “你……我就不捡,看你如何!”朱厚照来了脾气,他对别的讲官向来爱搭不理,对沈溪算是非常“忍让”了,可他发现沈溪对他也仅仅只是敷衍了事时,就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严重地伤害”了他的感情! 这样对沈溪来说没有丝毫妨碍,反正讲案都熟记于心,看不看无所谓。既然朱厚照不给他捡,他随便拿本书看就是,这样一来,生闷气的朱厚照便不会再缠着问他关于太祖传位太宗的事情。 到下午上课时,朱厚照见沈溪一脸淡然,不疾不速地讲他的课,似乎一点儿都没有为他生气而介怀,顿时一阵气馁。 左思右想,依然没有让沈溪低头认输的信心,朱厚照心气也就平了,听课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忍不住想道个歉,跟小先生“和好”。 到了这个地步,这小子终于有了一点儿觉悟……现在能帮他的只有沈溪,若是把沈溪得罪了,那他的出宫大计就要彻底泡汤。 沈溪没有给朱厚照机会,这算是沈溪给熊孩子上的课程之一,既然你选择了得罪别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只有真心才能换取别人的信任,若你只是拿权威来欺压别人,你所能得到的只有虚以委蛇的盲从,得不到真诚以待。 这种话,沈溪是不会跟朱厚照说明白的,他要潜移默化改变朱厚照的性格。 但凡对朱厚照一点小小的改变,都可能会改变历史的走向。 历史上的朱厚照,完全是个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考虑的温室中的花朵,他的任性妄为正是由于特殊的环境造就,没人教他智计和谋略的作用,他只要挥挥手、动动嘴皮,想要的东西都能到手,这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沈溪要改变朱厚照的恣意妄为,从现在开始或许还来得及,因为这小子尚未大权在握,人没长大拥有一颗童心,性格远未定型,多少能施加些影响,可若再过两三年等弘治皇帝去世,沈溪相信就算是水都泼不进去了。 …… …… 沈明钧夫妇的矛盾在继续中。 在此期间,玉娘给沈溪带来消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那边有结果传来,对于扣押的汀州商会产业,一律没收充公,但人员会陆续放出来,尽管一些商会中人早就在牢房中被折磨致死。 这就是大明朝黑暗的地方,进牢房容易,出来难,牢里死个人只需要上报备案,甚至不需要给家属一个合理的解释。 汀州商会在福州城的产业就此倾覆,尹掌柜夫妇好歹从牢里出来了,不过尹掌柜出牢没几日,就因在牢中受折磨过甚去世,尹夫人也因为丈夫的死一病不起,尹文的父母倒还安好,只是在牢里受了怎样的苦则不为外人知晓。 等沈溪把消息告诉尹文后,小妮子靠在沈溪怀里哭了好久,最后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要娘……” 如此简单的要求,沈溪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替她完成心愿。 沈溪下一步是把汀州商会在福州城的人员悉数转移,回乡的回乡,不能回乡的则想办法送到别处安置,而尹文的家人他会接到京城,既然他当初跟尹掌柜夫妇承诺了会迎娶尹文,他就要担夫起为人夫的责任,不想让尹文受一点点伤害,就算更困难的请求他也会尽量满足。 二月中旬,沈明钧夫妇的冷战终于有了结果,周氏忍受不了生活中没有丈夫的苦楚,终于还是带着一双儿女回家。夫妻二人重归于好,经过商量后决定回宁化一趟,把事情解决后再返回京城。 “娘,山长水远你们干什么非得回去?”沈溪知道沈明钧夫妇的决定之后,不由想劝周氏两句。 “不然怎样?你爹那没良心的,说他娘病倒了,无论如何得回去亲眼看看,说这关系到孝道……若咱们家落个不孝的名声,对你未来的仕途能有好吗?”周氏骂骂咧咧,看来之所以会向沈明钧妥协返回宁化,主要是为沈溪的官声着想。 沈溪心中一阵感动,虽然周氏有千般不是,但对他的关爱是真诚的,当下道:“可惜孩儿无法与您一同回去。” “就算你想回,我还不让呢。”周氏骂骂咧咧地道,“臭小子,留在京城好好给太子上课,只要你有本事,娘就算再辛苦也值得。等我们回来,那时韵儿也该给你诞下孩子了,我帮你带……” 周氏嘱咐的话很多,以前沈溪觉得心烦,可见周氏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的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认真地听周氏把话说下去。 “……你孙姨就不回去了,她留在京城,你记得帮忙照看一下,不过,可千万别过去打搅她……” 周氏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一点沈溪关心的问题。 沈明钧夫妇要回汀州,是因沈家的根在宁化县,可惠娘却不是汀州人,她如今已经把女儿接了出来,房产和田地等也有人打理,在汀州府那边便了无牵挂。 就算沈明钧夫妇返乡,惠娘也没说一起回去重振旗鼓,把汀州商会打理好,似乎惠娘比沈明钧夫妇更适应京城的生活。 …… …… 沈明钧夫妇走的那天,恰好轮到沈溪去宫中给太子授课,并未出城相送,连惠娘也没露面,因为她怕遇到沈溪后会尴尬。 惠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避沈溪,或许是觉得沈溪年岁大了,不能再像对一个孩子那般宠溺他。 这天中午上完课,趁着没人的时候,朱厚照得意洋洋地把他设计的新计划告诉沈溪:“……本宫跟母后说,这几天我都留在撷芳殿,吃过午饭便休息,中途不许别人打搅,然后我换上太监的衣服,跟你一起出宫!” 能想到换上太监的衣服,朱厚照也算是有“创意”,毕竟沈溪之前没提点过他任何细节。 “太子有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吗?”沈溪问道。 “听说过……你问这个干什么?”朱厚照小鼻子小眼睛皱到了一块儿。 沈溪道:“太子突然说要留在撷芳殿休息,皇后岂能不过问?若皇后以为你生病了,要到你房里查看,你当如何?” “这个……” 朱厚照想了想道,“我让刘公公在外面拦着。” “那就是说,你会把计划说给第三人知晓,先不论刘公公能否拦得下皇后,太子怎敢保他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沈溪继续诱导朱厚照发散式思维。 “他敢,只要他敢把消息泄露出去,我找人打断他的腿。”朱厚照厉声道。 沈溪点头:“太子的确有权力打断刘公公的腿,换作我也会害怕,但若太子出宫被陛下和皇后知晓,他是要掉脑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他到底是保住腿重要,还是保住脑袋重要?” “什么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朱厚照对于沈溪说的新名词,有些不太领会意思。 沈溪道:“若有两件坏事,其中一件必然发生,其中一样是丢脑袋,另一样是丢腿,那太子选择哪样?” “谁敢杀我头打断我腿?”朱厚照一拍胸脯,看见沈溪严厉的目光后,他想了想道,“应该是丢腿吧,小命就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沈溪摊摊手,意思很明显,连你都这么选择,那你怎敢保证刘瑾不会把你卖了? “好他个刘瑾,居然敢跟我两害相权取其轻?回头我就把他……不对啊,我还没把事情告诉他,他也没丢腿,更没丢脑袋,做什么选择呀?”朱厚照小脑袋已经不够用了。 以前可没人教他这些歪门邪道,沈溪可以说是在潜移默化改变他的世界观。 “那怎么办?”朱厚照问道。 沈溪道:“如果太子不去坤宁宫,皇后会第一时间来看太子吗?” “我母后以前倒是经常来撷芳殿,可这回她大病痊愈后,只是偶尔才过来看看,怎么了?” “那就是了,先不用考虑如何隐瞒皇后,重要的是,怎么才能瞒住太子身边的人,只要他们不知道太子出宫,那皇后自然也不会知晓!” *********** ps:第一更到! 今天天子会四更哦,大家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何在?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〇〇章 你计划,我拆台 制定计划,首先要设置好目标,然后把大目标分解成一个个小目标,再将小目标分解成更小的目标,一直分解下去,直到知道该干什么为止。 朱厚照住在撷芳殿,这里虽在皇宫中,但皇帝和皇后平日很少过来,若单纯要防备皇帝和皇后突然造访,这很困难,就好似沈溪前世教导的那些学生,逃寝出去根本无法防备学校领导什么时候前来视察。 另外,要保密的话,你要把身边那些眼线给去除掉,只要能骗过这些人,那计划就可以付诸实施。 “我身边的人……主要就是刘公公他们,平日里无时无刻不跟着我,烦都烦死了。” 熊孩子对于这种贴身的照料和保护最不耐烦,是个孩子都想要自由,这是他渴望踏出宫门的根本原因,但其实那些随从只是在尽职尽责做事。 沈溪问道:“那为何他们现在没有盯着你?” “这还用盯?我人都在这儿,他们明知道我在里面,怎会进来?”朱厚照眼睛眨了眨,“你是说,我现在就偷跑出去?” 沈溪摇了摇头道:“可以这么计划,但时机并不成熟。即便你能逃过他们的视线,出得了撷芳殿?” “这个……不一定,出这殿门口倒是容易,我可以从后面一个小洞钻出去,刘公公他们未必知晓那个洞。” 朱厚照觉得有机会偷跑出宫,人不由精神了几分,跟沈溪说话的语气亲热了许多。 沈溪道:“太子在撷芳殿,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必有随从进来查看情况,所以太子逃出这儿也隐瞒不了多少时间。更况且,出得了撷芳殿,却出不了宫门。” 朱厚照拍着脑门儿,无比懊恼地说道:“喂,说好了你带我出宫,现在却什么主意都让我来想,你做了点什么?你可真言而无信,信不信我……” 沈溪瞪了太子一眼,这混小子立即缄口不言,换上副笑脸,“沈先生是大明的状元郎,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总归会有办法的吧?”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难道太子自认智慧不及臣?”沈溪笑眯眯地问道。 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那你就明说帮不帮忙吧!” “帮忙可以,敢问太子一句,何时别人不会进你的寝宫?”念在朱厚照确实认真思考了的份儿上,沈溪正式开始诱导。 “我休息的时候啊,不过那通常是晚上,你不也说了,晚上城里没什么热闹可瞧。再者,晚上宫门关闭,咱们如何出去呢?” 朱厚照已学会一些思考的技巧,开始抓重点。 沈溪点头:“那太子白天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当然……很少,就是我不上课的时候,初一、十五,那两天肯定不上,再就是一旬休息个一两日,要看王学士如何安排,你是想让我在其中一天睡懒觉,让他们不去打搅我?”朱厚照眼睛一亮道。 沈溪摇摇头,这小子太过想当然了。 “太子白日睡懒觉,就没人看着?”沈溪问道。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我听出来了,你就是不肯帮忙……白天的时候,刘公公他们肯定会盯着我,就算我睡觉,他们也恨不能守在床边,只有我拿剑砍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出门待着!” “那你为什么不拿剑砍他们?”沈溪道。 “我只是吓唬他们,又不是真的砍……你是说,我继续吓唬他们,然后他们就不敢进房子去了?” 朱厚照这次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沈溪道:“你没来由地砍,他们当然不会信你,你必须要大发脾气,让他们知道太子你是真的发怒了,可能随时会把人的腿打断,只要你能把自己的威严表现出来,谁敢进去打搅你?” “这主意好,这主意好,我对他们发一通脾气,他们以为我真的生气了,我就装作睡觉,看他们谁敢进来!”朱厚照握紧了小拳头。 沈溪道:“一时可以,恐怕撑不了多久,以刘公公他们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们能不知太子是否真的生气?若他们在门口询问说,太子,您不说话我们就进来了,太子恰好又不在寝宫中,那又当如何?” “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朱厚照灰头土脸。 沈溪道:“但太子却是在里面的……” 朱厚照想了半天,也没明白沈溪是什么意思,他质问道:“我在里面,那怎么出宫?” 沈溪拿起书本来,继续摆出悠然的姿态:“人是有思维惯性的,太子何必急于一时?非要在第一次发脾气的时候就出宫呢?” “呃?” 朱厚照小脸一片迷茫,听不懂什么是“思维惯性”,更不明白沈溪说的不急于一时是何意。 沈溪继续道:“若一次两次,太子在寝宫中发脾气,必会有人进去打搅,太子不妨严惩,待三次四次,估计还有人不信邪。但五次、六次,估计就很少会再有人踏足其中了,那到七次八次的话,谁还敢进去?” 朱厚照听了,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发脾气,刘瑾等人肯定小心谨慎,倒不是怕太子出宫,而是要小心伺候着,若朱厚照对擅自闯入者加以惩罚的话,久而久之,那些侍从就不敢再进去打搅了,朱厚照就可在有众多侍从照顾起居的情况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来。 至于如何从寝宫出来,就需要一点儿小技巧,而且,就算人出来了,也必须要有人在里面顶替太子,而这个人选,其实沈溪早就已经想好,正是之前与沈溪有几分渊源的小太监小拧子。 小拧子胆小怕事,年岁又不大,声音与太子有几分相仿,让他在稍微哼哼几下,那些侍从在惊恐不安中,谁能分辨的出那到底是童音还是太监的声音? “先生说的是,我多来几次,他们就不敢进来,可我怎么出去呢?”朱厚照眼巴巴地看着沈溪。 沈溪摇头道:“不是由太子自己来想吗?” 朱厚照体会到思考的乐趣,想了半晌之后,他道:“我从窗户溜出去!” “胡闹。”沈溪道,“难道侍从在窗户外面就没人值守吗?” “门口有人守着,窗户不能出去,那我跟黄雀一样,插着翅膀也难飞出去啊!”朱厚照这会儿又有些心烦意乱,这小子主要是没耐心,让他耍点小聪明可以,再让他往深了想,他就会心浮气躁。 沈溪道:“太子可有听说过金蝉脱壳之计?” “听过听过,三十六计里面的嘛,说是一只蝉,脱去外壳之后,就可以逃走……”朱厚照道,“你就别为难我了,行吗?我不是金蝉,又没外壳。” 沈溪打量朱厚照身上的衣服道:“你没有吗?” 朱厚照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这身衣服很显眼,沈溪的意思不言自明,作为一只金蝉,你的外壳不就是这一身衣服? “我脱了衣服出去,那不冷啊……” 朱厚照说到一半就闭嘴了,他可没那么愚蠢,已大概想明白,“那是不是我换上另一身衣服……对,就是太监的衣裳,那时我就可以跟着你混出宫去了?” 沈溪终于点了点头道:“有几分道理,但你如何保证别人会相信,随我出宫的不是太子,而是个小太监?” “只要是我吩咐的就行,我就说……那个谁,你陪沈先生出宫去,然后我就遮着脸,跟在你身后,出宫就容易多了……”朱厚照笑得如同葵花一样灿烂,“看来我才是大明最聪明的人。” “不错,你能想到这个办法,很好。那你把所有计划,从头到尾细说一遍。”等大致计划设定好,剩下的就是归纳总结,然后分工协作。 “先找身太监的衣服,再找个身材跟我差不多的人……” 沈溪打断他的话,道:“错了,在准备这些之前,你不是应该先多在寝宫里发几次脾气吗?” 朱厚照挠了挠头:“倒把这茬给忘了,我先跟那些人发脾气,谁敢进去打搅我,我就降罪给谁,打他们暴打一顿,多来几次那他们就不敢再进房间打搅我。再找个身高与我相仿的小太监,我跟他对换衣服……然后我就让他陪沈先生你出宫……” “没有我。” 沈溪提醒道,“你真正要出宫的哪一天,是你不需要上课的日子,那时候我岂能进宫?” “没你啊?那我跟谁出宫去?” 朱厚照说到这儿,又发现一个重大的纰漏,他自己想想就明白了,施行计划时是选择他休息的日子,而那种日子沈溪是不可能进宫的。 沈溪道:“这就得太子想办法了。” “那我跟谁出去,总不能跟刘公公出去吧?他肯定跟我来那个两害相权取其轻……”朱厚照道。 “难道太子就不能想办法,找个人进宫,带你出去?”沈溪眯着眼道。 “谁?你?” 朱厚照打量着沈溪,“我拿什么理由召你进宫?” 沈溪心想,就算你召我我也不来。 “我最多在宫外接应太子,太子要选择这个人,最好能自由进出撷芳殿,而且他还心高气傲,从来不会留意身边的太监,到时候太子跟在他身后,出了宫门,那太子就可以在臣的引领下去宫外自由自在了。”沈溪道。 “呃?你是说我舅舅?我两个舅舅,经常到撷芳殿来……嘿,我想起来了,他们从来不管身边有什么人跟着,只要我跟着他,遮着脸,肯定不会注意我。”朱厚照喜滋滋地说道。 沈溪点头道:“那出宫的计划基本就完善了,但太子可有想过回宫的问题?想偷摸出宫容易,但若被陛下和皇后知道太子出宫,将来必会严加防守,太子以后休想再踏出宫门一步。要知道太子回来时,可不再有寿宁侯和建昌伯同行。” 朱厚照气得把手上的书本往地上一摔,道:“出了宫,还要想回宫的问题,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 ************ ps:第二更到! 晚上天子再码两章想必轻松,今天的目标应该可以达成,请大家放心大胆地投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〇一章 家花野花(第三更) 沈溪一番引导,却把朱厚照的思路带到了死胡同……出宫容易回宫难! 以朱厚照的小脑袋瓜,根据沈溪的引导能谋划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沈溪不想苛求太多。 思维养成并非朝夕之功,至于以后朱厚照能否走好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全看他自己,沈溪只能做到善加引导。 “那太子就按照之前你谋划的那些做准备吧,至于太子回宫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沈溪终于松口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嘿,这出宫挺有意思的,希望到外面玩会更有意思!”朱厚照显得很兴奋,计划是他自己构思出来的,非常有成就感,而且这个计划环环相扣,提前设计好了故事和剧情,而他自己则作为主人公全程参与其中,这是以前从来未曾有过的新奇体验。 带太子出宫,的确很危险,沈溪必须要安排人手善加保护,最重要的是不能泄露秘密。他这里倒不是很担心,就怕朱厚照嘴不严实,把事情败露出去,但现在看来这小子也有一定的智慧,至少在出宫前不会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 沈溪上完一天的课,早早回家去了。 沈明钧夫妻回乡后,沈溪轻省不少,总算不用回到家就听到周氏那宛若几十只鸭子同时吵闹的声音。 周氏走了,但家里多了两个捣蛋鬼……沈运和沈亦儿并未跟沈明钧夫妇回去,主要是他们年岁太小,经不起旅途颠簸。 周氏有自己的想法,若自己和丈夫被老太太扣下,至少把小儿子和女儿留在京城,由他兄长照顾和教育,对未来大有好处。 沈运这乖乖娃还好,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基本上是循规蹈矩,而沈亦儿根本就是混世魔王。 在家里沈溪最大,沈亦儿排老二,什么嫂子、小嫂子,在她眼里都是给她做事、陪她玩耍的。 “相公忙碌一天,好好休息下,妾身这就让人为相公打水洗脸。” 经过之前被沈溪责罚的事情后,如今谢韵儿越发温柔贤惠了,那柔情似水似乎深入到了骨子里,几乎把沈溪的心给彻底融化。 沈溪点头,由会客厅步入书房,他要将朱厚照的出宫计划好好完善一下。 把太子偷偷从宫里接出来,再送回去,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闹不好就会被安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弘治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重视程度自不必说,要有个三长两短,皇家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掌柜的病了,这两日留在府上基本不出门,妾身过去诊断过,却是染上了风寒。掌柜的去年曾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比以前弱了不少,妾身让小玉她们留在那边照看,相信不会有大事……” 谢韵儿现在无论家里大事小事,都会跟沈溪说。在李衿的事情上,她有强烈的负罪感,觉得正是由于她的隐瞒,令李衿无处伸冤才自缢而亡,活生生一个俏佳人,落得个玉殒香消的结局,想想都心酸。 “孙姨去年大病?” 沈溪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天各一方,收到书信后虽然郁闷了一段时间,但却有心无力,好在惠娘终于挺过来了。 谢韵儿道,“掌柜的提及相公,语气无比恭敬,还问妾身何时把曦儿接到家里,若是相公愿意的话……妾身不会反对……” 沈溪知道谢韵儿的性格,这是个很少说“不”的女人,就算没有李家的事情,她对自己也是言听计从。 就连尹文进门,谢韵儿也没异议,至于陆曦儿,本来这丫头就跟沈溪青梅竹马,谢韵儿更没有反对的理由。 “我总是把小丫当成妹妹看待,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沈溪轻叹,“小丫毕竟年岁还小,不该于此时背负婚姻和家庭的责任。” “嗯。” 谢韵儿轻轻点头,她看出来了,沈溪对陆家人非常关心。 既然惠娘愿意把女儿送到沈家来做妾侍,其实变相说明了一件事,陆家的产业将会作为嫁妆一并归到沈溪名下,陆曦儿那么活泼可爱,就算跟尹文一样先迎进门做个丫头,养在房里也是好的。 等把花骨朵养成熟,沈溪看着喜欢,随时可以先斩后奏。可沈溪偏偏不要,这充分说明,沈溪想的不是从陆家获取什么,而是要对得起陆家人。 沈溪若有所思道:“孙姨的病,韵儿你多多照看,回头我亲自去探访一下……” 谢韵儿欲言又止。 周氏临行前,特别跟她交待过,让她看着沈溪别去打搅陆家人安宁,可她想到沈溪是出自关心,只得点点头表示同意。 …… …… 转眼到了四月,照理说已经到了初夏时节,但京城之地春天的尾巴尚未剪去,距离炎炎烈日的炙烤似乎还有段时日。 随着边关恢复平静,北方各地的难民纷纷返乡,从官府那里领取农具和种子,希望秋天能收获丰收。京城街面变得清爽不少,同时随着大明与草原恢复贸易,南来北往的商贾增多,京城各个集市再次呈现供销两旺的景象。 这个时候,朱厚照的出宫计划基本准备妥当。 在连续发了五六回火,有一个太监半身不遂,三个太监卧床半月不起后,再也没有人敢触怒白天留在寝宫睡觉的太子。 此后,朱厚照又搞了几次预演,结果他离开寝宫一个多时辰,愣是没人发现,心中欢喜,如今万事俱备,就等着出宫游玩了。 沈溪为了做好安保工作,也下了番工夫。 为防止朱厚照出宫后不听指挥,专门跟太子约法三章……总的来说,就是一切听从沈溪的吩咐,出了宫就不能当自己是太子,必须要谨言慎行。 朱厚照为了能出宫,什么都满口答应,可心底却未必服气。 “让我出宫后全听你的,没门儿,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能把我怎么样!” …… …… 刘大夏回到京城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似乎遗忘了沈溪这个曾救他于危难的大恩人,连江栎唯和玉娘也未再出现在沈溪面前。 倒是高崇来找过沈溪一次,可是投了拜帖却无法进门。 以前的高府如今已然是状元府邸,高崇只能站在原来自家府门前,对着那高门楣望而兴叹。 高明城的风光,随其在北疆丧命,已经彻底成为过往,如今张氏兄弟没打算帮这位“高氏遗孤”做点儿什么,以前隐身在高明城背后的大佬以及同党,也都赶紧跟高家撇清关系,走投无路的高崇,只能到沈溪这里来碰碰运气,不曾想也碰了钉子。 高崇把沈溪当作“救星”,主要在于沈溪曾给高明城出过主意,让高明城投奔外戚张氏兄弟,化解了当时一场灾劫,让高崇觉得沈溪是要报当年过府试案首的恩情。 可事实上,沈溪对大贪官高明城没有任何好感,他做这些事并非是报恩,只是因势利导,作出一件在他看来只是权宜之计的选择。当初长汀洪灾,汀州商会为赈济灾情,不得不与当时担任汀州知府的高明城合作,许多账目纠缠不清,非常容易被人认为是向高明城行贿。 如今高明城作古,案子早已了结,同时汀州商会已成为历史,连京城的产业也不能再以汀州商会冠之。 外人再说及,都只说这是“闽地同乡会”,很多福建的客商陆续加入进来,但其操作方式跟以前运营汀州商会差不多。 沈溪对此很是担忧,因为他打听过了,这是惠娘到京城后一力主导的商人团体。惠娘在做生意上变得越发激进,就算以前吃过大亏,还是“痴心不改”,继续以前汀州商会的加盟运作模式。 在福州那种地方都能得罪权贵而被抄没,京城涉及到的利益团体更多,沈溪不能想象一旦出问题结果会有多严重。 高崇一次投递拜帖不得,很快第二次和第三次拜帖相继送来。 高崇此时囊中羞涩,送不出像样的礼物,主要是他有大群妻妾要养活,朝廷给他的那点儿俸禄,养活他自己以及三五长随倒是够了,但分摊到那么多人身上就不行了。 高崇已从纨绔大少,变成一个市井中的小人物。 现在高崇只盼望早点儿从国子监毕业,这样他就可以正式领取官职,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可问题是,高明城声名狼藉,贪污受贿搞得天怒人怨,高崇进了官场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他自己也很早就看明白这点,希望的是得到外放地方为官的机会,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到一个天高皇帝远府县当土皇帝。 “……那姓高的如今落魄不堪,回首以往,真是让人感叹不已啊!”宋小城向沈溪奏报车马帮的经营状况时,嘲笑起了落难的高公子,“想当初他在汀州府当衙内的时候我们就打了他一顿,感觉痛快淋漓!但现在送钱让我去打,我还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沈溪没有接过话茬,突然问道:“六嫂近来可好?” 宋小城面带尴尬之色,讷讷道:“好,在家里经常提到大人,说是想请大人给刚生下来的小崽子赐个名字……” 沈溪知道,宋小城外面有女人了,虽然他跟絮莲是患难夫妻,但在这个男权社会,男人一旦有了事业和一定的社会地位,让他安下心来会非常困难。 本来沈溪想的是宋小城能善待絮莲,但现在看起来,宋小城越发心浮气躁,尤其是在惠娘到京城后。 沈溪道:“单名一个定,安定的定,希望他能定下心来。” “大人,您看……这名字……宋定,不好听啊,而且容易让人误会。”宋小城有些苦恼,怎么状元公起的名字会这么没水平? “既是让我赐名,那我就选择我认为好的,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不接受!”沈溪笑了笑道。 宋小城赶紧解释:“大人别误会,小人不是嫌弃。” 还说不嫌弃,这两个字分明写在你脸上,当我看不出你心中所想? “六哥与六嫂相识于微末,六嫂对六哥始终不离不弃,六哥切不可辜负于她!”沈溪规劝道。 “这……” 宋小城多少懂得礼仪廉耻,红着脸说,“我会,我会的……” “其实侄儿的名字叫小定挺好的,将来他可以定下心好好读书,在科场上闯出条路来,不是比六哥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好多了吗?”沈溪道,“六哥如今有儿有女,更该安下心来,平日事情太忙,也要抽出时间陪陪六嫂。野花虽香,但你要明白始终是家庭更重要!” 宋小城苦着脸,但还是受教地点头,嘴里咕哝:“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小掌柜您啊……” ************ ps:第三更到! 天子发现,现在要爆手速真很难啊,天子已经觉得这一章写得比较顺了,依然花了近三个小时! 下一章预计会到凌晨时更新了,抱歉啊,天子弱弱地求一下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〇二章 太子出宫(第四更) 刘大夏回朝后继任兵部尚书,七卿在短短一年内进行两次比较大的轮换,实属罕见。 作为靖边功臣,刘大夏回朝后地位明显提升,受弘治皇帝器重的程度比之内阁大学士都不遑多让,对于边疆防备上的事情,皇帝经常召刘大夏到乾清宫议事,这在弘治朝极为罕见。 至于这场靖边之战的第二大功臣,却是谢迁。 如今谢迁在内阁中的地位已明显要高过李东阳一头,直追刘健,只是论资排辈,他仍旧居于末位,但随着诰敕之事交由谢迁掌管,皇帝在问策上更多地询问询谢迁的意见,他的实权也随之激增。 谢迁能获得眼下的地位,沈溪在背后出力不少。 谢迁虽然对沈溪的回馈不多,但在出使达延部的问题上好歹帮沈溪说过话,并聘请沈溪做了谢府的先生。 如今沈溪每次去谢家都能见到谢恒奴这个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的小姑娘。 这个天生的千金大小姐,对沈溪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见到他后就好像是粉丝见到偶像一般,每次都要缠着他问东问西。 谢恒奴不像尹文那么沉默寡言,也没有林黛那样善妒和有小心机,她天真开朗,待人真诚,沈溪说什么她都喜欢听,甚至沈溪坐在那儿看书她也能怔怔地看好久,往往脸上会带着迷醉。 四月十九,沈溪到撷芳殿为太子授课。当天中午,朱厚照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第二天可以出宫的事情告诉沈溪。 “沈先生,我都安排好了,明天我不用上课,到时候我会胡乱编个理由骗我二舅进宫,在此期间我会借故发脾气,躲进寝宫,然后隔着殿门吩咐小拧子……也就是换上太监服的我,送二舅到午门,然后我就跟着二舅出宫!”朱厚照的计划,算是比较完备。 沈溪眯着眼打量他,问道:“建昌伯平日都是从大明门走午门进宫?” “呃……不走午门走哪儿?沈先生,你经常宫里宫外进出,对这宫廷里的情况应该极为了解,除了午门还有哪里可以出宫?”朱厚照对于宫禁的情况不甚了解,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出宫要走正门。 其实距离撷芳殿最近的宫门是东华门,然后沿着东上中门、东安里门,再从东安门出皇城。 等沈溪把道路一说,朱厚照咽了口唾沫道:“先生慢点儿说,我记不住。” “你不用记,跟着建昌伯出宫就可以了,而且你不能只安排小拧子一人,要多安排些与你身高差不多的小太监,你混在其中才更容易蒙混过关。”沈溪指点道。 “不是说不能张扬吗?多些人不就加大了被发觉的危险?”朱厚照已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来质疑沈溪计划的合理性。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个,实属不易。但我要说的是,在皇宫中当差素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东宫中的太监,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触到你,这中间就大有文章可做!” “小拧子素来不受人待见,没多少人留意他,今天你找个借口责罚小拧子,最好是让他鼻青脸肿,到时候你在脸上涂抹点儿颜料,然后稍微把纱帽压下来一点儿,再低着头,就没人会留意有何不妥,反倒是你不熟悉太监的行为举止,若一个人送客的话恐怕会引起旁人怀疑。只有混在人群中,你才更容易出宫门。” “原来是这样……好好,小拧子吃了苦,以后我会补偿他,至于送客嘛,我明天让刘公公在前面带路。”朱厚照马上想到他的忠实走狗刘瑾。 沈溪摇头道:“别人都可以,唯独刘瑾不行。他对太子恭敬,但对其他人刻薄,出了东华门,他多半就会让其他太监回去,因为……” “因为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沈溪不能告诉他,因为你二舅会贿赂刘瑾,难得找到个独处的机会,还不赶紧送礼?这种事说还是不说,沈溪有些犯难,不过让朱厚照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也是可以的。 沈溪道:“这样吧,太子就让刘公公带十多名小太监送人,太子混在人群中,到时候太子无论见到什么,不声张就是。不过太子切记,明日指派的小太监,最好都是平日难接触到你的,否则还是会有暴露的危险。” “哦?明白了。”朱厚照点了点头……他心里非常好奇,不过是让刘瑾送我二舅出宫,能见到什么稀奇事? “出了宫门后,本来是要回去的,你必须要有尚膳监的腰牌才能出宫办差。送走建昌伯后,你先随众人进内,然后借口尿遁,拿着腰牌重新出入东安门。东安门戒备没有东华门那么严,出宫尤其如此。若中途遇到盘查的,你就把腰牌拿出来给他们看就是。这是腰牌,拿去……” 沈溪把腰牌丢给朱厚照,朱厚照拿着端详一下,奇怪地问道:“沈先生从哪里弄来的腰牌?有了这东西,还弄那么复杂干什么,拿着它直接出宫不就是了?” “有那么容易吗?”沈溪反问道。 若是以前,朱厚照肯定会说“容易”,可现在他也学会了思考,知道事情的关键着眼点在哪里,那就是不能让老爹老娘知道,还要瞒过那些侍从,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先生的腰牌是从哪里得来的?”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这是尚膳监的腰牌,若被人查到,你就说是刘公公给你的。别把我供出来,否则你以后休想踏出宫门一步。” 朱厚照小脸上露出奸诈的笑意:“好,我就说是刘公公给的,让他跟我玩‘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我被查出来,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 …… 计划安排好,差不多又到下午上课时间,沈溪一本正经地讲完课,在熊孩子挤眉弄眼的目送下,若无其事离开撷芳殿。 腰牌根本就不是沈溪从正常渠道得来,而是他这段时间参照自己的腰牌精心伪造,他自信伪造能力很强,就算拿出真的腰牌比对,也分不出真伪。 朱厚照若是能成功出宫,他得抽出时间来陪朱厚照游玩京城,至于朱厚照怎么回去,沈溪暂时不会告之,因为这涉及到朱厚照以后能否出宫的问题。 沈溪虽然是所有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人,但他合理地利用了“规则”,让朱厚照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权谋。 沈溪回去后,安排宋小城调拨人手,说是来日要在城中游玩,需要人保护。随后沈溪又让朱山作好准备……朱山别的不行,打架是一把好手,平常三五个大汉都近不了她的身,再加上朱山愚笨,沈溪可以放心大胆地让朱山当太子的贴身保镖。 “大人,明日您让小山跟您一起出去?”朱起知道自己女儿要跟沈溪游玩京城,不禁好奇地打量沈溪。 “是。” 沈溪解释道,“春光短暂,若再不趁着天气凉爽出去逛逛,恐怕接下来就得窝在家里等秋天去香山看红叶了。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怕鞑靼人的奸细伺机报复,所以想请小山在旁边保护。” 朱起老脸上涌现几分荣幸,点头道:“就怕她粗手粗脚,伺候不好您……” 沈溪心想,我要的就是朱山粗手粗脚,若真是心思细密的姑娘,我真不敢带出去让她跟太子相处,指不定又跟宁儿一样,看上太子这萌萌的小帅哥,眉来眼去……沈溪至今还记得自己七八岁时宁儿到他房里宽衣解带的场景。 这时代的人认为,女人一定要单纯没心机才讨人喜欢,这也是为什么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根本原因。 沈溪跟朱厚照联手制定的计划,朱厚照要在午时出宫,这个时间段,正好举行午朝,弘治皇帝不会造访撷芳殿,而朱厚照又有睡午觉的习惯,连张皇后也不会前来打扰,这样威逼利诱,让小拧子在床上安静躺着就行,只等人回去后,把衣服调换过来,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沈溪派去的车驾,在东安门外远处等候,远远地便瞧见张延龄的车驾。 张延龄经常出入宫闱,连建昌伯府的家仆也都习惯了,就算车子直接停在宫门前,大有阻碍交通的嫌疑,这些家仆依然有说有笑。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家仆仗着自己是皇帝小舅子的家人,太过肆无忌惮,可就算那些刚正不阿的御史言官,也不会拿这种事上奏。因为就算最后查实,皇帝也就高举轻放斥责张延龄两句,怪他管教家仆不力,但张延龄报复起来,丢官可能都是轻的。 沈溪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远远见到张延龄在一众小太监陪同下出得宫门,但并未见到刘瑾。 张延龄上了马车,十几个小太监转身回宫,不多时,一个小子鬼头鬼脑地走出宫门,被侍卫拦下,等他出示尚膳监的腰牌后,侍卫才放行。 朱厚照四处打量,看到沈溪站在车辕上向他招手,眼前一亮,快步冲到马车前,由于跑得太快,停下脚步时犹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不是说没人检查吗?为什么那么多人,他们偏偏拦我?”朱厚照嚷嚷道。 “因为你沉不住气,做事要有大将之风,就算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也要气定神闲,你想想刚才出宫的样子,鬼鬼祟祟慌里慌张,别人不怀疑你才怪。”沈溪冷声道。 朱厚照有些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正要上马车,赫然发现有个傻大姐正乐呵呵地看着他,主要是他脸上涂抹的青紫色颜料太吓人了了。 “这是谁啊?”朱厚照看着朱山问道。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会由她贴身保护你,你可记住了,一旦你超出她的三尺范围,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管啊!”沈溪威胁道。 “朗朗乾坤,又时逢太平盛世,能有什么事?”朱厚照一脸不屑地上了马车。 这会儿负责保护沈溪的马九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大人,这位……是何人?” “东宫的小太监,叫他拧公公就可以了,他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沈溪笑道。 “拧公公安。”马九对于眼前涂抹得满脸花的小太监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住好奇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听到这称呼脸上挂着笑,点点头道:“好好,你做事勤快,本宫……公重重有赏。拿去。” 说着从怀里掏出件小玩意儿丢给马九,却是个小香囊,马九接到手里非常惊讶,他一个粗人哪里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 沈溪笑道:“拧公公赏你的,收好。不要轻易示人,这可是皇宫里的东西。” *************** ps:第四更到! 写完才发现已经过凌晨零点了,啥都不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七〇三章 老子有钱(第一更) 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里备有羊皮水袋和洗脸帕,朱厚照用湿帕子把脸擦干净后,犹自在那儿嘟哝,脸上全都是不满之色。 “太子之前见到了什么?”沈溪问道。 “我看到二舅给刘公公送东西,我真想上去揭穿他们……哼,刘公公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跟我二舅走得那么近,等我回去后非差人打他一顿不可!” 朱厚照越说越生气,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朱山听得迷糊,她看了看旁边恢复粉妆玉琢本来面貌的熊孩子,目光似在询问,你二舅是谁啊? 沈溪笑了笑,对于这结果他早预料到了,张延龄要拉拢太子身边的人,除了要让这些人好生照料他的小外甥,也是知道这些人在太子登基后会得势。明朝历代皇帝,对于东宫时的近侍还是非常倚重的。 张延龄同时也有让刘瑾当他眼线的意思,太子有什么需求,想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能第一时间知晓。 虽然张延龄在做大事的能力上远不及他的兄长,但在谄媚上却很有一套。 “无需怪责,这是常态。”沈溪淡淡一笑,道,“逢年过节,就连皇宫也会送礼物给东宫讲官。” 朱厚照有些不满,嘟着嘴说道:“那意思是……你也收了?” 沈溪道:“这些事,回头再说。” 沈溪不能说没收,因为詹事府所有人都有份儿,他自然也不会例外,皇帝送给他他也就笑纳了,至于张氏兄弟送的,他可全都库存着,就算被虫蛀了,他也不去动用一分一毫。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可在熊孩子眼中,只有善恶对错,没有灰色界限的概念,很多事情没法跟他解释清楚,这些只能通过潜移默化进行教导。 马车才从东安门驶入东安门大街不远,朱厚照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倒不是说沿途风景有多美,而是大街上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摆摊卖东西的,有算命的,有江湖卖艺的,有凑在一起讨价还价的…… 这都是以前朱厚照从来没看过的奇景,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这些都是什么人,做买卖的吗?我听说京城里有很多走南闯北的商贾……” “是。”沈溪点头。 “可他们为什么不在房子里卖东西?摆在大街上,货物被风刮跑了怎么办?”朱厚照有一点担心。 沈溪摇头苦笑:“市井间的买卖方式多样,并不一定是要在商铺中进行,可以以物易物,甚至挑担子走四方。更有一些人,他们做的根本是无本的买卖。” “无本买卖,什么意思?”朱厚照眨着天真的大眼睛。 皇宫里他算得上是鬼灵精,可到了外面普通人的世界,他就是个初哥,什么事都一知半解。 “就是拐骗和偷窃,这些人在市井中,什么事不做,就等着盗窃和骗取别人的钱财为生。”沈溪道。 “官府不管吗?”朱厚照迷糊了,不是说太平盛世夜不闭户吗,还有盗贼和骗子? 沈溪道:“官府是会管,但不会太明显,因为这些人背后也有势力,甚至会得到官府的包庇和纵容……” 沈溪上来就给朱厚照讲了一些灰色地带的东西,小家伙哪里听得懂这些?不过这些事对他以前的世界观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小家伙开始支着头思考。 “那我叫父皇好好管他们!”朱厚照小拳头又握紧了。 沈溪清了清嗓子,发现朱山压根儿就没注意这边说什么,才出言纠正:“拧公公可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朱厚照吐吐舌头,笑道:“那快带我去市井见识见识,我想体验那些好玩的东西。” 沈溪摇头:“玩之前,先把衣服换好,你穿着宫里的衣服,走到哪儿都不方便。” 朱厚照听从沈溪的话,把外衣脱了下来,胡乱把车里备好的衣服套上,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因为衣服不合身,有点儿暴发户的意思。 “怎么不合身啊?”朱厚照抱怨。 “有的穿就算不错了,真当要为你量身订制衣服?记得出去后,自称我,不要对人提及朝廷还有别的什么事。” 沈溪把已经重申了很多次的事情,再说一遍。 朱厚照神色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 …… 沈溪计划让朱厚照在宫外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所以不敢把朱厚照带到太远的地方。 出了东安门是南熏坊,沿着东安门大街一路向东,便到了金鱼胡同。 再往北走不远,就是明朝正德之后很有名的“豹房胡同”(后世的报房胡同),而这会儿始作俑者还坐在马车上,像后世跟随旅行团参观的小游客一样,透过马车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 沈溪要带朱厚照去的是东四牌楼,从那儿转一圈,找个酒楼吃点东西,这次出宫就算圆满大吉。 东四牌楼在京城朝阳门大街的最西端,周围有隆福寺和延福宫,各色人等混杂,算是东城非常繁华热闹的地段。 等到了地方,沈溪扶着朱厚照下车,熊孩子马上振臂欢呼了一下。 他出生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走出皇宫,就好像刚从牢房里出来的犯人,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沈溪招呼人上去把人看好,东四这边品流复杂,但附近就是东城兵马司和中城兵马司,治安相对还好,沈溪带他见识一下城中的繁华,却不想让熊孩子过早见到像崇文门那种城中之城的错乱环境。 熊孩子本来打算送些礼物给沿途碰到的百姓,可他发现这些百姓穿着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没有绫罗绸缎,甚至连细布衣服都没有,大多数都穿得破破烂烂,让朱厚照看到便有一股厌弃。 “刚才没留意,怎么他们穿得都跟乞丐一样?”朱厚照皱眉。 “这是乞丐?那是什么?”沈溪指了指在街道角落里拄着根棍子手里拿着碗乞讨的衣衫褴褛的乞儿。 京城这种繁华之地,免不了有人需要得到政府救济,当然更多的是职业乞讨者,也就是白天出来乞讨,但晚上回到家便换上普通衣服,过正常人生活的那些人。 沈溪是穿越者,不会对这些人有太多怜悯,其中固然有许多确实需要救助的,但以他的能力或许可以帮助一二,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这个社会依然会产生更多的乞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有吏治清明,国泰民安,才能杜绝乞丐的产生。 朱厚照打量一下,脸色不太好看,嘀咕道:“舅舅总跟我说,父皇治下世道有多好,可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居然还有比乞丐更惨之人……” 本来朱厚照心情很好,但看到那么多人如此可怜,情绪顿时变得低落起来。 沈溪心想,这小家伙居然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 可当到街上买东西时,朱厚照马上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神色,甚至有些张狂跋扈,惹得不少人打量他,心想谁家的臭小子没事到街上来撒野? “拧公子,这会儿应该休息一下,你不是说想吃美食吗?”沈溪道。 “再玩一会儿吧,不过这周围似乎没什么好玩的,你快带我去别的地方。”朱厚照满脸期冀。 沈溪摇头:“若是你出宫的事走漏消息,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连我……或许都不能幸免。” “没事,我保你,而且我绝对不把你供出来,你放心,我最讲义气了。”朱厚照拍着胸脯道。 “好,大丈夫一诺千金。”沈溪把手伸出来。 朱厚照想起他听过的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赶忙把手伸出来,和沈溪重重一拍,一脸认真地说:“我也是大丈夫。” 又逛了几家铺子,朱厚照累了,到底之前他从未到外面走动过,多走几步路就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找了家装饰豪华的茶楼停下来歇脚,刚要进去,突然见到前面一堆人聚在一块儿,熊孩子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往人堆里钻,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准离不开他。 “跟上,一定不能出事!”沈溪厉喝道。 进到里面,却见人群围着一个女孩子指指点点。那女孩身上穿着孝服,头上插着根草,却是“卖身葬父”。 这女孩也就**岁的模样,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不过小脸特别清洗过,非常清秀。她此刻正嘤嘤哭泣,看上去很可怜,她背后用草席卷着个人。 中原大旱虽然过去,但还要过一个多月等夏粮出来才可以从根本上改善饥荒的情况,京城出现这种卖身葬父的事不稀罕。若是冬天,经常在街角发现冻饿暴毙的灾民,官府只是把尸体运走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她这是干什么?”朱厚照侧过小脑袋问沈溪。 “不认字?”沈溪冷声道。 “卖……卖什么东西?”因为字是用木棍写在地上,歪歪斜斜,看上去非常潦草,朱厚照只能看清楚一个“卖”,所以他再次发问。 旁边有人不满了:“谁家的死孩子?这还用得着问吗,谁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草?” 若是平日别人这么教训朱厚照,臭小子早发狂了,不过这会儿他求知**更强些,他期待地看着沈溪:“到底卖什么的?” 沈溪道:“这是卖身葬父,你只要出钱把她的父亲葬了,那她就会跟你走。” “跟……跟我走?我身边人那么多,要她干什么?”朱厚照一脸不屑。 沈溪轻叹口气,以前他也觉得卖身葬夫和卖身葬父是戏文里的东西,但到了大明朝之后,才发觉这是市井间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生产工具的落后,注定男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养家主要还是靠男人,若这小姑娘相依为命的父亲病倒,临死前父亲一定会交待,我死去后你别管我,把自己卖了,这是希望女儿以后有口饭吃,至于日子过得怎么样,社会地位如何,那就不是快撒手人寰的父亲所能奢求。 至于卖身葬夫差不多也是这道理,你给点儿钱把人葬了,我就跟你走,其实我还是赖上你混口饭,为你生儿育女作回报…… 林黛的情况其实跟眼前这女孩很像,若不是周氏收留,面薄的小丫头可能早就饿死了。 “你不买的话,别站在前面挡着别人。”沈溪提醒。 “那我买还不行吗?多少钱?”朱厚照一拍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 谁叫咱有钱呢? 老爹富有四海,我出来一趟总要买点儿东西当纪念品,买个大活人多过瘾? 沈溪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逞什么英雄啊,你买回去怎么养,送到宫里当宫女服侍你?” ************ ps:第一更到! 天子努力啦,订阅和月票何在?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〇四章 出宫容易回宫难(第二更) “谢谢恩人。” 小姑娘一听自己有人买,赶紧给朱厚照磕头,要说别的孩子很少有见过这架势的,可对朱厚照来说,从他开始满地跑,就一堆人前呼后拥,几乎每天都有人跪下来对他磕头行礼,早就见怪不怪。 刚才讽刺朱厚照的汉子轻笑:“臭小子穿的衣服倒还不错,就不知道有没有银子?” “我没有,他有!”朱厚照指着沈溪,“先生,快给钱。” 很多人鄙夷地看着沈溪,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好这小丫头片子的调调,要买个人回去自己说话啊,干嘛让个孩子在前面张扬? 沈溪心理直叫无奈,都是这熊孩子闹的,现在别人都以为真正买人的是他。 沈溪道:“银子可以给,但你必须告诉我,如何安顿人?若说出来,这银子我借给你!” 沈溪故意说“借”,却是让朱厚照明白,我给你的银子可不是白给,是借给你,有借有还这才是正途。而且也不是直接就借给你,你必须要有合理的计划,想去完成一项义举,就必须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清楚,包括日后如何去对一个你买回来的小姑娘负责。 “啊?我……我把人送给你!”朱厚照仰着头道。 “哈哈哈……”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他们算是听出来了,这对“兄弟”似乎不是诚心买人,而是拿人家卖身的小姑娘当消遣。 说出钱,又不给钱,在这里废话,还讨论什么安顿相送的问题。 这下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呜咽出声。 “我家里有女眷,并不需要。”沈溪义正辞严地说道,“这个理由不成立!” “那……那我命令你给我钱!”朱厚照眼看自己要在人前出丑,开始向沈溪起了脾气。 沈溪继续摇头:“拧公子别忘了现在的身份,如果你张扬开的话,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我……我……”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委屈,“我把她带回……带回去行不行?” “她不可能跟你走。”沈溪继续否定。 “那怎么办?要不……我先放在你那儿吧,等我以后出门来,我再去看看她……怎样?”朱厚照想了半天,才用试探的口吻问道。 他本以为沈溪会继续摇头,没想到这次小老师却很痛快地点头答应:“既然人是你买下来的,你就要对她今后的人生负责。” “啊?” 这东西对刚懂事的朱厚照来说,等于是听天书。 沈溪让马九把银子拿出来,却是两个二两重的小银锞,其中二两是用来给少女的父亲买口棺材下葬,剩下二两则是留给小姑娘,作为她卖身之用。 要卖人,不是说小姑娘签一份卖身契就可以,必须要通过官府,找牙婆和中间人,亲自问过小姑娘的意思,若她有监护人的话,主要是询问监护人的意见,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至于中间过程,则需要找人做见证,也需要花一点茶水钱。 本来沈溪打算找个地方让朱厚照歇歇脚,顺带请他吃点儿好东西,眼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朱厚照上一堂很有现实意义的社会课,让朱厚照见识一下,他父亲所开创的“盛世”,是如何进行人口买卖,中间涉及到什么人,会有哪些人跳出来找麻烦。 到了茶楼,人请到了,中间人各自都要收取一定的茶水钱,沈溪故意让朱厚照亲自负责交易,由其经手把钱交出去,各自签字画押,小姑娘也把自己的手印按上,最后便轮到朱厚照。 沈溪提醒:“你画押后,那这小姑娘就是你的人了,你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朱厚照有些不耐烦,把名字写上,再仔细打量小姑娘一眼,现那模样不错的小姑娘正在偷偷看他。 连小姑娘自己都没想到,要买她供养她的是个少年郎,虽然少年郎身后年纪稍微大些的青年才更像是买主。 “两位公子,人归你们了,这接下来就是去县衙报籍,到时候人就可以领回家,生死无涉。” 小姑娘虽然是自己卖自己,但其实有人在作中间商,这个人到底是谁不好说,沈溪猜想应该是东四牌楼周围的地痞流氓,至于姑娘卖身所得银子,最后也要归这些人所有,他们尽的义务便是把小姑娘的父亲下葬。 “人几时入土?”沈溪问道。 “这个……”那出面的地痞显然有想贪墨这笔钱的意思,又或许见沈溪和朱厚照都是孩子的缘故,显得有几分敷衍。 马九上去,厉声喝道:“问你几时入土,我们少爷的话,听不懂吗?” 马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话语气不容人质疑,光那凛冽的杀气就能把那地痞给吓着。 “明天,就明天,这位公子只管派人来看着,我们不敢胡来!”地痞赶紧赔上笑脸。 “今天。”沈溪一口道,“而且是马上,挑一口棺材,让姑娘看着入土,我们也好安心把她带走。” 那地痞有些恼怒,怎么遇上这么难缠的主?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你买的是人,又不是她爹的尸体,我们怎么处理,或者是扔到荒野又或者乱葬岗,又或者在河湾直接挖个坑埋了,跟你什么关系? 皆大欢喜,小姑娘只当自己把她爹给安葬了,不挺好? 但眼下他们根本不是小姑娘什么人,若沈溪硬要把银子讨回来,他们只能用武力解决,但那就有点儿撕破脸皮的意思,以后别想在东四牌楼周围做买卖。 “好,这就下葬,怕了你们总行了吧?”那地痞有些无奈,但还是带着人去找棺材铺。 由始至终,朱厚照在旁边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说卖身葬父吗?怎么不是跟小姑娘打交道,而是跟这些人,这些人是谁? 沈溪没有对朱厚照解释,而只是让他默默地看着,让他见识社会底层的人是怎么生活,怎么讨价还价。 但沈溪可不敢耽误太长时间,必须要早点儿送朱厚照回宫,等棺材挑好,沈溪让马九留下两个人协助,而他则送朱厚照回宫。 朱厚照将走,少女过来拉着他的手,目光中满是眷恋。 朱厚照咧嘴笑了笑,拍了拍她手背道:“没事,我会回来的。” 沈溪道:“你回去后,人我会替你安置,以后再出来总会见面。” “嗯,交给先生了。” 朱厚照学会了客气,这都是他人生中很有意义的课程,比他学的那些经史子集有用多了。 带朱厚照出来一趟,沈溪没带他买太多好玩好吃的东西,为了补偿,沈溪让朱山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零食回来,让他在回去的路上吃,回去时沈溪陪着朱厚照坐在车厢外,这样能更好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沈溪不怕遇到熟人,因为市井中可遇不到认识他和朱厚照之人。 回去的路上,朱厚照嘴里塞满了东西,一个劲儿地说好吃。 这会儿朱厚照心里非常满足,虽然没玩好,但见识到外面与皇宫截然不同的世界,还做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帮一个小姑娘葬父! “先生,我们怎么回去?走东华门还是午门?”朱厚照这会儿已经意识到回宫不容易了。 沈溪道:“你拿着腰牌的话,能平安入宫?” “恐怕不行……” 朱厚照苦着脸,“那些侍卫肯定会仔细盘查我,再说……我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少我一个,回去时他们要是问我去了哪儿……我不会回答,就露馅了。” 沈溪道:“所以你不能单独回去。” “欸?先生要送我回去?那感情好,我正愁怎么进去呢,先生这么聪明,应该不是难事吧?” 跟着沈溪出来一趟,朱厚照对沈溪的敬佩又加深了两分,并不是因为沈溪的学识渊博,而是沈溪会做事,他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沈溪帮忙,这不同于他对王鏊等人尊敬中带着的敷衍,而是自真心。 沈溪摇摇头道:“今日并非我入宫进讲,连我自己都没有进宫的资格。” “那怎么办?先生之前可说过,出宫的事我自己来想,回宫由你来帮忙,现在我人出来了,玩也玩过了,要是回不去……我屁股又要遭罪。”朱厚照说着,小脸凄惨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显然是记起之前被打的惨状。 沈溪道:“我不能帮你进宫,但有一人可以啊。” “谁?” 朱厚照非常好奇,还有比你更厉害之人? 沈溪凑在朱厚照耳边说了一句,熊孩子的脸色马上变了,惊愕地说道:“先生,你这……不是要害我,也害你自己吗?我去找他,那我出宫的事情不全都穿帮了?” 沈溪纠正道:“是你穿帮,不是我,你可跟我过誓,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你这是害我啊,我去了后,那我的屁股遭殃了,你自己却没事,不行,大不了我自己试着进宫,我就不信那些侍卫敢拦我!”朱厚照这会儿已经不太听沈溪指挥,而且准备乱来。 沈溪笑道:“你真的以为,去了之后,这件事会穿帮?” “难道不是吗?”朱厚照看着沈溪。 “非也,非也,你去了之后,不但能平安回到皇宫,而且以后再想出来,也会容易得多,再也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大费周折,也许你的父母也会准允你经常出宫也说不定。” “真的?”朱厚照将信将疑。 沈溪道:“你也不想想,你出宫,只有你知道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可是别人呢?都会以为是他胆大妄为,把你捎出来的,那他就会感到恐惧,他比你更怕这件事被人知晓,所以会想尽办法送你回宫,而后你就可以拿这件事要挟他,他就会帮你办事。” “好像……是这么回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却是在建昌伯府张延龄府门不远处。 *********** ps:第二更到! 天子声嘶力竭求月票啦!拜托大家帮帮忙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〇五章 赖你没商量(第三更) “下车去吧,记得我跟你怎么说的……只要你能把谎圆上,这一次能够顺利回宫,那一次就容易多了,国舅爷怎么都会帮你。” 沈溪说着,把朱厚照穿出宫的太监服拿了出来。小家伙麻溜地穿上,跳下马车,手里拿着几串撒了孜然和茱萸的羊肉串,往张延龄的府邸门口走去。 “开门!” 朱厚照毫不客气,上去就砸门,在他眼里哪里有什么国舅建昌伯?他只知道,舅舅再有本事那也是老爹施舍的,是我的跟班。这会儿他心里正琢磨:“先生让我赖着二舅,我就赖他到底,看看管不管用。如果不管用,回头再跟先生好生说道说道。” 建昌伯府邸还是第一次遇到被人砸门的情况,平日里门子嚣张惯了,打开门正要一通脾气,就见到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少年站在门口,可却不认识这位爷是谁。 几个门子的第一印象是:“这位小公公好嚣张。” “这位公公,来找何人?”一个门子赶紧上前问道。 既然是宫里派来的,他们不敢怠慢,就算只是个小太监,他们也不能得罪,因为不知道是受谁差遣。 张延龄之前有过交待,宫里出来的都是“爷”,得好生侍候。 “我找建昌伯!” 朱厚照说着,迈开步子直接跨进门槛。 建昌伯府的门子相互瞥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闻讯而来的几名仆从想阻拦,但被朱厚照一瞪,乖乖地躲开了,其他人见势不妙赶紧进去通报。 见到熊孩子顺利进了建昌伯府,沈溪终于放心下来,把人送到张延龄府上,再出事可就跟他无关。 沈溪让朱山赶车去城东南,虽然忙碌了两个多时辰有些疲累,但他还得把熊孩子买来的少女安顿好,然后才回去休息。 沈溪准备把少女安置在李衿那边。 除了李衿那儿,沈溪想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安置。 李衿和那少女都很命苦,一个家里遭受牢狱之灾,如今宛若无根的飘萍,另一个则更可怜,唯一的父亲都去世了,孤苦无依,两女凑在一块彼此有个照应,他也不用再另觅屋宅。至于熊孩子以后能否担当得起责任,沈溪并不知道,若实在不行,可以把少女当作李衿的妹妹,姐妹俩以后有个依靠。 沈溪离开的时候,朱厚照正在建昌伯府“撒野”,这下可把国舅爷家里的人给难为坏了。 “小公公,您先在花园里等等,我们这就给您去通禀爵爷!” 闻讯而来的管家匆忙往里面去了,一边走一边嘀咕:“哪里来的小祖宗?连点儿规矩都不讲,要不是爵爷交待过要对你们客客气气,非把你腿打折了。” 此时的建昌伯张延龄,才刚睡完午觉,正在妾侍的服侍下整理衣服,就见到管家匆忙跑到门口,直接把门撞开。 “爵爷……大事不好。” 管家太过心急,在门口绊了一下,不慎撞门而入,这会儿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会有危险,老爷和如夫人在里面亲热,他这么闯进去那是不想活了? 但管家机灵得紧,索性已经错了,那就把事情说得夸大些,表明他是因为紧张才不小心坏了规矩,把责任尽量推到那个不开眼的小太监身上。 “何事如此慌张?” 张延龄被吓了一大跳,随即脸色阴沉下来。 “爵爷,宫里面来人,嚣张得紧,在门口对小的又打又骂,还说建昌伯府的人不过是陛下和皇后所养的……” 管家在挑拨离间上很有一套,既然自己的罪责大,那就一定要让张延龄更出离愤怒,让张延龄迁怒于那个小太监。 “养的什么?” 张延龄怒气冲冲地喝问。 “爵爷,我不敢说啊。”管家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道,“小人替爵爷不值啊!” 旁边的小妾赶紧劝慰:“老爷,您消消气。” “消什么气,宫里那些没卵子的鸟人,我是给他们面子才和颜悦色,现在居然敢到我家里来撒野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开眼!” 张延龄怒气冲冲带着管家出来,连小妾也好奇得紧,赶紧跟着一起出来。 还没到前院跟内宅之间的月门,张延龄就见到一个小子坐在花园荷塘边的栏杆上吃东西,背影非常眼熟,等稍微凑近一点儿看清楚,他一步没站住,险些摔倒在地上。 “老爷,您怎么了?” 小妾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张延龄。 “爵爷,就是他,他刚才打了不少人,这会儿您来了,还这般张狂!”管家一见这架势,以为张延龄是急怒攻心,趁机煽风点火。 “啪!” 张延龄一巴掌抽打在管家的脸上,怒道,“快……快把人给我撤了!” “爵……爵爷?”管家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 张延龄怒不可遏:“今天的事,跟谁都不许说,把人请到里面来。快点儿!” 管家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浓重的危机,他悻悻然去对那些围在院子里的仆从交待两句,把人叫到一边,这才对向四周好奇打量的朱厚照道:“这位公公,我家爵爷请您到里面叙话。” “哦,呸。” 朱厚照吃着羊肉串,突然肉里夹杂的一块碎骨头嗑到了牙,他直接把嘴里的一口烂肉吐在地上,把管家看得直皱眉头。 简直不把建昌伯放在眼里啊,为什么爵爷对他这般宽容? 朱厚照拿着剩下的羊肉串进到内院,张延龄见到的自己小外甥,正要上前行礼,才想到这里人多眼杂,赶紧把小妾和管家也一并屏退。 “小祖宗啊,您怎的到这里来了?”张延龄简直哭笑不得,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小外甥能从宫墙里出来。 朱厚照咧嘴一笑,道:“舅舅,你忘了啊,我是跟你出来的。” “你跟我出来的?” 张延龄想了想,马上想到朱厚照今天对他特别关心,还莫名其妙地指定许多小太监送他出宫,“你是……混在那些小太监当中?” “是啊。” 朱厚照得意地笑着,他甚至想显摆一番……这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绝妙主意呢。 张延龄摸了摸胸口,咳嗽两声道:“那些个小太监,可有与你一起?” “没有啊,我让他们跟着有什么意思?我是跟在你身后溜出来的,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之前我好不容易积攒了点儿铜板和银子,想出来买点好吃好玩的东西,可跟舅舅出来容易,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我只好来找舅舅,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朱厚照完全按照沈溪交待给他的话说的。 张延龄手扶着院墙,头往上重重地撞了两下。 此时他要死的心都有了! 朱厚照虽然是用他的鬼精灵出的宫,可若是被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知道,这事的责任可全都算在他头上,连素来疼他的姐姐都不会出手相帮。 张延龄摇头苦笑:“怪不得小祖宗你今天突然让我进宫,感情是让我给你打掩护?” “是啊。这计划,我想了好久呢,就是想出来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唉,真的让人很失望,原来我父皇治理下的京城,也不是那么太平嘛,居然还有卖儿卖女的呢。”朱厚照很想把他一路上的见闻给亲人分享。 但这会儿张延龄根本没心思听朱厚照说什么了。 “太子不能留在这里,我这就送你回宫。”张延龄也是急了,光说要送朱厚照回去,可情急之下却是什么主意都没有,“这都能让你出来,刘瑾那些人是吃白饭的吗?宫禁森严,我要怎么才能把你送进去啊……” 要把人送到皇宫或许不难,但想要不惊动人的情况下送回撷芳殿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张延龄就算经常出入宫廷,但进宫门只是一个人,随从一概不能带,这也是个棘手的难题! “需要换衣服吗?”朱厚照问道。 “不用,穿这身就很好。”张延龄道,“入宫时若是有人问及,你就说是皇后派你出来,走的是大明门,只是事情紧急,回去时才走的东华门。” “可我出来时,明明走的是东华门啊!”朱厚照想了想问道:“要是他们核查我的身份怎么办?” 张延龄有些恼火地问道:“没事,有我在,谁也不敢查你。不过你也要装得像一些……小祖宗啊,有了这一回,以后可千万别再来一次,吓死人了!” “哦。” 朱厚照本来马上就要说出威胁的事情,但想到沈溪反复交待他,一定要等回到撷芳殿寝宫,事情彻底解决以后再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觉得沈溪非常了不起,连张延龄的细微反应都预料到了。 张延龄赶紧让人准备好马车,跟朱厚照一起上去,马车直接往东安门方向而去。张延龄要进宫,在东安门不会受到太过严格的盘查,但在进东华门时会有些麻烦。 一般官员要入宫,若非是阁臣,都要经过仔细盘查,也是张延龄经常出入宫门都认识,那些侍卫不太敢造次。 他们瞄着朱厚照,觉得身形有些眼熟,但由于此时朱厚照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涂料,他们细细辨认却不认识是谁。 “这是皇后派来通传本爵入宫的公公,让路!”张延龄黑着脸道。 “这……”太监出入宫门,必须要有记录,主要是防止太监出入宫门有夹带,需要仔细搜查。 但张延龄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最后侍卫见张延龄黑着脸,大有一言不合立即爆之意,只能让开路……皇帝可没别的妃嫔,张氏兄弟身为皇后娘家人,非常不好惹,触怒他的后果极为严重。 从东华门进了禁宫,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就算路上见到太监和宫女,那些人也不敢过来跟张延龄打招呼。 到了撷芳殿,刘瑾等人都在外面等候,张延龄故意用身体挡着朱厚照,问道:“刘公公,太子可在里面?” “国舅爷来了?是啊,这都睡了半晌,还没见起来,这会儿老奴都想进去催了。”刘瑾有些着急。 “太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得休息好,催什么催?” 说完,他径自带着朱厚照往里面去。刘瑾看着朱厚照的背影有些惊讶,小拧子这两天活腻了吧,见到本公公不行礼? 等终于把衣服换回来,小拧子在旁边吓得哭了半天,一问才知道之前刘瑾进来过,只是被子盖住了身体,没察觉有异。 “没事,看我的计划多好,我出宫一趟,神不知鬼不觉。”朱厚照脸上满是得意,“舅舅,宫外挺好玩的,以后你经常带我出去吧?” “不行,宫外危险,臣不能让太子冒险。”张延龄当即回绝。 朱厚照小脸一沉,不悦地说道:“哦?你不带我出去?那我就去对父皇说,今天你私下带我出宫!” *********** ps:第三更到! 天子今天原本信心十足想爆,结果城郊那套房子的房客打来电话,说阳台的遮阳棚漏雨,只能亲自去查看下,一来一回折腾了五六个小时,累死了! 不过天子承诺的四更不变,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一章,请大家踊跃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〇六章 培养心机(第四更) 张延龄出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怎么说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却被一个熊孩子威胁,最后还不得不乖乖俯听命,这是让他觉得最窝火的地方。 到了马车前,遇到那不开眼上前来行礼的管家,被他一脚踢开。 “爵爷,您……” 这管家专门管外院的事情,心里非常委屈,今天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就成了张延龄的出气筒? 就算老爷受了那小太监的窝囊气,也别拿我这种小人物开刀! 张延龄怒道:“你再说一遍,他说我是皇上和皇后养的什么?” 管家大概感觉到自己的挑唆有些过了,赶紧跪下来磕头:“老爷,是小人错了,小人没听明白就胡乱说话!” 张延龄怒道:“回去后自己找人打四十棍子,如果一个月能下床,再加四十!” 张延龄这意思是重打四十大棍,建昌伯府里的棍子,可是会打死人的,之前一个丫鬟做错事惹得张延龄不高兴,才打了二十多棍就已经香消玉殒。有时候张延龄怒,甚至会亲自拿着棍子打人,都是要打到皮开肉绽为止。 张延龄回到府里,怒气冲冲进入书房,本来他跟那些献媚的人商量好出去寻欢作乐,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兴致。 “再来一遭,姐姐知道了非打我棍子不可!这小子,居然能从宫禁森严的皇宫出来,别是背后有人帮他吧!?” 张延龄暗自琢磨,小外甥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想出这么完备的出宫计划,“难道是刘瑾那阉人跟我玩阴的?” 张延龄自然不会想到沈溪,怎么想他也不觉得那些东宫讲官有胆量如此胡作非为,何况,那些人有心也没这本事。 可刘瑾等内侍就不一样了。 只要能瞒过皇帝和皇后,太子出宫就会一帆风顺,至于刘瑾等人的紧张完全可以是伪装出来给他看的。 “我认不出太子,你刘瑾不可能连个小太监都认不出来吧?”张延龄握紧了拳头,此时他已几乎可以肯定背后捣鬼的是刚收了他好处的刘瑾。 他本来还想拉拢刘瑾为他做事,但现在看来,他这个金主却被刘瑾出卖和利用了,这让他分外恼火。 “老爷,大老爷来了。”另一名外院的管家进来,恭恭敬敬地对张延龄道。 张延龄一摆手,起身到正堂迎接张鹤龄,他是个容易喜怒形之于色的人,很容易就被张鹤龄觉他心情不佳。 “听说今日你进宫两次,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皇后为何没对为兄说及?”张鹤龄前来,主要是问弟弟进宫之事。 张延龄垂头丧气地说道:“并无大事。” 张鹤龄冷笑不已:“你是愈能耐,以前陛下和皇后很少召你进宫,可现在时不时就会召你进宫叙话,连为兄都瞒着,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 张鹤龄对弟弟不满的地方,除了弟弟给弘治皇帝送女人,还因为如今张延龄私自去接触外官……那些地方上的官员想活动进京,只能找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内阁和六部堂官不用想了,只能走外戚的门路,张延龄从中收受不少好处,但却没过张鹤龄的手。 “大哥是否什么都要知道?”张延龄面色不善地说了一句。 “你还敢跟我脾气?”张鹤龄怒气顿时上来了,“我就问你,今天进宫两次,皇后跟你说了什么?” 张延龄怒道:“姐姐若是说什么反倒是好事,可这两次……全都因为太子,我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下张鹤龄听得有些迷糊了,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是谁?太子怎么了?” 被一个孩童拿捏这么丢脸的事情张延龄本不想说,但他又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兄长知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经常把太子送出宫来玩耍,只能想办法把兄长一起拉下水。 “你是说,太子居然能自己谋划出宫来游玩,还自行找到你府上来了?”张鹤龄听到后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虽然小外甥长大了些,对事和物有些见解了,可在张鹤龄眼中,根本还是个不开窍的混孩子,哪里能想出如此周详而完备的计划? “是,他还说,提前就作了准备,让刘瑾那些阉人不敢随意到他房里打搅,所以今天才能平安出来!”张延龄没好气地说道。 “放屁!这小子分明是在胡说八道。”背地里张鹤龄对小外甥可毫不客气,“他能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机?别是那些阉人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张延龄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刘瑾、高凤那几个家伙,仗着太子日渐年长,开始在背地里耍心机,对太子处处迎合,拿我们送去的好处为他们自己谋利。就怕这几人,回头还会继续出一些幺蛾子!” 张延龄说完便沉默下来。这会儿他又把整件事想了一下,最大的问题不是朱厚照的计划有多完美,而是刘瑾等内侍太监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 只有一种解释,不是太子隐瞒他们,而是他们协同太子一起隐瞒皇帝和皇后。既如此,张延龄认为太子找自己出来背黑锅就是刘瑾等人暗地里教唆所致。 “不得不防。” 张鹤龄冷声道,“太子年岁渐长,若不能让太子对你我更多倚重,将来我们张家的地位或许会一落千丈。” “你不是喜欢倒腾一些小玩意儿吗,记得给他送去一些,至于刘瑾等人,先不要忙着收拾他们,否则我担心他们鱼死网破。跟皇后说,让她出面慢慢把这些人替换。东宫必须是我们张家的地头,东宫的人一定要听从我们调遣。” …… …… 不知不觉中,刘瑾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张氏兄弟猜忌仇视,若他获悉的话,肯定会在心里大叫冤枉。 因为整件事情,刘瑾根本就是全不知情,太子只是在寝宫里午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太平无事,此后也一切正常,他总不能无中生有疑神疑鬼吧? 熊孩子朱厚照心中得意不已,这是他这辈子耍的最大的心眼儿,而且同时瞒过了几乎所有人,让他终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而且以此为契机,以后能经常出宫去玩。 玩耍倒是其次,重点是用心做事并且大获成功的成就感,让他自信心爆棚。 四月二十四,沈溪到文华殿进讲,朱厚照这几天心里憋坏了,赶紧找沈溪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熊孩子有很强的表现欲,可惜这几天一直压抑着,没法找人倾诉。等把事说完,整个人都快乐疯了,嘻嘻哈哈地让外面侍候的几个太监直往宫门里瞧。 “太子要做什么,尽管做便是,但切不可把事情说出来。”沈溪道,“就算是我,你也要隐瞒。” 朱厚照一张稚嫩的小脸又皱了起来,问道:“可事情本来就是我们一起做下的啊?” 沈溪道:“太子可知何为心机?” “嗯!?” 熊孩子满脸迷茫,不知沈溪此话是何意。 沈溪叹了口气,要跟熊孩子解释这些,是不是有些早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让他藏着满肚子心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想想熊孩子还有几年就要登基当皇帝,他又觉得这种教育越早越好。 皇帝没心机,就会让倚重的身边人把他的性格摸透,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吃得死死的。这也是朱厚照为何继位之初,会让刘瑾等人得意猖狂的根本原因。 刘瑾常侍朱厚照身边,对皇帝的喜好把握得非常透彻,处处迎合。若非有人利用正德怕人谋朝篡位的心理,估计刘瑾会一直嚣张下去。 正所谓成也正德,败也正德! 可以说终正德一朝,皇权都在朱厚照的绝对把控中,但无数人利用皇帝为自己谋私利,无论是最初的阉党,还是后来的江彬等人,都利用了朱厚照不懂隐藏心思,尽皆投其所好,达成其目的。 “心机,就是心中所想不告之于人,暗中进行筹谋。”沈溪耐心解释道,“太子试想,若出宫的事情为许多人所知,必然会传到陛下和皇后耳朵里,他们可会准许你出宫?” “当然不会了。”朱厚照撇撇嘴道,“但你知道,我只是告诉了二舅。” 沈溪点头道:“所以就要选择好可告诉的对象,有时候坦诚也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若太子不告知建昌伯,那建昌伯就不会出手相助,但若多告诉几人,建昌伯感觉到强烈的危险,那他就会去对陛下和皇后坦白……” “啊?” 沈溪所说完全出熊孩子的认知。 沈溪道:“太子考虑事情,先是要设身处地,想对方若遇到如此境地,当作何选择?” 朱厚照挠了挠头道:“我哪儿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没有人天生就善于洞悉别人心理。太子将来要为明君,坐拥四海,令万邦来朝,就必须要学会这种心机。就连我,太子也要选择性地告诉,其他通通藏在心里就好。”沈溪道。 “那……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朱厚照问道。 沈溪点头,还行,虽然看起来这问题很傻,但这小子却知道做事有其目的和利益关系。 “太子登基为天子,就要驾驭群臣,若对于一些事情想不明白,又或者怀疑对方是否忠奸,那就不随意表意见,选择沉默,那身为臣子,便会感觉到太子有城府,智慧也高,胸中只有韬略,他们就会诚惶诚恐,惊惧不安,甚至坦诚相告。”沈溪继续诱导朱厚照。 沈溪把自己当成一个传经布道的教父,但他说的事情,却不是朱厚照这年岁完全能理解的,需要时间一点点改变。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那就是,遇到事情,我先想他会怎么做,如果想不明白,我就不说话,这样他就会感到害怕,主动告诉我实情?先生,是这意思吧?” 沈溪笑道:“事情并不能一概而论,但太子所说,确实有其道理。” “好,那我就试试,明天我跟别的先生上课,我就跟他们不说话……可光不说话很闷的,我睡觉行不行?” 熊孩子刚才还一本正经,一转头就开始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让沈溪头疼不已。 ************ ps:第四更到! 如何?天子表现出诚意了吧?大家不来一波打赏和月票鼓励下吗?明天还有一波爆,天子决定继续码字,这样凌晨时就能再更一章,记得是明天的第一更哦!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七〇七章 预产期(第一更) 四月底,谢韵儿预产期接近,沈溪第一次当父亲,照顾家庭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 以前沈溪回府,多半会到书房拿着书一看就到上床时间,期间最多与家人一起吃饭,可随着谢韵儿大腹便便,沈溪便抽出时间来多陪陪她,哪怕只是坐下来说会儿话,聊聊生活总的事情,又或者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水果点心,这时候沈溪会讲一两个轻松幽默的故事,让大家发自内心地微笑。 沈溪要给予谢韵儿家庭的温暖、丈夫的疼惜和闺中姐妹的支持,让她第一胎能产得顺顺利利,否则以如今的医疗条件,出现难产剖腹几乎不可能,必然是一尸两命! 谢韵儿心思细腻,很多事情,她比沈溪想得更周到……预先请好接生婆,为婴孩准备好小衣服、棉被,甚至连换洗的尿布都准备好了,不过她没打算请奶娘,因为她准备自己来哺育。 家里的丫鬟都在忙碌,除了小玉留在陆家照看,别的丫鬟如今都留在大门大户的沈家。以前在长汀县时大家朝夕相处,谢韵儿几乎算得上是她们的“姐妹”,知道彼此的脾性,年岁也相仿,谢韵儿生孩子她们都感同身受。 这跟周氏诞子那会儿心态又有所不同,毕竟周氏大了她们一轮,那时丫鬟们都懵懵懂懂,对于婚姻没太多念想,更别说是结婚生子了。可现在她们年岁老大不小了,一个个都在思考将来自己是否有个着落。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家一片朝气蓬勃,跟陆府那边死气沉沉的境况截然不同,她们更愿意待在沈家,似乎心情都要愉快些。 随着谢韵儿预产期临近,林黛对沈溪的痴缠变多了,因为她知道,想怀上身孕,趁着谢韵儿将生未生的时候最好不过。 因为这时候谢韵儿不会跟她抢相公,虽然在谢韵儿诞子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林黛仍有独享权,可那时沈溪会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孩子身上,没时间再疼惜她。 林黛是个有心机的姑娘,她把所有小心思都放在如何争取沈溪的宠爱上,她也知道,再过一两年,沈溪就会把尹文迎进门,还有陆曦儿也有可能进门,那时候她就没办法再霸着沈溪了。 眼下林黛觉得最重要的,是抢在别的女人前诞下个儿子,若她生下的是家中长子,就算她现在的身份是妾,在沈家的地位也会无形中提高很多。 当前的情况是,谢韵儿能否顺利生子难说,就算生下来,男孩和女孩的概率也只是对半,林黛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沈溪由着林黛折腾,本身他年岁渐长,身体逐渐成熟,对于男女间的需求不自觉会多一些。只是对于林黛这种“苛索无度”,他有些无奈,因为此时的林黛,完全就是个欲壑难填的闺中怨妇。 家里已经做好迎接小生命的准备,而朝廷那边,开始安排两京乡试秋闱内帘官的人选,沈溪从刚开始就是主考官的大热门,无论是礼部,还是普通士子,都在哄传他必然会成为两京中任一地的主考官。 这天沈溪到谢府去为谢丕上课。 沈溪出了三道四书题,谢丕认认真真地做,旁边谢恒奴也在写东西,不过却是默写《女训》中的内容,沈溪随意拿起本书来看,谢迁虽然不是什么藏书家,收藏的书籍中规中矩没有惊喜,但其中有些史料对他还是有所帮助。 “七哥,我默写完了,你看看有没有错处?”谢恒奴默写时有些魂不守舍,主要是因为不能抬头看沈溪所致。 沈溪微笑着点头,把写满娟秀小字的上好宣纸拿到手上,仔细看过,发现上面有一些错别字。他逐一找了出来,最后微笑着说道:“默写时一定要认真。” “你又不教人家,怎么认真嘛?” 与沈溪混熟了,谢恒奴此时偶尔也会撒一点娇,如今谢家人对她随沈溪读书写字一事并无反对,就连谢迁似乎是默许了,她胆子慢慢变得大了起来。 沈溪笑道:“你已经学得很好,让我怎么教你?” 谢恒奴羞红着脸说:“七哥,你可以手把手教我写字啊。” 沈溪摇摇头:“你又不是初学写字,岂能手把手?好了,再去背诵几句,临走前我再考你。” “哦。” 谢恒奴撅嘴,神色间有几分委屈,不过随后脸上就带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无论能否跟沈溪走得近,只要沈溪来,就是她最开心的一天,一个月里只有两天能“会情郎”,这位千金大小姐总是提前把自己打扮好,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沈溪。 等谢丕写完文章送到沈溪手里,沈溪阅读时则谨慎了许多,因为这涉及到评断一篇八股文的好坏,等于是为乡试主考官作预演。 “不错。” 沈溪看过三篇文章后,点头嘉许,“比之以往的文章更为扎实,但在引证上还不够全面,需要多阅读程文。” 谢丕问道:“先生不是不主张背默程文的吗?” “不主张不代表不做,程文中那些具体的文字你可以不用记,但其论述的方式和论点、论据,却是你必须要熟练掌握的。”沈溪道。 “怪不得我总觉得文章说服不了人,原来是骨肉不够丰满啊!”谢丕恍然道,“旁人都说先生是本届两京乡试主考官的不二人选,听先生一席话,果真胜读十年书。” 沈溪咳嗽一声,道:“不用恭维我,无论我是否会主持顺天府乡试,我都不会把任何考题文字泄露出来。” 谢丕点点头,却带着几分贼兮兮的笑容问道:“那先生之意,现在您出的题目,肯定不是先生属意的未来乡试考题?” 沈溪想起程敏政的下场,只得摇头:“我可没这么说过。” 沈溪知道,若他正式被任命为两京乡试的主考官,尤其是顺天府的主考官,他就不再会来谢丕家里进行辅导。如今距离乡试只有三个多月了,剩下这段时间谢丕需要临阵磨枪,继续加大知识的积累,阅读时文集已经必不可少! 历史上的谢丕,这届乡试没有通过,但在沈溪看来,谁能说得清楚随着自己到来不会让谢丕脱颖而出呢? 这可是未来大明的探花郎! …… …… 从谢府出来,沈溪正要回家,发现老熟人玉娘正在胡同口等他。 知道沈溪前来谢府授课的人不多,玉娘作为厂卫的密探,知道他的行踪倒是不怎么稀奇。 “玉娘,有事吗?” 沈溪可不觉得玉娘这次能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因为他很可能会成为朝廷授命的两京乡试主考官,刘大夏这会儿已经履任兵部尚书,军政大事尚轮不到沈溪这么个翰林官来插手。 此番朝廷人员更迭,对沈溪来说是好事。 刘大夏不再执掌户部,那户部的大小事项再也麻烦不到他了,是以玉娘有三个多月时间没来见过他。 “大人看上去更为成熟稳重了。”玉娘笑着行礼。 “玉娘夸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沈溪笑道,“提醒玉娘一句,本人最近无论公事还是私事都很繁忙,可没时间说闲话。” 玉娘笑道:“先恭喜沈大人将为人父。这次奴家来只是与沈大人徐徐家常……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溪点头,每次见到玉娘总觉得她是编排自己做事,所以自带几分抵触。 但此番虽然也知道她无事不登门,但沈溪觉得现在自己底气足了一些……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即将担任乡试主考官的翰林文臣派到边关去打仗吧? 到了附近一座茶楼,沈溪在临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玉娘施礼后也坐下了,不过却斜对沈溪,同时把头低下去些许,不与沈溪对视,以表示尊重。 “……奴家此番前来,并非为公事,而是有一些重要事情提醒沈大人。” 玉娘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前日里,奴家听闻户部即将进行一番调整,首先便是要一改近年来的官船运粮制度,而大人背后的……商会,目前仍旧在帮户部运粮,朝廷恐怕会一次性将所有官船收归国有。” 沈溪冷声道:“朝廷曾有调拨官船吗?” 说是官船运粮,但其实征调的全都是私人的船只,现在朝廷收回运粮权,居然要把船一并收走,说白了就是户部准备把承包出去的差事收回来,但同时还巧取豪夺,把民间资本变成官家资本,把整条利益链条一网打尽。 弱肉强食,更是釜底抽薪,分明是想让汀州商会彻底玩完啊! 玉娘轻叹:“有些事,不是有道理就能说得通的……” 沈溪心想,这可真是一句大实话,官字两个口,商人可没法跟官府讲道理。 “除了船只,没别的了吧?”沈溪问道。 玉娘摇头:“奴家暂且不知,不过还是要奉劝沈大人,商会最好早些远离官府,之前京城诸多商贾世家都因为高侍郎倒台而垮掉,我可不希望沈大人的家人和朋友受到波及。” 沈溪知道玉娘针对的可能是惠娘,当即点头表示感激,“多谢玉娘提醒,我回去后会提醒家人朋友,让他们尽早撤出这营生,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营商谋利了。” 玉娘把正事说完,最后顺带提了一嘴:“……听闻高公子曾拜访沈大人,却不知沈大人是否会对他提供帮助?” 虽然玉娘只是抛来一个含混不清的眼神,但却让沈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高崇不会是把沈溪当向高明城献计投靠外戚张氏兄弟的事,告诉玉娘了吧? *********** ps:第一章送上! 天子如此勤奋,也请大家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哦!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〇八章 大有可期(第二更) “高公子以前的为人脾性,我想玉娘应该很清楚,如今高侍郎已不在,玉娘认为,我应该对他给予怎样的帮助?” 沈溪提到高崇,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因为玉娘这个人属于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她对刘大夏似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若被刘大夏知道他给高明城出谋献策,刘大夏指不定会怎么针对他。 沈溪现在就是表明一种态度: 我跟高崇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就算高崇咬定当初是我献策,可这种事口说无凭,投靠张氏外戚其实只是脑子一转的事情,容不得胡乱攀咬! 玉娘轻叹:“高公子到底算是沈大人的故旧,若是可以的话,还是适当出手帮帮忙。但奴家也知他素来品行不端,不若等他将来国子学肄业后,再行安排如何?” 听玉娘这么一说,沈溪也不敢确定高崇是否已把消息泄露。 不管怎么说,沈溪打定主意,至少在玉娘这里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曾对高明城作出过建议,其实承认与否并没有什么关系,高明城已死,刘大夏欠他军功,即便暴露了,也不过功过相抵。 回家的时候,沈溪想了想,其实在高明城爷孙俩这件事上,他根本算不上有过错。 有时候一些人不经念叨,沈溪正在想高崇的事情,不曾想刚回到自家门口,就见高崇带着两名小厮在外面等候,手上提着拜访的礼物。 沈溪从马车上下来,打量高崇,高崇上来第一件事不是嘘寒问暖,而是跪下来给沈溪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高公子这是做什么?在下可担当不起。”沈溪伸手去搀扶,但高崇却坚持不起来。 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崇,现在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只能怪他祖父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官员,祸及子孙……高明城之死给高崇带来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 “沈大人,学生走投无路,不得不前来拜访求助。” 高崇跪在地上,流着眼泪道,“家祖离世后,高家已彻底崩塌,许多故人对学生形同陌路,但债主却整日上门……” “债主?” 沈溪诧异地打量高崇,心想,高明城以前欠下很多钱吗? “是。” 高崇哽咽着说道,“当初寿宁侯和建昌伯,用家祖的名号与人拆借不少银子,家祖离世之后,这些钱无从归还,就连早前在家乡置办的田产也为学生变卖,但却连还利息都不够……” 沈溪对于外戚张氏兄弟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知,这种人不管权势再大,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否则跟其处久了绝对会倒大霉,高明城爷孙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沈溪不解地问道:“高公子是觉得本官财大气粗,能帮你还债?” “学生绝无让沈大人破费之意,学生只是想告诉大人,如今学生境况堪忧,或许沈大人可以帮帮忙……带学生去拜访寿宁侯……” 沈溪恍然大悟,原来高崇对于张氏兄弟没死心,或者说是不甘心。 我爷爷把家产都孝敬给你们,当作是投诚的条件,你们还私下用我祖父户部侍郎的名号去跟人借钱,现在倒好,我祖父一死,你们把我家产抄了,连我和我的女眷也关押了一个多月,忍受各种非人的虐待,这都罢了,可现在你们袖手不管,明明是你们借的钱,却硬要让我这个没有官身的国子监监生来偿还,这是连基本的主仆情义都不讲了? 沈溪道:“可惜本官与寿宁侯之间,并无交情。” “啊!?” 高崇不敢置信地抬头打量沈溪,他一向以为,沈溪主张高明城投奔张氏兄弟,是因为沈溪自己也是张氏兄弟的人。 实则张氏兄弟对沈溪的态度一向模糊不清,甚至还一度落井下石,双方谈不上交情,即便有交情也只是因为太子朱厚照这个纽带,沈溪是东宫讲师,张氏兄弟是太子的舅舅,仅此而已。 “高公子不必感到意外。”沈溪解释道,“本官为东宫讲官,平日会给太子上课,难免与寿宁侯有交集,但本身并没有依附于寿宁侯府。况且,就算本官替你向寿宁侯说情,高公子以为,寿宁侯会给我面子,替高侍郎还债?” 高崇重新低下了头,他知道张氏兄弟从开始借钱就没安好心,但就是不死心。 高崇迟疑半晌,最后一咬牙道:“学生这里,有寿宁侯和建昌伯贪赃枉法的证据,都是家祖暗中留下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沈溪摇头:“高公子就算有证据又如何,状告有门吗?刑部?大理寺?还是到天子面前告御状?就算陛下接受你的证据,但你觉得手里掌握厂卫的陛下,真的对寿宁侯建昌伯平日所为全不知情?我看反倒是高公子会因为手里的证据惹来杀身之祸!” 沈溪本来没义务提醒高崇,高崇要找死尽可由着他,但仔细想一想,高崇最多是一个纨绔子弟,真正为非作歹的恶迹不多……高明城多少有点自己为府试案首的恩情,他就这么一个孙子,任由高崇白白送死有些不道义。 “那学生是否可将这些证据交由沈大人保管?”高崇带着恳切的语气问道。 沈溪听到高崇这番话,顿时一阵警惕……高崇不会缺心眼儿到这地步吧? 把能够指证张氏兄弟贪赃枉法的关键性证据,交给他人来保管,高崇对自己该有多盲从? 换个思路想,这是否是玉娘或者刘大夏让高崇演一出戏,试探自己对张氏兄弟的态度,以证明是否跟张氏兄弟一党? 沈溪心想:“我是否投靠张氏兄弟,或者有没有帮他们做事,应该跟刘大夏没什么关系!连刘大夏在盗粮案中都保持了适可而止的态度,现在让我这个没有丝毫实权的翰林学官去跟张氏兄弟斗,岂不是让我鸡蛋碰石头?” 当即道:“本官倒是觉得,高公子这些证据应该藏起来,等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或许会收到奇效,但绝对不是现在。就算高公子想找人帮忙,也应该是朝中素有名望和德行的重臣,比如像马尚书、刘尚书这种大员,而不是本官这样的微末小官。高公子,没事的话,请回吧!” 沈溪下了逐客令。 他不想跟高崇过多废话,因为高崇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和困扰,在弘治十四年这种多事之秋,沈溪不想卷入不必要的漩涡中。 虽说高明城是因为沈溪的缘故而被高高捧起,却也受其所累,但高明城真正倒台却是因为他贪赃枉法,在河南巡抚任上刮地皮,搞得民怨沸腾。 张氏兄弟做事偏激,泯灭人性,手里命案不知凡凡,若非皇帝皇后有意偏袒,这对贪得无厌的外戚兄弟早就该下狱问罪,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历经弘治、正德和嘉靖三朝,逍遥自在了几十年。 …… …… 高崇走后,沈溪心里暗自琢磨,高明城能留下什么扳倒张氏兄弟的证据? 张氏兄弟强取豪夺,这事虽称不上秘密,可要找实证也是很困难的,若拿张氏兄弟打着高明城的名号对外举债来举证,张氏兄弟完全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坚决不承认事情与他们有关。 沈溪甚至觉得,高崇离死不远了。 就算张氏兄弟会放过他,那些债主也不会放过他,一个穷光蛋,还有一大堆妻妾要养活,难道指望他将来当官慢慢还债? 他的俸禄或许一辈子连偿还利息都不够! 沈溪突然明白张氏兄弟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舍弃高明城这枚棋子了,因为只要高明城死了,那之前举债之事就可以轻松地推到死人身上,张氏兄弟等于白赚了大笔银子。 可如此一来,不管是被借钱又或者是平空被一笔债务压身的人能乐意? …… …… 次日,沈溪在去国子监找谢铎借书的时候,把高崇的事说了出来,谢铎思量道:“你说的高崇,在国子学内算是一棵不错的苗子。” 沈溪摇头苦笑……高崇现在这么有本事,居然能得到谢铎的欣赏!? “谢师这是从何说起?”沈溪问道。 “或许是高侍郎之死对他影响太大吧,今年升舍考试,他列入一等,若是不出意外,在两年内或可结业,听说朝廷已经给他派好了差事,直接以从七品官缺入职。这在国子学这么多学生中,可说前景最为看好……” 沈溪点头,这事儿还真不假! 新科进士补缺,也只能混到从七品候补,而高崇从国子学毕业就等于跟进士持平,而且马上能放到官缺,这算是弘治皇帝给予的恩典! 沈溪道:“那谢师之意,高崇想早些结业,以便获得官缺?” “不清楚!” 谢铎摇了摇头,“学生的情况,我通常不会过问,但高侍郎不慎丢失钱粮,即便身死却也难掩其过,陛下宽待,给其孙子高崇留下这样的蒙荫,也算异数。” 谢铎这是在提醒沈溪。 弘治皇帝对高明城后人的恩待的确是有些过了。就算是那些勋臣的后代,也未必能跟高崇一样得到恩典,更何况高明城还是一个罪臣。 “别说高崇的事情了,这些日子,老夫在朝中没听到什么对你的非议,反倒不少官员表扬你为太子讲课有功,可见你为人处世大有长进!”谢铎笑盈盈地说道。 沈溪叹了口气:“太子年少顽劣,他能安安心心听讲就是对学生最好的褒奖!” “哈哈,你说的倒是直接,不过正因为太子贪玩好耍,你做先生的才要严加管教!”谢铎道,“不过那么多东宫讲官中,就你跟太子年岁相仿,旁人都觉得你将来大有可期,你别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沈溪心想,是皇帝对我有期望,还是你?别把你的想法强加到皇帝身上! “不过我也听闻,你进日讲官后,陛下日讲从未召过你,可有此事?”谢铎问道。 沈溪点了点头,他是日讲官不假,但弘治皇帝或许觉得听一个后生小子讲经有点儿太过儿戏,所以宫中经筵和日讲时,从来没让他以讲官的身份参与,中间只是去做过一次旁听记录,却没让他发言。 谢铎叹道:“你还是要多争取,陛下时值盛年,身体康健,想要出头,绝对不能等太子登基。若是能让陛下见识你的才学,二十岁之前有所为,大有可期!” *********** ps:第二更到! 谢谢幽頁大大打赏1万金币,楚月婵大大打赏5400金币! 还要感谢小小717、冰轮斜撵镜天长、保岛灭日、暗夜中的影子默默旁观、书友160628233202062、无文字休言命、joexzc、龙卷风¥道等诸位大大的赏赐! 第二更来了,第三更还会远吗?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〇九章 憨女人,傻女人(第三更) 沈溪知道,谢铎对他非常欣赏。 老先生一辈子致力教育,最重视的是育出英才,谢铎希望能看他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证明他眼光没错。 这对沈溪来说,虽然是压力,却也是鞭笞他前进的动力,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谢铎失望。 可现在沈溪不得不承认,他正在逐渐卷入弘治朝后期政治斗争的漩涡,现在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早些离开京城。 不过,不是说他想出淤泥而不染,就可以置身权力斗争之外。就算跟马文升、刘大夏这些所谓的忠直大臣走得近,也不可避免会卷入派系纷争中。 谢铎又说了下两京乡试的情况。 眼下基本确定沈溪会被任命为乡试内帘官,谢铎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向沈溪传授了一些他担任主考时的心得体会。 “……谢阁部府上,你以后别去了,不然会有非议。”谢铎善意地提醒,“若你成为顺天府乡试主考,无论最后取不取谢家二公子,你都会得罪人。” 沈溪点头表示同意。 若他是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若谢丕中举,别人会怀疑他私相授受,对他各种非议责难;不中,他却会得罪大学士谢迁,我让你给我儿子辅导,最后你这个乡试主考官却没让他通过,你这先生怎么当的? 是不是你为了避忌别人说什么,我儿子本来能中,最后你给却判了个不中? 里外不是人的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避嫌,等乡试结束后再去谢家。 沈溪在谢府当先生只是口头约定,并未签订正式的契约,所以不存在辞职与否的问题。沈溪道:“回头我跟谢阁老说一声便是,谢阁老通情达理,应该能理解。” …… …… 到了五月初,谢韵儿基本已很少外出活动,她如今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安心养胎,只等孩子降临。 算算日子,十月怀胎将满,随时都可能临产,沈溪结束公事后总是第一时间赶回家中。 沈溪还是抽空去见了惠娘,虽然他知道惠娘总是躲避自己,但情况严重,他有必要把玉娘的忠告传达过去。 远离官场,至少在沈溪没有成长为擎天巨树之前,把手头的生意停了,成买房产、田地,安心当个地主。 沈溪在教忠坊原来谢家老宅附近一座前后三进、两侧又各有偏院的复式四合院见到惠娘。 为了避嫌,沈溪没有晚上或者黄昏这种时候前去拜访,而是在正午时分去的,尽量避免别人说闲话。 沈溪过年时见过惠娘一次。 到如今差不多四个月没见,甚至连惠娘搬家,沈溪都没瞧见她人。再见到惠娘时,沈溪心中第一个想法是:“她瘦了。” 可二人现在关系尴尬,没有亲属关系,惠娘还是个寡妇,而沈溪作为朝廷命官,且是官见民,很多礼数都需要顾忌,沈溪连一句关切的话都不能说。 惠娘在前院的会客厅招待沈溪,恭敬地请沈溪坐下,然后拘谨地站在旁边,亲自为沈溪敬茶。 沈溪把来意说明,惠娘满脸为难之色:“如今京城业务蒸蒸日上,岂是说罢手就能罢手的?大人还是帮忙跟朝廷说说情吧……” 沈溪实在不太理解现在惠娘的心态,在经过汀州商会在福州全军覆灭的事情后,沈溪本以为她会想开,不会再跟官府有牵连,到京城后安生过日子,但现在看起来,惠娘并没有吸取教训,可见其性格还是比较固执和激进的。 “孙姨,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力不能及。” 沈溪解释道,“我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文官,朝廷里比我官职大的比比皆是。以前刘尚书在户部,多少对商会有所照顾,可如今实在不敢再奢求蔽翼。在京城这种地方,权贵太多,经商风险太大,之前京城便有许多商贾之家遭遇灭顶之灾,孙姨应有所耳闻吧?” 惠娘看着沈溪,目光闪烁犹豫,好似在说,你不是东宫讲官吗?难道连太子也没有办法? 沈溪没办法解释现在的太子连出宫都不能,什么都没法做主,况且太子的讲官那么多,自己算哪根葱?当下没有多废话:“官府要如何做,只管由着他们,留着钱多置办房产田地,以后不跟官府打交道,方能远离是非。” “嗯。” 惠娘犹豫地点了点头,但情况她非常勉强。 沈溪之前觉得惠娘的性格有所改变,可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个任性的孙惠娘,吃一百石豆子你都不知道豆子是腥的吗? 沈溪把他之前所写的一些关于如何撤出经营的方案,拿给惠娘,让她照着做,基本的原则就是,户部那边要收缴和征调,只管交出去,满足朝廷那张贪婪的大口,只要能做到全身而退,所有的损失都可以接受。 看过沈溪所写内容,惠娘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情愿,换作谁也不愿意把到手的利益拱手相让。 “有失才有得。”沈溪安慰道,“孙姨暂且放手,让自己轻松一段时间。将来等我的官位逐步提升,若有一天我能入阁,什么生意不能做?” 惠娘笑了笑说:“沈大人说的是,妾身谨记于心。” 沈溪没有多停留,免得坏了惠娘的名节,起身便走,惠娘亲自送他出了院子。 等沈溪离开6家,惠娘看着门口的方向,怅然若失,暗忖:“我做生意,是为了要安定的生活吗?你可以安定,我安定下来岂非生不如死?”她一直把经营生意当作精神寄托,汀州商会在福州倾覆,她的确深刻地反思过,但到了京城,现这里经商环境好,还有沈溪这个官员作靠山,又有户部为凭仗,她马上焕经商第二春。 可现在她信赖的沈溪,居然提出让她离开擅长的营商,这是她怎么都接受不不了。 她感觉被沈溪“背叛”和“出卖”了。 惠娘此时心中有了怨怼:“你不让我经商,是不想我给你添麻烦吧?我堂堂正正做生意赚钱,又不想赖着你什么,你连个忙都不肯帮……没错,刘尚书是不在户部了,可他作为六卿之一,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影响力还在啊,只要你跟他说一句,别人能不卖刘尚书的面子?” 开始时惠娘只是失落,可到后面,她已经握紧拳头,甚至对沈溪多了几分恨意。 不过这种恨,更多地是恨沈溪没有帮自己,她只当沈溪为了安生做官,要跟她这个商贾撇清关系。 …… …… 沈溪把事情跟惠娘说了后,惠娘的确做了一些迎合官府的事情,把船只什么的都上交,连在崇文门周围的一些生意也停了。 宋小城把这些告诉沈溪时,沈溪松了口气,惠娘终于还是撒手了。 “大人,我总觉得大掌柜最近……好像魂不守舍。”宋小城提出他观察所得。 沈溪点头:“掌柜的突然把生意交出来,心中肯定不好受,不过只要她能安心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应该就会习惯了。当然,我还是觉得,最好能帮她开一家药铺,手里有事情忙活她才会有所寄托……” 沈溪不是没想到要给惠娘找点儿事情做,惠娘是从经营药铺一步步做大的,如今印刷作坊、药厂等营生都停了,为了让惠娘以后不至于胡思乱想,最好莫过于让她继续做药铺生意,既有钱赚,还能让惠娘忙活起来,不会胡思乱想。 跟权贵涉及不到太大的利益纠纷,小门面的生意很安全。 “那大人还是早些跟大掌柜说明,就怕她暗地里动什么手脚。”宋小城有些迟疑。 “暗地里动手脚?她要做什么?”沈溪皱眉问道。 宋小城摇了摇头:“小的也不太清楚,但大掌柜最近调集不少人手,说是要帮忙修屋子,这些人都是咱汀州时的老伙计,跟着她一块儿到京城的,这会儿都出城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小的都没通知。” 沈溪不由苦笑。 惠娘做事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幸好他一直让小玉留意惠娘的情况,知道惠娘平日足不出户,不会再跟之前安汝升设计要绑架她时那样,没跟自己商量就独自走了。 “知道了,我会防备着,六哥这些天也把车马帮的弟兄整顿一下,我再找些营生把他们安顿下来。”沈溪道。 宋小城应了,告辞而去。 宋小城离开后,沈溪一直苦苦思索,愈觉得不妥。他虽然自认了解惠娘,但这女人的魄力实在出他的想象。放到后世,惠娘绝对是个女强人,有头脑有见识,做事大胆心细,为人耿直,若是她认准不能把生意结束,非要做出点儿成绩,他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 “小山,你去掌柜的家里,好好照看掌柜,她若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前来通知我。”沈溪吩咐道。 留小玉在6府,沈溪怕小玉会受到惠娘警告,不许她暗中打小报告,可若是安排朱山过去,朱山是个憨姑娘,心里藏不住事情。 “哦。” 朱山不明白为什么沈溪让她去惠娘家里,不过她挺高兴,心里想,大概是少爷知道我去掌柜家里不会迷路,让我多走两趟再熟悉一下。 沈溪非常担心惠娘,要说朱山是傻的,惠娘在他看来更傻,天下间没有比这女人更愚不可及。 别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惠娘做生意从来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好好享受,而是为了惠及别人充实自己。就怕这种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傻女人,到头来把她自己坑死了都还以为是在做善事。 ********** ps:第三更送上!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一〇章 乡试主考(第四更) 两京乡试尚未有个定论,但这不足以影响沈溪跟太子上课。 进入五月后,天气炎热起来,讲课时沈溪穿着厚实的官服,又是在不透风的密闭空间里,站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就这样熊孩子还不认真听讲,或者自得其乐地玩玩具,又或者是神游天外,想到得意处发出嗤笑,让沈溪苦不堪言。 但一到下课,熊孩子精神便来了,总是凑到沈溪跟前,问东问西,碰到迷惑不解的地方甚至追更文迪,相当于让沈溪“无偿加班”。 初四这天,沈溪从撷芳殿出来,离开宫门,回到詹事府进入公事房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谢迁打着哈欠走进宽大的房子,因为这会儿已经是下班后,公事房里除了沈溪外没有旁人。 “谢阁老,有事吗?”沈溪见到谢迁,赶忙上去行礼问候。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怎么,今天轮到你进讲?”谢迁打量一番沈溪身上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问道。 沈溪心想,你能这么准确无误地在我延迟下课后前来找我,难道会不知道我哪天进讲? “是。”沈溪一脸平静地点头。 谢迁若有所思:“太子进来学业进步明显,陛下最近总是夸你们这些讲官,而在所有人中,陛下提的最多的就是你和介夫。” “介夫”指的是杨廷和,四川成都府新都人,成化十四年进士,此人是未来正德、嘉靖两朝间承上启下的首辅大学士。跟沈溪一样,杨廷和也是东宫讲官之一,身兼翰林侍读和詹事府左谕德职务。 可惜沈溪平日都是单独进讲,跟杨廷和之间没太多交流,只是偶尔见面行个礼,寒暄一下,算不上有交情。 沈溪摇头:“学生不明白阁老的意思。” “这还不明白?估摸你升官之期不远了。”谢迁道,“眼看乡试快到,朝廷作出安排,让你去南京一趟,主持应天府乡试,你怎么看这事儿?” 沈溪道:“学生俗事缠身,恐脱不开身。” 谢迁骂道:“你这小子,陛下让你主持乡试,还是应天府这等人文昌盛之地,你这年岁就能为人师表,天下也没有谁了。这是陛下对你的赏识,你居然推三阻四……” 这些话说得倒也痛快,就好似憋在谢迁心里很久一样,等他说完整个人轻松许多,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俗事缠身,画画、营商,抑或每日闲逛?” “难道在阁老心目中,学生就是如此不务正业吗?”沈溪颇为无奈地问道。 谢迁道:“无论什么事情,都应以朝廷的差事优先,让你主持应天府乡试,是对你才华的肯定……的确是有些为难你,可如今朝廷派不出别人……” 这个原因才是重点吧! 沈溪暗忖,别人都不想去应天府,因为那是个大染缸,谁去坏谁的名节。 谢铎曾跟沈溪说过,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好当,与之对应的是应天府主考官却是个大坑…… 因为应天府处在经济繁华物欲横流的江南,远离京城,权贵横行无忌,行贿之事比比皆是,而且是外帘官跟内帘官一起营私舞弊。 若是沈溪去当主考官,外帘官收受了钱财,最后肯定会把歪脑筋动到他这个主考官身上,因为题是他这个主考官出的,最后选谁不选谁也是由他这个主考官来定。若是沈溪不同流合污,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收了钱就要做事,外帘官都是南直隶的官员,自然会向沈溪施压,到时候他该怎么选择? 独善其身吗? 腐化官员的手段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沈溪道:“能不去吗?” 换作以往,沈溪觉得这种商量可能没任何意义,可现在不一样,谢迁似乎变得和善了许多,毕竟去应天府担任乡试主考官的困难,谢迁应该很清楚。 谢迁冷笑一声:“听你的意思,不想去?” “是。” 沈溪叹息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内子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学生……实在抽不开身啊!” 朝廷也是个讲情面和道理的地方,凡事并非不能商量,就好像当乡试主考官这种事,我老婆就要生孩子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派我去南京这么远的地方出差,没有四五个月打不到来回,那我妻子孩子怎么办? 主考应天府乡试,需要提前出发,大约五月中旬就要离京,六月中旬抵达南京城,八月考试,批卷结束大约是在八月底,后续还有鹿鸣宴等活动,估摸要到九月中旬才能启程回京,十月中旬抵家。 这中间要有五个月不能顾家! 谢迁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道:“确实有些难为你了,想你这年岁……哦对了,你几岁了?” 沈溪回道:“虚岁十六。” “哦,十六,还是虚岁,啧啧。十六岁就要走南闯北,确实辛苦了些,况且你这还是第一个儿子……你十六岁就生子,是否早了些?”谢迁说着说着话题跑偏了,把注意力放在了沈溪的岁数和生子上。 沈溪道:“阁老的意思……” 谢迁咳嗽一声,没好气地说:“我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回头我就跟陛下建言,说明你的情况,不过你确实不太适合去应天府……接下来别去我府上了,外面有何闲言碎语,我饶不了你。” 请我给你儿子上课,也是知道我可能担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吧?现在突然跟我划清界限,分明有卸磨杀驴的意思!不过这次沈溪有求于谢迁,不敢有任何不敬,恭恭敬敬把人送走,这时候沈溪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谢迁不会只是单纯来通知他去应天府担任乡试主考官吧? 仔细琢磨一下,北关暂且没什么事,达延部已经开始对草原上叛乱的各部族进行讨伐,为求自保,漠南和漠北许多鞑靼部族不得不纠结起来,与达延部周旋,战事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如今大明边关稳若泰山。 再者去年冬天连下暴雪,极大地彻底缓解了华北和中原地区的旱情,今年到现在风调雨顺,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大灾大难,朝中弘治皇帝身体健康,皇权巩固……仔细想来,这大明似乎暂时不需要他做什么。 如果再不去应天府,那就完美了。 …… …… 回到家,沈溪首先到谢韵儿的房里看过情况,确认安然无恙后,这才回到书房整理讲案。 无论接下来是否担任乡试主考官,总归现在沈溪还是东宫讲官的身份,给太子上课不能停辍,直到派他出去办差为止。 沈溪正想如何才能推掉去应天府的差事,马九来到府上,交给他两封刚从闵生茶楼拿来的信,全是汀州府那边送来的。 沈溪简单看了一下,其中一封是家信,沈明钧夫妇找人写的,另一封信则是同案苏通送来的。 拆开家信,沈溪看了看,基本上写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信里说老太太病了,这会儿“癔症”很严重,沈溪大概知道是老年痴呆症,病因也找到了,原来老太太乐极生悲,她的六孙子沈元考中秀才,今年要跟他大伯沈明文一起去福州参加乡试,等于宁化沈家同时出了一个状元两个秀才。 李氏觉得她的人生完美了,至于沈明文和沈元是否中举已经没有关系,反正她对沈家的责任算是完成了,之后又哭又笑,很快人就病倒了,这会儿已经不太认识什么人,见面就跟别人絮叨关于她怎么培养出一个状元两个秀才的艰辛。 沈溪十三岁中状元,沈元十五岁中秀才,这让沈家在宁化乃至汀州府的地位直线上升,有什么节日,连知县都要亲自前往拜访慰问。 沈家中兴,可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沈溪在京城为官,没有给沈家子孙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祖母的病,应该不太好治。”谢韵儿看过信后,摇了摇头。 这封家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询问一下“神医”谢韵儿有什么方子能治疗老太太的“癔症”,但老年痴呆症即便到了后世医学昌明的时代仍旧是个大难题,谢韵儿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沈溪道:“那就如实回信,最好等你诞子之后,一同把好消息传回去,反正也没几日了。” 谢韵儿羞赧一笑,道:“相公这就能确定,妾身腹中的孩儿是……儿子?” “子女都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沈溪拉着谢韵儿的手,又温存了好一会儿。 等沈溪重新回到书房,才把苏通的信打开。 这个“老朋友”除了在信中说了一些问候的话,最关键的是告之他准备秋天就到京城,全力备考来年会试,务求一次即中进士。 苏通想到的自然是让沈溪提供一些帮助,主要还是在人脉方面,多给他介绍一些人,让他能在京城建立一些威望,对他中进士有所帮助。 “真当是个翰林就可以风风光光?” 沈溪把信放下,这封信他不用回,因为即便回了等信送到汀州府城时苏通也动身了,苏通写这封信的目的主要还是知会他一声。 苏通是否中进士,沈溪并不关心,但沈溪还是希望这个老朋友能有所作为,可惜苏通为人有一定缺憾,除了好色、势利眼外,还有就是太过注重门面功夫,苏通最大的好处就是对朋友讲义气,但这对于为官来说却算不得优势,因为很可能会因为义气用事而受到朋友连累。 马九恭敬地问道:“当家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我正有事情找你,你回去把人手安排下,过两天你回一趟汀州,帮我办点儿私事。”沈溪吩咐道。 马九这人足够坦诚实在,点头不迭:“当家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好。” ************ ps:第四更到! 估计人太疲倦,天子中午午睡时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醒来时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章是吃过晚饭后码的,由于白天睡饱了,现在精神很好,今天零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然后谢谢书友160612081226186大大慷慨打赏1万金币! 最后,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尤其是月票,本月只剩下最后四天了,再不投就浪费了哦,天子请大家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新诞生的月票!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一一章 少爷很忙(第五更) 紫禁城奉天殿,朝议正在进行。 内阁及六部大臣皆在,龙椅上皇帝正襟危坐,下面大臣拿着笏板,分文武排成两列恭敬站着,非皇帝准允,不能随意上前奏禀。 刘大夏回京后,他在六部九卿中的地位显著提升,许多时候弘治皇帝会就一些重要决策询问他的意见,虽不在内阁,但俨然与内阁大学士待遇无异。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兵部尚书转任吏部尚书的马文升,虽然吏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首,但马文升老迈,弘治皇帝对他的倚重不再如之前那么高。 这次朝会的主要议题是商量北关裁撤兵马。 去年鞑靼人犯边,朝廷从河南、山东、湖广等地抽调大量兵马北上戍边,如今随着战事结束,随之而来出现许多问题,归纳起来就是朝廷养不起这么多兵了。 奏本系由刘大夏发起,但其实是弘治皇帝与其秘密商议后,由刘大夏在朝会上奏禀:“……鞑靼内乱,无心犯我疆土,如今正是我朝休养生息的最佳良机,不若将各边镇疲弱之兵裁撤,各卫所农时屯田农闲练兵,做到屯田练兵两不误,请陛下示下。” 此事由兵部提出合情合理,但其实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户部的军资军粮供应不上了。 这也是为何户部会打漕运的主意,弘治皇帝给了新任户部尚书佀钟压力,佀钟就把压力转嫁到手下人身上,手下有人献策,当然是掠夺商贾最为方便快捷,于是刘大夏为户部尚书时放出去的运粮权被收了回来,顺带截获大批船只……既然是官船,自然要收归官府。 就这还不满足,有了船还要有储物仓库,需要人手帮忙运送,而且最好是熟练的老手! 户部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凭空把整条产业链上下全吃下了。偏偏佀钟等读书人还觉得,这并不是强取豪夺,而是用合理手段帮天子分忧。至于商贾的死活,谁去理会? 朱祐樘点头:“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大殿内文武官员都感觉得出,刘大夏分明是代天子上奏,这根本就不是议事,而是天子找个方式通知朝臣,事情就这么定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说话就容易被弘治皇帝记恨……就是你这家伙不开眼是吧,看朕不找个机会收拾你! 就在此时,前面站在文官第三位一个身材不高的大臣出列,恭恭敬敬行礼:“回陛下,老臣有异议。” 若是别人说话,弘治皇帝这会儿可能都已经发怒了,但朱祐樘见是谢迁,脸上带着几分期冀,问道:“谢爱卿有何高见?” 刘大夏得弘治皇帝的赏识,是因为他跟鞑靼人打了一场大胜仗,直接造成鞑靼人内部叛乱,属于实干之臣。 谢迁能说会道,朝廷里谁都知道这是个能把死人说活的主,以前他给人的印象仅仅是言辞了得,懂得迎合上意,搞活气氛是一把好手。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尤侃侃的谢老儿突然变成一个既会说话又会办事,能文能武,文韬武略无所不通的能臣,许多事刘健和李东阳都要甘拜下风,就说这次与鞑靼人的战争,谢迁在铸炮和出兵问题上,立下罕见的功劳。 刘大夏胜在实干,而谢迁却胜在决策。 此时的谢大学士,气定神闲,好似胸有成竹,恭敬禀奏:“回陛下,老臣以为,鞑靼内乱不止,正是我朝一举平定草原的最佳良机。” 朱祐樘听到这话,轻轻一叹:“朕何尝不想?但前几年天灾频频,加之西北和北关连续用兵,国库空虚,百姓已苦不堪言。如今趁着鞑靼人内乱,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机,让老百姓安安生生过上几年太平日子,等府库充盈再出兵也不迟,。” 皇帝说出此话,无论大臣是否同意,都要下跪表达对皇帝“悲天悯人”的敬佩与爱戴,皇帝体恤百姓,不管是否发自真心,那至少意思到了。 等大臣回列,谢迁继续道:“陛下,臣这里有一份奏本,仍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沈溪上奏,他在奏本中提出诸多用兵之策,请陛下御览。” “沈溪?” 朱祐樘想了想,一摆手,“呈上来!” 这份奏本,却是沈溪年初时上疏的“加强版”,重点在于如何联弱胜强,利用鞑靼部内乱之机,扶植中小势力,促使草原内斗加剧,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就算将来达延部重新完成对草原的统一,也会元气大伤。 上次沈溪提出的只是一个概念,这次却列出具体的计划,比如跟谁联合,如何联合,使节几人,需要做什么,联合后如何策应,各边防应如何配置兵力,粮草不足从哪里得到补给,如何解决朝廷内反战的声音…… 朱祐樘把奏本拿在手上,只看了一小段,就被里面的内容折服了。 而下面一众大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谢老儿又在帮那后生说话了! 刑部尚书闵圭出列,向谢迁质问:“谢阁部为何屡次三番为沈谕德进呈奏本?” “老臣觉得对朝廷有益的上奏,自然要转呈,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和责任。”谢迁大义凛然地说。 闵圭冷笑不已:“可为何外间传言,说是如今沈谕德在谢阁部府上做西席?为令公子备考乡试提点?” 谢迁一凛,这种事只有他跟沈溪知道,居然泄露出去了? 谢迁心想:“若是我主动邀请沈溪那小子回家给丕儿辅导功课的事情传开,别人只会以为是我近水楼台,趁机拉拢主考官。” 谢迁故作气恼地反问道:“沈谕德为人热忱,看到我儿学习不得其法,写出的文章谓之‘狗屁不通’,故主动请缨到老臣府上教导,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此语令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闵圭趁机向弘治皇帝纳谏:“陛下,沈谕德此等翰林官,为东宫进讲、经筵日讲,不求安心讲学,尽钻研谄媚之道,理应降罪责罚,小惩大诫!” 闵圭说完,在场不少大臣点头附和。 谢迁有些后悔说这话,为了自己清白把沈溪卖得干干净净,本来出列上奏是要帮沈溪,现在倒好像是他有意为沈溪找麻烦。 朱祐樘这会儿却根本没听到闵圭说什么,而是一心一意看着手上的奏本,因为这上面所写内容不但非常符合他的心意,而且跟之前他的很多想法不谋而合,但他却没想到奏本中所提如此全面。 沈溪不但做了弘治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把朱佑樘的想法阐述得淋淋尽致,顺带还做了一把军师,出的这些主意搔到了皇帝心底痒处,感觉无比舒坦和受用。 “好,好啊!” 朱祐樘看完后,一拍桌案,把下面的大臣吓了一大跳,等他抬起头,才发觉场面有些不太对,“诸位卿家,你们这是……?” 闵圭没想到弘治皇帝居然在他奏请惩罚沈溪的时候走神,他只能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可弘治皇帝这会儿完全听不进去。出于敷衍,朱祐樘点头道:“闵尚书有心了,不过小惩大诫还是算了,谢爱卿请沈谕德回去教授子嗣并无不妥。朝中毕竟无此明文规定,不是吗?” “可是陛下……” 闵圭还要说话,弘治皇帝顿时板起脸来,瞪了他一眼,随后摆摆手,意思是你别给我找麻烦。 现在朱祐樘对谢迁可说信任至极,看到这份奏本后,他更是想马上见到沈溪,把其中细节问个清楚明白。 “今日朝议到此结束,诸位回去吧。谢爱卿,你留下……来人啊,去请沈谕德来,朕有话问他。” 朱祐樘脸上带着欣然,居然连先前没商定的撤兵屯田之事也不提了。 刘大夏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皇帝你让我提出此奏议,结果却是你先撒手不管了,难道沈溪所上奏折真那么紧要? 皇命难违,这会儿谁都看出来了,谢迁所上奏本改变了皇帝的心意,既然皇帝看中的是谢迁的才能,那别人留下只是徒劳。 等其他大臣退下,马上有太监出宫传话,让沈溪进宫面圣。 …… …… 此时的沈溪,还真没心情去管宫里面的事情,因为这天正好谢韵儿分娩。 五月初八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整个沈家大宅几乎都是谢韵儿痛苦的哭嚎声,家里的丫鬟全都在忙活,接生婆已经进房间好些时间了,却没有消息传出来,沈溪站在院子里,哪怕再着急也没办法。 林黛在旁边看着,想安慰沈溪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少爷、少爷,外面有人找,说是有要紧事。”朱山心急火燎地跑进院门,远远就嚷开了。 沈溪一摆手,道:“天大的事也要放到明天再说!没看到我现在正忙吗?” 由于谢韵儿进入临产期,朱山才在陆府待了几天,就被惠娘打发回来帮忙。此时朱山看着沈溪,眼睛里充满诧异……明明是夫人在里面生孩子,少爷怎么说他很忙呢? “可是……少爷,外面的人说他是宫里边的公公,是皇上要找您。”朱山委屈地说道。 “胡说八道,皇上找我干什么?” 沈溪几乎是脱口而出,等骂完后才意识到朱山连撒谎都不会,这事儿估计还真的冤枉她了,当下道,“我出去看看……真是麻烦事不断。不知道本少爷很忙吗?” ********* ps:第五更到! 写完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了,好吧,天子最近手速很成问题,原本以为能在十二点前写完的…… 下午睡饱了,这会儿没什么困意,因此天子决定继续码一章,大家不必等待,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看到更新了! 厚颜求订阅和月票!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七一二章 深得朕意(第一更) 皇帝有命,哪怕正在女人的肚皮上也要下来,更何况现在只是谢韵儿生孩子,沈溪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自古以来这都是不能破坏的规矩。 皇帝召见,沈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也知道君命难违,跟林黛打了声招呼,赶紧把朝服换好,然后跟随前来传话的太监一道出了府门。 “真是会挑时候,就不能换个时间?真是的,吾妻不生孩子就不让我进宫……”沈溪一边腹诽,一边登上宫里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官轿,匆忙往皇宫去了。 此时沈溪两眼一抹黑,连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只能猜测或许是跟他为太子授课有关,至于是否太子出宫的事情暴露,尚不得而知。 不过之前朱厚照的口风非常严实,照理不会出卖他,可谁又敢保朱厚照孩子心性,无意中说漏嘴了呢? 朱祐樘在乾清宫接见沈溪,沈溪行礼时,一眼瞥见旁边站着的谢迁,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头两天,谢迁让他把内阁收到的边关奏报通通看一遍,然后总结一份奏报,最好提出一些合理性建议。 沈溪本以为谢迁是要把奏本拿去修改后作为他的看法上奏,没想到却是替他转呈。 就不知是否是奏本触了皇帝的霉头,谢迁拉他出来顶罪? “沈卿家,这是你的上奏?” 弘治皇帝手上拿着的那份奏本,果然是之前交给谢迁那份,沈溪打量一眼,赶紧应道:“是,此乃微臣一些愚见,若陛下……” 朱祐樘笑着打断他的话:“若你这都是愚见的话,那之前朕心中所想,岂非愚不可及?” 沈溪赶紧行礼告罪:“微臣并非此意。” “好了好了,不用多礼,朕不是叫你来兴师问罪的,你所提条款,朕一一看了,非常符合朕的心意,只是朕有些地方不太明白,需要你详加解释。”朱祐樘笑着说道。 沈溪拱手:“陛下请问。” 朱祐樘是个务实求真之人,虽然他觉得奏本中所提建议甚好,但依然需要一项一项求证,看看是否跟他所想一样。 先是关于分化瓦解部分。 目前鞑靼人中最强的几个部族,除了达延部外,还有就是火筛部、亦思马因部和亦卜剌部,之前各部都臣服于拥有成吉思汗血脉的达延汗。 弘治十三年,先是火筛部寇边,其后亦思马因部和亦卜剌部都加入进来,最后达延汗眼红抢劫的利润,居中协调调度,所以声势才会那么浩大。 但榆溪河北岸一战,鞑靼人打了大败仗,漠南蒙古许多小部落由于失去青壮和武装,成为其他部族觊觎的目标,结果这个时候达延部趁虚而入,不仅一口把这些部族吞下,甚至还瞄上了同样损失惨重的火筛部、亦思马因部和亦卜剌部。 在达延汗率部进攻亦卜剌部时,亦卜剌部向火筛部和亦思马因部求援,两部原本正犹豫,突然传来消息,达延部一支偏师将依附于两部的几个小部族强行吞并,并霸占了阴山北面大片草原。两部忍受不了达延部的跋扈,终于忍不住加入战团。 “……臣以为,草原内乱乃天赐良机,如果没有这场变数,估计达延部要不了几年就会统一蒙古各部,火筛等鞑靼将领或许就将成为达延汗手里的一把弯刀,指哪儿打哪儿。就算朝廷不与蛮夷联合,也当联同兀良哈以及满都赉等臣服我朝的东蒙古部族,对达延部侧翼进行袭扰,确保其不能一家独大。” 沈溪根据边关奏报以及后世记忆,把草原各部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 朱祐樘轻叹:“毕竟都是蒙古部族,就怕兀良哈人以及满都赉人,不会根据我们的吩咐行事。” 沈溪道:“若鞑靼崛起,兀良哈以及满都赉等东蒙古部族势必会被严重削弱,到时候他们只能在大明和达延部之间作出抉择,若我大明能体现上邦修好之意,这些东蒙古部族则必会为我朝所用。” “嗯,你说的,跟朕之前设想的一样。”朱祐樘满意地点头,“可如今达延汗实力雄厚,即便火筛部、亦思马因部和亦卜剌部联合起来也未必是其对手,若其统一草原后现我们在背后搞鬼,出兵报复怎么办?” 沈溪道:“草原势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且其在位的大汗多不长寿,只要我们暗中支持,多管齐下,战火必然停歇不下来。我大明应当做驾驭猎犬的猎手,看猎物缠斗,不用亲自下场也可令我大明疆土长治久安。” 谢迁有些不太满意:“沈谕德的意思,是让草原狄夷狗咬狗,可如此如何彰显我大明天威?” 这话说的多余,沈溪刚要撇嘴,随即转念一想,谢迁在这里质问他,分明有在皇帝面前演戏的意思,而且说的是弘治皇帝的心声。 现在朱祐樘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说沈溪计划的可行性,而是在施行这套计划后,旁人会怎么看朝廷,怎么看皇帝。 刚跟鞑靼人打完仗,转眼又和达延部修好,现在又出尔反尔跟兀良哈人、满都赉人狼狈为奸,做那蝇营狗苟的事情…… 沈溪道:“回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草原狄夷出尔反尔,屡次侵犯我疆土,如今我们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朱祐樘轻叹:“狄夷出尔反尔,大明却不能不讲原则……” 沈溪道:“陛下仁义,臣自愧不及。” 朱祐樘没心思听沈溪恭维的话,继续问他计划的细节,沈溪一一作答,朱佑樘听了大感满意,最后嘉许道:“沈谕德,你去一趟延绥镇,了解到的事情可真不少,足见你平日就胸怀社稷安危,果然不愧是朕看好的栋梁之才!” “臣诚惶诚恐!” 沈溪赶紧跪下,“臣出生寒门,若非陛下钦点臣状元,哪来微臣为国效命的机会?故此,功劳应属于陛下!” 弘治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吩咐沈溪平身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次不再只是关于这次奏本,还涉及到太子学业等问题,最后不无感慨地说:“我大明有如此能臣,却只是在詹事府中担任讲官,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谢迁笑道:“陛下,教导太子,让太子将来大有所为,不也是大明之福吗?” 一句话就让朱祐樘笑容灿烂,他对沈溪平添了几分倚重,谆谆叮嘱道:“沈卿家,你可要将自己的才学,悉数教授于太子才是。” “谨遵陛下教诲。”沈溪恭恭敬敬地行礼。 弘治皇帝非常满意,手下有沈溪这样既年轻又有才学和见识的能臣,虽然无法把沈溪调到职司衙门,但至少可以把他的儿子教好,等于是把人才留给儿子,让儿子将来自行使用。 朱祐樘要跟谢迁商议事情,摆了摆手道:“沈卿家深得朕意。你先回去吧,朕若有事,再找你询问。” 之前沈溪担任日讲官,弘治皇帝始终没召他进宫讲经,其实是有些看不起他,觉得沈溪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无官可升便勉强加了个日讲官的名号,心底却觉得听一个孩子讲经实在太过丢面子。 但现在朱祐樘却觉得沈溪做事得体,谈吐不凡,考虑更为周祥,看来以后得时不时召沈溪进宫日讲,谈古论今。 沈溪用这么一种方式,获得弘治皇帝的初步信任。 没升官,却比升官更有帮助,只要能够得到皇帝赏识,升官那是迟早的事。作为一国之君,还会愁臣子资历不行找不到好官升? 沈溪出宫,弘治皇帝安排随身太监相送,以体现对沈溪的关怀。 但这个人,沈溪却不想面对,却是沈溪的二伯沈明有。 沈溪跟沈明有照过几次面,但沈溪没想到,沈明有突然从坤宁宫调到乾清宫当差,而且看起来还是皇帝的近侍,本来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进宫没几年的沈明有。 沈溪惦记家中正在产子的娇妻,走得稍微快了一些,沈明有紧赶慢赶,有些不满地说道:“沈大人对我如此忌惮?” 光是声音,听不出与以前的沈明有有何不同,或许是因为成年后才净身,喉结已经形成,才没有出现太过尖锐的嗓音。 沈溪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该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沈明有道,“不过你还是称呼我为张公公好,以前的事,早就过去了。” 沈溪苦笑了下,摇摇头,看来沈明有早已看清楚现状。 “沈大人如今得陛下赏识,我应该说声恭喜才是,不知当初我给沈大人留下的那些文字,可对沈大人有所帮助?”沈明有突然提了一句。 这话让沈溪神情一紧,他稍微一想,就明白沈明有口中的“文字”是什么,分明就是在他詹事府办公桌上留下的那些文字。 “是你?” 沈溪终于知道是谁在暗地里给他通风报信了。 ************ ps:第一更到! 这章写完差不多是凌晨两点,原本天子还以为精神很好,谁知道才凌晨一点瞌睡就来了,强睁着眼睛码完这一章,中间或许有错漏之处,请原谅! 天子努力码字,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订阅和月票,天子都想要!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七一三章 外官内臣(第二更) 沈明有面带自嘲之色,摇摇头,苦笑着问道:“沈大人觉得我不像吗?” 沈溪一时间无言以对。 要说以沈明有如今皇帝近侍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要出入詹事府并非难事,可沈溪想不明白,沈明有为何要给予他提示,隐约间,他能感觉到沈明有根本是把皇帝的意思明确无误地转达于他。 “张公公提示的那些文字,到底有何用意呢?”沈溪明知故问。 沈明有道:“其实并未有太多深意,只是平日见陛下心烦,无意中自言自语,又或者提笔写下许多杂乱的文字,我暗中记住了,然后告知沈大人。初次做这种事,却不知用何等方式通知,只好冒险……” 沈溪暗自吃惊,这简直是在玩火啊! 身为近侍,最忌讳的就是揣度上意和勾结外臣,而这两样沈明有全都占了。 明朝太监读书,始于明宣宗朱瞻基在位的宣德年间,大学士陈山是内书堂的第一任老师,距离现在的弘治年间已经有五十多年。但请注意,在内书堂读书的太监有一定年龄限制,大多数都在十岁上下,那些半道入宫的太监,却是许多不识字的,比如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便不识字。 但沈明有却是个异数,他是沈家明字辈中除了沈明文外唯一一个识字的,他以前好吃懒做,但脑子却非常灵活,在家里能把强势的老太太哄得团团转,一直以为他有能力又勤奋,是最值得信赖的儿子,足见其谄媚功底不弱。 这样一个人,留在皇帝身边做事,还有丰富的阅历和见识,懂得利用他侄子做到内外勾结,将来很可能会是个厉害角色。 “张公公为何会到乾清宫,之前不是在坤宁宫做事吗?”沈溪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沈明有叹道:“伴君如伴虎,这道理沈大人以为我不懂?原来的徐公公,老好人一个,可惜做了些令皇后不满意之事,皇后为知悉陛下的一举一动,于是派我这初入宫不久的人前往乾清宫随侍……” 沈溪点头:“皇后是觉得张公公于宫中无派系,不会在陛下和皇后间做两面派,是吧?” “沈大人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沈明有耐心解释,“建昌伯曾在皇后病卧在床期间送女人入宫,徐公公知情不报。皇后当时并未声张,又过了一两个月才向陛下建言,说徐公公劳苦功劳,要予以重用,于是派徐公公去了御马监担任管事太监,然后由我补上徐公公的位置!” 沈溪对于朱祐樘有没有除了张皇后之外的女人并不关心,当皇帝的就算要钦点几个皇妃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只能说明张皇后是个妒妇。 沈溪道:“那张公公为何要帮我?” “因为……是同宗。” 沈明有一脸凄哀,“但那是过往的事情,如今我只求沈大人,能善待二郎、三郎和五郎,尤其是五郎,他年岁不大,若是能接到京城来……” 原来沈明有是为了他的儿子。 沈家如今有中兴的迹象,但全在于五房出了状元,二房并无读书人,沈明有成了太监,他的儿子又是文盲,将来无法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只能靠别人帮衬。 “早前家父家母曾到京城,有问及……同宗二伯的一些事,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沈溪叹道,“不过听闻二伯母到了京城,却不知二伯是否知晓……” “此事无须沈大人挂怀,她得寿宁侯庇佑,如今衣食无忧。只希望沈大人能善待五郎,我全部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此事牵连到了寿宁侯,不用说,沈明有间接还为寿宁侯通风报信。 不过钱氏不远万里来到京城,若是知道丈夫变成太监,这女人能受得了? 二人继续往宫门走,但速度自然放缓,沈溪把家中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尤其是老太太李氏的近况,沈溪故意说老太太得了“癔症”后总是情不自禁提及二儿子沈明有的名字,令如今的张公公泪如雨下。 快出宫门时,沈明有怅然若失:“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别对家里人提及,当我死了吧!” 沈溪稍作思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告诫:“张公公不要与外臣走得过近,否则恐引来杀身之祸。至于五郎那边,我会跟家里提及。” “多谢沈大人提醒。” 沈明有送沈溪出了宫门,又向沈溪深施一礼,看似告辞,实则感激。 或许沈明有知道二房在沈家地位不高,若想得到沈溪照顾他儿子,必须有所付出,所以他才会将平日里听到和看到的东西,用文字的方式通知侄儿。 沈溪终于知道弘治皇帝为何见到他前后两份奏本后会那么高兴了,因为他所提建议,分明就是皇帝心中所想,唯一就是没有沈溪提供的这么全面。 “大人是否回府?” 停在宫门口的官轿,还担负着送沈溪回去的任务。 沈溪这才记起家里正在分娩的娇妻,赶紧上轿,紧赶慢赶往家里去。 …… …… 乾清宫。 与谢迁商议完事情,朱祐樘显得很高兴,道:“谢爱卿为朕举荐了一个栋梁之材,沈谕德才学见识远在那些庸碌臣子之上!” 谢迁听到弘治皇帝对沈溪评价如此高,不由替沈溪诚惶诚恐:“陛下言过,沈谕德到底年轻,如何当得起陛下如此赞誉?” “哈哈,朕今天高兴,若是按照沈谕德所提,于草原各部分化瓦解,那我大明北部边疆未来几十年都会平安无事,这能节省我大明多少开支?将士不至于血洒疆场,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咳咳。” 朱祐樘一激动,剧烈咳嗽起来,许久之后才平息,但已是满脸潮红,“唉!朕身体大不如前了,若是往前两年,朕定要饮上几杯庆贺。” 谢迁赶紧劝谏:“陛下龙体为重。” “朕也知道身体要紧,可惜许多事容不得怠慢。”朱祐樘感慨地说,“如今国库入不敷出,朝廷处处都需要钱粮,朕寝食难安。太子年少,若朕一病不起……” “陛下躬体康健,又有上天庇佑,岂会生病?”谢迁连忙又道。 朱祐樘摆了摆手:“谢爱卿不用如此,朕身体的情况比谁都更清楚。谢爱卿有时间的话,多提点一下太子,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别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或许是朕对他的期许太高吧!” “是,是。” 谢迁听到这话,赶紧行礼应是。 朱祐樘道:“不提朕的身体了,却说这沈溪,朕翻阅过太子的日常起居记录,发觉太子上沈谕德的课最为认真,朕问及他廿一史中的知识,他基本能对答如流,且见解新颖独到,令朕深感欣慰。” 谢迁心里偷着乐,我看中的有本事的人,能差得了?沈溪啊沈溪,你造化不浅,居然能让皇帝留意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可惜。” 朱祐樘话锋一转,“沈溪始终太过年轻,若担当大任,恐为外官所轻,朕与你知道他能力卓著,可外人不明啊!” 谢迁奏请:“那陛下多让他历练便是。” “朕也如此想,礼部傅尚书奏请,派遣沈溪前往应天府担任乡试主考官,但朕念及他给太子授课重要,与太子又是知己玩伴,便打算留他在京城。”朱祐樘道,“我看顺天府乡试,大可交由他来主持,虽说以他的年岁和资历,或许会招惹非议,但这也不失为积攒声望之契机。” 谢迁正想就沈溪因家事无法前往应天府主持乡试一事向弘治皇帝纳谏,没想到朱佑樘主动提了出来,当即连连称是,心里暗爽:“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回头我跟那小子说,正是我力谏陛下让他收回成命,留你在京城,这样一来,那臭小子就欠我个天大的人情。” 朱祐樘笑着说:“沈谕德表现甚合我意,但这离不开谢爱卿推荐,谢爱卿真是朕之萧何张良,举贤任能,实乃朕不可或缺之股肱之臣!” 谢迁大感荣幸,痛哭涕零道:“为陛下举荐贤能,乃老臣本分,怎敢蒙陛下如此夸赞?” “做得好自然要夸赞!” 朱祐樘笑着说道,“沈谕德虽说有才学有能力,但始终需要人提点,谢爱卿不妨带他到身边,耳提面命,若将来他……能帮助太子学业有成,或许,可成一代名臣。” 谢迁心中一沉,他听出来了,朱祐樘这番话中隐隐有“托孤”之意,或者是弘治皇帝感觉身体不济,希望让太子早日成才,沈溪便是辅佐太子的好帮手。另外便是皇帝让他多提点沈溪,培养其独当一面的能力,为将来入阁做准备。 “老臣谨记。” 谢迁之前还为朝堂上闵圭说他跟沈溪走得过近而发愁,现在心里想的是,我可是奉皇命“提点”沈溪,沈溪以后再来我家,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好了,谢爱卿早些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朱祐樘午朝时便坐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在乾清宫又坐了两个多时辰,整个人看上去面色苍白,疲态毕现,他有气无力地向谢迁挥了挥手,起身回内殿休息。 谢迁恭送圣驾离开,这才洋洋得意出了乾清宫,准备回内阁处理事务。 才没走出几步,就见刘大夏匆忙而来。 刘大夏此番进宫,却是向弘治皇帝请示边疆兵马调度之事。午朝时弘治皇帝说得不清不楚,刘大夏为人谨慎,事后总要问个清楚明白,到底从各省抽调来的兵马是继续留守边疆,还是令其返回原地,亦或者裁撤老弱后屯田戍边, “刘尚书,你这是要面圣?” 谢迁笑意盈盈,心里的高兴全都写在脸上。 刘大夏比谢迁年长不少,但论地位,兵部尚书到底还是不如内阁大学士来得有分量。他二人如今都算是弘治皇帝面前的红人,见面互相恭维一下无可厚非。 见礼后,刘大夏把进宫的目的说明,谢迁稍微一分析,说道:“我看这会儿,刘尚书还是莫去叨扰陛下为好,陛下连续处理政务,身体疲乏,需要好好静养。至于边疆之事,只管写了题本交由内阁便是。” “好。” 刘尚书对谢迁极为信任,谢大学士深得弘治皇帝宠幸,不然为何朝会之后皇帝独留他一人? “阁老可知陛下找沈谕德所为何事?” 临别前刘大夏顺口问了一句。 谢迁笑道:“陛下这是要提拔重用,刘尚书没给沈谕德奏功,倒是成全了他,不然陛下真不知把这么个大功臣安排到何处,现在刚好有个差事适合他……” ************ ps:第二更到! 今天天子争取爆发个七八更,大家不来一波打赏和月票壮行吗?努力吧,骚年!(未完待续。) 第七一四章 初为人父(第三更) 林黛的世界突然崩塌了。 亲情、爱情、姐妹情、姑嫂情……这些对她来说都好像已经不存在。 天旋地转之中,她一屁股坐在小院天井的花坛台子上,恍然失神间,嘴里只会嘟囔一句:“怎么会这样?” 里面孩子的哇哇大哭声已经传来,这声音在林黛耳中太刺耳了!她恨不能随着这哭声也大哭一场,心里实在太委屈,偏偏在欲哭无泪的时候还有个很讨厌的身影在她身前活蹦乱跳:“噢,噢,我有小侄子喽!” 旁边还有个小家伙在呵呵傻笑,可那小东西根本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只知道他姐姐高兴,他就不会受欺负,不受欺负就值得高兴。 笑起来的模样憨得可爱! “哎呀,沈家老爷……恭喜啊,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接生婆兴高采烈出来,正准备讨赏,却发觉沈家的男主人不在,丫鬟不少,还有一位“少夫人”整个人傻在那儿,可找了半天没找到个男子。 “刘婆,我家老爷进宫面圣了。”绿儿赶紧向接生婆解释。 “进宫面圣!?哎呀,沈家老爷可真是大忙人,夫人产子,他还要忙着进宫去见皇上,这也是喜事啊!” 接生婆早就知道这户人家不简单,说是沈家老爷,但其实是沈家少爷,因为沈翰林的年岁根本算不上什么“老爷”。 那可是状元郎,朝中大官! 就在说话间,沈溪急急忙忙回来,下轿后连府门都顾不上敲,几乎是撞门而入,一眼看到正诧异盯着他的朱山,边走边问:“怎样了?” 朱山不知道沈溪问什么,有些莫名其妙……得,问她等于是在问空气! 进了谢韵儿住的院子,林黛侧目一看沈溪,小脸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她满腹委屈都想对沈溪倾诉。 “呜呜呜……” 林黛什么都不顾了,如今她眼里只有沈溪,站起身几步跑到沈溪面前,一头撞进沈溪怀里,呜咽个不停。 沈溪见到这架势,心里一沉,问道:“出事了?” “少爷,没事,没事,夫人生了,母子平安。”绿儿赶紧过来解释。 没事林黛哭什么?呆滞片刻沈溪才想明白林黛为什么如此伤心。 林黛一直希望她能生下长子,可现在一切都落了空,谢韵儿诞下儿子,那她以后无论在家里做什么,都不可能再以大夫人自居,就算以后生下儿子,也只能落于人后,当个庶出…… 林黛听沈溪讲的故事很多,心思复杂,功利心稍微强了些,旁边站着的尹文就没那么多心眼儿。 此时尹文好奇打量躲进沈溪怀里哭泣的林黛,脸上带着一丝迷茫,不明白林黛为什么如此伤心。 “没事,走,跟我一起进去见你韵儿姐姐。” 沈溪稍微安慰了一下心中委屈的林黛,让她心情尽量平复下来,然后带林黛和尹文进去看谢韵儿。 走到尹文身边时,沈溪摸了摸尹文的头,尹文马上害羞而调皮地钻进沈溪怀里。 谢韵儿生子,对尹文没有任何影响。 以她的年岁,完全是个小姑娘,还没正式过门,连争宠都没去想,更别说是考虑生子固宠的问题。 少女多少会有一些母性,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让林黛回避,而是让她去面对,让林黛知道一个小生命是多么地脆弱,她会逐渐唤起心中的亲情,把谢韵儿真正当作一家人。 “沈老爷,恭喜,恭喜啊,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接生婆听说沈家老爷回来了,赶紧把孩子交给丫鬟抱着,自己跑出来跟沈溪讨赏。 沈溪让丫鬟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递给接生婆,接生婆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推开门,里面有一股怪异的气味。 刚才为了让谢韵儿平安诞子,怕母子着凉,窗户紧闭。本来这个时候的女人坐月子,要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但沈溪知道这毫无科学依据,反而大热天地会让母子都受煎熬,当下就指示丫鬟开窗透气。 谢韵儿虽然算不上难产,但也不算顺产,第一胎对母亲的折磨最大,女人从来没经过分娩之苦,很难适应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当经历过一次后,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懂得一个女人全部的喜怒哀乐。 “老爷,快看,这就是您的公子……哎呀,跟老爷和夫人真像啊!” 等接生婆把孩子抱过来,沈溪并未伸出手揽到臂弯里,只是凑近看了看,这会儿孩子已经停止了哭闹,不过有些不太适应新环境,没有睁眼,只是偶尔耸耸鼻翼,小模样看上去很可爱。 “我看看,我看看!” 后面有个小家伙非常好奇刚生下来的小侄子是什么模样,踮起脚尖仔细打量……她自己刚换下开裆裤,这会儿就当姑姑了。 沈溪没好气地说:“一边站着,谁让你进来的?” 一侧头,发现沈运也跟在姐姐后面进屋来了。 此时谢韵儿脸上流着感动的眼泪看着沈溪,刚才她稍稍平复后第一件事便是看孩子,那种血脉相连心心相印的感觉让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不过沈溪能来她更为欣喜,因为这时候的谢韵儿,心目中沈溪和孩子是对等的,甚至丈夫比孩子更为重要。 “相公……” 只是轻轻的一声,显得有气无力,但却是谢韵儿发自心底的一声呼唤。 沈溪笑着走到谢韵儿前面,坐到床沿上,拉着她依然有些青紫浮肿的手,谢韵儿想坐起来,但力不能支,双眸满含热泪望着沈溪。 “没事了,母子平安,孩子也很健康。”沈溪笑着摆摆手,让接生婆把孩子抱过来。 这次谢韵儿就算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强撑着半倚坐起来,因为她要亲自给孩子哺乳。 谢韵儿早就作好当母亲的准备,虽然家里条件好,但她还是准备亲自哺育第一个孩子,当得知是儿子后,她更高兴了,不想让儿子受一点点委屈。 除了要尽为人母之心,更要对家里的女人作出一个表率,孩子是沈家最宝贵的财富,必须要拿出慈母的姿态。 谢韵儿满面详和的笑容,连沈溪刚才进宫去做什么她都没问,因为她知道丈夫要做大事,能赶回来陪她是心里有她。 沈溪过去,把谢韵儿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低下头,望着谢韵儿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孩,贪婪地注视小家伙的眉眼,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林黛坐在床头的凳子上,满脸委屈地看着眼前“不和谐”的画面。尹文站在床尾,或者摆弄一下衣角,或者凑在窗棱边上,偷偷看一眼孩子,小脸上满是喜悦,不一会儿又把头藏回去,再偷偷瞧瞧沈溪,自娱自乐。 当见到沈溪侧目看她的时候,小妮子更高兴了。 谢韵儿伸手解开衣襟,在接生婆的教导下,开始哺乳,此时谢韵儿脸上全都是母性的光辉,可惜小家伙自己不太适应这种需要“自给自足”的节奏,好半天才“吧嗒”“吧嗒”吸吮起来。 沈溪轻声道:“若不适应,请奶娘回来就好。” “不用了。” 谢韵儿抬起头望了沈溪一眼,见丈夫正低头看过来,还被这么多丫鬟产婆盯着,不免有些羞赧,“妾身自己来……看他吃的多香?” 接生婆笑道:“夫人可真是个慈母,那些大户人家,少有像夫人这样自己哺育孩子的,不过要是夫人需要找奶娘,老身这里倒是可以介绍人选……” 作为接生婆,不但大户人家会请去接生,普通人家也会有此需求,越是有经验,别人越爱请。虽然难产多半都是由于胎儿和母亲的问题,但若是接生婆有经验的话,还是能避免不少事情。 接生婆接生的孩子多了,就会有许多奶娘资源,毕竟普通人家为生活奔波,养胎时不得法,有很多母亲,就好像沈运和沈亦儿的奶娘胡嫂那样,孩子刚生下来就夭折了,她们一方面希望通过做奶娘帮补家用,同时找到一种对孩子的寄托。 “先不用。”沈溪笑道。 倒不是沈溪吝啬,而是他想成全谢韵儿,谢韵儿对孩子体贴入微,那就不如让谢韵儿好好体会一下当母亲的快乐。 等接生婆在丫鬟陪同下出门,沈运和沈亦儿也被赶出屋门外,房间里只剩下一家子,林黛早就想出去了,沈溪却非让她留下。尹文则安静地站在沈溪身后,甚至用手帮沈溪捏着肩膀。 小宝宝第一次吃喝,不太得法,除了吃之外还会做一些小动作,小手小脚喜欢乱动,小嘴更是“吧嗒”个不停。 第一次哺乳,通常需要两刻也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能完成,谢韵儿从最开始眼里只有儿子和丈夫,到后面留意到旁边失落的姐妹,抬起头道:“黛儿妹妹,以后姐姐会多帮你一些,以便你早些为沈家开枝散叶……” 林黛听到这话,眉头蹙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像在说,我自己有本事,为什么要你帮忙? 虽然沈溪知道林黛可能听不进这种话,但他还是要表示一下态度:“韵儿姐姐在跟你说话呢。” “哦,谢谢姐姐。”林黛不情愿地道。 “嗯嗯……” 尹文见到这状况,赶紧扯了扯沈溪的衣袖,好像是担心沈溪把她给落下了。 谢韵儿笑道:“小文,你也想为人母?” 尹文突然一阵失神,好像在想象为人母是怎么个样子,最后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嗯嗯。” 谢韵儿笑道:“那相公,你可要早些把小文纳进门来,到时候她才可以满足心愿了。” 沈溪把尹文揽到身前,笑道:“这丫头年纪还小,不急。” 看到这幅画面,林黛嘴里又在嘟哝什么,沈溪虽然听不清,但大致也知道跟尹文入门后会与她争宠有关。 尹文心思纯良,但她也能感觉出家里这个林姐姐对她不怎么友好。 但小妮子也觉察林黛其实并没什么恶意,所以她一直都很喜欢林黛,或许是觉得林黛平日安静的性格,跟她相似,反倒是谢韵儿的热情令她颇不习惯。 ************ ps:第三更! 这章系为幽頁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 天子努力啦,兄弟姐妹们,打赏和月票何在?拜求一切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一五章 沈家终有散伙时(上) 沈溪初为人父,总算在学业、事业有成后,家庭方面也开始有所成就,尽管这头一胎不太好养活。 福建,汀州府,宁化县,沈家,此时乱糟糟的。 除了要不了多久沈明文就要跟沈元一起去福州参加乡试外,还有一个重大的事情需要解决,那就是谁出来当家的问题。 老太太李氏辛苦了一辈子,就好像紧绷的弦突然松开,不朽的斗士终于倒下,伴随着的便是她在沈家霸权的彻底崩塌,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民主地商讨一些事情,总结起来不外乎两点: 要不要分家;分家如何分配财产,若不分家谁来当家? 李氏已得了严重的“癔症”,多数时候连眼前是谁都认不清,她嘴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 我儿子是秀才,我孙子是状元,我另一个孙子又是秀才,回头就会有举人,举人去考状元,我沈家就会有两个状元,会有第三个状元…… 培养出沈溪,是老太太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可她也因为沈溪中状元的惊喜冲击太大,埋下了病根。 不过,就算李氏老年痴呆后,仍旧清楚地记得一些事情。 可到底她是怎么得的这个病,或者这个病要持续多久,没人知晓,沈家人经过一番努力后,发觉老太太的癔症不可挽回,于是赶紧写信给京城的沈明钧夫妇,让他们回来商讨分家与否的问题。 “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沈家就没了。”这是周氏在回到宁化县城,得知具体情况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京城时,死活都不想走,可回来后,周氏便觉得宁化才是她施展拳脚的地方,她生来就是要在沈家这个大舞台上展现自己的风采。 回到宁化后,周氏第一件事就是担负起家里所有柴米油盐的事情,照顾老太太比其他人都勤快,做事总会有她出来挑头,刚赎回来不到一年的王家大宅重新修缮,原来的院子也重新整理,出钱又出力。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氏转了性,此番回宁化是来做善事的。只有知道底细的人才知道,周氏这是准备继承老太太的衣钵,当沈家的家。 沈家在分家与否之上,分成两个派系,一个派系主张分家,另一个派系主张仍旧保持原样。 主张分家的是大房,准确地说是王氏。 因为除了王氏坚持要分家外,沈明文对此事漠不关心,而王氏的儿子沈永卓和夫人沈吕氏则更倾向于保持原来家庭的构架。 沈永卓夫妻比王氏有头脑,他们清楚,无论分家与否,他们都不能当家,以前是老太太管事,就算分了家那也是王氏说了算,小俩口没有话语权。而大房这边的收入,全靠沈明文廪生的那点儿银子,根本不够养活一家老小。 二房由于沈明有夫妇不在,二郎和三郎如今都已经成婚,可如今门第不同,他们不想再做苦力辛辛苦苦讨生活,如今最希望的是能保持原样,吃大锅饭,这样就算平日不工作,也能过上舒心日子。 至于三房人则更加务实,他们虽然能凭借双手养活自己,但不主张分家,因为五房出了状元,这时候谁分家谁是傻子,他们希望儿女将来能得到状元公的庇护。 至于四房,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大儿子中了秀才,而且是十五岁中秀才,十六岁即考乡试,老四沈明新有一手木匠活能养家。虽然四房有分家的倾向,但他们也不勉强,分就分,不分就不分,我也不跟你争什么。 至于五房沈明钧夫妇,准确地说是周氏,以前是分家的代表人物,现在则是不分家的旗帜。 周氏现在主张不分家不是她对这个家有多么深的感情,而是她多年媳妇熬成婆,儿子中了状元,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就等着翻身农奴把歌唱,将整个沈家归于她麾下,让她可以名正言顺来当这个大管家。 五房人各怀心思,平日的大小事情明争暗斗,但结果基本是,王氏和周氏自成一体,除了四房外,几乎所有人都往两人身边靠拢。 因为沈家人不分家的主张占大多数,王氏大可选择分家出去单独过,而在分家中,大房拥有绝对的主动权,这便是王氏的凭靠。 只要沈明文一句话……分家!那就算弟妹有再多意见,这个家多半还是要分的,剩下就是财产分配和老人的赡养问题。 在财产分配上,大明遵循的嫡长子继承制和宗法制,沈明文的话语权非常大。 而此时,沈明文把这话语权交给妻子,让王氏来代他说话。 王氏作为大房媳妇,在家里有了话语权,变得无比跳脱,她的意思很明显,分家的话,大宅子归我们,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别跟我提平均分配。 最后或许是发觉这招不太得人心,所以她又改变了分家的主张。她提出,不分家也可以,但沈家上下必须我们大房说了算。 “瞎胡闹,她有什么资格当家?她若当家,我们就分家。” 周氏听说后,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王家完全是看在沈溪中了状元,又辅导王陵之有功的面子上才把大宅重新低价卖回给沈家。 沈家的产业几乎都是我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就连沈家上下这些年的生活也由我供养,现在倒好,你来当家,让我给你当孙子? 门儿都没有! 举行家庭会议的这一天,周氏态度非常强硬,若沈明文和王氏当家,那她和沈明钧就带着儿女离开宁化,从此五房跟各房间井水不犯河水。 这下二房和三房的人不干了,连沈永卓夫妇也觉得这样不妥。 沈家上下,别人可以分开单独过,但五房不能,若五房走了,那沈家也就没存在的必要,连供养你的状元一家都单独过自己的日子去了,你们还赖在一块儿有什么意思? 本来各房人聚在一起是商量一下谁出来当家作主,到最后就成了王氏和周氏的直接矛盾。 两个女人心中都有共同的想法……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我说弟妹,你可真有本事啊,你儿子靠沈家祖宗的庇佑考中状元,那是把我沈家几百年来的气运都用尽了,你回报沈家一点怎么了?” 王氏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娘现在还没死呢,你就敢提出分家?哼哼,说出去就不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 “别忘了是谁拿分家来要挟全家的,不是我,是你!” 周氏针锋相对地说道,“我儿吃的是我的奶水,不是沈家的。他中状元,是他自己有本事,当初沈家可是连书都不给他读,现在中了状元却说是祖宗庇佑,那祖宗怎么这么不开眼,偏偏庇佑我儿子不庇佑你丈夫?” 泼妇骂街,永远是要靠动手来解决问题。 王氏本来就到了更年期,与周氏吵上两句,王氏忍不住大动肝火,上去就要掐架,周氏自然不甘落后,张牙舞爪就想还击,结果旁边的人赶紧上前劝说。 沈明新黑着脸道:“大哥、五弟,你们不过来劝劝?” 沈明文面无表情,咳嗽两声,站起身,没有管自己的妻子,径自往里屋走:“我还要温书,你们继续商议。” 沈明钧则一脸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让他去帮忙,实在有心无力! 好说歹说,其余几房人终于把王氏和周氏给拉开,然后继续就分家与否和谁来当家的问题展开商讨。 王氏道:“分家可以,你们五房拿出五百两银子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呸,凭什么让我们拿银子,难不成是上辈子我们欠了你们不成?”周氏叉着腰道,“老娘就算有的是银子,也休想让我拿出一两来!” 周氏如此一说,沈家上下顿时明白一件事,之前一些传言非虚,周氏有自己的“小金库”。 沈明钧也满脸震惊地问道:“娘子别瞎说,咱家哪儿有银子?” “哎呦,老幺啊,平日里看不出来,原来你还真是会演戏,可怜娘被你们夫妻俩骗了这么多年,你们这对吃里扒外的东西!” 王氏终于找到突破口,一下子占据道德高地。 周氏也发觉自己一气之下说错话了,以前当着强势的老太太她可从来不敢这么张狂。这会儿也是觉得在场没一个人能压得住她,她就敢把事情明说。 但周氏不是吃素的,在外打理药铺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张好嘴皮。 “银子当然是有,不过却不是我的,但只要跟我孙家的好妹妹开口借便可,还有我儿子如今是翰林官,给皇宫里给太子上课,他每年光是皇帝的赏赐就有几百上千两,加上俸禄,啧啧,你男人几辈子也赚不回……” 吹牛不上税,沈溪年底确实拿到一些赏赐,但绝对没周氏说的那么多。 但沈家上下哪里知道这些,给太子上课,皇帝富有四海,给先生的束脩能少得了? 本来是说漏嘴,如此一圆场,周氏又把场子给找了回来。 一说起儿子,周氏再次占据主动权……我儿子这么有本事,你们跟着我是吃香的喝辣的,跟着这女人你们等着被刻薄吧! 周氏又道:“即便你们大房坚持分家又如何,你们把大宅子要过去,由着你们,以为少了你们,我们就过不了了?只要我儿有一口饭吃,我们五房就不会饿着,只要五房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沈家上下饿着!” 就好像是竞职演说一样,周氏的话立刻得到二房和三房人的热烈响应。 四房只是冷眼旁观,你们有没有饭吃,我们不在乎,以后如果日子过不下去,让我们四房人供你们饭吃也不是不可以。 在沈家没落时,四房和五房人几乎撑起沈家,沈明文就算当时是廪生有俸米,也是一年有一年没的。 王氏怒不可遏:“凭什么不能是你们幺房分出去单过?” “老幺子之后是小幺子,现在小幺子本事了,就闹分家,等下我就出去嚷嚷,让乡里乡亲知道,小幺子和他爹娘是忘恩负义的主!” ********** ps:第四更到! 本章为书友160612081226186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 同时,天子还要感谢自开书以来就支持的三十多万书友(不知道准不准确,但起点app这么记载的),谢谢你们的每一个订阅、每一个打赏、每一张推荐票和每一张月票!天子向你们鞠躬致敬! 最后,本月只剩下最后三天,天子诚挚地求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一六章 沈家总有散伙时(下) 周氏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她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就算在街上撒泼耍浑她也能做得出来,但现在她却不能那么做。 一定不能影响到儿子的声誉和名望! 以前惠娘就跟周氏分析过,在沈溪没有功名之前,能分家尽量早分,到沈溪功成名就之后,分家这种事是会影响沈溪名誉的。 就好似糟糠之妻不可弃一样,别人可不知道沈家完全是靠沈明钧夫妇撑起来的,也不知道沈溪其实一直是两口子带着,没沾家里一丝一毫的光,别人只会当沈溪是在沈家上下的共同努力之下供养出来,等有了成就,马上提出分家,别人会把你当成忘恩负义。 王氏看似无心的话,还真是打蛇打七寸,拿着了周氏的要害。 “怎的不出声了?别明天,就今天吧,出去跟街坊邻居的说说,说那小幺子现在翅膀硬了,在京城里当官,就不把沈家人放在眼里!” 王氏重新占回上风,声音马上提高了八度。 周氏气的肺都快炸了,但一时间却无计可施,王氏可以毫无顾忌地拿分家这件事来作要挟,可她就不能拿分家来继续做文章。 “谁说我孙儿不把沈家人放在眼里了?” 就在周氏感觉无力应对的时候,一个很有威严的声音从内堂传来,正是病卧在床的老太太李氏,此时她正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 “娘?” 王氏见这状况,吓的魂都飞了,老太太最烦的就是她在人前称呼沈溪为“小幺子”,这次被老太太抓个正着,意味着她又要挨训,甚至要挨打。 家里所有人赶紧迎了过去,老太太脸上带着冷笑,一点看不出有病的样子。 沈家人都在想,老太太的病突然没来由好了? 却见李氏走过去,突然拉着沈永卓的手道:“七郎啊,你终于肯回来看祖母啦?哎呀,别听你二伯母胡说八道,她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小女人,丈夫没了,成天在家里瞎说话,快坐下,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沈永卓非常尴尬,赶紧解释道:“祖母,我是大郎。” “大郎?别胡说八道,大郎这会儿正在读书呢,再过两年,我就给他娶房媳妇,你中了状元,他以后想要哪家的小姐都行,我听说东村的胡员外家里有个姑娘就挺不错的……” 此时李氏眼中只有她的“七郎”,拉着沈永卓坐下来,全家人面面相觑,很多原本要说的话,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当着老太太的面谈分家,老太太就算糊涂了,也会马上动用“家法”,这已印证过,后果很严重。 周氏心里窝火,拉着沈明钧走过去,问候道:“娘,可还记得儿媳?” “这不是老幺媳妇吗?哎呀,你回来啦?”李氏看到周氏,脸上笑开了花,“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啊,七郎和他娘一起回来了,可把我给想死了。怎么没带十郎来啊,十郎那孩子,我最喜欢抱着他……真听话懂事啊……” 周氏是李家的大功臣,老太太忘了谁也不会忘记周氏,李氏非要拉着周氏和“七郎”这对母子进去叙话,倒是周氏耿直,直接道:“娘,您现在病了,沈家需要有人出来撑着,你属意谁啊?” “欸,这种话别乱说,看为娘身体好着呢,昨天我跟村西头的老寡妇一起挑水呢,她可挑不过我,我能连着挑三担水……” 沈家人面面相觑,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村西头的老寡妇”是谁,连周氏嫁进门这么多年也不知晓,倒是老三沈明堂提了一句:“老孙婆二十年前就病故了……” 眼下的事情老太太记不住了,不过陈年旧事她倒记得清楚。 周氏心里还在纳闷儿,你这小脚老太太,我嫁进门这么多年,从来没看到你出去挑水,感情说的是你年轻那会儿啊。 “娘,您想让谁帮你啊?”周氏只好换了个方式继续问。 王氏扶着老太太道:“还用说,当然是我……我相公……我相公可是长子!” “啪!” 话音刚落,老太太挥起巴掌抽打在王氏的脸上,一巴掌就把王氏给打懵了。 “你个逆子,让你学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如我的七郎有本事,看看你……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太太把鞋脱了下来,拿起鞋底就往王氏头上招呼,旁人赶紧劝阻。 王氏一脸委屈:“娘……我……我是老大媳妇啊。” “还敢跟娘顶嘴?看我不打死你,拿戒尺来,一定要打到你走不动道。”李氏嚷嚷着,这下可把周氏乐坏了。 周氏跟着上去劝说,手不但不去阻拦,反而有意无意把伸过来的七手八脚给挡开,就是想让老太太帮她教训一下不开眼的王氏。 哼,敢跟我耍横! 敢拿我儿子的名誉来威胁我,现在你也有怕的人吧? 这会儿沈明文从里面出来,老远就在喊:“娘啊,您打错人了啊,孩儿在这里……” 老太太见到沈明文,神情更糊涂了,再也顾不上王氏,赤着脚走到沈明文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谁啊?” 周氏提醒:“娘,这是您的长子,我们的大伯啊。” “大伯?是老余家的吗?哎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看我这脑子,都快记不得了,是你爹死了,你可别多想啊,我赶着清明的时候给他上三炷香……” 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开始擦起了眼泪,“我怎么记得孩儿他爹,也死了。是我记错了吗,当家的,你在哪儿?当家的……” 眼下正在商量谁出来当家,李氏突然喊当家的,但没一个人敢应。 这下连周氏都跟着抹起了眼泪……不用说,老太太这是想起她丈夫了。 老太太这辈子惦记最多的,除了儿女以及她得意的七郎,便是她的枕边人,陪她相濡以沫却已经走了二十多年的丈夫。 可惜人死如灯灭,这二十多年来全是老太太一个人把家撑起来。 本来周氏把老太太恨得牙痒痒,可现在看着老糊涂的李氏到处找她的“当家的”,周氏却从心底感觉到难过。 老人再不对,孩子终究是她养大的,连她也是老太太下聘娶进门的,若是不进沈家门,怎会生下沈溪这样的好儿子,成为她一辈子的骄傲? “当家的哪里去了?”李氏找了半天,终于放弃了,看着周氏道,“老幺媳妇,你看到你爹了吗?” 周氏被问得目瞪口呆,沈明钧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爹,她进门时哪里见过?不过她马上想到老太太怎么都不可能找到,但只要让她心里有个安慰就行了,她把丈夫拉过来,道:“娘,爹不是在这里吗?” 李氏一脸糊涂地摸了摸沈明钧的脸,骂道:“当我老糊涂了?这是老幺,你相公,七郎的爹……” 王氏心里顿时上来一股火头,嘀咕道:“老家伙,全家上下你谁都不认识,就老幺他们家的,你认的比谁都清楚。” 老四媳妇冯氏赶紧道:“大嫂,别这么说,娘这不病着吗?” “病着就只认识幺房的人,她怎么不认识认识我?”王氏说着,突然觉得有个影子飞过来,来不及躲闪,鞋底正好丢到她脸上,“娘?” “老大媳妇,别以为娘不记得你,你连你相公都看不好,让他在外面花街柳巷,败坏我沈家门风,我才不得不把老大锁在小黑屋里!”李氏说着还不罢休,一手扶着周氏,一手去脱另一只鞋打王氏。 王氏赶紧躲闪,这次连冯氏也不帮她拦了。 冯氏一脸没好气的神情,好像在说:“你不是想让娘记起你来吗?现在娘记起你了,你倒是上去好好‘孝敬’她老人家啊?” 老太太这一出来,折腾了好半天精神才萎靡下去,沈家老小把她送回房里,让她躺下来休息,这才留下几个孙媳妇照看,然后沈家的第二代全部人,以及第三代的男丁还得出去商量谁来当家的问题。 等所有人回到正堂,这次谁都不说话了,厅堂里只听到王氏喊疼的哼哼声。 沈明文见僵持不下,又回书房去了。 如今老二沈明有下落不明,沈明堂和沈明钧平日又没多少主见,此时沈明新走出来道: “三哥、五弟,几位嫂嫂,弟妹,你们也看到娘如今的样子,到底分不分家,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你们给个准话。我们四房没什么要求,无论是分开单过,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我们都没意见。” 这意思,四房人选择中立,视大家伙的意见而定。 王氏怒道:“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全都搬走,大宅不归你们,二宅……” 周氏冷笑不已:“大嫂,二宅你也想霸着?” “霸着又怎样?我相公是长房长子!”王氏嚣张跋扈地说道。 沈明新道:“既然大嫂如此坚持,也行,大宅我们不争,以前二宅那边一家人住的不是也挺好的吗?就算没地方住,桃花村还有祖宅,收拾一下照样可以住人,再者五弟和弟妹始终是要跟着七郎过日子的……” 沈明堂道:“四弟,你想分家?” “大房都不想一起过了,我们当然听大房的,不过……娘可要由大房来赡养。”沈明新道。 王氏一听火冒三丈,没看到娘刚才怎么对我的,是吧?让我来养娘,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王氏怒道:“凭什么?” “就凭大宅归了大房。若是大嫂觉得不合适,那就把大宅让出来,我们替你养娘!”沈明新此时也有了一定的威严,毕竟沈家这些年实在是“阴盛阳衰”,男人一个比一个没本事,而女人则在李氏光辉的照耀下,一个比一个蹬鼻子上脸,要是再没有男人出来说话,整个沈家就要被王氏和周氏两个人给拆了。 ************ ps:第五更到! 这一章是为qq书城书友户佬嘙、侢娷哙大大加更,谢谢你慷慨打赏! 今天天子状态神勇,感觉还可以再码三四章,哈哈,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感觉了,大家打赏和月票支持吧! 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七一七章 周氏当家(第六更) 王氏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在她眼里,你沈明新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 “大宅和二宅都不归你们,这个家由我相公说了算,至于娘……你们接出去养!”王氏嚣张不已地做出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太过于霸道,以至于她直接把自己树立在了全家人的对立面上,就连她的儿子都不会站在她一边。 沈永卓皱起了眉头:“娘,这样不妥吧?” “你知道什么?分家从来都是长房为尊,不看看当初我们沈家老一辈分家,给你爷爷留下了什么?不过是桃花村十几间祖屋和几十烂田,多少年了都是半生不熟的田地,如今我们是长房,当然应该由我们说了算!” 种善因得善果,在这样一个封建落后的社会,做事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仿效别人。 既然别人家都是长房说了算,那我们也来这一套,这是规矩,你们能奈我何? 沈明新冷声道:“大嫂的意思,就是跟我们这些做弟妹的扯破脸?” “扯破就扯破,如今的大宅和二宅都是沈家祖产,传给长房长子,有何不对?”王氏觉得自己占了理,丝毫也不准备让人。 沈明新再道:“那娘呢。” “当然是你们这些做弟妹的轮着养!我们长房管不着!”王氏把袖子一撸,就是跟你们杠上了,能奈我何? 沈明新道:“可是这些祖产,似乎都是记在娘的名下,娘是准备留给沈家人的,你继承了娘的祖产,还把娘赶出门去……我们也不跟你争,到官府评理吧。五弟和弟妹以为呢?” 沈明新虽然不识字,但却是很有头脑的人,他知道跟一个泼妇讲道理没用,王氏自来在沈家什么德行他们夫妻俩很清楚,如今李氏得了癔症,没人再能管束王氏,王氏就以为天下无敌。 可偏偏分家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能协商解决就协商解决,不能协商找宗族或者是坊甲,若再不行,直接上官府。 如今沈家搬回宁化县城也没多久,又出了沈溪这个状元,算是“官宦人家”,既然分家有了矛盾,直接告上官府是最正确的途径。 而沈明新问询沈明钧夫妻的意思非常明显,他们的儿子沈溪在京城为官,到了官府,无论怎么看官府都会站在沈明钧夫妻一边,就算不占理最后也能打赢官司。 何况现在还是王氏耍无赖,准备悖逆祖宗家法把弟妹和老娘赶出门。 “老四,你这是诚心让你嫂子我难堪,是吧?” 王氏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沈明新居然会提出闹上官府,本来她觉得已经吃定这些弟妹,只有一个周氏不好对付。 沈明新摇头道:“大嫂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三哥、三嫂你们怎么看?” “这个……” 沈明堂夫妇都是憨厚老实之人,但眼下他们已被王氏逼到了死胡同,最后一咬牙道,“我们听老四和老五家的。” 王氏马上嚷嚷道:“哎呀,你们这些兔崽子,以为我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啊……哎呀,娘啊,你的儿子儿媳妇携起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说着,王氏直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 沈永卓赶紧过去搀扶老娘,他哭笑不得地说道:“娘,您在说什么呀,爹还没死呢,怎成了孤儿寡母?” 周氏讪笑道:“听说大嫂还有个表哥,刚过世,别是他跟你娘……” 这话还没说完,全家人都瞪着周氏,连沈明钧也赶紧拉扯妻子的衣袖。骂人不揭短,明显王氏的软肋就是关于她跟她表哥的事情,现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把这事提出来,又要无端挑起事端。 “把你爹叫出来,他当缩头乌龟,我们不是孤儿寡母是什么?”王氏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朝着沈永卓呼喝。 等把沈明文叫出来,沈明文在这家里其实并没多少地位可言,最多拿兄长的威严出来唬人,但就算是沈明堂现在也不吃他这一套。 “分家?分什么家,一家人过得不好好的?” 沈明文这次倒没站在王氏立场上,这话更好像是在骂王氏,“娘病倒了,所谓长兄如父,以后沈家就我说了算。以前谁管账?” 王氏本以为丈夫失心疯了,等听清楚丈夫是要出来当家,她马上从地上站起来,道:“相公,一直都是娘管账。” “那现在呢?” 所有人均面面相觑。 这些天沈家上下可全靠沈明钧夫妻俩打点,无论柴米油盐,或者是日常杂项开支,出银子的都是周氏。 “把钱拿来!”沈明文看了看沈明钧两口子,向周氏伸出了手。 周氏笑道:“大伯这是糊涂了?沈家的银钱一向是娘保管,现在却跟弟妹要银子,是否不合适?” “我跟你要的是娘给你的!”沈明文喝道。 这次,连王氏都不由扯了一下沈明文的袖子,似乎是想提醒沈明文。 当初叫沈明钧夫妇回来,可不是想把沈明钧夫妻俩叫回来分家,而是沈家上下这么多口人,没有进项快维持不下去了。 周氏道:“娘可没给我银子。” “胡说八道,娘这些年用你们的银子……攒下来不少!”沈明文直接说了一句大实话,老太太攒钱,全靠的是沈明钧夫妻俩的供给。 沈明新知道得详细一些,提醒道:“大哥,有些话四弟不能不说,这些年五弟夫妻二人对家里的贡献不小,娘确实攒下一点儿银子,不过头两年在县城买房买地,已经悉数花了出去,最近的用度是之前七郎中状元时别人送的礼,但到现在已经花完了。现如今我们还欠王家一笔银子尚未归还。” “啊?” 沈明文傻眼了。之前他一直觉得,沈家现在风光无限,光大宅子就两处,还有个在外面当官的沈溪,分家后只要吃田租放贷就能高枕无忧,他却不知原来沈家到现在竟然是入不敷出,还欠了不少外债,“欠了多少?” 沈明文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沈明新回答:“杂七杂八加起来,大约有五百五十贯钱,把田地都卖了估计差不多够还钱,除非是……把大宅也变卖了。” “怎么可能欠了这么多?”这下王氏不乐意了,感情我们要把大宅子扣下,就跟我们算账吓唬我们是吧? 沈明新道:“账目都在娘那里,也是头两年不景气,闽西之地除了闹灾荒,还有便是盗匪横行,如今城外的田地大多荒芜,大哥大嫂不事生产,自是不知。” “另外,娘为了赎回祖宅,曾在外面借了一大笔钱,其中还有五弟夫妇二人向陆夫人借的,当初说是从七郎的俸禄里扣……可七郎一直在京城,还钱也就说不上。” “还有便是沈家上下一共二十六口人,除了五房在外地不需要沈家账上支钱养活,开支极为惊人……我们一直都是在吃老本,五房从去年就已经不再做药铺生意,家里只靠一些小的进项,入不敷出。” 沈明新对沈家的情况熟悉得很,等他把所有情况说出来,全家上下大眼瞪小眼,死寂一片。 原来沈家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两年风光确实风光了,迎娶的孙媳妇是一个接一个,办的酒宴一席接一席,可那都是老太太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打肿脸充胖子,沈家现在不但没有积蓄,反倒欠了不少外债。 之所以没人上门来讨,一来是欠钱的大户王家不太计较这点儿小钱,人家本来就是为了感谢沈溪对王陵之的栽培才半卖半送。至于别的人,则是因为沈溪是状元,觉得沈家未来前途无量,把钱借来,等于是“投资”。 但沈家若是分家了,人家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钱讨回去再说,没钱就逼你卖房卖地。 以前年景好,房子和田地值钱,但现在天灾**,东西贬值厉害,把房子和田地都卖了也不够还债。 沈明新冷声道:“大哥大嫂,你们还要分家吗?” “谁说要分家了?” 沈明文脸色涨得通红,“老幺和她媳妇哪儿来的银子?” 沈明新看了沈明钧夫妇一眼,道:“七郎如今在外做官,还有陆夫人供应,汀州商会虽然瓦解,但陆夫人毕竟曾是汀州第一巨贾,五弟夫妇有些银子有何奇怪?” “四哥可别误会啊。”周氏笑盈盈道,“我们回来时也只是跟我孙家妹妹借了点银子周转,以后要还的。” 周氏现在算是听明白了,沈家这家看来是分不了了,一旦分家,什么大宅、二宅,都要卖了还债,只有我这里要地位我有个状元儿子,要钱财有我多年投资经商的底子,你们有本事再说分家啊! 沈明文道:“娘说过,这个家不能分!” “分不分的,我这种小辈,最没发言权了。”周氏阴阳怪气地说,“以后我们是要跟儿子、儿媳过日子的,不瞒你们,我们临出京前,我儿媳已经怀孕,这会儿估摸已经生了。想让我们长期留在宁化也难……” 王氏这会儿不再嚣张了,走过去陪笑:“弟妹,你看看你,大老远回来,回什么京城啊,就在宁化住着就是了。” “大嫂,不是弟妹挑剔,这宁化跟京城一比……啧啧,那简直就跟狗窝一样,皇上赐了我儿子一座府邸,以前那可是户部侍郎的大官邸,里面院子套院子,你不知道有多大,每次进去我头都要转晕。” “我们听说娘病了,只能把儿女留给七郎,赶紧回来尽孝……我们可不想因为分家什么的影响到我儿子的官声。” 这会儿周氏说话不急不慢,你不是拿分家的事来要挟我吗,现在看看谁求着谁。 我也不谈分家了,你们有本事你们分,反正我不分家也可以名正言顺去京城,你们还要在宁化过苦日子。 “不分了,不分了。”王氏一脸谄媚地道,“以后沈家就交给五弟妹做主,这沈家上下,就由您来照看……你们可有异议?” 一大家子面面相觑,不干活就有人养活,这种好事谁会反对? ********* ps:第六更到! 这章是为“楚月婵”大大加更,非常感动,每次更新都能看到大大的打赏,谢谢您的支持与厚爱! 原本这章天子早就该码出来了,谁想今天是天子姐夫的生日,下午四点半就打来电话去酒楼,吃过晚饭已经是七点半了,回到家赶紧接着码字,现在才写完! 不过,照今天的状态看,再来两章应该没问题,也就是说昨天承诺的八章,完全可以做到! 大家还等什么?打赏和月票支持天子吧!(未完待续。) 第七一八章 隐晦(第七更) 沈溪当父亲了,可他并没有做好为人父的心理准备,甚至抱着孩子时,感觉眼前的事情有些不太真实。 我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嘛,怎么就当父亲了呢? 沈溪总觉得自己足够成熟,处变不惊,阴谋诡诈不输于人,但那也只是相对的。 在为人处世上,他的确有一套成型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但面对两世都不曾经历过的感情牵绊时,沈溪表现出了心底茫然脆弱的一面。 反倒是谢韵儿这个母亲做得更好,因为谢韵儿早就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手抱孩儿,为孩子哺育,看着孩子长大,教孩子做人…… 谢韵儿是个合格的母亲,沈溪只能说还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父亲。 孩子出生,首先要给起名字。 照理说,应该从经史子集中找到那些经典华篇,从中截取一二字为孩子命名,沈溪之前也准备了几个名字,似乎都挺不错。但事到临头,他反倒犹豫了,最后,给孩子简单命名为“平”。 沈平。 沈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只要能健康长大,生老病死一切合乎天理法度,那就是作为父亲最大的期望。 “相公,不是应该顺着沈家的族谱来命名吗?” 在沈家族谱中,明、永字辈之下是继,也就是说孩子,应该叫沈继什么。 沈溪的儿子并非沈家这一代中的长孙,沈永卓早前就已经有儿子降生,也是按照继字辈排下来的。 若按照族谱排,那沈平就应该是沈继平。 “无妨,我自己不也只是单名一个溪?”沈溪笑道,“就算跟家里说了,家里人也不会反对。” “嗯。” 谢韵儿是个很有家族观念的女人,保守,传统,更倾向于依循祖制。 但在丈夫坚持下,她明白夫为妻纲的道理,既然沈溪觉得好那她就认同。 继而她觉得沈平这个名字挺好,就好像是为儿子量身定制的一般。 在谢韵儿眼中,丈夫无所不能,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她也会当作是上天早就给儿子定好的。 “相公,妾身能照顾好自己,您有大事要忙,不能总顾念家里,妾身和平儿知道您心里有我们就好。” 谢韵儿满脸都是幸福。 这段时间,无论是在她哺育孩子的时候,还是进食时,沈溪都会陪伴在床榻左右,让她觉得自己受到的疼惜实在太多,心里有些不安。 沈溪笑道:“你为我们沈家开枝散叶,若我不懂得珍惜,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至于公事,我本来就不怎么繁忙。” 谢韵儿娇嗔:“家里不是还有个黛儿吗?记得多陪陪她,黛儿心中应该很失落。” 不用谢韵儿提醒,沈溪便能体会到林黛那种什么都被人抢先的沮丧与无助…… 青梅竹马的情郎被人捷足先登,儿子也是别人先诞下,自己的肚子却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胡思乱想之下,人的思想就容易走极端。 林黛以前最喜欢缠着沈溪,到现在她好像变得“冷淡”了,因为她知道就算再生下儿子,也只是庶子,不能再帮她在沈家争取到更高的地位。 除了好好安慰林黛外,沈溪不知道自己能做点儿什么。 两个女人现在都需要他把爱倾注,或许只有尹文更让人放心,就算平日里只是见个面,小妮子也很满足。 沈溪心里偶尔会想,若是林黛能跟尹文一样,沈家会安宁许多。 …… …… 沈溪生下儿子,在京城根本就没引发什么波澜。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晚上除了上床造人似乎也没别的可干,几乎每户人家每年都会添丁,但能活到成年的甚至不足五成,除了皇帝生孩子会让天下瞩目,一个从五品的翰林官生不生孩子无关紧要。 第一个到沈溪府上恭贺的是谢铎,老祭酒是最先知道沈溪为人父的。 第二个得悉的人是谢迁,不过谢迁没亲自登门,而是请沈溪过府叙话。 沈溪知道,谢迁请他到谢府,不单纯是为了恭喜他为人父,应该还有其他事情交待。事实证明沈溪的预料没错,谢迁在说及沈溪当父亲时只是撇了撇嘴,脸上还有些不太高兴。 “……尔方年少,娶妻之后又生子,可真是有能耐……长子可有取名字?”谢迁问道。 沈溪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生儿子起没起名字?就算你想帮忙,我也只是拱手一下礼貌回绝,免得您老人家费心。 沈溪道:“已起了名字,单名一个平。” “沈平?啧啧,你可是大明的状元郎……”谢迁居然抨击这名字取得不好,连带把沈溪这个做父亲的也捎带进去。 沈溪道:“谢阁老为人父,应该理解父母对于儿女的期望,学生不过是希望犬子将来能平平安安,不求闻达,只求无灾无病终老。” “说的容易。你既为翰林官,将来若做的好,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能,你的长子,只求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也无妨?” 沈溪摇头:“平凡是福。” 谢迁一怔,想了想,不屑地说道:“你自己想如何,那是你的事情。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明白,陛下对你所献平夷策很满意,至于论功请赏……不用心急,现在提拔你师出无名,容易惹来朝野非议。陛下之意,让你多历练一番,顺天府乡试由你来担任主考官,一切等乡试顺利结束再说。” 之前关于沈溪担任两京乡试内帘官的传闻沸沸扬扬,但其实包括谢铎告之也只是揣度,而谢迁跟沈溪说时却是带着商量的语气,征求他的意见。 但这次不同,谢迁等于是传达圣意,事情由礼部报请内阁,再经过弘治皇帝批准,那基本就已经确定下来,不容沈溪推脱。 “多谢阁老代为周旋。”沈溪行礼道。 “这个谢礼我倒是却之不恭,你不知道,陛下本属意你去应天府,是我据理力争才为你争取到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当然,最主要还是陛下圣明,觉得你德才兼备,办事得体,所以才安排这么个优差,以扩大你在士林的声望。” “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好好给太子上课,以后可以经常到府上来做客,但丕儿你暂时别教了……” 沈溪大惑不解,瞪大眼睛看着谢迁。 谢迁解释道:“是陛下特别交待的,让老夫多提点你,这是陛下对你的隆宠。” 沈溪苦笑:“谢阁老,学生有一事不明。” “哦?说来听听!” 谢迁脸上带着几分谨慎,以为沈溪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溪好整以暇:“既然到谢府不用教授令公子,那学生前来……有何意义?” 谢迁听到后差点儿要伸出手去揍沈溪一通,这哪里是什么正事,分明是跟他抬杠。 “陛下让你来,你来便是,就算老夫不在家,老夫书房里的这些书,平日处理公务的手札,还有老夫为官的一些心得体会,你都可以看看,权当是老夫对你的教诲。领了圣上的旨意,还怕别人说闲话?” 谢迁有些恼羞成怒,要不是皇帝吩咐,你以为我稀罕你来我家?不知道这京城我谢府的大门是最不好进的?给你机会,你应该感恩,而不是跟我瞎扯淡。 沈溪道:“就怕打搅谢府内眷。”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隐约记的,这话分明是第一次请沈溪到府上来时,他特别交待的。 “你小子,有时候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但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毛躁的毛头小子。换了别人,你以为这么说话,我能轻饶他?贬斥到边疆充作小吏都是轻的!老夫容忍你,不代表你可以放肆!” 沈溪心想,我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若我跟你不熟,自然噤若寒蝉,怎么可能会触怒你? 换作刘健、李东阳站在我面前,我还说这种话就是跟头上的官帽过意不去! 谢迁语气变得平和,“我跟府上的下人说过了,你何时要来,随时进府都可以,这前院和书房,你一切随意,老夫所藏书籍你随便看,唯一就是不能进内宅。” 沈溪有些为难:“若内宅有人出来,是否当刻意回避?” “出来?” 谢迁想了想,大概想到,这府里会在沈溪到府时出来的,只有他的小孙女谢恒奴,“若内宅的人出来,老夫不怪你,但你……不能乱了体统。我会随时找人盯着你,免得你坏了我谢府门风。” 谢迁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分明是把沈溪看成谢府一员。沈溪笑着行礼:“那学生有机会定来拜访。” 以后这谢府,就算是沈溪的“后花园”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谢迁的书房也就成了他的书房,如果平日在家里觉得烦闷,到谢迁这里来躲躲清静也挺不错的。 从这点上来说,谢迁给了他很大的便利。 至于谢老儿主动如此,是单纯地遵从皇命,还是发自其本意,沈溪不得而知。 “君儿这丫头,平日里有些顽劣,收不住心,你多教导她一下……”说到这里,谢迁脸上涌现一抹慈爱。 “谢阁老的话,学生不是很明白。”沈溪这会儿就算是明白也要装糊涂了。 深闺里的女孩,闺名都是秘密,谢迁如今在他面前直呼谢恒奴闺名,还让他多加提点,其寓意不言自明,只是沈溪怎么都不相信谢迁会把掌上明珠交给他这个有妇之夫。 “你会明白的。”谢迁这次没有跟沈溪置气,若有所思,“老夫上了年岁,不可能一辈子照顾她,女孩子始终要嫁人,只要她自己喜欢就好。但就怕这丫头年岁小,不懂将来的辛苦……” 沈溪行礼:“学生觉得,以谢小姐的品行,聪明伶俐,将来无论嫁到谁家里,夫家都不会亏待。” 谢迁把事情隐晦地说出来,沈溪同样隐晦地表明他的态度。 ********* ps:第七更到! 这一章为所有书友加更,谢谢你们不离不弃的支持! 天子继续码字去了,争取十二点前赶出一章!努力吧,骚年!(未完待续。) 第七一九章 门庭若市(第八更) 沈溪不信谢迁会把谢恒奴嫁给他,主要原因便是他已经娶妻纳妾,谢恒奴没法以正室的身份入沈家门。 若谢老儿只是个普通的朝臣,或许还有的通融,可谢老儿是谁,当朝阁部,大明朝内阁次辅,脾气就好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算他舍得让孙女“遭罪”,也放不下他那张老脸。 至于谢老儿为什么会突然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谢恒奴的事,还允许谢恒奴时不时出来见他,沈溪对此一头雾水。 要么是阴谋,要么谢老儿也是个自我矛盾体。 沈溪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是谢迁向沈溪传达的弘治皇帝的意思,就算礼部正式的委任文书未下,沈溪也可说坐稳了这次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位置。 沈溪回到家时,见到朱山在那里收拜帖,沈溪才去谢府没多久,府上已经收到不下十封拜帖,全都是京师本地应试本届乡试的生员找人送来的。 “相公,外面怎这么多人前来拜访,莫不是知道……沈家添嗣?” 谢韵儿以为是自己生儿子的事情为人所知,才会有那么多人前来投递拜帖,所以沈溪刚跨入房门便好奇地问道。 沈溪来到床边,看了看谢韵儿怀里的婴儿,这才摇头:“是陛下委任我为顺天府乡试内帘主考官,这北直隶的生员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纷至沓来。” 谢韵儿惊喜地问道:“相公要做乡试主考官?那也就是说,今年秋天乡试出题、录名,都是相公说了算?” 难怪谢韵儿如此惊喜。 在普通百姓眼中,考中举人就跟鲤鱼跃龙门一样,那是非常崇高和神圣的,至于主持这项考试的考官,必须是声名卓著的大儒,更是高不可攀。 沈溪自己才刚考过乡试三年,才过一届他就从考生变成主考官,能够决定别人的命运。 在谢韵儿眼里,这就跟凡人突然变成天上的神仙一样,使得她对沈溪的崇拜又加深了好几重。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 沈溪坐下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道,“跟各承宣布政使司的乡试不同,顺天府乡试是由我这样的翰林官来担当主考,内帘官中会参杂翰林院的同僚,不过跟各省乡试相仿,我只是作为最后定夺之人,初选依然会由各同考房官来定,我不能多过问。” 谢韵儿脸上满是激动,望着沈溪的目光充满迷醉:“那相公也是很了不起,以后这些选拔出来的栋梁,名义上都是相公的学生。” 沈溪笑着把谢韵儿因为兴奋而流下的眼泪擦了擦,道:“看你高兴成这样,又不是平儿考乡试。” “妾身也想呢。”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有您这样的父亲,平儿以后肯定会读书考科举,将来前途或许不可限量,若是他能中状元,那就是大明朝一代佳话……” 果然是当母亲想的多,现在儿子刚出生,谢韵儿已经开始幻想儿子中状元的情景。 “夫人别多想了,看,平儿又在闹,估计是饿了。”沈溪赶紧转移话题。 自从有了孩子后,谢韵儿几乎没睡过囫囵觉,只要孩子一闹,她就要立即起来照顾孩子,她自己本来就在坐月子,又坚持不请奶娘,什么事都是由她自己来,为了孩子什么都肯付出。 沈溪本想多陪陪谢韵儿,就见朱山匆忙跑进房来,道:“老爷,又有人来了。” 沈平出生后,沈溪正式从“少爷”升格当“老爷”,这也是方便以后丫鬟们称呼小沈平,沈溪并未出言反对。 “你尽管挡下就是,进来找我作什么?”沈溪白了朱山一眼。 “他们是官府派来的,我不敢阻拦。” 朱山终于开窍了,沈溪中举人时,就算是官府中人她也不放在眼里,可现在她知道了,只要是当官的就不能得罪,有事必须得先跟沈溪说,反正沈溪聪明,肯定能处理得很好。实在要打架,也要沈溪在后面指挥,让她打谁就打谁,绝不会有错。 沈溪心想,这是谁家来送拜帖,居然还敢打着官府的旗号? 等到了官邸门口,沈溪才知道的确是“官府”中人,而且为首那位还是有品秩的从九品礼部司务,今天特别代表礼部向他派发委任状和官牒,正式任命沈溪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也难怪沈溪之前没想到,因为这比平常年份颁发委任状,足足早了两个月。 通常来讲,应天府乡试主考官会提前任命,毕竟要算上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而顺天府就在天子脚下,乡试主考官一向是七月中旬以后才会正式任命,现在不过五月中旬,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居然提前宣布了。 “怎么这么快?” 沈溪望着笑眯眯看向他的礼部司务,非常诧异。 “沈翰林,这次是陛下亲自委派,本官只是奉命办事,先跟您说声恭喜。能主持顺天府乡试,为京师众举子座师,将来官场上必定无往而不利……” 这位礼部司务说着恭维话,其余随同前来的礼部吏员也都出言恭喜。沈溪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当即从怀里拿出一把散碎银子,让朱山递过去。 朱山老大不情愿,这姑娘虽然憨了一些,但也知道银子好使,把银子白送给别人没来由一阵心疼。 等把人送走,朱山看着正在审视委任状的沈溪,问道:“老爷,咱干嘛要给他们银子啊?” 沈溪把手上的东西叠好,揣进怀里,道:“当官的都贪财,你没听说过吗?” 朱山愣了愣,道:“老爷也是当官的,怎么就不贪财?” “那是因为老爷我能经得起诱惑,懂得因小失大的道理,所以才不贪……”沈溪进了府邸,亲自把大门关上,因为他发现远处又有轿子过来,不用说是通过关系先从礼部打听到消息,过来送拜帖的。 这些考乡试的生员都很有心机,比别人早一步知道谁是主考官,指不定送拜帖来时就能见到本人,晚的话只能拒之门外。 可这次,来的人沈溪一律不见,没谁有特权。 “这可真是奇怪了,礼部会试鬻题案才发生两年,这些士子都记吃不记打吗?”沈溪刚进院子没几步,就听到敲门声,嘴上没好气地道。 “哼,他们一定是觉得你是贪官,只要到这儿把礼物送到,他们就能考上了。”林黛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话不中听,但道理是对的。 谢韵儿的声音传来:“黛儿,怎么跟老爷说话呢?” 林黛一侧头,就见谢韵儿在绿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沈溪赶紧过去扶住她,关切地道:“怎么下床了?” “总躺着,不是个事儿。” 谢韵儿说道,“妾身身子没那么娇贵,感觉好些了便总想出来走走,果不其然,下地后连路都快不会走了,这脚就跟灌了铅一样。” 沈溪笑了笑,低下头就去看谢韵儿的脚。 跟林黛一样,谢韵儿也是大脚。 明朝中期,裹足的风气有地域和家庭之分,一般来说,越靠近江南,裹脚之风越盛,主要在于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等地富裕,普通女子基本不用从事劳作,而闽粤一代,虽然也有裹脚的风气,但普遍只是把脚裹窄,不会掰脚趾破坏足部的结构形成可怖的三寸金莲。 惠娘和周氏都有裹脚,惠娘裹的年数相对多一些,但都是裹窄,而老太太李氏则完全是裹的小脚。 至于谢韵儿、林黛甚至是尹文,家里压根儿就没给她们裹过脚,林黛、谢韵儿这边,沈溪倒也能理解,至于尹文的祖母为什么不给她裹脚,多少因为尹文是客家人,跟客家人的风俗习惯有关。 “出来走走也好。”沈溪笑道,“不过要注意千万别染上风寒,坐月子患病相当麻烦。”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相公,妾身也学医,连这点儿小道理都不懂吗?这不是晴朗无风吗?” 说是没风,谁料话音未落平地就起了一阵风,把院子的枫树吹得哗哗作响,谢韵儿吓得赶紧后退,差点跌倒地上,多亏沈溪搀扶及时。 谢韵儿不是怕自己受了风寒身体会怎样,而是怕自己染病,以后再想为沈家开枝散叶就很困难了。 沈溪赶紧扶着谢韵儿进到房里,等将其安顿好,这才出房来,林黛带着几分怨责望着沈溪。 “看你的样子,嘴撅起来都能挂茶壶了……放心吧,等你生孩子,我也这么照顾你。”沈溪道。 “真的?” 听到沈溪这样的承诺,林黛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不过马上又很失落,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可这里面,还空着呢。” “空着就多吃饭,吃多了饭,就能生儿子了。”沈溪没好气地道。 “嗯?”林黛没觉得怎样,倒是跟过来的尹文大眼睛眨着,她右手拿着秀儿给她做的甜食,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 小妮子到沈家后,吃饱了睡睡饱了玩,成天开开心心,叫娘和奶奶的次数少了,对沈溪的依恋加深了。 沈溪道:“没跟你说呢……小文,回房去,把我刚教给你的字写一百遍。” “嗯嗯。”小妮子最听话,只要是沈溪让她做的,她便干得分外干劲,哪怕写字是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到了下午,沈溪府上一共收到三十多封拜帖,也不全都是应届乡试生员送来的,也有一些官宦人家送来的拜帖,甚至还有请柬,但料想要说的都跟这次顺天府乡试有关。 “若被皇帝知道,我想证明清白都难啊!”沈溪十分忌惮。 一旦让弘治皇帝知道这么多人前来拜访,肯定会怀疑他是否会私相授受。沈溪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人都不见,哪怕是谢丕和他的那些朋友来,也不会例外。 不过想来谢迁会提醒谢丕,让他不要出来乱走。 日落时分,沈家前院这边还不断有人前来投拜帖,而且稀奇的是后院也有人来,这次来的访客却是沈溪一直想见而不得见的那位…… 到京城后从未踏足过新府宅大门的惠娘! *********** ps:第八更! 哇咔咔,终于赶在十二点前码出一章! 天子努力啦,请问兄弟姐妹们月票何在?泣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二〇章 大人请自重 惠娘不是一个人前来的,还带着小玉和陆曦儿,她手上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鸡蛋、挂面和一些送坐月子女人常见的礼物。 见到沈溪时,她显得很拘谨,微微欠身行礼:“民妇见过大人。” 面对这样一个处处讲规矩的惠娘,沈溪无话可说,只能规规矩矩见过礼,口称“孙姨”,再让小玉等人扶着她进房去见谢韵儿。 “掌柜的与以往相比好像有所不同。”朱山在旁边傻乎乎地挠头。 沈溪眯着眼打量她一下,问道:“哪里不同?” “好像,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朱山想了想,道,“还有,我曾撞到掌柜的私下里偷偷哭泣。老爷,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溪心想,多半是惠娘觉得日子过得清苦,想她丈夫了呗。 越是这么想,沈溪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沈溪发觉自己有些嫉妒陆家死去那位,虽然他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连陆曦儿记忆汇中也没有父亲的印象,所以在林黛“画娘”的时候,她连“画爹”的资格都没有。 眼不见心不烦,沈溪转身到书房看书去了。过了许久,朱山跑过来通知:“老爷,掌柜的出来了,说是要走。” “把人请过来。” 沈溪没有起身,吩咐了一句。 “老爷,掌柜的不过来怎么办?”朱山脸色有些为难。 沈溪冷声道:“告诉她,这是我的吩咐,她必须过来。” “嗯!?” 朱山一脸迷茫,掌柜的一向高高在上,我这么去跟她说这些,她会不会骂我? 带着疑惑,朱山把沈溪的话跟惠娘说了,惠娘脸绷得紧紧的,稍微迟疑后才跟着朱山到书房来见沈溪。 “民妇参见大人。”跟第一面打招呼只是一字之差,但礼数却大相径庭,惠娘直接跪下来给沈溪磕头行礼。 这点沈溪倒是怪不到惠娘,是他拿官威把惠娘强“请”过来的,惠娘摆出民见官的姿态也是应该的。 “小山,你先下去吧,这里暂时用不上你。”沈溪一摆手道,“出去时记得把门关好,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哦。” 朱山赶紧出门,关门的时候非常仔细,人就好像门神一样站在书房门前。 沈溪站起身走到惠娘面前,作势要扶她起来,惠娘却直接挪了挪膝盖,身子稍微退回去了一些,螓首微颔:“大人请自重。” 真是一句伤人的话! 沈溪又气又急,他自问此时自己只是抱着亲人间相处的态度,并不是想跟惠娘之间发生点儿什么,可惠娘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难道当了官后,就没有亲情和友情,非要事事这么客套吗? 连一点点旧情都不顾惜? 我又不是跟你讲男女私情,我们之间本身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把你当长辈一样孝敬也不行? “陆夫人。” 沈溪直接改了称呼,用严肃的语气做了开头。 这称呼果然同样伤人,惠娘身子稍微滞缓一下,紧绷的脸却稍微松开一些,神情微微有几分失望。 “嗯……既然陆夫人公事公办,那本官也不客气了。” 沈溪转过头,回到书桌后面,人不扶了,客气话也不说了,只是把现在汀州商会的危局告诉惠娘,命令惠娘主动放弃商会的一切活动,“户部已经做出决定,将之前几年委派出去的差事全都收回,涉及到京师六百多户官商,陆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户部的意思,将原本属于官商的船只、人手、货仓,全都纳入户部管控,至于耗费钱财,一律从户部调拨。” 惠娘听到这话,流着泪道:“大人如此说,岂不是说朝廷不顾人死活,生生霸人产业?” “没错,就是霸人产业,而且还冠冕堂皇。”沈溪严厉警告,“官字两个口你也不是不清楚,商会以前在福州的倾覆便是前车之鉴。” “而且据我所知,这只是第一步,后续还会有更为激烈的举措出台……你以为户部会出很多钱吗?那些钱不过是半匹红绡一丈绫,连本来价值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最终还是要由商户来承担损失。” “最可虑的是,那些嗅到腥味的贪官污吏会罗织罪名,连商户家与官方无染的产业也会一并抄没。陆夫人可还要继续经营下去?” 惠娘不是没想过这些,她甚至比沈溪更清楚官府的德性。但她听到沈溪用如此强硬的口吻说出来,她一阵伤心和绝望……你不帮我,却帮那些财狼心性的赃官说话,我以后经商还有什么依靠? “民妇知道了。” 惠娘说到这里,忍不住呜咽起来。 “知道就好。”沈溪一脸严肃,“本官的意思,限你半月内,将商会名下所有产业都停下,收拢资金到城外置办田产,此事也就罢了!若不听劝,官府对陆夫人有所动作,别说本官不伸出援手!” “民妇遵命……呜呜……” 惠娘泣不成声,沈溪心中疼得厉害,可他却知道这事儿没法妥协。 这女人实在太倔了,跟她讲道理没用。沈溪自问自己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文官,放到地方自然可以当一个土皇帝,但在京城这种地方,但那些权贵真要对付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不说别的,仅仅外戚张氏兄弟,就是他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 只有让惠娘明白眼下真实的处境,断绝她从沈溪那里得到帮忙的心思,才会让惠娘彻底死心。 但沈溪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把自己摆在跟惠娘的对立面,让惠娘对他彻底失望。 “既然知晓,你且去吧。以后别踏足我家门,本官身在翰苑,东宫之师,不想为人知道与商贾之妇走得太近。”沈溪冷声道。 “嗯……” 惠娘站起来,并未转身,而是向后退到门口,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等人离开房门后,她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沈溪听到后心如刀绞,一张脸白得吓人。 “啪!” 沈溪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书桌上,可剧烈的疼痛仍旧不能将心中郁闷化解分毫。 朱山走了进来,道:“老爷,掌柜的哭了。” “我知道。”沈溪厉声道,“你出去,别打搅我清静,要是不听劝,我让人打你五十大板!” “发什么脾气,我又没做错事,老爷,您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做别的了。”朱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姑娘,嘟起嘴闹着小情绪出去了。 离开书房后,朱山第一件事就是把事情告诉谢韵儿,因为她觉得,家里若是当家的失去理智,必须要把事告诉“二当家”,也就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谢韵儿。 在朱山看来,家里除了沈溪有本事,其次就是谢韵儿这个主母。 等傍晚吃饭时,谢韵儿关切地问道:“相公,您跟掌柜的说了什么,让她伤心而去?” 沈溪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朱山,这才道:“韵儿,你不会觉得为夫欺负了她吧?” “相公,妾身跟您说正经话呢。”谢韵儿娇嗔。 “其实说实话,真是为夫欺负了她,不过……却是为了她好。”沈溪把事情说明了一下,等说完,谢韵儿对沈溪是非常理解,因为她也赞同惠娘是个冥顽不灵的女人。 惠娘对她好,她能理解,可若是惠娘永远都舍己为人,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危,谢韵儿只能替她感到不值。 “相公做的对,但或许有些过了,其实相公心中,应该很关心掌柜的,是吧?”谢韵儿道。 “嗯。” 沈溪清楚,他心中对惠娘的关心,跟谢韵儿说的不同。 但从亲情的角度来讲,他们想改变惠娘性格的心却是相同的。 “掌柜的也是,明明知道官府要打压商人,为何就是不听劝?经营药铺或者田产,同样能养家糊口,再说了……就算是这些年的积累,也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勉强自己又何苦呢?” 谢韵儿说到这儿,不由抹起了眼泪,“不过妾身多少能理解掌柜的,因为她孑然一身,午夜梦回的时候孤苦无依,或许是想以此作为寄托吧。” 沈溪看着窗外,叹道:“做什么不能作为寄托,非要刻薄自己她心里才会好受吗?” 谢韵儿点了点头,心里也在想一些事情,却跟沈溪想的不同。 …… …… 惠娘回去后,又把沈溪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 沈溪听到消息后一阵无语,这次惠娘似乎打定了主意,谁劝她都没用,就连沈溪让小玉带信过去,惠娘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到纸篓里去了,显然惠娘把他当成了官府的帮凶。 没办法改变惠娘,沈溪只能尽量想办法,不让朝廷对商会最后那点儿产业动心思。 至少惠娘把运粮的船只和人手归还,一时间朝廷应该不急于对商会动手。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沈溪去找刘大夏帮忙,可细细一琢磨沈溪才发现,以前都是刘大夏主动相招,他却不知道如何请见。 刘大夏身为兵部尚书,沈溪跟他隔了好几层,没个由头沈溪想不出刘大夏见他的理由,因此只能找玉娘,把如今汀州商会的情况如实相告,试着让玉娘从中斡旋。 玉娘摇头:“大人或许不知,以前刘尚书在户部时,背负皇命,所以才有权利吩咐奴家做事。可如今刘尚书为兵部尚书,已经卸去相关职司,基本不再找奴家……” 刘大夏长期担任钦差,经常会用到东厂和锦衣卫,弘治皇帝给了便宜行事的特权。 但刘大夏调任兵部后,厂卫和兵部分属不同体系,弘治皇帝也担心权利集中一人对统治不利,于是便解除了刘大夏相关权力,故此厂卫的人便与其绝缘,只是偶尔会从厂卫那里了解一些情报。 “唉!看来汀州商会迟早要倒大霉。”沈溪哀叹。 玉娘好奇地问道:“商会是在沈大人和陆孙氏的共同努力下兴起的,难道沈大人没有对陆孙氏说明情况?” 沈溪苦笑:“将心比心,若玉娘是陆夫人,半生辛苦才有所得,若有人突然要剥夺你的一切,你会相信这人吗?” 玉娘哑然失笑:“原来沈大人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倒是让奴家很意外。” 沈溪自问,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他也能做到镇定自若,可对惠娘,他实在无法做到用平常心泰然处之,这是关心则乱。 “沈大人,奴家有个提议,若是沈大人不能从道理上说服陆孙氏收手,以沈大人以前应付此等事情的手段,何不采用极端点儿的方式,让她回心转意?”玉娘突然提出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建议。 眼下沈溪只是在惠娘面前表明一个态度,玉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我行我素。玉娘的提议是让他彻底当一回坏人,把惠娘所有的路都给堵上,先朝廷一步下手,杜绝一切隐患发生。 但如此一来,惠娘更不会原谅他了。 ********* ps:第一更送上! 天子保证,今天会继续爆发,虽然未必有昨天那么多章,但也会让大家看个痛快!还等什么?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天子吧! 泣血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七二一章 心学之风(第二更) 既然里外都不是人,沈溪只能为惠娘的人身安全着想。 恨就恨吧! 沈溪暗自感叹,这样或许能让两人间更加泾渭分明,同时也让自己更彻底地断了念想。 沈溪不准备动用官方的力量打压福建同乡会,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假戏真做。他只需要宋小城暗中搞破坏就行了,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派马九回汀州府暂时解散车马帮。他算了下,年底的时候,汀州商会差不多就将正式成为过往云烟。 原本在沈溪看来,大明中后期既然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那商业发展就有温床,经商即便有风险和波折,但也算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手段,沈溪为此做出一定努力,并取得阶段性成果,改变了惠娘和自家的处境。 但随着官方一次次打压,沈溪终于明白一件事:在没有雄厚政治背景的情况下,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 生意做得再大,也不及朝廷大员的一句话。 “现在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等以后有了权势,再作尝试吧。”沈溪心里慨叹,“就是不知道惠娘能否等到那时候?或许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了吧!” 沈溪心底很想帮惠娘,但时代大环境不允许,他只能暂时放弃商业大计,安心做他的朝廷命官。 沈溪打算闲暇时总结一下儿时以来经商的得失。 资本主义之所以在大明不能快速发展,是因为大多数经商者存在意识弊端,有了钱不是扩大经营,进行技术革新,而是投入房产和田地中,使得规模迟迟上不来。 但惠娘基本没有这种缺陷,她在经营上非常舍得投入,比如开办印刷作坊、药厂和银号,创建商会,回报颇为丰厚。可是,正因为有了成功,所以惠娘才会变得偏执,喜欢什么都往一套固定的规律上套,目前明明环境已经改变,已经有很多商贾落马作为警示,却不知道收敛,导致不知不觉置身险地。 可见,意识这东西真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误伤自己。 沈溪觉得,目前最好是有一种新发明出现,能够极大地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一个阶层快速出现,等到朝廷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 弘治十四年也就是十六世纪初,距离欧洲工业革命还有两个世纪,虽然沈溪自问自己的头脑未必及得上蒸汽机的改良者瓦特,但有些事不得不做,让中华民族赢在起跑线上很有必要。 沈溪在学习世界史的时候,曾经研究过瓦特改良后的蒸汽机。 蒸汽机原理很简单,后世青少年读物里经常看到瓦特观察到茶壶烧开水时,水蒸气推动茶壶盖跳动进而发明蒸汽机的故事,虽然道理通俗易懂但故事却完全是杜撰的,原始的蒸汽机是公元一世纪发明的汽转球,如今大明许多书籍里都有这来自西方“奇技淫巧”的记载。 在瓦特之前,蒸汽机已经用于煤矿排水,瓦特的改进是增加了独立的凝汽室、发明带有齿轮和拉杆的机械联动装置、双动发动机、自动调节蒸汽机运转速度的离心式调速器、压力计、计数器、示功器、节流阀以及许多其他仪器等,沈溪觉得完全可以复制瓦特的这一发明过程。 只要蒸汽机开动起来,便能造就商业的快速发展,资本主义才能蓬勃兴起,而不是永远停留在所谓的萌芽状态。 在没有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沈溪暂时未打算继续做商业方面的事情,觉得有机会的话可以先开始蒸汽机的研发。 这也算是沈溪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尝试用后世大行其道的科技,来改变这个封建落后的时代。 可惜尚在通往成功的路上。 …… …… 担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后,沈溪的府邸成为京城士子最推崇的地方。 民间对于沈溪的传说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人一知半解,把沈溪吹嘘得神乎其神。 当然,有很多事情的确发生过的,比如说朝堂舌战鞑靼人拆穿其天书的谎言、夜袭佛郎机人寇边的舰队并迫使其向朝廷纳贡、捉拿贪赃枉法的泉州知府张濂等等,甚至连北关战事诸多细节也传到京城,故事中沈溪在战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俨然一副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能臣形象。 老百姓从最初的不信,到后来听多了都信以为真。 三人成虎,这道理在任何时代都行得通。 外间传闻很多,到后面皇宫里面也开始流传起来,沈溪好像一夜间变成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时候上到皇帝,下到黎明百姓,生活中没什么消遣娱乐,总喜欢坐下来说点儿新奇事,由于沈溪最近红得发紫,话题总是不自觉落到他身上。 因为说的不是什么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不算非议朝政,使得朝廷对这股流言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没有公开“辟谣”。 其实朝廷也是根据弘治皇帝朱祐樘的命令,好好给沈溪“造势”。 沈溪十五岁就主持顺天府乡试,多少有些不能服众,但既然皇帝已经颁下圣旨,就必须要让百姓觉得,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五岁少年郎,而是三元及第的大明文魁,是翰苑学士,是东宫讲师和日将官,是为大明长治久安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 以至于朱祐樘听张皇后说及沈溪在榆林卫杀得鞑靼人溃不成军的故事后,只是摆摆手表示不信,因为弘治皇帝知道,沈溪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弘治皇帝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朝臣更不会主动去把事情捅破,于是沈溪的名声就这么一点点蔓延壮大。 与此同时,就是沈溪的“心学”,在京城周边士子当中大行其道。 这也跟沈溪成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有关,研究心学就能研究主考官的喜好,谁叫这位小状元郎在十岁参加府试时就把心学堂而皇之地提了出来? 别人都知道沈溪在做学问上有一点偏狭,现在沈溪的学问得到朝廷的肯定,那心学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在那些大儒心目中,心学根本是一个顽童提出的不可入耳的连篇鬼话,连跟沈溪这样的少年计较都会觉得丢面子。 所以最初时,心学就算在小范围内传播,也没人阻止,可随着心学在京师广为流传,那些推崇理学的大儒坐不住了。 大儒靠的就是别人的尊崇过日子,今天这个当官的送点儿礼物来,明天那个朋友来敬个茶,很多大儒田产和房产都没有,全靠思想学问当作利器,靠别人接济和对外讲学过日子。 以前那些年轻后生对理学推崇备至,经常听他们讲学,每到乡试年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可自从沈溪的心学抬头之后,那些士子就开始“反水”,连理学这种博大精深的学问都不喜欢听了,如今乡试临近,各个讲学之所依然门口罗雀,让当事者情以何堪? 年轻人都喜欢新奇事物,心学的产生,恰好有其时代背景,明朝中期虽然也有不少能人异士,但在学问上却许久没出现一个偶像级的人物,历史上的王守仁脱颖而出,此时王守仁尚未形成气候,倒是沈溪先钻了空子。 沈溪提出的心学理论,比之王守仁的更加扎实,因为沈溪本身采用的便是系统而完整的理论。 成熟的心学,在对抗理学时丝毫不落下风,关于致良知方面,思想更是比理学先进不少,连统治者也更倾向于士子往心学的方向靠拢。 因为理学让人格物致知,而心学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致良知,推崇的是温良恭俭让,学的是唯心主义,更接近于道家的回归自然。 弘治十四年进入隆夏,京城士子风气高涨,大批北直隶考生汇集京城,准备参加乡试,其间杂学盛行,不但有理学、心学,还有各门各派的儒学,对于百家争鸣的情况,朝廷采取了默许和宽容的态度。 京城到处都能见到讲坛,其中心学的讲坛去的人最多,除了这是一门新兴学问外,最主要还是都在传言本届乡试主考官便推崇这个。 沈溪有一点做得很聪明,他提出心学发觉谢丕痴迷后,马上改变宣传方针,在推崇心学时先表示这是对程朱理学的推崇和深入研究,等于是换上了虚伪的包装,等人仔细研究后才发现,心学跟理学是两套不同的理论体系。 许多人是被骗去心学讲坛,他们本以为这只是本届乡试主考官提出的一种理学思想,大家坐下来一起研究,看看对于科举有没有帮助,没想到在听了几堂课之后,发觉内容与以往所学理学大相径庭,但细细一想却很有道理。 再仔细听下去,就不知不觉沉迷其中,跟谢丕一样,对心学推崇备至,然后把别人也给带进来。 沈溪就好像是一个蛊惑者,他用披了理学外衣的心学,令一众士子“误入歧途”,等这些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但这些讲坛,都没有经过正主沈溪的同意,属于自发形成。如今谢丕被谢迁关在家里没法出来,沈溪的忠诚传道士不在,但仅仅靠谢丕的那些朋友,还有听了谢丕宣讲心学之人,就不知不觉把心学宣扬开来。 “传得沸沸扬扬,我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听听?”沈溪从谢铎那里得知,连国子学内也开始有人传讲心学时,颇感无奈。 十几岁中状元已经很显眼了,若是年纪轻轻再宣讲心学,等于站在整个儒学界的对立面,别人对他的攻讦会与日俱增。那些靠理学成名的大儒,绝不会容许异端邪说的存在,因为他们是不可能放下理学重新研习心学。 只有等心学弟子崛起,占据朝堂和儒学界的制高点,心学才能蓬勃发展。 ************ ps:第二更到! 继续求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七二二章 世界地理 撷芳殿。 这天又轮到沈溪给太子上课,朱厚照对沈溪在福建和北关奋勇杀敌的故事很感兴趣,但之前问沈溪时,沈溪总是笑而不答,好奇心慢慢被勾了起来,待沈溪授课讲廿一史时,便接连追问关于历朝历代对外作战的事情。 中午休息,熊孩子吃过午饭就匆匆赶了回来,饶有兴致地向沈溪提问:“沈先生,听你说鞑靼人一度在北关横行无忌,很是骁勇善战,虽然后来被你带人用火炮赶跑,但就战力而言,确实比我大明官兵强。我没见过鞑靼人,你能跟我讲讲吗?” 跟在太子屁股后面进入房中的刘瑾,赶紧劝谏:“太子殿下,您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沈谕德只是一个文臣,他年岁比太子大不了多少,怎会跟鞑靼人动刀动枪呢?” “你又没去边关,怎知道他没有?”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我听说,你跟着沈先生去南方那次,跟佛郎机人打过仗。你说说看,佛郎机人跟鞑靼人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地方……有点大。”刘瑾结结巴巴地说道。 沈溪冷眼旁观,这会儿这老阉狗正对他瞪眼。 不过到了现在,刘瑾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朱厚照对沈溪的态度,因为在熊孩子心目中,沈溪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连带他出宫这么难的事情都完成,只要他提出来的问题到沈溪手里都有办法解决。 熊孩子虽然不懂什么近忠臣远佞臣,但也知道要巴结一下有能力的人。谁对他有歹心他分辨不出来,但谁对他有益处,以他的年岁心中已经有分寸了。 朱厚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溪,道:“请先生给我说说吧。” 沈溪微微一笑,道:“鞑靼人长相跟我们差不多,只是稍显粗犷了些,因为他们天生要与大自然作斗争,只有身材高大,身体粗壮,才能在草原上立足。但总的来说,若非天天吃牛羊肉身上有股膻味,换一身衣服混到人群中几乎看不出区别。” 朱厚照打量一下自己的小身板,皱眉问道:“那为什么他们会身高体壮呢?” “优胜劣汰,这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大明的百姓,生长在物华天宝的地方,只要好好打理庄稼就可以取得收成,而鞑靼人必须放牧打猎,更要应对苦寒的环境,没有个好身体根本吃不消,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种群作出的选择。不过,由于草原上太过艰苦,即便他们身体强壮也不长寿。” 沈溪道,“咱们大明的百姓也一样,好吃懒做最终就是家破人亡,豺狼本性必将被人唾弃。” 沈溪给朱厚照讲优胜劣汰,用上了辩证唯物主义,潜移默化改变熊孩子的性格。 刘瑾不满地说:“沈大人分明是另有所指!” “别打岔,又没点名说是你刘瑾,莫非你想不打自招?”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了刘瑾一句,继续问道,“沈先生,那佛郎机人呢?” 沈溪道:“鞑靼人与我们大明百姓相比,同样是黑眼睛黑头黄皮肤,只是身材高大些,混在一起不易分辨。但佛郎机人,他们来自极西之地的欧罗巴大6……金蓝眼者有之,棕绿眼者有之,黑褐眼者有之……他们的皮肤呈白色,这是因人种不同出现的差异,我们属于黄种人,而佛郎机人则是白种人。” 刘瑾在旁边嚷嚷道:“沈大人,你可是东宫讲官,岂能对太子胡言乱语?什么黄种人白种人,是你瞎编的吧?” 沈溪道:“刘公公应该见过佛郎机人,他们所有人都是白色的皮肤,我可有说错?” 这下刘瑾无言以对,他听到沈溪的话觉得天方夜谭不可信,可仔细想想,跟他之前所见相对照,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这么神奇?那他们住在哪儿?天生在海上生活吗?”朱厚照一看连刘瑾都无法反驳,兴致更高。 在他的概念中,那些佛郎机人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但到大明后却被沈溪这个人类击败,非常具有传奇色彩。 沈溪道:“欧罗巴血统,先就要跟太子说明什么是欧罗巴。” 沈溪之前给朱厚照上过地理课,但只是华夏的地理课,至于地球是什么样子,他从来没说过,中国传统的思想是天圆地方,熊孩子不理解,在世界另一头其实有连片的大6和种族,有许许多多与大明百姓截然迥异的人。 等把世界地图大致画出来,刘瑾赶紧凑过头看,他也想知道那些佛郎机人是从哪里来的。 “看起来也没多远啊,不过我们大明朝,怎么这么小?”朱厚照对沈溪画出来的世界地图很不满意。 本来他觉得,既然大明是****上国,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有绝大部分是大明疆域,除了边边角角有几个小鱼小虾捣乱,大明应该占据最腹心的位置,可见过沈溪的地图后,他才知道原来大明朝在世界上微不足道。 沈溪心想,我这还没画美洲大6,并刻意把大明朝的疆域画得大一些,你若知道实情,更会觉得大明朝微不足道。 “看起来不愿,但实则很远很远。”沈溪道,“从佛郎机乘船到大明,要走很远,以他们目前海船的航行度,基本上要走上一年左右。太子还觉得很近吗?” “一年啊?”朱厚照咋舌道,“那确实是挺远的。” 刘瑾道:“沈大人,你又没去过这些地方,怎知道这么清楚?是否有必要找钦天监的人来比对一下,问问他们你说的是否属实?”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你个老狗才,没别的事做了吗?这会儿本宫正在跟沈先生讨论学问,你瞎凑合干嘛?出去出去,没本宫传召,不许进来打搅!” 这下把刘瑾气得够呛,他有些不明白,沈溪给太子吃了什么**药,居然能把顽劣不堪的太子治得服服帖帖。 刘瑾出门时,见到朱厚照正兴致盎然听沈溪讲佛郎机还有欧罗巴大6的一些事情,气愤不已,心想:“太子唯独对你毕恭毕敬,回头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治你,让你知道谁才是太子最信任的人!” “刘公公,太子可有吩咐?” 近侍太监高凤见到刘瑾从房间里出来,紧忙上前问道。 “没事没事,再说即便有事太子也只是跟沈谕德说,我们得一边老老实实待着。”刘瑾一脸阴毒之色,“回头一定要跟寿宁侯知会一声,请他帮忙铲除这小子,否知你我难有出头之日。” 高凤有些为难地说道:“刘公公,您不是不知道,这沈谕德可是陛下钦点的东宫讲官,接下来又要主持顺天府乡试,圣眷正隆,不是说铲除就能铲除掉的。” “那就把他派到地方为官,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刘瑾一直对沈溪抱有成见,主要是他跟着沈溪去了一趟泉州,路上没让他捞到好处。 高凤叹息道:“刘公公难道没觉,这几个月寿宁侯已经没有给过东宫侍从一分一毫赏赐?端午节……连问都没过问一下,上次侯爷到东宫,我想上去搭话,他竟远远避开,理都不理会我。” 刘瑾注意力全在太子身上,一直没留意张氏兄弟对他们的态度,经过高凤这一提醒,他才恍然记起,最近的确有些问题。 但他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估摸是为了避嫌吧,毕竟太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不过总归要跟侯爷通个风透个气……不行,我现在就写信给他,让他帮忙,这点面子,他总会卖我的。”刘瑾把拳头握紧道。 刘瑾自行找地方写信去了,高凤看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刘瑾在东宫随从当中,最得太子欢心,自然人人都要巴结你,可你也别把自己太当盘菜了。 寿宁侯和建昌伯是什么身份,他们会听从你的调遣?还要把一个东宫讲官撤换,你真当这皇宫上下你能做主? …… …… 刘瑾的信很快送到寿宁侯府。 内侍给外臣写信,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可寿宁侯和刘瑾都是宫里的“红人”,一个是国舅爷,一个是深得太子信任的近侍,就算有人知晓也不敢乱说话。 “这刘瑾,愈没规矩了,居然敢写信指使我做事!” 张鹤龄看完信后心中气愤难平,他一直对之前太子出宫之事耿耿于怀,现在再看到这封信,不由火冒三丈。 张延龄笑道:“刘瑾当我们不知道他心底那点儿小心思吧?这沈溪刚得罪他,他就想把人调走,看来,这沈溪倒是可以为我们所用。” 在张氏兄弟心目中,沈溪这个人虽然有些特立独行,至今未专程到府上拜访问候,但至少他们没把沈溪当成“敌人”,毕竟沈溪在东宫担任讲师,与太子关系也不错,张氏兄弟便想用一些手段拉拢沈溪,为其所用。 “沈溪倒是做了不少实事,连陛下对他也是隆宠有加,如今年方十五,就得圣恩主持顺天府乡试。”张鹤龄想了想,道,“对了,之前不是有几家想让他们的子弟通过乡试吗?找人去活动一下……” 张延龄道:“大哥,自从前年礼部会试鬻题案,朝野上下精神都崩得很紧,咱们这个时候干预乡试,是否会引火烧身?” “照理说应该没多大问题,乡试比起会试来,影响没那么大。再说了,上届乡试就算是王华这样的老顽固,最后不也乖乖屈服了?这届是沈溪担任主考官,他年少性弱,应该会容易许多。”张鹤龄道。 张延龄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现在汀州商会已经作古,沈溪作为商会少东,与我们曾有生意上的往来,应该会很好说话。最可恶的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人,当初允诺给我们的好处一概未兑现……少了要挟的手段,就怕沈溪那小子不肯轻易就范。” 张氏兄弟一贯奉行的原则,就是给出多少好处必须得收取成倍的回报。至于拿别人的好处,两兄弟则觉得这是我应得的,从来不思回报。 “他想要什么,给他就是,他现在娇妻美妾不缺,家资丰厚,酒色财气之中,就剩下个气,那就想办法给他扬扬名,让他在士林中的地位进一步提高,再吩咐他做事,也就容易多了。” 张鹤龄非常有头脑,他先把好处给了,到时候沈溪根本推脱不了。 不过,好处是为沈溪扬名,但扬名这东西不过是一两句话的问题,若不跟沈溪说明,估计沈溪由始至终都刽是一头雾水。 “那刘瑾……”张延龄试探着问道。 “不管他。” 张鹤龄厉声道,“待皇后撤去他东宫侍从的身份,看他还有什么底气跟我写信……嘿,什么玩意儿,一个没卵子的鸟人,自以为是个人物,居然对我颐指气使,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 ps:第三章到! 今天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等天子恢复精神,会再来一波大爆!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七二三章 阴谋(第四更) 沈溪刚从詹事府回家,恰好碰到送礼的队伍……却是寿宁侯府送来的礼物,光是抬箱子和护送的就有三四十号人。 沈府门口正好有前来送拜帖的士子,见到这一幕,都想知道沈溪会怎么办,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沈大人,这是侯爷让我等送来的一点薄礼,还有一封请柬,请您过侯府一叙。”寿宁侯府给沈溪送礼不是一次两次,沈溪都快把这几张脸给记住了。 沈溪拱手道:“礼物太过贵重,在下不能收,还请诸位把礼物带回去吧。” “沈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都把礼物送来了,你怎么也要收下!”寿宁侯府来人中为首那位为难地说道,“你别让小的们太难做。” 你们难做,我就不难做了!? 你们以前送来的礼,还算是打着恭贺乔迁、节庆等名号,我不收是看不起张氏兄弟,连带着对皇后不敬,可这次你们倒好,直接当着众多士子的面给我这个乡试主考官送礼,这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我沈溪是个贪官,而且跟外戚党关系密切,你们考试不送礼休想中举! 何其毒也! 沈溪道:“送不送礼在于寿宁侯,但收不收却在我,若几位愿意,把礼物就留在门口,遗失概不负责,送客!” 沈溪态度之强硬,是寿宁侯府中人从未见过的,他们到了别人府上,别人都恭恭敬敬迎接,哪里有沈溪这样直接摆脸色的? “大人,您……” “咣!” 话还没等说完,大门就直接关上了。 后面有人赶紧过来询问:“孙管事,您看这……” “抬回去,敢对我寿宁侯府中人无礼,那就是对皇后、对陛下无礼。”孙管事一脸嚣张,“今天有隆宠在身,明天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孙管事越是声色俱厉,那些围观的士子看了越解气,到后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叫好。 “沈大人清正廉明,连寿宁侯府送礼都不收,遑论其他人?看来这次乡试凭借的是真才实学,我等回去当多温习功课!” 有人一招呼,士子们都觉得有道理,一边称颂沈溪清正廉明,一边有说有笑地散去了,很快沈溪拒绝寿宁侯府送礼的消息便传遍京城。 且说沈溪进了府门,一眼瞥见谢韵儿在院子里招呼丫鬟做事。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谢韵儿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又开始管理起家务来。 “相公,今天平儿满月,是否在府上设宴?” 谢韵儿不说沈溪都忘记当天是儿子满月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宜大张旗鼓,沈溪叹道:“自家人凑一块儿吃点儿好吃的就行,别惊动外人,我们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乐得轻松自在。倒是掌柜的那边……娘子过去还点礼吧。” 别人生孩子,都恨不能让同僚知道,大肆派发请柬,然后在府上设宴等着别人前来送礼,而沈溪生儿子却很低调,连詹事府的同僚都没通知。 虽然看起来有些怠慢,但詹事府主要是为皇帝一家服务,在这里当官平日彼此很难见上一面,自顾自的谁愿意管别人? 谢韵儿去安排给惠娘还礼的事情,沈溪逗弄了一下儿子,然后进书房写东西。 …… …… 大张旗鼓送礼却在沈府门外吃了瘪,孙管事带着一群人回到寿宁侯府,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向张鹤龄告状。 正在与大哥商量事情的张延龄勃然大怒:“这沈溪,太不识相,敢这么不给我们面子!大哥,看来你估计有错,这位状元公可没打算投靠我们,这小子看来必须要打压下去才行,否则谁都可以在我们面前蹬鼻子上眼!” 张鹤龄却讳莫如深一笑:“二弟,以前我们送的礼他拒绝过吗?为何这次会例外?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只是想在那些士子面前演场戏而已!” “演戏!?” 张延龄不解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他谄媚功夫了得,但在一些权谋算计上,还是不如兄长张鹤龄那么沉稳。 “明摆着的事情,沈府门前那么多参加乡试投递拜帖的士子,若是被他们见到主考官收礼,会怎么想?”张鹤龄问道。 张延龄想了一下,终于会意过来,点头道:“那大哥还让人送礼?” “是为兄思虑不周,不过这样也好,变相帮他全了名声。”张鹤龄道,“若有心的话,估摸他回头就会送来拜帖,主动向我请罪。” 张延龄冷笑:“会吗?” “会不会无关紧要,此等翰林出身的文官,自有傲骨,不然我们笼络他作甚?”张鹤龄道,“回头再找人送请帖,让他找时间来侯府一趟……这小子倒是有些心机,若能为我们所用,或许真能帮不少忙。” 张鹤龄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就连沈溪不给自己兄弟面子,也被张鹤龄一笑抹过。 张延龄却没那么宽容,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别人得罪他,非要把对方往死里整才甘心,毕竟张氏崛起不过十几年,他小时候吃过苦,看着老爹给人送礼处处碰壁,还把姐姐嫁给一个年龄比他父亲还老的人做小妾,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直到在“姐夫”徐琼帮助下,他的三姐成为太子妃,张家的地位才迅速崛起,很快新皇登基,张氏一飞冲天,一个吃苦的小子从此成为人中龙凤。 这些年,张氏兄弟做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情,霸占别人家产妻女更是家常便饭,甚至还买官卖官盗取户部粮草,李梦阳检举他们,被整得差点儿死在狱中,从此朝中上下都不敢再提张氏兄弟为非作歹之事。 …… …… 张延龄从寿宁侯府出来,还未上轿,一名仆从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张延龄脸上现出些微冷笑。 “人进城了?”张延龄问道。 “是,老爷,正等着您吩咐。”仆从非常谨慎。 张延龄突然自京城外找了两个女人,谁都不知道两个女人的身份,这具体负责的仆从虽然好奇,但哪里敢过问? 张延龄道:“沈溪啊沈溪,你不是不给我张氏一门面子吗?让你知道我张延龄不是好惹的。传达我的命令,把先送进城的那个女人送到沈府……就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沈状元的府邸,记得从后门送进去。不要多讲,就跟沈谕德或者他家人说,一个故人想见他。” “老爷,这是做什么?要是沈谕德不开眼,把事情捅出去……” “他敢!只要把人送到他府上住两天,他保管客客气气到我家里告罪……哼,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皇帝抢女人?哈哈!” 张延龄别提有多得意了。 打一开始,他就设计一出阴谋陷害沈溪,尽管事情发生快一年了,但张延龄自问,只要沈溪知道围场那女人的来历,和之后这女人又做了什么,沈溪肯定会怕得要死,到时候自然就会求他,甘心为他卖命。 张延龄在一些阴谋手段上,比他的兄长张鹤龄更为恶毒和极端。 “那老爷,另外一个女人呢?”仆从试探着问道,他想的是,不会这个也要送去状元府吧? 张延龄想了想,道:“另外一人,先不急着处置,安排住进别院吧,记得派人好好照顾,没有我的准允,谁都不能前往打扰。” “是,老爷。” 仆从接了命令,赶紧前往照办。 等张延龄上了轿子,突然觉得似乎哪里算计错了,但他没考虑沈溪那边的状况,在他眼里,沈溪除了屈服别无选择,他思索的是送女人给皇帝的问题……因为另一个女人,正是他派到地方搜罗美女的爪牙所进献,他准备用来“孝敬”朱祐樘。 “没出阁的小姐,倒是有些麻烦……皇上若是龙颜大悦,收入宫中,实非我所愿。” 张延龄之前两次给朱祐樘送女人,为了避免弘治皇帝背上感情包袱,送的都不是黄花闺女,而且给两个女人安排了比较复杂的背景,让皇帝姐夫抱着猎奇的心态,欣然品尝。事后,弘治皇帝果然提都不提。 但这次不同,清清白白的闺女,据说还是大家小姐,若是送到宫中,皇帝姐夫看了喜欢,要赐封其为皇妃,那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能给我张氏一门留下后患……哼,想让你出阁还不容易吗?”张延龄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只要不让皇上知道就可以了,哈哈,也不能让她知道我是谁,最好不让她知道皇上是谁……就这么办!” ********** ps:第四更到! 天子自认已经很努力啦,声嘶力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本月最后两天,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哦,拜请高抬贵手!(未完待续。) 第七二四章 跟皇帝抢女人 沈溪在书房中翻阅四书五经,不时蹙眉深思,其实是在揣摩这次顺天府乡试出什么题目。 既是状元出身的翰林官,又是东宫讲学兼日讲官,出题总要有点儿水平才行,不出截搭题,但也不能太过浅显,还要注重弘治皇帝推崇的“礼乐之治”,要满足这些条件,出题可不简单。 好在有很长时间让沈溪思考,完全可以结合他所知道的明清优秀八股文出题。 就在沈溪物我两忘陷入某种玄幻思绪的时候,朱山匆忙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老爷,不好了,后院门前有人抬了顶轿子放在那儿,说是寿宁侯府的人,他们送了个人过来。” “送人?” 沈溪心想,这是他把寿宁侯府送礼的人拒之门外,张鹤龄心有不甘,所以改送礼变为送人? 走的是后门,而且送的还是人,这送礼的方式可真是独特。 “把门关好,拒不接待。”沈溪没好气地说,“以后别大事小事都到这里烦我,要学会自己动脑子。” “可是老爷,送来的是个女人,而且很漂亮,拿着个包袱站在门前,很是招摇,说以后要长住咱家……” 沈溪心想,这事儿还真是稀罕,张氏兄弟要拉拢谁,送美人倒能理解,可他是什么人,十五岁的翰林官,家里已娶有妻妾各一人,而且待入房的还有那么一两位,就这么干脆直接地给他送女人,诚心想让他家宅不宁? 沈溪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因为这已经不是张氏兄弟第一次给他送女人,上次是在南海子狩猎时,张延龄直接把他请到有女人的帐篷,虽然最终沈溪没跟那女人发生什么,可事情张扬开的话,对他的声名影响很大。 沈溪出来的时候,恰好谢韵儿和林黛也从各自的院子出来,她们刚从丫鬟那里得知后院的情况。 “相公,寿宁侯府为何送了一位姑娘过来?”谢韵儿面带不解之色,她可不信沈溪在外面跟什么人有牵扯。 旁边的林黛撅着小嘴:“还用说吗?一定是他在外面招惹女人了!” “黛儿,怎么跟老爷说话的?”谢韵儿埋怨了一句,又问沈溪,“相公可是要到后院去瞧瞧?” 沈溪这会儿还真非要去看看不可,当即点了点头,与谢韵儿等人到了后院,只见后院门口站着一名女子,比之林黛矮了半个头,略显丰腴,不过身材凹凸有致倒有些吸引力,但在样貌上显得平常了些,充其量沈溪也就给她打个八十分,朱唇玉润,眉角间带着几分女人的风情,脸上偏偏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虽然沈溪印象不太深,但也依稀辨出,正是弘治十三年秋围南海子内与他“共度良宵”的女人。 “沈大人,请您收留小女子,小女子已无去处,呜呜……” 女子见到沈溪,满脸凄楚,迎头便跪倒,也不磕头,只是拿手帕不断擦抹眼泪,别说还真让她挤出几滴泪水来。 沈溪心想:“可真是个演技派!” “相公认识她?” 谢韵儿的目光顿时变得凄哀了,自家相公在外面有女人,还被找上门来,作为对沈溪敬重无比的妻子,心里怎能不难过? 沈溪没有回答,而是义正辞严地说:“这位姑娘,我们虽有一面之缘,但似乎并无交情。你即便有难也不该到我府上求助吧?” 女子道:“小女子也知冒昧打扰,肯定会让沈公子为难。可小女子,的确别无去处……是建昌伯,他将奴婢买去,当初还想用奴婢笼络沈大人,沈大人正人君子,可建昌伯……呜呜,他违背承诺,并未放妾身离开,还对我百般侮辱,甚至让我装扮成为占卜作法的女道士,送我到宫中……呜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女子实在是不想说……” 一句话,就让沈溪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延龄找女道士进宫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女道士进宫只是为了占卜和作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溪不想了解得太深,若这女人真的跟弘治皇帝有什么,那张延龄就有理由要挟他,事实上张延龄把这女人送到他府上,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甚至连这女人说的话,很可能都出自张延龄授意。 沈溪转过头,脸色阴沉,谢韵儿低声问道:“相公,这可怎生是好?” “把人安顿下来,有些事……只能从长计议。” 沈溪怎么也没想到,张延龄会使出这么一记阴招。 把人送来与其说是威胁他,还不如说是张延龄专门用来“恶心”他的……你一个堂堂国舅爷,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跟我这小小的翰林官计较? 偏偏越是有权力的人,越不好得罪,人家就是要恶心他,沈溪却没有任何办法。 那女人进了院子,院门刚关上,她一个箭步冲到沈溪跟前,哭诉道:“大人,小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呢。其实建昌伯送小女子进宫,得到陛下的临幸……” “够了!” 沈溪厉声打断女子的话,“你进宫做了什么,我不想知晓,你现在只是我府上的一个客人,若胡言乱语,我保证你走不出这大门。” 女子表现得很委屈,嘴角向下弯曲,似乎很伤心,但心里却想:“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出去!” 沈溪让丫鬟到偏院找间厢房安顿女子,而他则与谢韵儿、林黛进到书房,还未坐下谢韵儿已经急匆匆问道:“相公,那女人来历似乎很不简单,她与陛下……”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有些事,得先跟你们交待清楚,免得你们多想。” 沈溪把去年围场之事说明,当听到沈溪跟这女人没什么时,谢韵儿对沈溪信任有加,连连点头,但林黛却不以为然,这天下还有不偷腥的猫? “……至于事后建昌伯将她如何处置,我一概不知,但现在看来,建昌伯很可能又将此女送到宫中,诱惑陛下并得逞。”沈溪叹道。 “建昌伯这是想让相公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相公与她本没什么,人又是建昌伯送到宫里的,与相公何干?” 谢韵儿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说话。 沈溪叹道:“若事情如此简单倒还好,现在建昌伯把人送过来,明显是向我施压,让我一切服从于外戚一党,遵从其命令行事。” 谢韵儿恨得玉齿紧咬:“外戚实在可恼可恨,他们这是要陷害相公。” “没那么简单,有些事口说无凭,但若这么不清不楚把人留在府上,可能会有大麻烦。”沈溪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送走,而且得瞒过外戚一党行事。” 沈溪虽然跟这女人过了一夜,但口说无凭,并不能作为沈溪跟弘治皇帝抢女人的证据,而且弘治皇帝显然也不是很稀罕这女人,不然肯定会找个理由把人留在宫里,或者让张延龄帮忙养在宫外,没事的话可以召唤进宫调剂心情,张延龄断不敢送到他府上。 谢韵儿和林黛满脸担忧,沈溪安慰一番,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妥协,好在见到这女人时沈溪已料到张延龄下一步要怎么走。 人只要在府上,张延龄故意把事情宣扬开,就算弘治皇帝对那女人没什么想法,事情最后查证属实,也会对沈溪憎恶,甚至降罪…… 当然这属于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如果让朝臣知道,张延龄也吃不了兜着走,但如果双方真撕破脸,说不一定对方真会出此下策。 这种关系丈夫官声和前途的大事,谢韵儿识相地没有多问,一切听凭沈溪做主。 沈溪不敢有太过直接的动作,因为此时他的府邸肯定被张延龄派出的人盯着,现在人送来了,下一步就是施压,逼他妥协,若他拒不屈服,就把事情通过某个渠道告之弘治皇帝。 为今之计,必须抓紧时间把人送走,而且要做到绝对保密。 “张延龄,你也太小看我了,你可以把女人送到宫里,难道我不能让一个女人人间蒸发?” 沈溪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延龄对他做的是要危及他以及家人的生命安全,他必须动用一切手段化解。 但为了麻痹对方,他还要装出一副害怕和受惊的模样,将府门紧闭,甚至丫鬟仆人都不准许进出府门,等对方松懈才有机会把人悄无声息送走。 …… …… 建昌伯府,张延龄正捧着本《金瓶梅》,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悠闲地品茶看书,仆从进来报告情况。 “人送去了?很好,明日找几个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去他府上拜会,让他知道害怕。”张延龄冷笑道,“只要这女人在他府上,这小子就会是惊弓之鸟,我倒想看看,他凭什么跟我摆翰林的威风。” 仆从有些惊讶地问道:“老爷,那沈溪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为什么要跟他置气?” “你懂什么,詹事府东宫讲官,又是皇上的日讲官,虽是从五品,将来前途却不可限量。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就一定不能留下他,免得危及我张家。哼哼,自以为有点儿聪明才学,还有皇上的赏识,就敢不把我张家放在眼里?” 张延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也是沈溪直接把寿宁侯府送礼的人赶回去,惹怒了张延龄。 张延龄生气,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他大哥对沈溪非常欣赏。 张延龄想证明自己比兄长更有远见卓识,不甘于只做一个伯爵,他想进一步封侯,甚至执掌兵权位极人臣…… 这正是青春热血的张延龄内心极度膨胀,自从姐姐成为皇后便一切顺风顺水,不容许别人对他打压,不想只做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国舅爷。 “可是老爷,明天让谁去?那些詹事府的官员,未必会给您面子……”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可,我调遣不动他们,就用侯府的名义去,这些人不给我面子,难道连寿宁侯的面子也不给吗?” 仆从不敢多说什么,匆忙出去找人传话。 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需要把沈溪儿子满月的消息传出去,找几个翰林院、詹事府系统的官员去沈溪府上恭贺一下,同僚之间的联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张延龄以此敲山震虎,让沈溪看清楚形势,卖身投靠。 ************ ps:第一更到! 本月最后一天半啦,天子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二五章 蜡枪头 张延龄自以为行事面面俱到,天衣无缝,但事实上他这人缺少大局观,行事偏激狭隘,一味想让沈溪“识相”,其结果便是计划错漏百出。 朱祐樘对张皇后感情甚笃,张延龄前后两次送女人进宫之所以得逞,主要是他一开始就为女人安排了一个让皇帝不会留恋的身份,朱佑樘更多地是觉得刺激好玩,但对于这些女人处境如何,不会过多关心。 与此同时,弘治皇帝非常担心张皇后知晓此事,一直藏着掖着,唯恐泄漏一点儿风声。 在这种情况下,沈溪若是将人“人间蒸发”,就算事情捅到弘治皇帝那里,弘治皇帝也不会责怪沈溪,反倒会迁怒居心不良想让他下不来台的张延龄。 沈溪经过一晚忙碌,有了较为完整细致的应对方案后,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但出乎他预料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翰林院和詹事府之前曾共事过的同僚一齐上门拜访,庆贺沈溪儿子满月。 就算有事不能前来,也让人把礼物送到,表表心意。 “沈谕德添丁,为何不对我们说?我们也好早些过来恭喜……幸好没误了时间,今日正好是令公子摆满月酒吧?” 朱希周非常热情,因为沈溪在翰林院中与他最为交好,所以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代表,“今天晚上这顿酒,非吃不可。” 沈溪笑道:“诸位难得来我府上,欢迎之至。今天晚上我在胡同口的酒肆订上几桌酒席,与诸位好好把酒言欢。” 沈溪平日少与同僚联谊,主要是因为他年岁较之他人差太多,没什么共同话题。可现在随着他有了儿子,成为了父亲,意味着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聊的东西自然多了起来。 如今沈溪圣眷日隆,就算他不怎么与别人交往,很多人却想找机会跟他亲近,毕竟这是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此番沈溪主动设宴,对大多数人来说求之不得。 众人恭贺完,沈溪亲自送客人出门,朱希周有些感慨地说道:“沈谕德如今中状元方两载,就已担任东宫讲学、日讲官并主持顺天府乡试,实在羡煞我等。” 沈溪客气地道:“在下才疏学浅,有很多地方需要跟诸位前辈学习。” “沈谕德客气了。今晚这顿酒,让为兄来请,你看可好?” 朱希周家境也就一般,居然主动提出当这个东道,还是想借机跟沈溪的关系更近一步。 “不劳朱兄破费,犬子满月,正该由在下设宴款待!” 沈溪送客人先后上了马车和官轿离开,表面上云淡风轻,但他已留意到沈府正门有人盯梢,比如那个挑着担杏子四处张望的小贩就不正常,哪里有在如此清静的胡同里卖水果的?还有那个货郎,你担子里只有些烂布头是什么鬼?你是卖东西还是扔垃圾的? 沈溪料想这些人都是张延龄派来的,目的是盯住沈府的一举一动,不让沈溪把人送走。 前门沈溪送客,沈府后门这边,门打开一条缝,朱山先探出个脑袋看了一下,发现小巷里没人,这才把门大打开,然后和秀儿抬着一个似乎装着人形东西的麻袋,送上从偏门驶出来的马车,然后两人跳上车子,准备驾车离开。 结果马车才驶出几步,远处街口拐角出冲出十来个人,连人带车拦下。 “做什么的?” 这些人中间,有半数穿着皂隶衣服,上来便对驾车的朱山大呼小叫。 站在门口的云伯见势不妙,赶忙上前辩解:“几位官爷,这是詹事府沈谕德的家人,请行个方便。” “行什么方便,我们奉命捉拿乱党,管你是哪个衙门的……刚才你们抬了什么东西上马车,现在把车帘打开让我们检查!” 衙差不分青红皂白,过来直接掀开车帘,车帘打开,里面传来“啊!”一声尖叫,里面坐着的除了秀儿外,还有个女人,却是绿儿……此时绿儿好端端坐着,一条敞开的麻袋就在她脚下,里面露出白色的棉花。 云伯急道:“几位官爷,这里面是沈府女眷,你们不能造次!” “造次?我们怀疑她是乱党。” 一众衙差大声嚷嚷,把人从马车上拽下来,后面又过来几个穿着家丁装束的人,先检查了那条麻袋,确定里面装的都是棉花,然后又打量绿儿一番,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不是要抓的“乱党”,衙差这才罢了,摆摆手让人离开。 “真是稀奇,明明看到那麻袋里装了人,怎么转眼就变成了棉花?”这几个家丁都来自建昌伯府,面面相觑道。 衙差有些不解:“几位,既然建昌伯要捉拿乱党,为什么不进府里拿人,非在外面等?”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知道为什么,问爵爷自然就清楚了,可谁敢!?” 就算是建昌伯府的人,也不知道送进沈溪府邸的女人到底有何来历和背景。张延龄可不敢把弘治皇帝临幸宫外女人的事情张扬开,若皇帝声名有损,张延龄即便是皇后的弟弟也扛不住,下场会很悲惨。 张延龄把女人送到沈溪府上,并不是真要把事情闹大,主要目的还是以此威胁沈溪,逼迫沈溪就范。 沈溪送走客人,回到书房,直到吃过午饭,他才出府往詹事府去了,一路上都有人盯着。 …… …… 沈家这边平静如常,张延龄这会儿正寻思怎么处置献给皇帝的女人。 把人接进京后,张延龄偷偷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是个********的大美女。张延龄本来就寡人有疾,一时间心痒难耐,有心采摘这朵鲜花,又怕他和皇帝共用一个女人的事情曝光。人如今安置在了别院中,张延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老爷,夫人们问及,您今晚准备留在几院过夜?”刚过中午,府里下人已经把内宅的消息传递给张延龄。 张延龄的女人不少,他的想法是,我要比皇帝过得更逍遥更快活,皇帝不过一个皇后,我却妻妾成群,享尽艳福。 伯爵府中,十多房妻妾各自都有院子,他留宿哪院,哪院就要为他留门并点上红灯笼,因为张延龄很多时候会晚归,而且人喝得醉醺醺的不辩东西,这红灯笼便是最醒目的标志。 “今晚本爵有事,不回来。”张延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是,是……老爷,您出去可要小心些,听说外面不太平,如今顺天府正在到处捉拿乱党。” 说话这位是张家老仆,如今六十多岁,对张延龄就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听买菜的仆人回来禀告昭回靖恭坊附近有衙差设卡,便告诫张延龄。 张延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实际上顺天府出动衙役,便是他拿出拜帖请府尹帮的忙。他摆了摆手,把人屏退,继续琢磨如何处置那国色天香的女人。 过了许久,张延龄终于打定主意,使人唤来心腹手下,交代一番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 …… 沈溪来到詹事府,为第二天进宫为太子讲学准备讲案,跟以往旁人对他不理睬不同,此时他俨然是詹事府内最受欢迎的人物。 作为乡试主考官,一众同僚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沈溪表示亲近,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沈溪最近在看什么书,有何心得体会,借机揣度沈溪会出怎样的考题。 晚上这场宴席,沈溪不准备轻省,就算那些早晨没到他府上恭贺他添丁的人,他也送去了请柬。 傍晚时分,沈溪收拾好东西,正准备打道回府,建昌伯张延龄送来请柬,邀请沈溪来日到建昌伯府上“饮宴”,并且特别说明是“家宴”。 “动作这么快?怕我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想点拨恐吓一番,好让我跟你表忠诚吧?” 沈溪把请柬揣到怀里,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建昌伯府,无论张延龄对他持什么态度,他对张延龄的态度只有一个……敬而远之。 无论张氏兄弟对他胁迫也好,利诱也罢,总之不能让自己贴上外戚的标签。 回到家中,刚进入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云伯已进房禀报。 “老爷,酒肆已经包下,一共三十六两银子……花费不少啊。” 云伯勤俭持家惯了,此番沈溪一次请了八桌宴席,而且指明大鱼大肉,云伯拿到账单后看到那数字,不由暗暗替自家老爷心疼。 “没事,这笔银子花的值,孩子满月嘛,即便花费稍微多一些也无妨,咱家不是还有铺子有进项吗?” 膏药铺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如今随着名声打开,一个月也有二三十两银子收入,再加上沈溪的俸禄,养活一家人不难。沈溪现在已不是坐吃山空的状态,适当花点儿钱宴请一下同僚,增进一下关系有其必要。 华灯初上,沈溪宴请的人陆续到来。 朱希周、王瓒、伦文叙等翰林院的同僚,能来的基本都来了,甚至已为户部主事的孙绪也专程过来向沈溪恭贺。 赴宴的多少都会带点儿礼物,酒肆内一片喧嚣,贺喜声不绝于耳。酒肆掌柜非常殷勤,他知道今天赴宴的基本都是翰林官,指不定将来谁就位极人臣,要是恶了这些人,就等着关门歇业吧。 …… …… 酒肆里沸反盈天,美酒美食一盘盘地上,赴宴之人无不吃得满嘴流油,而建昌伯府负责盯梢的人却又累又饿,嗅着夜空中传来的酒菜香气,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人家大吃大喝,我们却在这儿喝西北风。反正人就在酒肆里面,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灌点儿茶水?” 建昌伯府一名仆从忍不住出言抱怨。 出来盯了沈溪一天了,先是盯紧沈府大门,后来又跟着沈溪到了詹事府,他们在官衙大门外顶着烈日暴晒半天,然后再跟着沈溪回家,最后到了这个宴请的酒肆,此刻不仅肚子饿,嗓子都快冒烟了。 “不行不行,爵爷有吩咐,在明日这小子到咱建昌伯府造访前,不能把人跟丢了。但凡这小子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爵爷。” “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爵爷要大费周章?” “谁知道呢?爵爷没仔细交待过,只是听说送了个女人到沈府……这小子倒是有些福气,爵爷可不轻易给谁送女人。听说那娘们儿挺漂亮的,啧啧,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这小子根本就是个蜡枪头,得到女人估计也没是有心无力,还不如把人送出来给兄弟几个享受呢。” “哈哈哈……” 几人哄笑起来,却不敢笑得太大声,免得被酒楼上临窗而坐的沈溪发觉。可他们一点儿反跟踪的技巧都不懂,一举一动均暴露在沈溪的视野下。 ************* ps:第二更! 每到周末琐事就缠身,今天天子预定的爆发又泡汤了,希望明天能为大家补上。 本月最后一天了,到现在为止差不多更新了三十五万字,明天再来两万字,那每天差不多就有一万二千字左右,更新算是比较勤快的! 所以,天子还是厚颜求下月票,求您高抬贵手支持一下哦!(未完待续。) 第七二六章 绑一送一 沈溪这边与翰林院以及詹事府同僚把酒言欢,京城另一处酒肆中,张延龄也在自斟自饮。 “二老爷,您交待的事情,小人已经办妥,绝对不会出问题。”说话这位尖嘴猴腮,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一脸精明相。 张延龄满意点头:“张举,你在张家有十多年了,本老爷信你。” “是是,谢谢二老爷栽培。” 被称为张举之人,从小就卖到张家为奴,小时候经常跟随张延龄出去打架,两人既是主仆,又是兄弟,后来张家发迹,张延龄虽然目中无人,但对自小到大的玩伴还是不错的,张举成婚生子,张延龄又赐宅子又赐银子,张举对此感恩戴德。 张延龄有什么隐秘的事,通常都会交给张举办理,因为当年张举陪张延龄胡闹多次遭到张鹤龄责罚,与张鹤龄关系不那么融洽。既是张家微末时的家仆,又只对张延龄忠诚,且做事机灵,故深得张延龄器重。 “说详细点儿,怎么安排的?”张延龄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张举,目光中带着一抹关切。 “就是按照二老爷吩咐,在别院那位……茶水里下迷|药,待她昏昏欲睡时,让丫鬟婆子扶她进房,随后仆婢等悉数撤出院子,只等老爷上门。” 张举说这话,丝毫没觉得是在做坏事,因为女人是下面地方官员敬献,张延龄如今身份地位显赫,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但为什么张延龄不想让女人知道他身份,需要在对方不省人事时行那苟且之事,就不是张举所能知晓的了。 “做的好。” 张延龄点头嘉许,“来,坐下陪老爷喝上两杯,等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过去。” 张延龄喜欢醉酒后那飘飘欲仙的感觉,故嗜酒如命,以前张家落魄的时候,每回跟人打架必须要先喝酒壮胆,可喝了这么多年酒量也未见涨。 张延龄骨子里是一个欺软怕硬之徒,怯弱而又自卑,如果不是张家天降富贵,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所以,他非常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权势,想方设法迎合他姐夫,也就是弘治皇帝朱祐樘。 张举恭恭敬敬坐下,拿起酒杯,陪张延龄喝起酒来。 过了一个时辰,张延龄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张举结账,酒肆掌柜听到传唤赶紧过来道:“这位官爷,您老光临小店,让小店蓬荜生辉,哪里能收您的钱?您以后常来就好。” 眼前这位是欺男霸女横行不法的建昌伯张延龄,酒肆掌柜心知肚明,但他不敢表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张延龄虽然有钱,但生性吝啬,这么桌丰盛的酒菜怎么都得一二两银子,听说不用付钱假惺惺说上两句,然后便在张举搀扶下,走下楼梯,待到酒肆外面时轿子已经备好。 张延龄钻进轿子,不知怎么地竟然从里面滚了出来,跌了个四脚朝天。 “二老爷,您没事吧?” 张举赶紧上前搀扶,刚把人扶起,张延龄已经一脚踢在他身上,嘴里喝骂:“不是让你们扶着本爵吗?怎让本爵摔了一跟头?” “是是,是小人的错,小人扶您进去……” 张举心里直呼冤枉,刚才明明是张延龄自己觉得酒劲儿不大非要逞强,结果腿一软成了滚地葫芦……再说,主人都进轿子了怎么扶?难道不识相地跟张延龄一起坐轿子? 轿子没有回建昌伯府,而是往西四牌楼广济寺方向而去,等到广济寺外一条弄巷口,轿子停了下来,张举上前凑到轿窗边道:“老爷,到了。” “嗯?” 张延龄从轿子下来,四下打量一番,神情有些迷糊,“这是哪儿?” “二老爷,前面便是您在城西的别院,再往里走一条胡同就到了。”张举做事有分寸,清楚张延龄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没让轿夫把轿子直接停在别院门口,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由他陪张延龄走过去。 “嗯。” 张延龄释然点头,摆手吩咐轿夫和仆从在原地等候,“本爵没回来之前,你们不许跟着。” 轿夫和仆从巴不得离张延龄远一点儿,谁不知道这位爷喜欢打人?尤其撒酒疯的时候,把人打死那是常有的事情! 张延龄在张举搀扶下,一路往别院去。 越靠近别院,张延龄心里越激动。 “二老爷,您慢点儿,小心摔着。”张举不停招呼,生怕张延龄喝醉了酒脚步不稳,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张延龄叹道:“张举,还记得咱俩以前跟人出来跟人打架时的情形吗?那时我俩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你也是这么扶着我,那时候我说过,以后有我荣华富贵的一天,你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是是,二老爷,您这话早就兑现了,小人现在过得不是挺好吗?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连老婆孩子都有了,小人以前想都不敢想有这样美好的生活。”张举一脸感激之色。 “不够,远远不够!一定要更风光,吃香喝辣的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权力有权力,要钱财有钱财,要女人……只要看得上眼的,一律不放过。”张延龄喝多了,这会儿说的话虽然是醉话,但却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是,是。” 张举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您是想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但千万别看上我家的黄脸婆,最好是你吃肉我跟着喝口汤,跟着沾沾光。 张延龄道:“就好像今天这女人,说是送给皇上的,但头汤还不是归我了?” 张举吓得差点儿没站住,连忙道:“二老爷,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说了又有何妨?反正也没旁人!” 张延龄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完,但酒醉心明白,他似乎也察觉有点儿危险,这话要是被人听去真不好圆场,赶忙往四下打量一番,随后松了口气,“你看,没人。” 张举苦笑一下,他已经顾不上跟自家老爷说什么了,赶紧搀扶人到别院门口。按照之前的吩咐,别院的侍从和婢女、婆子都撤了,现在院子里安安静静。 张举心想:“早知道提个灯笼过来,不用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把门打开,张延龄和张举前后脚进了院子。 别院不大不小,前后三进,是张延龄平日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所以里面的布置非常雅致,只是随着张延龄地位急速上升,看上眼的女人基本都可以纳回府中,这院子他已经许久没来过了。 “二老爷,您小心些,后院那边有口古井,小心躲开点儿。”张举非常负责任地提醒。 “本爵是那种莽撞之人吗?”张延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摆手道,“你在门口等着便是,没我的吩咐,不许到后院。” “可老爷,您现在喝多了,若是一会儿您老睡着……” 张举考虑得很周到,既然张延龄不想让那女人知道今天谁来过,张延龄肯定不能在这边过夜。 “那你……一个时辰后,不对,两个时候以后再来,到时候差不多也该完事了。”张延龄说完,便兴冲冲往后院去了。 等人消失在月门后面,张举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个时辰,你行不行啊!?” 张延龄走路摇摇晃晃,一步步往后院摸索着走去,刚进院子,就见到其中一间屋子亮着灯。张延龄心想:“定是那些丫鬟婆子离开时留下的,正好方便我找人……” 张延龄循光走了过去,脑子里全是那女人的模样。 那女人年方二八,除了容颜俏丽身材曼妙外,最重要是出身好,属于大家闺秀。想到可以趁着这位千金小姐昏睡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其占有,事后再把人送给皇帝,让皇帝穿他的破鞋,张延龄心里就一阵得意。 “小美人,我来了。” 张延龄兴奋过头,推开门,见床上躺着个人,呼吸不由急促几分,快步来到床边,看着昏黄烛光映照下,如同海棠春睡的睡美人,他搓着手,正要动手,突然从旁边窜出几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个一棍子把张延龄给撂倒在地。 “当家的,这谁啊?”一人好奇问道。 宋小城的声音传来:“鬼知道是谁,把人绑了,一起带走。他娘的,今天来绑个女人,居然还附送个……” 几人七手八脚把人捆了,防止人中途转醒,把人捆好后连眼睛都蒙上了,嘴巴也一并堵住,先探查好外面有没有动静,几个人往后门方向摸去。这时墙头上有人接应,把人吊上去,顺到墙外然后送上马车。 “走了。” 宋小城几个箭步跳上围墙,到了外面招呼一声,一众人或者上马车,或者跟着跑,快速离开西四牌楼附近。 …… …… 再看另一边,沈溪所设酒宴进入尾声。 盛情难却,同时现在沈溪已为人父,再用年纪小推脱不再合适,免不了要喝上几杯。不过与朱希周等人诗词唱酬也是一种乐趣,难得大家抛开官场规矩放浪形骸,一时间感觉彼此情感又增进几分。 “诸位,请回吧。”沈溪听到外面二更鼓响,站起来道,“在下明日还要进宫为太子讲学,不能太晚。” 初九是沈溪东宫进讲的日子,不能喝太多酒,不然醉醺醺一声酒气会影响不好。别人都很理解,一行有说有笑下楼,到了门口,半数步行回家,其余人则有轿子和马车接送。 对面墙根下,几个建昌伯府的人站起身,带头的汉子道:“盯着盯着,这么多人,可别看走了眼。” “哪个是啊?” 黑漆漆的,人从酒肆一哄而出,加上各家马车和仆从纷纷上前迎接,已经无法分辨谁是谁了。 “管他呢,盯好沈府马车,他要回去,总得坐马车吧。” 沈溪还真没乘坐马车,他不是故意躲开这些人,而是赶车的云伯要留下来结账,同时他也想走走,吹吹风解一下酒气。 “这天可真热,到晚上都没见退凉。”沈溪走在路上,一点儿风都没有,很快便汗流浃背。 一个黑影从旁边黑黝黝的胡同中蹿了出来,确定没人跟踪沈溪后,才靠上前,正是先前绑人的宋小城:“大人,事情已经办好,建昌伯别院果然藏有女人,咱们正准备绑人,谁知道来了个男的,不知道是谁,一并绑回来了。您老过去看看?” ************ ps:第一更到! 晕死,天子又感冒发烧了,这段时间都是吹着风扇入睡,没想到今天一早起来发现中标了,头晕脑热,全身酸痛,一量体温38.5°…… 输完液回来码的这章,更新迟了,请原谅!现在天子畏光畏冷,看到电脑屏幕就落泪,而且现在人很疲倦,非常嗜睡,下一章更新时间未定……天子尽量保证三更,请大家给予天子力量!(未完待续。) 第七二七章 事情不好收场 沈溪听到另有波折,便知道问题可能严重了。他赶忙问道:“具体什么情况,说明白点儿。” “大人,我们去的时候,那院子没什么人,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我们正准备动手,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不多时进来个人,好像……要对那姑娘下手,我们没多想,就把人打晕给绑回来了。”宋小城道。 沈溪脸色略微有些阴沉,问道:“确定没别人?” “没啊,就一个人。”宋小城肯定地回答。 沈溪越发地担心。 汇集方方面面的消息,建昌伯张延龄此番送进京城两个女人,其中一个送到了他府上,另一个则安置在别院。张延龄没有把这个女人直接接到家中,那就证明另有用处,联想到之前张延龄已经给弘治皇帝送过女人,那其去向就很明朗了。 如果弘治皇帝听了张延龄的蛊惑,半夜出宫准备享受下“一夜|情”的刺激,那出现在张延龄别院的很可能就是朱佑樘本人。 如果猜测属实,那这会儿估计京城已经彻底乱了,他和宋小城等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等详细问明那个那个男人的特征,沈溪终于松了口大气,从宋小城的形容判断,更像是建昌伯张延龄。 沈溪心想:“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要送给皇帝的女人居然想自己染指,这得要多大的胆子才行?” 转念又一想,“或许这么做另有深意……他不敢把没出闺门的小姐送到宫,怕被皇帝留下,影响他姐姐和张家的地位,所以想先坏了小姐的贞节……” “走。带我去看看。”沈溪道。 “大人,不怕建昌伯府的人发觉?”宋小城满脸都是担心。 “现在人很可能被你们绑了,还担心什么?”沈溪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乌龙,语气稍微重了一点。 宋小城是个机灵人,仔细琢磨了一下沈溪的话,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啧啧,不会真是建昌伯本人吧?” …… …… 别院前院,张举在门房里找了张椅子坐下,闭目养起了神。 一个时辰过去,后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张举有些怕出事……若是那女人转醒,发觉张延龄的真实身份,必然闹腾开来,以张延龄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未必能制服那女人,若有个好歹就麻烦了。 “应该没事,若有事的话,二老爷只要喊一声,我没道理听不到。”张举自我安慰,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步往后院走去。 穿过月门,经过一个小花园到了后院,此时四周漆黑一片,屋子里的灯早在宋小城离开时就吹熄了,伸手不见五指。 张举轻唤一声:“二老爷?” 什么动静都没有,房间里安安静静,整个院子只能听到虫鸣声。 张举放缓脚步,来到屋门前,一时间有些为难。 虽说张延龄让两个时辰后过来叫他,可就这么进去,见到床上的状况,张延龄岂能轻绕他? “二老爷,三更鼓已经打过好一会儿了,时候不早,是否打道回府?”张举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里面没人回应。 张举又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动静,最后张举觉得不妥,终于硬着头皮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可惜初八晚上是上弦月,这会儿已经月落西山,那点微弱的月光根本瞧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二老爷?” 张举一步步来到床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极不正常。 及到近前,张举掀开蚊帐,终于看清楚是个什么状况……床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二老爷,您可别吓唬小的。” 张举赶紧把烛台点亮,屋子里外仔细找过,可别说张延龄了,连那姑娘也不见踪影。床上收拾得很整齐,并没有强掳人后留下的凌乱。 “奇了怪了,二老爷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张举大感诧异,这事偏偏不能张扬,他琢磨了一下,正门自己守着,肯定没人出入,于是又到后门去看过,发现门闩着,没有人进出的迹象,“难道二老爷有什么特殊癖好,把人藏到别处去了?” 张举想起后院那口井,他提醒过张延龄别不小心绊着了。 “二老爷?”张举来到古井边,对着井底大声喊。 四下均未寻到人,张举慌了,他不得不到胡同口,找来伯爵府的仆从和轿夫帮忙,一起寻找。 他站在月门前,看着别人拿起灯笼一间间屋子寻找,心里有些纳闷儿:“这别院不大,人会去哪儿?” …… …… 城东南崇文门一代,马车在靠近泡子河的一间院子前停了下来,沈溪和宋小城下车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进了院子。 沈溪换上一身夜行衣,蒙着面,通过一条回廊进入后院,凑到一间透着灯光的屋子窗口看了看,这分明是一间柴火房,此时正在一堆枯枝上挣扎的不是别人,正是建昌伯张延龄。 张延龄被捆住手脚,口中塞着布,眼睛也被黑布蒙上,正在那儿挣扎。 “大人,这……”宋小城凑过来小声问道。 “别称呼大人。”沈溪提醒一句,与宋小城回到前院,一脸谨慎地说道,“你们抓的是建昌伯。” “啊?” 宋小城一听急了,“大人,您说这怎么办才好?那可是国舅爷,若被他知道我们……那我们……大人,你快想个办法……” 沈溪抬起手:“此事怨不得你,只能说事情赶巧了,不过并非全是坏事。” 宋小城直犯糊涂,把一个国舅都给抓了回来,这还不算是坏事?难道真能把坏事变成好事?他试探着问道:“那是否……把人给做了?” “当朝国舅在自家别院离奇失踪,朝廷肯定会一查到底,到时候想隐瞒都难,如今最好的办法并非杀人灭口,而是嫁祸他人。”沈溪目光有些阴冷。 “大人,您说的小人不怎么懂……院里那位可是建昌伯,皇后的亲弟弟,若他脱难后,必定会追查,到时候……小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宋小城一脸死灰色,浑身抖个不停,虽然他做了不少坏事,但对权贵畏之如虎,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沈溪道:“你怕了?” “没……没……”但宋小城噤若寒蝉的样子已将他出卖。 沈溪轻叹:“六哥,你帮车马帮做了不少事,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儿小事就害怕的话,那以后我怎能对你委以重任?” 宋小城不由摇头苦笑,把建昌伯都给绑回来了,这还算是小事? “你先镇定,一会儿演场戏,只有这样,事后他才不敢追究。”沈溪一脸镇定地说道 随后沈溪把计划大致说了一遍,宋小城听了将信将疑:“大人,这样可以?” “不管是否可行,只能试试了。六哥,现在就看你办事的能力如何……要是你觉得胜任不了,那我就让不知底细的弟兄进去,他们至少不会因胆怯而露馅儿。”沈溪道。 宋小城最受不得激将法,此时他豁出去了,拍着胸脯道:“大人,你别看不起人,我才是车马帮大当家,老九能做的我也可以,他能杀人……我把这劳什子的国舅爷干掉当作投名状也完全没问题!” …… …… 沈溪没让宋小城杀人,事实上沈溪并不敢把张延龄怎么样。 杀掉张延龄,看似神不知鬼不觉,但因计划不周详,在那些有经验的老刑名眼中,不难找到破绽。 同时,最近张延龄一系列动作主要针对的便是自己,有心人只要按照这个方向查,重点是调查自己的交际圈子,宋小城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用不了多久真相就会大白。 最最重要的一点,车马帮弟兄大多是守利益驱使才跟着宋小城做事,在朝廷加大力度彻查时,难保其中不会有人把事情抖露出来。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转嫁矛盾。 …… …… 就在沈溪向宋小城交待计划时,张举已经派人把别院周围都找寻过了,愣是没查到蛛丝马迹,人好像突然就在眼皮底下失踪了。 “张爷,您看,咱是不是回去通知大老爷?”底下的人没主意,只好求助张举。 张举咬了咬牙道:“再找找,若还是不行的话,只能去找大老爷帮忙。” 张举对张鹤龄是有成见,但这种成见更多地是在张延龄面前演戏。 都是家里的主子,张举就算被张鹤龄责罚,也不可能对一家之主的张鹤龄怀有多大的仇恨,但他知道张延龄在暗中跟兄长较劲儿,张延龄对他信任也是因为他跟张鹤龄有芥蒂,所以他一直在张延龄表现出对张鹤龄的不敬和刻意疏远。 关键时候,张举只能去求助于张鹤龄。 在张举看来,大老爷比二老爷做事更加靠谱。 至少张鹤龄没什么太大的性格弱点,不会为了个女人大半夜跑到别院来,还把所有随从留在外面,把他自己置身险地。 …… …… 寿宁侯府。 子时三刻已过,实际上已经是次日凌晨了。 张鹤龄早已经睡下,却被人心急火燎地叫了起来,说是有重要事情禀报,等出来见到人才知道是张举。 “小举,你不在建昌伯府,来我家来作什么?” 张鹤龄心中一直把张举当成弟弟的亲随,当初张举卖入张家,因为识字,所以被父亲张峦选出来陪弟弟读书,作为兄长,他几乎把张举当成半个弟弟。 张家人对家中老仆极为善待,毕竟在一起共过患难,与其他那些锦上添花的人大不一样,使用起来更为放心。 “大老爷,出事了,二老爷他……失踪了。”张举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禀报。 “什么?” 张鹤龄一听霍然站起,大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二弟他……怎会失踪?” 张举这时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连张延龄说那女人是准备献给弘治皇帝一事也老实交待清楚。因为这会儿奠定张家崛起的老家主张峦已亡故多年,张鹤龄实际上是这一代的张家家主。 “荒唐!胡闹!真是无法无天!” 张鹤龄听完张举的讲述,气得把茶杯摔在地上,“给皇上送女人,已经是不可宽恕,他居然还想……真是丢我张氏满门的脸!” 张鹤龄一直觉得弟弟不靠谱,不但体现在为弘治皇帝送女人这件事上,还因为张延龄平日行事乖张,专门喜欢走歪门邪道。 “大老爷,是小人的错,您责罚小人吧。”张举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哭泣着说道。 张鹤龄恨恨地喝斥:“怨你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到,去通知官府……不,不行,此事绝对不能惊动官府,我会派寿宁侯府的人,加上建昌伯府的人,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 *********** ps:第二更! 输液和吃药后昏昏沉沉的,天子努力再码一章,但不知道何时能完成,所以下一章大家不必等候,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 含泪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二八章 心照不宣 张鹤龄连夜派人出去找寻,西四牌楼周围一概不放过,但却又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怎么都不敢把张延龄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 一旦官府牵涉进来,第二天就会传得满城皆知,弘治皇帝也会关切地询问情况,到时候张延龄做的丑事可能就藏不住了。 那些丑事不但会影响张家的名誉,也会影响皇帝的声誉……小舅子给姐夫找女人,还想自己先享用,这绝对会让皇帝成为笑柄。 此时城南崇文门附近的小院内,沈溪把事情交待妥当,然后开始按照设计好的剧本演绎…… 沈溪要做的,就是要让张延龄相信,这次绑架他的人“大有来头”。 “上差,人在里面,您看看?” 说话的声音是地道的京片子,字正腔圆。 柴房里的张延龄听到有人说话,身体马上不动弹了,他想开口质问,但嘴里堵着布发不出声。 张延龄听到脚步声,感觉很多人进入房间,他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却听一个嗓音尖利的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回上差,正好遇到……这不开眼的家伙在那儿,当时也没多想就把人绑回来了。”旁边人有些惧怕地说道。 那有着尖锐声音的人喝斥:“糊涂,真是糊涂!难道你们连身份都没搞清楚就把人带回来了?那个女人只管沉河便是,可若是加这么个不明身份之人,咱家怎么跟上边交待?” “唔唔唔……” 张延龄听这声音和语气,分明是宫里的太监,嘴里发出的声音更大了。虽然他不知道落入什么人之手,却很清楚这些人下一步就是杀人灭口,女人要沉河,这话的意思是男人也不能留下。 所以,他想要表露身份,如此一来对方投鼠忌器,就不敢拿他怎么样了。可惜无论他如何挣扎,甚至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没法发出丝毫可作为威胁的声音。 “上差,请您示下。” “混账!还怕消息透露得不够多吗?把人先打晕!”那声音尖锐的人暴喝一声,公鸭嗓子极为刺耳,随后咳嗽两声,脚步声响起,似乎往门口去了。 房里有人招呼:“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上差交待,把人打晕么!” 有人拿着棍子,直接朝张延龄脑门上扪了过去。 但要想一棍子想把人打晕很困难,打了两棍子,张延龄依然好端端站着,旁边有人问道:“没吃饭吗?这都打不晕?” 张延龄眼冒金星,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不装晕,这棍子不会停。 等第三棍子下来,这一棍力道很重,但也不足以让青春年壮的张延龄昏迷,但张延龄却很“识趣”,一头栽倒在地,他本来还想趁倒地的一刹那在地上蹭一蹭,把蒙眼布蹭开,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顿时不敢动弹了。 “上差,人已经打晕,您交待一下,怎生处置?”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上差,您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啊?小人可是完全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公鸭嗓子声音提高八度:“咱家让你随便绑人,节外生枝吗?弄个人回来,事情泄露出去,宫里的贵人会怎么看?” 张延龄这会儿正在装晕,但听到“宫里的贵人”,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大事不妙。 “是,是,上差教训的对,小人下次绝不敢节外生枝。” 那被打耳光的家伙委屈地说道,“但上差您得点拨一二,把人送到何处?要不直接沉溏或者沉河吧,把衣服扒干净,这样以后打捞上来,尸体早泡烂了,面目全非,根本没人知道是谁。” 张延龄心里悲哀,暗自琢磨:“这些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杀人都这么有章法,要是我被河水泡得浑身发烂,没人认得出身份,祖坟一定进不去,难道就这么一辈子都当个没着落的孤魂野鬼?” 心中无比恐惧,但张延龄却期冀生还的机会,因为他发觉那公鸭嗓子才是这里说了算数的人。 “不嫌麻烦吗?把人送走,随便丢在哪儿,若再把事情给办砸了,把你们的脑袋给砍下来。一群没用的东西!”公鸭嗓子嚣张跋扈,不但对张延龄极度蔑视,对手底下的人同样没一点儿好脸色。 被打耳光的家伙问道:“那上差,女人怎生处置?” “这会儿怕事情泄漏了?不过关于女人上面有确切交代,把人剁碎了喂狗,连骨头都给她碾碎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想进宫,哼哼。”公鸭嗓子说完,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出门去了。 张延龄暗自庆幸逃出生天,随即就期冀这些人别阳奉阴违把他给杀了。但生死关头,他还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一边装死,一边静待事情发展。 后面似乎那名主事的太监被送走,刚才挨打的小子回来,再次恢复了神气:“看什么看,去隔壁屋子,把那女人剁碎喂狗。男的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咦,他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扒下来,到附近的当铺看看,能不能卖点儿银子。” “是是,小的们这就去做,漕河两岸就有不少铺子专门收这种绫罗衣裳。”又有身份更低的伙计问道,“那女人,有几分姿色,这么杀了是不是有些可惜?不如……” “想怎样就怎样,但最好天亮前把事情处理完,莫要留下痕迹。”挨打的家伙吩咐完,调动人手把张延龄如同死鱼一样的身体抬了出去,扔到马车上,张延龄被颠了一下,闷哼出声,好在半夜后起风,没人留意。 “你们把人送走,扔远一点儿,千万别出岔子,送完人后赶紧回来!” 吩咐完,几个人驾着马车出去。 张延龄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惶惶不安。这时有人开始剥光他的衣服,但他却不敢挣扎一下,因为不时有人拿着刀在他脖子周围比划,好几次皮肤都感受到逼人的寒芒而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这男的细皮嫩肉,别是那女人的老相好吧?” “鬼才知道,上边吩咐,两个女人,一个都不能留,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成了。”旁边一个说道。 张延龄心里犯起了嘀咕,不是一个女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 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这次他的确同时把两个女人送到京城,只是一个是弘治皇帝曾经的“故人”,而这女人他没打算送进宫,而是用来要挟沈溪的,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些恶毒的计划,准备用这女人去拉拢一些不识相的朝官,回头用跟威胁沈溪一样的手法去要挟这些人。 “什么人能把事情调查得如此详细?”张延龄心里感觉到一阵恐惧,不但因为绑架这件事,还有那鸭公嗓的太监,这背后牵扯的面实在太大。 而他最怕的那个,却是这伙人嘴里所谓的“宫里的贵人”,极有可能便是他的姐姐张皇后。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停了下来,一路上两个看守都在说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不过全都是城西的事情,其中多次提到积水潭和漕河,还有就是白塔寺、广济寺等所在,张延龄心中默默记下。 记忆中曾依稀听到水声,看来刚才那小院,应该是在城西北的积水潭附近,现在却不知道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丢下去,我们该回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协同赶车的人,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张延龄抬下来,直接丢在道路上。 直到马车走远,张延龄依然动都不敢动,生怕那些人去而复返,等确定没什么问题时,他赶紧挪动几下,发觉手上的绳子因为刚才剥衣服时松了。 “万幸啊。” 张延龄此时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一阵风吹过来,胯下凉飕飕的。他把眼罩摘下,初八的后半夜,根本是月黑风高,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连路都不会走了,依稀辨别一下,好像这条路有些熟悉。 “嗯?这里距离我的建昌伯府不远啊。” 张延龄心中无比庆幸,本来他还担心这么光着身子在外面走会被人发觉,眼下知道这是在他家周围,又是月黑风高,赶紧加快几步往家门口跑,才走出几步,脚底感觉被石头和沙子磨得生疼,却是连靴子都没给他留下一双。 “这群贼子,别让我找到你们,否则非把你们大卸八块不可!” 张延龄一瘸一拐往自家府邸而去,等到了门口,还没等进大门,就见到府门洞开,几个门子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本爵回来了,快点儿让开!”张延龄怒喝。 “老……老爷?”几个门子听到呼喝一个激灵,等睁开眼时,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侯府和伯府两边都在找的人,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浑身光溜溜的,连条底裤都没有算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没多说,他现在需要的是衣服来遮体,需要双靴子不让脚那么难受,当然他最怕的是那些人去而复返,想想对方背后代表的是谁,在家门口这种地方他都感觉不安全。 等张延龄进了府第,大门“咣”地一声关上。 许久之后府门才重新打开,陆续有人出去通知正在外面搜索的人,让他们停止找寻返回府邸。 …… …… 崇文门附近一处院子,沈溪和宋小城忙碌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 杀人灭口的事情沈溪不屑于去做,要让两个女人人间蒸发,不一定非要用杀人灭口的方式。 “大人,您一路辛苦了。”宋小城笑着恭维一句,但脸上带着担心,“人是送走了,就怕他……事后找来……” “这就要看刚才那场戏有没有骗过张延龄。”沈溪道,“若是让他相信,这次要绑架两个女人杀人灭口的是宫里那位,他绝对不敢声张,此事便可到此为止。” 宋小城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沈溪摇摇头,有些事情他不太好解释。 张延龄知道事情是张皇后派人做的,绝对不敢张扬,就好像他不敢把送女人给皇帝的事情告诉姐姐一样。 张皇后要除去“情敌”,杀人灭口这种手段实属平常,张延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被姐姐派出的人逮了个正着,现在那些人不知道抓到的是他,他要是主动去跟张皇后说,那岂非不打自招? 所以张延龄只能憋屈地吃这个哑巴亏。 “先别管那么多。”沈溪道,“今天做事之人,宁化老家的就安排他们省亲,京城这边的派出去公干,短时间都不能回京……记得给弟兄们多一些银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大人说的是,可那两个女人,不太好处置啊。”宋小城脸上满是忧虑。 沈溪道:“那两个女人如何安顿,不劳六哥担心,这样就算事后被查到,跟你关系不大,我自有办法。” 宋小城虽然心里满是疑问,但对于沈溪他还是很信任的,今天这件事险些被他给“办砸”,心中有些自责。等送走沈溪之后,他才自怨自艾道:“早知道把人打晕,留在那别院中不管了。” *********** ps:第一更! 啊啊啊啊啊啊,抱歉抱歉,天子也没想到药物的反应这么大,昨晚说好为大家送出第三章才睡,哪里知道天子码着码着就伏在电脑前睡着了,后来半夜妻子起来扶天子上床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今早八点过起来才发现延误了大事。 现在为大家送上更新,天子也不好意思求票了,大家看着给吧,今天努力更新四到五章赎罪! 努力努力努力!(未完待续。) 第七二九章 私欲和大义 张延龄回到府中,满心郁闷,先把衣服换上,再穿上靴子,到书房坐下,下人为他上茶,结果连人带茶杯一并给踢翻在地。 “老爷,您不能怪小的们,是您出门时……不让小的跟着。”仆从一脸委屈,明明是张延龄自己不小心,结果却迁怒到他们身上。 “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本爵出了事,你们不能第一时间去营救,这就是失职!要是本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有几条命赔的?” 张延龄虽然出离地气愤,但却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因为很可能跟他的姐姐有关。 本身这件事也不光彩! 张延龄回来不多久,张鹤龄的轿子便停在了建昌伯府门前。张鹤龄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张举,出门迎接的张延龄看到这一幕非常恼火……好你个张举,平日里我对你器重有加,怎么一出事你就跑去跟我大哥通风报信!? “二弟,你太过胡闹,你可知道自己在作什么?”张鹤龄到正堂第一件事,就是斥责张延龄胡作非为,丝毫不顾及在场还有两府诸多下人。 “兄长犯不着上来就跟我置气,我现在不好端端在这儿?”张延龄落下脸道,“就算是贼人,终归不敢将我如何!” 张鹤龄惊讶地问道:“你身份泄露了?” “未曾,不过那些人怕了我,不敢对我如何。这京城……谁敢跟我张家为难?”张延龄浑然忘了之前被人蒙住双眼时的恐惧,在他的兄长面前,他可不想落一点面子。 张鹤龄马上就想询问关于弟弟在别院中私藏女人的事情,但此时他也注意到旁边仆从云集,担心人多嘴杂,与张延龄进入书房,除了张举留下,别的人都退出院门外,并从外面把门关好,无关人等一概不准靠近。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鹤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有隐瞒,为兄定不会轻饶。” 张延龄不屑一顾:“轻饶什么?我这么大个人,有何大不了的?左右不过是我在外面跟女人厮混的时候出了一点儿意外,这不已经平安回来了么……” “还敢欺瞒?你非要等事情捅破,让陛下和皇后亲自招你进宫质问,你才肯老老实实交待?” 张鹤龄一脸怒气,张举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他,但张延龄却自以为隐瞒得很好,认定身边人都不清楚其中内幕。 “我在外有个女人,就这么简单。”张延龄不耐烦地说,“兄长信也好,不信也罢,事情到此了结。” 张延龄不想把皇后派人绑架他养在外面的女人的事情说出来,他怕兄长拉着他到皇宫去跟姐姐请罪。他打定主意,这事儿死都不能承认! “只是你在外面养的女人?”张鹤龄再次诘责。 “兄长以为呢?我如今贵为建昌伯,难道跟你一样,家里守着黄脸婆过日子?外面有几个红粉知己又如何,你情我愿,我又没打算把人娶回来当如夫人,玩玩而已……兄长不会连这种事也要横加干涉吧?”张延龄语气同样不善。 张鹤龄怒不可遏,伸手便要打弟弟。 长兄为父,这些年他觉得对弟弟教育不够,令弟弟现在做事愈发乖张,不可理喻。但他举起手却打不下去,因为张延龄年龄已老大不小,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而且身有爵位,要面子。 “大老爷,手下留情。”张举赶紧阻拦,哭诉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没照看好二老爷,让二老爷以身犯险。” 张鹤龄把手放下,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许久之后,他才厉声质问:“那这两个时辰,你去了何处?” “有贼人暗中掳劫于我,但见我是官府中人,便将我放了。”张延龄继续狡辩。 “你当为兄不知?地方官府送了一名绝色女子到京城,你居然想像之前那样将人送进宫中,还想先陛下行那不轨之事,结果为人所劫,可是如此?”张鹤龄就好像亲眼见到一样,把事情说得准确无误。 张延龄无比惊讶,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清楚,连张举都没告诉,兄长怎会知晓?随后看了张举一眼,此时张举羞惭地低下头,张延龄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兄长收买人心可真有一套!” 张举马上跪在地上给张延龄磕头,道:“二老爷,小人没有出卖您,只是您突然失踪,生死不知。情况紧急,小人诚惶诚恐,只好跟大老爷求助。” “此事不怪小举,为兄是从旁处得知。” 张鹤龄此时不想让张举以后在张家不能做人,厉声喝道,“你现在老实交代,此事是否属实?” “属实又如何?我的确动过把女人进献给皇上的念头,也的确想先拔得头筹,因为那女人是个黄花闺女,把人送到宫里,陛下若是喜欢,册封嫔妃,那我就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张家。找别人我不放心,只能自己来。” 张延龄说此话时理直气壮。 “糊涂!” 张鹤龄一拍桌子,“你现在做的就对得起皇后和张家了?” “我问心无愧。试问姐姐重病痊愈后,皇上有多久未曾关照过张家了?以前姐姐隆宠在身,但始终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姐姐不能再为陛下诞下皇儿,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明的基业都为此断绝,皇上能够放心?” “朝中那些老臣,表面上对我张氏一门客气,可暗地里却在举荐名门闺秀进宫,替代姐姐的位置。” 张延龄直视兄长,“我现在做的,是未雨绸缪,只有陛下身边不缺女人,他才会断了纳妃的念头!” 若是张延龄平日说出这番话,张鹤龄肯定会很生气,甚至不屑一顾,认为张延龄是在找借口。 可如今张延龄说出来,张鹤龄却无从反驳。 朱祐樘夫妇的确感情很好,但最大的问题来自于皇嗣的单薄,在这种情况下,历朝历代的皇后都会主动跟皇帝纳谏,自民间选拔秀女入宫,并择其优者为嫔妃,保证皇嗣的数量。可现在张皇后善妒,根本容纳不下别的女人,皇帝就算一次两次对张皇后容忍,可长久下来,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他也会听从大臣的建议纳妃,更何况男人的确都有那方面的需要。 张延龄给皇帝送女人,总好过皇帝自己找女人。张延龄还能以此来获得皇帝的信任,这不能说完全是坏事。 “就算你说得通,那之后又是怎么回事?”张鹤龄没有再喝骂,而是想知道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下张延龄有些无奈了,迟疑了半天,才道:“当时我喝得醉醺醺,只想着……立时成其好事,刚进屋子,头便遭受重击,人昏了过去。至于其后去了何处,我不知,不过清醒过来后,我听了那些人的口风,似是……从宫里出来的,姐姐好像已知道此事,要把这女人……杀了泄愤。” 张延龄故意没说给沈溪送女人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同样是隐瞒张鹤龄进行的,张鹤龄对沈溪更多地是笼络而非胁迫。 “那些人是如何说的,前后经过详细道来!” 张鹤龄盛怒之下,只能问个清楚明白。 这次张延龄倒没多少隐瞒,将在小院屋子里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因为沈溪设计那出戏面面俱到,张鹤龄听过后并未找出破绽。张鹤龄也觉得似乎只有皇宫的人,才有本事跟踪张延龄,把张延龄藏起来的女人绑架走。 “若真是皇后做的,倒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为了张家的声誉,她不会太过苛责。”张鹤龄道,“此事就当是皇后警醒你,让你老实些,休再用这些旁门左道蛊惑陛下。但就怕,背后另有他人。” 张延龄脸上带着不忿:“除了姐姐外,还有谁恨不得那女人死?眼下人都失踪了,想找回来根本不可能,幸好我未对陛下提及,否则恐无法收场。” “这样,你明日跟我进宫……” “休想!” 张延龄斩钉截铁地说道,“难道大哥想让我跟姐姐认错?让姐姐苛责我,让母亲也唠唠叨叨念我的不是?” 张鹤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件事,从道理上来说,既然张皇后已经知晓,就应该去对皇后坦诚,这样才是一家人相处之道。 但皇后这件事做得相当毒辣,把人直接绑走并杀掉,甚至连张延龄都险些遭难,这样进宫等于是让张氏姐弟三人直接撕破脸。 张延龄接着道:“大哥,此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若姐姐找你我进宫问及,我再跟她认错也不迟。” 张鹤龄若有所思:“皇后得知陛下有别的女人,肯定怒不可遏,毕竟他们是结发夫妻。若此事不能圆满解决,怕是陛下和皇后之间也会生出隔阂……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 “我承认,事情我是做错了,但平心而论,兄长真的觉得我做这些没有理由?陛下勤政爱民,朝中那么多忠诚耿直之臣,偏偏对你我兄弟二人隆宠有加,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能帮陛下做事?若姐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或太子出事,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张氏一门可能就此崩塌。兄长,我这是在为张氏的未来考虑啊。” 本是对皇帝的谄媚,同时为了满足私欲,却被张延龄说的好像是为了家族利益。 让张皇后听到,肯定会斥责他,因为他所为是在破坏姐姐一家的夫妻感情。但从张家家族利益出发,张鹤龄却无法像张皇后那样斥责弟弟。 凡事都要留有后手,之前皇后重病可以死里逃生,但若是再来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 ps:第二更送上! 天子还有些低烧,为节约时间,只去附近的诊所打了针青霉素,然后忍着痛回来继续码字! 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来一张保底月票支持吧!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三〇章 当官人的生意经(第三更) 张延龄遭遇绑架次日,沈家这边着手准备将赖在府里的女人送走。 但对外,沈家上下仍旧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看起来风平浪静,暗地里却让人出去抓了几副伤药,只要有心人一查便知道沈府有人受伤。 “连建昌伯都能让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抓走,皇后娘娘要来我这个状元府上拿个人,能有多困难?” 沈溪的计划非常周详,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张皇后身上。 沈溪不怕张氏兄弟去皇宫找张皇后坦白,因为不是张皇后也有可能是弘治皇帝派人做的,又或者是宫里面心向皇帝和皇后的内官所为。 张氏兄弟或许敢跟张皇后坦白,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但张皇后有胆量去质问弘治皇帝为什么有别的女人? 从随后反馈的情况看,张氏兄弟的确没敢把事情张扬开,甚至之后几天张鹤龄和张延龄压根儿就没进宫。 至于送到沈溪府上的女人,再没人过问,因为张延龄只要稍微调查一番便知道沈溪府宅遭人劫掠,这意味着张皇后没有放过沈溪,那个女人应该已经遭遇不测。 张延龄没有遣人威胁沈溪让他卖身投靠,连请沈溪过府一叙的事也挂口不提。 曾与弘治皇帝春风一度的女人,是在沈溪府邸发现的,就算已经挫骨扬灰,张皇后想必也不会对沈溪有好印象……张氏兄弟忌惮来自姐姐的报复,知道沈溪惹恼了张皇后,这个节骨眼儿上拉拢有什么用? 在张延龄看来,沈溪遭到张皇后的报复是迟早的事情,要成了自己人如果沈溪出事还得设法搭救,实在得不偿失,不若听之任之。 经过这件事,沈溪终于顺利摆脱张氏兄弟的魔爪,让他可以轻松自在做个闲人。 接下来几天,沈溪心情大佳,没了张氏兄弟的纠缠,终于让他不用在外戚奸党与忠直大臣间虚以委蛇,可以安心当他的东宫讲学官,为太子上课,找谢铎聊学问,甚至去谢迁府上教谢恒奴女学,或者回家陪妻儿。 作为本届顺天府乡试主考,沈溪非常轻松,他的职务来自于弘治皇帝直接任命,其权威毋庸置疑。 但民间对于沈溪的学问还是有一定疑问,尤其是那些钻入故纸堆多年的老学究,他们对年轻人自来带着偏见,认为沈溪就算学问好,充其量是个适应科场的“怪才”,但儒学造诣肯定惨不忍睹,根本就没资格主持顺天府乡试。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五天过去,宋小城找沈溪打探情况。 “……大人,城里风平浪静,官府方面并无建昌伯失踪的传闻,小人好生诧异。” 宋小城脸上满是疑问,似乎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不了了之。 沈溪没打算解释,顺口道:“事情牵涉到皇家,你知道得太多不好。此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你要小心些,让大家伙管住自己的嘴,不能自己人把事情泄露了,若那样的话,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们。” “小人知道事情的轻重,定会守口如瓶,而且下面弟兄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这事小人谁都没敢透露。” 宋小城说完,马上又提到另一件事,“大人,最近……大掌柜做了一些事,恐怕……会有麻烦。” 沈溪因为张氏兄弟的事,没把打压福建同乡会提上议事日程,听宋小城这么一说,他问道:“大掌柜做了什么?” “大掌柜盘了几家铺子,全部用来做药材买卖,小人本想帮衬一二,她却说我是车马帮的人,只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大掌柜连伙计都请的是外人,看来对我们不信任啊!” 沈溪皱眉道:“她究竟盘了几家?” “五六家,都在崇文门附近,铺子规模不小,不知道掌柜的要做什么……做药材生意的话,盘一家不就行了吗?一次盘下五六家来,还都是老字号,有银子也不能这么挥霍吧。” 宋小城做事有分寸,但仅限于处理江湖和商会之间的纠纷,在经商上给惠娘提鞋都不够格。 沈溪一阵无语。 惠娘如此做明摆着是要来个垄断经营,这是在汀州通过商会垄断药材后尝到了甜头,知道规模大才能与批发商谈价格,低买高卖形成暴利,所以惠娘才选择一次盘下多家店铺。或许下一步惠娘就要在京城推行成药。 可沈溪却清楚,垄断经营在汀州行得通,在京城却无济于事。 京城乃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而且商铺多不胜数,就算能垄断崇文门周围一片,别的城区依然存在大量药铺,想向药材批发商施压还不够格,甚至对方可以反其道而行,勾连药铺低价倾销,让惠娘血本无归。 在汀州,用一百两银子可以完成的垄断,在京城一万两或许都不够。 “大人,您觉得大掌柜这么做,会赚钱吗?”宋小城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会赚钱吧,但祸福实在难料。” 沈溪没有当着宋小城的面批评惠娘,因为他要保证惠娘在商会体系中的绝对权威,“六哥,你先把水路的手尾收拾好,能撤都撤了,生意上暂时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船行不能继续经营,就先跑马车。咱们可以把京城的马车行悉数盘下来,自己做。” 宋小城一听,眼睛亮了:“全城那么多马车行,真的可以?” “谁说不行?”沈溪笑着给宋小城打气,“掌柜的盘药铺,咱就盘马车行,反正马车大多是马夫自己的,收拢起来比较容易。若银子周转不灵,可以让那些马夫用马车入股,从经营收入中分出利润给他们。但切忌不能经营实体经济……” “大人,什么是实体经济?”宋小城问道。 “简单说,就是生产和买卖,这个咱们暂时不碰。还有,但凡涉及朝廷的营生,咱也不做。”沈溪道,“把弟兄们分散下,或者到码头扛货,或者留在马车行当伙计。这是服务业,马车行只是帮人跑腿,既能养活人,还不会涉及权力斗争。” 沈溪之前一直没想好如何安置车马帮那么多人,现在想起来,必须要给他们个正当的营生做,才能图未来东山再起。 若是把这些人解散,那以后再想拥有这股力量,只能重新招募,等于是把有多年根基的车马帮彻底打散,殊为不智。 尽量花钱养着这些人,但却不能花太多钱,只好从车马帮本来的行当入手,就是水旱两路的运输。现在水路运输为朝廷把持,但旱路却可以通过垄断马车行的方式,完成对行业的整顿。 这时候没有镖局,沈溪的想法,是在大明开设第一家镖局,把押镖发展为一个行当,这样有利于招募那些三山五岳的能人异士。 “六哥,关于跟城中马车行谈收购的事情,由你来做,记得切不可打打杀杀,咱就算有人,也不能表现得太强势,否则只会惹来官府的注意。”沈溪提醒。 因为京城这边的车马帮,是在周胖子原有人手上扩编而成,拥有很深的京城地方背景,所以车马帮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泊来帮派,有什么事情宋小城也有足够的威望解决,毕竟车马帮名义上有朝廷“罩着”。 户部收缴官船,车马帮没有反对,直接把官船和水路运输的生意拱手相让,换来户部对车马帮的通融。 沈溪要趁着车马帮跟户部衙门处于“分居但未离异”的状态,赶紧完成车马帮对京城马车行的整合。 宋小城现在有些不清楚定位,连他这个车马帮的大当家都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下面弟兄人心会更加涣散,现在沈溪给了他们一个目标,让他们朝着这个大方向努力。 …… …… 惠娘开药铺,并没有跟沈溪商量,沈溪觉得这样也挺好,只要惠娘的产业形不成大气候,应该不会得罪官府。 沈溪最初的想法也是惠娘能安心做点儿小买卖。 只是这次惠娘要玩垄断经营,就怕最后的结果是得罪权贵,以惠娘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商贾的身份,根本没机会与那些权贵抗争,就连如今的沈溪也没那底气。 沈溪让宋小城整合城中的马车行,而他自己却不打算接触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当上朝官后,他对经商有心无力,让他出出主意或者可以,但让他分心兼顾,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就在这时,沈溪突然收到一封自福建泉州府寄来的书信。 有人要跟他谈生意! 写信之人算是沈溪的老熟人,不是大明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生意人,也不是神秘兮兮的玉娘,而是曾做过沈溪俘虏,后来被朝廷释放的佛郎机舰队提督阿尔梅达。(未完待续。) 第七三一章 希望 沈溪收到信后,感觉到的不是荣幸,而是有了麻烦。 这封信里,阿尔梅达表明他已经给佛郎机国王曼努埃尔送去书信,告诉国王遥远的东方生的情况。 佛郎机国王给予阿尔梅达临机决断的权力,让他可以自行跟东方国家商谈生意,因此阿尔梅达回到马六甲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觉得沈溪有能力有见识,深谙“文明国家”的相处之道,想让其作为佛郎机国与大明沟通的桥梁。 沈溪担心的是,佛郎机人暗地里给自己写信,这事若被人知道,最少也是个“里通外藩”,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而且还不好解释,为什么佛郎机人不给别人写信,偏偏给你写? 佛郎机人以藩属名分向大明称臣纳贡后,取得了在福州、泉州港的通商权。阿尔梅达被押送到京这一路上,见识了大明的富足和繁华。大明一个普通的县城,都堪比佛郎机的国都,更别说是繁华的南京和京师。 佛郎机人希望沈溪挥在朝中“巨大的影响力”,帮助佛郎机跟大明进一步交好……按照欧罗巴的传统,谁能在对外战争中取得重大胜利,谁就能获得爵位。沈溪立下大功,想必会得到大明朝廷的厚赐,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沈溪在大明朝廷的实际影响力微不足道。 因为在大明,任何晋升都需要“论资排辈”,年轻人必须要多历练,等到老成时处理事情才会四平八稳不会出错,而且皇权至上,就算能做到文臣之,成为内阁辅,到头来生死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溪收到佛郎机人的信,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蕴含巨大的风险……既然佛郎机人还有下一步动作,那事情就藏不住,必须要拉一个人下水。 这个人,只能是大学士谢迁。 “……什么?佛郎机人给你写信!?你小子不会暗中跟他们有勾连吧?” 谢迁回到家,刚走进书房就见到沈溪好像谢府主人一样翘着二郎腿,拿着本书坐在他平日端坐的那张太师椅上,谢恒奴笑盈盈地站在一旁,不时地说上一两句,双眸闪闪光,让谢迁看了生起了闷气。 结果一问,沈溪有求而来,还是关于佛郎机人的事,谢迁的语气就没那么平和了。 沈溪连忙解释:“谢阁老可不能冤枉学生,学生在泉州时,与佛郎机人血战过一场,怎么可能有勾连?” 谢迁无言以对。 佛郎机人找别人都有可能,唯独找沈溪不太合情理。就好像找人帮忙,找的是杀父仇人,这分明是陷害嘛。 “这些佛郎机人,用心倒是狠毒。” 谢迁当然不理解佛郎机人崇拜强者的心理,只拿大明子民的处事方式想问题,以为佛郎机人是在行“反间计”,让朝廷对沈溪不信任。 “可你小子,何德何能,他们为何要用此等毒计欲除你而后快?” 沈溪苦笑:“莫非是学生之前打痛了他们?” 在谢迁想来,就算佛郎机人要行反间计,也应该找当权人物下手,断不至于找沈溪这样的“小虾米”,但再一考虑,佛郎机人估计是为了报复。 “既然你清白,那就不用担心,相信陛下能明察秋毫。”谢迁突然侧头看了旁边呆萌站着的谢恒奴一眼,喝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谢恒奴没想到祖父回来后把她给忽略了,对祖父请安后却没有得到回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样听祖父和沈溪在那儿议事,可她的小脑袋瓜哪里懂这些?一时间云里雾里! “爷爷……我……君儿告退。” 谢恒奴螓微颔,有些害怕。 出了书房门口,她心里想:“七哥真厉害,连爷爷都要跟他商量事情,还有外藩的恶人想要陷害七哥,希望七哥能化险为夷!” 谢恒奴心中早就对沈溪崇拜得五体投地,沈溪既是可以给她一种友爱与关怀的玩伴,又有见识和本事,同时长得玉树临风,她就好像个崇拜偶像的粉丝,总是想和沈溪待在一起,至于婚姻家庭,根本不在小丫头考虑范围之列,她只知道自己喜欢沈溪,而沈溪也总是满脸笑容,那就已经足够了。 书房里,沈溪和谢迁继续商量佛郎机人的事情。 对于谢迁表示可以帮他向弘治皇帝解释,沈溪觉得大可不必。因为他很清楚,佛郎机人的真实目的并非是要与他为难,一方面是表示对他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想加大商贸合作。 从时代展的角度来讲,大明应该多跟外界联络,一味闭关自守除了限制对外贸易和工商业的展,还会大大助涨国人妄自尊大的心理,盲目排外,不思进取。 同时,这种保守愚昧将会阻碍了东西方文化交流,使得西方近代科学和技术无法传入大明,将西方科技视为“奇技淫巧”盲目排斥,最终的结果便是导致大明全面落后于世界。 沈溪道:“谢阁老不必把事情看得太重,或许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 “好事?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小子对自己可一点儿在意,难道佛郎机人要害你,你还要为他们说话不成?” 谢迁打量沈溪,不太懂沈溪真实意图如何。 沈溪道:“谢阁老不妨想想,永乐年间,我大明多次派海船出海,那时候真正是万邦来朝。这些年来,大明闭关自守,外面很多东西我们都不了解,这会大大影响我大明在藩属国心目中的地位。” “我大明地大物博,那些刀耕火种的野蛮人,有什么好学的?”谢迁便抱着大多数国人所有的****上国的想法。 沈溪道:“谢阁老似乎忘了佛郎机炮的事情……” 一句话便把谢迁给呛了回去。 在谢迁眼中“刀耕火种”的佛郎机人,居然能生产大明没有的佛郎机炮,那火炮之巧妙和先进,令大明工匠叹为观止,要不是沈溪坚决把佛郎机炮从泉州运到京城,并且力主在校场演炮让皇帝见到火炮的威力,也就不会有之后对鞑靼人作战中火炮显神威,令大明反败为胜,取得对草原部族的主动权。 “除了佛郎机炮,他们还有什么东西?”谢迁这会儿谨慎了许多,好奇地问道。 沈溪道:“学生没去过佛郎机国,如何得知?不过学生听闻,佛郎机人中有一人名叫哥伦布,他在一片神奇的6地上,现了几种高产的农作物,我们可以让佛郎机人把这些作物的胚芽和种子拿来作为交换。” 谢迁老脸横皱看向沈溪,不太明白沈溪从哪里听来这些话消息,他摆了摆手道:“别是些无稽之谈吧?” 沈溪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哥伦布是西班牙人,与阿尔梅达分数两个国家,但此时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统被大明称为佛郎机人。 哥伦布现美洲大6,是在1492年,这一年是弘治五年,哥伦布之后又相继去了几次美洲大6,他一直以为美洲大6就是印度,之后把那里几种后来改变世界的作物带回欧洲,分明是玉米、番薯和马铃薯。 如今九年过去,这几种作物已经开始在欧洲和南非、南亚以及东南亚的殖民地开始播种,但尚未传到大明来。 而华夏历史上的人口爆炸,正是源自于明末时期番薯、马铃薯和玉米传入中国,为人口剧增提供了足够的食物。 沈溪笑道:“这些事情的确是学生听来的,但至于是不是无稽之谈,尚未得到证实。不过,谢阁老当初听说佛郎机炮的威力时,不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吗?” 谢迁摸了摸下颔的胡子,带着几分迟疑:“你小子有几成把握?” “十成!”沈溪道,“谢阁老只管以此上奏陛下,学生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谢迁没好气地说道:“要你的身家性命作甚?既然你觉得此事可行,那就回去拟个奏本,老夫看过后觉得没问题,自然会誊录后上呈。” 乍一听,谢迁又准备抢沈溪的功劳,但沈溪却知道谢迁此举是在保护他。 若由沈溪提出跟佛郎机人交易,说要引进玉米、番薯和马铃薯种子,弘治皇帝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还会觉得沈溪是第二个张濂,被佛郎机人收买所以才会胡言乱语。但谢迁身为阁臣,由他来上奏,那就没任何问题。 谢迁基本算得上是位极人臣,若是提议中肯的话,就连弘治皇帝也不好当面拒绝,更何况谢迁奏请的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事情,由不得他不重视。 沈溪回到家便钻入书房,开始写奏本,准确说是帮谢迁草拟奏本,回头谢迁可以一个字不用改,誊抄一份就可以拿去跟弘治皇帝交差。 沈溪已经想好这份奏本怎么写,那就是建议朝廷像对待朝鲜那样,跟佛郎机人进行商业、手工业、农业等全方位的交流,在佛郎机人不经意的情况下提出交换一些农作物种子,把大明的农作物送出去,再把外面的种子引进来。 虽然看起来对等,但玉米、马铃薯和土豆种子对于大明来说或者就涉及未来增加几千万上亿人口,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 ps:第一更! 昨天半夜天子心律失常,胸口闷痛,早上起来头晕眼花,呼吸困难,一度晕厥。妻子请假送天子去医院,结果诊断是烧引的复性心肌炎,估计是这几个月天子爆太厉害了,身体虚弱所致…… 天子输液和吃药后身体症状有所缓解,但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不敢爆太厉害了!等下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三二章 刘大夏的器重 沈溪替谢迁拟奏本的时候,尹文在一旁好奇打量,拿着蒲扇的小手时快时慢,偶尔她还会看着沈溪走神。 “你不热吗?” 沈溪感受着习习凉风,心里一阵温馨……尹文就好像是他的贴心小棉袄,无论他做什么,这个小妮子都喜欢这么安静地陪着他,使得他的身心都处在一种放松的状态下。 “嗯!?” 尹文想了想,然后摇头。 虽然小妮子额头已经见了汗珠,但只要陪在沈溪身边,她就不觉得热,因为心里的欢喜让她忘记身体的难受。 沈溪笑道:“给自己扇一扇,一会儿我要出去,在家里乖乖听话,知道吗?” “嗯嗯。” 尹文以前最喜欢黏着沈溪,生怕沈溪出门后回不来,甚至沈溪出门后会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哭,可后来她知道,每次送沈溪离开,回头都能见到沈溪回来,而且每次见面都多了几分新鲜感。虽然每次只有不到一天的分别,却让小妮子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沈溪把奏本写好,检查完后给谢迁送去,刚来到谢府门口,发觉外面停着顶轿子,似乎有什么人前来谢府拜访。 为谢迁拟奏本,到底是会让谢迁感觉丢面子之事,沈溪识相地准备离开,却有谢府家仆出来道:“沈大人,我家老爷和刘尚书等候您多时了。”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是刘大夏到了谢迁府上。 刘大夏回京后,沈溪并没有特意登门造访,主要是他不想让刘大夏觉得他挟恩图报,进而对他的人品产生质疑。 “刘尚书是自己来的,还是受邀而来?”进院子的时候,沈溪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沈溪常来,甚至谢迁不在家时沈溪也可以自由进出谢府,使得沈溪跟谢府仆人熟稔起来。 仆人笑着解释:“大人,您这是为难我……就算老爷派人去请了谁,但我没有负责经手,也无从知晓啊!” 沈溪想了想哑然失笑,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难道主人去请了谁会通知仆人? 未到书房门口,沈溪就听到谢迁爽朗的笑声,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沈溪跨入门槛,恭敬行礼:“谢阁老,刘尚书……” 房间中除了刘大夏和谢迁外并无旁人,因为是六月盛夏,门窗都开着,又是在商议朝事,书房没谁敢接近。 “沈溪,正在说你呢,你就来了……”谢迁笑道,“刘尚书谈及,在延绥时你赶着牛车便上了战场,指挥作战时站在车板上,好像根旗杆一样……哈哈,你小子胆子够壮的,不怕被鞑靼人的射手当靶子射下来?” 沈溪心想,你当我前世地理是白学的,不知道榆林卫北边是榆溪河?鞑靼人要拿弓箭射我,至少要先把刘大夏的中军击溃后渡过河才能够做到,那时候不用你提醒,我绝对比谁都溜得快。 什么战场上不当逃兵,我又不是当兵的,凭什么让我冲杀在前? “学生当时一心想着能早些往援,未曾顾惜己身。”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但沈溪的回答却带着家国情怀。 谢迁没好气地瞥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能不懂?就知道挑好听的说。刘大夏却笑着称赞:“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有你这样的能臣义士,我大明谈何不兴?百姓何愁衣食无着落?” 听到这话,沈溪就知道谢迁把他提议从佛郎机引进玉米、番薯和马铃薯的事情告诉了刘大夏,那也就意味着,刘大夏是应谢迁之邀而来。 谢迁摆了摆手道:“沈溪,坐。” 在刘大夏面前,谢迁直接以姓名相称。 沈溪毕竟年方十五,尚无表字,要称呼也不能单称呼一个“溪”,只好连姓氏也一并加上。 因为谢迁和刘大夏在沈溪面前是以“先生”和长辈自居,所以直呼沈溪姓名算是对晚辈的一种关爱。 沈溪行礼道:“学生不敢。” 刘大夏道:“有什么不敢的,这里没有旁人,不用太过拘礼。之前谢阁部跟我说,你有一项提议,说是要从佛郎机引进几种耐旱且高产的农作物……这可不是儿戏,若对我大明百姓有害,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回刘尚书的话,学生的确建议引进几种农作物,但刘尚书不用担心这几种农作物是否对我大明百姓有害,因为在大规模推广前,首先会在小范围内进行试种,一方面是培育种子,择其优者再进行二轮栽种,直到选拔出最优良的种子;另一方面就是让少部分人食用,看看有无毒副效果。若刘尚书不放心,学生大可第一个试吃。”沈溪道。 刘大夏笑了笑:“你当我是在难为你吗?其实……不过是让你小心些,谨言慎行。你且将你所知的这几种作物,详细说来听听,我在户部多年,或许能跟阁部,还有你,好好参详一二。” 沈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谢迁觉得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按照沈溪所言,引进几种新作物,最后却出了问题,责任只能由他一个人背。此番请刘大夏前来,是看中刘大夏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崇高的地位,顺带利用刘大夏的才学见识,一起商量下是否可行。 最重要的,是让刘大夏跟他一起背锅。 沈溪把代拟的奏本拿出来,道:“请阁部和刘尚书一览。” 谢迁把奏本接过去,刚看了几眼就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因为沈溪完全是用他的口吻写的,这么给刘大夏看的话,等于是告诉刘大夏沈溪一直在帮他做这种事。但刘大夏迫切想知道这几种作物的状况,最重要的是产量,以及味道和可食性。 等谢迁把奏本交给刘大夏,刘大夏看到后脸上不由挂上几分促狭的笑容,这笑容让谢迁无地自容。 但到最后,刘大夏也没说自己为什么笑,谢迁也不好意思相问。 “沈溪,你说的这个……玉米,还有马铃薯、番薯,的确非常适合大明百姓,尤其是那些不适合种植稻谷和小麦的坡地、沙地都可以利用起来,若事情属实,真是泽被万民,造福苍生。但……你是从何得知?” 刘大夏对于一些未解事物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大明从来没人知晓的东西,只有沈溪得知,在刘大夏这里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沈溪说从哪本古籍上看过就能随便应付过去的,因为下一步刘大夏就会让他把古籍拿出来。 遇到较真的人,沈溪只能用让对方无从较真的回答去应付:“此事,是学生在护送佛郎机使节进京途中,偶然听他们提及。” “哦?” 刘大夏一听,果然不好意思追问。 沈溪说是护送佛郎机使节到京城,但其实是“押送”,一路上这些佛郎机人可是被当作囚犯一样,沈溪要从他们口中逼问出点儿什么东西,似乎并不是不可能之事。 “好。”刘大夏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谢阁部上奏后,由陛下亲自定夺。不过我想,陛下多半会同意引进,但需要看过具体情形,就跟沈溪你说的一样,需要在小范围内种植……你的建议很好!” “嗯嗯……” 谢迁清了下嗓子,似乎是在提醒刘大夏什么。刘大夏笑道:“这不算是揣度上意,而且这里只有三人,难道会传于外人耳中吗?” 商量事情,当然要把皇帝的态度考虑进去。既然沈溪代拟这份奏本,把玉米、番薯和马铃薯说得那么好,皇帝没理由拒绝,只是会谨慎地进行几年尝试栽种,在有了直观的效果和与其他作物对比后,才会向全国进行大规模推广。 谢迁问道:“那刘尚书觉得,此事可行?” “当然。” 刘大夏点头,“谢阁部莫非是想让老夫与你联名上奏?” 谢迁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这种好事我会把一半功劳让给你?但总需要你在皇帝面前帮忙敲敲边鼓,直接拒绝不合适。” “若此事有何牵连,令刘尚书遭罪,实非老朽所愿。”谢迁一脸正气,“但若陛下对此事有所怀疑,还请时雍兄多与陛下美言。” 刘大夏笑着点头,关于谢老儿这只老狐狸多么老奸巨猾,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不会跟谢迁斤斤计较,因为他知道谢迁不是那种单纯为了贪图功劳而舍大义顾私利之人,而且这次他能在边关获得巨大战功为弘治皇帝赏识,其中便有谢迁力主出兵的功劳,就连这一战的关键人物沈溪,也是谢迁举荐下才奔赴边关运送火炮。 谢迁等于是给了他一个大功劳,刘大夏也愿意投桃报李,在引进玉米、番薯和马铃薯这件事上对谢迁予以帮助。 说完正事,谢迁开始在书桌前誊抄沈溪代拟的奏本,确实是一个字都不用改动。因为谢迁怕其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头皇帝召对时无法回答,所以特意留下沈溪,随时询问。 刘大夏看着沈溪,感慨地说:“沈溪,你回来后内敛了许多,没以前那么风风火火了。或许是对我贪墨你的功劳有所怨言吧,但有些事情需要一步步来,等再过两年,我一定会向陛下举荐,让你独领一方。” 沈溪连称“不敢”,然后再次鞠躬致谢,但心里却有些不屑:“向我许了那么多空头支票,哪次兑现过?少拿应付别人的手段搪塞我!” ************ ps:第二更! 大家放心,天子心肌炎是老毛病了,写《铁骨》时连续感冒发烧患上的,属于慢性病,吃药后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 含泪求下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七三三章 方法 沈溪不求刘大夏和谢迁能在官场上对他有多大的帮助,别总没事找事就行。 但换个角度考虑,刘大夏和谢迁固然是在利用他,沈溪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二人为他捞取政治资本? 就拿佛郎机人给他写信这件事,若没有谢迁在中间转圜,沈溪还真不好对朝廷交待。现在能把坏事变成好事,让朝廷跟佛郎机人谈新作物引进,活人无数,算是沈溪为大明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谢迁把奏本誊写好,又询问了几个不明白的要点,这才挥手让沈溪离开。谢迁将奏本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子中。 刘大夏问道:“于乔这就准备进宫?” “倒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进宫怕也是无法面圣。”谢迁叹了一句,“这些日子,公事太忙。” 刘大夏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弘治皇帝的身体状况,如今虽然是盛夏,但朱佑樘却染上了风寒,卧床几天了,连朝会都没开,政事荒怠,积累了很多公务。 从内阁来说,刘健已经快七十岁,老迈不堪,李东阳又因为长子李兆先重病在身,大小事情都顾不上,如此一来,谢迁便成为了内阁的顶梁柱。 这会儿谢迁能抽出时间见沈溪一面,整理沈溪的建议并准备好奏本,已属难能可贵。 “近来陛下身体有恙,做臣子的,只能尽力为君分担。”刘大夏只得出言安慰。 谢迁笑了笑:“朝中有时雍兄这般为国尽忠的老臣,我的工作倒还算轻省。陛下对时雍兄分外器重啊……” “陛下隆恩,理应为陛下分忧。”刘大夏轻叹,“可有些事,实在力不从心,到我这年岁,体力和精力早已不济,只能凭借经验做事。倒是沈溪,的确该好生提拔,若总在翰苑、詹事府当差,白费了他的才华。” 从道理上来说,沈溪年岁小,就算能力卓著,教太子同样可以发挥才干,将来或者可以成为辅佐太子的肱股之臣。 但在刘大夏心目中,朱祐樘春秋鼎盛,一时半会儿不会传位,太子登基可能要等个一二十年,与其让沈溪在詹事府这样清闲的衙门给太子教书上课,白白耗费光阴,还不如调到六部历练,丰富其履历。 谢迁却不赞同,笑道:“沈溪那小子,还是留在翰苑好,若让他出来,指不定闹出怎样的风波。而且……我还用得着他。” 这话让刘大夏哑然失笑。 刘大夏希望能把沈溪从詹事府调出来到六部供职,而谢迁则希望沈溪继续留在翰林院体系中。 二人虽然都是朝廷重臣,但却是两套体系下走出来的,刘大夏属于实干派,谢迁则是翰林体系内升迁,从未有过到地方和六部衙门任职的经历。 谢迁比谁都清楚詹事府的工作,只有把沈溪留在翰林院,才能让沈溪有足够的时间帮他做事,因为沈溪这个东宫讲官每个月只需要六天讲课,另外再有六天去坐班写讲案,别的时候很清闲。 但若沈溪去六部,那一个月最多就几天休沐的时间,到时候他再有事找沈溪,可能不去沈溪家里连人都找不到。 而且谢迁希望沈溪能继承他的衣钵,翰林院入阁可以说是所有升迁体系中最轻省的,他不希望沈溪外派,因为谢迁觉得,六部职司衙门沾染俗务太多,而外派地方为官则会让沈溪变得心浮气躁,容易让沈溪的价值观扭曲,只有留在京城詹事府、翰林院,跟一群志向高洁的饱学之士待在一块,才能让沈溪更好地进步。 刘大夏道:“那于乔的意思,不肯相让咯?” “这是自然。” 谢迁回答得相当不客气,但言语间带着调侃的意味,“若是把人让了,那谁来替老夫代拟奏本?” 本来是难以启齿的丢人之事,却被谢迁说得理所当然。 既然你刘大夏已经知道我这些有见地的奏本都是沈溪那小子代拟,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人我必须要留在翰林院,不会让给你。谢迁最后又补充:“……这个倒不是我自私自利,陛下嘱咐,让我对沈溪多加提点,以便他将来更好地辅佐太子,我这可是奉旨行事。” 刘大夏和谢迁,两个人心思一样,就是要充分发挥沈溪的才能。就算二人不能做到对沈溪有功必赏,但却不会埋没人才,他们想利用自己的人脉,多帮沈溪铺路,为朝廷增添一个栋梁。 沈溪两世都没有从政的经验,在别人看来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他却认为是个负担,总想怎么才能跟两个老家伙疏远一点儿,免得被利用。但造化弄人,眼下看来他要想躲开这两位朝廷重臣非常困难。 …… …… 七月初九,沈溪为太子朱厚照上课。 这会儿天仍旧很热,沈溪汗流浃背还必须要打起所有精神,生怕哪里出现错漏。 熊孩子可不理解先生的苦心,旁边有专人给他扇风,加上跟沈溪熟稔,没事就喜欢打个哈哈问个刁钻古怪的问题,总是要跟沈溪就课堂外的内容胡扯一通,搞得沈溪苦不堪言。 “五代十国的时候,为什么北方的国家强盛,却不厉兵秣马将全国统一?” “蹴鞠是宋朝才有的吗?” “马球好不好玩?沈先生,我已经在学骑马了,现在我可以牵着马走……” 朱厚照没什么玩伴,身边近侍,年岁最小的也是小拧子这样大他四五岁的太监,对他从来都只有惧怕,平日在一块儿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是交朋友。 但沈溪就不同了。 就身份而言,沈溪是朱厚照的先生,就算朱厚照是太子,也要保持对先生基本的尊重,沈溪还是大明的状元,学问广博,最重要的是,沈溪懂得因材施教,不会刻板地教授书本中的内容,他授的课不枯燥乏味,而且允许朱厚照发问,对于启发和开阔朱厚照的视野,提高其逻辑思维能力帮助很大。 对朱厚照来说,听沈溪讲课很有意思,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无论问什么都行,沈溪就算不回答,也不会板着面孔说一堆大道理。 沈溪还有一些“金点子”,比如说帮他出宫、要挟两个舅舅送好东西给他玩、帮他治那些不听话的太监……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跟他之间亦师亦友,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可以跟沈溪协商解决。 沈溪道:“太子学骑马,就是为了牵着马走路?” “可……可我不敢骑上去啊,上了马背,如果马突然发疯失去控制,我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朱厚照小脸上有几分担心,他虽然顽劣,但知道什么是危险。 “太子应不惧困难,如此才能有所成,若畏畏缩缩,难道以后太子出巡,总是牵着马或者乘坐马车?”沈溪用教唆的口吻道。 朱厚照眼睛顿时瞪大了。 沈溪说的太子出巡,在他想来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他想象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无数人簇拥下走过大街的场景,实在太美妙了。 “好,我这就学骑马,回头你教给我打马球。”朱厚照带着憧憬说道。 沈溪很想说,恐怕等你在马上挥洒自如时,我这边还没学会呢……我骑马都不会,怎么教你打马球? 但为了保持先生的威仪,他只是点头,未置可否。 之后课堂上,朱厚照仍旧接连不断提出问题,有的涉及到廿一史,都是史书上语焉不详的,比如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是否真受父兄逼迫,又比如南宋与金国对峙多年,为何会在蒙古进攻后一败涂地,但更多的却是大明国史的问题。 沈溪挑拣着回答了些,但不能尽数都说,那些敏感的地方一概笑而不答,但这已让朱厚照领略到不同于别人口中描述的大明。 下午的课上完,沈溪心想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谁想还没走出撷芳殿,背后朱厚照便气喘吁吁跟了上来,道:“先生别急着走,有件事问你。” 之前朱厚照已经忙着要去御马监的校场踢蹴鞠,这会儿突然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起意。 “哦,什么事?” 沈溪打量皱着眉头似乎有心事的熊孩子问道。 朱厚照支支吾吾说:“是这样的,我一直让二舅带我出宫,可他老是找借口搪塞我,我都好久都没出宫城了,你再帮我一次行不行?就一次……我听说你很快要主持什么考试,可能有两个月不能给我上课,若你不来……我出宫就要等很久。” 沈溪道:“之前教给你的那些,不管用?” “不是不管用,而是我二舅太过狡猾,以前我让他来,他总能过来,还会给我带好些礼物。可近来也不知怎的,他已经许久没进宫,我叫人去叫他,他回复说生病了,卧床不起……我却听那些太监说,我二舅好着呢,每天都呼朋唤友,家里的宴席就没停过……”朱厚照愤愤不平地说道。 沈溪心想,应该是上次遭到绑架的事情对张延龄影响很深,令其对皇家产生了忌惮,才故意避不进宫。 “我教你一个办法,你拿去一试,保管建昌伯听说后马上进宫来,听从你的调遣。”沈溪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道。(未完待续。) 第七三四章 权谋是一门学问 要想让顽劣不堪但却地位尊崇的熊孩子佩服,就必须要拿出让太子朱厚照叹服的智慧和远见卓识,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偶尔“投其所好”是应该也是必须的。 沈溪虽然知道教太子歪门邪道不妥,但他没办法,用那些循规蹈矩的东西治不了这熊孩子。 只有让朱厚照觉得,能够从沈溪身上得到拥有不了的东西,他才会把沈溪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信服有加。 眼下来看,效果不错,无论朱厚照有什么困难,都是找沈溪商量。 先有依从,再设法改变,让朱厚照慢慢地纠正性格上的缺陷,不偏听偏信,彻底颠覆其顽劣不堪挥霍祖业的老路,做一个有为明君。 “先生,你说的好复杂,能不能再说一遍?”朱厚照听沈溪讲解后,有些地方还是有些不懂,斜着头看向沈溪。 沈溪笑道:“要挟的最高境界,在于把握对方的软肋,一击必中。太子一定要牢记,对方最怕什么,就要充分利用起来,对准这个地方猛攻,否则无法收获奇效。” 朱厚照眉头皱了起来,道:“可我总觉得,我二舅好像并不是很担心这件事,我说的那些……他似乎没什么反应,还说,若是我去跟父皇和母后说,看看谁倒霉,最后被打屁股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是吗?那太子有跟陛下说及此事?”沈溪问道。 “我疯了才去跟父皇说,那不是存心让我屁股开花吗?就算二舅也受罚,以后我照样出不了宫,二舅他同样不会帮我……先生,你刚才说的让我去跟父皇说……难道是让我去跟父皇坦白?” 朱厚照此时考虑问题已会适当进行推理,把后果考虑得很清楚。 沈溪道:“其实……还是要看太子怎么说。” 顿了顿,沈溪才详细解释,“若太子直接跟陛下说,你在建昌伯的帮助之下出过宫,那你和建昌伯都要受罚。但若你说建昌伯想带你出去走走,那陛下就会斥责建昌伯……如果太子跟陛下说,想出去见识一下,让建昌伯带你到宫外走走,陛下会作何反应?” “当然不会同意啦。我以前就跟父皇说过我想出宫去看看,可父皇说我年岁小,再过几年才行。” 朱厚照说完,想了想问道,“先生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沈溪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熊孩子要跟弘治皇帝说的内容,并不是坦诚,而是要挟张延龄……你不是觉得太子不敢把出宫的事情跟皇帝和皇后说吗?今天就让你知道,其实熊孩子也是有尊严的,为了出宫不惜挨打,或者说是鱼死网破,我出不了宫你也别想安生! “有些话,太子要斟酌一下。”沈溪道,“我这里倒是可以教给你几句,对陛下说过之后,若陛下依然不同意你出宫,建昌伯也会屈服,出宫的机会很大。” “好啊,快教我。” 朱厚照高兴坏了,不单是出宫这件事,而是他觉得这种“狐假虎威”、“敲山震虎”的方式很有趣。之前他一直驾驭不了张延龄,自信心大受打击,但他对于沈溪却有盲目的信任,认为只要沈溪肯出手,张延龄只能乖乖帮他做事,因此非常享受那种算计别人的快感。 沈溪现在教给朱厚照的,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权谋,其实这些东西教多了,熊孩子将来免不了要拿这些来对付他,但沈溪并不是很在意。 作为东宫讲师,沈溪尚未到被朱厚照算计的地步,或者说,他的身份和地位远不够格。若他能牢牢掌控朱厚照,让朱厚照对他推心置腹,将来就可以平步青云,就算朝中的老臣也要靠边站。 “如此……这般……”沈溪附在太子耳边,小声说道。 “好,非常好,我二舅肯定会中招!” 经过沈溪说明,朱厚照理解起来容易多了,“先生,你听我说一次,看看对不对……”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才用他自己的语言说道:“我先找人给二舅捎话,让他进宫,二舅肯定会继续装病敷衍我,我就再找人去他府上警告他,如果他还不帮忙,那就来个鱼死网破。” “二舅肯定不信我会真的跟父皇说,所以他依然会装聋作哑不理会我,那我就去告诉父皇,说二舅总在我面前说宫外好玩,还说想带我出去见识一下,我就请求父皇让二舅带我出去逛逛。” “二舅收到消息,肯定会受到惊吓,在斟酌利弊得失后,不得不乖乖听话带我出去。我说得对吗?” 沈溪点头:“过程没什么偏差,但有些细节你一定要注意。” “哦!?什么细节?” 朱厚照觉得这计划很好,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沈溪道:“太子去见陛下,一定要提出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让陛下相信建昌伯的确对太子提过外面的事情……” “啊?怎么说?” “太子上次出宫,见到了什么?”沈溪眯着眼问道。 “看到了……很多人,还有那个地方有有很多门……哦对了,不是门,先生说过,那里叫东四牌楼,对吧?那是牌楼……有很多人在买卖东西,还有穿着破烂衣服的人行乞,有个小姑娘头上插了根草,卖身葬父!” 朱厚照想起上次出宫所见所闻,脸上涌现一抹神采,期待地看着沈溪道:“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沈溪颔首嘉许:“没错,不过你得把事情稍微归纳整理一下,以转述的方式说出这一切,肯定肯定会非常惊讶,会就你这番话进行诘问,然后怎么说你应该知晓,绝对不能出现丝毫偏差。” 实战演练,而且给出了考题和情景设置,这是对朱厚照思维、言语能力的一次全方位考核。 沈溪这次考试,考察的不是朱厚照学到的书本上的知识,而是他为人处世以及实际行动的能力,这次考题,就是如何算计张延龄,用一种敲山震虎的方法,让张延龄知道小外甥敢作敢为。 等朱厚照把话按照他理解的方式说出来,沈溪点头:“这是第一步,然后就是要让建昌伯知晓,让他产生误会,令他觉得太子去见陛下其实是为了说出上次出宫的事情,但因为一些缘故,才令太子未把事情说完……” “啊!?”朱厚照再次皱起了眉头。 沈溪解释:“打蛇打七寸,若建昌伯只是听说太子跟陛下说了一些宫外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立即进宫见太子,更不会帮太子出宫。其实,要让建昌伯相信的最好办法,就是当着建昌伯的面,跟陛下说及……” 有好的计划还不行,还要注意计划实施的时间和场合,这同样是权谋的重要组成部分。 朱厚照细细琢磨,道:“可是……我没机会啊。” 沈溪道:“机会准时留给有心人的……难道太子平日跟陛下、皇后一同见两位国舅的时候少了?” 朱厚照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确如沈溪所言,宫里有什么节日,又或者弘治皇帝、张皇后还有张皇后母亲寿诞,甚至是一些赐宴,他都可以当着父皇和母后的面见到张延龄。 “所以太子一定要把握机会,还要懂得适可而止,太子当着陛下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坦诚,而是为了让建昌伯因为担心秘密泄露而妥协,很多话都要说得含而不露,适可而止。”沈溪之所以提醒这些,主要还是担心朱厚照把话说漏了,最后把他给供出来。 “知道了,先生,我再好好揣摩一下……要不,你就临时充当一下我父皇,多演练几次吧。” 朱厚照的提议沈溪那里敢答应?给太子当爹,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沈溪只能提议太子自己在心中好好揣度,只要做到准备充足就行了。 …… …… “真是热死人不偿命。” 安抚好太子,沈溪出宫后直接乘坐马车回到家中,浑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在马车上时,他就脱下外面的朝服,到了家中,刚走进前院堂屋,他就把里面的白色中单解开,整个人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相公……这不合适!” 谢韵儿见沈溪这般模样,赶紧出言提醒,“丫头们会经常在这边走动,被她们见到不好。” 沈溪摇头苦笑:“都回到自己家里了,还不能脱衣服凉快一下,不如一刀杀死我算了。” 谢韵儿陪沈溪回到院子,拿出干爽的单衣为沈溪换上,这才出去通知丫鬟打水,让沈溪沐浴更衣。 洗完澡一会儿,尹文就拿着蒲扇出现在沈溪的院子,小妮子就好像一台随身的风扇一样,只要沈溪回来,她就会自觉地为沈溪扇风。 “相公,宁化那边来信了。” 谢韵儿拿出一封信,交给沈溪,“妾身怕家里有什么急事,就先打开来看过,相公可别责怪妾身。” 沈溪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信纸后看了起来,嘴里却随口道:“本来就是家信,有何不可看的?呃……没有分家?” 沈溪早前已得知李氏患病。在他看来,老太太一倒下,有沈明文夫妇这样刻薄的大房,沈家必定分崩离析。但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沈家继续生活在一起,只是主事者变成了周氏。 “是啊。”谢韵儿点头道,“娘现在当起了家,说是暂时回不来,让我们好生照看十弟和亦儿。”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觉得沈家最不适合当家主的就是周氏,甚至王氏当家都比周氏强。周氏走的是老太太的老路,甚至在待人接物上周氏还不及老太太,周氏不懂得什么是以大局为重,全凭喜恶行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沈溪叹道,“沈家自祖父以下,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已持续了二十多年,或许用不了一两年,就会土崩瓦解。” 谢韵儿惊讶地问道:“相公是觉得娘当不好家?” 沈溪道:“不是能否当好家的问题,是大势所趋,当一个家族少了共同的目标、一个旗帜人物后,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就算勉强聚在一起,也是各过各的日子,久而久之人心便散了,想不分开过都不行!”(未完待续。) 第七三五章 当个乡试主考不容易 沈溪给谢迁所写关于跟佛郎机人交换农作物的提议,为弘治皇帝准允。因为在奏本中,沈溪提到关于试推行的问题,朱佑樘觉得此事牵涉不大,占用资金不多,没必要在朝会上征求意见,直接就批准了,这也是对谢迁能力的一种肯定。 佛郎机人目前仅能自由到福州港和泉州港通商,具体事宜会由礼部负责商讨。 也就是这个时候,朝廷对于南、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人选,正式以明文方式公之天下。北直隶内帘主考官共两名,除了沈溪外,另一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靳贵。 沈溪和靳贵属于老同事,当初沈溪以右中允身份进宫,就是跟靳贵一起当班,这两年沈溪在詹事府内顺风顺水,中间几次出公务,可谓圣眷正浓。而靳贵继续当着他的左中允,籍籍无名。 对沈溪来说,升官虽不易,但自从进入翰林院,两年也升了两级,而靳贵这样尚未担任讲官的詹事府官员想要升迁,几乎难比登天。 按照规定,作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靳贵将会跟沈溪在一起参详出题,还有便是商讨考生的录取甚至点出解元,必须得精诚合作。 彼此已非常熟稔,而且关系不错,沈溪倒不怕靳贵给自己摆脸色。更为重要的是,如今沈溪比起靳贵官秩要高一级,沈溪是从五品,靳贵则是正六品,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那这次顺天府乡试就会以沈溪的意志为主,靳贵只能打打下手。 顺天府乡试,内帘官由朝廷选派,外帘官则是顺天府官员。 两京与十三布政使司乡试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内帘官选拔的方式不同,确保了两京乡试内帘官不会受外帘官太多影响。 从任命到最后入场出题,中间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顺天府乡试于八月初九正式开始,而沈溪、靳贵和其他内帘官需要在八月初六便进场。沈溪和靳贵进场后便会召集所有内帘官商定考题,两天内将试卷印制好,等初九开考后正式下发。 一直到乡试阅卷结束,在此期间沈溪不能走出考场。 因此,东宫那边多少会受一些影响,除了沈溪这个东宫讲官将主持本次顺天府乡试外,弘治十一年曾经主持过顺天府乡试的王华,还得远赴南京,主持应天府乡试。 也就是说东宫同时少了两名讲官。 沈溪是弘治皇帝钦命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他获悉自己担任主考的时间要比靳贵早一个多月。 本身作为乡试主考官,对于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并不难,无非便是在四书五经中敲定题目,但难点在于考试外的“潜规则”。 在这个科举作为社会唯一上升通道的年代,乡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过与不过,就是普通人和士族之间的区别,更别说这还是参加会试的准入门槛。很多人,都会打考试外的主意。 等朝廷的任命正式公布后,到沈溪府上拜会的人更多了,有走正门的,更多地却是走后门,而且还是夜幕降临后,大多带着礼物,但都被拒之门外。 朝廷为了杜绝内帘官腐化堕落,很快就给沈府送来一些“实在”的东西,那就是“文币”,其实就是官方给内帘官的聘礼和俸禄。 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文币”,是用箩筐盛着的铜钱,满满一大箩筐,若是一个个细算的话,大概值个五六十两银子,抵得上沈溪半年的俸禄。 “文币”属于正常聘礼,沈溪可以放心收下。 十三布政使司内,内帘官得到“文币”后往往要到布政使司衙门致谢,中间便会涉及到乡试的潜规则,外帘官若是有什么人要录取,便会趁此机会跟内帘官打好招呼,或者是指定考题,又或者是商定好暗记。 但南北直隶却是超脱于十三布政使司的存在,沈溪本身还是品秩很高的翰林官,地位超然,根本不用去顺天府打招呼,只等八月初六进场便可。 至于出什么题目,等进场后再做定夺,但其实题目可以提前敲定,泄题、鬻题大多会在此时发生。 在被正式任命为乡试主考官后,沈溪越发检点,不跟外间之人,尤其是那些士子和有应试考生的家族有任何来往。 但其实沈溪平时经常走动的朝中大员,无非是两个姓谢的——谢迁和谢铎。 沈溪为顺天府乡试主考,谢迁是始作俑者,他对沈溪当不当主考官看得并不是很重,因为从头到尾谢迁都没有想过让沈溪给自己儿子大开方便之门。但谢迁还是需要避嫌,就算奉旨提点沈溪,但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他也要考虑外间的反应,不能落人口实。 谢铎那边,就没什么好回避的了。 沈溪在朝廷敲定所有内帘官人选后,第一时间便去拜见谢铎,也是向谢铎请教一些主持乡试的经验。 但谢铎却对沈溪没什么好忠告的,反而表示要就这种两京跟十三布政使司乡试体制不同的事,向朝廷进言。 大明朝中叶,乡试存在诸多弊端,很多有才学的人被埋没,主要是各布政使司的内帘官地位太低,有名声但无官职,而外帘官基本都是各省大员充任,外帘官欺压内帘官的事比比皆是,更可气的是布政使司内帘官直接由外帘官推举并最终决定人选。若什么人“不识相”,干脆就当不了内帘官,更做不了主考。 “……老夫要进言陛下,各布政使司乡试,同样应该由翰苑之官出任,如此才能杜绝地方乡试之弊政!” 谢铎已经写好奏本,拿给沈溪过目。沈溪看过后就一个印象,这份奏本前世他在一些古籍中见过。 虽然具体印象不深,但说明历史上谢铎的确是进献过这样一份奏本,恳请弘治皇帝对乡试进行改革。 沈溪道:“谢师,不是学生要跟您唱反调,本届乡试仅有一个月就要开考,如今上奏,就算陛下准允,最终也只是距离京师近的省份可以受惠,那些偏院之地诸如闽、粤、桂、川等省,当如何?” “你是想说,老夫进献奏本晚了?”谢铎白了沈溪一眼,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这句话都没听说过?老夫也不求一次就要改变,但至少,不能再让这种弊政持续存在。你也是科举一路走出来的,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黑暗吧?” 沈溪心想,谁不一样? 这年头寒窗苦读几十载,就为了科举扬名,可偏偏连社会最后一条较为公正的上升通道,都被那些贪官污吏堵住,就好像自己,原本应该是解元之才,但若没有刘大夏“特别关照”,就会名落孙山。 如果够幸运的话,几届内遇到“严打”又或者新任地方官员清正廉明,方会将他录取,但谁能保证自己未来几年乡试次次发挥得都很好? “学生只是觉得,南北直隶,再加上十三布政使司,都用翰苑之官的话,是否多了些?”沈溪有些为难。 翰林体系的官员其实不少,但除了庶吉士和一些下层小吏外,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平日还要兼顾修史、诰敕、值守内阁、内书堂授课、东宫讲官以及日讲等差事,根本不可能一次调派出去三十个人。 谢铎想了想道:“那就从六部中挑选出自翰苑、有德望的官员前去主考,总归是对天下士子有一个交待。” “谢师,您的建议虽好,但恐怕……困难重重……” 沈溪很想提醒谢铎,其实由翰林官或者是六部官员前往地方主考也没什么用,因为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只要他们勾连起来存心作弊,即便主考官公正廉明也没辙,因为其中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另外,历史上谢铎这份奏本,虽然语气中肯,条理分明,但并未得到朱祐樘的采纳。其实按照锦衣卫和东厂对天下的监控力度,再加上科道官员也会不时进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下面科举考试的弊端,但为什么不断然采取措施呢? 或许是皇帝觉得问题不严重,没必要去更改一些潜规则,毕竟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低,人家想办法赚点儿钱补贴情有可原,但沈溪认为最主要的,还是皇帝不想损害地方势力的利益后遭到强烈反弹。 相比于贪官污吏对朝廷的影响,皇帝更看重的是朝堂的稳固,一些潜规则存在就存在吧,既然这么些年了一直都这么过来的,那就没必要改变,只有当潜规则影响到皇权时,皇帝才会痛下决心改革。 “主考乡试,无非是公正严明。” 谢铎把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说出来,“只要本着公心选拔,老夫相信你能做好。我希望在你的主持下,这一届顺天府举子中能多出几个未来的名臣,不求威名显赫,只要能做到清正廉明便可。唉!这世道想找个两袖清风的官,何其艰难?” 沈溪再次行礼:“谢师抬爱,就怕学生无法胜任。” “哈哈,听你这意思,是要与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同流合污?”谢铎笑了起来,“不是老夫非要给你施加压力,实在是你不知这潭水有多浑,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无法免俗。不过你不知道也好,不知者无畏嘛……” 沈溪听了这话感觉很别扭,我不知道,就可以傻愣愣地冲进去,染一身污泥出来? ************ ps:这几天天子养病,医生开出的药具有很大的催眠作用,天子每天都浑浑噩噩的,碰到电脑显示屏就想睡觉。 更新不正常,请大家原谅,等身体好转,天子就恢复爆发! 含泪致歉!(未完待续。) 第七三六章 小脑袋有大智慧 紫禁城中正在进行一次家宴,参加宴会的人数不多,却尊贵无比……这天是张皇后母亲张金氏的寿诞。 张金氏在丈夫张峦死后,一直跟女儿住在皇宫中。 张皇后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宫中来赡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但谁叫朱祐樘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位十八年、终其一生只娶皇后却未纳妃嫔的皇帝呢? 张金氏住在慈庆宫,待遇上隐隐过了成化皇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王氏。 毕竟宫中住了皇家以外的女人,礼法森严,就算是岳母的寿诞,朱祐樘夫妇带儿子过去贺寿时,也不得不把两个小舅子请来,这样显得名正言顺,不至于让人说皇帝的闲话。 但其实,张金氏已年近五十,朱祐樘刚过而立之年,再缺女人,也不会对丈母娘有何想法。 “……外婆,我祝您健康长寿,长命百岁。”因为只有自家人,朱祐樘这时候并不反对儿子说些喜庆话。 朱祐樘自幼失去母亲,跟妻子感情好,顺带把张金氏当作是母亲一样赡养,其乐融融,让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家庭温暖。 “好,好。” 张金氏在弘治皇帝面前非常拘谨,本来只是个普通妇人,命不好丈夫早亡,但幸运的是女儿能成为一国之母,且皇帝专宠她女儿一人,她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住到宫中,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至于两个儿子,也都封侯封伯,张家可以说是荣耀一时。 张皇后笑道:“娘,皇上说了,准备挑选个时候给小弟晋爵,这样我们张家就有两个侯爷了。” 张皇后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她在家里不大不小,却是最享福的一个,因为她的大姐和二姐都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了跟她们年龄严重不符的男人,一个徐琼,一个王鏊,甚至大姐还只是徐琼的小妾。 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为小妾,如果说这是真爱,谁会相信?不过这却是张峦不得已之举,因为张峦嫁女的时候可不是什么朝官,三十多岁的人了只是个国子监的监生,没有钱财打点,只能牺牲女儿的幸福获取政治资本。 也正是张峦的决绝,使得徐琼在朱佑樘选拔太子妃的时候,把张家的三女列为主要人选,并顺利嫁与太子。朱佑樘登基,张氏三女成为皇后,并凭借美貌、温柔和智计独占后宫,张氏家族由此迅崛起。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指的便是张氏家族这种情况。 如今朱佑樘表示要将张延龄的伯爵位向上提一提成为侯爵,张金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赶紧从座位上起来,下跪谢恩。 “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泥礼法。” 朱祐樘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今日国太大寿,不醉无归。” 张氏兄弟脸上带着几分荣光,弘治皇帝这是把他们当成自家人,皇帝的舅子有如此礼遇,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他们刚坐下,就见旁边的小家伙特意看了他们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心里不由一凛。 “父皇,孩儿有件事要跟您说。” 家宴过半,朱厚照放下筷子,乖巧地说了一句。 朱祐樘此时几杯酒下肚,微有醉意,听到儿子的话,笑着说:“何事,说来听听。” “嗯。” 朱厚照点头道,“孩儿想去宫外走走,见识一下二舅所说的京城……” “你二舅?”朱祐樘有些诧异地打量张延龄,此时张延龄正回避姐姐质疑的目光,听闻后赶紧说道,“回皇上,臣……臣只是偶尔跟太子提及京城的景致,或许是他对外面有所向往……” 张鹤龄埋怨地看了弟弟一眼,帮忙说和:“陛下,或许延龄他只是随口一说,太子当了真。” 朱祐樘笑道:“说起来,连朕也不曾见到京城百姓的日常生活,每次出巡,都要封路……现在想起来,朕这个皇帝,不解民生。太子,你二舅跟你说了些什么?” “回皇上……” 张延龄正要接茬,却被朱厚照打断。 朱厚照一脸天真地说道:“父皇,孩儿听二舅说,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京城街道上有很多乞丐,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到处向人乞讨食物和钱财。还有许多人在大街上摆摊卖东西,不断吆喝吸引顾客光临……嗯……还有那可怜的小姑娘,跪在路边,头上插一根草,卖身葬父,官府的人不但不帮忙,还会把小姑娘卖身葬父的钱收走。” 这话不但把张延龄吓了一大跳,同时让寿宴突然变了味道。 张皇后见丈夫的脸色冷下去,不由喝斥:“二弟,平日你就跟太子讲这些?” “姐姐……皇后,我……臣没对太子讲,或许是……太子听到一些谣传,牵强附会,以为是真的……” 张延龄气愤交加,这熊孩子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世道确实是那样不假,你心里知道就是了,当着你老爹的面瞎说什么?不知道你老爹连你都不如,真实的大明京城究竟是怎么样,他一眼都没见过? 朱厚照小嘴一撇:“才不是呢,之后我又问了几位先生,他们也说,世道艰辛,百姓安居不易,所以为人臣者,当忧思社稷……” 听到这话,张延龄又在心里开骂:“哪个不开眼的讲官说这些鬼话?” 朱祐樘放下酒杯,板着脸问道:“建昌伯,可有此事?” “并无此事,陛下。” 张鹤龄赶紧出言替弟弟解释,“其实延龄他时常跟太子说一些外面的事,也是想增长太子的见闻。太子对于民间疾苦甚是感怀,便多时候都问这方面的内容,延龄不过是把民间一些苦况,说与太子知晓,让太子明白百姓疾苦。” 如此一说,朱祐樘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儿子这么大就学会关心民间疾苦,这是好事!至于小舅子说得稍微夸张些,那不是罪过,反而有功。在他看来,儿子没成年之前,就应该说一些事情吓唬他一下,让他知道身为天下之主的不易。 见朱祐樘脸色逐渐好转,微醺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张皇后笑道:“二弟说这些话,未尝不可,只是如今我大明在皇上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岂能说一些话来蛊惑太子?卖身葬父,真当这是乱世?” “母后,不是的……卖身葬父之事……真有……” 朱厚照不依不挠,眼看就要把他所见到的少女卖身葬父的真相说出来,这下可把张延龄急坏了。张延龄心想:“这小子不怕屁股受罪,再说下去还不得把他出宫的事给抖露出来?童言无忌,再多说两句肯定藏不住秘密,到时候自己眼看要到手的侯爵恐怕就得飞走了!” “回皇上。” 张延龄果断打断了小外甥的话,“臣的确说了一些卖儿卖女、卖身葬父的事情,不过都是源自民间话本中的内容,引用前朝的一些故事,谁知却被太子当真了。太子殿下,您不可较真,有些事……还是眼见为实才好!” 张皇后笑着点头,道:“对啊,皇儿,你舅舅说的对,很多事你可不能听风就是雨。” “眼见为实啊!?” 朱厚照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哦,皇儿明白了。”说完,朱厚照特意斜眼瞅了张延龄一下,故意跟张延龄的视线对上,让张延龄看到他目光中蕴含的怒火,意思你不让我“眼见为实”的话,那我就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你供出来。 张延龄刚松口气,就见到小外甥那直勾勾狠辣的眼神,心里有些怵:“坏了,坏了,这小子故意要找我麻烦。”想到这儿,他不敢跟朱厚照对视了,只好给皇帝姐夫敬酒,让朱佑樘多喝两杯,让宴席早点儿结束。 过了大约盏茶工夫。 “不行了,朕醉了,就此作罢吧……时候不早,不打搅国太休息……”朱祐樘多喝了几杯,面红耳赤,起身后摇摇晃晃几乎快走不动路了,心底里非常渴望张皇后扶他一下。 在朱祐樘眼中,妻子堪称完美,美丽大方会疼人,温婉贤淑,在闺房中又知情识趣,偶尔当着舅子和母亲面,他也想跟皇后稍微表现一下亲热。 “皇上,您要小心些。” 张皇后明白丈夫的心意,让朱祐樘把胳膊揽在她的肩膀上,承受丈夫身体的重量,扶朱祐樘起身出了宫门。 “母亲,孩儿替皇上跟你告辞了。皇儿,走了,趁着天黑前回东宫,大弟,你扶母亲进去休息。二弟,你从东华门出去时,顺带送太子回宫。” “是,皇后。” 张鹤龄起身扶张金氏进内殿休息。 朱厚照看了看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背影,再瞅瞅张延龄,拔腿欲追:“父皇、母后,孩儿还见识过一些事情……” 还没走出两步,人已经被张延龄给拉住了:“太子,别急,您跟皇上、皇后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朱厚照先往门口看了一眼,见老爹老娘都走远了,这才嚷嚷:“这是我家,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挑哪条道就走哪条道,二舅你管得着吗?” 尚未走进内殿的张金氏闻言回过头来,惊讶地问道:“太子,可有事?” “没事,没事,娘,您跟大哥进去,我送太子回撷芳殿。”张延龄说完,又被兄长横了一眼。 朱厚照心里偷着乐,心想:“沈先生教的真不错,只要我装模作样跟父皇说几句,二舅就吓得连脸色都白了,那我再按照沈先生所说,不能给他好脸色看,让他感到恐惧!” “不用二舅送,我认得回去的路……刘公公,走了!” 朱厚照嚷嚷着走出殿门,远处恭候的刘瑾赶紧过来行礼,朱厚照突然嚷道:“刘公公,我累了,你背本宫回去。” “是,殿下。” 刘瑾赶紧蹲下身子,让朱厚照上了他的后背。 张延龄看这状况,分明是把小外甥给惹恼了,就听到臭小子在那儿嘀咕:“等着,下次一定要跟父皇说,挨打算什么,最好让你现在的爵位都给剥夺了,连宫门都进不来!” 张延龄越地哭笑不得。 小外甥何时学会这套心狠手辣的手段?没人教能做到这一步? 张延龄再看刘瑾那张媚笑的老脸,脸色登时变得阴冷,心中暗忖:“肯定是刘瑾这老阉人!太子挨打,我被削夺爵禄,他里外都不会吃亏。” “太子何必那么急呢?有些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妨到撷芳殿后,由臣跟太子说清楚状况?” 张延龄赶紧跟上前讨好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七三七章 恩仇 朱厚照成功了。 他用沈溪教给他的办法,成功地把张延龄唬住了,张延龄不得已只能答应带他出宫玩。 “有心机真好!” 朱厚照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回头我要跟沈先生说说,让他再传授我一点儿真本事,要是能让父皇和母后不管我就好了。” 张延龄回到家不久,心里有些放不下的张鹤龄也急匆匆地出了宫,赶到建昌伯府。等张延龄把事情一说,张鹤龄气愤不已。 “定是刘瑾那群阉人挑唆太子做的。”张延龄握紧拳头道,“先前太子说这些话,他居然装作没听到,简直是欲盖弥彰。” 在这件事上,刘瑾非常的无辜。 刘瑾压根儿就不知道朱厚照对张延龄说的是什么,他本着闲事莫管的心态,装聋作哑,却没想到张延龄以此来怀疑他。 张鹤龄阴沉着脸道:“不管别的了,太子出宫,你仔细护送应当没什么问题。唉,都怪你,若非上次的事情,皇后早将东宫的近侍给撤换了,何至于现在咱们在姐姐面前提都不好提出来?” 张延龄有些羞惭,之前面对张皇后的时候,他便能明显觉察张皇后对他的冷眼,心中有愧下,越发地不敢直面姐姐。 但张延龄不知道的是,张皇后仅仅知晓上次他以求神问卜的名义送女道士进宫,因此而暗中警惕,但并不知道张延龄还想故技重施。 “那大哥,我们自己动手?”张延龄提议道,“杀一个老阉人,没多大困难,只要人一死,就算高凤他们想做点儿什么,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小命。太子以后还不是全由我们来掌控?” 张鹤龄骂道:“掌控什么?太子乃是储君,未来的天下共主!我等乃是臣子,说话要注意分寸。况且,宫里的人莫名其妙死了,陛下和皇后那边如何交待?之前因为太子和皇后先后中毒,宫里已经闹得风声鹤唳,你还想主动往上凑?如果发现你在宫里杀人,皇上会饶过你?” “做事要先考虑清楚后果,太子身边的可不只是一群太监那么简单,那可是在陛下和皇后心中挂了号的,身负太子安危,岂容说杀就杀?” 张延龄被兄长斥责,心里很不服气,琢磨道:“这事儿只要做得隐秘些,事后查无实证,谁知道是我们指使的?既然兄长不敢,那我自己来,总归不能让小外甥再被那些阉人控制,现在已经踩到头上了,下一步就是蹬鼻子上脸!” 刘瑾这会儿正在御马监的校场上陪朱厚照蹴鞠,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为张氏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务必要除之而后快。 …… …… 沈溪无意中挖下的坑,起到了一石三鸟的作用……获得太子的信任、解决张氏兄弟拉拢的危机,同时把刘瑾给带了进去。 但现在沈溪最怕的却是事情露馅儿。 熊孩子朱厚照的嘴不一定严实,同时张氏兄弟只要下定决心追查皇后是派谁去办的事情,等发觉皇后根本没什么异动后,很容易就会怀疑到他身上……毕竟沈溪有行动的动机以及时间,同时还有疑点便是张延龄送到他府上的女人也消失无踪。 好在张延龄做贼心虚,不敢把事情和盘托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追查的难度会逐步增加。 这个时候,沈溪除了准备八月的顺天府乡试,还在关心一个人……一个正在“胡作非为”的女人! 惠娘。 或许是少了好姐妹周氏的开导,惠娘行事愈发偏激,盘下几家药铺后,她就开始沿用曾经在汀州实践并大获成功的那一套,找来大夫坐堂,然后开始贩售成药。 由始至终,惠娘都没有跟沈溪打过招呼,更别说是问询沈溪的意见,惠娘做事变得越发地刚愎自用。 沈溪想来,或许是当初两家人合在一起的亲情遭到削弱,惠娘重新变成孤家寡人,又在被朝廷屡次打压后,心生很多偏激的情绪。 沈溪曾经拿重话威胁过她,现在再过问的话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随后几天,沈溪得到一个消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病倒了,病得非常严重,正四处请大夫回去看病。 谢迁甚至亲自到沈府造访,看看沈溪有什么办法……主要是沈溪两次为宫里献药,令太子和皇后相继转危为安,这件事民间没有传闻,但作为内阁大学士哪里会不知道?尤其是谢迁还是亲自经历者,比谁都更清楚。 李东阳病急乱投医之下,跟谢迁说及此事,谢迁便主动帮忙来沈府问问。 本来治病救人,责无旁贷,但沈溪自问没有行医济世的能力,要去诊治,肯定要出自医药世家的谢韵儿出马。 但这次来求医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令谢家家道衰落的李东阳,沈溪觉得,给李东阳家人看病,简直是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沈溪跟谢迁大致问明李兆先的病症,借口要翻阅典籍,想把谢迁打发走。 “你小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谢迁看出沈溪没多少诚意,提醒道,“你小子可别忘了,当初礼部会试鬻题案,李大学士曾经帮过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谢阁老既然提及鬻题案,那也应该知道学生妻族家里的遭遇吧?” 谢家当初因为给李东阳家里治病而落得悲惨收场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明个中内幕,谢迁却一清二楚。 京城里同姓之家,互相间多少都有些了解,主要是这时候宗族大如天,碰到同姓都想知道彼此有无亲属关系,当初沈溪说自己妻子为谢家女时,谢迁马上就提及原来京城行医的谢家便源自于此。 谢迁愣了一下,神色带着几分回避:“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行医误诊,开错方子,放在何处都说不过去。” 沈溪道:“那开出的方子确实是病患病情加重并死亡的真正原因吗?” “这……” 谢迁一时无言。 明摆着的事情,谢韵儿祖父开出的药方其实并非李东阳次子李兆同死亡的直接原因,当初李兆同病入膏肓,到处请名医诊治,反倒是谢韵儿祖父开出的方子暂时缓解了病症,让李兆同有所好转。 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后来李兆同药石无效去世,说到底患上的的确是绝症,远非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能够化解,李东阳在这件事上属于迁怒于人,把次子的死归咎于没有官府背景的谢家。 站在死去家属的角度上讲,这无可厚非,你谢家没把人救回来,罪有应得,后世医闹屡禁不止便是源自于此。 可是从道德、法律的角度来讲,医生已经尽力了,可有些病确实非人力能够挽回,李东阳如此做纯属仗势欺人。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医生挽救不了病人的生命就要受罚。所以最后谢家垮塌,主要是定了两条罪:其一是庸医害人,其次便是非法经营。 第一个罪名没什么说道,其实就是归责于谢伯莲没把人救回来,算是成为了李东阳的出气筒;至于后一个罪名,纯粹子虚乌有。 谢氏医馆经营了四代,一直都是合法经营,何至于到李东阳次子死后,马上变成非法经营? 沈溪对于李东阳的才学和为官能力还是很佩服的,但人总会有缺点,或许在李东阳这样的上位者看来,惩治一个庸医害人的谢家顺理成章,但也让沈溪看到这时代权贵把普通百姓当作草芥的嘴脸。 “学生会跟内子好好商议一番,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谢阁老也别抱太大的期望。很多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沈溪这么说,谢迁不好反驳,只能拂袖而去,回家等沈溪跟谢韵儿商议出个结果再说。 …… …… 沈溪实在不想跟谢韵儿说这件事,无论李东阳的名声有多好,但李东阳害了谢家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从某个角度讲,沈溪必须得感谢李东阳,要不是李东阳,谢韵儿就不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返回汀州府,他跟谢韵儿就不会相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他生儿育女,成为他长子的母亲。 “相公……这是谁病了?看这症状,应该是药石无灵了吧?” 谢韵儿看过沈溪写下的病症特征,想了半天,然后又找来医书比对,半响后才做出判断。 谢韵儿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做了贤妻良母后,仍旧没放下祖传的医术,她甚至跟沈溪商量,要是长子沈平不是做学问的料,就让他学医,以便把谢家传承下来的医术继续传下去。 对此沈溪不太赞同。 你们谢家又不是说断了香火,你可是有弟弟妹妹的,凭什么让我儿子继承你们谢家的医术,难道我把自己的学问传给他不行? 沈溪正色道:“韵儿,若是仇人生病,你会不会出手相救?” “仇人?谁啊?”谢韵儿好奇地打量沈溪,“相公为官时日不长,未曾听闻相公在朝中与人结怨啊。” 沈溪有些难以启齿:“我说的是……你们谢家……” 谢韵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身为谢家人,心里最恨谁,谁是谢家最大的仇人,她自然心知肚明。 谢韵儿把写了患者病症特征的纸放了下来,问道:“相公说的是李大学士家里?” “嗯。” 沈溪点了点头,“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卧病在床好几个月了,如今已经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李东阳次子的死你很清楚,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沈溪为了表明他站在谢家的立场,对李东阳直接以姓名相称。 “相公高看妾身了,妾身哪里有那本事?妾身不过出自庸医之家,没资格给那些当官的人看病!” 谢韵儿心里委屈,流着泪告退,回房独自抱着枕头哭泣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三八章 药方救人 谢韵儿委屈,沈溪心里也异常难受,他赶紧进屋安慰娇妻,其实这会儿谢韵儿非常需要丈夫的软语温存。 在谢韵儿眼中,丈夫是要做大事的,就算丈夫常伴身边,也不敢过多纠缠,自己有了儿子该满足了。 可她终归是个感性的女人,需要更多的关爱和疼惜。 “韵儿,你要是不愿意,为夫去跟谢大学士说过就行,不必太难过。”沈溪道,“或许是为夫没顾念你的感受吧。本来我还想,若是能治好李兆先,无异于为你们谢家‘医药世家’正了名,到时候我们要讨回公道,只需把李家的谢礼狠狠地摔在他家门口,这样李家人便抬不起头来。” 谢韵儿梨花带雨,美眸白了沈溪一眼,继续依偎在沈溪怀里啜泣。 沈溪抱着佳人,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会儿,又道:“管他李东阳是不是当朝次辅,咱不理就不理。哼哼,估计是缺德事做多了,才会接连受到惩罚,最好是让他全家都病死了才好呢……既然韵儿你不乐意,咱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这话说得随兴,谢韵儿抬起头来,用手掩住沈溪的口,道:“相公在朝为官,千万别这么说,再说谢阁老说得对,李大学士毕竟对相公有恩,我们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必须恩怨分明。不过,相公刚才说的……若是把李大公子的病治好,把谢礼丢还给他们家,妾身觉得这主意不错……” “呵,你也觉得挺好?” 沈溪笑着挠挠头,他其实不过是顺着谢韵儿的意思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说进了谢韵儿的心坎儿里。 谢韵儿有些迟疑:“可妾身真的没那本事,要是这次再治不好,被诬开错方子,到时候……可能会连累到相公。” 沈溪叹道:“其实……这咳血症,并非没办法医治,韵儿莫非忘了头几年,曾为宁王治过此病?” 谢韵儿想了想,道:“病症是一样的吗?” “这个不太好说,但应该差不多。痨病成因不同,但结果却**不离十。”沈溪道,“或者咱开个方子过去,能不能治好全凭天意,亲自过去看病。” 在链霉素没有明前,痨病是无法根治的,只能慢慢调养,不过想来李兆先差不多快病死了,想治好不现实,倒还不如尽人事而听天命。 沈溪的办法很简单,把人彻底治痊几率很小,但若是把这病拖个一年半载,让李东阳觉得谢家医术精湛便可。 谢韵儿道:“可懂得治疗痨病的是相公,妾身不太懂这个啊。” 不知不觉间,谢韵儿已经把自己代入大夫的角色,没有再去想跟李家的恩恩怨怨。 沈溪摊了摊手道:“你相公我只是个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要治病救人,还是要我家娘子出马。” 谢韵儿听了又羞又气,羞的是沈溪把她捧的那么高,让她有些飘飘然,气的是沈溪妄自菲薄……在她心目中最崇拜的就是沈溪,见不得任何人诋毁沈溪的名声,就是沈溪自己都不行。 夫妻同心,沈溪非常尊重谢韵儿的想法,去不去治病由谢韵儿自己决定。 最终,谢韵儿答应采用之前治宁王病症的方子,再添加一些区别于宁王体质的一些相对温和的药材,尝试为李兆先治病。 有了沈溪的参考意见,很快药方写好,谢韵儿看着以黄芪、百部、白及、龟板、丹参、冬虫夏草、蜈蚣、牡蛎、玄参、百合、川贝母、五味子、紫河车等药材为主的抗痨散,对这个药方非常满意,然后小心翼翼地交给沈溪。 沈溪端详一番,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往谢府而去。 药方送到谢府,无论谢迁几时回府,又或者谢迁是否把药方交给李东阳,李东阳是否会采纳,都跟他没关系。 别人都判了死刑的病,治不好你总不会迁怒于人吧? 沈溪却未料到,到谢府后,正好遇到谢迁,原来谢迁心忧老友儿子的病,无心公务,留在家中等沈溪和谢韵儿商量出个主意。二人在书房相见,谢迁一把从沈溪手里抓过方子,连看都没看,劈头盖脸就道: “你这小子,不想治就明说嘛,为什么连望闻问切都没有,就敢贸然开方子?你这是庸医行径,知道吗?” 沈溪好整以暇道:“那敢问谢阁老,那些大夫望闻问切后,依然没把病人治好,算不算庸医?” 谢迁一时无言以对。 若是容易治疗的病,他也不会来找沈溪了,他只是对于沈溪盲目开方子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沈溪补充道:“大致的病症总算知晓,学生与内子商量过,药方就开出来了。当初宁王也是咳血、咳嗽、烧、乏力、胸痛等症状,用的同样的方子,如今宁王虽未病愈,但总算稳定了病情。” 他先把预防针打好,别最后别出事了又诬陷什么庸医害人……现在用的可是给宁王验证过的行之有效的药方,治不好李兆先,只能怪你李家气数已尽,活该断子绝孙。 “这真的是给宁王治病的药方?” 谢迁有些迟疑地问道,“此事老夫多少有些耳闻,说是头几年宁王得了肺痨,眼看命不久矣,结果从高人处求来一药方,使用后虽未曾病愈,但病情好歹稳住了,这药方可一直被宁王府当作珍宝,未曾示人,这药方,也是你……谢家所传?” 或许是这时代的人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在谢韵儿往江西治病并确定有效果后,药方便被宁王府私藏,秘而不宣。 这年头可没专利法,人们有什么重大现,都是法不传六耳,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一直传下去,以免好东西被人知晓,影响自身利益,这也是古代很多高技艺最后失传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在找到合适的传人前,精通该技能的人没病没灾,人一死技艺很可能就失传了。 沈溪微微一笑:“莫非药方不管用,阁老还打算再追究谢家的责任?”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谢迁叹息道,“好吧,我暂且不对李大学士说此药方来自哪位,若真有事,也与你们夫妇无关。你快回去吧,安心准备主考乡试,没事少往老夫府上来!” 沈溪心想,就好像谁愿意来你家似的,别等药方管用,你说这是出自你谢迁祖上所传就好。 …… …… 谢迁拿了药方,亲自送到位于小时雍坊的李东阳府上。 李东阳府宅毗邻太仆寺,隔着一条街就是紫禁城的西南宫墙,可以说集富贵堂皇于一体。弘治十四年过年至今,李东阳已三次上疏请辞,主要便是他大儿子沉疴不起,他得抽出时间来照顾家庭。 李东阳两次丧妻,妻子刘氏、继室岳氏相继病故,后来又续弦,但子嗣依然没指望,如今他五十有五,且长子二十七岁了还无后,若长子再丧,那他这一脉将会绝后,所以他很看中这么个儿子。 当然,李东阳三次请辞都未被弘治皇帝准允,让他安心在家里照顾儿子,是以如今内阁的事情,大多由谢迁主持。 “谢阁老,您可算来了,老爷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谢迁到李东阳府上时,面色忧虑不安的知客早就在门口恭候。 谢迁随知客到了李府正堂,李东阳正在跟弘治皇帝派来的太医询问儿子的病况,但非常非常不乐观,因为太医对李兆先的病一筹莫展。 如今李兆先的病情已展到到非常严重的地步,由于肺部淤积的浓痰和淤血太多,逐渐影响到李兆先的正常呼吸,如果堵住淤血和浓痰将气管完全堵塞住,那李大公子就一命呜呼了。 “于乔兄,请进。”李东阳亲自迎出堂门,见到谢迁后脸上涌现一抹喜色,随后与老友一起进到堂屋内,太医赶紧施礼。 谢迁没有理会,直接把药方拿了出来:“这是我特意求来的药方,据说头几年宁王染上肺痨便是用此方成功控制住了病情……或许对兆先的病有奇效。” 旁边那位太医正侧耳倾听,闻谢迁此言,赶紧建议:“两位阁部,这江湖游方郎中的话未必可信。宁王府药方珍藏多年,从未示人,听闻是宁王从武夷山请去的一位神医写就,这山长水远的,如何会出现在京城?” 谢迁半眯着眼问道:“宋太医这话,老夫不能苟同,若病患的病情不重,且有其他可治病救人的良方,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如今兆先已病入膏肓,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 宋太医摇头:“人便是人,怎能当作马?这乱吃药会死人的。” 李东阳一直沉默不语,反倒是宋太医连药方都没看就出言诘责,这也是宋太医怕这药方真治好了李兆先的病,那他和太医院的同僚颜面无存。 其实这几年,太医院真的不太得到皇家人的信任,本来都是天下最有名望的大夫,结果却相继把二皇子、小公主给治死,之后太子和皇后染病,太医院同样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用“游方郎中”进献的药方才把病治好。 在皇宫受到冷遇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到了李东阳府里,又受到如此待遇…… 我开的药方你们不用,非要用那些不明来历的方子,分明是当我们太医院的人是吃干饭的啊! “这……” 李东阳几个月来寝食难安,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但他不想得罪宋太医,把药方交给宋太医道,“请看,是否有所偏差?” 宋太医拿到手中,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便一脸不屑道:“此等药方,说不是游方郎中所写,根本就没人信。这些药材,本都是治食滞、气血两亏的药材,却拿来治咳血?李阁部,您不是真的要看着贵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吧?” 连代表大明最高医学成就的太医院院判,都说这药方是乱开的,由不得李东阳不信。 “老爷,老爷,大少爷又喘了,这次很严重,连咳都咳不出来啊……”谢府的下人神色惊慌地从内院出来奏禀。 “用针灸……对,先用针灸,或许有效。” 谢迁想起沈溪见他时提到过,若是肺痨到了一定阶段,连血都咳不出来,那肺部很容易被堵上,当时沈溪给了他几个穴位,让他找大夫按照穴位针灸。 宋太医惊讶地问道:“谢阁部还懂针灸之法?” 针灸之法源远流长,相传三皇五帝时伏羲明了针灸,他“尝百药而制九针”,《黄帝内经》已经形成完整的经络系统,神医扁鹊所著《难经》则对针灸学说进行了补充和完善,唐代医学家孙思邈在其著作《备急千金要方》中绘制了彩色的“明堂三人图”,宋代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编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元代滑伯仁著《十四经挥》,都将针灸之法推向了新的高点。 不过,由于这些医书大多是孤本,经历战火后在民间流传不多,所以针灸之法在这时代依然被看作非常高深的学问,非普通大夫精擅,当然能够供职于太医院,几乎所有太医对于针灸多少都了解一些。 “老夫自然不懂。” 谢迁没好气地说,“可宋太医口中的这位游方郎中倒懂得一些,忘了跟你说,他还是大明的状元郎……” “连太子和皇后的病也是他治好的,你不是连他的话都不信吧?”(未完待续。) 第七三九章 周氏的小九九 沈溪把方子送去谢府后,谢韵儿一直很紧张,她生怕在没有当面望闻问切的情况下开出的药方会出问题,进而让丈夫受到牵累。 至于她自身乃至谢家如何,谢韵儿反倒不太在乎。 嫁到沈家后,谢韵儿逐渐改变自己的定位,从“谢家女”变成“沈家妇”,尤其在生下儿子后,她对沈溪的依赖愈发加深,因为她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支撑起沈家和谢家,全部的依靠都在沈溪身上。 “……韵儿,你就放宽心吧,咱们心意尽到了,至于那李大公子死不死的,跟咱没多大关系!”沈溪笑着安慰。 但沈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谢迁在去李东阳家里后为了增强药方的可信度,转眼就把他给“卖”了,而沈溪却蒙在鼓中。 沈溪这边准备主考乡试,远在几千里外的汀州府宁化县城,当了一段时间家主的周氏,已经在想怎么“逃”回京城。 对周氏而言,这个家主实在太不好当了,这根本就不是锻炼人,而是在折磨人,家里大大小小极度繁琐的事情都快把她给逼疯了。 沈明文和沈元去福州赶考,准备车马用度就消耗了周氏极大的精力,此外还要找人沿途护送,老三沈明堂义不容辞地前往福州送考。 儿子第一次出远门,沈明新不怎么放心,也跟着去了。 沈家一下子少了四个男人,第二代中唯独只有沈明钧留在宁化照顾家里。 名义上是幺房当家,沈明钧是一家之主,但其实所有大权都落在周氏手里,沈明钧不过是个傀儡。 今天大房要为沈永卓买笔墨纸砚,明天二房要添置桌椅和被褥,后天可能就是三房和四房为吃喝用度的事发生争执。 少了老太太这个主心骨,各房人对他们自己的定位又有所不同,就连以前老实巴交的沈明堂妻子沈孙氏也学会了斤斤计较,居然也在家里争起了待遇。 沈家上下,不再跟老太太当家时一样“和睦”。 以前是不敢吱声,因为老太太蛮横不讲理,现在周氏就算在不讲理程度上跟老太太有得一拼,但她却霸道不起来……到底是妯娌,互相间撕破脸皮不太好意思,亦或者说,你就算撕破脸皮人家也不服你。 “相公,要不咱们回京城吧。” 周氏风光了些时日,终于感觉自己不是当家主的材料,努力争取来的家主地位,也准备拱手相让,“憨娃儿在京城当官,咱有好日子不过,为何要拋儿弃女留在宁化?话说……我还想抱抱孙子呢。到这会儿都不知道他们小俩口头一胎是男是女……” 沈明钧有些为难:“荷儿,咱不是说好了吗?娘病了,咱得留下来帮忙照看。” “商量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在乎的不是咱能不能留下来当这个家,在乎的是咱口袋里的钱。” 周氏怕自己说漏嘴,赶紧又用话把破绽堵上,“咱回来时,在掌柜的那儿借了不少银子,若再多停留一些时日,恐怕咱连债都还不起了。” 沈明钧迟疑一下,点了点头:“那我先问过娘,然后再问问大嫂她们的意思,你说怎么样?” 周氏简直要气疯了! 这榆木疙瘩的相公,怎么如此重视他老娘和大嫂?不知道那两个人只会利用他,对付你可怜兮兮的娇妻吗? 没把沈明钧说通,周氏只能继续当家。 又过了几日,对于照顾一家老小,周氏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她在想是不是需要雇个精明的管家回来?又或者是干脆找人把丈夫绑上马车跟她回京,压根儿就不用理会沈家最后会怎么样。 周氏跟老太太最大的不同,是她没有对沈家的眷恋和责任。 周氏要争夺沈家家主,全是为了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更确切地说是她非常羡慕和嫉妒以前老太太在沈家至高无上的地位,想试试那种耀武扬威一言九鼎的感觉。 可当了家后,她发觉她跟老太太当家完全不同,老太太可以随意执行家法,而她不行,因为老太太是沈明文等人的老娘,是长辈,有孝道约束,怎么样都行,而她只是平辈,就算那些晚辈诸如沈永卓之人,她也打不得,因为那不是她的儿女,甚至连骂也张不开嘴,因为那会显得她没教养。 其实周氏能管的,只有她房里的沈溪、沈运和沈亦儿,可惜这三个小的如今都在京城,她想试试当婆婆的威风,可儿媳妇也在京城。 到后来周氏总算明白过来了…… 我是要当家,但却不能当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家,而是要当我儿女的小家,我主张不分家那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这会儿留在宁化完全就是为别人做牛做马,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这就找机会回京,跟我儿子儿媳过好日子去! 等周氏打定主意,不管丈夫同不同意,她开始暗中筹备。 要说周氏的人脉,那是相当的宽泛。 汀州商会并未遭到致命的打击,很多产业都保留着,包括银号、印刷作坊,在周氏和惠娘去京城后,这些生意只是稍微整饬了下,从原本的商会中剥离出来,生意还算不错。 而宁化县城这边也有印刷作坊,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周氏都可以随意调动。 最重要的是,沈溪把马九派回了汀州,如今就在宁化。 马九能力那是相当高,等他向周氏报到后,周氏高兴得不得了,在她眼里,马九聪明会做事,比她那没用的相公强多了。 小九,去帮我买几袋米回来。 小九,找几个木匠回来做几张桌椅。 小九,城外的田租你帮我去收一下…… 马九独当一面的才能全被周氏用在做杂事上,马九对此却没有任何怨言,马九跟宋小城最大的区别是他没有家眷,孑然一身,后顾无忧。本来马九只是个大大咧咧的小伙子,但在经过福州几年历练后,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做事沉着冷静并有一定眼界和大局观的人,毕竟是从自家兄弟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他看清世间的险恶,知道忍辱负重,更清楚谁才是能给他个光明前途的人。 马九打定主意帮沈溪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周氏安排他做的那点儿事,根本就是小意思,他本来可以把这些琐事交给弟兄去做,但他还是事事亲力亲为。 沈溪本来让马九把一些弟兄送回来,顺带解散汀州的车马帮,但帮中大多数人都是吃江湖饭,就算回乡也没有合适的营生……大明中期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距离张居正的改革尚有八十年,所有的田赋都摊派到了佃户身上,这时候在土地上刨食可不是好主意。 习惯了在刀口上讨生活,骤然回归乡野,那种心理上的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 马九看到这种状况,只能采取沈溪交待的第二个方案……若是人实在不好安顿,就带他们到京城,拖家带口都行,至于路引、通关文牒等,则利用以前商会的人脉,向官府进行疏通。 “小九真会做事,相公,你说帮他找个媳妇怎么样?这家伙老大不小了,当初小六子在他这年岁时,已经把絮莲娶进门了。” 周氏美滋滋地跟丈夫说着事情,但沈明钧里里外外劳累一天下来,这会儿沾着枕头神智就迷糊了。 “嗯。” 沈明钧无意识地发出一声。 “连相公也觉得好?那就这么定了!可在这宁化县城咱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倒是京城那边,红儿和绿儿不错,模样俊俏……小山不行,她年岁太小,而且跟秀儿一样都粗手粗脚的……我看小玉条件最合适,小玉模样不错,还识字会算账,就算嫁给小九照样可以留在家里做事,但就怕小玉看不上小九……” 周氏自以为能掐会算,但这次她却是估算错了。 其实沈家和陆家那些丫鬟,除了朱山年岁小再加上人憨厚没想过婚姻大事,别的人嘴上说不嫁人,但其实心底里都希望能找个男人嫁了,能有个依靠,最起码将来有儿有女,老有所依…… 小玉没任何资格看不上马九,只是之前他们没有机会接触,彼此间没有产生感情。但只要给他们创造机会的话,结果恐怕会大出周氏所料。 “呼……” 这会儿沈明钧开始打起了呼噜。 “相公,要不咱们在老家给小九找一个吧。” 周氏兀自絮叨着,沈明钧已经睡熟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周氏却沉浸在为人做媒的欢喜中,顾不上别的,“桃花村当初有几个姑娘条件挺不错的,许多我都叫她们妹妹呢……就是这会儿,应该年岁都大了吧?上次见到几个,好像儿子都不小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周氏当家,跟李氏还有一个地方迥异。 李氏没丈夫,生活枯燥乏味,平时就靠着重振家业的信念撑着,给她自己以及家人的压力太大。 周氏却不同,她虽然泼辣,但丈夫和儿女都挺好,日子过得舒心,就算脾气上来了要跟人争吵两句,可事后总会心平气和地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有丈夫跟没丈夫的女人,做事风格上是完全不同。 “唉,不知道我那好媳妇,究竟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要是男娃,那我就有孙子带了,儿子才刚生下来,这就有孙子,时间也过得太快了,指不定明年我自己又怀上一个,嘿嘿,生下来的话还没我孙子大……哈,要是再能一次怀上俩就好了……” 周氏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京城的信到了宁化。 这消息对周氏以及沈家来说,可以说是爆炸性的—— 谢韵儿生下儿子,沈溪当了父亲。(未完待续。) 第七四〇章 小郎他娘死的早 沈家五房的小院里。 周氏听说自己有孙子了,兴奋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出了院门,三步两步就到了正院正堂,叫人把各房人都召出来,准备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 “娘子,就算小郎有了儿子,我们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先告诉娘吗?” 沈明钧愈不理解妻子的举动。 家里不过添了丁口罢了,早在他们离开京城时谢韵儿就怀孕了,生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有必要如此激动? “相公,这等好消息当然要当着家人的面说才好,憨娃儿这才十五岁,当了状元升了官又有了儿子,以后沈家中兴不全靠他了?” 周氏高兴得不得了。 堂屋里66续续来人,结果才到几个,她就赶紧把这好消息说出来。跟之前她当家主时各房的反应一样,各房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有出言恭贺的,有不动声色做深思状的,也有不屑一顾的,可谓心思各异,几家欢喜几家忧。 “小幺子有后了?哈,自己还是个小屁娃娃,他有什么本事生儿子?莫非不是他的种?替别人养儿子?” 王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周氏笑眯眯地走过去道:“大嫂,你说的有道理……” “你也觉得有道理?我看你还是赶紧回京,让你儿子滴血认亲,咱沈家不能白给人养儿子……” “啪!” 周氏一巴掌抽在王氏脸上,势大力沉的一记耳光,顿时王氏的嘴角血迹清晰可见。 王氏跟周氏掐架是有过,这么直接挨打尚属第一次,而且这一记耳光力道太足,王氏被打懵了:“你……你敢打我?” “我就打你怎么着?叫你胡说八道……现在是我们五房当家,我是一家之主……来人啊,家法伺候,我要用戒尺好好打这个玷污家族名声的大罪人,看看以后她还长不长记性!” 周氏就算早已经准备逃出宁化,回京城过她的好日子,临走之前她也想试试沈家家主的真正威风。 老太太以前最让各房人害怕的是什么?当然是她那条打人从来都要见血的戒尺!周氏当家主这么长时间,还没试过拿戒尺打人。 “你……反了天了你!谁允许你打人了?当家了不起?这当家的是你相公,不是你这泼妇!” 王氏叉着腰就要上前去跟周氏拼命,不过还没等她靠前,就被儿子、儿媳给拦住了。 沈永卓道:“娘,自家人莫伤了和气!” 王氏听到后气得想扇儿子一个大嘴巴子,她怒道:“你老娘被人打的时候你不上来阻拦,老娘我现在要打回去,你却说不伤和气?她有把咱当一家人吗?” 沈永卓的夫人沈吕氏此时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死死地拉着婆婆的身子,因为连他们这些做小辈的也看出来了,王氏刚才是自己讨打…… 沈家状元郎诞下长子,这是沈家乃至整个宁化县都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就算心里不爽你也不能拿沈溪、谢韵儿夫妻的名誉开玩笑,那可是朝廷从五品的大官! 侮辱朝廷大员,被举报到官府挨个几十大板都算是轻的! 周氏喋喋不休:“家法呢,怎还没请动家法?” 这边厢沈明钧赶紧劝说,偌大的沈家,现在明字辈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偏偏性格懦弱,在周氏面前他连一点儿威信都没有。 三房的沈孙氏和四房的冯氏在旁边看热闹,管大房和幺房闹成什么样子呢,最后别影响我们自家的日子就好,她们的丈夫去福州城送考,自己还要照顾老太太和儿女,没那么多时间掺和家庭矛盾。 这也是老太太当初严谨治家养成的习惯,各房缺少一家人应有的团结友爱,而是彼此暗斗,或者是冷眼旁观。 就算是冯氏这样看起来相对开明的沈家媳妇,对当初周氏住在宁化时不肯收留沈元在家里住也是耿耿于怀,长期独处让沈元从小就显得孤僻,受了欺负也没人给他撑腰。 周氏对于施行家法非常坚持。 她恨了王氏十几年,终于现在轮到她掌权,现在还有这么个好机会能打王氏,她怎么都不想错过。 就在周氏让那些小辈去房里拿戒尺时,突然听冯氏说了一句:“娘,您怎么出来了?” 一句话,就让正堂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老太太脸上带着迷惘的神情,从内屋走了出来,往各人身上打量一眼,似乎都不认识,最后说道:“我是来找我孙儿的,他刚去上学了,不知几时回来?” “娘,您病了,要多休息。”王氏这会儿要显示她是个好儿媳,便主动讨好老太太,有老太太撑腰,没人再敢打她。 “你……不是哪位啊?我找我孙儿,孙儿……小郎,你去哪里了,祖母要给你讲故事,讲你祖父当年的故事,小郎……” 老太太这会儿谁都不认识,就想着她有个宝贝孙子,到处叫唤。 以前老太太犯病严重的时候,念叨沈溪到茶饭不思的地步,沈家人只能让八郎、九郎去冒充沈溪。 老太太对沈溪留下的最大的印象,是在六七岁前,总是当沈溪是个孩子,这招冒充之法倒也行之有效,不过今天老太太脑子越糊涂了,再叫来八郎和九郎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无论谁过去,老太太都不信那是她孙子。 “我家小郎读书回来了,这会儿肯定想念他祖母,你们别拦着我见小郎……”老太太神色间透露出一抹慈爱,没了以前的霸道,就好像普通的农村老妇,笑呵呵的,嘴里总念叨她最器重的孙子沈溪。 周氏过去扶着老太太道:“娘,我是小郎他娘……” “小郎的娘?呸呸,小郎的娘早死了,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小郎从小就孤苦伶仃,是我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走开!” 老太太怒斥一声,这下可把王氏高兴坏了。 让你们夫妻俩总嘚瑟,说什么娘不记得别人就记得你们幺房的人,现在可好,娘当你都死了,连你这个人都不再承认! 周氏心里一口气堵得慌! 什么叫我生憨娃儿的时候难产而死,我生那小子时可顺利呢,别人还说我不像生头胎,最后连个病根都没落下,后来还给你们沈家又添了子嗣,现在你临老糊涂,居然当我早就死了!? 亏我还来帮你当家,感情你这是没记得有我这个人啊! 这却怪不得老太太,在老太太心目中,最介意的就是七孙子不是她一手栽培,所以在她糊涂后,选择性地把沈溪还有个娘的事忘了,后来老年痴呆症愈严重,更是把周氏想象成早已去世。 至于沈溪考上状元的事情,她也忘记了,只知道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个七孙子,现在七孙子正在上学,回头就要考科举,她是要把未竟的栽培之责,重新再预演一遍。 “娘,七郎已经考上了状元,不用上学了。现在正在京城当官呢。”冯氏过去提醒道。 老太太撇了撇嘴:“别胡说八道,我家小郎正在读书,家里数他年纪最小,什么七郎?要叫小郎!好了,我这儿有两个鸡蛋,小郎最爱吃鸡蛋了,以前他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给他吃,一个俩的我也不心疼,都是孩子嘛,身子长得好以后有出息就行。就是大房媳妇,没事总在我面前告状,我跟她说,你相公要是能考上举人,我让你天天吃鸡蛋都行……” 沈家人听了不由摇头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既然老太太都当沈溪的娘在生他的时候便死了,怎么还会有周氏给沈溪吃鸡蛋? 周氏听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当初她偷偷给儿子吃鸡蛋,以为旁人不知,没想到老太太心知肚明。 之前周氏对老太太有诸多恨意,但听到这话,她也不由对老太太多了几分尊敬,不过她还是恶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好像在说:你这毒妇,没事总去娘那里挑唆告状,亏我当初还总是借钱给你,从来没让你还过。 老太太老是吵着要找沈溪,全家上下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冯氏说了一句:“娘,六郎考上了秀才,跟他大伯一起去省城考举人去了。” “是吗?” 老太太脸色好转了一些,“六郎……哪个六郎啊?” 这下连冯氏也无话可说,只能陪着老太太出门,满院子去找“小郎”。 最后老太太没找着人,坐在内院门槛上,又是哭又是笑,哭的时候就提起沈溪从小孤苦无依,吃了不少苦,笑的时候就说沈溪有出息,苏先生总是夸他。哭笑一阵,精神有些倦怠,就倚在背板上休息。一家人见状,赶紧搀扶老太太到里屋休息。 “小郎上学没回来啊?一定让他进房来看我,我给他煮了两个鸡蛋,看看……热乎着呢。” 临进屋门前,老太太真的从怀里掏出俩鸡蛋来。 “什么时候煮的鸡蛋?” 周氏环顾四周,没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她把鸡蛋接过来,嘴里应承道,“好啊,娘,等小郎回来我就拿给他吃。” “嗯,别忘了。我家小郎就爱吃鸡蛋,可惜他娘死的早……” 周氏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才死的早呢。老不死的,没事就咒我早点死,让别人以为你孙子那状元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吧? 等一家老小把老太太送进房里,周氏正好感觉自己饿了,手上有两个热乎乎的鸡蛋,也没多想,便往茶几上一磕,可惜却不是熟鸡蛋而是两个生鸡蛋,还出一股臭气,却是被老太太在怀里焐久了早已经变质,黑浊的蛋浆溅了她一身。 “哎呦弟妹,你可真会糟践东西啊,你不想吃鸡蛋,留给孩子们啊。”王氏这会儿又开始冷嘲热讽。 周氏顺手把鸡蛋壳丢到王氏的脸上,怒不可遏:“让你们好好照顾娘,娘什么时候拿了鸡蛋回屋?看看,都坏掉了!” 沈家今时不同往日,早已不把鸡蛋当成金贵的东西,平日根本就没人数篮子里到底有几个鸡蛋,老太太什么时候藏了两个回去,没人留意。 王氏愤怒地擦了把脸,道:“如今当家的可是弟妹你呢。” 周氏气愤不已,本来她还想着,既然我有了孙子,再留下来照顾你们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她就一个想法,老娘要回京城带孙子去,这沈家谁爱当家谁当,就算你们苦苦哀求,老娘就是不想伺候你们了!(未完待续。) 第七四一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京城,状元府。 沈溪这几天所看之书基本是《四书》、《五经》,乡试考题的重中之重便在于四书题和五经题,他必须得为乡试出题做好准备。 谢迁上疏的事很快便有了结果。 弘治皇帝同意在下次与佛郎机人通商的时候,与佛郎机人商议交换上疏中所提的三种作物种子,但为了避免佛郎机人坐地起价,此事暂不进行朝议,一切交由谢迁处置。 这也就是说,与佛郎机人的通商事宜会由谢迁全权负责。 大明朝廷在收复哈密并接连取得对佛郎机人、鞑靼人作战的胜利后,由于国库告急,开始注重民生。谢迁的上疏符合弘治皇帝休养生息的意图,对于谢迁提到的几种高产农作物种子,抱以很大的期待。 可事情跟沈溪无关。 谢迁并未向弘治皇帝指出此事其实是沈溪提出来的,所以朱佑樘只当谢迁这个当朝大学士能干,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佛郎机人有什么高产作物都一清二楚。 沈溪变相又帮谢迁在弘治皇帝那里加了不少印象分,越发地受到器重和信任。 另外便是李东阳长子李兆先的病情,沈溪一直没得到相关消息,谢迁把药方送去后,李东阳便闭门不出,没听说李家发丧,但也没听说李兆先病愈。 沈溪猜想,病情或许是缓解了,估计能多活几天,又或者多活个一年半载,就看病患本身体质如何。 沈溪并不知道关于这药方,还有许多内幕。 这年头只有病愈才显得大夫有能耐,所以李东阳对于谢迁送去的药方依然抱着怀疑的态度,等大儿子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采用太医开出的虎狼之药,眼看转严重了又不得不继续用针灸之法进行抢救,然后用沈溪那个方子调养。 所以,这段时间实际上李兆先的病情屡次反复,就连经手的谢迁都无法知晓方子到底有没有效果,更无法告之沈溪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 沈溪在七月二十九这天到东宫为朱厚照上课。待课业结束,直到顺天府的鹿鸣宴结束,他都不用再进宫为太子讲课。 中午趁着房里没其他人,朱厚照兴奋地告诉沈溪,张延龄偷偷带他出宫一次,这次去了京城一些繁华地段,买了些好玩的东西。 “……先生,你不知二舅他害怕的样子,真好笑。”朱厚照满脸的得意,“谁叫他欺负我年岁小呢?我就要让他知道,小孩子也是不那么容易打发的!” 沈溪无奈地摇头苦笑。 从朱厚照的讲述来看,张延龄这个人很有心机,带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京城达官显贵聚集和出没之所。为了防止朱厚照对外面的饮食不适,甚至都没带他去吃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就把熊孩子给打发了。 朱厚照这次出宫,并未见识到民间的疾苦,单纯地直视为了玩而出宫,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教育意义。 沈溪希望朱厚照见到的是大明百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而不是让朱厚照从小就种下沉迷逸乐的种子,可偏偏除了他之外,别人都在把朱厚照往歧路上带。就算没直接推波助澜,也是在放纵和默许,包括东宫讲官、侍从以及外戚,甚至还有朱祐樘夫妇。 “你买的小东西,几文钱一个?”沈溪问道。 “什么几文钱?我哪儿知道,不过外面买东西不都是用银子吗?铜钱那么脏,谁肯用啊?”朱厚照撇撇嘴不屑地回道。 “但事实上,目前大明唯一的法定货币便是铜钱,银子并没有得到朝廷的确认!”沈溪的话让朱厚照大吃一惊,正在努力消化,沈溪又补充道:“太子可知民间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是多少?” “这个……” 朱厚照微微蹙眉,拱拱手道,“请先生请赐教。” “一换一千,就是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即一千文,这是基本的兑换比率,但实际上,民间却有不同的比率,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详细解说。”说到这儿,沈溪又问,“太子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米价几何?” “这个……大概不贵吧。” 沈溪面色严峻:“太子可知晓,民间一个普通的挑夫,就是帮人挑担子的民夫,一天帮人挑货四个时辰,能得几枚铜板?可换几斗米粮?” 沈溪一连串的问题,把正处在出宫兴头上的朱厚照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市面上,一斤新米大约需要十文钱,一斤往年的陈旧粟米,大约要四文,普通百姓卖儿卖女,也只是想能吃饱肚子,不求有新衣,起码能养活一家老小。” 沈溪说此话时,自己也有些辛酸,因为他刚到大明时,过的便是这种社会底层最苦的日子,周氏辛辛苦苦攒下钱就是为了能让他读书,最后还被王氏敲诈去了。 朱厚照不由打着哈欠道:“先生,咱不说这些个扫兴的东西行不行?你快告诉我,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我让二舅带我去。” 果然是境遇不同,考虑事情的方向也不同,让一个衣食无忧只等着将来坐江山的熊孩子明白世间疾苦看起来容易,可他转头就忘了,没有切肤之痛,那他将来还是会往吃喝玩乐的方向发展,历史就不会出现拐口,沈溪的到来也就没有丝毫意义。 “京城好玩的地方有许多,回头我跟太子好好说道说道,以便太子前往游览一番。” 沈溪没想过京城有什么地方能对太子的人生观产生直接的影响,上次卖身葬父的少女,显然被朱厚照给忘了,于是提醒道:“太子之前买的丫头,我还帮你养着,太子是否该把所欠的卖身钱以及日常伙食费给结算一下?” “啊?先生,你也太抠门儿了吧?就那么一点银子,你还跟我斤斤计较。”朱厚照皱着鼻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沈溪问道:“那太子知道微臣每月的俸禄几何?” “应该不少吧,怎么也得有几百两,甚至上千两我觉得都有可能。”朱厚照想当然地说。 沈溪摇了摇头:“臣每月领的是俸米,若将俸米变卖,可换得银钱九两上下。臣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每月所剩无几,上次借给太子的银钱,那可能是微臣一年所能积攒下来的积蓄。” 朱厚照听了大吃一惊,问道:“先生,不是吧,你一年的俸禄才那么一点儿?” “不然太子以为呢?”沈溪一脸感慨地问道。 “哦,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跟父皇说,让父皇给你加俸禄,这样总该行了吧?”朱厚照坏笑道,“加的那部分,就当是我还债给你。” 沈溪断然摇头:“不可不可。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官员俸禄多少,不是因人而定,一切都有规矩可查,太子以为很少,但其实对于做臣子的来说,已是足够。微臣如今有府邸,家中妻儿老小得以赡养,为何还要无端跟朝廷索要更高的俸禄?” 朱厚照脸上露出尴尬的脸色,他心想:“沈先生真是大度,连我跟他争取更高的俸禄,他都不要。哎呀,不对啊,他不要更高的俸禄,意思就是要跟我讨要欠债?我上哪儿赚银子还给他?” 果然,沈溪马上又把旧账给搬了出来,而且过分地提出了利息的问题。 沈溪道:“太子可知,如今民间借贷,利息几何?” “什么是利息?” 朱厚照连银子都没拿过,更别说知道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 沈溪道:“这世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我借给人一千文钱,就要定下期限,到期之后,借钱人除了要归还一千枚铜钱外,还要额外支付一些铜钱来作为利息。只有如此,民间的借贷才会有意义,不然谁愿意凭空把钱借给别人,尤其是不太相熟的人?” “那要是借了钱却没办法还钱,那该怎么办呢?”朱厚照摊摊手道,“就好像我这样的。” 沈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民间既然有借钱和放贷的,就会有人维持这种秩序,若有人欠钱不还,就会找人去要挟,有的人在借钱之时,申明自己的抵押之物,诸如房屋、田产,甚至是妻儿,若到期不能归还,就要卖房卖田还债,甚至是卖妻儿还债。” 朱厚照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那放贷的人也够傻的,不但钱要不回来,还帮人家养着妻儿,那不是又要白花伙食费?” 沈溪道:“太子以为是帮人白养活的吗?卖妻之后,女眷……可以帮忙做活,往往一天要做事六个时辰以上,不给薪酬,只是给一口饭吃,甚至可以随意****打骂,生死由命。” 朱厚照听了有些忌惮,大约是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那一步当如何,最后他摆摆手道:“那姑娘我不要了,先生尽可支使她做事,就当替我还债了。” “不可,臣家中并不缺奴仆,而且小女娃年岁太小,并无力气做活。”沈溪要堵上熊孩子的歪心思。 今天就让你明白,就算是太子,欠钱也是要还的。(未完待续。) 第七四二章 太子的借据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回答,不由咽了口唾沫,有些无奈地说:“我可没什么东西能够变卖……呃,我宫里的太监,还有那些个宫女,你看着哪个机灵,带回去当我还债了……啊哈,先生,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吧?” 沈溪心想,臭小子,想跟我打哈哈蒙混过关? 撷芳殿的宫女和太监,我哪个能带出宫去?今天不把“有借有还”这堂课给你上完,我还不走了呢。 “太子无法归还,怎么也要立下字据,若将来太子赖账,臣手里也好有个凭据。”沈溪自然而然地把“欠条”的问题提了出来。 欠钱不还就先立下字据,倒不是怕你小子回头赖账,而是在教你这社会的基本规矩。 “什么字据?” 朱厚照一脸的茫然。 显然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欠钱要立字据,甚至皇家人空口向人要钱的事都不常有,因为别人会识趣地乖乖送上,即便拿了钱也不会打欠条,因为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拿你那点儿钱是看得起你,你还敢跟皇家讨债? 沈溪道:“太子借了微臣的银子,如今无力偿还,当然要把本钱和利息都要写清楚,若将来太子有能力偿还时,臣也好拿着此字据跟太子讨要。” 朱厚照气呼呼说道:“先生,你……你这……太强人所难了吧?不就跟你借了几两银子吗……好吧,你说这字据怎么写?” 本来还觉得沈溪不信任他,熊孩子心里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写欠条似乎挺好玩,反正我老爹富有四海,将来我还不了,让老爹还你便是。 沈溪道:“太子借多少银子,要列明,利息几分几厘,将来何时归还,逾期之后以何物来抵债,都要写清楚。” “那简单,你等着。” 朱厚照到了书桌旁,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送到沈溪面前,道,“先生你只管说,我照着写就是。” “不可,此事一定要太子亲力亲为才行……微臣是放贷者,若回头太子说及此事,只道是微臣加以要挟,那就不好了。” 沈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行啊,你不写,我来写……嗨,真是麻烦,先生,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就说,我借了先生的银子,一年以后归还,一年……我给你一倍的利息,你看怎样?总比那几分几厘的多吧?” 朱厚照自以为大度,上来就支付给沈溪一倍利息,完全是让沈溪坐地发财。 但沈溪却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教育熊孩子。 沈溪道:“那太子知道月息三成,利滚利的高利贷,一两银子过一年之后,本钱加利息能有多少?” 朱厚照没接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当然不懂九出十三归利滚利的可怕,他只是随口道:“最多也不到二两吧?” 沈溪摇头道:“太子可有想过,就算不是利滚利,光是这月息三成的利息,一年十二个月,可就是三十六成。” “啊!?有这么多吗?那岂不是要我借你一两银子,就得还你……四两六?”朱厚照咋舌不已。 沈溪点了点头:“太子千万别以为微臣是信口开河,月息三成,是市面上放贷者给出的标准,而且在利滚利的情况下,借一两银子,实际到手只有九钱,可若是一年之后归还,则需要二十三两。” “啊?” 朱厚照这次不是咋舌,而是惊恐。 一两银子一年就能变二十三两,直接翻了二十三倍,这还只是他觉得微不足道的月息三成。 朱厚照想起自己欠沈溪的银子,赶忙赔笑:“先生,咱俩有话好商量,你看我借你的银子也是为了做好事……要不这样吧,等我当皇帝以后,我还你多少钱都行,要不……我一个月还个太监,到我当皇帝后正式兑现……到时候把这些太监送你家去,给你端茶递水捏腰捶腿,嘿,不是挺好?” 沈溪哑然失笑,问道:“敢问太子一句,微臣要那么多太监干什么?” “你不喜欢太监?那给你宫女,不是说大丈夫都喜欢女人吗?我就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好像她们能生孩子,我就多赐给你一些宫女,让她们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朱厚照继续说着不靠谱的话。 沈溪摇头道:“微臣要的是太子归还钱财,而不是许下空头支票。” “什么是空头支票?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朱厚照听不懂沈溪的话,但他善于发问,尤其沈溪说的东西,很多都很新奇,比那些老学究说的东西有趣多了。 等沈溪把支票的大致意思说明,朱厚照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现在又还不了你,就算立下字据,对先生来说岂不是还是空头支票?” “但这是责任的问题。” 沈溪道,“太子既然对谁有所亏欠,就要以切实有效的办法来归还,既不能多予,也不能有所亏待,要做到适可而止。” “嗯?那我该怎样做?”朱厚照问道。 “微臣以为,太子既然借了银子,微臣也不求利息,只求太子能定下时日,到似乎归还便可。”沈溪道。 朱厚照笑了起来:“原来不要利息啊,吓死我了,那这就容易多了,你等着,我把字据写好。嗯,我……朱厚照,借先生银子四两,一年之后……不行,一年以后我可能还当不了皇帝,要不这样,就说待我当了皇帝之后归还,连本带利……先生觉得十两怎么样?先生不要利息,那六两银子就当孝敬先生了。” 沈溪摇头,显然不满意。 “那先生到底要怎样?” 朱厚照好脾气没了,开始发火,也只有对着沈溪时他才能忍耐这么久,换了别人他早就开始闹腾了。 沈溪道:“太子要记住,空头支票的概念,在于没有期限,只有数字,敢问太子……若再过一年半载,微臣不幸病故,那这银子,是否就打水漂了?” “什么……漂?” 朱厚照对沈溪所说的这个新名词依然不了解。 任何的典籍,都不会记录“打水漂”这么粗浅的文字,这种词属于“俚语”,朱厚照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老学究,满口的“之乎者也”,没有谁用沈溪这些大白话跟他说话。 “打水漂的意思,就是说,如同石头在水上漂过一般,但最后石头还是会落进水中,石沉水底。”沈溪道,“微臣要太子所写的借据,最重要的几点,一个是借款的数额,一个是归还的日期。” “我写了啊,你看,借了你四两,还你十两,在我当皇帝以后,这不就是日期吗?”朱厚照振振有词道。 沈溪苦笑道:“敢问太子一句,您几时登基?” “啊?” 这下朱厚照哑口无言,他虽然平日里也咒过老爹死,但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明显,他挠了挠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空头支票就是不切实际,是吧?我要定一个期限,就要定是几年,而不能说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呃,那就三年吧,等我三年之后,我就归还先生的银两,到那时还不能归还的话,先生再找我写一份字据就是了,嘿嘿。” 想的可真美,三年之后不能归还,就再写借据欠三年,那可不就成了三年之后又三年? “那到期不还当如何?” 沈溪算了算时间,历史上的弘治皇帝是在弘治十八年六月驾崩,距离如今大概有四年,到三年以后,朱厚照十四岁,按照历史发展的话,熊孩子再有一年时间就要登基了。 最大的变数便是沈溪的到来! 事实证明,沈溪到来后很多历史事件也发生了改变,不能再以历史的时间轴来断定一些大的事件,所以他在制定一些计划时,便有意留出余地。 “那……我总不能卖儿卖女啊,就算再过三年,我也没孩子……倒是可以让父皇给我娶个太子妃,到时我把太子妃卖给你!哈哈。”朱厚照异想天开道。 沈溪咳嗽一声道:“太子莫要言笑。” “没有言笑,我说真的,如果我父皇真给我找来太子妃,我没钱还债,就卖给先生还债。”朱厚照脸色变得很认真。 沈溪心想,就算你肯给,我也不敢要,我敢让你把太子妃卖了还债?就算回头你不杀我,朝中文武和全天下的老百姓也要把我挫骨扬灰。 “我不接受。”沈溪厉声道。 “不要啊,那就等我生儿子吧……你肯定也不要,要不这样,若我三年之后还不了,那时本太子身边有什么,你随便挑一件,无论本太子多喜欢,都让给你,那总该可以了吧?”朱厚照最后又做出没有谱的空头承诺。 虽然不靠谱,但沈溪总算觉得有点儿成效,朱厚照明白有借有还的道理,还知道到时要拿出一件心爱之物来还债,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那太子,请写借据吧。”沈溪一摆手道。 朱厚照悻悻然,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今天……” 才写两个字,又划了去,重新开写,“前日借先生银子四两,无力偿还,定于三年后归还……” “把时间写上。”沈溪提醒道。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在“三年之后归还”加上“七月廿九”,然后润了润墨,继续写,“若不归还,听凭先生从我身边任取一物,特立此字据。” 停了停,最后朱厚照把自己的大名和日期写上,交给沈溪道:“先生看看,可有遗漏?” “没有。” 沈溪连看都没有看,因为上面的字就跟狗爬一样,刚才在熊孩子写的时候,他已经留意到写的是什么,“回头练练字,你可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的,写字没一点风骨可不行。” 朱厚照撇撇嘴道:“哦。” 嘴上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我练不练字,跟你什么关系?小气吝啬的先生,到时他会跟我要什么呢?不行,回去后我一定要把所有好东西都藏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四三章 做朋友,但不能做亲家 沈溪主考顺天府乡试前的最后一堂课,拿到了朱厚照亲笔写的欠条。 这东西对于沈溪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东西。朱厚照贵为太子,若为人所知,弘治皇帝肯定会追究沈溪的大不敬之罪。 况且,就算将来朱厚照登基当了皇帝,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个使他丢脸的欠条拿回去,到时候不可避免会给他惹来麻烦。 等沈溪拿着欠条回家给谢韵儿看过,谢韵儿不禁摇头哑然失笑:“相公,这是谁写的借据,怎这般粗糙……这样的人,相公还借给他四两银子?” “后面不是有署名吗?”沈溪笑着说道。 谢韵儿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确定写的是什么,不由惊讶地问道:“朱厚照,那是谁?” 太子的名讳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知晓的,朱厚照的大名后世通过影视作品几乎人尽皆知,可在这时代,就连许多朝臣也不知晓。 沈溪道:“这是东宫太子。” 谢韵儿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借据扔掉,她赶紧问道:“相公,您……怎借给太子银钱……太子不是才十岁吗?” “已经十一岁了,之前他有急用,找到我这个先生,我只好借银子给他……立此字据,并非是定下限期让他归还,而是要让他明白,这世道并不是他料想的那么简单,有借有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溪说到这儿,向谢韵儿笑了笑,“娘子,家里你管财政,我将此物交给你收好,一定不能示人,或许将来能帮到我们也说不一定。” “哦!?”谢韵儿好奇地大量沈溪,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有些事,沈溪没办法跟谢韵儿解释清楚。 比如正德初年的朝廷变乱,若真到收拾不住的地步,沈溪就得在夹缝中求生存,或许跟太子的关系可成为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沈溪现在却不是很担心,因为他感觉到,刘瑾等东宫太监似乎并不得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信任,他甚至收到风声,过一段时间东宫侍从可能会进行一轮替换。 若真的让刘瑾等人离开东宫,那八虎的势力便无法形成,等到朱厚照登基,熊孩子或许会选贤任能,历史将会走向岔路。 接下来沈溪便放起了长假,倒不用担心他无所事事,因为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思索切合现实的考题。 如今顺天府的众应考生员已经基本抵达京城,就等着初九乡试开考,对于沈溪这样的内帘官来说,出题后的几天会很无聊,因为考试过程不干内帘官的事情,只等所有试卷糊名、誊录后,内帘官的阅卷工作才会开始。 八月初二,沈溪府上收到一封特别的来信。 这封信是沈溪一位“故友”写的,早前已来过一封告之他准备入秋后进京,没想到早一步便到来了。 正是沈溪从府试到会试一路同考的汀州府举子苏通! 苏通这次却是拖家带口而来,他的目的很简单,早些在京城活动,以便能积攒不错的名声,来年会试时争取一榜高中。 苏通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而沈溪是他最熟悉的,所以到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沈溪写信,其实是试试沈溪府邸的深浅。 苏通已得知沈溪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事情,他除了惊叹沈溪升迁速度之快,也明白沈溪现在身份敏感,估计会闭门谢客不见外人,所以他没敢冒昧登门。 不过沈溪对苏通却没太多的忌惮。、 若是乡试主考官去见应考生员,外面闲话会很多,但既然苏通是他同榜的举子,还是他在汀州府的旧友,本身是到京城应考会试的,见上一面无妨。但始终瓜田李下,就算要见苏通,也不能显得神神秘秘,而是正大光明相见。 沈溪派人跟苏通约定好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闵生茶楼,沈溪特别指出自己是乡试主考官,若苏通想见面的话必须要与顺天府乡试举子撇清关系。 苏通是从弘治十二年的礼部会试走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如今朝廷对于这次顺天府乡试的慎重,他识相地单独赴沈溪之约。 沈溪之前回汀州省亲时,二人曾见过一面,如今不过才一年多时间,苏通感觉上成熟许多,颌下开始蓄起了胡子。 不过怎么看,沈溪都觉得苏通这胡子不太对味,年纪轻轻不像个做学问的,却有几分油滑事故像那种绍兴师爷的味道。 “……沈老弟,许久不见,尝尝咱汀州府的茶叶,为兄特地带来,就是为了能让你品尝家乡的味道。” 苏通非常有心,苏家经营茶庄,他此番来京带了不少土特产,其中有一小半便是茶叶,也是他揣度沈溪久居京城,或许不适应京城的水土,一杯来自家乡的茶水会让两人的关系亲近许多。 沈溪笑道:“在下谢过苏兄的好意。” “哈哈,本来为兄还担心沈老弟你不会卖为兄这面子,拒不相见呢……如今顺天府乡试在即,你不便出门,我本想等乡试结束后再行拜访,但又想到你主持乡试,正好可以用这雨前新茶解解乏,所以便厚颜致信一封,没想到沈老弟会如此平易近人。” 苏通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沈溪这两年风头正劲,身兼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这双料讲官,在翰林体系中如鱼得水,只要保持这种良好的趋势,未来入阁的可能很大……他能跟沈溪这位前途似锦的官场新贵当朋友,非常自豪。 沈溪叹道:“我本也想等乡试结束后再邀约苏兄一聚,不过既然苏兄如此有心,见见也是无妨。苏兄此番进京,可要谨言慎行,上次礼部会试爆出鬻题案,会让壬戌科会试格外地敏感和严格。” “沈老弟提醒的是,为兄清楚如何做。”苏通脸上露出会意之色。 二人一同饮茶,不由说到一些汀州府的事情。 “……郑兄考上了生员,今年会到福州参加乡试,本来我还说等他乡试中举后一同来京,但想想过乡试不那么容易,一旦耽搁就得秋末才能启程,冰天雪地进京殊为不易,于是我还是早行一步。”苏通道,“不知这两年,沈老弟可与吴公子有联系否?” 若是苏通不提,沈溪都快忘了吴省瑜这个人。 吴省瑜作为弘治十一年福建乡试亚元,如今正在太学读书,谢铎无意中提及过吴省瑜,主要是因为吴省瑜跟沈溪是同乡,所以不自觉予以关注。但生平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谢铎,却发觉吴省瑜心机深沉,根本就不是做学问的料,反倒对同为太学生的严嵩更为欣赏。 这充分说明,玩心机也有高下之分,面厚心黑的严嵩,在这点上做得要比吴省瑜更加成熟老练。 “未曾见过。”沈溪直言道。 苏通叹息:“那实在可惜,听闻吴公子于今年端午大婚,可惜我远在长汀,未来得及恭贺……汀州府同年生员中,他是除沈老弟外,最为春风得意的一个。太学深造三年,或许明年会试他便榜上有名。” 沈溪心想,吴省瑜考不考得中进士,跟我有多大关系?说是同年,但吴省瑜分明是把我当成宿敌,没设计坑害我就算不错了。 “唉,沈老弟,听闻令兄也于去年考中生员,且是去年汀州府院试第四,若他也能桂榜提名,明年再杏榜高中,那我汀州沈家,可就要扬名天下了啊。”苏通对沈溪和他所在的沈家多了几分恭维。 沈家连出三个秀才,沈溪和沈元都是年纪轻轻就有所为,很多人便不由自主把沈家看成书香门第。 但沈溪知道,沈家真正的读书种子其实只有沈元一人,若非他鹊巢鸠占,沈家将来的希望只能落在沈元之身。 沈溪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堂兄,心中多少有些自责,因为他的出现,令沈家对沈元过早地失去关注,以至于沈元有再大的成就,也被他的锋芒给比了下去。 沈元性格内向,这跟他成长经历有关,很小就出来读书,远离父母亲人,而老太太李氏素来对子孙苛刻,沈元在学校生活条件不好,又是乡下来的学生,经常受到同学欺负,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出头,殊为不易。 “希望如此吧。”沈溪笑了笑道。 沈溪衷心希望沈元能有所成就,他对沈元将尽可能帮扶一把,但他知道沈元想一届就中举的难度实在太大,尤其是在福建乡试这种水很浑的地方,就算沈元有才学,也很可能会被那些外帘官给刷下来。 沈溪道:“苏兄,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如今已有后,长子快百日了。” “啊?恭喜恭喜。”苏通听说后不由喜出望外,“若贵公子能与小女联姻,那就是喜上加喜……”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苏通今年也刚添了一个嫡出的女儿,比沈平大两个月,但年岁相当,被苏通说成是天造地设。 “这个……还是等子女长大一些再说吧。” 对于这种指腹为婚的事情,沈溪实在没什么兴趣,鬼才知道苏通的女儿将来长成什么样子,婚姻这种事,他更愿意交给儿子自己选择。更何况,苏通结亲的目的不纯,现在沈溪前途似锦,苏通此举不过是找个借口攀附权贵。 虽然沈溪没同意,不过苏通的热情却增添不少,道:“本来还想请沈老弟你多出来走走,现在看起来,需要多留在家中陪娇妻美妾,那不妨如此,等鹿鸣宴结束后,再请沈老弟你出来喝酒。”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 要说这苏通热情如火的自来熟性格,确实挺适合做朋友的,不过此人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在女色上把控不住。他知道苏通所说“出来走走”,根本便是想带他去光顾那些风月之所,就好像玉娘在京城经营的青|楼,要说相约造访的话,以沈溪的名气指不定能“打八折”,甚至找妹子不花钱,连吃带拿。 玉娘肯把云柳和熙儿一直给他藏着,就等将来有一天他想通了,把人送给他,更别说是吝啬几个头牌姑娘。其实玉娘打理青|楼的主要目的,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情报,为她的身份做掩饰。 “不用了。” 沈溪摆手道,“苏兄既然到了京城,我看还是要抛开那些花花心思,清心寡欲一段时间,好好准备来年的会试,争取金榜题名。”(未完待续。) 第七四四章 太子的买卖(上) 苏通吩咐下人把大包小包的礼物送上茶楼。 为了表示礼物并不贵重,苏通一一打开来给沈溪过目,让沈溪知道这是他的心意,并不涉及到请托办事。 沈溪随意瞥了一眼,干蘑菇、笋干、萝卜干、肉铺干、老鼠干、茶叶、药酒等,基本都是闽西的土特产,很多还是苏通自己家产出的东西。 实际上,苏通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考会试,沈溪帮不上他什么忙。 “想到京城有沈老弟在,心里便觉得踏实许多,总归不再跟三年前一样,人生地不熟。”苏通笑着说道,“回头我还想去拜访一下玉娘,听闻她在京城操持起了旧业,此番到京,无论如何都要去捧捧场才是。” 果然,才正经一会儿,苏通就又开始谈及风月之事。 上次跟苏通来京城,沈溪尚是个“初哥”,可现在他连儿子都有了,家里一妻一妾,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就算有需要,也不会去秦楼楚馆这种地方。 “苏兄要去的话请自便,在下就不奉陪了。”沈溪有些尴尬地说道,“身在翰苑,很多时候要顾及一下体面。” 苏通惊讶地问道:“寻花问月,难道不是雅事一桩?” 沈溪心说,亏你还要考会试,难道不知道按照《大明律》,官员进入秦楼楚馆是要问罪的吗? 明初朱元璋下旨禁止官吏嫖|娼,违者重罚——“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但进入明朝中叶后,这一禁令形同虚设,尤其是本身就作为官衙的教坊司,成为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地方,因为从道理上来说,教坊司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去了只是应酬而已。 当然,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教坊司的姑娘无权无势,要是没有人撑腰,即便被人强行霸占也无可奈何,更别说那些求一夕之欢的权贵。 如今玉娘主持的并不是属于礼部职司衙门的教坊司,而是民间的青|楼,身为朝官出入这等场所,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若朝廷又较真儿,那还真有丢官的可能。 看出沈溪不太喜欢说这些,苏通适当转开话题,提及一个“老朋友”,苏通说到此人时咬牙切齿:“听说高侍郎,已经作古?”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高家的风光已然成为过去,如今就连高侍郎府邸也由陛下赏赐于在下。” “那是高氏一门作恶多端,咎由自取!”苏通阴沉着脸道,“听说高侍郎的孙子,如今在国子监内供学……哼哼,失去官家子弟身份的庇佑,别让我遇到他,否则非让他好看!” 苏通和洪浊都被高崇打过,洪浊受的伤更为严重,还间接令洪浊伤心绝望返回京城,一段情感就此作罢,但洪浊却是一个老好人,在高崇收买拉拢下,居然不计前嫌。 但苏通却不是那种好脾气之人。 当初苏家对汀州知府高明城孝敬不少,本来苏通以为能得到知府衙门的庇护,谁想他却被高崇痛殴,现在知道高崇落难,苏通便想落井下石。 对于此,沈溪只能说……高公子,你可要多多保重,安心在国子监求学,千万别想不开出来走动啊! 高家的起落,其实就是权贵斗争的牺牲品,跟苏通说的一样,高氏一门纯属咎由自取,但问题是你苏通如今尚未得势,就已经想打击报复,等你考中进士,将来有权有势时,那不是谁得罪你就要遭殃?那与高崇相比,你又好得了多少? 但是,大丈夫快意恩仇,沈溪无法指责苏通什么。沈溪道:“高家如今欠下大笔外债,已有许久未听闻高公子消息。” “哦!?” 苏通眼睛眯了眯,目光中露出几分恨意,“那倒要看看,当初鱼肉乡里的高衙内会是如何下场,别到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沈溪笑了笑,没跟苏通继续就这话题说下去,又或者说,他对这个事情根本便是无话可说。 …… …… 茶过五味,沈溪原本想要告辞,但苏通坚决不放人,直接叫掌柜送上酒菜。闵生茶楼兼营酒食,很快桌子便被盐水虾、醉排骨、荔枝肉等具有闽地风格的菜肴摆满。席间苏通频频举杯,但沈溪却滴酒不沾,只是以茶代酒。 对沈溪来说,出门来见见老朋友,说说以前的事情,展望一下未来,那是可以的。沈溪这些年在官场上风生水起,但他身边缺少可以交心的朋友,苏通虽然性格上有缺点,但不失为一个讲义气的朋友。 沈溪见到阔别三年的老友,还是很高兴的,但在临主考顺天府乡试的关头,如果因为喝酒误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溪陪苏通吃完,再次起身告辞,苏通知道挽留不得,本想送一程,但席间他多喝了几杯,头晕脑胀,只好送沈溪到茶楼楼下,目送沈溪坐上马车离去后这才在佣人的搀扶下返回客栈休息。 沈溪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前面朱山赶着车,不时回头瞄上一眼,有些不满地说:“老爷又喝酒了。” “我喝不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见个朋友,喝几杯酒本就无可厚非……况且我今天根本就没有喝酒,你嗅到的酒气,并非是出自我嘴里。” “哦!” 朱山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脸上全是不信的表情。 沈溪刚回到家中,苏通送来的礼物也到了,朱山和几个丫鬟连忙搬运起来,大包小包放到了外院的堂屋里。谢韵儿看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对于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来说,任何不要钱的东西都是好的,尤其这中间许多晒干的山货可以保存很久,这样就不怕枯菜时没有好东西佐饭了。 “相公若是觉得酒醉疲乏,不妨回房休息,让小文用热毛巾为相公擦擦脸,这些由妾身来收拾就好。” 谢韵儿非常体贴。 为人母之后,她对沈溪的依赖愈发重了,恨不能时时刻刻与沈溪如胶似漆,到了床榻之上,她对沈溪也越发地痴缠。 沈溪笑着说道:“应该是小山告诉你我喝酒了吧?你闻闻,我嘴里有酒气吗?” 沈溪把脸凑了过去,却被谢韵儿含羞带臊推开。谢韵儿嗔道:“相公,怎这么不顾场合,被丫鬟们看到多不好?” “哈哈,她们看到有何妨?我是老爷,如果我喜欢,把她们收入房中也没谁会指责。”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 谢韵儿没好气地说:“相公真的喜欢?那妾身可就要给相公安排了……嗯,倒是正好,让她们的未来有个着落。相公,你是喜欢秀儿多一点,还是喜欢朱山多一点?” 本来沈溪是拿这事儿来调笑谢韵儿的,却没想到被谢韵儿反将了一军,不过沈溪却把谢韵儿的性子摸得很透彻,知道妻子有点吃醋,赶紧过去揽着谢韵儿恢复纤细的柳腰,笑道:“当然是喜欢我的韵儿多一些。” 谢韵儿虽然又把沈溪推开,脸上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任何女人,都希望得到自己男人赞美怜惜的话,哪怕这种话只是拿来哄她的甜言蜜语。实际上,沈溪说的这番话却是发自他的肺腑之言。 …… …… 紫禁城,撷芳殿。 朱厚照这会儿正在琢磨怎么赚钱还债的问题。 跟沈溪签下借据后,熊孩子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万一还不上四两银子,那三年以后我不是亏大了? 不行,我一定要在三年内想方设法赚够四两银子,一次性还给沈先生,让他知道我是言出必行之人。 哼,再让你看不起我! 等朱厚照打定主意,心里就开始琢磨赚钱大计。 朱厚照先盘算了一下家底,然后制定计划:“……卖宫女和太监是最好的,回头见到大舅和二舅,问问他们家里缺不缺人?到时候卖一个两个应该就够了。如果他们府上不缺人,我问问那些讲官……可如果他们告诉父皇该怎么办?” “先不管那么多,只要把人卖出去就好,但宫里少了些人回头我该怎么说呢?哦,对了,我就说他(她)们投井而死,上次我就听说有个宫女投井死了,让我怕了好些日子!” 手里没有可以赚钱的营生,朱厚照身边能“卖”的东西,算来算去值钱的就是服侍他的那些人。 熊孩子想的是,“我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个小姑娘,沈先生说姑娘太小,不能做事,所以他不接受拿人来抵债,那我找几个年岁大点儿的宫女总该可以了吧?听说女人能生孩子……那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是不是亲亲嘴然后和人躺在一起就可以了?” “我问刘公公,但他居然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难道他跟我不一样吗?算了,回头我还是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沈先生吧!” 想好卖宫女的大计,趁着见到张延龄的时候,他就如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延龄听到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小祖宗啊,您这是又要闹哪出?难道带您出宫玩还不够,非要塞个宫人到我府上,把我害死不成?”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不解,问道:“二舅,我身边的宫女都很听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们可不敢对你怎样,还能帮你做事,又能为你生孩子,我怎么就成了害你?”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年岁小,有些事没法跟你解释。” 张延龄心里那叫一个憋屈,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被个屁事不懂的熊孩子耍得团团转。 他当然不能跟朱厚照明说,宫里面的人都是你们皇家的私有财产,我收留个宫人就犯了欺君大罪,很有可能要被杀头,更何况还是你宫里风华正茂的宫女,指不定哪个就是未来的储妃之选。 “不要算了。本来我还想价格不贵,十两银子卖给你……看看多实惠。” 朱厚照心里有小算盘,我欠沈先生四两银子,要是我能卖十两银子,那就可以留下六两,下次出宫的时候慢慢花。 张延龄对此只能摇头叹息,他没想到这熊孩子是因为缺钱才想到要卖人给他,在张延龄想来,小外甥连银子是什么恐怕都不知道吧?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不用说,一定又是刘瑾那几个老阉人! 这些杀千刀的阉人,分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啊! 朱厚照在张延龄这里碰了钉子,下一步他更直接,二舅不肯给我钱,我去跟刘瑾他们问问,不是说他们有俸禄吗? 我是你们的主子,跟你们讨要一点儿,总不会不给我吧? “……太子殿下,您没说错吧?您要银子作什么?我们这些当太监的,将来连个倚靠都没有,太子殿下也不知体恤……呜呜……” 刘瑾鼻涕一把泪一把,说白了就一件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跟一个吝啬鬼借钱,疯了吧你,不知道本公公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银子? 你给我银子还差不多。(未完待续。) 第七四五章 太子的买卖(下) 朱厚照本来觉得,自己身为太子,要得到几两银子并不困难,所以才会答应沈溪写下借据,可他接连在张延龄和刘瑾那里碰壁后,心中就开始犯起了嘀咕。 不是说这个天下都是我们家的吗,怎么我用别人的银子,还要写借据?做点儿买卖甚至再想借个钱都不行? 气死我了! 不行,我要好好跟父皇理论一下,把刘瑾这王八蛋给调走,看到他我就心烦,居然在我面前哭穷! 哦对了,我跟别人要不着银子,我可以去找父皇和母后要啊。 朱厚照想到这关节,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兴高采烈就跑去跟张皇后提出要钱。 “……母后,我只不过要十两银子罢了,您就给我嘛。” 熊孩子跟老爹、老娘要东西都有个套路,就是嚷,直到把长辈吵烦了,东西就归他们所有。 以前朱厚照这招百试百灵,看到什么好东西,只要跟老娘一说,老娘都会由着他。 可惜这次熊孩子又碰壁了! 因为张皇后不想给儿子留下买东西需要花钱的印象……我儿子可是未来的皇帝,他需要什么给他就是了,为什么要花钱买? 张皇后自己就从来没花过钱! 张皇后入宫前,一直都被养在深宅大院中,从闺房直接送到宫门,她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银钱,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跟丈夫一辈子锦衣玉食,花钱的事情离她很远很远。 “皇儿,你为何要十两银子?”张皇后好奇地看着朱厚照,想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对银子感兴趣了。 朱厚照脑筋转了转,赶紧道:“母后,那些宫女和太监,还有先生们都有俸禄,就我没有,我想看看银子长什么样。” “哦,原来皇儿只是想见识一下银子的模样,这不打紧,等回头娘给你看,不过……银子可是脏东西,你轻易别碰,将来你登基治理天下,也无须你亲自花银子,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跟下面的人说就是了。”张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 朱厚照嘴一撇,显得不以为然。 沈先生说过,这世道上普通人不认别的,就认银子……借钱可以,但借钱需要有借有还,我让别人花了钱,不还给他们,那我岂不是成了强盗? 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男人,可不是做强盗! “母后,您给孩儿就是了,孩儿保证不乱花,有了银子以后,孩儿会珍藏起来。或者孩儿把银子借出去……母后不知道,外面借银子的利息可高了,一两银子月息三成,一年之后就能得二十三两银子。我有十两银子,一年以后就能变成……二百三十两,到时候孩儿就能还给母后了。” 朱厚照又在打他的如意算盘。 听到这话,张皇后越发地惊讶了,问道:“皇儿,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东西?连母后……都未曾听闻过。” “母后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孩儿可没有骗您,娘只要给我十两银子,我一年以后就能有二百三十两!” 朱厚照此时腰杆挺直,开始做起了他的发财大梦。 本来张皇后只当儿子是因为对银子好奇,随口说说,听到此话她不由谨慎起来……儿子知道的东西明显超出了她的想象,养在深宫中连银子都没见过的孩子,居然知道放贷和利滚利? “皇儿,你老实说,谁跟你说的这些话?”张皇后脸色转冷,“母后倒要问问他,为何教我皇儿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用!? 朱厚照脑袋里一团浆糊…… 银子这么重要,先生教给我的怎么会是没用的东西呢? 那有血有肉小模样还算俏丽的小女孩,我拿两个小银锞就能买回来,有银子想要什么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母后,孩儿是听别人说的……” 朱厚照到底是个小孩子,撒谎水平不高。 张皇后怒不可遏:“还敢撒谎,你当母后好骗吗?快说,是谁教给你的这些,刘瑾?还是哪个东宫讲官?” 朱厚照心里非常为难,他可不想把沈溪供出来,因为沈溪说过,只要他老实交待,那沈溪就要被外放地方为官,从此后再也不能教他学问了。 朱厚照心想:“沈先生知道那么多道理,还能教我玩,带我出宫,我可不能把他供出来。” “是刘公公。” 朱厚照最后只能把刘瑾给招供出来。 本来熊孩子想说他二舅张延龄的,但想到张延龄能带他出宫,有点儿“作用”,只好牺牲相对没用的刘瑾: “刘公公说,外面的人,四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小姑娘,还说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好多好东西。他还跟我说,民间放贷都是九出十三归,意思就是说,我向人借十两,人家只给我九两,等过一个月,就要还人家十三两。” “啪!” 张皇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朱厚照吓了一大跳。 张皇后冷笑不已:“好他个刘瑾,不但敢背地里中伤我张氏族人,还敢教太子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啊,拿棍子去,打刘瑾五十棍,看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 随着张皇后话音落下,外面马上有太监遵命而为。 朱厚照小脑袋缩了缩,往宫门外看了看,又看看盛怒的张皇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清,暗暗懊悔。 此时的朱厚照,已经有了一点责任感,觉得这样害了刘瑾,心里有些愧疚,但眼下不是刘瑾挨棍子,就是他自己屁股挨板子,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清楚的。 “刘瑾,你替我挨揍,本宫记下来,以后一定好好赏你。”朱厚照心里暗想。 张皇后道:“皇儿,银子不能给你,那等俗不可耐的东西,多少人为它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它妻离子散,你是储君,大明未来的天子,可不能去碰那不祥之物。” 朱厚照不满地质问:“那娘是不给我银子咯?” 张皇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下朱厚照彻底无语了,他觉得非常容易的三条途径,都被无情地堵上,看起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我身边还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我卖给别人……可我该卖给谁好呢? 这次朱厚照把目光盯上了那些进宫给他讲课以及侍候他的詹事府官员。 沈先生有俸禄,你们也有啊,我那些好东西,可都是“御赐”,我拿来卖给你们换点儿银子总不过分吧? 等我有了钱,就可以还给沈先生,我还可以拿去放贷,借给刘瑾他们,他不是说自己缺钱吗?正好可以借钱给他利滚利。 这会儿刘瑾,刚被打了五十棍子,在床上爬不起来,连别的近侍也因为照顾朱厚照不周,一人挨了五棍子到二十棍子不等。 “怎么回事,你们都瘸了?”朱厚照见到身边的太监一个个走路都很别扭,不由好奇地问道。 “太子殿下,您跟皇后说什么了?让小的们挨了这顿打?”内侍太监谷大用满脸委屈地问道。 朱厚照心想,你当我傻啊,把说给母后听的话再告诉你们,不就让你们知道是因为我说错话而挨打? 这会儿的熊孩子,已经有心机了,为了达到目的学会了撒谎,这是他从出宫之事上领悟的。朱厚照道:“母后为何打你们,本宫怎么知晓?或许是你们做了什么,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吧!好了好了,快点儿给本宫搬张椅子来,一会儿本宫要举行一个拍卖会。” “什么会?” 谷大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拍卖会,你别管了,进去把我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一会儿谁愿意买就会出钱,一两银子一件……不对,东西分轻贱贵重,价格不能一样,到侍候谁要买,我具体定价。”朱厚照小小年岁已经有了生意经。 这也是他几次出宫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加上听沈溪说的那些历史故事中学到的。 谷大用摸着自己被打了十棍子的屁股,拖着沉重的步子到太子寝宫去拿东西。 很快,东宫讲官到来,这次来的是梁储,算是挺不受朱厚照待见的一个先生。 “梁先生,您来了啊,来来,我给您倒茶。” 朱厚照这会儿也知道什么是献殷勤,既然要卖给东西给人家,总要表现得积极一点,让人感受到他的诚意。 梁储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转性了?还是说,这小子做错事怕挨罚,所以先讨好我? “太子……今日……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梁储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这会儿左右中允官,还有太子冼马等詹事府官员都过来了,眼看就要上课,太子的日常学习需要他们负责,这会儿谁都不敢怠慢。 “不同吗?哈哈,今天不忙着上课,本宫……我这里有点儿好东西,都是我父皇赏给我的,今天我就赏赐给你们!” 朱厚照学聪明了,先不提买卖,说恩赐,我赐了东西给你们,再从你们那里拿点儿银子回来,就当买卖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太子这性子转变得够大,何时轮到太子赏赐东西?难道是皇帝想假借太子的手,来赏赐众官,让众官感激太子的恩德? 包括梁储在内,对于赏赐都很期待。 他们当这是弘治皇帝的赏赐。 可当见到朱厚照让谷大用等人捧出来的诸如拨浪鼓、竹蜻蜓、七巧板、陀螺等零碎的小玩意儿,众官都知道,这赏赐根本是熊孩子在玩过家家。 “太子……这……无功不受禄,太子的赏赐,臣等不能收。”梁储倒也有眼力劲儿,这些东西上面都雕刻有龙凤,又或者染成代表皇家的黄色,这东西拿回去给家中的小孩玩耍,会惹来祸端。 又是无功不受禄! 为什么沈先生会说,你也这么说?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随即嘿嘿一笑:“也不是白赏赐给你们,一件……只要一两银子,那些镶金带银的二两……你们随便挑吧!”(未完待续。) 第七四六章 第二份文币 朱厚照赚钱的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 因为进宫的这些詹事府官员,身上并没有带钱,有钱的话为了增进“师生友谊”,或许还真会遂了熊孩子之意,但东宫讲师和侍从都是翰林体系的官员,谁会带银子这种不雅俗物进宫? 朱厚照的小聪明和脾性,在这件事上有着较为充分的体现,他居然把皇宫当成市场,拿出皇家的东西用银子来衡量价值。 沈溪听说此事后,摇头连说“荒唐”。 朱厚照果然是历史上那个行事荒诞不经的“无道昏君”,一出手就非同凡响,今年虽然他已经十一岁了,但性子跳脱,就跟怎么都长不大一样。 想到朱厚照四年后就要登基,若这熊孩子继续按照既定步骤发展下去,历史潮流似乎很难更改。 在沈溪看来,就算把刘瑾诛杀了,也会有别的太监趁势崛起,又或者是朝中其他奸佞狐假虎威兴风作浪,不是说沈溪设计一两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八月初四,距离入考场还有两天,沈溪从同为乡试主考官的左春坊左中允靳贵口中得知这一情况。 靳贵对于太子的胡作非为非常感慨,他虽不是东宫讲官,但在詹事府供职便肩负有教导规范太子言行的责任,可对此他却一筹莫展。 “沈谕德,你说如果太子继续如此胡闹下去,是否会误入歧途?唉,我等臣子该如何对陛下交待啊!” 靳贵唉声叹气地说道。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再过几年就要死了,到太子真正成年性格定型,也不用对谁交待了,想想怎么对他自己交待更合实际。 “那……梁先生的意思如何?”沈溪问道。 靳贵轻叹:“梁先生暂且未将此事上禀,不过东宫起居录中有详细记录,陛下迟早会知晓。太子居然在宫中公开售卖,行那商贾之事,若是让陛下知晓,我等怕是会被降罪。” 沈溪点了点头。 若是真要追责的话,沈溪自问他的责任最大,因为正是他教会太子用银子,若是再把他让太子写的借据翻出来,那他离外放地方为期不远了。 随后,沈溪和靳贵没有再说朱厚照的事情,这天是他们见本届乡试外帘官和其他内帘官的日子。 此番顺天府乡试的内帘官,除了沈溪和靳贵两位主考外尚有同考官七人,其中包括《易》、《诗》、《书》三名专责考官。 七名同考官中,翰林出身的在京官员二人,其余则是顺天府举荐的大儒。 外帘官则有几十人之众,南、北直隶的乡试是由应天府、顺天府官员来担当外帘官,监试官两名则由监察御史担当,出自都察院。 顺天府乡试,正式开考时间为八月初九,但内帘官八月初六就得进场。提前两天,也就是八月初四,顺天府会召集所有内帘官和外帘官,举行一次类似于见面会的聚会,彼此打个照面,认识一下,以便之后能更好地合作。 这天正好是沈溪和靳贵到顺天府跟众内帘、外帘官相会的日子,据说傍晚有个酒宴,会持续到很晚,第二天休整一日,初六一大早沈溪就要带着行李进贡院。 十三布政使司举行的乡试,内帘官没半点儿地位,外帘官才是乡试的主角,可顺天府却不同,这天的聚会刚一开始基本就分清楚了主次,主考官沈溪、靳贵和两名出身翰林院的内帘官身边就围满了人,其次才是那些来自顺天府、都察院的外帘官,最后则为几名无官无品但有一定学术造诣而被顺天府举荐为内帘官的大儒。 与内帘官由主考官主持事宜不同,外帘官没有轻重贵贱之分,需要各司其职,互相间不能干扰。但因外帘官中大多数官员都出自顺天府,最后谁的官职高,谁在外帘官中就拥有话语权,这个人就是顺天府尹的全权代表……正六品的顺天府通判唐映。 却说这唐映,四十岁上下,瘦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颌下留着长须,给沈溪的第一眼印象是非常老成。据悉此人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个祖萌的监生,但他善于钻营,如今能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见其背后势力之复杂。 唐映是外帘官中的“提调官”,由他担负内帘官跟外帘官间的沟通之责。 酒宴在顺天府所在的安定门附近一处高档酒肆进行,楼上共摆下七桌,沈溪、靳贵和唐映坐在主桌。 一群人吃饱喝足,唐映让人抬了箱子出来,打开后,里面不是银钱,而是刚印制不久的大明宝钞,根据每个人的职司,会分得一些大明宝钞。 沈溪拿到六十贯钱的宝钞,按照比例,能折价回来二十贯左右。沈溪问道:“唐通判,不知这钱有何名堂?” “沈大人不用惊讶,这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文币。” 唐映笑着解释,“沈大人一定会说,之前就已经拿到文币了,但那是朝廷赏赐,这次……却是顺天府所赐,沈大人安心收下便是。若沈大人不好通兑,下官这里认识些人,能帮沈大人兑现……” 沈溪从唐映那带有深意的目光中判断,唐映分明是告诉他,只要把大明宝钞交到他手里,就能全额兑换,也就是说六十贯钱宝钞能兑换六万枚铜钱,这可比市面上的价格足足高出两倍。 “原来手脚落在此处。”沈溪心想。 在场的内帘官和外帘官一听,不由都把刚到手的大明宝钞交给唐映,笑着说道:“还请唐大人多多费心。” “一定一定。” 唐映把大明宝钞收好,放回箱子里,道,“回头我就将兑好的银钱送到诸位府上。沈大人、靳大人,你们可需要本官代劳?” 沈溪和靳贵都看出其中的门道。 在这种事上,二人自然要同气连枝,事实上靳贵也在等沈溪表态,毕竟在官职上,沈溪的右谕德比他高,而且沈溪还是双料讲官,地位尊崇。 “不必了。” 沈溪笑着说,“我这个人不太常用银钱,还是让家人去兑换好了。” 沈溪心想,不能给外帘官拉拢和腐蚀自己的机会,否则回头有什么舞弊的情况发生,自己就解释不清了。 沈溪如此表态,靳贵自然站在沈溪一边,表示自己回去让家人兑。 酒席散了,众人尽兴归去,其中几名内帘官是从北直隶各府县赶来,暂时住在客栈中,这又给了外帘官收买他们的机会。 沈溪和靳贵作别后直接上了马车。这次朱山翻着白眼问道:“老爷,这次你总不是把酒洒身上了吧?” 沈溪笑了笑。 朱山如今长大了,也开始学着有点儿小姑娘的脾气,上次是谢韵儿帮沈溪解释,对她解释说沈溪真的没喝酒,只是酒水洒身上了,所以今日才会有此问。 “没有,这次我确实喝了酒,属于公事上必须有的应酬,推脱不得。我有些乏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吧。”沈溪倚着马车车厢回答。 “哦。” 朱山闷闷不乐,这次倒不是觉得沈溪骗她,而是因为沈溪喝得醉醺醺的,她总觉得喝酒会伤身体,这会儿居然替自家老爷担心起来。 沈溪心想:“真是个善良的丫头,不知道王陵之那小子几时回来,看看能否帮他们撮合一下。” 不知不觉间,沈溪跟王陵之分别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里王陵之到底过得如何他不得而知,不过料想王陵之是兵部分配下去的军官,不至于被人欺负,以他的身手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至于去年那场战事,王陵之有没有立下战功,沈溪也是两眼一抹黑。 “吁!什么人?”朱山的一声断喝,让沈溪回过神来。 “有人吗?” 沈溪掀开帘子,就见前面有人拦路,不过对方只是两人,一个空着手站在前面,后面那位提着灯笼。 前面那人主动迎了上来,道:“这位可是状元郎沈大人?” 其实沈溪不用猜就知道是顺天府的人,他没有下马车,只是淡淡地问道:“阁下是?” “小人奉唐通判之命过来跟沈大人知会一声,您老没有兑宝钞的门路,若是让我们来兑,六十贯钱的宝钞有时候能兑一百二十贯钱。”来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沈溪皱眉:“哦?这么好?” 虽然光线昏暗,但仍旧能见到来人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样:“当然,若沈大人不满意,我们还可以找别的门路,或许能兑换更多的铜钱。” 沈溪道:“在下偶然听闻,市面上一贯钱只能兑三百文上下,不敢劳烦诸位,万一……呵呵,阁下知道在下的意思吧?” “绝对不会有万一。” 来人言之凿凿,“只要沈大人把宝钞交给我们,明日就会把兑好的铜钱送到沈大人指定的任何地方,不会影响大人的清誉。” 这贿赂有够直接! 这也就是说,对方不会把钱送到家里,这样就算事后被有司衙门追查,也可以来个拒不承认。 沈溪心想:“我这边有人拦驾,相信靳贵那边也是如此。希望靳贵能刚直不阿……话说天下脚下的顺天府行事都如此明目张胆,那应天府和十三布政使司衙门营私舞弊岂非更为严重?” “谢过阁下的好意,本官要回府,请让路。”沈溪这次没再理会眼前的拦路人,直接回到马车车厢里,然后放下了帘子。 沈溪心想:“我只是不肯收受贿赂,你们尚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等马车离开,来人脸上满是懊恼和愤恨之色……没完成差事,意味着回去之后很可能会吃挂落。 “连检校,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后面的跟班赶紧问道。 连检校握紧拳头:“早就听说这新科状元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还等什么,随我回顺天府通报。我们应付不了,总有人能对付他!”(未完待续。) 第七四七章 投鼠忌器(第一更) 沈溪在接下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这差事之前,就知道会出现权钱交易的情况。 考上举人,意味着从普通人成为士族阶层,享有许多特权,还可以候选当官。很多人为了取得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改变人生命运的资格,不惜倾家荡产,找人疏通。 内帘官决定了出题的方向和最后的录取,获得利益的相关人员就会想方设法对内帘官进行拉拢和腐蚀。而在乡试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主考官,自然而然成为被拉拢、腐蚀的第一目标。 沈溪尚不能确定另一个主考官靳贵的态度如何,但从今天外帘官的表现看,顺天府肯定有猫腻,除了两位监试官,别的外帘官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牵扯进了营私舞弊中,而那些内帘官中的同考官,很可能经受不住外帘官的压力,被迫妥协。 “谁!?” 忧虑与焦躁不安中,沈溪乘坐的马车到了自家门前,他刚掀开车厢帘子,便见到有人影在近处晃动,不由喝问一句。 几个鬼祟的人听到喝声,立即逃遁,很快消失在胡同拐角处。 门“吱嘎”一声打开,谢韵儿和秀儿走了出来,脸上全都是不安之色。 “相公可算回来了,这些人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妾身非常担心,生怕他们对相公不利。” 谢韵儿到了马车前面,确定下车后正在整理衣服的沈溪安然无恙,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是什么?” 沈溪整理好衣摆,晃眼看到府门右边角落里堆放有东西,好奇地问道。等秀儿举着灯笼过去点亮,才知道是口大箱子。 沈溪上前打开箱盖,里面下层铺垫的全都是串成串的铜钱,表层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锭。 按照大明铜钱的重量,一贯钱差不多有六七斤重,这次顺天府送出一百多贯,若全部是铜钱的话,那就有千斤之巨,几个人根本抬不动,所以才会参杂有银子。 里面有唐映放置的一张信笺:“提前为沈大人兑好送来,免得沈大人担心。” 沈溪心想,唐映应该是作了比较充分的准备,这边找人拦路跟他索要大明宝钞,另一边就派人到他府上送银钱,如果沈溪变现得贪婪些,到时候估计还会再送上一份,直到沈溪满意为止。 不想却出现意外,不管人前人后,沈溪都没把大明宝钞交出去,银钱却直接送到府上来了。 “相公,这……许多银钱,该如何处置?”谢韵儿骤然见到这么多钱,有些慌神了。 但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之人,知道别人送出如此厚礼,必然是有求于人,更多地是为沈溪接下来的差事感到忧心忡忡。 沈溪道:“要是抬回家里,怎么都解释不清,但若是留在这里……也不妥,还是找人给顺天府送回去吧。” “这样可以吗?” 谢韵儿脸上满是担心。 沈溪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难道等天亮,让这些钱财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惹来流言蜚语吗?” 本来顺天府明目张胆给乡试主考官行贿,他可以以此来向朝廷告发,但一则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些“小虾米”,哪怕官品最大的唐映也不过是六品通判,到时候顺天府一众大佬大可来个“一问三不知”,推出许多“临时工”顶罪,根本就伤不到其根本,反倒会让沈溪这个名义上是由顺天府聘来的主考官难做。 要知道与顺天府方面闹得太僵的话,乡试中可能会出现各种意外,最简单粗暴的做法便是将贡院中主考官所在的院门锁上,周边堆砌柴火引燃,以贡院封闭的环境,逃生的机会极其渺茫,事后以天干物燥、使用火烛不当失火等为借口便可推得干干净净。 就算对方考虑影响恶劣不做此等手脚,日后自己和家人还要在京城生活,不时找点儿地痞流氓上门闹腾也很难受。 沈溪道:“找云伯来,再去请朱当家和六哥帮忙。”他本想去见谢迁,跟谢迁商量一下这件事,这样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见证,但想到谢迁这会儿很可能没在府中,要是到内阁去找人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如自行处置。 回到前院客厅,沈溪刚把官服脱下,没等他换上便装,外面有人敲门。 等沈溪到了府门口,才知道是唐映亲自带着人过来了。唐映笑呵呵地说道:“未曾料想,沈大人坚持不用我顺天府中人帮忙兑宝钞,倒是下官唐突了……下官亲自过来,把银钱带回衙门。” 原来顺天府方面也有顾虑。 沈溪毕竟是东宫和日讲双料讲官,万一这个愣头青头脑发热进宫告御状,顺天府这边难免要吃挂落,如此一来原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动手脚的乡试,必然会成为朝廷监控的重点,到时候反而会更加麻烦。 所以,唐映受命带人过来把银钱抬走,销毁证据。 “嗯。” 沈溪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将书信一并还给唐映。唐映一行人举着火把离开,一点儿避忌的意思都没有,显得非常张扬。 明朝的南、北直隶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南北直隶的府和直隶州与十三布政使司一样,都直接归中央六部管辖。 而顺天府又不同于普通的地方衙门,它是大明首都的最高地方行政机关,顺天府尹是正三品的官职,高出一般知府二至三级,跟六部侍郎官职相等。 顺天府除了负责京师政务外,还负责京城治安以及承接全国各地诉状,相当于一个小刑部。顺天府尹可以直接上殿面君,有能力通过皇帝,影响、更改、甚至全面推翻众多衙门的决议。 正因为顺天府权柄很重,在里面当差自然眼高于顶,平日老百姓见到顺天府的官员和差役,大气都不敢喘,所以唐映等人才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 “相公,这些人好生放肆!”谢韵儿有些愤愤不平,“相公可是东宫讲官,难道任凭人上门耀武扬威?” 沈溪叹息道:“马上就要到乡试了,最好不要节外生枝,一切等考完再说。” 很快,朱起和宋小城到了沈府,沈溪面授机宜,主要是防备他不在家这段日子,有人到府上捣乱。 因为沈溪采取的不合作态度,令顺天府损失惨重,那对方恼羞成怒之下,很可能会施加报复。 客厅里,送走朱起和宋小城,沈溪有些疲累地坐下来,谢韵儿走到沈溪跟前:“时候不早,相公是沐浴更衣,还是就此休息?” 沈溪看看谢韵儿期待的模样,笑道:“你也说时候不早,那就休息吧,韵儿……帮为夫收拾一下床铺。”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去为沈溪整理床铺。 现在沈溪独处一院,他那院子的厢房藏有不少好宝贝,只有经过他准允旁人才能入内,连谢韵儿这个一家之主母都不能例外。院子平日打扫,由沈溪自行负责,或者是尹文这小妮子帮忙。 尹文是家里的活宝,走到哪儿都不受限制,沈溪的院子,还有林黛和谢韵儿的小院都不例外。 沈溪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到书房写了些东西。 写好后,沈溪用信封装好,准备进入贡院前交给谢韵儿,遇到事情时让谢韵儿打开来看,照着办就行。 倒不是沈溪故作神秘,主要是他觉得有些事提早交代可能会让家里人心惶惶,倒不如等事情真的发生后再行处置。 等一切做完,沈溪才回到自己的小院,走进烛光明亮的房间。这会儿谢韵儿坐在床沿边上,双膝并拢,神色间稍微有些幽怨。 “怎么了,韵儿,不高兴?” 沈溪过去坐下,揽着谢韵儿早已恢复纤细的腰身问道。 谢韵儿抿了抿嘴唇:“相公公事繁忙,今日多饮了几杯,明日又要准备乡试的事,让妾身服侍相公睡下,便回去睡了。” 沈溪笑着问道:“韵儿是责怪为夫冷落你了吗?夫妻间,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这段时间为夫确实有些忙,但我已经尽量抽出时间陪你们了,而且越是忙碌等到空闲下来,便越发觉得身边有个贴心人的重要。” “再说了,你回去休息固然是孤枕难眠,难道为夫就不如此?韵儿真舍得看为夫在这漫漫长夜对着床缘兴叹?” “噗哧!” 尽管谢韵儿觉得不该笑,可还是被沈溪的这种哄人的温言软语给逗乐了,她赶紧收敛一下,怨责道,“相公是做大事之人,不能总纠缠于儿女私情,只要相公觉得孤寂,传妾身来服侍便是,就算妾身身子不适,不是还有黛儿,或者……小文吗?” “虽然小文年岁小,不能与相公做真正的夫妻,但丫头很懂事,有些事情相公一教她就会了……” 沈溪笑问:“教她什么?” 谢韵儿柔荑轻轻捶了沈溪一下,道:“相公没个正经,总拿那些羞人的事情难为人!” “韵儿,你这可就冤枉为夫了,事情你是自己说的,却不说明白,我一问,反倒是为夫的不是,你说我冤不冤枉?”沈溪一脸无奈。 谢韵儿没有回话,主动把身子靠在沈溪怀里,道:“那相公,不妨就教教您的韵儿,让韵儿跟小文一样,做相公身边一个贴心又会服侍人的小丫头……” 没有什么会比这样的情话更动人,沈溪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对谢韵儿的一片深情,与谢韵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很快,沈溪便享受到谢韵儿的温柔体贴。 谢韵儿毕竟不是十五六岁不开窍的黄花闺女,她更懂得如何用实际行动来体贴和照顾丈夫,而且她的父亲也有妾侍,回乡后,在她跟母亲独处期间学到不少,回来后谢韵儿更增添了几分女人的风韵和魅力。 相反林黛在这方面就逊色多了,因为没人会教林黛怎么讨好丈夫,如何固宠。 这年头的女人,只要家境尚可便不用参与劳作,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女人,就连能力卓绝的谢韵儿现在都把心思全用在相夫教子上,就算心中对于争宠不太上心,可女人自然的本能,还是希望多得到丈夫的疼惜和关爱。 两个人一直到很晚,连烛泪都燃烬了,仍旧沉浸在创造新生命的大业中。 …… …… 晚上闹得欢腾,第二天沈溪起来得就比较晚了,连谢韵儿也难得地睡了懒觉,在沈溪怀中久久不肯起身。 “咚咚!” 屋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着,过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又没办法从外面推开,便移步到了窗户前,很快一个小脑袋的影子便出现在窗纸后面。 谢韵儿赶忙起来,匆匆穿衣。 沈溪睡眼朦胧,一把将谢韵儿揽回怀中,道:“入围前最后一日,多陪为夫睡一会儿吧。” 谢韵儿急道:“相公,这都日上三竿了,再不起来……可就要坏事了。” “我这小院,其他人又不能进来,坏什么事?” 沈溪翻个了身继续睡,很快听到开门声,随即传来脚步响。 沈溪闭着眼睛,笑着把凑过来带着馨香的身体揽入怀中,道:“娘子你想开了,要陪为夫再睡一觉?” 等抱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他赶紧睁开眼仔细看清楚,才发觉并非是谢韵儿,而是满脸羞红不知所措的尹文。 ************ ps:上午天子去医院复诊,医生检查后认为心肌基本恢复正常,交代天子正常作息后,便停止输液,之前一直服用的金刚烷胺、玛啉胍等也不用再吃了,只需要按时服用荣心丸即可。 这次治疗耽误了天子码字,看到成绩下降很快,天子心急如焚,准备用更新把读者再拉回来。从今天开始,天子将逐步恢复三更,请大家多多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四八章 渐行渐远(第二更) 尹文年岁小,对于男女之事根本就是懵懵懂懂,但她对沈溪的依恋却是自内心。 突然被沈溪揽在怀中,小妮子一时间整个人都好像懵了一般,小脸红扑扑的,却把头藏在沈溪的怀里,嘴唇翕动,说不出的可爱诱人。 沈溪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却努力克制:“真是个可人的小丫头,但我不能要了她,不然就是对她的伤害了。” “小文,你怎么进来了?”沈溪没有松开手,只是让尹文坐在床沿上,让她能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 “呃……” 尹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妮子心思纯洁无暇,早晨起来很想见到沈溪,通常会到沈溪的房门口来等,在沈溪身后跟进跟出,直到沈溪上朝,她才会带着几分失落回去,期待沈溪下午能早点儿回来。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妮子自己却解释不出来。 沈溪笑着把挂在床头的衣服拿过来,胡乱往身上套,小妮子也没有避开视线,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他。 沈溪问道:“想娘了?” “呃……嗯嗯。” 尹文小嘴稍微撅了起来。 在沈溪身边虽然很开心,但因为晚上要独自入睡,难免有时会做噩梦哭醒,那时的她会无比伤心,身边需要人安慰。 沈溪笑道:“没多久了,你爹娘和祖母他们很快就会到京城,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们。” “嗯嗯。” 尹文对沈溪无比信任,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有沈溪陪她,就算是看不到娘亲和祖母,她也不会很难过。 沈溪把衣服穿好从床上下来。 小妮子开心地帮沈溪系衣带,体贴地为沈溪整理衣服。过了一会儿,谢韵儿亲自端了盆热水进来,笑着打趣:“哟,这是谁家的小妮子这么贴心?” 尹文很开心,但也有些害羞,往沈溪的身后钻,这时候红儿抱着沈平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刚请来不久的奶娘……林婶。 刚开始谢韵儿坚持要亲自照顾孩子,但等她做完月子,觉自己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在晚上要过来与沈溪过夜,孩子那边需要人喂养和照顾,她一个人的精力便不能分心兼顾。 所以,她最终还是请了个奶娘回来,奶娘负责晚上照顾沈平,谢韵儿则白天照顾,这样便可做到大人孩子两不误。 可惜这年头没有奶粉,要养活一个孩子,除了母亲外,更多地是要靠请奶娘,若是换作一般人家,可能就要靠喂米糊糊,但沈溪毕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犯不着在这点儿银子上斤斤计较,主要是让谢韵儿能轻省些。 沈溪凑上前看沈平。 这会儿小家伙刚吃饱睡得正香,沈溪笑着在他脸上啜了一下,然后一家子到前院吃过早饭,又到书房把昨日写好的信函交给谢韵儿。 谢韵儿拿在手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溪:“相公,这里是京城,就算有贼人,也不敢到御赐的官邸来捣乱吧?” “谁敢确定?有备无患终归要好一些!我已让朱当家他们照看府上,平日没什么事别出门,一切等乡试结束,便能恢复正常。”沈溪嘱咐道。 “相公说的,妾身记下了。”谢韵儿点头道,“明日相公要进贡院,不知要准备些什么?” “主要是换洗的衣物吧,这次进去差不多一个月不能回来,家里需要你多多照顾。”沈溪道,“今天我还有点儿事情做,下午再回来陪你们。” 沈溪现在需要防备的,是顺天府那边可能图谋不轨。 他不收礼等于是不卖顺天府面子,顺天府那边收受大量贿赂,为那些交了钱的士子大开方便之门,谁也不愿意到他这里路子被堵上。 财富和权力最容易让人迷失,若那些人暗中耍阴谋斗手段,沈溪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家里妇孺受他连累。 入贡院前最后一天,沈溪先去了詹事府和翰林院,将手头的工作做一下交待,他既然在这两个衙门供差,有一个月的时间待在贡院不能出来,肯定得备一下案。事实上,沈溪并没多少差事,无非是教太子读书,又或者是将平日讲案整理好存档,以备弘治皇帝抽查。 随后沈溪去了国子监见谢铎。 一方面,沈溪是向谢铎请教在贡院待一个月如何打时间,另一方面便是把自己目前的遭遇告诉谢铎,除了让谢铎帮忙参详,便是请他照顾下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可以及时伸出援手,实际上沈溪留下的信函便指明遇到事情及时赶到国子监向谢铎求援一项。 见过谢铎,沈溪就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惠娘的生意。 …… …… 惠娘做事愈偏激,沈溪却没办法规劝她,因为惠娘现在已经把沈溪当作“仇人”看待,把他归为当权者的爪牙,以至于现在惠娘有什么决定,别说是跟沈溪商议了,连跟他打个招呼都欠奉。 这段时间,惠娘在盘下几个药铺有了固定的销售渠道后,开始经营药厂生产成药,并雇请大夫坐堂诊病。 这还不算完,趁着乡试年,来年又是会试,惠娘又在崇文门附近开了一家印刷作坊和两家书店,专门印刷和销售一些程文参考书籍,为的是能把汀州的生意衔接上。 沈溪猜想,下一步惠娘就是要雇人回来印刷彩色年画和连环画,甚至出诲|淫|诲|盗的彩色插图版《金瓶梅》。 因为惠娘举家迁往京城时,把那些曾她赚了不少银子的刻板都带着,她如今身边只是缺少一些懂行的印刷师傅。 这是个行事激进的女人,不安于平淡,沈溪的百般劝阻换来的只是惠娘的敌意,就好像要对沈溪的忘恩负义进行示威和反击一般。 若惠娘只是经营药铺和印刷铺子,沈溪倒不是很担心,问题是惠娘还经营一些低买高卖的米粮生意。 京城的水路运输被户部职司衙门给垄断,所有进京船只悉数被朝廷收缴,结果惠娘便到通州又租了几十条船,继续帮人做运输买卖。宋小城之前说惠娘带人离开京城几日,就是在协调租赁船只事宜。 沈溪觉得有必须提醒惠娘,但凡涉及国本,诸如米粮、盐、茶叶、布匹、铁器等等,一旦在朝廷调度紧张时,就会拿民间资本开刀,甚至连贩运大规模的药材也可能会成为朝廷针对的目标。 印制年画、说本、连环画和时文集,官府不会跟你为难,因为这东西并非生活必需品。但涉及米粮,户部账上一直都很紧张,朝廷对民间资本的掠夺非常频繁和厉害,之前李家覆灭,包括其后的户部征缴船只等,都建立在这个背景上。 可惜惠娘缺乏远见,她只能看到什么东西能够赚钱,而没意识到这背后有政策上的极大风险。 沈明钧和周氏离开京城后,沈溪只是在沈平满月时见过惠娘一次,那次见面后,惠娘跟他彻底“分道扬镳”。或许是沈溪的话伤害到了她,使得惠娘对沈溪彻底“死心”,她觉得我做生意可以不用靠你,我有人手和钱财,还有经商的头脑,没你的掣肘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惠娘其实是在堵一口气,她并不缺钱,也不追求大富大贵,她只是要找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她离开沈溪一样能获得成功。 沈溪不知道为什么惠娘会偏激到这个地步,但就算狠下心肠,他也要点醒惠娘,让她迷途知返。 自从惠娘接手京城的生意,一律早出晚归,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回家,身边能帮到她的只有小玉。 沈溪从小玉口中得知,惠娘并未沉浸在对往事的伤感和追思中,而是抛下一切,行事风风火火,连京城一些老字号的掌柜都怕她,因为惠娘用的垄断和打压的那一套,通常会让其他商家感觉来势汹汹,进而生出敌意。 惠娘只当自己威信高,但其实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溪的官方背景和宋小城经营的势力为她撑腰。初步取得成效后,惠娘开始大肆扩张,主动跟许多闽地的商人谈合作事项,一些闽地粮商趁机加入到惠娘成立的福建同乡会。 沈溪去了教忠坊6府,现家里只有6曦儿一个人,这会儿偌大的府邸连个陪她的人都没有,每天都留在家里做绣活,惠娘晚上回来后会检查,做得不好动辄就会对她打骂。惠娘怕6曦儿平日里乱跑,有时候干脆把她锁在闺房里。 见到沈溪,6曦儿抱着沈溪哭了很久。 “既然孙姨没时间照顾你,我这就去跟她说,让你到我家里,让你黛儿姐姐陪你吧。”沈溪对惠娘这种管教女儿的方式很不赞同。 以前惠娘虽然对6曦儿的照顾也不多,但她很疼惜女儿,知道她忙于事业疏于亲情,觉得愧对女儿,会从精神和物质上对6曦儿进行补偿。 可到京城后,惠娘觉得6曦儿对沈溪的依恋太强,觉得女儿背叛了她,所以她把对沈溪和沈家的恨,加诸于女儿身上。 既然已经答应沈溪要把女儿送到沈家做妾侍,那就是要泼出去的水,何必太过珍惜母女的情分? 沈溪带着6曦儿出了6府,二人乘坐马车,一起去了设于闵生茶楼附近的福建同乡会总馆,不想扑了个空,原来惠娘正在跟外地客商商谈购买米粮事宜,福建同乡会的员工都不知道这个能干的女当家在何处。 “沈大人,要不您先回去等着,待大当家回来,我们跟她知会一声就是。”福建同乡会的员工见到沈溪都很恭敬,他们之所以愿意听从惠娘的调遣,也是希望能得到沈溪的庇护,而非折服于一个强势的女人。 沈溪道:“记得跟你们当家的说,今天务必到我家里来一趟,不管多晚我都会等她。” 等交待完,沈溪从总馆出来,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已经渐行渐远。 ************ ps:第二更到! 今晚应该还会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打赏和月票天子都想要哦!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四九章 无解的局(第三更) 入贡院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沈溪在书房整理书籍,他准备挑选一部分带进贡院,一些用来参考出题,剩下的则用来打发孤寂无聊的时间。 陆曦儿到了沈家,可谓如鱼得水。 沈家不但有她自小便钟情的沈溪,还有“谢姨”和“黛儿姐姐”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女人,可她又有些小失落,因为曾经同一个屋檐下的小姐姐,如今已嫁为人妇,可以名正言顺与沈溪生活在一起,而她嫁给沈溪似乎遥遥无期。 沈溪一直等惠娘过来,他希望能跟惠娘当面交待清楚,可一直等到二更天,惠娘仍旧没有现身,反倒是小玉提着灯笼进了书房。 “老爷,掌柜的让奴婢过来,接小姐回去。”小玉脸色有些为难。 “我不要。” 一直陪伴在沈溪身边的陆曦儿一听,马上抱着情郎的胳膊,死都不愿意松手。 谢韵儿和林黛多少能理解陆曦儿的反应,可尹文就有些惊讶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见陆曦儿的面,不明白眼前这个比她犹还漂亮几分的女孩子怎么也要跟她抢心上人。 “掌柜的她人在何处?”沈溪问道。 “掌柜的……在家里。” 小玉不太会撒谎,这会儿她言辞闪烁,一下子就让沈溪看出端倪。 沈溪冷声道:“从谢家老宅到这里,你一个人走过来的?” “我……” 这下小玉更不好回答了。 沈溪直接出了书房,穿过前院走出府门,站在台阶前四处打量,发现右边胡同拐角处停着辆马车。 惠娘到底还是担心女儿,又或许隐隐有个期盼,希望能跟沈溪冰释前嫌,毕竟是她女儿未来的相公,多了这层关系,她年老后得到自己“女婿”的赡养,就属于天经地义,不再孤苦伶仃。 “下来!” 沈溪快步走到马车前,厉喝一声。 周围只能闻到犬吠声,许久后,惠娘才迟缓地从马车上走下来,脸上挂满了泪水,迎头跪倒,向沈溪磕头行礼。 “孙惠娘,我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或者跟沈家的关系有多好,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必须要停下手里的生意!” 沈溪面对惠娘,就好像对待屡教不改的女儿。 在年岁上,惠娘比沈溪年长十三岁,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跟沈溪的母亲周氏只相差四岁,但在心理年岁上,沈溪却又要比惠娘年长个十几岁。 这是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 沈溪毕竟带着天聪而来,若不是来到这世界的话,上一世的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可如今风华正茂,让他做事风格更类似于一个热血青年,但在老谋深算和避祸能力上,却又成熟稳重。 这也是谢迁总说沈溪性格不好琢磨的根本原因。 沈溪对惠娘的欣赏,主要源自她的美丽、大方、知性、自立和有担当,她身上成熟女性的魅力十足,但惠娘最大的缺点却是她的偏执,这种偏执主要来自于她心理上身为寡妇的自卑,以及女儿嫁出去后可能无依无靠的惶恐。 而到如今,惠娘的偏执几乎已经到了极点。 惠娘一伏到地,哀声道:“大人提醒的是,民妇回去后……就照做。” “你会吗?” 沈溪怒喝质问,威势十足,丝毫看不出这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在惠娘身上,沈溪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爱之深责之切,他真的希望惠娘能过得好,哪怕惠娘有自己的幸福,嫁给了谁,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也总好过于现在执拗地去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折磨自己的同时却又折磨身边人,让沈溪心里无比难受。 “限你三日内,把生意都暂时关停,待我从贡院出来后,会让宋当家把马车行交给你来打理,你要做生意,经营药厂、药铺和印刷作坊、书店不是不可以……” 沈溪说此话时,心中稍微有些不忍。 惠娘算得上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现在却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地磕头,而他为了让惠娘清醒,还不能伸手去搀扶。 这是一种矛盾至极的心理,让沈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恶毒的罪人。 “至于令媛,你无暇照顾,就让她暂时留在本官府邸,待你将生意盘出去后,再来将她接走!” 说完,沈溪带着陆曦儿回府去了。 陆曦儿虽然满心希望留在沈府,但此时她还是三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此时沈溪却不得不硬着心肠,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回头,务必要让惠娘明白她错得多离谱,使其迷途知返……可当到门口时,沈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正佝偻着身体上车的可怜背影。 惠娘是个偏执的女人,但他自己心中又何曾放下那股执念? 沈溪对谢韵儿、林黛甚至是尹文,都是一种责任,是出自男人对女人的怜爱,回报她们的一往情深。 唯独对惠娘,沈溪是绝对的欣赏和爱慕,他就好像一个粉丝一样,自见到惠娘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这个勇敢自立的女人,瞪着他那天真的大眼睛拼命去讨好她,在她的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想方设法为她遮风挡雨,扫清她前路上的一切障碍,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扛起照顾她的责任。 虽然沈溪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与惠娘之间有结果,但他始终坚信,只要她过得好,那自己就算履行了一个爱慕者的责任! 爱她,并不一定要拥有她! 可惜惠娘却在一条注定崎岖坎坷的路上,与他背道而驰,越走越远。沈溪跨进门槛,很快铁门“咣”地一声合上,好像关闭了他跟惠娘之间最后的可能。 沈溪落寞地走进书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就算明日就要进贡院,他依然提不起任何主考官的心思,不去想一丝一毫关于这场会试的事情。 有得必有失,自沈溪踏足官场的那天起,他便想到自己跟惠娘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虽然失去心中倾慕之人,但日子始终还是要过下去,毕竟有对他一往情深的女人需要他呵护。 在沈溪心中,并没有甘心与否的问题,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跟惠娘都不可能做夫妻,首先他父母家人那关过不了,陆曦儿这关也过不了,还有社会舆论和道德约束,更不容许一个翰林官在有家有室的情况下去纳一个经商的寡妇,他若还想在朝廷有所作为,就要意识到,就算现在不罢手,将来也非要罢手不可。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 …… …… 状元府内院闲置的房间很多,沈溪让丫鬟帮陆曦儿安顿下来,小妮子晚上想再跟以前一样到沈溪房里来,抱着沈溪入睡。 但她已经不是一个稚气的少女,在她天癸初现后,就已经明白男女之间并不是抱一抱就能生孩子,她明白如何让沈溪拥有自己。可等她蹑手蹑脚到了沈溪院门前尝试推开的时候,却发觉门从里面反扣着,根本进不了沈溪的小院。 “小姐,这是老爷的院子,平日不得招呼,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您回去休息吧!”绿儿打着灯笼出现在月门后,对陆曦儿劝道。 陆曦儿依依不舍地回房去了,等她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小院卧室里因为害羞钻进被窝的林黛露出头来,撅着嘴道:“哼,小时候就跟我抢,现在长大了,还要跟我抢。” 沈溪没好气地说:“你们是自小到大的好姐妹,老是争争抢抢有意思吗?” “不争不抢怎么行?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娘又会数落我,说我肚子不争气,不能为沈家开枝散叶,肯定会编排我做这做那,如果将来……她也进门了,比我还早……早有身孕,那我……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好了。” 林黛已经接受一个事实,就是她自己在沈家没有多少发言权,主要源自于她的肚子不争气。 林黛知道自己没法独自拥有沈溪,就连陆曦儿这个从小都被她讨厌的有娘疼的小丫头,迟早都要迎进门来跟她争丈夫。 “就知道发牢骚。” 沈溪把被子掀开,“怎么还捂着,你也不嫌热得慌?” “谁热啊?这都入秋好些日子了,我还冷呢,快给我盖上。”林黛这会儿又开始发小脾气了。 但之后,她想说什么便说不出来了,因为沈溪已经吻上了她的芳唇。 沈溪在临去主考顺天府乡试前,总是要慰劳妻妾一番……谢韵儿那边有小沈平打发寂寞,而林黛就显得孤单寂寥许多,她不太会带孩子,本身她自己也是个孩子,如今有陆曦儿这个童年的玩伴到家里来,倒是能让她在接下来一个月时间里心情好一些。 第二天早晨,沈家上下都为沈溪送行,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了不少,但其实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书籍和衣物,别的东西在贡院内都会有提供。 沈溪把官牒准备好,揣进怀里,走出府邸大门时,心底有少许失落,看到冷森森的大铁门,他难免想起昨夜那道关门声,那几乎是他一个少年梦的破裂,从此以后,少年已经成为过去,那些纯真而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此远去。 “相公早些回来,妾身会在家中,为相公祈福。”谢韵儿望着沈溪的目光,楚楚可怜,眼眶通红,几乎要流下眼泪。 沈溪笑道:“又非生离死别,作何这般伤感?我又不出京城,等着吧,这次一个月内我绝对回来,而且不会延期。” 刚要坐上朱山赶的马车,迎面有队伍出现,居中是辆马车,车前车后跟着一些官兵,一看就知道是顺天府的人。 “沈大人?这么早就出发?” 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赫然是唐映,“下官早就准备好前来迎接,沈大人,请上车,咱们再说两句可好?” 沈溪本不想与唐映纠缠不清,但这种情况下,他没必要跟顺天府的人交恶,既然没能力破坏考场的潜规则,就必须学会虚以委蛇。 “好吧。” 沈溪点了点头,直接上了唐映的马车,随后便在众多官兵的护卫下,往贡院的方向而去。 ************** ps:第三章到! 这一章写得揪心,关于惠娘,天子想问问大家,到底收不收啊?请大家多多在书评区发言,明天天子会管理书评,看看大家的回复……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谢谢!(未完待续。) 第七五〇章 贡院出题(第一更) 马车车厢里,唐映笑着说道:“沈大人清廉自守,为吾辈之楷模,下官好生佩服,这里有些小礼物,请笑纳。” 说着,唐映从怀里拿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沈溪。 沈溪接过来一看,却是几份卖身契和地契,其中地契是京城周边的熟田,早有人耕种,拿到手等着每年收租便可。 至于卖身契,也不是普通的仆婢,而是歌女和舞女,上面特别注明是从教坊司赎买出来的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以为主人争面子。 “田地自不必说。”唐映道,“二十几亩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至于这几个丫头,都是十三四的年岁,最重要的是干净,沈大人无论是养为外宅,还是用作它途,府衙和县衙都会提供帮助……沈大人,可还满意?” 拉拢腐蚀真是无处不在啊! 沈溪心想,这算是官场基本的套路,先送钱财,钱财不行就送房屋或者田契,到最后干脆就是美色和古玩。 千百年来,花样都没怎么变过。 沈溪摇摇头,把东西推还回去,道:“在下初入官场,暂时用不上这些东西,所以……不能收下,还望见谅。” 唐映一看就很有经验,并未恼羞成怒,微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事成之后再送也是一样,若沈大人觉得麻烦,下官会帮忙安排,把这些东西转到沈大人的祖籍……” 在沈溪这里送礼行不通,转而送去福建,你沈溪不收但你家里人收也是一样。因为福建距离京城山长水远,一来一回需要几个月,想要制止根本就来不及,所以唐映先在沈溪这里打预防针,告诉沈溪他们准备采用这种方式逼迫其就范。 “在下家乡并不缺这些。” 沈溪脸上带着很和煦的笑容,意思是告诉对方,你尽管自便,看我会不会在鬻题上做出让步。不过,既然唐映没有跟他扯破脸皮,他也不会恶语相向,只需要表现出一个“想从我这里拿到题目行不通”的态度就行了。 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翻脸,那是对家里眷属的不负责任,唐映可是代表了顺天府,沈溪就算是可以面圣的翰林官,到底手里没有实权,不能跟顺天府尹这样后世的“北|京市|委|书|记兼市|长”的高官相提并论。 唐映并未勉强,马车到了贡院门口,此时内外帘官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沈溪在想一个问题,唐映过来迎接他而没有去招呼靳贵,难道说靳贵已经被他们收买了? 等沈溪下了马车,跟众内外帘官打过招呼,对面驶来一辆有大队官兵保护的马车,车驾停稳后,靳贵与一名身着官府的中年人同时下来,从靳贵那无奈的神色,沈溪便能觉察出,靳贵同样在路上被人用厚礼收买。 “沈谕德,别来无恙?”靳贵苦笑着行礼。 沈溪点头还过礼,然后与众内外帘官一起进到贡院公堂,等点过人数,内帘官便会进入墙垣高耸、环境阴森的会经堂,随后院门上锁,里面只有少数杂役服侍,而印刷卷子也会在会经堂后面的别院中完成,除了送供给、分发考卷时会有专人过来,其余时候外帘官均不得入内。 通常来讲,八月初六下午就要完成出题,到初九正式开考前考卷必须印刷好,分送到考生所在考棚。 “沈谕德上一科时尚且为应举生员,这届便已是内帘主考,实在令人钦佩。” 待众人进到会经堂,外面大门上锁,先前一直没跟沈溪打过招呼的内帘官们开始过来恭维。 这些内帘官,大多跟外面的人有所勾连,毕竟他们中许多是顺天府推选出来的,没资格跟顺天府叫板,所以他们很识相,顺天府送多少文币,他们就收多少,顺天府要在大明宝钞的兑价上行贿,他们就装作懵然不知。 沈溪不用动脑子就知道,这些人过来打招呼的目的,是探问他这次乡试考题的思路,以便提前把风声泄露出去。 在名目众多的乡试作弊手段中,最行之有效的莫过于提前获悉考题。众内帘官中,唯有沈溪和靳贵有出题的权利,也就是说,题目是什么,沈溪和靳贵二人说了算,而沈溪又因为官职高所以在出题这件事上占据主导地位。 只待沈溪出完题目,从头到尾旁观的内帘同考官便会悄悄把题目放出去。 外帘官获悉后,那些行贿少的生员只是得到题目,需要自行找人做好背熟,等考试时照抄就行,而那些给钱多的得到的服务也更优质,顺天府会帮人帮到底,由于手里掌握有大量儒学名宿资源,可以方便地找到人做题,再交给“金主”背熟后进场应试. 如此一来,那就算沈溪和靳贵清廉自守,但由于不清楚已经出现鬻题的情况,仅仅依据文章质量,沈溪便会选择那些作弊的考生。 沈溪受人恭维,似乎很受用,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应酬一番后才跟靳贵进到会经堂内的总裁室。 见左右无人,沈溪笑容变淡,问道:“靳中允可有想过出题方向?” “这个……还是听沈谕德的意思比较好。”靳贵推诿地说道,明知道这次乡试可能有猫腻,那最后题目是谁出的,可就要担责。 题目你出的,最后题目外泄,不是你的责任难道是另一个主考官? 这也是当初程敏政倒台的原因,“四子造诣”的考题不是李东阳想出来的,而是程敏政非要在会试出题上卖弄文采。 “两位上官,不知何时出题?我等也好先提前揣摩一下题目,以便阅卷时有所针对。” 这会儿都知道沈溪和靳贵准备出题,内帘官们丝毫不给沈溪和靳贵私人空间,逐渐汇集到总裁室,就等着两位主考官把题目出好,再通过一些隐秘渠道把题目送出去。 靳贵不想出题,沈溪也不想逞能,这下就显得为难了。 两位主考官谁都不想在出题上出风头。 沈溪想了想,道:“陛下崇尚礼乐之治,并于己未年殿试以礼乐之治策问众贡士,此番乡试,不妨就以礼乐之治为题。” 在场的内帘官都点头,觉得这大题目挺好,可马上有人提出:“沈大人,这礼乐之治涉及众多,况且有四书文三道,五经文各四道,这尚且只是第一场便有二十三篇考题,如何以礼乐之治,概括全部?” 乡试分为三场,第一场是四书文和五经文,第二场是诏、判、表、诰,第三场是时务策,仅仅只是出题量就非常庞大。 乡试说起来似乎是三场考试并重,但因考生众多,题目也多,而阅卷的内帘官却连同两位主考在内,总共才九人,批阅三四千名考生且每人有近万字的考卷,要在十五天左右阅卷完成,决定是否录取以及录取后排定名次,根本是强人所难。 所以顺天府跟十三布政使司的乡试一样,同样是以第一场三道四书文的优劣来进行初选。 四书文写得好,才会被拔擢上来,只要五经文和后两场的卷子答得相对合度,那就可以被录取为举人。 也就是说,这次乡试出的考题的重点和难点,主要取决于三道四书文。 沈溪笑道:“不妨如此如何,将四书排列,《论语》、《孟子》各一道,《大学》、《中庸》取其一而命题,先定页数,再定字数,此字在哪一句,便以哪句为题,如何?” 在场的内帘官一听,都傻眼了。 抓阄出题? 本届乡试岂不成了儿戏? “沈大人,您可不能言笑,这乡试贡院乃圣人教化之所,可非儿戏。”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听了,立即便想跟沈溪好好理论一下,但他本身只是举人出身,连进士都不是,不过是因为有名望才会被推举来做内帘官,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没资格抨击东宫讲官、日讲官的沈溪。 沈溪笑道:“胡先生是觉得……《四书》乃是儿戏?” “这……” 沈溪抓语病抓的很好。 抓阄是儿戏不假,但最后出的题目还是从四书中找出来的,这大明朝各级考试,每年都会考,四书文和五经文的考题必须是四书五经中的原句,让考生用这句话来衍生出自己的八股文章。 可四书五经一共就那么多句,其实每句话基本都被用烂了。 乡试虽然不禁止截搭题,但让翰林官来出截搭题明显有辱斯文,所以这次乡试,还是要用原句来出题。 沈溪说的这种抓阄之法,暗地里操作算是比较好的选择,只是现在把话提到明面上来说,难免招惹非议。 “沈谕德,要不……还是仔细商议一番再出题为好,索性时间不急。”靳贵有些尴尬,因为沈溪说的这种出题方法,就连开明的他也不能接受。 沈溪笑着点头:“那就先出第二场、第三场的题目,至于第一场的题目,放到后面便是。” 第二场和第三场考试,属于应用文的类型,在题目上没多大花样,但时务策的出题还是能分辨考生的水平高低。 当下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让考生来好好议论一下,题目出得好不好,全看主考官对朝局大事的把控能力。 对此,沈溪已经有一定考虑。 朝廷如今最大的问题,来自于皇嗣单薄,但这题目是不能出的,因为这属于妄议朝政,出题时要考虑一下统治者的想法,皇帝可不想让人随便议论我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子,你还让三四千考生来议论这问题,诚心让我难堪啊。 除了皇嗣单薄的问题,还有便是朝中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其中收复哈密和鞑靼犯边都可以议,但不能同时出两道涉及军务的考题。除此之外,诸如黄河决堤、瘟疫肆虐、东南风灾和虫灾等灾荒不能提,即便要出题也得围绕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云云。 朝廷大员功过是非不能议论,皇帝已经做出决断的大政方针不能议…… 其实有时候想想,出题的范围其实还是挺窄的。 ********** ps:第一更到! 今天天子争取四更,请大家多多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五一章 神秘的三道四书题 初六这天上午,主要是出顺天府乡试第二场和第三场考题. 由于沈溪定下基调,未到午时出题已基本完成,随后便是五经文的考题。相对于四书文考题,这二十篇五经文的考题,仅仅需要做到“周正”即可。 这个词用在考试上,非常容易解释,就是随便找句话,只要你能把你出题的用意说清楚,就可以采用。 反正出自五经中的内容,怎么都不会有错漏,甚至五经上的一个字,都可以拿来作为考题,更别说是完整的句子了。 如此到午时三刻,五经文的考题也基本完成。按照预定计划,吃过午饭小憩一下,下午接着商量最后三道四书文。 内帘的伙食相当优厚,全都是顺天府特供的食材,鸡鸭鱼肉皆有,甚至还有海虾和螃蟹,这在这个时代的北方相当少见。 沈溪吃过午饭,心想,这饮食条件可比皇宫给太子上课时的赐食好太多了,在这里吃饭天天跟赴宴一样,多吃几顿岂不把顺天府给吃穷了? 贡院内饮食中唯一不提供的便是酒水,等一众内帘官吃得心满意足,从食堂返回会经堂,等着最后商定三道四书文,结果到了总裁室他们被告知三道四书题已经出完,这会儿已送交别院的印刷作坊开始正式印制试卷。 “沈谕德、靳中允,这……是否太过草率了一些?题目不是要等大家商议过以后再送交去印刷的吗?” 姓胡的同考官又开始嚷嚷起来,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三道四书文考题,毕竟涉及到举子的录取,沈溪和靳贵不通过他们直接把题目交到印刷作坊,等于是断了他们把题目送出内帘的途径。 沈溪笑着解释:“诸位都在食堂享用丰盛的午餐,本官回来后心想,左右就三道考题,就不劳烦诸位了,便与靳中允商议好题目,直接送呈偏院印制试卷,毕竟乡试临近,尽可能节省时间。” “这……这……这分明是不尊重我等!却不知沈谕德和靳中允,出的是何题目?如今出完,总该与我们商议一下吧?” 胡姓同考官还是不依不挠。 沈溪收起笑容,道:“不必了,本官虽才疏学浅,但怎么都是三元及第,翰林出身,如今为陛下日讲官,难道连最基础的四书题都出不好?” “那可不一定,沈大人。” 旁边一名韩姓的中年同考官道,“沈大人之前可是与我等商议用抓阄之法来出题,莫非这三道题目也是用此法所出?” 沈溪心想,你想激将我,让我告诉你题目是什么?完全是白费工夫!我怎么都不会给你们可趁之机。 沈溪道:“至于是否抓阄出题,与诸位无关,题目是本官与靳中允商议所出,不信的话,可以问靳中允。” 所有人都看向靳贵,靳贵点了点头道:“题目的确是我与沈谕德商讨得出,并非抓阄所得,诸位大可放心。” 自打进入内帘,一众乡试同考官心情都很放松,因为沈溪上午出题时每道题都会跟下面的人商讨,甚至五经文直接采用其他同考官的题目,显得没一点儿脾气,结果这才吃了一顿饭,沈溪便性情大变,直接把题目出好,显得非常武断。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难道已经送去印制的考题,还能更改?”说到这儿,沈溪脸色转冷。 作为内帘主考,又是这次乡试中官职最高的翰林官,沈溪的确有权利自行决定考题,连续出言质问的几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内帘同考官,根本就没资格跟他平等对话。 有的同考官看向两名翰林出身的同考官,希望他们上前说句公道话,但这二人本身也很清高,虽然收下足额文币,但并未承诺什么,此时索性装聋作哑。 从规矩上来说,沈溪不经商议直接出题,既合乎法理,又保证了题目不会外泄。 但这其中其实也蕴含巨大风险,沈溪很清楚,若是他跟下面的人共同商量出的考题,若最后出现泄题的状况,担责的人很多,按照法不责众的原则,在查无实证是他放出考题的情况下,罪过不会很重。 但若是自行出题,而最后题目又外泄,那朝廷很大可能会追究主考官的责任,到时候他便无法解释。 内帘同考官泄露考题是一个渠道,谁又敢保贡院里很安全?那些负责印刷的工匠,虽然是朝廷直接从司礼监和国子监抽调,但难保顺天府不会提前收买,他们当中或许有人会把题目泄露出去。 不管怎么说,四书文的三道考题,眼下知道的只有沈溪、靳贵和负责印刷的工匠,短时间内旁人无法知悉。 …… …… 寿宁侯府,张鹤龄进宫面圣后,匆忙回府。 这天是顺天府乡试出题的日子,按照前两届顺天府乡试的情况,到这一天,题目会自动送到张鹤龄面前,张鹤龄可以自行决定把题目交给谁,以这种方式来对某些世家大族和大臣进行收买。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二老爷在里面等了您半天了。”一名管事看到张鹤龄,眼前一亮,赶忙上前行礼。 “二弟也在?” 张鹤龄皱皱眉头,问道,“顺天府的人来了吗?” 管事摇了摇头,这让张鹤龄的脸色转冷,随后大步向会客堂而去。 这会儿偌大的会客厅中,张延龄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冲着寿宁侯府一名向他敬茶的丫鬟动手动脚。 “嗯哼!” 张鹤龄清了清嗓子才走进门。 张延龄看了老哥一眼,撇撇嘴,把手缩了回去,那丫鬟被撞破奸|情,满脸通红,赶紧跪在地上向张鹤龄磕头。 “下去!” 张鹤龄对家中奴仆要求不是很严格,不像张延龄一样动辄就喜欢拿府里的人开打,就算他觉得这丫鬟不顾体统,也只是喝了一声,挥手让丫鬟退下。 张延龄翻了翻白眼:“兄长,你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置气?不过你还别说,这丫头模样挺俊……” “胡闹,平日里你身边的女人少了吗?现在居然把手伸到我府上来了,我且问你,顺天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张鹤龄坐下来,气呼呼喝问。 张延龄没好气地回答:“兄长也是,顺天府那边不是早已经沟通好了吗?还担心什么?但事情确实有些蹊跷,今天我派了两拨人过去问,都是同样的回复,说是内帘那边并未将题目送出来。” “一道四书文的考题都没透露?”张鹤龄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就算内帘那边出了问题,但顺天府通常会提前跟内帘官中的部分人员有交待,让他们尽量参与四书文出题,哪怕出的题目没获得主考官采纳,也必须尽量套取主考官出的题目,以做到未开考而得悉考题。 结果,一天都快过去了,现在贡院那边连一道四书文的考题都没获取,在张鹤龄看来,不是内帘官搞鬼,就是顺天府有意欺瞒侯府。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后才有结果。”张延龄道,“若是等到晚上题目都没出来,那就真出问题了。” 张鹤龄并未迁怒弟弟,因为他知道这事情跟张延龄无关,虽然张延龄胡闹了些,但在一些大事上不会含糊。 “留下来吃晚饭,等天黑后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形,不行的话……我会亲自往顺天府一趟!” 张延龄不太喜欢留在兄长家里吃饭,因为张鹤龄家里的饭菜不像他府上那么丰盛。 张鹤龄虽然出手大方,但对于自己和家人还是比较刻薄的,因为张鹤龄少年时遭过罪,跟着父亲四处送礼,经常碰壁,体会过别人的白眼,所以更懂得节省。而张延龄也就幼年时受了一些苦,但由于年纪小已经没什么印象。随着姐姐嫁入太子府邸家境便迅速改观,到他成年已经是嚣张跋扈的纨绔……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这天下我怕谁? 吃过晚饭,张延龄到了书房,继续跟为他敬茶的小丫头眉来眼去。 张鹤龄并未留意弟弟的举动,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招来一名管事吩咐:“派两个人,去一趟顺天府,问清楚状况。” 人才走一会儿,顺天府那边就来人了,正是本次乡试的提调官、顺天府通判唐映。 “见过两位爵爷。” 唐映一来,马上给二位国舅爷行礼,少了言笑,脸上满是肃杀之色。 张鹤龄冷声问道:“平宁,顺天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来就直接叫出唐映的表字,说明张鹤龄跟唐映非常熟悉。 事实上唐映之所以会在顺天府供职,正是张鹤龄一手安排。 这唐映乃是衙门的老经历,原本在张家老家兴济担任典史,投靠张氏后先是在宛平县出任县丞,后调入顺天府担任推官,如今在能上能下的通判位置上干得如鱼得水,由于背景深厚,基本能当顺天府半个家,被张鹤龄寄予厚望。 “回侯爷的话,出了一点……状况。” 唐映把收买沈溪和靳贵不得的事情说出来,再说明内帘中发生的事情,最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本次会试的二十道五经题及二三场考题,唯独少了三道四书题,卑职办事不力,请侯爷降罪。” “降罪?你罪小了?” 张延龄嚷嚷道,“让你去弄考题,现在倒好,第一场三道四书题拿不到,剩下的题就算都得到有何用?那些生员会在意五经题和二三场考什么?” 张鹤龄赶紧道:“二弟,不可鲁莽,平宁做事……一向得体,这次只是遇到一点麻烦。” “大哥,您没听出来吗?根本就是沈溪和靳贵故意搞鬼,也就吃顿饭的工夫,他们居然把题目给拟好了,这是诚心想断了我们的财路啊!” 张延龄气得牙痒痒,本来他故意算计沈溪,把皇帝的女人送到沈家,让沈溪担惊受怕,可后来那女人凭空失踪,而作为事主张延龄至今都不敢声张。而原本他认定沈溪会遭到皇后的报复,如今也没下文。 “未必如此,尽量派人混进内帘,找到两位主考官……又或者,从印卷子的人身上着手。初九开考,最晚初八上午,题目必须拿到!”张鹤龄下了死命令。 “是,侯爷,卑职这就去办。”唐映领命后行礼告退。 等人走了,张鹤龄沉思不语,他在考虑所有关节中哪里出了纰漏。 “大哥,你说……咱要不要做点儿事情,恐吓一下沈溪和靳贵,让他们老实一点儿?”张延龄道,“这样我们就算得到考题,回头他们在阅卷上搞点花样,我们也不好应付。毕竟很多人都在等着结果呢。” 张鹤龄道:“非常时期,皇后正在盯着你我,还是老实一些的好。此事,为兄自有分寸!” ********** ps:第二更到! 原本天子身体康复后想好好爆发,但女儿又有些事情,烦了天子一整天,到现在才码出第二章! 不过请大家放心,天子承诺过的向来都会做到,四更不会少,下一章预计会在十二点前,第四章估计得凌晨去了,大家可以早点儿睡,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 继续厚颜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七五二章 内帘官和外帘官的博弈 沈溪和靳贵出完题,接下来两天基本没什么事情,甚至到正式开考,沈溪和靳贵也只需要在内帘等着便是。 一直要到考试结束,誊录官把卷子都誊写好,对照完毕确定没有错漏,才会把誊写规整的卷子交到内帘,由内帘官进行批阅。 从出完题目到正式开始批阅卷子,沈溪大约有半个月时间无所事事,就好像被关在牢笼中,每天需要自己找事情打发孤寂与无聊。 “沈谕德,若是试题外泄,到时候你我不会担什么罪责吧?”靳贵自打出题结束,便显得忧心忡忡。靳贵之前考虑事情没沈溪那么复杂,等他反应过来,试题只经过他和沈溪之手,泄露后可能面临的处境,心里便开始慌张,此时能跟他商议的只有另一个当事人沈溪。 沈溪拿着本书老神在在地看着,闻言笑道:“靳兄担心会出现鬻题?” “未必没有此可能!” 靳贵叹息道,“这两天顺天府三番两次向我馈赠,各种以前想都想不到的行贿手段层出不穷,现在思及犹自胆寒不已。就怕……别的人未必经受得起考验啊!” 沈溪笑着摇摇头:“有些事难以避免,我们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便可。本届乃礼部会试鬻题案后的第一次乡试,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料想顺天府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毕竟科举取仕涉及国本。” 说这种话,沈溪纯粹就是安慰靳贵,连沈溪自己也隐隐有些担心,但他想开了,与其天天担惊受怕倒不如坦然面对,以他现在的力量虽然无法撼动整个官僚体系,但他毕竟是天子亲自委任,如果做过分了闹到御前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当晚,众内帘官聚在一起商议本次乡试阅卷流程。 因为包括沈溪在内,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乡试阅卷,对于如何拔擢优秀考卷不太了解,需要学习和总结归纳。 但说穿了其实不难,就是各同考官推选出几十份相对优异的考卷,交给两位主考官进行选择,在选择过程中,主考官会跟各房同考官商议,看似为了保持公允,但其实是为了推诿责任。 因为主考官若是觉得哪篇文章好,回头又查实有才不符实的情况,如果这是主考官是与众同考官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主考官的责任会轻许多。 说来说去,便是考官为了减轻自己在这次乡试中的责任,同时为了不可预知的结果,找开脱的理由。 沈溪作为主考官,住在内帘龙门内的总裁官居所,这是个相对宽敞的厢房,清雅幽静,每晚还会额外供给三根蜡烛,如此差不多能燃到半夜以后,沈溪可以挑灯夜读。 但沈溪带来的书不多,他只好写一些东西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自从成婚后,沈溪已经习惯回到家中高床暖枕,有娇妻美妾相伴,现在让他突然做苦行僧,的确有些受不了。 明明妻儿都在不远的地方,却不能回家,这乡试主考官看似美差,实则与坐牢无异。 第一天往往是最不好过的,沈溪到半夜依然心情郁结,索性从房间里出来打盆水洗脸令头脑清醒一下,却见靳贵从旁边的房里出来。 “靳兄,你也睡不着?”沈溪笑着问道。 “唉!” 靳贵叹了口气,“家中时尚不觉有多温馨,但到了此等封闭的地方,一下子好似到了苦寒之窑。当初应试乡试,却也没有今日这般感受,心里实在堵得慌,只好出来透透气。” 沈溪的感觉跟靳贵一样,但好在他的心境比靳贵开阔些,这跟他的人生阅历有关,经历大风大浪之后,这点小小的苦楚也就不算什么了,再孤独的日子他都经历过,更别说现在只是让他做主考官。 沈溪笑道:“应试乡试时,一心所求不过是科场有成,当然与如今心境不同。” 考试的时候想的是能够金榜题名,那时候巨大的压力,会令人顾不得去想别的,可现在他们却是以没有任何包袱的朝官身份进考场,乡试结果涉及的是考生的利益,与他们自己无太大干系,也就不会感受那种临考的紧张气氛。到了晚上入睡时,难免会想念家中的妻儿老小。 “靳兄,你对太子日后的教导,有何看法?” 沈溪随口问了一句,他想问问靳贵对于太子学业的看法,主要是因为靳贵是正德年间的朝中重臣,先后担任太常寺少卿、礼部侍郎、吏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后入阁担任文渊阁大学士,素有贤名。 靳贵带着几分自嘲:“我供事东宫多年,太子学业怎轮得到我过问?现今太子顽劣,或者是少年心性……未来若是太子能执掌一国,倒也不失为明君。”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话前后转折太大,开始还说太子顽劣,怎么突然就恭维起朱厚照来了? 沈溪诧异地问道:“这……在下不是很明白靳兄之意,能否请教一二?” “哈哈,沈兄弟就没发觉,太子聪慧无比,而且行事很有担当?”靳贵问道。 虽然朱厚照才十一岁,很多时候都在瞎胡闹,但他身上的确有很多优点,其中最大的优点便是朱厚照脑子灵活,能够想出许多点子。 但若说有担当,沈溪却不完全认同。当然,也不能否认,朱厚照承诺过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而且心中的秘密藏得住,到现在也没把他出卖,反倒事事跟他商议,小家伙已经开始有了正形,正在往良好的方向发展。 靳贵作为左中允,自然能感觉到太子的蜕变。 “说起来……太子近来胡闹的时候确实少了许多。” 靳贵若有所思,“或许是年长后,心性逐渐定下来了,这还是多亏沈兄弟和几位东宫讲官循序善诱的教导。” 靳贵此时,居然恭维起沈溪来。 二人聊了很久,围绕的话题不过是太子和乡试,等远处传来三更鼓后,二人各自回房,沈溪又写了不少东西才重新入睡。 …… …… 第二天清晨沈溪醒来,头有些晕晕沉沉。 他心想:“这到了阴森森的贡院,难道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跟这时代的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沈溪作为现代人类,他的生活习惯更倾向于晚上三更(大约是深夜十一点)以后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得稍微晚一些。 沈溪看过桌上的书籍,发现被人动过,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有良好的习惯,到了陌生的地方,东西摆放得很规整,有一定的规律,一点小小的变化就能让他察觉端倪。 书被翻过,但放回了原位,连原来书本的方向都没改变,他写的东西也被人拿起来看过,只是那人不小心,在一张纸上留下一点黑色的印迹。 “要获得考题,自然想看看我写了些什么,读的又是什么……呵呵,为了考题你们也是用心良苦。” 沈溪虽然可以不当回事,但这也足以说明,尽管重兵把守,但贡院内并不太平。 现在乡试还没开考,考题至关重要,那些营私舞弊的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考题上,等开考后,就在于如何留记号,或者是在文中隐藏暗语,串通外帘的誊录官作弊,内帘同考官中很可能也有人被收买。 但最重要的是,必须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沈大人,早。” 沈溪刚到会经堂,一群同考官围拢过来向他行礼,个个都表现得很热情。 本来沈溪跟靳贵同为主考官,地位相当,可沈溪因为官高一级,令所有人对他的恭维更甚。 “诸位,今日乡试尚未开考,都起来这么早干什么?”沈溪笑着打招呼。 “我等实在放心不下,想聚在一起总结下,看看昨日试题是否出得偏颇,也想请沈大人和靳大人一起合计。” 最后的目的,还是想套出昨天三篇四书文的题目。 沈溪笑道:“乡试尚未开考,如今就开始商讨题目,是否太早了?不若等乡试正式开考后,再与诸位细细研究,如何啊?” 那些心里有鬼的同考官暗自咒骂,乡试第一场开考,直接就是三道四书题和本经的四道经义题,而且那时候考生都已经进了考场,就算找人把题目做出来,也没法送进考场,再商量有个屁用啊! 但沈溪三缄其口,就是不说四书文的题目,那些同考官又不能强迫沈溪说出来,再着急都没用。 初七下午,有人往内帘送来食物和被褥。 五军都督府的官兵押送马车,把东西送到木栅栏外,在守卫贡院的御林军官兵监督下,把东西大箱小箱地抬了进去。 这次沈溪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洪浊。 只是洪浊见到沈溪,故意装作没看到,显然洪浊在知道沈溪抢了他的“谢家妹子”后,心里已不再把沈溪当朋友。 “沈大人昨日睡得可好?” 自来熟的唐映笑着过来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笑了笑,连嘴都没张开,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很明显,现在是非常时期,既然题目已经出了,内帘官和外帘官之间不能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唐映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不过倒还维系着起码的热情,特别让人送了点心进内帘。 可这会儿,谁有心思吃这些? 唐映所作一切,不过是障眼法,为的是能找机会获取四书文的三道题目……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唐映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 等东西都抬进去后,内帘大门重新上锁,沈溪和靳贵交换眼神,往总裁室的方向去了。 “沈兄弟,你说……考题是否已经泄露?”进了房间,靳贵关上房门,转过身时脸上满是担心。 沈溪道:“靳兄,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好,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至少到现在为止,三道四书文的考题还未传到外间,多跟把守的御林军打好招呼,让他们看守好印刷房和刻字房,只要那边不出事,开考前考题就是绝对的秘密!” ************ ps:第三更到! 天子努力了啊,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如何?么么哒! 下一章估计在凌晨两三点钟,请大家去休息,如论如何天子都会码出来的,请大家明天早上起来再看!(未完待续。) 第七五三章 活受罪(第四更) 八月初八,已是乡试开考前的最后一天,到夜幕降临,贡院那边也未传来三道四书文的考题,这让张氏兄弟极为恼怒。 “……两位爵爷,并非卑职不尽心尽力,是沈谕德和靳中允口风太紧,不但未将考题泄露,还下令御林军严密把守内帘试卷印刷之所。”唐映显得很冤枉,他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可最后却功亏一篑。 张鹤龄怒不可遏:“难道在此之前,你们就没跟内帘印刷局那边打好招呼?” 唐映战战兢兢回禀:“回侯爷,之前几届乡试,并未遇到此等状况……况且,每次内帘印刷局都是临时从司礼监和国子监抽调人手,要是再加上御林军,一下子涉及这么多人,事情繁琐不说,还很容易泄露消息,以至于……卑职疏忽了!” 张延龄脸上带着几分嘲弄:“这就是大哥信任有加的沈谕德?看来,他可丝毫不给我们面子啊!” “平宁,你且回去,记得把贡院盯紧咯,有什么事情及时来报!” 张鹤龄并未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发怒也没用,既然在考试前没得到考题,就只能从考场内部着手,拿到题目后传到外面再让人写好送进去,又或者是在最后的阅卷和开弥封上做手脚。 等唐映退下去,张鹤龄才道,“在手下人面前,不要提及谁帮我们做事,难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朝臣中谁与我们有联系?” “大哥担忧是对的,可也得看看对象,就算借九个胆子给唐映,他敢以下犯上,跟我们张家做对?还有,沈溪那小子,跟我们不对付已不是一次两次,听说谢阁老那边对他十分赏识,恐怕他没心思投奔咱们……别到最后,我们把他栽培出来,倒成了祸患!”张延龄语气不善。 张鹤龄这会儿却不由自主替沈溪解释:“不可胡言乱语!沈谕德又不知要获取四书文考题的幕后指使人是我们,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唉!也是为兄未考虑周祥,应该早知会他才是。” 听到兄长对沈溪不但没有恨意,反倒百般维护,这让张延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想:“那小子摆了我们一道,岂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大哥,皇上明日要召你我进宫,你可知所为何事?”张延龄突然转变了话题。 张鹤龄正因为考题没拿到手而唉声叹气,闻言道:“难道你知晓?”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距离秋粮入库尚需时日,但紧邻京师的山东、河南几个州府正在闹蝗灾,听说四川那边今年大旱严重减产,陛下这会儿多半又是在为钱粮之事发愁,这可是你我兄弟的大好机会。” 张延龄带着几分蛊惑的口吻说道。 “哦!?机会?从何说起?” 张鹤龄皱眉,“难道你想……让我们向那些暗中投靠我们的官员伸手要钱粮?” “何必跟自己人过意不去呢,这京城周边贩卖粮食的商贾可不在少数,朝廷周转困难,这些商贾仍旧在做低买高卖的生意,听闻有商贾还跟番邦人勾连,我们以此为借口,让顺天府和五军都督府做点儿文章,那钱粮不就有了?” 张延龄提出一个在他看来非常好的主意。 说到底,就是要掠夺商贾,把商贾的财货变成他们的,再把其中大部分孝敬给朝廷,变相为朝廷创收。 张鹤龄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几年边患不断,内乱丛生,京师周边商贾早已风声鹤唳,今年开年后,户部更是将钱粮调度都归于其直接管辖,此时若要从商贾手上汲取钱粮,并非易事。” “大哥可记得汀州商会?”张延龄突然问了一句。 张鹤龄想了想,这才点头:“似乎跟沈谕德有莫大干系。” “正是。” 张延龄道,“头年里,福建地方布政使司查获汀州商会在闽地的大量商铺和货仓,所得银钱不在少数,听闻如今汀州商会的当家人,已转战京城,我们不妨从汀州商会身上打开缺口。” 张鹤龄想了想,问道:“那汀州商会不是因为地方官府打压冰封瓦解了吗?怎么会在京城出现?” 张延龄奸笑道:“我也是刚听闻,说是汀州商会的大当家,集合一群乌合之众,成立了什么闽商同乡会……真是天大的笑话,敢在朝廷的眼皮底下设立商贾组织,分明有谋反之意。” “本以为汀州商会已无所存,如今才知,原来汀州商会的积蓄远大于之前料想,从他们身上,至少能得到几万两银子,还有大批粮食和货物。这闽地客商,都是没有着落的外地人,到我们出手时,京师商贾不但不会出手相帮,反而会因为剪除一强敌而弹冠相庆!” “那以何为由头?” 张鹤龄看着弟弟,他感觉张延龄说这番话,应该早有盘算。 张延龄道:“那些外地人到京城经商,心中都不安稳于,曾大肆贿赂地方府县衙门属官,连户部、工部的官员也都有牵扯,这些人中,还有人向我们投递拜帖说是要投奔,他们的罪行,我可是清楚得紧。” “到时候,我们只要说是这些外地商贾公然向官府行贿,败坏官场风气,便可以确定罪名,将他们的财货抄没。明日见到皇上,我们把事情一说,皇上应该会欣然同意彻查到底,那时候我们就是奉旨办案。” 张鹤龄迟疑了一下,最初他对于掠夺商贾的事情也抱有谨慎的态度,因为许多商贾,背后跟张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有杀鸡取卵之意。但似乎这外地的客商,与寿宁侯府没什么干系啊! “嗯。” 张鹤龄终于点头,“明日见到陛下,我便上呈此事,看陛下意思如何。但我先声明,若是陛下不允,事情就此作罢,其他地方的商贾也就罢了,这闽地客商,多少与沈谕德有几分干系,如此把事情做绝,绝非善举。” 张延龄嘴上应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暗暗发狠:老子要一锅端的就是闽地的客商!谁叫你沈溪不识相,敢跟我们张氏为难,不把考题乖乖地交出来,现在就让你知道厉害,把你们产业全都抄没,最后你还不是要回来苦苦求我们,当我们的一条狗? …… …… 就在汀州商会被盯上时,宋小城已按照沈溪的吩咐,把崇文门附近泡子河沿岸的货仓全都盘了出去,变成银钱贮藏起来,留待收购京城那些马车行,以图东山再起。 宋小城完全按照沈溪的吩咐做事,尽量不跟朝廷和当权者有瓜葛。 但惠娘那边,做事却越发偏激。 为了重新获得朝廷运粮的权限,惠娘多次通过关系,向户部官员行贿,送去的银钱已有七八百两,而且得到承诺,到了年底就能重获为户部运粮的资格。 “我如今船只雇来了,人手也是现成的,只要能把朝廷的生意拿到手,就算没有他又如何,生意不照样兴隆?” 惠娘非常自豪,因为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逃出沈溪的阴影,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无论沈溪再做什么,都跟她没什么关系,而她也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把生意越做越大。 其实惠娘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所追求的,仅仅是保住原来的基业。是沈溪让她发展到一个令她觉得自危的高度,但等她放手后,又觉得舍不得,拼命想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她做这一切努力,不过是想向沈溪证明自己有本事。 惠娘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通州以南的北运河一线雇了很多船只,这些船只目前只能帮人运一些货物,但因没有大单生意,基本都在做亏本买卖。她已经感觉没有沈溪给她做规划,在做事上处处被掣肘。 她迫切地想得到为户部运粮的差事,有了户部的保护伞后情形便大不一样,许多生意都可以依托船运,做大做强,真正实现她垄断经营的梦想。 对惠娘而言,以前对地方官府行贿,一直都畅通无阻,这次应该也不会什么意外。 “我不能把沈家姐姐放在我这里的银子都亏进去,我要她回来时,可以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就当是我给小丫的嫁妆吧。” 想到要把女儿嫁入沈家,惠娘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陆曦儿能过得好,对她来说就算是完成最后的心愿。当日她去接陆曦儿回家时,也曾想过,与其让陆曦儿跟在自己身边不开心,那何不把陆曦儿留在沈溪身边?那是女儿自己的选择,而且她相信,就算女儿嫁过去做妾侍,沈溪也不会有所亏待。 想到幼时沈溪的模样,她心里暖洋洋的,可当想起沈溪之前对她的“绝情”,她的心便会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 八月初十,惠娘突然收到一个消息,说是户部那边已经在商定年底为户部运粮的差事,闽商同乡会有人有船,入选是迟早的事情,让她带上一千两银子去指定地点把“尾款”结清。 因为之前已经商量好,一旦事情成功,她就要把行贿的银子全数交纳。 惠娘心里觉得有一丝不妥,因为她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顺利到超出她的想象。她心想,朝廷这么快就同意又把运粮的权限放出来? 惠娘也怀疑过那些收受她贿赂的人,但想到这些人不敢把事情张扬开,心里就放心了。 “事情捅出去,这些当官的也落不了好,我只是贱命一条,他们这些当官的,舍得跟我陪葬?” 越如此想,惠娘越发笃定,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她还是多带了一些人手,都是一些跟着车马帮出生入死的弟兄。 就好像一个要去跟敌人打仗的女将军,惠娘把所有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在上马车时,她最后看了空荡荡的沈家大门一眼。 那是谢家的老宅,沈溪曾经住过的地方,在沈溪搬到临近稻田海的大宅去后,那里便留给沈明钧夫妇居住,可现在那儿跟她的家一样,都空空荡荡的。 连她的心,如今也是一片空寂,惠娘一时间想说点儿什么,可是最后却连话都说不出来,突然喉咙有些哽咽。 上了马车后,惠娘抱着暖枕哭了许久,到最后,她竟然不知是为什么而哭。 “太累了。” 惠娘看着窗外的景致,若有所思,“若是能让我休息一下的话,那该多好?或者,死了比活受罪强……” ************** ps:第四更到! 惠娘该如何处置呢? 剧情又到最关键的时刻,惠娘的生与死就在天子一念之间,希望大家在书评区踊跃发言,我想听到你们最真实的呼声!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七五四章 乡试阅卷(第一更) 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考。 贡院内几千名考生同时奋笔疾书,而考场外同样有人运作,他们要把刚刚得到的四书文考题,找人快速做出来,再想方设法送进考棚内,完成作弊。 有科举以来,同时便伴随着考场舞弊,在大明的四级正式考试中,作弊难度最高的要数殿试。 在殿试中作弊的意义不大,因为不作弊也是进士,但要是作弊被发现的话反而会问罪被斩。 会试的作弊难度比之殿试稍微容易点儿,但也只是相对的,实际上在会试中作弊难度依然很高,而且一旦发现罪名很大,程敏政、唐伯虎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在四级考试中,以院试和乡试作弊的人最多,牵连也最广,涉及手段无非是提前获悉考题、夹带、试卷做记号等等。 沈溪身在内帘,就算他有心杜绝考场的舞弊欣慰,也力不能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公平公正地去评定文章的优劣,做一个称职的主考官。 但很多时候,这种批卷带有一定的局限,因为一篇文章,十个人看过便会有十种看法,每个人都会带有主观臆断,要直观地分出文章的优劣,几乎不可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敢说自己所选择的文章是最好的? 就连一个大文豪,让他随便写一篇文章,也不一定比一个普通人殚精竭虑写出来的强,更何况这年头的八股文几乎都是一个腔调,引用的同样是四书五经,有时候区分好坏的标准便是从众,要是大家都觉得好,那就真的好,若有人找出缺点,那这就致命了,一个人文采再好也会被判死刑。 乡试以三篇四书文来定成绩,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也是为何那些自诩文采出众的大才子,在科举试场上却屡屡落第的原因,不是他们的文章不好,而是不入考官的法眼,只要考官认为你好,就算你写的是一篇狗屁文章,最后也能被录取。 若是考官就是拿有色眼光看你,就算舌灿莲花,最后就是个落榜的命。 沈溪在内帘中,平日所能做的,无非是看看书写写字,偶尔跟靳贵和几个内帘官讨论一下考试内容,日子过得挺无趣。 八月十六乡试结束前,沈溪要持续留在贡院内帘中,对于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难得有此空暇,沈溪趁机整理一下心中所存的一些文稿,都是他以前想写但没时间,又或者是因声名不够不敢写的。 这其中,既有古代佚失但在后世出土,也有明末以后文人墨客的著作,在清朝乾隆年间《四库全书》的修撰中,很多古籍就此流失,沈溪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一些文稿整理出来,编辑成册后一代代传承下去,避免出现后世文化传承断裂的浩劫。 沈溪写东西的时候,靳贵总会到他的房间看。 弘治三年殿试探花的靳贵,惊讶于沈溪在文学上的深厚造诣,沈溪这边正在写,那边他就拿起墨迹未干的稿纸看,往往他看的还不如沈溪写的快,因为沈溪的书稿中,有很多发人深省的东西,需要他反复思考和斟酌。 “沈兄弟,以前是我太过目中无人,想不到你在学术上竟有这般造诣?愚兄真是自愧不如啊!” 靳贵面色羞惭。 虽然靳贵平日对沈溪客客气气,但总抱着一种偏见,认为沈溪不过是时来运转,再加上有人欣赏,才会小小年纪便有今日今时的地位。 但等他见识过沈溪的文章后,才知道沈溪的才情有多高。 沈溪摇头苦笑:“不过是总结前人文稿,靳兄过誉了。” 沈溪把这一切都归于古人,其实也不尽然,他自己在一个文化知识爆炸的年代都可以做到大学教授,他脑海中储存的知识量相当恐怖,这其中也涵盖许多他对历朝历代文化的理解和总结。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前世沈溪从小到大熟读的书籍数以万计,他就好像是一座大型的图书馆,穿越后随着年龄的增长,精神力越发旺盛,许多记忆深处的书稿总会莫名在脑海深处浮现,他需要做的便是把这些东西用文字记录下来。这早已超出继承者的范畴,而可以说是一个创造者。 最开始,靳贵在贡院内闲着无聊,可有沈溪所写文章可看,他感觉内心无比的充实。 在别处都找不到的文章,在沈溪这里却能亲眼目睹,看沈溪所写文稿,就好像在领略一部华夏文明的巨幅篇章。 以至于到后面,靳贵废寝忘食,走到哪儿手上都要带上些文稿,看过后总会自言自语,甚至会拿纸笔记录下来,留待以后慢慢研究。 “两个疯子!” 这是旁人对沈溪和靳贵最直观的评价。 来主持顺天府乡试,外面考生在考棚考试,这两位居然也不停地书写……好吧,知道你们两个是翰林官出身,学问高,但不用在我们面前表演吧?而且演戏还演上瘾了,随时都是那幅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知道我们现在看到书稿就烦? 沈溪和靳贵却旁若无人,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哪里管别人看他们的目光如何? …… …… 八月十六,持续了九天七夜的乡试终于结束,但此时所有的运作仍旧在外帘,内帘官要阅卷,大约会到二十日后才会开始。 从八月十六到八月二十这段时间,是誊录考生考卷的时间,顺天府调动府学、县学的教谕、训导、嘱托等人员过来帮忙誊录考卷。三四千名考生,每人差不多都要写万字,这些誊录官几乎日夜笔耕不辍,就算这样也未必能把所有考卷都记录完整。 为了防备考卷誊抄过程出现错误,又或者考卷跟考生考号间出现交叉错乱,还会有专门的对读官进行检查。 待考卷誊录完毕,所有考卷会按照考号进行封存,把所有考卷誊录本送进内帘,交由内帘官进行批阅。 内帘官一共九名,除了沈溪和靳贵两位主考官外,还有负责审阅考卷的同考官四人,以及《易》、《诗》、《书》三经考官各一人,但真正决定考生是否会通过初选的是四名同考官。 沈溪为了防备自己在院试时经历过的那一幕,好卷子被同考官刻意刷下去,他已经做好准备,但凡被刷下来的考卷,他都会看一遍这些卷子的四书文部分,从中挑选优秀者进入最后的复选。 经过统计,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考生,数量是三千六百九十一人,最后厘定,过初选的考卷大约在三百五十份到五百份之间,因为大明朝直至嘉靖之前并无乡试副榜,最后录取的举人数量是有定额的,至于顺天府,规定录取一百三十五名举人。 最后的复选,就是从初选的那三四百份考卷中,选出最后的一百三十五名举子,并排定顺序。 按照规矩,每届乡试可以在固定数额上有一个上下的微小浮动,上可以到一百四十人,下限为一百二十人,而每届主考官为了避嫌,通常都是尽量少取而不多取,防止其中有才学不佳的考卷混进去,事后被人追究。录取少了,可以解释为这届乡试的考生质量普遍不佳,那些卷子是拉出来充数;录取多了,可就不好解释了。 宁少勿多,是乡试录取的一个潜规则。 沈溪很清楚考生的苦,所以他秉承的原则是——宁多勿少!而且他这个主考官非常负责任,一份考卷若是不能定夺,会暂且放下,等回头再仔细比对。 直接判断文章的好坏或许很难,但有比较的话,就比较容易判断优劣了。 因为“磨勘”要到嘉靖朝以后才会有,所以沈溪和靳贵最后的录取决定,就代表乡试的最后成绩,他们只需要把这届乡试中考生的卷子上交留存,并不会有人去计较到底其中是否存在猫腻。 一言而定! 沈溪和靳贵在这届顺天府乡试中,权限非常大。他们的一个决定,就能判一个人在科举上的生死,许多人可能是最后一届参加乡试,这届不中,那他们之后注定就是碌碌无为的生员,靠教书营生来度过残生,而永远与士族阶层无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八月二十下午,考卷终于誊录完毕,送到内帘进行最后批阅。 考卷的批阅,尽量在八月底完成,也就是有十天的时间,连同最后的开封和张榜,一切均在九月上旬完成,鹿鸣宴暂时定在九月初八,鹿鸣宴之后,沈溪才能回家跟妻儿老小团聚。 也就是说,沈溪要在贡院里一共住一个月零两天。 单个人的卷子似乎不多,但加起来数量就极为惊人了,等送到内院时,沈溪看到的便是几十口大箱子。 四名同考官,一人要负责九百多人的考卷,忙也能把他们忙死。 沈溪给他们的定额,是要每人从自己的考卷中选出一百份相对优异的考卷,而初选的时间,定在七天。 也就是说,最后的复选,会在三天内完成。 同考官各自把卷子领回去,就在会经堂内,每人面前堆放的都是叠得高高的卷子,考卷阅卷必须在白天进行,到掌灯时就得离开会经堂,并且会经堂将上锁,并有专人值守。这主要是防止晚上蜡烛照明引发火灾,那之前的所有工作就等于白费。 第一天的阅卷,沈溪主要是看被同考官刷下来的卷子,在几百份考卷中,他只是补选两三份,就是这两三份卷子的质量也不是很高。这说明,众同考官在第一天的交叉阅卷中还是能做到慧眼如炬,就算一个人选不中的考卷,别的同考官也能点出来,补录上来,沈溪这最后一关显得无关紧要。 但就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同考官开始敷衍,到那时,好坏卷子就难以分辨了。 *********** ps:第一更到! 看了大家的留言,天子感慨万千,对立之严重,从无现在这般激烈。看来天子得好好考虑下惠娘的情节了!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五五章 开弥封之前最后一道关口 阅卷头几天,内帘风平浪静,沈溪除了每天要在那些刷下去的考卷中挑选补选的卷子外,并没有太多事。 倒不像他之前所想那般,阅卷会有多辛苦。 这种辛苦,其实只是相对的,对于沈溪这样能一目十行而且过目不忘的人来说,这种工作非常轻省。 但那些同考官,还有靳贵,可就没沈溪这么轻松了,他们要从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断句、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挑选出合意的卷子,再把卷子单独呈递到沈溪这里,工作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阅卷第八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上午,所有初选宣告结束,最后一点算,一共留下四百三十份卷子,比预期的要稍微少一些。 最后的一百三十五名举子,就会在这四百三十多份卷子中选拔出,而在最后遴选中,沈溪和靳贵的意见具有决定作用。 “沈大人,您看……这卷子上圆圈多的,就是我们相对欣赏的,按照以往的规矩,若是直接拿到三个或者四个红圈,应该直接甄选为举子,而且在最后张榜中,名列前茅。”同考官适当给沈溪“传授经验”。 沈溪这一路阅卷,都是挑那些没被各同考官看中的“漏卷”进行补录,但同考官取中的卷子他还没仔细看过。 现在到了最后的遴选阶段,这些同考官坐不住了,他们想要彰显一下自己在这次内帘阅卷中的地位,跟沈溪表明,他们的意见也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让沈溪按照他们的提议来办理。 沈溪眯着眼问道:“那主考官是你等,还是本官?” “这个……当然是沈大人您。”同考官们早就发觉沈溪不好相与,没想到沈溪在阅卷上会继续给他们找麻烦。 都拿了三四个红圈了,说明这是我们同考官一致的意见,你选上又不会吃亏,还能省你不少事,跟外帘官那边也好交待,这样皆大欢喜,非要整一些“幺蛾子”出来! 要知道在所有四百三十多份考卷中,得四个红圈的只有不到十份卷子,三个红圈的仅有三十几份,即便都录取,不是还有**十个名额彰显主考官您的公正廉明吗?一点儿都不知道体会下属的辛苦,更不理解外帘官们的苦衷,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看谁最后会倒霉! “最后的遴选,本官和靳中允商议过了,共分为四轮,采用淘汰制,直到把所有举子考卷选出来为止。”沈溪将本届顺天府乡试的遴选制度说了出来。 几个同考官面面相觑,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还要来“四个步骤”“八项注意”,这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干啊。 “沈大人,您这是不急着回家,是吗?我们可都离家多日,就等着阅卷结束,回去与妻儿老小团聚。” 同考官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就好像家里死了人一样。沈溪心想,你们这是准备出去收贿赂礼金吧? 在我面前装样子,没用! “诸位,就算出得了贡院,按照规定你们还是不能返乡,身为顺天府乡试内帘官,难道不该尽职尽责到底?” 沈溪说完,不等那些同考官表态,已经跟靳贵进行遴选。 胡姓同考官陪笑道:“沈大人要优中选优,我等自然奉陪,还是由我等来帮沈大人好了……” “不用了,这最后的遴选……你们在旁边看着就是。”沈溪语气不善。 “沈大人,这不合规矩吧?我们……可是同考官。” 几个同考官们有意见了,现在轮到真正选拔举子,他们却被排除在外,等于是决定权完全落在沈溪和靳贵手上。 在没有提前泄露考题的情况下,想要营私舞弊全靠在考卷和誊卷上做记号,别的人可以不录取,但那几分“关键的考卷”非录取不可。 “沈大人……” “闭嘴!” 沈溪怒气冲冲地喝斥,“再嚷嚷,当喧哗论,直接拖出去痛打二十军棍!” 在内帘,两位主考官是最高负责人,这里面的御林军将士直接归沈溪和靳贵调遣,这些同考官中许多连官都不是,就算在儒学界有点儿名声,沈溪说要打他们,他们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官的打百姓,在这时代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同考官们无法,只能到一边等候,看着沈溪和靳贵如何遴选卷子。 第一轮遴选后,所有卷子只剩下二百多份。 说是四轮,但第一轮便刷下来大半卷子。 到了八月三十,第三轮结束,只剩下一百五十多份考卷,也就是说,最后只有十多人会被刷下去,与中举失之交臂。 “沈大人,您看这卷子……多好,这可是得到我们四位同考官一致推荐的优质文章。”同考官又想过来说什么,但被沈溪抬头一瞪,只能灰溜溜坐了回去。 这三天下来,他们只能坐在旁边干瞪眼,沈溪和靳贵在选择举子,商议不少,就是没问过他们一句意见。 倒是沈溪和靳贵,在对一张张卷子的好坏上,时常会发生争辩,而且靳贵和沈溪各不相让,唇枪舌剑不止。 “他俩不是一伙的吗?难道也有利益纠纷?”同考官们心里不解,根本琢磨不透沈溪和靳贵是怎样的人。 一直到八月三十下午,遴选才宣告结束,一共一百三十五份考卷,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其中有两份考卷,只获得一个圈,被刷了下去,但被沈溪和靳贵一致通过列于最后中举名单中。 “通知外帘官,连夜开弥封!”沈溪下令道。 “大人,请勿操之过急。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看大人选出的这份考卷,词不达意,这等文章怎能成为举子?” 同考官已经感觉问题不太妙。 虽然外帘官交给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把那些做了记号的考卷全都列在复选考卷中,可最后却没有一人被沈溪入选为举子,等于是说,外帘官私相授受的卷子,居然在沈溪和靳贵的阅卷中“全军覆没”。 这简直是要炸天了啊! 顺天府那边花了那么大的阵仗才完成的作弊,就这么被两位愣头青一般的主考官给破坏了? “是否词不达意,并非你们决定。”沈溪道,“本官与靳中允商议再三,不会有任何偏差,来人,通知外帘官!” 御林军可不管那套,他们受皇命而来,在内帘只听主考官的,主考官让他们去通知外帘官,他们就去通知,奉命行事即可。 内帘的大门重新打开。 得到通知的唐映和一众外帘官进来,正准备行礼问候,发觉内帘官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就连沈溪和靳贵这两位主考也是一脸凝重。 “诸位,阅卷已经结束,只等开弥封,就知道谁中举与否,再过几日,就是鹿鸣宴,之后诸位便可功成身退,如此良辰吉日,应该饮酒庆祝才是。” 唐映说到这儿,对后面的人一摆手,“来人,把列了成绩的考卷,对照考号将原卷找出来,开弥封,定姓名、籍贯,准备张榜!” 沈溪眯了眯眼,唐映这种老奸巨猾的官员,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作弊? 还是说作弊已经完成,只是没被他和靳贵察觉? 似乎想到什么,沈溪嘴角露出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心想:“跟我玩阴的?哼哼,走着瞧。” 阅卷结束,的确让沈溪松了口气,忙碌将近一个月,公事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开弥封,来知道最后考卷究竟属于谁。 此时连举子的排名都已经定下,沈溪最想知道的是谢丕有没有中举。 虽说沈溪看过谢丕写的不少文章,但在八股文中,想单纯以文章来找人极其困难,否则当初程敏政也不会看走眼乱发感慨而倒大霉。 谢丕算是沈溪在这世界上,第一个得他传授知识的学生,当然还有个,却是走的武举线路的王陵之。 谢丕在历史上是弘治十七年顺天府乡试解元,就算没有沈溪帮助,谢丕的才学也很出众,更何况现在他还有沈溪的悉心教导,谢丕的文章虽然离沈溪尚有差距,但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 阅卷中,沈溪怀疑其中有好几份考卷都有可能是谢丕的,但却无法真正肯定。 “谢丕啊谢丕,平日你文章做的那么好,按照你以往的实力,绝对是乡试前十名,可别让我失望啊。”沈溪一边把酒往袖子里倒,一边跟那些内帘官和外帘官敷衍,心里却在瞎捉摸。 吃过酒席,沈溪浑身上下都是熏人的酒气,本来应该第二天开弥封,但唐映似乎很着急,向沈溪建议:“沈大人,这开弥封的时间,宜早不宜迟,本来已说好连夜开封,这会儿都已经入夜一个多时辰,不妨……移步?” 沈溪就一个想法,果然有阴谋。 “嗯。” 沈溪点头,“本官正有此意。” 一行人一起到了考卷开封的地方,此时一溜并排摆起的长桌上,沈溪和靳贵挑选出来的一百三十五份考卷,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名次从低到高列好。唐映问道:“沈大人,卷子已经找出来,请您比对。” 随着唐映说完,旁边有外帘官,把从原考卷中找出来的卷子,依次放在誊卷上,再比对过考号,证明无误。 靳贵上去看了看,回来后点头,意思是没问题。 唐映笑道:“既然靳中允检查过,那就开封……” “慢着。” 沈溪突然一抬手道。 “沈大人,您这是作什么?”唐映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沈溪毫不客气:“解元、亚元、第六、第九……” 沈溪一口气列了二十多份考卷,最后下了定语,“这些卷子,并非本官遴选出的,有人作出了更替!” ********** ps:第二更! 天子努力了,求下订阅和月票,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五六章 拨乱反正(第三更) 整个顺天府乡试,从开始出题,到最后开弥封填榜,中间过程几乎全都在沈溪的监视下完成,唯独在找人开弥封比对卷子上,那些考卷曾离开沈溪的视线,而外帘官也就在这个时候动了手脚。 唐映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冷声道:“沈谕德,您可看清楚了,这卷子是您和靳中允评出来的,怎会被人更替?” 靳贵上去仔细打量一番,当即皱眉:“这似乎……并非本官选出的解元卷。” 要说破绽也就在这解元卷子上,当初沈溪和靳贵商讨了半天,最终才决定将其中一份卷子定为解元卷。 其实同一水平上,有三四份卷子都不相上下,沈溪和靳贵难分伯仲,最后还是在五经文和后两场的答题比较后,才定下解元,谁知道这才一转眼的工夫,卷子就被人换了,但上面的红圈、印记等,居然跟所评解元卷完全相同。 这下旁边的内帘官和外帘官都议论纷纷。 沈溪说这卷子不是,连靳贵也如此笃定,但其实解元卷到底是谁,只有沈溪和靳贵二人知晓。 “靳中允,您可是能确定?” 唐映此时问话,已经咄咄逼人。 按照官职来说,靳贵和唐映都是正六品。 但靳贵是翰林体系的官员,在詹事府当差,而唐映虽然在京城,但却属于地方官。按照大明朝京官外调至少加三级的原则,靳贵的官职可比唐映高多了。 但若论在官场上与人勾心斗角的经验,唐映属于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比清贵的靳贵更深谙官场之道。 所以此时,唐映直接以严厉的口吻咄咄相逼,就是要把靳贵的气势给压下去。 “这……” 被所有人看着,靳贵有些发窘,微微摇头,“我也有些不能确定了……” 唐映脸上带着些许得意之色:“那就是了,既然连靳中允和沈谕德都不能确定,那这卷子……” “慢着!” 沈溪突然抬手,“靳中允不能确定,但本官却确认无误,这份卷子并非本官选出的解元卷,而是在复选中第一轮便被本官刷下去的卷子!” “啊?” 此语一出,全场震惊。 那些同考官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沈溪为何如此笃定。姓胡的同考官瞪大眼睛道:“沈大人,您可别妄言,这私换考卷的罪责,我等可承担不起。” “你承担不起?这卷子,当初可是你们亲手选出来的,四个红圈送到本官手中,让本官直接点他为举人,当时本官看过他的卷子后,只觉狗屁不通,这种卷子居然能过初选,你们可真是瞎了眼啊。” 沈溪这会儿说话,已经不留半分情面,“更可恨的是,当初四个红圈,如今被选为解元卷,连上面的红圈也少了几个,被人吃了吗?” 同考官们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什么。 明摆着事情,连卷子都是找原来的誊录官重新誊写过,再仿照解元卷作出批改。 唐映冷笑不已:“沈谕德应该是看走眼,或者是看差了,那么多卷子,沈大人如何能确证自己所说,并非子虚乌有?” 沈溪笑道:“好啊,唐通判,你或许有所不知,本官别的本事没有,但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初会试时,连李阁老都刮目相看。你是想让我把所取的所有考卷背出来给诸位听听吗?” “沈大人,您可别开玩笑,这么多卷子……看一遍都难,您居然……” “做为主考官,当然要负责任,本官每日端详这些卷子,将卷子中的内容记于脑海,抛之不去……”沈溪怒道。 “沈大人,您可别信口开河,若是您能将这卷子中的文章背诵出来,老夫……老夫这就把卷子吃了。” 姓胡的同考官急了。 沈溪笑了笑,道:“吃卷子大可不必,但道理还是要讲的,你且听好!” 沈溪当即开始朗读这篇被他亲手刷下去的解元卷的文章。 很多人都簇拥上去,想看看沈溪是否能背出来,等他们发现沈溪所背的内容只字不差时,他们不得不佩服,最后一个个低下头,自惭形秽。 沈溪又接连背了几篇文章,都能准确对应,这下没人再敢怀疑沈溪信口开河。他的确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姓胡的同考官灰溜溜地躲在了人堆后面,只字不言。 唐映此时脸上青红一片,他已经感觉自己下不来台了,他自问把所有事关节都打通,唯独在沈溪和靳贵这环节上出了问题,若沈溪和靳贵把案子捅出去,必会掀起滔天巨浪,想那礼部会试鬻题案,程敏政只是个查无实证都死在狱中,那可是掌翰林院、诰敕的重臣,相比而言他一介顺天府通判连个屁都算不上。 “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这会儿唐映也紧张了,呼吸急促,赶紧拉沈溪到旁边,用商量的语气道,“这卷子……乃是寿宁侯亲手安排,侯爷曾言,您跟寿宁侯府……不是有交情吗?” 沈溪哑然失笑:“原来唐通判是寿宁侯府的人?” “正是正是。” 唐映心想,幸好我把建昌伯那句话记下,不然今天可真没什么办法,他陪笑道,“沈大人,既然都是为侯爷做事,那今日此事……” 沈溪冷声道:“为国选材,难道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关系,而令士子寒心?” “……外间并不知这最后的结果。”唐映还想继续解释。 沈溪摇头:“唐通判,既然你是侯爷的人,此事本官不想再追究,但请把之前所定的各卷重新找出来。陛下派本官前来主持顺天府乡试,可没说……让本官听从谁的吩咐!” “这个……这个……” 唐映虽然心里气愤,但现在若想把事情了结,就必须要遵从沈溪的说法,不然沈溪就会把事情往朝廷一捅,他吃不了兜着走。 杀人灭口或许可以,但杀沈溪一个不管用,还要把靳贵一并杀了,两个主考官都死了,就算没事朝廷也会怀疑有事,再仔细一追查,把沈溪今天当众的这番话追问出来,那背后遭殃的就不止他唐映一人,就连张氏兄弟也会牵涉其中,到那时,他自己将会变成被杀人灭口的那个。 “那……就按照沈大人的意思办。”唐映咬了咬牙,此刻他心里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后唐映赶紧把外帘官重新召集,尤其是对弥封官作出交待,让他们去把刚才暗中替换的卷子给换回来。 沈溪则过去跟靳贵说了两句,靳贵轻叹:“这科举之水甚浑,如此恐怕是最佳结果。” 在这么一个大背景下,沈溪和靳贵暂时不能计较太多,把所有人拿下意义不大,最重要的是保证本届顺天府乡试的公平公正,让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被录取,方为正途。 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把那二十多份考卷重新更替回来,沈溪仔细检查过,在确定无误后,开始打开弥封。 每开一道弥封,就把一人的名字填写在桂榜的榜单上,从最后一名,也就是第一百三十五名,一直往上,直到解元为止。 这一届顺天府乡试,从开始到结束,算是波澜不惊。 看起来沈溪像喝了很多酒,但其实他一晚上只是喝了一两杯,精神抖擞,一直站在旁边查看,确定填榜过程无误。 唐映则羞恼地看着沈溪,在填写完榜单前,他没法去寿宁侯府汇报,这会儿他心里已经在盘算会遭到张鹤龄怎样的惩罚。 “无论是否丢官,又或者需要多少孝敬,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这条命。” 唐映这会儿只是为了自保,这也是他在沈溪面前妥协的原因,因为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可他目光打量沈溪时,则情不自禁握紧拳头,正是因为沈溪,让他少了几百两银子的好处,还会被张氏兄弟降罪,沈溪等于是做了他发财路上的拦路石。 “沈大人,您累了,不进去休息?”唐映旁边的外帘官过来劝说。 沈溪笑着摇头:“本官想先一步知晓本届顺天府乡试考生的名次。” 那外帘官笑了笑,心想,知道了有什么用?您又不能把消息传出去,还是要继续在这里,一直等到三天后的鹿鸣宴后才能离开。 其实沈溪除了要监督外,主要是想看看谢丕会不会列在榜单上。 以沈溪对谢丕文章的了解,虽然可能考不上解元,得个前五十或者前三十还是可以的。谢丕是才子,加上他独特的魔鬼式训练,还是评判相对公正的考试,若谢丕连举人都中不了,那沈溪就会觉得自己这个先生可以回家种田了。 终于,列到第四名的时候,打开弥封,谢丕的名字赫然出现。 谢迁得意的二儿子,比历史上提前三年考中举人,只是没有跟历史那般中顺天府的解元,而是名列第四。 “咦?这位谢家二公子……不就是谢阁部府上的二公子?”有外帘官从谢丕的籍贯和三代履历中发现了端倪。 “可不是?谢阁老当初可是状元出身,如今二公子中举,有何大惊小怪?这是书香门第,状元世家。” 有人说着,目光打量沈溪和靳贵,“沈谕德和靳中允可都是鼎甲出身呢。” 鼎甲,就是一甲,沈溪是一甲第一名状元,而靳贵是一甲第三名探花。 众人脸色阴沉,把最后几人的名字也填好,这届乡试就基本告一段落,剩下就是上报朝廷,张榜公布。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七五七章 鹿鸣宴 沈溪相信,有了他之前那一闹,唐映应该不敢再在榜单上做文章,否则告到御前就是个抄家灭族的悲惨下场。 其实沈溪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力量对比不均衡,像外戚张氏兄弟和顺天府尹这些人,不是现在的他能动摇的……蚍蜉撼树,最终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八月三十晚上榜单列好,经过一天的复核后,成绩在九月初二公布。 鹿鸣宴暂时定在九月初三中午。 这也就意味着,沈溪在九月初三中午吃过鹿鸣宴就可以回家,这比预定的九月初八足足提前了五天。 在贡院里生活了近一个月,沈溪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太辛苦,或许是前辈子单身久了,这种生活他能很好地适应,但想到家中妻儿,还是会挂念。 初一晚上,沈溪把东西整理好,靳贵打着借文稿回去看的名头,过来问沈溪关于这次乡试阅卷之事。 “……这次阅卷,我们得罪的人可不少。” 沈溪总结道,“事后若是有人借题发挥,靳兄与我恐怕都会受到责难。这寿宁侯府,靳兄还是尽量躲避些吧。” 靳贵点头,看得出来,靳贵并非那种一往无前之人,混迹官场的时间久了,自然能分清楚理想和现实的差别。气节只是一种做人的准则,但想凭借一人之力去改变整个大环境,那不现实。 “沈兄弟,他们会不会在放榜的时候再耍花样?”靳贵有些担心乡试的结果。 沈溪道:“既然榜文都已经出来了,明日张榜时你我又在场监督,他们必定怕我们把事情捅出去。只要你我坚定态度,他们不敢乱来。” 沈溪只是把他猜测的情况说出来,至于顺天府和寿宁侯府的人是否甘心这次乡试就这么收场,并不好说。 九月初二,上午。 礼部派人来接收顺天府乡试录取人员的名册和考卷,沈溪详细比对过,并未出现偏差,心随之彻底放了下去。 既然上交朝廷的案牍是对的,私下里没人再敢做更改,否则便是欺君大罪。 等朝廷把名册和考卷收走,内帘官和外帘官一起,到顺天府大门外一同见证张榜,此时顺天府外聚集的应试考生已不下千人。 榜文公布后,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些中举的考生中,老中青三代都有,其中不时可见白发苍苍的老者<>。当然,没有考中的人中,花甲之年的老者也不时能看到。顺天府请来的大夫随侍一旁,若有谁气血攻心昏迷过去,马上派人救治。 顺天府在当天下午,就会陆续把喜报送到中举士子的祖籍。 一些自以为考得不好已提前回乡者,意外中举不乏其人。沈溪和靳贵都是翰林出身,他们对文章和才学的评断非常公允,这让一些考试时没有发挥出高水平但文采斐然的士子,仍旧有录取的机会。 由于要参加次日的鹿鸣宴,从贡院出来后,沈溪和靳贵暂时住进了顺天府衙后院,当天下午府衙方面准备好了酒宴招待外帘官和内帘官,但因这次乡试被沈溪和靳贵“捣乱”,令顺天府损失惨重,使得招待的酒宴规格并不高。 沈溪住在府衙后院厢房内,这里比贡院的条件好上许多,就连服务人员也从兵丁变成了美貌可人的丫鬟。 正当沈溪跟靳贵坐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提前回家看看的时候,唐映又来了,这次他还是带来了礼物,送给沈溪和靳贵大小各一口箱子,打开后里面有不少财帛。 唐映道:“沈谕德别误会,这是寿宁侯府让下官送给二位主考官的,请笑纳。” 说着,他满含深意地看了看二位乡试主考,随后便带着人退了下去。考试结束,他也没心思再维系好脸色,虽然撕破脸皮未必,但却连起码的告辞礼数都没有便扬长而去。 靳贵脸上呈现尴尬之色,向沈溪问道:“这算什么?” “或者是……乡试舞弊案已成事实?”沈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也不太明白寿宁侯的用意。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你说我们帮你舞弊,送礼来倒还容易解释,现在我们可是明摆着跟你对着干,哪里还有送礼的道理? 带着疑问,二人没敢把礼物收下,只是叫来府衙的杂役,吩咐他们把箱子抬到杂物房放好。 九月初三,沈溪起得很早,想到当天就可以回家,吃过早饭他便把剩下的东西收拾规整。 到了午时二刻,顺天府两名府学教谕才到府衙后院,请两位主考到前面赴宴。 沈溪和靳贵到了前堂,应试中举的一百三十五名举子来了近百号人,这些新晋举子正在跟内外帘官打招呼。 随着“沈谕德、靳中允到”的传报,所有新晋举子都把目光向大门口凝聚,一众人自觉地排队,陆续上前给沈溪行礼,口称“座师”。 当上乡试主考官,沈溪和靳贵等于是这些新晋举子的“伯乐”<>。 无论名次好坏,只要中了举便晋身士族阶层,可以参加来年的会试,又或者在衙门为官。最重要的是,以后自家的田地不用交税了,很多士绅会主动把土地挂到他们名下,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但想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要考取进士。 因为到了明朝中期,举人已经不那么值钱了,那些有理想有抱负之人,只是把举人当作参加会试的通行证。 主持这次鹿鸣宴的是顺天府尹蔺琦。 蔺琦是成化十七年进士,跟外戚张氏兄弟的父亲张峦有一定交情,如今跟张氏兄弟走得很近。 而唐映,不过是蔺琦和张氏兄弟派出去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鹿鸣宴上,除了宴请喝酒外,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吟唱《诗经》中的鹿鸣篇,再就是跳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随着管弦响起,顺天府尹蔺琦摇头晃脑大声朗诵,众举子纷纷应和。等蔺琦朗诵完,与宴中人包括沈溪在内,均举杯共饮。魁星舞是一种全身运动,头部左右摆动,两手摇摆。左右脚提高密步,扭摆臀部。跳了一会儿,顺天府尹蔺琦高呼:“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一众举子随即拿手做比点三点,然后再次剧烈摆动身体。 又舞了一会儿,蔺琦再次高呼:“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众新晋举子复以手做笔点三点。 在鼓点中,众举子放浪形骸,舞得不亦乐乎,蔺琦最后高呼:“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众举子又点三点,之后才宣告舞毕。 这还是沈溪第一次看到跳魁星舞,感觉颇为滑稽可笑,暗暗庆幸当初在福州应试时早早回家了,不然也得装神弄鬼像跳大神一般丢人现眼。 众人在顺天府尹蔺琦招呼下,开始自由畅饮,席间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也可以到处走动向人进酒。 若是十三布政使司的鹿鸣宴,举子们攀亲近之人,一定是布政使司的官员,但在两京乡试中,举子们更看重与“座师”的关系,就算顺天府尹蔺琦在他们眼里都黯然失色。 毕竟沈溪和靳贵都是翰林体系的詹事府官员,将来很有可能入阁。尤其是沈溪,年纪轻轻就已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前途无可限量。 就算不为将来着想,明年就是会试年了,以沈溪和靳贵在翰林体系官员中的地位,即便当不了春闱主考,但就算是同考官也很了不得,直接关系到大家的前途和命运,由不得他们不慎重<>。 顺天府尹蔺琦作为鹿鸣宴的主持者,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受欢迎,有随时沦为陪衬的风险,于是在完成既定庆祝仪式后,向与会举子敬酒一圈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辞,唐映代替他继续敬酒。 鹿鸣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到日落西山时才宣告结束。 沈溪饮酒只是浅尝即止,若实在推辞不过便拾起袖子掩面而尽,实际上酒水都撒进袖子里了。等举子们陆续散去,他也准备回家,这时候谢丕见沈溪面前无人,笑着到了席前打招呼。 谢丕不善饮酒,但这次乡试他考得很好,直接得了个第四,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免多喝两杯,走路都不太稳当。 “沈先生……家父说,有时间请您到府上,设宴款待。”谢丕笑呵呵说道。 紧邻沈溪坐着的靳贵,瞥了满脸通红的谢丕一眼,皱眉问道:“这位是……?” 沈溪介绍:“谢阁老家的二公子。” “失敬失敬。” 靳贵听说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居然是大学士谢迁的儿子,不由肃然起敬,含笑打起了招呼。 这阁老家的公子,就是跟那些寻常举子待遇不同,别的举子过来打招呼,靳贵根本就懒得理会,现在却改颜相向。 沈溪道:“回头我有时间,一定登门造访。” 嘴上这么说,沈溪可没打算真的跑去谢迁府上找不自在。谢丕算得上他半个学生,结果先生当主考,学生中举,外人知道这层关系指不定会怎么说闲话,尤其是他在这次乡试中得罪了那么多人。 现在最好就是跟谢家人撇清关系,就算以后去谢府,也要小心谨慎,不能把他跟谢丕之间的关系表现得太过显眼。 沈溪虽然问心无愧,但到底人言可畏。沈溪看着谢丕的背影,不由感慨,若不是自己心智成熟的话,或许也会像谢丕如今这样洋洋得意吧。 跟顺天府的人打过招呼,沈溪进内院把盛放衣服的包袱带着,出了顺天府大门。 此时顺天府外乱成一锅粥,除了举子和内帘官、外帘官外,还有这些人的家属,沈溪四下打量,并未见到来接他回家的人。 “这是让我自己找车回去?”沈溪暗自嘀咕。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来人见到沈溪后脸上先是带着几分惊喜,随即变得凄切,走到近前行礼:“大人,小人给您请安。” “六哥,你这是怎么了?” 沈溪见到宋小城精神萎靡的样子,莫名其妙,“家里出事了?” 沈溪最担心的莫过于家里的妻儿,他很怕顺天府和张氏兄弟会借机报复<>。就算不报复,长子沈平才出生不久,这年头孩子得病不好治,非常容易夭折。 “没……府上没事。”宋小城先给沈溪吃了颗定心丸,但他随即哭诉,“但大掌柜……大掌柜出事了。” 沈溪一听,差点儿把包袱丢在地上,当即喝问:“大掌柜……她……她出了什么事!?” “大……大掌柜……被下狱了,说是咱福建商贾……图谋不轨,跟番邦人做买卖……还说咱不顾朝廷律令,私自贩运粮食,囤积居奇,公然向朝廷官员行贿……” 宋小城满脸自责,“都怪我,没照看好大掌柜,让大掌柜一个人去给户部的官员送银子……结果就出事了……” 本来沈溪只当是外戚张氏兄弟见自己不服从他们的命令,借机生事,查扣惠娘租来的船只和粮食,进而威胁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惠娘的罪过不大。 但听宋小城一说,沈溪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行贿的时候被当场捉个正着,简直是百口莫辩! 而且如今惠娘下的不是县衙或者府衙大牢,直接便是刑部大牢,罪行之严重可见一斑,那些受贿的官员罪行自不待言,惠娘作为当事者,情节比官员还要严重。 同时被下狱的尚有大量在京城经商的外地商贾,这次朝廷看来是铁了心对对京城周边贩运粮食的商贾一网打尽了。 ********** ps:第一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复旦校花龚叶轩最新爆乳自拍福利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家搜索meinvjia123按住3秒即可复制) 第七五八章 心很累(第二更) 书到用时方恨少,人脉也是如此。到了要动用关系时,沈溪才发觉自己虽然做官已经快三年了,但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对象。 “事情几时发生,刑部那边又是如何定性的?”沈溪跳上马车,让宋小城往刑部而去,顺带询问惠娘那边的情况。 宋小城道:“回大人,人已经锁进牢房半个多月了,是中秋节前发生的事情。刑部那边说正在彻查,尚未定案,不过大掌柜手底下的产业,包括以前属于咱车马帮以及商会的产业,具都被朝廷抄没,幸好大人让小人把一些产业变卖,留下一点儿银子,但也只有三四千两……” 惠娘身家最丰厚时,把所有流动资金以及产业合在一起,大约有七八万两银子,到现在只剩下三四千两,意思就是连以前周氏寄存在惠娘那里的银子也一并被抄没。 连同周胖子原本的产业,这会儿也都被充公。沈溪仔细问过才知道,就连周胖子也受到波及被刑部下狱。 “大人,现在如何是好?”宋小城就算能力突出,这会儿面对朝廷的严厉打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沈溪。 “到刑部问明情况以后再说。事情得从长计议!” 沈溪脸色严峻。本来乡试结束,他还以为可以轻松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却没想转眼惠娘这边就出事了,而且惠娘这次明摆着是中了圈套,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她去送礼的时候就被抓了个现行? 但朝廷为何突然要对惠娘下手,沈溪暂且不知,但料想跟自己的得罪外戚以及当前朝廷缺钱缺粮有关。 刑部等三法司衙门均在城西南的阜财坊,沿着西长安街往西走,过了西单牌楼就可以看到几座大开的衙署大门。 到了刑部,沈溪被站班的衙役挡在大门外,不得不递交名帖,许久后才出来一名正九品的检校,惊讶地问道:“沈谕德不是在主持乡试吗?我记得昨天才放榜,为何刚出贡院便到刑部来了?可是奉皇命办案?” “未曾。” 沈溪明白规矩,衣袖里拿着锭银子借行礼之机暗中递了过去,“有一点事情,想劳烦通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刑部检校对于沈溪的示好并未拒绝,等问清楚状况后才摇了摇头,道:“此案关系重大,非我等微末小官所能牵扯,沈谕德不要强人所难。” 沈溪问道:“那在下是否可到牢房探监?” “这个……下官得去请示过上官才能做出决定,沈谕德明日一早再来吧。”那人说完,头也不回进入刑部大门,沈溪一时间无可奈何。 “大人,看来……大掌柜凶多吉少!”宋小城又在沈溪身后唱衰。 沈溪怒气冲冲喝斥:“大掌柜吉人自有天相,放心,明日我必定会见到她人!” 沈溪苦无良策,天色渐晚,他开始病急乱投医……可这会儿请谁帮忙好一些呢?找玉娘或者合适,但玉娘哪里有跟刑部沟通的资格? 刘大夏、马文升这些名臣倒是能说得上话,可谁会为了一介商贾,还是个寡妇去坏自己的名声? 至于重面子的谢迁,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沈溪说什么也不能让惠娘有事,他让宋小城找人去玉娘处递了名帖,而他自己则去谢迁府上。 到了谢家门口沈溪被告知,谢迁昨日回家得知儿子中举后,特别交待下人,不许沈溪这几日进谢府。 “还说感谢我,就是这等感谢之法?” 沈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帮你把儿子培养为举人,你为了防备外人说闲话,我这个大功臣连你家门都不让进!? 但沈溪知道,谢迁作出如此决定无可厚非,沈溪只能留下书信,等谢迁回来后应该能看到。 一直到夜幕降临,沈溪才在东四牌楼附近的茶肆见到玉娘。 知道沈溪的来意,玉娘行过礼后,颇为无奈地说道:“沈大人,之前您让奴家办的事,奴家已经办好,但这件事……奴家实在无能为力。” “这是刑部办理的大案要案,之后或许是三司会审定谳,奴家不过一介风尘中人,何曾有机会与这些达官显贵说上话?” 沈溪心想,这不过是朝廷为了给掠夺商贾财物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当是什么大案要案? 还三司会审呢,你怎么不直接来个御审,让皇帝来断这案子? 沈溪道:“那玉娘可否帮忙与刘尚书一言?” 玉娘仍旧显得很为难:“恐难从命……刘尚书如今执领兵部,奴家已有半年未曾受命传见,沈大人……还是等刑部的判决下来为好。料想此案,或许有转圜,毕竟你那故人罪不至死!”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 死,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艰难,但对惠娘来说却是一种解脱!这“罪不至死”,才真正是对惠娘和他的煎熬! 人死不了会怎样? 直接发配为奴! 到那时候,沈溪明知道惠娘还在人世,却不知她身在何方受苦受难,他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 …… …… 回家的路上,沈溪一直自责:“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你就一定不会有事!” 等到敲响二更,沈溪才回到自家门前,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家门,一时间沈溪竟然不想进去,因为他感觉无法面对妻儿…… 谢韵儿和林黛把全部身心都交给了他,可他的心,始终是对惠娘的情意更多一些,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段孽情。 “少爷……老爷,您回来啦?” 朱山打开府邸大门,见到沈溪失魂落魄站在门前,惊喜地喊了一声,却差点儿称呼都没改过来。 可她的话,沈溪来却充耳不闻。 朱山惊喜地回去禀报:“夫人,少夫人,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谢韵儿带着一家人高高兴兴迎了出来,沈溪只能暂时收拾心情,尽量把情绪压抑住。 进到自己的家门,不知为何,沈溪老想在门槛上坐一会儿,让自己头脑冷静一下,可偏偏他知道这样有失体统。 就在沈溪在大门口徘徊时,谢韵儿带着林黛出来,见到沈溪,谢韵儿脸上惊喜地流出眼泪。 “相公,您平安归来,妾身给您请安了。” 作为一家主母,谢韵儿很有主妇的风范,无论是在人前还是私底下,丝毫不会乱了规矩和礼法。 沈溪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走过去,径穿过月门,往自己小院方向去。走到中院的时候,面对许多父母从汀州带来的闽西老物件,他突然发觉自己“迷路”了。明明是自家院子,抬起头来,竟然觉得这是在汀州陆氏药铺的后院,他好像是要去药铺二楼找惠娘商议事情。 “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谢韵儿发觉沈溪神色迷茫,赶紧问道。 沈溪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他已经到了京城,这儿再不是那带着温馨甜蜜回忆的药铺,而是皇帝御赐的官邸,他不再是个可以跟惠娘没大没小的孩子,现在已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韵儿,帮我洗洗脚,这些日子我很累,想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沈溪满面疲乏之色。 谢韵儿点点头,赶紧让丫鬟打水,等沈溪进到院子回到房间坐下,她已经把洗脚水端了进来。 作为贤妻良母,谢韵儿对沈溪百依百顺,而为丈夫洗脚,在谢韵儿看来是再平常不过了,沈溪坐在那儿,她过去帮沈溪宽靴,除袜,再帮沈溪试水温,把沈溪的双足放到水里,仔细清洗。 等沈溪反应过来时,看着一脸认真的妻子,他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每次让他到房里去商量事情,都会半跪下来为他洗脚的惠娘。 那是他心中对惠娘留下的最美好的回忆,因为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觉得惠娘是属于他的。 “韵儿,我自己来吧。” 沈溪笑着说了一句,但眼角却不由流出泪水。 “相公是嫌弃妾身洗得不好吗?”谢韵儿委屈地看着沈溪。 “不是。” 沈溪轻叹,“你洗的很好,只是这会儿我想起了一个人。掌柜的出事了,你应该听说了吧?” 说到惠娘,谢韵儿也终于忍不住伤心和绝望,开始抹起了眼泪,半晌之后,她才啜泣道:“妾身都没敢把事情告诉黛儿和小丫,怕她们多心……” “不说是对的,谢谢你。” 沈溪把谢韵儿揽在怀中,此时他很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想大哭一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心很苦很累。 谢韵儿任由沈溪在她怀中把她的前襟给哭湿以后,用纤纤玉轻抚沈溪的头,那温柔和仔细,就好像对待她和沈溪的儿子。 沈溪哭过一场,情绪终于好转些,轻叹道:“终于回家了,把黛儿她们叫上,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我想感受一下阖家团聚时的温馨。” 谢韵儿赶紧帮沈溪擦脚,重新找了干净的鞋袜换上,陪沈溪一起到了餐桌前,那边一家上下都还等着,毕竟这天是沈溪回来的大日子,沈溪这个一家之主不出现,这天晚上不能开饭。 “嗯嗯……” 看到沈溪后尹文很开心,过来就抱着情郎,把头钻进沈溪怀里撒娇。 陆曦儿也想凑过来,不过她正在跟谢韵儿学如何当一个“淑女”,为嫁入沈家而做准备,所以不能跟以前那样“没规矩”,可她看着尹文在沈溪怀里撒娇的模样,好生羡慕。 “吃吧。” 沈溪坐下来,他的左手边是谢韵儿,右边坐着的则是林黛,至于尹文,她本来坐在沈溪对面,但却不时起身来到沈溪旁边,帮他夹菜,就好像一个侍候主人的小丫鬟。沈溪爱吃什么,她比谁都了解,在吃饭时她很喜欢过来给沈溪服务,只要沈溪吃的开心,她不吃都觉得很满足。 一家人聚坐于餐桌前,把一顿饭吃完,由始至终沈溪神情都很平淡,一点儿看不出有何喜悦。 林黛几次欲言又止,等吃完饭,要各自回房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今夜你在那边过夜?” “我很累了,晚上一个人睡吧。”沈溪说完,先行回院子去了,满身的困倦,让他觉得精疲力尽,但等他躺下来之后,却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脑海中只有一个让他永生无法割舍的影子。 ************ ps:第二章到! 天子是个感性的人,这一章又写得鼻子酸酸的,思来想去都觉得把惠娘写死太残忍,对自己也无法交代,所以会好好把这段情节转圜好!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五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第三更) 九月初五,沈溪从顺天府衙回到家的第三天,一大早便赶到三法司衙门,这次他是去刑部大牢探监。 经过昨日一天时间的调查,沈溪基本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为糟糕,惠娘想要逃出生天,难度很大,就连保住性命都很悬,更别说平安走出牢房。 此番被下狱的商贾很多,沈溪花了五两银子,才获得探视的权力,他心里暗自祈祷,惠娘千万别出什么事。 虽然惠娘所在的牢房位于地面,但通风条件并不好,号监彼此相连……这一片号舍关押的基本都是女犯,不过靠外的地方尚有罪行较轻等待宣判的男犯人。 古代没有女狱卒一说,看管女犯人的,多是跟官府吏员差役沾亲带故的三姑六婆照应。 幸好惠娘是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若是换做寻常州府和县衙,牢房内的潜规则比比皆是,女犯人进了牢房,不受欺凌侮辱几乎不可能。 至于惠娘所犯的“通番”、“贿赂”、“私自贩运官粮”等罪名,若是三条都坐实,不但她自己要死,连女儿陆曦儿也不能幸免。好在目前追究的罪名仅仅只是“贿赂”,由于是被当场抓获,连沈溪都没法帮她洗脱。 “沈大人,您不常到这等地方来,见谅一下,这秋高气爽的还算好,若是换作盛夏过来……啧啧,这牢房又湿又潮,置身其间就跟在蒸笼里一样,根本就不敢让您进去。” 牢头知道这位沈大人是翰林出身的东宫讲官,可以接触皇帝和太子,敬佩得不得了。作为刑部大牢的牢头,他吃的是世袭的铁饭碗,对于读书人无比的尊敬,但他们的子孙却没资格参加科举,只能把牢头这碗饭一代代传承下去。 沈溪问道:“那陆孙氏,近来如何?” “那女人……真是油盐不进,不过谁叫她是在行贿时被抓了个正着?看管得非常严实,请沈大人尽管放心,没人敢动她……谁不知道她是个灾星?只等刑部最后定案。沈大人,您这边请。” 牢头说话间,把沈溪领到牢房中靠里的位置,巷道口右边的栅栏里正有个小女孩在哭,原来她母亲病重,已奄奄一息,而坐在巷道口的牙婆可没心情去管犯人的生死,她只知道,自己看管犯人,只要人没逃出牢房就算平安无事。坐班期间,要是哪个犯人家属来送东西,她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回家。 “刘婆,这里没你的事了……这位是沈大人。”牢头过去喝了一声。 “是不是个人就称大人,看样子……倒像个小娃娃,欺负老婆子眼花耳背不成?”刘婆一点儿都不客气,瞅着沈溪说了一句。 老头没好气地道:“前些日子你还说你儿子刚为你生了个大胖孙子,祈祷你孙子会像沈状元那样光耀门楣。现在沈状元就站在你面前,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眼不识泰山啊你!” 刘婆听说眼前的少年郎正是闻名京师的“沈状元”,下意识地打量了沈溪一会儿,随即如梦初醒,赶忙把刚嗑了瓜子显得黑漆漆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要过来抓沈溪,却被牢头拦住了。 “干什么?贵人的甚至也是你能碰的?滚!”牢头怒斥。 “好,好。” 刘婆非常高兴,让她走她就走,但没有走远,待在拐角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沈溪,就好像在为自家女儿选女婿。 沈溪跟随牢头到了巷道尽头,只见右边牢房紧邻天窗的角落里,惠娘坐在稻草堆中,见到有人过来,她马上站起来叫道:“大人,冤枉呐!” “别喊了,你还冤枉,别人的罪或者是受牵连,你这罪却是坐实了的。”牢头说着,招招手请沈溪过来,却连牢门都没打开,只是小声嘱咐:“沈大人,时间不多,您老悠着点儿,要是被上官知道,我们这些打杂的可不好交待……顶多给您一炷香的时间。” 沈溪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递了过去,那牢头千恩万谢地走开了。 牢头识相,知道探监的人都有私密话要说,不想为人所知,有银子拿,他们就乖乖到外面等着。 “那位真是沈状元啊……” 远远能听到刘婆的追问声。 “别废话,跟我出去……喏,这是你的茶水钱。”老头随便丢了几个大子就把刘婆给打发了。 沈溪回过头,看到惠娘憔悴的面庞,心里一阵难过。 此时的惠娘,一身囚服,虽然有些脏,但显得很整齐……一张俏脸素面朝天,上面丝毫不见污秽痕迹,说明她是很爱惜面子的人。 见到沈溪,惠娘啜泣着低下头,连正眼都不敢与沈溪对视。 “沈大人,民妇给您请安了。”说着,惠娘面向沈溪磕头行礼。 隔着一道牢门,沈溪想伸手去搀扶,却始终够不着,他心里有些恼火,到了这个时候,惠娘还来这套烦人的礼数。 “起来吧!” 沈溪怒喝一声,不但惠娘身体一阵,连旁边牢房内哭泣不止的小姑娘也吓着了,顿时没了动静。 惠娘吓得战战兢兢,最后站起身,抬头望了沈溪一眼,旋即头又低了下去。 沈溪怒道:“孙惠娘,你可真会折腾人,三番五次告诉你有些生意碰不得,更要远离官场是非,当我是害你不成?如今你身陷囫囵是自食恶果!怎么,痛快了?高兴了?” 沈溪声色俱厉,他把满心的关切变成斥骂,想让惠娘清醒过来,却又知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大人……” 惠娘此时满脸自责,早已泣不成声。 别人骂她,她都不会服气,可骂她的是沈溪,一手把她捧起来的人,在她看来,是沈溪舍弃了她,所以她才会拼命证明自己。但在没有沈溪出谋划策的情况下,她终于感受到了跌落谷底的痛苦滋味,对于以往的意气用事终于感到懊悔。 沈溪语气稍微平静了些,却还是喘着粗气道:“这次刑部拿人,是出自寿宁侯府的授意,寿宁侯是什么人……想必你很清楚,那根本就是喂不饱的豺狼。此番下狱的,还有京城绝大多数外地户籍的商贾……其实从最开始,户部准备放出运送官粮的权利就是个诱饵,专门设计引诱你上钩!” 惠娘双目紧闭,泪水不断涌出,她哭泣着哀求:“大人,民妇不求脱身,只求大人能照顾好……曦儿,民妇死而无憾!” “孙惠娘,我告诉你,你不能死!” 沈溪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我现在命令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就是拼了这官不做,也会让你平安出来!你要是死了,我会把你的尸体扔到河里去喂鱼!” 沈溪一番话说得非常狠毒,惠娘始料未及,等她稍微琢磨沈溪的话,便大概明白沈溪不是在害她,而是在帮她。 只有真正到绝境了,才知道谁对她好,以前她误解沈溪是要跟她分道扬镳,现在沈溪同样说出口的无情的话语,她听了后却感觉无比的温暖。 “你记得,若是中间有人提审,问什么你就招什么,该画押就画押,别勉强……否则你受的苦更多。至于别的,你都不用想,我会用尽一切方法保你出来。”沈溪说着,心口一阵隐隐作痛,“至于小丫,你不用担心,暂时我不会告诉她关于你的事情。她在我府上过得很好,你只要顾着你自己就行!” 沈溪说完这些,最后又强调了一遍:“孙惠娘,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连你女儿,我也会赶出门,让她当个乞丐!” 沈溪实在不知道什么话能让惠娘明白,活着就是胜利,一定不能让她想不开,不能让她“舍己为人”,因为他知道,惠娘怕连累别人,第一步就会想到自杀,之前她留着这条命,无非是想见见他,见见自己的女儿。若这会儿他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很可能前脚刚离开,后脚人就寻了短见。 “听到没有?”沈溪喝问。 “听……听到了……”惠娘仍旧啜泣不止。 沈溪道:“我要你发誓,发最狠的毒誓!” “民妇……民妇若自寻短见……天打雷轰!”惠娘说此话明显诚意不足,人都死了,还怕什么天打雷轰? “不够!”沈溪怒道。 惠娘只得委屈地继续说道:“民妇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轮回,女儿……不得好死,亡夫……不得投胎做人!呜呜呜……” 当惠娘提到亡夫,沈溪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意识到,自己跟惠娘之间始终隔着一个死人。不过他现在要让惠娘活着,至于别的他不在意。 从未想过拥有,何必在乎惠娘心中挂念的是谁! “记得自己发过的誓。” 沈溪说完,带着一点哀其不幸的感叹,狠下心肠抽身而去,他甚至不想回头去看那张折磨得他心口剧痛的俏脸,这个惠娘,好像天生就是给他惹麻烦的,到现在终于把天捅了一个窟窿。 他倒是可以撒手不管,人死了,他或许可以清静一些,但那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付诸流水。 难道真要彻底失去,才会让我的心肠狠下来,让我不近人情去当一个改变历史之人? 到了外面,牢头迎面过来:“沈大人,这就说完了?” 沈溪又递过去一锭银子,道:“照顾好陆孙氏,她背后的产业不少,她若是有何意外,本官会很失望。” 牢头正奇怪一个堂堂的状元公为何要对个死了丈夫的寡妇那么关切,等沈溪说到惠娘背后的产业,顿时明白了,心想:“难怪沈大人会热心于这案子,感情是图谋这女人背后的产业。这等晦气的女人,平日谁碰上,那不是自招霉运上身?”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好酒好菜……是好茶好菜招待着,再让刘婆日夜盯着她,想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 牢头一脸自信地说道。 ************ ps:第三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六〇章 用心不良(第一更) 沈溪从刑部大牢出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也不能用以前那种事不关己的心态去对待大明朝。 就算他如今贵为从五品的翰林官,可手里却没有实权,能进牢房探望一下惠娘都不容易,至于跟刑部“打招呼”,绝不是他这种级别的官员能做到的。 有些失神地回到詹事府,沈溪正准备撰写二十一史讲案时,门口传来“谢阁部”的招呼声,谢迁阴沉着脸出现在公事房门口,把那些围拢上前的官员屏退,这才远远冲着沈溪招手:“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但在场的詹事府官员却都羡慕地看向沈溪……能经常得到内阁大学士的点拨,这是多大的荣幸。 沈溪跟着谢迁出了门,谢迁故意走远一些才停下脚步,冲着沈溪说道:“之前你为老夫所拟上疏,陛下看过,非常满意,准备趁着佛郎机使节到京,正式向其提出交换农作物。” “嗯。” 沈溪点头,“谢阁老可有见过学生所留信件?”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你牵扯进什么事情不好,非要跟那些商贾纠缠不清,你身为翰苑之臣,声名在外,委派你去主持乡试就是为了给你积累官声。这件事……你暂时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 沈溪脸色变得冷峻:“那依照谢阁老的意思,是让学生对多年故交见死不救?” “救什么?天地君亲师,你那世交列入五常中了吗?这可是陛下钦命的大案,君臣之道为一切之根本,你要明白孰轻孰重……老夫问过,那陆孙氏行贿朝官,罪证确凿,至少是个发配为奴的大罪,你要管,那就是置大明的王法于不顾!难道你要老夫帮你去徇私枉法?” 谢迁有些生气了,在他眼里,沈溪什么都好,公私分明,可在这件事上,沈溪却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让他觉得不可理喻。 “要真是被冤枉的,老夫怎么都会帮你这个忙。”谢迁似乎觉得是自己说话语气太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陆孙氏的确是罔顾法度,最后能否保住性命都难说,你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她撇清关系,否则老夫也帮不了你!” 说到这儿,谢迁从怀里拿出两份奏本,直接甩到沈溪怀里,“自己拿去看吧!” 随后,谢迁不多做停留,气呼呼离开。 沈溪把手上的奏本打开,却是言官参奏他跟商贾暗中勾连的条陈,京城经历这次大动荡后,有人故意把沈溪与案子牵扯到一起,沈溪这个刚刚主持过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成为被弹劾的目标。 谢迁的意思很明确,你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了你的官位和名声,趁早跟案子撇清关系,我能保住你。可若是你执迷不悟,那别怪我不讲情面。 “沈谕德,照理说您刚回来,我不该劳烦你,但太子的《二十一史》课程已中断很久,今天下午恰好别的先生有事……您是否过去上一堂课?无论如何……这课总归是要上的。”有詹事府的属官过来请求。 东宫讲师的课程都是固定的,沈溪原本是逢四上课,昨天沈溪到处打探惠娘的案子,未到詹事府报到,所以由其他讲师顶上,结果今天恰好别的讲师有事情,詹事府只有他这么个讲师,才会请他出马。 沈溪才主持完乡试,照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沈溪还是收拾心情,准备进宫去给熊孩子上课。 …… …… 寿宁侯府,书房,这会儿正有人清算账册上此番查获商贾的钱粮有多少。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说我这主意做得如何?什么劲儿都不费,只是派人查贪污贿赂,就能牵扯出那么多商贾来,这次京城的外地商贾几乎被整锅端掉,那些京城本地的商贾也人人自危,纷纷送来财礼,按我的估算,这回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入账。” 张鹤龄脸上也显现笑容。 虽然张延龄提出的这个赚钱的方法非常极端,估计今后京城市面上会萧条一段时间,但张鹤龄并不是什么善茬,自从姐姐成为皇后,仗着弘治皇帝撑腰,坑蒙拐骗夺人钱财的事情做过不少,所以才短短十多年时间便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弘治皇帝不再像他们少年时那样,对他们种种胡作非为行径置之不理,同时感受到来自朝廷忠直大臣的压力,使得他不太敢过多干涉朝政,对于那些攻击他们的官员也不敢再恣意栽赃陷害,但那些无权无势的商贾,他就没放在心上了。 “此番查扣钱粮货栈,你自己私自扣留了多少?”张鹤龄突然冷声问了一句。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不全都记录在册了吗?” “你当为兄不知你的脾性?此番查扣,至少有二三十家商贾落罪,单单一个闽地同乡会,就至少有几万贯钱的收益,所有商家合在一起怕是有五六十万贯钱,最后你却只提来七八万贯,怎么着,想在进献陛下前,先自己吃饱?也不怕把你给撑爆!” 张鹤龄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发觉数目远对不上,马上就想到大头被弟弟给私自扣下了。 张延龄赶紧解释:“我这不是想留一点儿……免得大哥心软,把所有银钱都进献给皇上?” “什么一点儿?你是拿了十成中的九成!天下间有你这么贪的吗?” 张鹤龄一拍桌子,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现在朝廷查扣赃物,你却私自扣下,而且还拿了其中绝大多数,若是被言官参奏一本,恐怕连陛下都保不住你我!你是诚心想让张家蒙难?” “大哥,事情没那么严重,消消气,大不了……我拿出一些来便是。”张延龄面带羞惭之色道。 张鹤龄怒不可遏:“不是一些,而是全部。至于留下的,为兄会找专人做账,少不了你的,但绝不允许你暗中克扣,过几日后,整理出来的账册会由刑部呈递户部,然后再呈递内阁,到时候若有一丝一毫偏差,唯你是问!” 张延龄脸色不太好看,本来他扣下价值四五十两贯的银子和铜钱,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张鹤龄会捅破。 “知道了。” 张延龄垂头丧气地回了一句,但想到兄长会截留不少,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他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对张鹤龄说道,“大哥,此番被查抄的官员和商贾之家,至少有三四十座府邸,就连去年高明城的案子都没这么轰动。如今京城牢房人满为患,其中有不少女眷……” 张鹤龄皱眉:“你又要干什么?” “这还用说?回头我准备跟三法司和顺天府的人打招呼,把定案后发配的女眷,尤其是那些有姿色的留下来,到时候无论是……养在外面也好,或者是用来拉拢那些朝臣,不是挺好?” 张鹤龄脸色铁青:“你不会又动了送女人进宫的心思吧?” “我哪里敢啊,再给皇上送女人,姐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是跟大哥说认真的,此番下狱的女眷,十一二岁到三十岁左右的足有上百人,其中总会有那么些姿色出众的,兄长……对大嫂感情甚笃,也就罢了,可女人尤其是美女到底也是笔财富。用来拉拢人,往往比银子更管用。”张延龄笑道,“大哥以为呢?” 张鹤龄虽然觉得张延龄此举不妥,但想到,既然那些女眷已被下狱,将来肯定是落为贱籍的命,至于从中选一些出来养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或许有些时候真能派上大用场。 “好,你自己看着办吧。”张鹤龄道。 “是,是。” 张延龄脸上堆着笑容,可当他随着张鹤龄往外走时,脸上的笑意却不见了,目光凛冽极为阴毒。 “大哥先忙着,我有事,先回府一趟。” 张延龄打了招呼,带着随从往府门口走。 出大门下了台阶,轿子早已等候。张延龄上了轿,后面有人过来通禀:“老爷,顺天府和刑部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 “那就好,让他们把人准备妥当,回头本爵会亲自过去……对了,听说原汀州商会的大当家,是个万家生佛的女神医,有那么几分姿色,不知是否属实?”张延龄瞪大眼睛问道。 “是,爵爷。不过只是外间传闻,做不得准。” 这名前来禀报的管事并非张举,没有张举那么能干,但此时张举已失去张延龄的信任,憋屈地到京城乡下管理田庄去了。 “不过老爷,那女人……是个寡妇,天煞孤星,谁跟她靠近准没个好,这种女人……爵爷还是少碰为妙。” 张延龄听了冷笑不已:“本爵又未准备纳她进府,怕什么?本爵对那些唯唯诺诺的女人早就厌烦了,却说这寡居的女神医还从未碰过。你跟刑部那边交待一声,别的人等着挑选,先把这人给我看好,本爵先要她。” “是,爵爷。”管事应了一声。 随即轿子起行,张延龄有些困意,靠着软垫打起了盹儿。 而那管事目送张延龄的轿子离开,脸上露出无奈之色,轻轻地叹了口气,旁边一人过来问道:“江爷,咱们爵爷要那寡妇……怎么办才好?这等女人,最好莫让爵爷碰,容易招惹霉运上身。” “还用得着你说?没听爵爷刚才有交待,他又不是跟这女人长久过日子,不过是贪一时之欢……” 被称为江爷的管事没好气地道,“爵爷一身富贵气,即便碰碰女人,想必不会把霉运沾上身。这样,咱们先跟刑部那边打好招呼,按照爵爷吩咐行事,只要这女人不是风华绝代,爵爷就不会贪恋……一时的猎奇应该不会惹来麻烦!” 一行人匆忙离去,而在附近胡同的拐角处,正有一个带着斗笠、挑着担子的人无精打采坐在那儿。 之前张延龄跟那江管事交待时声音不大,可后面江管事与其他随从间的对话,却被挑担子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哎呀坏了,果然跟大人预料的一样,就是这对国舅兄弟干的好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沈溪派来打听消息的宋小城,他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去找沈溪通禀。 路上,宋小城犹自嘀咕,“大掌柜的可千万不能有事,要是大掌柜出事了……那商会就彻底不存在了,我跟絮莲只能带孩子回乡,过那种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的苦日子。不行,我还想以后跟沈大人过好日子,一定要把大掌柜救出来……” 宋小城看了看天色,已经日落西山,他不知沈溪这会儿是否打道回府了,但为了避嫌,他不敢到詹事府外面等沈溪,只能先回状元府邸。 “沈大人,您可千万要早点儿回来啊。” *********** ps:第一更到! 天子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六一章 非正常渠道(第二更) 沈溪给朱厚照上完课,没有像以往那样多做停留以便熊孩子提问,直接便从撷芳殿出来了……他要赶去兵部衙门求见刘大夏。 谢迁不能帮他的忙,反而劝他罢手,甚至把御史言官弹劾他的奏本拿出来吓唬人,但这并未让沈溪退却。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刘大夏能帮他忙。 沈溪在兵部衙门等了近一个时辰,仍旧没见到刘大夏的人,有主事出来说尚书大人很忙,没有时间接见。 但沈溪非常清楚,刘大夏应该已经获悉此事,只是不肯帮忙而已。 沈溪心情极为悲凉。 当初他尚无功名时就帮助刘大夏破获了安汝升的案子,随后为追查府库失窃案,又在赴福州乡试期间帮刘大夏铲除了宋喜儿,再到北关冒死解救刘大夏和大明军队,最后他甚至没有争功…… 不想种种付出,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让沈溪意识到,无论是历史上以贤明忠直著称的名臣,又或者是宁死不屈的铮铮谏臣,都受儒家思想荼毒,在眼下这种情况下秉承处处为他着想的理念,采取的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 沈溪本以为可以通过谢迁和刘大夏,拯救惠娘,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极为荒诞可笑。 “老爷,咱们现在回府吗?” 负责给沈溪赶车的是朱山的父亲朱起,此时朱起一脸憨厚的笑容,似乎一点儿都不理解沈溪此时心中的苦闷。 沈溪问道:“朱当家,你说大掌柜如今这般,还有何办法能救她?” 朱起摇头苦笑:“老爷,您这可问错人了,我不过是一介山野老朽,以前蒙大当家垂怜,跟着商会混口饭吃,到了现在好歹能养活家小……小人可没沈大人这般有见识,想来不外乎天无绝人之路吧。” “好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可有些路走绝了,只会让人伤心失望。”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难道真的要看着大掌柜命赴黄泉,又或者是人在世间却与我等天涯永隔?” 沈溪上了马车,有些失望地与朱起返回家中,刚走进府邸大门,早已经等候在院子里的宋小城赶紧凑了过来,将他在寿宁侯府门前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沈溪双拳紧握,张延龄的卑鄙无耻他早就知晓,但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想染指惠娘。 张延龄甚至都不知惠娘什么模样。 从这个时代审美标准来说,惠娘根本算不上美女,这时代更多地是推崇圆脸,要知道《红楼梦》里不管是所谓的大美女薛宝钗还是主人公贾宝玉,形容他们的相貌都是脸若银盘,银盘是什么?那就是圆脸! 而惠娘却是标准的瓜子脸! 或许真的跟宋小城听到建昌伯府家的仆役所言,张延龄不过是猎奇而已,有权有势,见到的美女多了,只是想试一试征服强势女人的快感。另外还有层原因,便是张延龄想通过惠娘,来打击自己。 “大人,您可要赶紧想办法,如果大掌柜被建昌伯那卑鄙无耻的小人给……以大掌柜的性格,一定会寻短见。” 宋小城非常紧张。 虽然到京城后,他的心性开始变得浮躁,但到底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犹自记得当初是谁把他一步步提拔起来。 沈溪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来想办法。” “大人……” 宋小城已经带着哭腔,这声音让沈溪心里更加沉重和痛苦。 他何尝希望惠娘出事? 论对惠娘的关切,他远在宋小城之上,可如今他的确是没什么好办法,除非是……铤而走险。 沈溪进监牢时,就想过一个问题,惠娘如何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他思来想去,似乎最好的办法,反而是让惠娘“死”……只有人死了,才能超脱,他身边恰恰有个已经死过一次的李家小姐李衿。 彭余,这位户部赃罚库的副使,是沈溪想到唯一能帮助他的人。彭余专管赃物发卖,与刑部关系密切,以前便做过这种从大牢里替换女囚的事情。 但这案子事关重大,彭余未必有胆量接下这单生意。 “相公,您累了一天,妾身让丫头烧好了水,您沐浴一下……”谢韵儿见到沈溪黯然伤神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她的心跟沈溪一样,同样担心惠娘,但还是要在沈溪面前表现出贤妻良母的一面。 沈溪一摆手:“不用了,我到书房安静一下。” 进了书房沈溪就没再出来,一直到深夜,书房的灯犹自亮着,谁都不敢过来打搅,沈溪一天都没吃东西,不过他不觉得饿,只是感觉心累,想找人倾诉,却发觉他最想倾诉的人如今正在刑部大牢中。 想逃避,可偏偏他不能逃避,因为最后的希望系于他一人之身。 …… …… 当晚,刘大夏亲往谢府拜访谢迁,二人在书房相对而坐,协商的并非军国大事,而是议论沈溪营救孙惠娘的事情。 “……这小子,不知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已经说过这是钦命大案,有人参奏他,他竟然敢去兵部找你?” 谢迁听说沈溪的事情之后非常恼怒,觉得沈溪太任性。 原本谢迁还以为沈溪在他的劝说后会迷途知返,谁知沈溪居然“变本加厉”,一点儿都不顾全大局。 刘大夏叹道:“就怕沈溪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肯轻易罢手!” “他重情重义?哼哼,一个臭小子,才几岁,懂什么情义?那犯妇与他非亲非故,只是一介布衣商贾,更是个孀妇,他这是要把自己的名声置于不顾!” 谢迁骂起沈溪来,就好像在骂自己的孙子,因为他实在看不惯沈溪这种态度,他更希望沈溪能认清楚现状。 刘大夏微微摇头:“事情未必如此简单。几年前,沈溪尚未有功名时,我曾往汀州办盗匪知府安汝升的案子,他孤身前来求见,我便发觉他颇有胆识和谋略,当时也为陆孙氏冲冠一怒,最后虽化险为夷,却也危机重重……那时我不过当他少年鲁莽,全凭一股热血,现在看来,倒是天性使然。” 一句天性使然,便很好地解释了沈溪为什么会一再舍身救惠娘。 就是连刘大夏和谢迁这样年老成精之人,也不会想到,沈溪从最开始时对惠娘就是最真挚的情意。 “回头再说吧,不能让这小子继续执迷不悟。” 谢迁道,“刑部那边知会一声就好,该如何判就如何判,若是判了死刑,让他们见一面就是……别连累那妇人的家眷便可,听闻她有个女儿,如今正住在那小子府上……” 谢迁虽然在骂沈溪,但他暗中也在关心这个案子,但他知道这案子是张氏兄弟主导,由弘治皇帝亲自审批,三法司定下的要案,他身为阁臣也没资格指手画脚。此外,谢迁还动用刑部尚书闵圭的关系,把影响尽量压到最低,至少陆家那边只有孙惠娘一个人下狱,她的女儿陆曦儿甚至安然无恙留在沈家。 至于沈溪,谢迁更是动用一切关系,把弹劾沈溪的奏本给压了下来,这本身已属于是僭越。 刘大夏道:“那沈溪那边,可是由阁部跟他说明?” “多说无益。” 谢迁道,“这些天,我不会见他,再过些日子,等案子了结,他心结解开之后,有些事再对他说吧。” …… …… 沈溪在书房内,看似无所事事,但其实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他在写一份奏本。 沈溪突然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尤其是来自外戚的咄咄逼人,自请调离京师,远离是非之地。 因为惠娘的案子,沈溪看清楚了官场的残酷,他不想抨击谁,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漩涡的中心,趁着有人弹劾他与犯罪的商贾有关,请求履历地方,无论是避祸也好,还是去平复心中创伤也罢,反正他不想继续留在京城教导太子了。 伴君如伴虎,现在只是对他身边人下手,若是等弘治皇帝在那对奇葩外戚兄弟的影响下看他不顺眼,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幸免。 沈溪的奏本,第二天一早便送去了詹事府,通过詹事府上呈,至于内阁那边是否会批准,是继续上呈皇帝定夺还是直接打回来,他并不是很在意。 奏本中,沈溪提到自己年少轻狂,需要到地方多历练,其实是跟弘治皇帝表明一个态度,老子不爱伺候你们一家子了,要么外放地方,要么直接将我罢官,反正我不想教你儿子就对了。 从詹事府出来,沈溪突然觉得整个人一身轻松,但暂时他还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就是之前帮他赎买李衿出来的彭余。 这是个可以把活人变死,再把死人变活的人,可以说神通广大,既然无法从正常渠道把惠娘救出来,沈溪只有走“歪门邪道”,只要让惠娘平安无事,哪怕让惠娘就此隐姓埋名都好。 在沈溪看来,只有隐姓埋名才能让惠娘狂野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改变她偏执的性格。 事关隐秘,沈溪无法去户部衙门等人,所以他干脆去了之前短暂收留李衿的客栈,通过客栈掌柜找彭余,且不能说明来意。 沈溪把约定地点定在东单牌楼附近一处茶楼。 一直到下午,彭余才姗姗来迟,他来见沈溪的时候也不敢张扬,目光到处乱转,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毕竟之前帮沈溪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事一旦捅出去,他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沈大人……是否那姑娘出事了?之前我可跟您老说过,最好是经过管教后你才把人领去,那样才听话……” 彭余怕沈溪上来就提退钱之事,先把路子给堵上,不是我没提醒过,是您老坚决不要我们的“售后服务”。 沈溪让彭余坐下,低声道:“不是为了此事。我是想请彭兄弟再帮忙救个人出来……” “嗯?” 彭余一听有生意,马上来了精神,沈溪算是他接待的一个“大主顾”,但等沈溪把要救的人说出来,彭余苦着脸道: “沈大人,不是小的不肯帮忙,只是……实话告诉你吧,我月前已经从户部调入二十四衙门的御马监,专司负责管理皇产……” “同时,你说的这案子我也知晓……这是通天的钦命大案,刑部大牢那边的人可不敢接这单生意,背后牵扯太大,尤其还是陆孙氏这样的要犯……若是被查出来,连累的人太多……” “就算我肯做,别人也不敢……” *********** ps:第二更到! 天子设想的这个救人思路如何?这是在反复回看前面的情节后琢磨出来的……大家觉得好,就订阅和月票支持吧! 谢谢!(未完待续。) 第七六二章 我不杀伯仁 明朝二十四衙门属于内廷体系,是宦官伺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机构,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彭余所言御马监,是内廷系统中仅次于司礼监的第二大衙门,也是与户部对接的内廷财政部门。 彭余从外廷的户部转入内廷的御马监,正感惶恐,不知不觉便觉得矮人一头,把和沈溪交流时自称的“下官”变成“小的”。如今他急需一笔钱打点,想重新返回户部。因此,对于沈溪这个“金主”他非常看重,但也知道做这件事风险太大。 沈溪问道:“彭兄弟可有想过,一次赚一笔大的,等做完这单生意后不用再牵扯进这种危险的买卖?” 彭余咽了口唾沫,道:“沈大人的意思,小的明白,可小的说了,不是小的不肯帮忙,是刑部那边……他们可不敢接这么大的买卖。” “彭兄弟,若是能找到一个体貌特征跟陆孙氏有七分相似,最后死了旁人也认不出的人,你认为有几成把握?”沈溪问道。 “这个……” 彭余自然知道替换大牢里女人的步骤。 就算之前的李衿,也是找死尸来代替,但都敷衍了事,没人会认真查,所以像不像并没有太大干系,可这个陆孙氏背景复杂,认识她的人非常多,不能跟那些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女相提并论。 “沈大人,这匆忙之间,恐怕难以找到相似之人吧?” 沈溪道:“能不能找到,就要看彭兄弟是否有心接这单生意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准备花一千两银子买陆孙氏一条命,等她出来后,未来几年我会再跟彭兄弟一些好处,足以让彭兄弟一辈子衣食无忧。” 彭余听到“一千两”的数目,脸上露出怦然心动的神色,按照他一年不到二十两银子的俸禄,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沈大人,您没开玩笑吧?一千两?” 彭余不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他觉得这数目太大,当即就感叹起来,以为沈溪在开玩笑。 沈溪道:“难道彭兄弟觉得我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吗?” “这个……当然不会,陆孙氏以前是做买卖的,有银子……也说得过去。”彭余想了想道,“但就是这个替代之人……不太好找……” “那彭兄弟可有想过,若是人死了,尸体难以辨认,就可以蒙混过去?”沈溪再道。 “这……若是有人检查,事情是瞒不住的。”彭余道。 沈溪带着鼓励的语气道:“那若是牢房失火呢?我亲自去刑部大牢看过,这秋高气爽天干物燥,若是失火,不小心出了意外死了人,最后连尸体也烧得面目全非,谁又能保证这个死尸就不是陆孙氏?” “呃?” 彭余想了想,果然有道理,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惊讶地打量沈溪,心想,这当状元的就是不一样,怎么感觉他比刑部那些老油子还更专业? “沈大人,就怕……” 彭余还想再说什么,沈溪直接加价:“一千五百两。” “啊?这个……沈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小人没有不满意价钱的问题,只是……涉及的东西太过复杂……” “两千两!” 沈溪最后又给出了一个全新的高价。 彭余一跺脚,道:“沈大人,既然您这么想要这陆孙氏出来,那小的就实话说实说了吧。要救人可以……小人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帮沈大人赴汤蹈火……就是沈大人……将来若是能自己开衙……能否提拔一下小人……让小人跟着您混口饭吃……而不是留在二十四衙门?” 彭余把他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二十四衙门是大明最为复杂的衙门,里面人员来历各异,但由于各衙门上官基本都是太监,普通人在里面做事战战兢兢,一个不慎就会遭到净身的处罚,侥幸不死就会“光荣”地当上太监。 彭余也是倒了大霉才被交换到内廷供职。 主要是这两年朝廷抄查了不少商贾的产业,其中一部分成为皇产,御马监缺乏管理专才,导致账目混乱,入不敷出。 有鉴于这种情况,御马监掌印太监向内阁提出请求,内阁便将此事交由吏部,吏部一看这事儿好办,只需要从与御马监对接的衙门中抽调人手即可,于是彭余这个户部赃罚库副使遭殃了,就此悲催地加入“阉党”行列,虽然他的官秩也由从九品升为正九品,但面对随时都可能当太监的风险,只能努力想办法外调。 “彭兄弟这么看得起我,那我没什么可说,只要事情一成,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少不了彭兄弟的。我若是高升,必当提拔彭兄弟,这就是我的承诺。彭兄弟……先在这里给你行礼相谢了!” 沈溪站起身,恭敬地对彭余行礼。 “沈大人这是折煞小人了,小人这就去办……”彭余非常感动,“不过银钱上,可能沈大人要先破费一些,不然小人无法打点。” 沈溪难得说动彭余帮忙,当然不会拒绝。 他其实对于钱财看得很淡,能把惠娘救出来,连官都可以不做,更何况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家产? “我这就让人给彭兄弟取钱,请!” 沈溪对彭余是绝对的信任,因为这是他最后能用上的人,若是连彭余都不信的话,他也真没谁可托付重任了。 …… …… 彭余从沈溪手里拿了一百两银子,匆忙往刑部那边去找人,问清楚状况,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跟沈溪把详细情况说明。 “……沈大人,我问过了,可以倒是可以,但替身……由于上面盯得很紧,可能要专门找一个才行。”彭余道,“不过听说在押囚犯中,有个女犯跟陆孙氏很像,或者可以让二人的监号互换……” 沈溪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意思是,把活人生生烧死?” “恐怕只能如此。” 彭余道,“这是那边的意思,说是起火之前,把人给换了,等起火之后再开几个牢门,让场面失控。若是最后三法司那边查不出陆孙氏的真身,就暗中把陆孙氏给送出来,但若是确认并非本人,就说陆孙氏趁机逃到别的监号,一时不察,只能把人关回去!” 沈溪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说白了是刑部的人怕担责,要先确定上层不追究,才肯把人送出来。在送出来之前,必须得把惠娘留在牢房里,静待后续结果。 “沈大人,有些话不得不提醒您,这刑部大牢失火,事情可非同小可,加之死的又是钦命要犯,三法司方面不可能不详细追查,若是用死人代替,活生生烧死和自然病死之人,仵作稍微观察便能查出端倪。” 彭余道,“不过沈大人不用太过自责,这隔壁的监号,是一名患上肺痨坐以待毙之人,要替代陆孙氏的就是此人。” 这一说,沈溪猛然间记起,他去探视陆孙氏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隔壁监号那姑娘凄惨欲绝的哭嚎声。 那小姑娘的母亲快要病死了,但牢头对此不管不问,沈溪当时还于心不忍。 “沈大人,小人能活动的都活动到了,眼下是最好的办法,您拿主意吧!”彭余最后热切地看着沈溪说道。 为了救惠娘,而要令无辜之人枉死,沈溪心中一时间难以作出抉择。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沈溪实在于心不安,但想到惠娘可能经受的痛苦,他还是把心肠狠了下去:“好,劳烦彭兄弟了。我这就把剩下的银子给你。” “不用……不用着急,等一切定下来之后再给就行了。” 彭余赶紧罢手,“只是请沈大人记着,若小人因此而有三长两短,小人的家人,您可要费心了。” 沈溪明白,彭余这是提着头做买卖。 高风险的背后是高回报,把陆孙氏从牢房里弄出来,彭余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还能得到沈溪的关照,以后能平步青云,这对彭余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诱惑,这也是他肯帮忙的根本原因。 但彭余怕事情会出什么意外,但只要他顾念家人,在出了事之后,他就不会把沈溪给供出来,就算事败,沈溪也能抽身事外。 沈溪本来还觉得彭余只是个市侩的小人,但现在想想,这人没得挑,都可以拿出生命来帮你忙的人,若再不给予信任,那这世间就只剩下一群人心不古之人。 “彭兄弟请尽管放心,若出了事,令高堂便是吾高堂,绝不有负!”沈溪拉着彭余的手说道。 “好……谢过沈大人。” 彭余匆忙离开,临走前给沈溪留了个准信,行动就在当晚。 因为宜早不宜迟,若是事情拖下去,惠娘一旦过堂提审,很可能会关到别的牢房,事情又要重新计划。 而沈溪担心的却是张延龄的人会先一步出手。 沈溪当晚并没有回家,暂时留在外面,只是临时通知朱起,让他回家告知,说是本届乡试尚有些手尾,需要留在顺天府衙处理,今晚暂时不能回去。 就算事情定在夜里,沈溪也知道只会在夜深人静后才进行,因为那时牢房内的人都睡熟了,这样即便把监号里的人更换,也不易被人察觉。 沈溪不知道这把火的计划是多大,但看情况……要死的人绝不止一个替罪羊,刑部的人为了银子,或许会葬送许多条人命。 当晚,沈溪第一次留在李衿所住的小院过夜。 李衿被沈溪买回来已经有大半年,可见到沈溪的次数加起来一共才五次,每次都是匆匆一面,沈溪并不跟她说什么话,随后就离开。 可这次沈溪来,却坐在桌前,一直沉默不语。 本来在她看来,这只是个少年郎,就算科场扬名,那也脱不了孩子心性,但此时她才知道,原来沈溪是一个深沉的男人。 “老爷,夜深了,妾身服侍您就寝。”李衿在旁边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沈溪侧过头看着李衿道:“你说什么?” “妾身是说……服侍老爷就寝。” 李衿头情不自禁低了下去,她毕竟是女子,而且年长沈溪几岁,这种事难以启齿,但她从被沈溪买出来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过是沈溪养在外面的一个女人,总会迎来侍寝的一天。 沈溪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蜡烛,摇了摇头:“不用了。今天我过来,不过是为了等候个对我至关重要的消息,你要是累的话,先就寝便是。” 李衿原本对于沈溪有些排斥,毕竟她并非沈溪明媒正娶回来的,心中有股大家小姐的高傲。 可被沈溪这么冰冷的拒绝,她又觉得一阵失望。 沈溪并没有接纳她,还是在她主动开口提出服侍的情况下,那以后……岂不是连沈溪的外宅都做不了? ********** ps:第一更! 首先致歉,昨天天子真心想三更的,但适逢七月半天子家中要为祖先烧纸,根本就没时间也没精力码出第三章,向所有书友赔个不是。 另外通知件事:从今天开始,天子将带女儿到蜀南竹海旅游……之前天子心肌炎复发,同时女儿也连续读暑期语、数、外的辅导班和化学衔接班,原本承诺于八月初进行的远足一直推辞到今天才成行。此次出行,预计要到二十三号才会回家。 在此期间,每天天子都会坚持码字,然后用定时更新发布,时间为早上八点,晚上六点,请大家准时收看。 最后,天子含泪求订阅和月票,请大家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给予天子创作的信心!谢谢!(未完待续。) 第七六三章 人死不能复生 沈溪等了一夜,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赶到约定的茶楼包厢里等候,谁知道一直等到天大亮,彭余才急急忙忙过来。 “沈大人……出了一点不太好的状况。” 彭余有些着急地说道,“昨天深夜刑部大牢着火,人好歹给置换出来了,但凌晨时分刑部就有专人来勘察现场,三法司衙门还会派人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复查,在最终确定死的就是陆孙氏之前,人不能送出来。” 沈溪本以为计划失败了,现在听到只是在进行核查,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问道:“几时能完成?” “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情况很不好说,毕竟刑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要三法司衙门,现在就看查验结果如何了。”彭余有些紧张地说道,“听说厂卫的人也会来,到那时,恐怕瞒不住……” 沈溪点了点头,但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全看天意。 若惠娘命中该有此一劫,那他真的没其他办法,最好的结果,反倒是惠娘死在狱中,那可能她经受的磨难会少一些。 想到这里,沈溪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难道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生死,对惠娘来说不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吗? “彭兄弟,全靠你了。” 沈溪拍拍彭余的肩膀,鼓励地说道。 “沈大人言重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人也是私心使然。还望沈大人别忘了对小人的承诺,如果小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请务必照顾小人的家小,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不忘沈大人的恩德。” 说完,彭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沈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匆忙离去。 沈溪一时间有些失魂落魄,在茶博士好奇的目光中结完账,独自一人回家,刚到府邸门口,却见朱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靠着门框呼呼大睡……分明是在这儿等了他一个晚上。 沈溪上前碰了碰,朱山伸出手就想打人,等看清楚是沈溪,她揉揉干涩的眼睛,嘟起嘴委屈地说道:“老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呜……好困,呃,这天都亮了?” 朱山任何时候,都是个迷糊的乐天派。 “我不是让你爹回来通禀,我昨晚不回来了吗?”沈溪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爹?我爹昨晚没来啊,夫人担心您,让我出来等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朱山“吧嗒”“吧嗒”嘴,打着哈欠站了起来,下意识想把灯笼提起来照亮,却发觉里面的蜡烛早就烧得干干净净。她摇了摇头,转身帮沈溪推开大铁门。 沈溪埋怨:“我没回来,家里连门都不插上,万一有什么歹人……算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沈溪觉得对朱山说这些都是废话,朱山天生无所畏惧,想起当初一群衙差都近不了她的身,就不能把这女人看作是普通妇孺,而是一个“怪兽”,沈溪有时候会想,到底王陵之跟朱山打一架,谁会赢?就算王陵之是武举人,甚至有武状元的潜质,但最多是跟朱山半斤八两。 到了院子里,沈溪自行打水,正要洗脸,谢韵儿匆忙出来,看得出谢韵儿也担心了一宿没睡。 “相公?” 谢韵儿见到沈溪,脸上多少带着宽慰,却也有些委屈。 沈溪还是第一次未跟家里人留话,在外面彻夜不归。 由于朱起莫名其妙地没有回家告之,沈溪临时改了个借口:“昨天和朋友在外面喝了点儿酒,居然睡着了,酒肆的掌柜没叫醒我,这不,到天亮了我才发现居然趴在桌子上对付一宿,全身酸痛,于是赶回来补个回笼觉……不过我先声明,昨晚我让朱当家回来知会一声,谁知道他竟然没听从疏忽了……” 谢韵儿对沈溪的话深信不疑,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襟,道:“相公,妾身知道您心中烦闷,妾身这就去准备解酒茶,相公早些安寝吧。” “嗯。” 沈溪点了点头,本来他已经很困了,可人到了床上,依然睡不着,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惠娘的身影,包括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喝过解酒的茶水,谢韵儿亲自为沈溪宽衣,又帮他盖好被子,这才去照顾沈平。 沈溪看着谢韵儿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 几天都没休息好,沈溪好不容易睡着,不过朦胧中他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惠娘的那种特殊的感情,即便是无知无觉,也感觉一阵心悸心痛。 等沈溪中途醒转时,眼角不知何时早已蓄满泪水,并非因梦而哭,只是为心中破灭的理想和希望。 …… …… 等沈溪下午睡饱起床,才知道玉娘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 因为玉娘以前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会有事情发生,由此谢韵儿认定这个人绝非沈溪的“普通朋友”,再通过对方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别样风情,谢韵儿猜到玉娘是个女子,但却没问沈溪对方是什么身份。 “玉娘前来,所为何事?” 沈溪匆匆坐下后,问道:“可是陆孙氏那边有消息?” 玉娘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昨夜刑部牢房发生大火……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陆孙氏,如今三法司衙门的人正在验明正身,在下也去看过……基本可以确定是陆孙氏,沈大人请节哀。” 尽管沈溪已经提前知晓,而且他也很清楚那个人十有八|九不是惠娘,但他还是作出一种不敢置信的样子,瞪大眼睛怔在当场,一脸的惊骇欲绝。 沈溪就像是神经错乱,又像是不想接受现实,坐在那儿好半晌,才嘴角抽搐强忍悲痛,抬头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情,刑部大牢怎么可能会失火?又怎会那么巧,死的偏偏是陆孙氏?” 对于沈溪的质问,玉娘实在不好回答,虽然她不是刑部的人,但所负职责与三法司衙门交集颇多,在她看来,失火的责任刑部那边怎么都推脱不掉。 “沈大人,具体的原因尚在调查之中,不过料想是有人踢翻油灯所致,昨日牢房内很是混乱,甚至有人踩踏而死,至于陆孙氏……监号靠里,她未来得及逃出火场也在情理之中……” 玉娘脸上带着几分自责回答。 沈溪道:“那我现在可否去现场查看?” “这个……恐怕不行。” 玉娘解释道:“锦衣卫和东厂已经接手此案,正在追查失火原因,不过料想两三日内就会有结果。到时候……陆孙氏的遗体会被送出,交由家属安葬。沈大人,在下来说此事,就是请您冷静,不可作出过激之事。刘尚书特别交待在下,要好好规劝沈大人……” 沈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苦涩的笑容倒不是伪装。 人没事的时候,刘大夏见都不肯见他,现在“人都不在了”,马上让玉娘前来“安慰”,等于是明摆着告诉他,刘大夏其实早就知道案子的前因后果,只是事前不好相帮。至于玉娘先前所说见不到刘大夏的面,不过是玉娘开脱的借口。 “人死了,难道连家属也不能见最后一面?”沈溪满面哀容。 玉娘上下唇微微一抿,略显难过,摇头道:“可沈大人并非是死者的家属,沈大人……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再者说了……难道人死了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一句话,倒是说到沈溪的心坎儿里去了,沈溪也觉得,若是能选择的话,惠娘死了会比活着更超脱。 但他不是惠娘,不知道惠娘的真实想法,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算让惠娘忍辱偷生,也好过于死去。 玉娘只是负责通知,眼下完成任务人便离开了,沈溪没有送客,留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谢韵儿并不知道情况,走进来问道:“相公,可是掌柜的有事发生?刑部那边……已经判案?” “没有。” 沈溪恍若失神,“刚才来人告诉我,刑部大牢昨夜发生火灾……孙姨可能已经……唉!” 谢韵儿一听,泪水瞬间滑落,她掩面而泣:“掌柜的她吉人自有天佑,怎会……呜呜,相公……” 谢韵儿投到沈溪的怀抱之中,哭得伤心欲绝。感受着妻子心中的悲痛,沈溪欲言又止。 作为枕边人,有些话,本来是应该对谢韵儿说清楚,但他又有私心……直觉告诉他不能让谢韵儿知道真相。 谢韵儿哭过一场,梨花带雨般抬起头,望向沈溪,问道:“相公,我们何时能到刑部去探望……” “衙门说目前还不行,要等到查清楚案子的始末,才会把人发还……估计就在这几日吧。” 沈溪非常疲累,站起身道,“韵儿,找人筹备丧礼吧。孙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能让她死后不得安生……” 谢韵儿哭泣道:“掌柜的上次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就成了天人永隔,呜呜……” 沈溪不知道怎么安慰谢韵儿,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乱,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惠娘,又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而且到目前为止,死的到底是不是惠娘沈溪并不能确定,若是看管刑部大牢的人中间出现差错,把惠娘给烧死,并非没有可能。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沈溪心中的大石头始终落不下,谢韵儿也得在家里的女眷面前保持坚强,惠娘“死去”的消息尤其不能告诉陆曦儿。 对于谢韵儿来说,得知这消息后非常的辛苦,她是在替沈溪承担本该属于自家相公的自责和悲伤。 沈溪到了书房,拿起笔来,想写点东西,却不知道如何落笔。 过了许久,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要写什么……没错,他必须要写一篇献给惠娘的祭文。 无论惠娘现在是否安然无恙,至少在他心中,以前的那个几近完美的惠娘已经死了。 曾经的惠娘,是一个孩童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代表着一个高不可攀的梦想。但从这一刻起,随着梦想破灭,意味着孩童终于经受了狂风巨浪的洗礼,正式从一个刚中状元就琢磨着混日子的纯真少年,变成一个承担起天下兴亡之责的伟丈夫。 *********** ps:第二更! 啥都不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七六四章 牢房失火 建昌伯府。 下午,张延龄睡完午觉起来,刚到前堂喝口茶准备出去,就见府内护院领班江冲匆忙进来,连招呼都没打便道:“爵爷,不好了,昨夜刑部大牢着火,死了些人。” 张延龄听到“不好了”,本能地以为是皇宫出事,当得知是刑部大牢失火,他略带恼怒地喝道:“大惊小怪,那些罪犯死了关本爵何事?简直没眼力劲儿,这点儿小事也用得着跟本爵通禀?” “爵爷,昨夜刑部大牢死的人里面,包括了闽地商会的大当家6孙氏,这会儿尸体已经烧得不成人样了!”江冲心急火燎地说道。 “啪!” 张延龄把茶碗盖子拍在茶几上,怒喝,“之前刚让刑部那边好生照应,回头就给我来着火这一出?他娘的……有派人去查过没?” “回爵爷,小的刚去刑部那边问过,昨晚亥时与子时相交时着的火,这天干物燥,火势很大,尽管刑部那边动用了大批人手灭火,奈何储水的水缸不够多,6孙氏的监号又在最里面,来不及施救。” 江冲略带委屈地说道,“尸体摆放在那儿,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去了,这会儿正在追查起火的原因,查证死者的确切身份!” 张延龄怒不可遏:“走,跟我去刑部一趟!我就不信事情这么巧,别的时候不着火,偏是我前头刚交代下去,这边就着火了。要是刑部的人敢搞鬼,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张延龄对于意外失火的事情不太相信,他匆忙赶往三法司衙门,刚到刑部大堂,就见到一脸雀黑的刑部尚书闵圭正往门口走。 刑部大牢着火,烧死了五个犯人,事情压不住,搞得风声有些大,闵圭有些焦头烂额。 不过,这也不能怪做事的人不用心,只是没想到秋天的火势蔓延得那么快,本来在计划中死惠娘一个就差不多了,谁知道牵累进去五条人命,受伤的人更多,连一些狱卒也被大火波及烧伤。 “见过建昌伯。” 闵圭见到张延龄后皱了皱眉,显得不是很客气,因为他觉得身为局外人的张延龄,没提前打声招呼就跑到刑部来了,明显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张延龄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质问:“闵尚书,这刑部大牢失火是如何回事?” 闵圭梗着脖子道:“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已有专人调查,目前得到的结论都是犯人意外将油灯打翻,夜半时狱卒并未巡视,以致大火蔓延开之后才觉,抢救不及。建昌伯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连闵圭都为这次火灾下了“意外”的定论,就算有一些不合理之处,张延龄这么个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人,根本就没资格过问。 张延龄道:“皇上非常关心此案,闵尚书还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跟皇上交待。” 闵圭以前跟张延龄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此时他心里恼火……我刑部大牢失火,死的只是几个犯人,犯得着去跟皇帝交待? “多谢建昌伯提醒,本官自会一力承担。”闵圭语气生硬,顿时让张延龄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张延龄并未进内去查看,直接便往寿宁侯府而去。 等他把刑部大牢失火的事情告知张鹤龄,张鹤龄只是微微眯眼,道:“刑部大牢失火,那是刑部的事情,你眼巴巴跑去自讨没趣做什么?那些收受贿赂的主犯,不都在大理寺内拘押吗?” “大哥,不是还有个6孙氏在刑部大牢?她可是无官职在身,和那些犯妇关押在一起。”张延龄不甘心地说道。 “一个孀妇,管她作甚?死便死了,难道你还想……” 张鹤龄突然明白什么,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你要把罹罪女眷给赎买出来!哼哼,居心不良啊你!” 张延龄脸色有些尴尬:“大哥,这人谁能没个私心,我本来也就是想见识一下,一个能管理那么大产业的女人是何模样,会否跟外界传闻一样才貌双全……我哪能不知这种克夫的女人不能碰?不甘心罢了!” “有何不甘心?死了更好,不过这场火……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刑部那边怎么说?”张鹤龄也感觉这场火有些不同寻常。 张延龄道:“问过了,闵圭那老匹夫说是意外失火,死了五个人,伤了不少,因为6孙氏的监号在最里面,现火情时已无法施救。这会儿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还在追查。” 张鹤龄微微点头:“这案子不小,料想刑部的人也不敢暗中搞鬼,不过最重要的是要验明正身。这6孙氏的家赀万贯,若她拿出家产来保命,或许真会有人铤而走险……” “大哥忘了?那女人的家产,现在都归了我们,我做事大哥还不放心?保准没什么剩下的。” 张延龄不无得意地说道,“大哥既不肯把银钱让我私扣,但那些产业,总归还是要留下些许,等以后卖出去折现也好,或者是用来租出去收取租金,总归有点儿收益。” 张鹤龄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并未再继续追问刑部大牢失火的事情。 …… …… 刑部大牢意外失火,下午时传到内阁,为谢迁所知。 这年头毕竟每家每户到晚上都会点桐油灯、蜡烛,就算失火也不当稀罕事,就算戒备森严的皇宫过不了多久还会被烧一轮呢,遑论其他地方?但刑部大牢已有多年未曾走水,让谢迁觉得有些奇怪。 谢迁把一天的奏本票拟上奏后,从皇宫里出来,正好遇到兵部尚书刘大夏,两人连忙走到一块儿谈及此事。 “刑部失火,6门孙氏死在火场,谢阁部可有听闻?”刘大夏上来便问了一句。 谢迁只知道刑部失火,却并不知孙惠娘恰好烧死在里面,他稍微一愣,问道:“怎么如此巧?” 刘大夏犯起了嘀咕:“今晨闻听,也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但细问才知道6门孙氏拘押于牢房深处,火起之后施救不及,才令其葬身火海。” “吁……” 谢迁听到这消息,有点儿为沈溪感到担心,他怕沈溪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有验明正身?” 刘大夏道:“东厂、锦衣卫连同三法司,皆进火场查验,牢房并无人为破损痕迹,火势也是意外而起,至于6门孙氏……体貌特征基本一致,不过……死得稍微凄惨了一些,我已让人去沈溪那边知会过,让他节哀顺变。” “这小子!” 谢迁愤愤然,“若是没这场火,或许他还真能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你猜怎么着,昨日里他居然上呈了外调的奏请,想撂挑子不干了……” 刘大夏闻听后有些惊讶,问道:“此事当真?” “唉!也不知这小子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京官不当,非要外调,那地方的官员是那么好当的?” 谢迁说着,把沈溪所写奏请拿出来交给刘大夏,顺口道,“回头我便找他好好说道说道,必须打消他消极的念头。” 刘大夏看过后,从字里行间察觉到沈溪的无奈,那是一种无法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沮丧和无助。 “或许他只是觉得,朝廷对他有所亏欠。”刘大夏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功劳再大,也不是6门孙氏可以逍遥法外的凭仗。于乔回头还是多跟他说说,怎么都得让他放下心态……把丧事办好吧。” 谢迁冷笑一下,显得有几分恼怒,但等跟刘大夏错开后,谢迁脸上又泛起一抹担忧之色。 “你这臭小子,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谢迁把沈溪的奏请揣回怀里,迎面轿子已经过来,侍从已经来请示谢迁往何处去。 谢迁大手一挥,道:“回府!再找人去通知沈谕德,让他到我府上来一趟,他若是敢推搪,绑也把他绑来!” …… …… 沈溪把给惠娘的祭文写完,眼角不由蓄满泪水。 这不是他的伪装,而是真情流露。 对于沈溪来说,这次的事情算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令他的性格生蜕变,以后他仍旧要在官场上继续走下去,但前途吉凶难卜。 “相公……阁老府上来人……请您过去一趟……还说是阁老亲自交待。” 谢韵儿本来情绪还收敛得住,但见到沈溪哀恸中写下的祭文,怎么都忍不住,再次啜泣起来。 “知道了。” 沈溪放下笔,幽幽叹了口气,在谢韵儿上前帮忙整理过衣衫后,走出门口,此时尹文正立在院子里,眨着大眼睛好奇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脸上会有泪痕。 “嗯……” 尹文平日不太爱说话,她见到沈溪难过,自己也就难过起来,把身子靠了过来,抬起手用衣袖帮沈溪擦眼泪,等她觉衣袖不太管用时,又把谢韵儿给她准备的贴身云锦白帕拿出来,用手帕为沈溪擦泪。 “小文,真乖。”沈溪笑着摸了摸尹文的脸。 “没有……” 尹文说了一句,脸上害羞,却自然而然地把头钻进沈溪怀里,小妮子被沈溪夸赞之后就会害羞,愈懂得去讨沈溪的疼惜。 沈溪道:“乖乖留在家里,我有事情做,等回来后给你讲故事。” “嗯嗯。” 跟林黛一样,尹文也很喜欢听故事,但她喜欢听的不是那些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而是什么梅花鹿、小白兔、大灰狼什么的童话故事,总会沉浸在漫无边际的遐想中不可自拔。 沈溪之前已从玉娘那里知晓,尹文的祖母和父母,已经快要抵达京城。 尹家老掌柜死于牢狱之灾,尹家人受了很大的苦,在尹家办完丧事后,沈溪把尹文的祖母和父母接到京城,也是想让尹文除了能有他的相伴,还有亲人在身边,让小妮子永远都那么开心快乐。 只是到现在,沈溪也不敢把尹掌柜去世的消息告诉小妮子。 ********* ps:第一更准时送上,天子求月票和订阅!(未完待续。) 第七六五章 我已经死了 既要隐瞒6曦儿,又要隐瞒尹文,有时候想想,沈溪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两个对她付出真心的女孩子。 不过为了能让她们拥有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自己做一个罪人是值得的。 与谢府家人一起到了谢迁府邸,沈溪直接往书房去,谢迁这会儿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书本看着,但沈溪一看就知道对方是在装模作样,因为他手里那本书明显拿反了。 “学生见过谢阁老。”沈溪一脸平静地行礼。 “什么谢阁老,你在心里早就斥骂老夫连畜生都不如了吧?”谢迁板着脸说,“想骂就骂,今天老夫不跟你计较……你倒是快骂啊!” 沈溪并未责怪过谢迁。 虽然在沈溪心里,不止一次腹诽过对方,但据实而言谢迁对自己的帮助,远远大于自己的付出。有时候沈溪觉得谢老儿老奸巨猾,但仔细想想,其实谢迁有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也给了许多机会来证明自身的能力。 “学生没有理由骂谢阁老。”沈溪回了一句。 谢迁嘴角露出个冷笑,喝道:“你不骂,那老夫可要骂你了。你个臭小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十三岁问鼎殿试,人人称颂的状元郎,在翰苑更是如鱼得水,陛下时常夸赞于你,年纪轻轻就已是东宫讲官,未来更可能位极人臣……你倒好,说撂挑子就撂,可有想过大明的黎明百姓?”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沈溪有些不太适应,非要把做官上升到为国为民的高度,那也太假惺惺了。 沈溪问道:“谢阁老为官,可是为了大明的黎明百姓?” 谢迁一拍桌子,喝问:“否则呢?老夫一生所求不是为了黎民百姓吗,自翰苑为官以来不敢有任何荒废,兢兢业业,以报效皇恩……你呢?年纪轻轻就开始挑三拣四,你这是要反了天啊!” 沈溪摇摇头:“万民是民,一民非民?不能救一民,谈何为万民?” 沈溪说出这番话,谢迁一时语塞,因为沈溪说的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一件实在的事情。 天下苍生是百姓,但一个人就不是百姓了? 谢迁义正辞严地说自己为万民,但事到临头他却连一个人都不愿出手相帮,那这种一切为了黎民百姓的说辞就只是个幌子,根本就是套话和空话。 “你是想说6孙氏吗?她是待罪之人,算不得民!”谢迁琢磨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驳斥。 沈溪摇头道:“商贾自古以来有之,到我大明,营商之人并无犯罪。然官员自诩廉洁爱民,却屡屡欺压商贾,先有官船无偿收缴之事,后有查封货栈之举,敢问谢阁老,到底是人待罪,还是商贾本身便待罪?” “你……强词夺理……她……她可是行贿官员!”谢迁气得结结巴巴,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一句。 谢迁想把沈溪的气势给压下去,但沈溪仍旧针锋相对:“官若清廉,何以致商贾不存?如今京城市面萧条,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休想恢复繁荣景观,这就是朝廷的爱民之举?官员贪婪而有实权,可以轻易定夺商贾存亡,在掠夺商贾后却以商贾行贿为借口,推搪罪行。我看……这不是大明之福,而是大明之恶!” “你……你小子,居然敢抨击我大明盛世?”谢迁气得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 沈溪没有丝毫退让,继续道:“若阁老觉得学生是信口雌黄,大可让人将学生赶出府门,学生保证,将来不但不会踏足贵府一步,更不会再留恋官场是非,从此后结庐而居,不问朝事,阁老便眼不见为净!” 谢迁本以为沈溪是少年心性,开解两句就能让沈溪脑子拐过弯,毕竟6孙氏已经死了,沈溪没理由再执着。 他没想到沈溪会因为6孙氏的“死”,而迁怒到大明的制度上来,变相说明,沈溪现在听不进任何劝阻。 “你……你回去冷静罢!” 谢迁在这个问题上,突然感觉无力辩驳,因为沈溪说的很多情况,其实是实情,不是商贾非要跟官员纳贿,是因为不纳贿的话,商贾根本没活路。这就好像官逼民反一样,商贾做的是低买高卖的生意,在各地间互通有无,可说是大明不可缺少的一环,但朝廷一有什么灾难就找商贾下手,的确不厚道。 沈溪行礼:“谢阁老,告辞。” 沈溪其实也现自己态度不对,毕竟谢迁是当朝阁老,换到后世那可是总理级别的高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劝解自己,还能要求更多吗?不过,他现在心中满是怨气,只想回家去好好休息和冷静一下,因此毫不犹豫便离开了谢府。 “这小子!” 目睹沈溪消失在大门口的背影,谢迁叹了口气,“都快把我绕进去了,真是不可理喻……唉,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关吧,否则真不放心由他来继承我的衣钵!” …… …… 沈溪没再见彭余,因为此时风声正紧,刑部那边,六扇门和厂卫的人正在大张旗鼓彻查案件。 彭余无法从刑部得到更多消息,因此也不敢出来见沈溪,免得泄露风声。 而在刑部大牢内,惠娘则经历了一个令她终身难忘的夜晚。 外面敲响二更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她刚刚入睡,就听到一阵微小的脚步声,两名狱卒连灯笼都没提,直接过来打开牢门。 惠娘正要叫喊,身后却钻出来个婆子,正是那刘婆,顺手掏出个白色的帕子将她的嘴给堵上。 “夫人,您别喊,我们是来帮您的。请移步。”刘婆说着,旁边两个狱卒过来,架着惠娘走出了牢门。 此时惠娘感觉到一种将死的绝望,她悔不该当初不听沈溪的劝阻,恣意妄为。她很想大声呐喊,但因为嘴被堵上,连声音都不出来,脚下不愿意挪步,但她的体重毕竟不到一百斤,轻易便被人提着走出监号。 但惠娘所担心的事情并未生。 到了最后,她只是被挪到了一个靠近外面的监号内,此时她见到外面有人在夜色中摸摸索索做着什么,像是有人在往牢房里的稻草上浇油。 “动作利索点儿,记得千万不能出岔子,不然咱们都要死!”一个看起来极其凶恶的人低声提醒,很快有人举起火把进了监号,往牢房深处去了。 惠娘的嘴仍旧被白布堵着,连她的身体也被人捆了起来,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她瞪大眼睛,很想知道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刘婆再次过来,手上拿着个碗,里面有些黑乎乎的东西,过来就往她脸上抹,一边抹一边道:“夫人,您担待着点,想要活命,就忍着吧。脏是脏了点儿,可出去之后洗干净了,还能漂漂亮亮做人。” 惠娘感觉那黑灰中有一股呛人的味道,料想应该是锅底的黑灰,她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但很快,牢房深处就传来“着火了”的声音。 “别动,等火烧一烧再进去。” 牢房里有人在说着什么,影影绰绰中,惠娘觉得人似乎不多,不过很快里面犯人的喊声便密集响起。 牢房靠里的监号关押的都是女人,女人哭喊的声音很大,还有孩子的哭叫声。 因为风干物燥,再加上之前点火时又用了桐油,使得火起之后火势迅蔓延,到后面已经是滔天的大火。 “看什么,快进去救人,记得,天壹号那边谁都不许过去!” 惠娘心里“咯噔”一下,天壹号的监号一共有三个,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妾,生得很是美貌,进去后人家不哭不闹,好像已不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 至于隔壁那对母女则悲惨了些,母亲进去时便患有肺痨,在这种地方身体得不到调理,才几天时间就病入膏肓,小姑娘天天都在哭,到后面却咳嗽起来,显然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被母亲传染了。 每次听到母女抱头痛哭的声音,惠娘便想起自己的女儿。她在想,若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那6曦儿也会跟那少女一样,从此无依无靠。 但她心里又有些庆幸,因为她知道沈溪对6曦儿很好,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大火迅蔓延,牢房门逐渐打开,许多人跑了出来,有人不幸摔倒在地,其余人停都不停一下,直接从她身上踩踏而去。有人在大火中烧伤,跑到安全的地方出凄惨的嚎叫,还有人被倒塌的房梁砸伤,然后淹没在火场中。 狱卒大致还算负责任,那些摔倒的女囚,多半被扶着或者是抬了出来,只是后来里面火势太大,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光是在惠娘眼前,就有不下十人葬身火海。 “开门,把她送出去……秦夫人,出去后可别乱说话!”有人把牢门打开,对惠娘交待一句。 惠娘顿时明白了什么,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6孙氏,而是“秦夫人”,可她为什么会被人提到外间的牢房,她不太清楚,这些狱卒为什么要放火烧死人,她更不明白。 一堆女囚,被押送出刑部大牢的牢房区域,外面是一片空地,所有女囚被要求必须蹲在地上,谁起来就会挨棍子。 就听一人说道:“死了不少人,回头上报,就说死了五个。” 说话之人似是刑部有品秩的官员,那人说完后便离开了,火场内还在持续救火,连五军都督府的人也被惊动,冲过来帮忙救火,可惜牢房区域水井不多,刑部也没准备多少盛水的水缸。 一番努力,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勉强把大火扑灭。 这场火到底死了多少人,惠娘根本不可能知晓。但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闽地在京商贾6门孙氏,葬身火海!” 有人把一具烧得凄惨的尸体抬了出来,惠娘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而她现在是一个“死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说我已经死了?”惠娘不敢相信眼前生的一切,她甚至想上前去对那些人解释,我没死,我好端端活着。但她心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有她死了,才能得到解脱。 “秦夫人,别乱动!” 别的女囚旁边,根本不用人照看,那些女囚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唯独惠娘这里,不但刘婆在,还派了两名狱卒在不远处盯着,防止惠娘有什么轻举妄动。 刑部大牢生大火,很快高层被惊动,连续派人过来查勘,很多有经验的仵作也进入失火区域,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结果出来了:“死了五个人,其中包括原先汀州商会的大当家,6门孙氏!” ************ ps:第二更! 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六六章 最期冀的人 惠娘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自己已经死了。 这给她心理上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她开始害怕,怕被杀人灭口,或者是朝廷追查出事情的真相,会不会连累她的女儿一并问斩。 惠娘的身体颤抖着,一直到天亮时,她才被人押着进到牢房内,因为这片牢房有近半监号被烧毁,所有囚犯都只能被集中进行关押,惠娘跟三四个女囚关在一起,刘婆和狱卒都在外边守着,不时走过来看看。 折腾了一夜,此时那些女囚已经非常疲累了,她们靠着墙很快就睡了过去,惠娘虽然感觉眼睛发涩,但她没有半点儿睡意,她很怕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到上午时,都察院和大理寺来人查看刑部大牢失火,随后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来了,惠娘尽量低着头不被人看到。 “上面有交待,既然报了死五个就只能是五个,谁要是泄露出去,杀无赦!”惠娘提心吊胆中,听到门口刑部的官员在对刘婆做交待。 刘婆的声音传来:“大人的话,老婆子记着了,老婆子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之后刘婆和几个狱卒相继被叫出去问话,回来后表情都很正常,不时嘻嘻哈哈说着话。看得出来,这次火灾并未影响到这些牢房里手捧铁饭碗的狱卒和三姑六婆。 惠娘在惴惴不安中等到中午,终于开饭,仍旧是非常粗糙地带着糠和小石子的粟米粥,以及一盘连咸味都没有的水煮白菜。 惠娘拿起饭碗,突然感觉一阵心酸,以前吃好东西的时候没觉得,现在突然吃糙饭淡菜,让她感觉无比悲凉。 不过,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好端端过旁人羡煞的日子,可偏偏为了心中那口气,不听劝告,非要去努力争取,到最后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你不吃,我吃!” 旁边一个三十出头横眉吊眼的健壮妇人见惠娘手捧着碗不吃,直接把粗碗夺了过去,几口便喝下肚子。 惠娘想说什么,对方恶狠狠剜了她一眼,把粗碗丢了回来,“吃你的是看得起你!瞧你细皮嫩肉的样子,以前你家老爷很疼你吧?别看你是太太,而我只是厨房劈柴的仆人,但到了这里,所有囚犯都一样……” “你以为把脸自个儿涂黑了,那些狱卒就以为你是丑八怪吗?那些家伙一个个比猴子还机灵,什么时候色心大发拉你出去,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惠娘逆来顺受,不敢吱声,因为她自己本身是小脚,就算有点儿力气,也没法跟眼前经常干重活的粗壮妇人动手。 那些女人吃饱了,有的找了个角落躺在稻草上睡了过去,有的则说及昨晚那场大火,惠娘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她抱着腿,感觉很无助,她很希望这时候能有个人当她的依靠,她自然而然想到沈溪,想到沈溪前日来看望她时说的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 “烧死的那个陆家妇人,听说是个毒妇,把她丈夫克死不说,还出来抛头露面,这世上真有这般不知廉耻之人!” 那健壮妇人开始议论起惠娘,但说的却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她,“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反正连祖坟也进不去,这种女人活着就是给夫家人丢脸。” 这年代,三从四德的思想根深蒂固,惠娘听了这话,面带羞惭之色,她也后悔出来抛头露面。以前经营小药铺,能勉强维持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其实也挺好,可偏偏让她遇到沈家人,不知那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希望遇到他们一家。”惠娘暗自垂泪,嘴上轻轻低语,“至少相识过,此生无憾!” 惠娘心里无比悲伤,靠着自己的膝盖,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到开饭时,惠娘依然睡意朦胧,她想的是能就此长眠过去该有多好。 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开锁的声音,惠娘睁开眼,就见刘婆走进牢房,呼喝道:“犯人要分别关押,把人提走!” 当即上来一群狱卒,那些女囚各自被一名狱卒押解离去,而惠娘身边却站了两个人。 别的女犯被押送到大牢内部临时修缮过的监号,距离之前火场不远,而惠娘则被押着往外走。 “这……这是要往何处?” 惠娘心里无比紧张,她感觉这是走出牢房的路,若是有人要杀了她,可没人能为她做主,因为她已经“死了”,已经是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之人。 “秦夫人,你可别轻举妄动,我们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若是乱动,我们会杀了你,连你的尸体也一并给毁掉!” 狱卒出言威吓,吓得惠娘噤若寒蝉,低着头亦步亦趋。 惠娘平日在商会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口才了得,可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差役,她发觉自己很无力,就好像漂浮在水面的草芥和浮萍,身不由己。 最终,惠娘并未带往大牢正门方向,而是来到后院一个单独提审犯人的囚室,等到了里面,惠娘被人蒙上眼睛,她刚要大叫,嘴巴已经被人用布帛堵上。身体拼命挣扎,但很快手脚便被绑住,就连脖子和腰腹也不例外,真正的五花大绑。 “呜呜……” 惠娘心里无比悲哀,暗自悔恨,根本就不应该听沈溪的,或许之前一头撞死,比现在的处境更好。 她流着眼泪,直挺挺地被人抬了起来,等她身体一轻的时候,感觉被人丢进了一辆马车里,身体被摔得生疼。 “押走,找个地方埋了!嗨,转眼又死了一个,真是晦气啊!”有人在说话。 惠娘听到这些人要把自己活埋,心境反而平和了。 死对她来说,已经不算是很恐怖的事情,反倒是期冀已久,而且这样做,就不算违背了对沈溪做出的承诺。 马车连续驶出几道大门,把守的差役均只是粗略打量一眼就放行。 马车驶出刑部后门后继续前行,连续拐过两三条街道,最后在一个胡同口停下。很快,上来了一个人,把之前驾车的汉子替换掉,正要起行,却听一个声音响起:“小鱼儿,怎么面都不照一下,便离开了?” 惠娘听得分明,却是刘婆的声音。 “刘大婶,我这会儿正有要事办理,等回头咱们再聊好吗?”新来的赶车人回了一句。 那刘婆却不管不顾,径直坐上了车架。 为了避免人怀疑,那赶车人不得已驱动马车。 刘婆调笑:“小鱼儿,听说你现在到二十四监做事了,要不要老太婆给你介绍几个姑娘?要是哪一天你突然被净了身,那话儿可就用不上了……” “不用,我正想办法调离御马监呢。”赶车的汉子虽然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刘婆笑道:“你做成这单大买卖,应该赚不少银子吧?有了银子干嘛?就该多找几个女人,为你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样就算不小心得罪上官净了身,也算是为你们彭家留了后……” 而后刘婆跟那赶车人的对话,几乎全围绕女人展开。赶车人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时回应两句。 刘婆一边说着话,一边掀开车厢帘子观察里面的情况。惠娘感受到一阵凉风吹来,正想挣扎,就被刘婆一巴掌打在脸上。 那赶车的人道:“刘大婶,您轻着点,这可是个好宝贝,你要是打坏了,我们就赚不到钱了。” “怎么?心疼了?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停下来,先让你好好快活一下?没事的,又不是黄花闺女,就算送过去,那边也不知道。”刘婆阴阳怪气地说道。 赶车的汉子赶紧道:“刘大婶,您这是想让我被人戳脊梁骨啊,要我真这么做了,以后死了都只能是个糊涂鬼。” 刘婆嘿嘿笑道:“瞧你那怂样,不过不知哪家缺心眼儿,居然要这么个祸水……明日里,顺天府会给她新的身份……小鱼儿,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卖几个女人给你吧!” 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那赶车人说道:“刘大婶,您看……买这具‘死尸’的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您老……先回去?” “臭小子,空口白牙想把我这老婆子打发了?没那么容易!” 刘婆显得很生气。 倒是那赶车人识相,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最后是银锭对撞的声音。有了银子开道,那自然一切好说,刘婆兴高采烈下车,然后离开。 赶车的重新跳上马车,掀开车帘说了一句:“夫人,请您见谅,很快就到地方,您算是安全脱离牢狱了!” 惠娘依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己分明是被官府捉拿的要犯,现在连案子都没审结,自己突然就“死了”,现在看来,分明是刑部那边的人找了个替死鬼,把她给置换出来。 是谁呢? 惠娘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起来,她马上想到沈溪,眼下她所认识的人中,唯一有能力把她用这种方式救出来的,似乎只有沈溪一人。但她又不敢太多的妄想,因为她知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马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惠娘已经是心如止水,但她还是对未来多了一点期待。 赶车人跳下马车,随后声音传来:“大人,‘死尸’已经给您送来了,这一路上没人跟着……” 脚步声传来,还有一点光亮,可惜惠娘眼睛蒙着,嘴巴“呜呜”作响,却说不出话。 “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赶车人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赏赐,“大人,没问过您的意思,但料想此人您老熟悉,应该不用专人管教,小的便直接把人给您送来了……您这就把人带走吧,近期可一定要看管好,要是人不小心走丢了,那可能……不少人要人头落地。” 很快,有箱子落地以及挪动的声音。 惠娘正侧耳倾听,忽然车帘被人从外面打开,眼前一阵光亮,惠娘很想知道外面是谁,头不由昂了起来。 突然有人上了马车,手放在她身体上。 “呜呜……” 惠娘挣扎两下,但根本没用,直接被那人一把给拦腰抱了起来。 那人力气很大,就像个壮汉,惠娘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身体便离开车厢,那人就要抱着她下车。 “大人,给您马凳。” 赶车人赶紧搬来马凳,那抱着她的人没有矫情,直接顺着马凳走了下去。但惠娘却不依不挠,拼命挣扎……就算身体被五花大绑,她也忍受不了这种被人抱在怀里的别扭感觉。 “别动!”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非常低沉,但惠娘瞬间就老实了,她眼角很快滑下泪水,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期冀的沈溪。 “这四箱银子,你带回去吧,辛苦了!” 沈溪对那赶车的说完,抱着惠娘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这次马车里不再是坚硬的木头,而是铺垫有软枕和软被。 沈溪没有解开惠娘的蒙眼布和堵嘴布,甚至连她身上的绳索都没管,把她娇躯放好后,沈溪亲自赶车,又是一阵颠簸。 不过这次,惠娘心里温暖了许多,少了那种担惊受怕,多的是一种愧疚和自惭。 还有一种幸福。 她把头靠在软枕上,想象这就是沈溪的怀抱,可惜沈溪在外面赶车,没有给她依偎的机会。 ********** ps:虽然是定时更新,但却凝聚着天子的心血,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七六七章 小郎,小郎 夜色迷茫,马车在大街小巷穿过。 惠娘想睡但又不敢睡,她开始为沈溪担心,她不想因为自己害了沈溪的前途,这么做等于是违反了朝廷的律令,一旦被有司查获,沈溪不但会被罢官,还有很大的可能会落罪,甚至危及整个沈家。 越是如此想,她心中的自责愈重。 惠娘蒙着眼睛,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帘重新打开,沈溪伸手将惠娘的蒙眼布解开。 惠娘已经适应了黑暗,当再次见到沈溪时,虽然人影有些模糊,她的心却一阵安宁。 “别动,我给你解开绳子。”沈溪到马车里,尽量想借助外面微弱的光亮,为惠娘解开绳索。 可惠娘身上的绳索捆绑得很紧,最后沈溪不得不把惠娘抱到马车下,让她站在那儿倚着车厢,然后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绳头的结是怎么回事。 惠娘赶紧道:“我……我自己来……” “什么你自己来?连手脚被人捆着还能自行松绑不成?” 沈溪并未和颜悦色地出言安慰,反而语气强硬,惠娘听了这话身体不由一颤,“老实点儿!” 惠娘动都不敢动弹了,直到沈溪帮她解脱手部的束缚,她才帮沈溪一起把那缠绕的绳索解开。 惠娘的腿脚已经麻了,一时不能动弹,沈溪走到那低矮的院门前,敲了敲门,很快门打开,里面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道:“小相公回来啦?快些进……哎呀,这……这位是……夫人吧?” 那老妇人打量站在马车旁的惠娘,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觉得身材还算细瘦婀娜,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正是贱内。” 沈溪说了一句,回到马车旁边,硬拉着惠娘的手,把她往院子里拽。 院子是个小四合院,不大,非常静谧,惠娘连自己身处京城何处都不知道。屋子里有烛台照明,二人进到里面,惠娘看着沈溪的脸,再也忍不住心中死里逃生的激动。 “小郎……” 惠娘喊了一声,紧紧抱着沈溪,以前沈溪一直比她矮,可现在再见面,沈溪已经高她半个头了。 沈溪也将她拥紧,让惠娘在自己怀里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屋门打开,听到那老妇人的声音。 “哎呀……你们这是……都是老婆子不对,你们……继续……” 老妇人正要转身出门,沈溪却道:“徐婶,不打紧的,劳烦把水烧好,让贱内沐浴更衣。” 徐婶一时听不懂“沐浴更衣”是啥意思,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转头打量惠娘,嘴里不由“啧啧”两声,她本以为这位小相公带来的是怎样一个美女,却见眼前是个脸上沾满黑灰,而且脸型太过瘦削的女子,而且……年岁似乎偏大。 “老婆子已经烧了满满一大锅水,这会儿就……洗?”徐婶问道。 “嗯,劳烦徐婶了。” 沈溪说完,把床上的包袱提过来,里面有一些属于女人的换洗衣衫,内外都有,是之前沈溪从李衿那里拿来的。 沈溪交给徐婶道:“也不知是否合身,麻烦徐婶帮一下忙。” “唉,小相公,你们不是夫妻吗?自己去……嘿,小两口一起洗那才好呢。”徐婶笑着说道,见沈溪站着没动,赶紧又补充:“好了,小相公,老婆子嘴贱,没事喜欢开玩笑……夫人,请随老婆子来。” 惠娘回头望了沈溪一眼,这才去厨房一侧的耳房沐浴。 沈溪坐下来,心中有些失落,具体什么原因却说不出来。 远远听到耳房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从纸窗户上能看到惠娘正在沐浴的身影,而徐婶正在旁边帮惠娘往浴桶里添加热水。 “哎呀,没瞧出来,夫人还是挺貌美的。”徐婶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惠娘听了却羞赧地低下头。 沈溪闻声看了过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邪火,让他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犹豫了好一会儿,他霍然站起,从卧房走了出去,直接到了耳房门前,将半掩着的屋门一下子给撞开了。 “啊?” 惠娘长久待在牢房中,听不得大的动响,屋门被撞开,她惊叫一声,等见到是一脸肃穆的沈溪,她先怔了怔,赶紧把水里擦拭身子的洗澡帕给提了起来,用来遮盖身体,可那洗澡帕实在太小,就连上身一些关键的部位都遮掩不住。 “小……小相公?” 徐婶有些惊讶地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沈溪。 沈溪拿出几个小银锭,塞到徐婶手里,吩咐道:“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徐婶多帮衬一些。今夜太晚了,徐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好叻!” 徐婶拿到银锭,先咬了咬,在确定是真的之后高兴得不得了,接连俯首作揖:“小相公做事真爽利,老婆子这就走……哈,老婆子可不当那碍眼之人。” 说完,徐婶出门而去。 沈溪跟着出去,将院门关上,又把门闩闩好。 徐婶就住在隔壁,名下有几个院子,皆是徐婶亡夫留下的。沈溪租了个独门独院给惠娘住,主要是不希望外人打扰。 等沈溪回身到敞开的耳房门口时,惠娘刚从浴桶里出来,连身上的水滴都来不及擦干净,正要去穿衣,但时间根本就来不及。 “啊?小……小郎……沈大人……民妇……民妇……”惠娘一时杵在那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没想过会这么“坦诚”地与沈溪“见面”。 沈溪坚定地走了过去,准备将惠娘一把抱起,惠娘赶紧挣扎:“大人……民妇……” “什么民妇,你是本官买回来的女人,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属于我的!”沈溪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这话说完,惠娘的头“嗡”地一声懵了。 我是他的女人……我是他的女人…… 沈溪抱着惠娘从耳房中走出来,惠娘往沈溪怀里缩了缩,道:“冷……” “知道冷?就不知道痛?” 沈溪道,“只顾着自己一口气,却让别人为你担惊受怕,那些为你日夜揪心的人,可曾睡过一个囫囵觉?” 惠娘本来就很羞怯,听到这话后,头不由垂了下去,脸上说不出的尴尬和自惭。 沈溪把惠娘抱到房间里,直接放在床上,趁着沈溪转身去关门时,惠娘赶紧拉被褥盖住自己的身体,但沈溪很快便已经咄咄逼人地过来了。 “小郎……你不能过来!” 惠娘此时也不再称呼沈溪为“大人”,而是用最直接的长辈称呼,那是她心里最喜欢的称呼,“我是你的姨,你……你……” 沈溪嘴角露出个冷笑,却不给惠娘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将被子掀开,同时也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小郎……” 惠娘此时已经带着泣音。 沈溪冷声道:“我说过,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目前你的新身份正在顺天府办理,以后你姓云,是我养在外面的外宅。我是你的男人,也是你的主子,不是什么小郎和大人!” 沈溪说着,已经把外襟彻底解开,靴子都没脱下,就直接压向惠娘的身体。 “不……” 惠娘哭着,但等沈溪的身体压过来时,她的心里并未有太大排斥,而沈溪身体的那股温暖,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但她还是赶紧转过身,想要从床的里面逃走,但床的内侧根本就是一堵墙,她逃无可逃。 沈溪从后面一把抱住惠娘的身体,将想要挣脱的她给扯了回来。 “小郎……小郎不行……小郎……我是你的姨……” 惠娘一遍一遍重申自己的身份,可惜眼下的她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在沈溪面前,她没有半丝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有能力,但在慌乱之下已经不懂得如何反抗。 终于,等沈溪彻底占有她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空无一物,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管以前跟沈溪是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这一刻,沈溪是她的男人,是一个征服她的人,她不用背任何包袱,只需要明白自己是个普通的女人就可以了。 “……主子。” 不知何时,惠娘终于无意识地发出缠绵悱恻的一声,等于是认同了她的新身份。 而此时的沈溪,并未变得温柔,仍旧狂暴无比,甚至在惠娘看来有些过于野蛮了。但惠娘并不排斥一个“野蛮”的沈溪,因为连她自己的内心,都不接受自己心平气和地去接受沈溪,她更希望沈溪用强硬的手段来占有她,这样能减轻她心里的负罪感。 “轻一些。” 惠娘眼角流着眼泪,却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因为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沈溪心中的火气仍旧在,他恨惠娘的固执任性,恨惠娘不懂得保护自己,更恨自己没能力好好保护惠娘。 那股邪火,再加上沈溪多年来长久积压的需要,使得他变得狂躁不堪。 惠娘虽然并非少女,但她早就习惯了独自的生活,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她尽量想让自己不出声,可到后面,她只能咬着被褥,让身心的双重冲击能变得缓和一些。 “你只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奴婢……”沈溪几乎是嘶吼着说完,终于,沈溪伏在惠娘后背上,完成了他最后要做的事情。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都安安静静,只是能听到微微的啜泣声,惠娘流着泪,等她想推开沈溪时,才发觉沈溪已经因为过于疲累睡着了。 “小郎……是我对不起你……” 惠娘身体动了动,但发觉沈溪就算是睡着了也抱得她很紧,而且她很喜欢两个人联成一体的感觉,她只是拉了拉被褥,把沈溪和她的身体盖住,然后一直保持这样奇特的姿势。 逐渐的,她自己也困顿不堪,沉沉入睡。 这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因为她心里在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她不再只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也有男人疼,会有人照顾,更有人为她来遮风挡雨。 *********** ps:第二更! 写这章天子迟疑好久,终于还是这么安排了! 不管是从道德还是从伦理,现在的惠娘跟沈溪没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血缘关系,这一点大家不会否认吧? 再者,惠娘的能力还在,如果沈溪要有一个商业帝国辅佐,有惠娘在会省心很多吧? 第三,如果大家对十多岁的差距有疑虑,可以参看弘治皇帝的老爹成化皇帝,万贵妃比宪宗整整大十八岁,万贵妃五十九岁去世,成化皇帝悲伤过度,数月即逝,享年四十一岁。 如果大家对天子的安排还算满意,请订阅和投月票支持吧!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七六八章 迎灵 沈溪终于实现了生平的愿望,虽然是在半强迫的状态下完成这一切的,但他很喜欢这种占有心上人的感觉。 爱她,就要考虑到她的渴求和顾虑,如果等惠娘主动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沈溪心想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 如今的惠娘,需要的是一个能征服她、照顾她的顶天立地的伟丈夫,而不是一个在她臂膀下成长的小男人。 沈溪之前虽然给了惠娘诸多的帮助,让惠娘感受到了被人照顾的感觉,但那毕竟不是在生活方面。 沈溪自己主动走出这一层关系,其实是告诉惠娘,是我强迫占有你的,你不用有负罪感,所有的罪孽由我一人来背负便可。 至于惠娘,内心则相对简单许多……她最初虽然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可当冷静下来后,她想的最多的却是觉得对不起沈溪,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份情感! 惠娘半夜醒来,发觉自己依然躺在沈溪怀里,沈溪抱她抱得很紧。惠娘想为沈溪盖被子,但发觉手被箍得很紧,最后她只能放弃一切努力,沉浸在这种难得的安稳中,闭上眼继续入睡。 沈溪这一觉睡得无比舒坦。 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切,均出于他的本能,是他这些年来情感的总爆发。他喜欢那种与心上人没有丝毫阻隔、水|乳|交|融的感觉。尤其是意识到怀中被他紧紧抱住的玉人,就是自己苦苦期冀的梦中情人时,手抱得更紧了。 天蒙蒙亮,沈溪睁开眼,外面鸟雀的声音非常悦耳动听,但眼前的一幕却有些不太真实。 惠娘早就醒了,她后背靠在沈溪怀中,正微微啜泣,看上去楚楚可怜,让沈溪心里不禁一阵难受。 “惠娘……” 沈溪轻轻唤了一声,他不再称呼惠娘为“孙姨”,因为从现在开始,惠娘是属于他的女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等的。 惠娘轻轻啜泣一声,梨花带雨,侧过脸看了沈溪一眼,脸上满是自责。 沈溪叹道:“我知道昨夜……是我冲动了一些,我……” 惠娘摇了摇头道:“我对不起小丫……” 在这种时候,惠娘没想过将来,因为她从未奢求沈溪能给她名分,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女儿,因为按照道德礼法,沈溪必须要在她跟陆曦儿之间作出一个选择,她不想跟女儿争什么。 “我知道。”沈溪点头。 惠娘突然侧过身,把头靠在沈溪怀中道:“妾身是不详之人,你把我送走吧……或者让我找个尼姑庵,从此之后……我不会再出现,你照顾好小丫……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受苦。” 沈溪把手抱得更紧一些,皱眉道:“说什么傻话呢?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以为我舍得把你送走?” “你要知道,昨晚……并非我一时糊涂,而是……而是我一直心存着对你的倾慕,只是年少无法表达。从今往后,虽然你暂时要隐姓埋名,但我时常会过来看你……” “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还是那句话,你是我救出来的,若是你死了,对不起我,更对不起那些关心你的人。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呜呜……” 惠娘听到沈溪的话语,再也忍不住,把头整个投入到沈溪的怀抱之中,呜咽起来。 沈溪对惠娘疼惜有加,难得惠娘敞开心扉接受他,虽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这也是二人之间最好的结果。 从道德礼法上来说,他跟惠娘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如今能做露水夫妻,也总好过于只能空望彼此。 惠娘急需男人的疼惜来抚平她内心的创伤,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分守己当一个普通的妇人,无论怎样,沈溪都要承担起照顾惠娘的义务,这是他身为男人的责任。 “惠娘,别哭了……哭得让人心碎……” 沈溪尽力安抚怀中的佳人,他此时就好像得到一件心爱玩具的小男孩,年少时的梦想,苦苦多年的期盼,本以为此生无缘,遗憾终生,到最后却还是得到,这让沈溪分外珍惜。 沈溪恨不能留在这小院中,几天几夜都不出去,因为他发自内心要好好疼惜这个女人,可惜他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做,最重要的就是筹办惠娘的丧礼。 趁着惠娘正处在茫然中,沈溪再次彰显他男人的本色,他要让惠娘感受到有丈夫疼爱的那种刻骨的柔情。 先从身体上征服一个女人,再从内心上让她彻底臣服。 沈溪也是怕惠娘想的东西太多,受到负面情绪左右。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小心谨慎。 一直到半个多时辰以后,沈溪才从床上下来,而惠娘还躺在那儿,等惠娘平复之后,她忍不住再次失声啜泣。 惠娘心底里觉得对不起的人太多。 对不起亡夫、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周氏、对不起谢韵儿、对不起林黛,最重要的,是对不起沈溪,总之这是个很懂得为别人付出,从来不会为自己考虑的女人,这也是让沈溪头疼的地方。 “米粮都在厨房,饿的话,自己下厨,蔬菜和肉类会由隔壁的徐婶每日送过来,有什么事,只管对她说,我每天尽量抽出时间过来陪你。”沈溪道。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让沈溪很不放心。 沈溪很怕自己走了之后,惠娘会自寻短见,本来他也想过为惠娘找个婢女,但事情太过仓促,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 惠娘属于要案钦犯,他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惠娘的下落,否则很容易泄露风声。 …… …… 沈溪回到家中,谢韵儿已经安排好人手,同时购买了丧葬用品,随时准备发丧。 沈溪一夜没回来,她很担心,但她知道沈溪因为惠娘的事伤心难过,所以没问沈溪昨夜去了何处。 “相公,不知几时能带回掌柜的……遗体?”谢韵儿见到沈溪,终于忍不住,哭泣着问道。 沈溪道:“等要我去刑部问过才可以知道,估摸今日或者明天吧。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 谢韵儿点头,“云伯和朱当家那边已经准托妥当,就是……曦儿那里该怎么说?” 沈溪叹道:“该告诉她的,始终还是要告诉她,不过等事情最终确定之后,我再去跟她讲吧。” 沈溪没有在家里久留,他要去刑部打点善后事宜,重点是早点儿把“惠娘的遗体”给领回来安葬,事情拖久了,容易泄露风声。 上午,沈溪在刑部那边花了不少银子,在得到刑部衙门的准允后,几名死者的遗体终于准许家属带回家,宋小城和朱起已经早就准备好棺材等着。 遗体因为被烧的皮开肉绽不成样子,只能用布给裹起来,然后所有缝隙都用针线给缝上,最后再用草席卷了,用门板抬出来。 等见到尸体,宋小城和朱起尽管都是大男人,也不禁黯然流泪。 “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朱起感怀不已,当初要不是惠娘收留,他和他的族人还在山上吃糠咽菜。 沈溪一脸悲恸,把草席打开,却没有把布拆开,他跟朱起一起把尸体抬进棺材里。只是草草把棺材盖子合上,就送往沈家府宅。 不过此番前往的沈家宅子,并非是沈溪目前居住的状元府,而是原来的谢家老宅。沈溪搬出来之后,这里本是沈明钧夫妇的居所,但沈明钧夫妇如今回乡并不在京城。 到了沈家府宅门前,谢韵儿已经带着一家人在那里迎候,但因死去的并非是沈家人,门上并未挂白绫,可街坊邻居还是出来查看,都想知道沈状元的老宅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沈溪让人把棺材抬下来,谢韵儿最先忍不住,痛哭出声,这会儿沈家人才知道,原来家里要出殡。 “姐姐……谁……谁死了?” 林黛心里无比慌张。 家里一个人没多一个人也没少,突然送了口棺材回来,若非沈溪就站在面前,她还以为是沈溪出事了。 沈溪走过来,摸了摸神情呆滞的陆曦儿的头,道:“进去说话!” 外面有专人抬着棺材进府门,街坊四邻顿时议论开了。 到了正堂,棺材已经摆好,沈溪拉着陆曦儿跪下,他身后的女眷不明所以,也都跟着沈溪、陆曦儿和谢韵儿三人跪下。 至于朱起、宋小城、云伯以及一些送棺材来的车马帮弟兄,则在院子里跪下。 “掌柜的在天有灵……” 沈溪举起三炷香,先祭天,然后恭敬叩首,才把香插在香炉之内,“前世恩德,来世再报。哀哉,尚飨!” 沈溪站起身来,走到已经准备好的灵牌之前,揭开来,在上面写上“陆门孙氏”的名讳,陆曦儿原本还对这一切懵懵懂懂,但她是识字的,等看清楚字迹时才知道,原来死去的是她的母亲。 “娘……” 小丫头不懂别的,听说母亲过世,直接冲上去要打开棺材,却被沈溪拦了下来,但棺材盖子还是被推开,可里面的尸体用白布包裹着,看不到具体的状况。 沈溪把哭喊着的陆曦儿架到一边,对朱山等人道:“让小姐到里面休息,这里的事,不用她劳心。” “是,老爷!” 小玉等人抹着眼泪,把陆曦儿拖拉着到了里屋。 目前偌大的府宅,除了沈溪就只有谢韵儿知道惠娘的死因,她走上前,把棺材盖子合上,问道:“相公,现在怎么办?” “停灵,我要亲自为孙姨守灵,当作是尽孝。” 沈溪说着,跪在软垫上,让谢韵儿等人把纸钱和火盆拿过来,然后亲自为惠娘披麻戴孝。 谢韵儿没多说,却恭恭敬敬地跪在沈溪的侧后方,帮沈溪一起往火盆中添加纸钱。 至于招待街坊四邻的事情,则交给云伯、朱起等人负责,因为死的并非是沈家什么人,街坊四邻并不是很热心,只是进府邸来走个过场,敬个礼上柱香什么的,再出去讨杯水酒喝,礼数便成。 ********** ps:第一更! 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拜谢!(未完待续。) 第七六九章 吊唁 惠娘尸体运回来的第一时间,沈溪便遣人到詹事府请假,准备为惠娘守灵。 当天状元府内设灵堂,为惠娘停灵,沈溪就是要把动静搞得大一些,让所有人都以为惠娘确实已经死了。 沈溪在灵堂内为惠娘守灵,也是表现出对谢迁、刘大夏等人的不满……我帮你们做事可以不计回报,你们就这么把人给害死了,我现在怀疑人是被你们故意放火烧死的! 在朝臣中,第一个过来探望的是沈溪最敬重的谢铎。 当初谢铎跟惠娘之间也有一面之缘,在得知惠娘的死讯后,谢铎甚为感慨,亲自到沈溪府上来吊唁。 沈溪作为主人出迎,二人一起到了后堂,谢铎把详细情况一问,摇头叹息:“陆孙氏为岭南百姓种痘救人,其法传遍大江南北,如今连京城各处的百姓都在为她立生词。这一去,实在是天道不公。” 沈溪点头:“掌柜的的确救人无数,自己却未得善终。” 谢铎叹道:“老夫必当进奏朝廷,请陛下为陆孙氏诰封,说起来……老夫当初还是奉皇命去的岭南,匆匆一别已近九载。” 尽管谢铎也是事后才来,但沈溪听了这话却非常感动,别人生怕跟一个商贾女子沾上关系,唯独谢铎却不避嫌前来吊唁,还主动提出为惠娘请封诰命。 惠娘本身有御赐“女神医”的封号,再加上惠娘到死都未改嫁,算是贞妇,按照道理来说可获得贞洁牌坊。就算惠娘犯下行贿之罪,但案子毕竟没有审结,惠娘又非畏罪而死,朝廷的确不该再继续追究。 “多谢谢师仗义执言。” 沈溪起身,恭敬向谢铎行礼。 “起来起来,老夫是秉承本心而为,可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谢铎慨叹,“老夫与陆孙氏算是有几分交情,怎么都得为她上炷香。” 说完,谢铎在沈溪的陪同下到前院大堂的牌位前上香,院子里的街坊四邻好奇地揣度这个仪态不凡的老者是谁,等得知是当朝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时,无不惊愕。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侍郎已经是非常大的官了,而那些通文墨的人更是知晓,这位国子监祭酒可是公认的大明学识最渊博之人,最重要的是,国子监祭酒算是名义上天下所有学子的先生。 “这个陆门孙氏真是好命,没儿子,却有状元郎为她守孝,现在还有侍郎这样的大官来给她吊唁上香,要换作是我,死了都值得。”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死了谁来吊唁你?最多是你家那些穷亲戚。” …… …… 谢铎上完香,在沈溪的陪同下一起出来,到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却有个人正在马车旁暗自垂泪,正是陆家的旧人宁儿。 此时宁儿一身男装,跟随谢铎前来,却没资格进去给惠娘磕头,只能在外面等候。 “谢师,恭送。”沈溪行礼道。 谢铎点头,在宁儿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缓慢而去,逐渐消失在胡同尽头。 沈溪望着马车逝去的影子,呆滞了好一会儿,正要回去,却见远处又有马车过来,这次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沈溪的旧友苏通。 “沈老弟……为兄是前来吊唁的!” 跟谢铎的真诚相比,苏通嘴里的吊唁就显得惺惺作态了,苏通跟惠娘并不熟,来了居然作出哭腔,若是不知的还以为是孔明哭周瑜。 沈溪苦笑了一下,无奈摇头,难得苏通有这份心,他也不奢求太多。 请苏通到了里面,苏通上去就给牌位上香,之后才问道:“沈老弟,当家的好端端的,如何就亡故了?” “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孙姨亡故的消息?”沈溪反问。 苏通支支吾吾:“昨日与一干朋友吃酒,听闻当家的遭逢意外,非常震惊。今日出府来听闻府上吊唁,特意赶了过来……”苏通道,“只是为兄并不知晓其中缘故。” 沈溪点头:“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便是民不与官斗。” “唉!” 苏通听了叹了口气,“如今在下不过一介举子,何尝不知其中艰辛?但世道如此,奈之若何?” 苏通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到他这一代,除了认识一些当官的朋友,已经没有太大的靠山,苏通自己便曾为汀州知府的孙子高崇所打,也是因为他无权无势。 苏通品性算不上恶劣,他之所以那么坚决要往上爬,不过是这时代所有读书人的共性,说是为国为民,其实是为了能晋身到士族阶层,从被统治者变成统治者。 …… …… 第一天的吊唁,沈溪接待了不少人,当官的只有谢铎一人,别的官,就算是沈溪在翰林院或者是詹事府的同僚,听闻消息后都没有上门祭拜的意思。 死的只是个商贾,还是孀妇,更是戴罪之身,谁都不愿跟惠娘有牵连。 当晚,沈溪亲自为惠娘守灵,陪他的是谢韵儿和陆曦儿。 谢韵儿一直在帮沈溪烧纸,而陆曦儿哭了一会儿后,就倚靠着沈溪睡着了,沈溪不愿吵醒她,轻轻把小丫头揽在怀里。 “相公,您这些日子太操劳,还是回房休息吧,这里……有妾身。”谢韵儿流着眼泪说道。 “没事。”沈溪轻叹,“我挺得住,从小都是孙姨照顾我们,若是连最后一程都不能送她,我于心难安。” 谢韵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说要陪沈溪,就真的陪沈溪守了一晚的灵。 到了第二天上午,她才在沈溪的坚持下,依依不舍回房休息去了。至于白天,则是林黛过来陪沈溪和陆曦儿守灵。 上午,沈家门口来了一顶官轿。 因为有官兵护送,沈溪作为家主不得不出来迎接,却见谢迁黑着脸从官轿上下来,抬头瞪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带着几分苛责。 谢迁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便往府邸大门走去,街坊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纷纷避让。 谢迁到了前院正堂,人停了下来,并没有急着往里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沈溪道:“自己看吧!” 沈溪打开来,却是一份敕命的诏书,封陆门孙氏为“孺人”。 在大明朝,凡五品以上官员有功,封诰命夫人,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叫做“夫人”,嫡母叫做“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五品以下,是敕命夫人,六品叫“安人”,七品及以下为“孺人”。 生时受封为“诰封”,死后则是“诰赠”。 无封无品叫娘子。 但这只是一个封号的问题,在家里随便称呼娘子、安人、夫人都没人管,可当官的却很在意为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争取诰命。 “谢阁老,这是何意?” 沈溪见朝廷只是封了个敕命的“孺人”,明摆着轻视惠娘……既然是皇帝亲自册封,对象又是曾经活人无数,甚至被誉为万家生佛的女神医,你怎么也该封个诰命,现在倒好,只给个“孺人”,还不如不封。 谢迁没好气地道:“怎么,不满意?” 沈溪的确没有不满意的资格,仔细想来,有总比没有强,有了这敕命的封号,至少惠娘的罪名被洗去了,而陆家也不会再有罪,至于产业能否拿回来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陆曦儿不再是罪人之女,将来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学生谢过谢阁老。”沈溪恭恭敬敬行礼。 “谢我作甚?要谢,去谢陛下……还有谢老祭酒。”谢迁提及谢铎,语气中多了几分恭敬,毕竟论学识涵养,谢铎犹在他之上。但因他地位更为显赫,使得朝中之人提到“谢先生”,首先想到的不是谢铎,而是他谢迁。 沈溪再度行礼:“恭送谢阁老。” “哟呵,你倒是挺着急的?怎么,觉得老夫在这儿会扰了灵堂?不许我进去上炷香吗?”谢迁翻着白眼道。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就见谢迁一步步进到灵堂,先四下打量一番,这时女眷已起身避退。 谢迁上去拿了香,却并非一炷,也非三炷,而是取了两炷,点燃后,也没行礼,直接把香插在香炉之内。 沈溪知道,这是有讲究的,两炷香的意思,是说谢迁心里有愧,配不上三炷,说明谢迁心里自责,但他只是好面子,不想表达,却用这种方式告诉沈溪,他对惠娘的死非常难过。 上完香,谢迁不多做停留,转身出门,沈溪亲自相送。 到门口时,谢迁转过身道:“朝廷的差事,你还是得兼顾,难道无亲无故,你还要为她守制不成?” 就算沈溪想为惠娘守制,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因为认真说来,沈溪跟惠娘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同时由于陆曦儿没有入门,连妻族都算不上。现在他替惠娘收殓,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在谢迁认知里,既然你已把心意尽到,就早点儿回去完成你的正事,别因为一个孀妇的死影响你的前途。 此举虽然看似现实,但其实谢迁也是在为沈溪着想。 沈溪想到之前在谢府里对谢迁有所顶撞,现在谢迁还能这么心平气和来劝他,他就算对谢迁有所不满,也适当会消减许多。 “阁老放心,待陆孙氏下葬之后,学生自会跟朝廷有所交待。”沈溪没有说回去,也没说请辞,一副要继续考虑的样子。 谢迁看了看沈溪,摇摇头,俯身钻进轿子,轿子起行时沈溪仍旧能听到唉声叹气。 ********** ps:第二更! 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七〇章 娇妻,外宅 沈溪留在家中帮惠娘治丧,停灵共需七七四十九日,但停尸并不需要那么久,尤其是枉死、冤死之人,一般要尽早安葬,民间风俗是怕冤魂回来找人索命。至于尸身不整的,更是要赶早。 停尸一般分停一七到七七不等,而沈溪与惠娘之间非亲非故,沈溪三日后便要为惠娘送殡。 惠娘身为无根的浮萍,本是江西九江人氏,后来移居福建,如今却客死他乡,在有了朝廷敕命诰书之后,惠娘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沈溪可以把她的葬礼尽量办得隆重些。 沈溪给“惠娘”选的墓地,是在城西的翠微山脚下,特别找人看过风水,一切都按照旧制礼法来。 到出殡日,沈溪没有去送葬,在他跟惠娘没有直接亲属关系的情况下,他可以为惠娘守灵,但却没有资格送葬,更不能在送葬时披麻戴孝。封建礼法的规矩摆在那儿,他不能僭越。 惠娘没有儿子,也没有丈夫和直系亲属,没人为她执幡引路,6曦儿作为女孩子,本来也没资格为惠娘执幡,但为了让惠娘走得“安心”一些,还是要由6曦儿这个女儿来。 外面在出殡,沈溪独自一人留在灵堂中。 面对“6门孙氏”的灵位,沈溪心里多有感慨……以前的惠娘已离他而去,现在的惠娘则是完全属于他的。 这对惠娘而言,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沈溪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尤其是如今已经在路上,即将回京的周氏。 丧礼过后,灵堂仍旧摆在谢家老宅这边,不过沈家人跟6曦儿都会搬回沈溪的状元府邸,每天派人过来守灵便可。 沈溪的假期随之结束,接下来便要回去跟朱厚照上课,他所教仍旧是廿一史,不过在弘治皇帝的特别准允下,他开始向朱厚照讲述一些国朝的历史,但对于隐晦的事件,比如成祖的皇位来历和英宗的土木堡之变等,他仍旧缄口不提。 九月初十,在惠娘丧礼结束的一天后,沈溪第二次见到惠娘。 住进小院的惠娘,安下心来,每天拿着衣服缝缝补补,但衣服其实根本就没破损,她只是想找点儿事情给自己做。 拆了补,补了拆。 见不到女儿,也见不到沈溪,让惠娘很无助。 再次看到沈溪时,惠娘俏脸上先是露出欢欣之色,但随即便收敛起来,把头拧了过去……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沈溪,面对她自己的内心。 “主……主子。” 最终惠娘还是站起身来,娉婷一礼,不过她的称呼却让沈溪听来有些别扭和生分。 这是沈溪给惠娘定下的新身份! 沈溪为了彻底征服惠娘的身心,所以才会有这种安排,但他并不想在惠娘面前表现出任何优越感,但惠娘似乎已经认同她只是沈溪的“奴婢”,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我是主子买回来的“奴婢”,我效忠于主子,即便做一些羞耻的事情,也是合乎礼数法统的,我并没有背叛谁! 沈溪并没有出言纠正,他很理解惠娘现在的感受,惠娘分明是身服心不服,让她接受新身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从怀里掏出眼前玉人的新户籍以及路引,沈溪道:“你现在的身份,既非6孙氏,也非秦夫人,而是云氏,你本是闽地商贾送给户部漕运官的妾侍,丈夫死后无依无靠,被我赎买回来。这个女人已经在去年去世,户籍却没有注销,她跟你的体貌特征很像,你以后冒充的就是她了。” “……是。” 惠娘黯然低下头。 沈溪道:“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丧礼那边已经办完,我没有送那个人的尸骸去福建或者江西,只是在京师周边下葬,小丫这几天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家里有韵儿她们照顾,相信曦儿很快能从你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想到女儿,惠娘更加自责,因为她觉得抢了女儿的心上人。 “主子……以后准备如何安置……小女?” 惠娘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她之前不接受沈溪,也主要是因为6曦儿这层关系。 沈溪眯着眼,反问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安置她?” “我……奴婢不知。” 惠娘低下头,此时眼角已经流出眼泪。 沈溪轻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前的孙惠娘已经死了,连曦儿也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如何安置她,无须你来过问!” “啊?” 惠娘没想到沈溪的回答会如此坚毅果敢,简直跟以前她所认识的那个男孩判若两人。在她想来,沈溪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她送走,安置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然后沈溪娶了6曦儿,这是她最希望的结果。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沈溪继续占有她,不会给她名分,将来再把6曦儿嫁出去,免去道德礼法上的冲突。 惠娘是个喜欢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的人,连不认识的人,她都有种责任感,更何况6曦儿是她最在意的亲生骨肉。 可现在沈溪的态度,却跟她想的截然不同,沈溪说她跟6曦儿已经没有关系,那变相也在说,沈溪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纳6曦儿进门,而她也要持续现在的生活,做沈溪见不得光的女人。 “可是主子……” 惠娘想说明其中的困难,可当她说出口,沈溪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什么可是的,你是我买回来的外室,我要做什么,需要你来干涉吗?” 一句话,便让惠娘噤若寒蝉,她马上想到,按照道理讲自己其实已经死去了,连身边至亲的人都当她死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跟沈溪谈条件? 沈溪解开外襟衣带,道:“这些天忙碌于丧事,有些累了,你过来服侍我更衣,用过饭,晚上……我还要回去。” 此时的沈溪,已经有些蛮横霸道,偏偏这种不讲理却是惠娘无从抗拒的,她甚至坦然地接受了这种相处模式…… 惠娘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被权贵占有的女人,而这个权贵又不是她讨厌的对象,甚至她还有些感激,心里也很在乎对方,就算之前她对沈溪不是一种夹杂了男女之情和亲情的复杂情感,此时她也只是把自己当成是沈溪的女人。 因为属于非常时期,沈溪不能在外过夜,他尽量不让谢韵儿和林黛产生怀疑。 沈溪在小院里停留了两个多时辰,一起吃过饭,一起同床共寝,这才起来穿衣,而惠娘则面带委屈地看着他……此时的惠娘少了以前的精明能干,多了一种小妇人的娇弱无助。 “怎么了?”沈溪就算是铁石心肠,见到心爱女人的娇羞无助,不可避免会牵动他心中的怜爱之心。 “没……没事。” 惠娘赶紧把目光躲避开,可当想到沈溪就要离开时,她心中便一阵舍不得,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沈溪。 沈溪道:“先在这里住些时日,到年底之前给你安排个新去处,到时候请几个丫头回来照顾你。” “不……不用。” 惠娘说话支支吾吾,她现在很怕生人,连隔壁的徐婶过来送吃食,她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此时是她内心挣扎和煎熬最为激烈的时候,非常需要别人开导,可惜沈溪不能时时过来作陪。 “再过两天。” 沈溪吻了惠娘一下,柔声道,“这几天我已在暗中张罗府邸,可能会把你送出城去……城外相对安全一些。” 惠娘这次没有回话,只是拼命摇头……她根本就不愿意出城,因为出了城将意味着她更少见到沈溪,那时她的内心会更加彷徨无助。 沈溪没有再多说什么,惠娘未起身来相送,因为她一阵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沈溪的什么人。 沈溪回到家中,家里的女人都没有睡。 经过几天葬礼,沈家上下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主要还是沈溪这个主心骨不在,家里缺少了生气和凝聚力。 沈溪回来刚在前堂坐下,尹文便跑过来坐在沈溪的腿上,伸出双臂抱住沈溪的脖子,她跟惠娘不认识,惠娘的死她不会伤心难过,只是家里压抑的气氛令她非常不适应。 “相公,掌柜的事……可是处置完毕了?”谢韵儿柔声问道。 “嗯。” 沈溪点头,“刑部已经销了案,退了两间铺子回来,都是孙姨在离世前买下来的,正好留给曦儿充作生活用度。” 谢韵儿道:“相公早些入睡才是,妾身……已帮相公收拾好床铺。” 面对这么一个体贴人意的娇妻,沈溪心里增添了几分负罪感,之前跟惠娘的抵死缠|绵,那种销|魂蚀骨,令他无比的迷醉和沉沦,此刻回到府中面对现实,让他整个人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好。” 沈溪尽管有些累了,不过毕竟血气方刚,这些天的忙碌之后,总是需要安慰一下娇妻,“陪我一起吧。” “嗯。” 谢韵儿点点头,却看了尹文一眼。尹文正瞪着大眼睛,她还不懂沈溪说的“陪我一起”是什么意思。 沈溪摸了摸尹文的头,道:“小文,早些回去休息,睡得饱饱的,从明天开始,家里又跟以前一样了。你爹娘和奶奶,估摸着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抵达京城。” “嗯嗯。” 尹文习惯了跟沈溪相处,都快忘了还有家人,此刻听闻沈溪提及,她脸上浮现一抹怀念之色。 沈溪陪谢韵儿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又一起到后院看过奶娘细心照料的小沈平,这才与谢韵儿一起回到小院。 对于沈溪来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但从今日今时开始,他注定要在家里和惠娘之间两边走,他还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因为随着他声名鹊起,很多人都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就怕有人通过跟踪和调查,得知惠娘的下落。 ********* ps:第一更! 这一章是七月十九日的第一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兄弟姐妹们再坚持几天,等天子回家便开始爆!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七七一章 生孩子的问题 随着惠娘的“死”,汀州商会、福建同乡会和车马帮的生意都停了,连之前沈溪整合京城马车行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罢手。 正是风声紧的时候,朝廷对民间资本掠夺太甚,沈溪又在拯救惠娘时花费了不少银子,连仅存的那点儿家底都快被掏空了,以至于以后还要不要维系商业运作,沈溪都没了以往的底气。 转眼十月也过去了,乡试的事情早已告一段落,连惠娘的尾七也已烧完,灵堂撤了,这会儿周氏即将回到京城。 尹家人早在九月中旬便抵达京城,一家老小暂时没个落脚的地方,就住到了谢府对面户部发还的陆家大宅里。 尹家到京的人不多,除了尹文的祖母、父母之外,还有尹文一个正在襁褓中的弟弟,尹家产业没了,出狱后分了家,尹文这边有着落,尹夫人便带着儿子、儿媳过来投奔沈溪,希望能得到沈溪的庇护。 物是人非,这是沈溪最直观的感受。 想到当初在白马河畔跟尹掌柜有说有笑,转眼间人已经不在了,倒是尹文已经成为他后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日沈溪带着尹文去看祖母和父母,尹文高兴地不得了,到了老人家面前,手一直拉着沈溪,好像在说,我带我的相公回娘家啦。 尹文的父亲是个憨厚的男人,跟沈明钧有些相似,尹文的母亲没太多见识,不像周氏那样张扬。 沈溪在尹家吃过晚饭,本要留下尹文,陪她的家人住上一晚,可小妮子死死地拉着沈溪,希望沈溪能留下。 “沈大人,把小文带回去吧。” 尹夫人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这丫头好福气,有大人的疼惜,以后逢年过节的……让我们看看她就行了。” 尹文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瞬间浮现一抹迷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喜欢的人无法生活在一起。 沈溪笑着问道:“小文,跟我走还是留下?” “呃?” 尹文撅着嘴,想了想道,“一起走吧。” 尹文逗弄了一下弟弟,然后才依依不舍跟沈溪离开。 到了马车上,小妮子用手死死揽着沈溪,越是失而复得,越让小妮子明白拥有的珍贵,她对沈溪的依恋发自本心,她不明白别的,只知道跟沈溪在一起就很快乐,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至于诸如争宠又或者将来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尹文是不会在意的。 …… …… 冬月初四,京城大雪。 这是入冬后下的第二场雪。 时值小冰河期,气候反常,通常十月上旬开始,京城便会受寒潮影响开始下雪,如今到冬月才下第二场雪,已经算是比较晚了。 这天是沈明钧夫妇回京城的日子。 沈溪提前派了宋小城等人出城迎接,这天适逢沈溪到东宫进讲,他裹着厚重的冬装,踩在盖过靴面的积雪上,与靳贵等中允官以及侍从一起往撷芳殿而去。 “王庶子从南京回来了,明日要设宴款待同僚,沈兄弟可有收到邀请?”走着走着,靳贵突然问了一句。 “之前一直没碰到他人!” 沈溪也听说了王华由应天府主考完应天府乡试回京的消息,他带着稍许遗憾道:“我怕是没时间参加宴请,家父、家母刚从祖籍过来,这几天家里会忙一些。到时候靳兄帮忙说一声,替我道个歉。” 靳贵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闲话间,二人一起来到撷芳殿外,一些太监正在清扫积雪,不过因为大雪还在下,这边刚清理出来,后面又被雪花给覆盖了。 大明皇宫,宫女和太监数量远超其他朝代,这便造成机构臃肿、人手过剩的问题,朝廷要养活那么多太监和宫女,而这些人平日却没太多事可做,像这种下雪天,正好能让他们派上用场。 “太子正在休息,几位先生,请到里面等候。” 不知不觉间,东宫已经换了侍从,经常露面的刘瑾等人没再出现,换上了几个生面孔,但都是皇宫中有品阶的老太监。 这些老太监说话很客气,他们以前都是在二十四监中的冷僻衙门供职,怎么都看不到出头之日,如今到太子身边来服侍,事业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飞跃。在他们眼中,东宫讲官是很神圣的官职。 朱厚照喜欢偷懒,上课迟到对沈溪和靳贵等人来说已经是屡见不鲜,难得是下雪天,这会儿熊孩子多半在跟太监宫女打雪仗,而非如近侍所说在休息。 “沈谕德,你看这如何是好?”到了撷芳殿,靳贵适时表现出对沈溪这位上官应有的尊敬。 沈溪作为讲官,又是单独进讲,有责任劝谏太子读书,可沈溪在家里和惠娘那边两边跑,这会儿正感觉有些疲劳,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坐下来等等吧。” 东宫侍从官员不少,但有沈溪发话,于是便坐下来休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朱厚照依然不见踪迹,沈溪不得已之下,只能到后殿看看熊孩子究竟在做什么。 等跨过琉璃梦,进入撷芳殿中殿,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宫女衣衫不整从后殿哭泣着跑了出来,殿内还有其他女人的声音。 朱厚照居然在玩女人? “太子?” 沈溪正想上前,却被一名值守太监给拦了下来,沈溪只能高喊一声,提示他来了。 “干什么?本宫病了,今天不上课,出去跟先生说……哈哈哈……”朱厚照张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有宫女的哀鸣。 沈溪怒从心头起。 你这熊孩子,是把我教授的学问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让你有担当,不是让你小小年岁玩女人! 话说你才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就算把女人摆在你面前,你又能怎么样? 太监正要继续阻拦,这次沈溪直接便冲了上去,一脚把后殿的殿门给踢开。 顿时,屋子里鸦雀无声,却见朱厚照面前有两个正整理衣服的宫女,旁边还有几个在躲闪。 “你!” 朱厚照身上衣衫倒是挺完整,显然他还不懂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想来这熊孩子如今快满十二岁了,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时候,对女人有种强烈的好奇心,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朱厚照玩心正浓,突然被人闯了进来,正要呼喝,等看清楚是沈溪后,他马上羞惭地低下头。 沈溪一摆手,屋子里几个宫女赶紧收拾好衣服,掩面离开后殿。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沈溪怒喝。 朱厚照撅着嘴,一脸不服气地说道:“我又没对她们怎样,只是让她们解开衣服给我看看嘛……沈先生,这里好像不是你能进来的吧?” 这会儿的朱厚照,已经不是那不开窍的少年,早已学会了转移话题,把沈溪对他的责难,转而变成他对沈溪的质询。 沈溪道:“我到东宫进讲时,需时时刻刻伴随太子左右,对太子一言一行就行规劝。太子不问早课,进来催促有何不可?” 沈溪的意思,我乱了规矩的前提,是你自己先坏了规矩,我这么做只是拉你回去听课。论口才,朱厚照根本没法跟沈溪相比,此话一出,朱厚照顿时哑口无言。 “上课去!” 沈溪呼喝一声,但也知道眼前这位不是他儿子,这可是历史上那个以不正经和胡闹而闻名于世的正德皇帝。 沈溪跟朱厚照前后脚离开寝殿,还没到前殿,朱厚照几步追上前,问道:“先生,您跟我说说吧,我是怎么来的?” “你是皇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沈溪回答。 “那就是我母后一个人的事情啊,为什么母后还要嫁给父皇呢?”朱厚照小脸上一片迷茫。 沈溪打量朱厚照,正色道:“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朱厚照不满地抗议:“别人都这么说,可先生跟我说过,有疑问应该努力查明真相才是。所以我想看看她们身上有什么跟我不同的……嘿,还真被我发现不少……” “你无论发现什么,都跟你今天要听的课没关系。”沈溪没好气地说道。 这熊孩子,越来越为非作歹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启蒙阶段,有那心而没那条件,可这熊孩子,一旦求真,可以为所欲为。本来就是个胡闹的性子,等到他十三四岁真正明白男女之事后,身边的女人能少了? 自然界的本能,男人是想俘获女人,朱厚照身为太子,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还喜欢胡搅蛮缠,现在要遏制他的天性,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道德礼法的枷锁把他套住,让他学会修心养性。 但现在看起来,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 “先生,你就告诉我吧……别人都不对我说,若你也是如此,那我晚上还找她们去……我不懂,总会有人懂,或者我能自己研究出来呢。” 朱厚照仗着沈溪不能时刻盯住他,用要挟的口吻道。 这要挟的手段,却也是沈溪教会他的,目前用到了老师身上。 沈溪无奈地叹道:“想知道也可以,先老老实实上课,等课业结束后,我自然会对你说明。” 话是这么说,沈溪心里却在犯嘀咕,要是真告诉了熊孩子关于男女之事,这不是变相教|唆他犯|罪吗? 以熊孩子的性格,知道了肯定会作尝试,等他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他还不能做时,就会怀疑人生。 等事情被皇帝、皇后知晓,始作俑者的沈溪可就要面临严厉的惩罚。 教我儿子年纪轻轻去戏弄宫女? 这就是你为人师表的风范? 不过有了沈溪的承诺,熊孩子高兴得不得了,他从小就盘桓在心头的疑问,很快就要有答案,求知欲作祟,令他在课堂上听讲的劲头十足。 中午吃饭时,靳贵过来向沈溪提醒:“沈兄弟,今天太子好像不太对头啊。” “嗯。” 沈溪点了点头,没细说。 一个平日里在课堂上懒散得没一点儿正形的熊孩子,突然认真听讲,还主动发问,能对头就怪了! 下午的课刚一结束,朱厚照快速蹿到沈溪面前,问道:“沈先生,今天我听讲很认真吧?你是不是该把如何生孩子的事情告诉我?” 这话不偏不倚,正好被靳贵听到。 靳贵原本已经放下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会儿立即打起了精神,再次将毛笔蘸上墨汁,同情地看了看沈溪,好像在说,沈兄弟你可别怪我,我的任务就是负责记录太子的言行起居,你说什么,我就要记什么,否则就是渎职。 *********** ps:第二更! 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七二章 阴阳调和理论 如今朱厚照快十二岁了,加上生在皇家吃得好,营养充足,发育得很快,对他进行一些必要的青春期的教育,本来是很恰当的,有助于正确引导他对于男女之事的认识。 可在孔孟思想的荼毒下,华夏之地的风气一向是私底下诲淫诲盗但表面上却故作斯文不许提及,沈溪若现在跟朱厚照做一次正常的青春期教育课,那他的东宫讲官基本可以说是当到头,下一步就是收拾铺盖卷回家。 “太子要问成婚生子之事?”沈溪问道。 “是啊,你快说,最近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太难了。” 朱厚照有些懊恼地说,“别人都道我年岁小,可我年岁不小了啊,我记得先生十岁就参加县试,到我这年岁已经过了府试,正等着院试……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实在太气人了。” 沈溪问道:“那太子可有听闻阴阳调和?” “啊?” 朱厚照听了一头雾水。 沈溪心想,你不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这小问题能难得到我? “天地之间,分为阴阳。天地、日月、昼夜、男女……都是为阴阳之故。” 沈溪继续侃侃而谈,“至于太子所说的成婚生子,也是因男女需阴阳调和,必须以之互取所需。” 朱厚照听完之后更迷惑了,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有些不满地说道:“什么互取所需,那怎么个互取所需法?” 沈溪道:“阴为之亏,阳为之盈,采阴补阳乃是天地正道。男女之间,也是为阴阳之调和,互取所需之故,需要一亏一纳……太子可明白?” 朱厚照恨不能冲着沈溪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你怎么生孩子,你跟我讲阴阳,鬼才管你阴阳调和是什么东西,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先生,你这么说太儿戏了吧?”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我是问你,怎么互取所需,你说采阴补阳,那怎么采,又怎么个补法?” 说到这里,那边靳贵有些记不下去了,这话听起来非常露骨,再说下去可能就要踩过界。 但沈溪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听他侃侃而谈:“长短、凹凸同为阴阳,男为阳,女为阴,敢问太子一句,长短凹凸,谁阴谁阳?” “我哪儿知道!?” 朱厚照小脸皱得紧巴巴的,他虽然是个熊孩子,却也是个善于思考的熊孩子,“你说什么长短,那阳就是长的?还有凸的?” 沈溪笑道:“太子为何如此言之凿凿,难道就不可以是阴为长、凸?” 朱厚照想了想道:“不会吧?既然是阳,那肯定是有阳刚之气,那短的一定是阴柔的,这个凸也是,一看就锐不可当……总不能跟凹相提并论吧?” 沈溪点点头道:“太子理解得很正确,那以此来推断,男即为……” “长、凸。”朱厚照此时已经学会接茬。 “那女为?” “短、凹。” 朱厚照擦了擦鼻子,好像真的弄明白了什么,一蹦老高,“先生高明啊,我回去就研究一下,我到底哪里比较长凸。先生,下次你上课我再问你啊……” 朱厚照兴高采烈研究去了。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简直是误导青少年啊!他说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熊孩子居然还说明白了。 熊孩子肯定又回去祸害那些宫女了,最后别来个亲自实践就好。 靳贵抹着汗过来,道:“沈谕德,你这话……说的是否合适?” 沈溪反问:“靳中允觉得我哪句说得不合适?” “嗯……” 靳贵说不上来了。 按照道理,是太子先发问,关于结婚和生孩子之事,沈溪回答了他,告诉他其实男女之间只是阴阳调和,至于什么长凸和短凹,那完全是太子自己的理解,而且也没涉及到具体的男女之事,算不得犯禁。 “沈谕德高明,这么轻易就把这问题揭过。佩服佩服。” 靳贵恍然大悟,对沈溪多有推崇,他自问没法就刚才的问题给太子作答,却被沈溪找到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答案。 沈溪苦笑:“靳中允过奖。” “唉!” 靳贵叹了口气,“就怕太子回去后做出一些有伤体统之事。” 沈溪心想:“这熊孩子平日里做的有伤体统的事还少了么?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以皇帝两口子的护犊情深,再加上其尊贵的身份,想规范他的行为难比登天,能妥善引导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怎样?” …… …… 沈溪从撷芳殿出来,先到詹事府转了一趟,这才回家。刚到家门口,就见到大门左右停着几辆马车。 走进院门,就听到周氏老远传来杀猪一般的哭叫:“……我那命苦的妹妹啊,你怎就这么走了啊?你让姐姐以后怎么活啊?姐姐跟你一块去了吧!哇啊啊……” 声音凄厉,沈溪不忍去听!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明钧死了呢,等仔细听清楚才知道她哭的不是丈夫,而是“妹妹”。 沈溪本不想去打扰周氏哭喊,可老爹老娘到了府上,他总要过去尽一下孝心,最基本的磕个头敬个茶是需要的,这就是孝道。 可越往正堂那边走,那哭喊声越让人心烦,最后到了门口,周氏一眼看到他,立即冲上来就要拿拳头往沈溪胸口捶。 “娘,您别冲动……不关相公的事……”谢韵儿赶紧去拉。 沈溪没辙。孝义为先,老娘要打他,他身为朝官可不能躲,识相点儿就要跪在地上挨打,否则被外人知道,御史言官的唾沫会把你淹死。 “娘,孩儿知错了。”沈溪跪地低下头道。 周氏嚎叫:“你个臭小子,走的时候跟你怎么说的,让你好好照顾你孙姨,你就这么照顾的啊?就让你孙姨死在大火里,你怎么没进去把她救出来?” 沈溪心里直叫冤枉。 明明你临走的时候一再交待我,不许去打搅惠娘,因为她是个寡妇,被人知道有损声名。怎么到现在就成了你交待我让我好好照顾好她? 就算周氏是无理取闹,沈溪也认了,还要低下头认错。 倒是谢韵儿哭着解释:“娘,掌柜的死在刑部大牢内,相公没办法进去……呜呜呜……” 本来一家人刚才从惠娘之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周氏这一回来,等于是旧事重提,无论大的小的都伤心哭泣。 “你个杀千刀的……怎么就走了哪……” 最后这句,完全就是哭丈夫的节奏了,这让立在院子墙角的沈明钧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他就算没学问,见识也不高,但也听出周氏这话隐隐是在咒他死。 “娘,孙姨去的很安详,没受多少苦。”沈溪眼看差不多了,该把问题详细解说一下,老爹老娘不是回家当沈家家主了吗,怎么没过多久就又跑回来了?难道是惦记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是惦记他们的大孙子? 周氏哭喊了好半天,终于在谢韵儿的苦劝下恢复平静,最后她气喘吁吁看着沈溪,似乎准备跟沈溪秋后算账。 “我孙儿呢?” 周氏这时候才想起,她这一路最惦记的不是儿子和女儿,更不是儿媳妇,而是她的大孙子沈平。 “娘,平儿在里面呢,有奶娘照看。”谢韵儿擦擦眼泪道。 “哦,带我进去瞅瞅。” 周氏连沈溪还跪在堂前都不管不顾,径直往内院走去,最后还是沈明钧过来把沈溪给扶起来。 沈溪问道:“爹,家里都还好吧?” “还……还好。”沈明钧说这话有些敷衍,要是沈家人都好的话,周氏也不会强拉他回京城了。 沈溪再问:“那祖母的病……” “你祖母……谁都不认识了,成天念叨你,本来想跟你娘多留一段时间,可你娘……跟你大伯母不对付,凑一块儿就要吵架,于是便回京城来了,当然主要还是听说你有儿子了,怎么都得看看。” 沈明钧说到这儿,忍不住向内院方向望去……其实他也想进去看孙子了。 但有些事,沈明钧始终放不开心结。 沈溪道:“爹,一起进去吧,我给您和娘敬茶。亦儿和十郎在家里一直挺好的,无灾无病,前些日子十郎还总哭喊着要找你们呢。” “是吗?” 沈明钧发现自己很多余,到了沈家,就听妻子在正堂里嚎啕大叫,连儿女和孙子都没来得及看,以前是李氏,现在他在周氏的阴影下活得也很难受。 到了后院,看过沈运和沈亦儿,还有沈平,周氏坚持要回谢家老宅那边,说是要为惠娘守灵。 沈溪道:“娘,孙姨已经下葬一些时日,灵堂已经撤下了。” “撤了灵堂,就没灵位了?算了,你们还是带我去她的坟头看看,我想给她烧点儿纸钱。”周氏之前是有些胡搅蛮缠,现在倒是真情流露。 沈溪道:“这会儿天色不早……” “不早也要去,也不想想你孙姨,当初咱家什么都不是,她就让我们住在她院子里,不是她收留我们,你能留在宁化县城,能上学走上科举之途吗?可惜啊,她临死也没认你当干儿子,不然不会连个执幡引路的人都没有……多可怜的人啊……” 周氏说及惠娘,感同身受一般,哭得好生伤心。 沈溪没辙,只能趁着天黑城门没关,带沈明钧夫妇出城西去上坟了,因为回来时城门肯定关了,晚上还要在城外过夜。 幸好京城城门外有一些紧挨着城墙的街道,有酒肆和客栈,这些都需要提前安排。也是京城内城相对狭小,在没修筑外城的情况下,京城的规模已经满足不了作为大明首都急速扩张的人口。 沈溪没让谢韵儿和林黛同行,让她们留在家看顾孩子。 沈溪亲自送周氏到了翠微山下的坟头,周氏不断给惠娘烧纸,嘴上不停念叨:“……妹妹命苦,姐姐的命也苦,我们都是苦命人啊。” ********* ps:第一更! 这是二十号的第一更,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七三章 找宫女生弟妹 当晚沈家一家人住在了京西玉渊潭附近的客栈。 第二天早晨,沈溪陪同沈明钧夫妇回到城中,他借口衙门有事,马车行到西四牌楼附近就下了车,叮嘱朱起把父母送回家,目睹马车离开,才重新找了辆马车前往东直门旁的北居贤坊,惠娘就住在柏林寺后面的民居。 见到惠娘,沈溪把昨天周氏上坟的事情告知她。 惠娘有些自责道:“姐姐当我已经死了,我……我对不起她……” “她不是你姐姐,你们之间没任何关系。”沈溪脸色阴冷,“你以后在我面前称呼她,一律以老夫人相称。” “是,主子。” 惠娘这两个月已经逐渐接受和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她是沈溪的奴婢,是沈溪花钱买回来做外室的,她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等着伺候沈溪,让沈溪愉悦身心消除疲劳。 她在小院的生活异常平静,平日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让徐婶帮她找一些刺绣的女红活来做,每天就盼着沈溪到来,就好像妻子盼望远归的丈夫一般。 她勤恳本分,不计较得失,绣工又好又快,吃穿也很简单,到现在已经完全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就算沈溪几乎从不在小院过夜,她也从来没提过什么特别的要求,无怨无悔。 惠娘并非一般逆来顺受的女人,可她在沈溪面前时却是一种深深的卑微感,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远见卓识,又或者是社会地位,她都远不及沈溪,就算沈溪占有她带有一点强迫的成分,她也并无怨言。 沈溪上午要去詹事府,能留在惠娘这里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每次惠娘都要等沈溪走了后,才会起来穿衣。 沈溪道:“院子我已经找好,就在城南金鱼池附近,毗邻安国寺和天庆寺,环境优雅。你准备几时搬过去,跟我说一声。” 惠娘摇头道:“妾身说过,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沈溪总算感觉惠娘接受了他,不再跟之前一样总是被动地服从他,甚至偶尔还会用一些小花招来吸引他的注意,只是惠娘的心尘封太久,沈溪只能一点点去打开她的心理防线。 眼下二人的相处,沈溪仍旧占据绝对的主动,而且必须要由他来主导一切。 “昨日娘亲跟我提了一下,让我早些纳曦儿入门。”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惠娘原本正在看窗棂,闻言呆了一下,随即望向沈溪,神情中带着一抹紧张。看了沈溪好一会儿,才啜泣道:“非要如此吗?” 沈溪其实只是试试惠娘的反应,他摇了摇头:“我没答应,曦儿毕竟年龄还小,以后的路很长,你们母女始终会有机会见面。” 沈溪不想一辈子把惠娘藏起来,但从短期看来,惠娘没机会露面,就连家里人那边也要尽量瞒着,这涉及到他跟惠娘关系的转变。 沈家之所以允许谢韵儿入门,是因为谢韵儿本身就是黄花闺女,又有本事才学,跟沈溪的岁数相差不是很大。 惠娘却不同。 惠娘是寡妇,而且背负克夫的名声,还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最关键的一点,是惠娘仅比周氏年轻三岁,比沈溪年长十五岁,跟沈溪之间岁数不相符合。 周氏是在十七岁时生下的沈溪,而惠娘是在十六岁生下的陆曦儿,今年陆曦儿十三,而沈溪也不过才十五。 从沈溪的角度来说,惠娘如今才二十九岁,正当年华,可站在这时代人的角度,惠娘已经风采不再。 大明的男人,很多都喜欢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娶回家可以玩“养成游戏”,宛若目睹一朵牡丹,从含苞到彻底地怒放,绚烂而又夺目,没有人会对惠娘这样“半老珠黄”的女人感兴趣。 可沈溪印象中始终是那个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的惠娘,那是他对惠娘的最初印象。 就算如今惠娘没有当初那么青春靓丽,可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显得越发含蓄内敛,以沈溪的心态,能陪伴自己喜欢的女人慢慢苍老,同样是一种幸福。更何况,惠娘距离真正的年老珠黄还远着呢。 沈溪有意让惠娘跟陆曦儿见面,惠娘却抗拒地摇头:“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不存在了,又何必勉强?” 在惠娘心中,她更愿意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她以前背负太多的包袱,只有原来的她死去,她才能真正投入到新身份中,安心地做沈溪的女人,否则她过不去心理这道关。 “嗯。” 沈溪发觉,要改变惠娘任重而道远,现在虽然已经完成第一步,让惠娘不再有太多的抵触和抗拒,可要让惠娘付出全部的身心,依然遥不可及。 …… …… 紫禁城中,独自居住在撷芳殿的朱厚照又花了几天时间研究男人和女人究竟有什么区别。最后他发现,沈溪说的那套根本行不通。 “什么长的短的,凹的凸的。这到底男人是阳,还是女人是阳?” 朱厚照仔细研究之后,发觉女人身上“长的”和“凸的”比他身上的多得多,比如说宫女个子比他高,比如说宫女的头发比他长,比如说宫女的****是凸起的而他却是平胸。就差一个地方他还没研究,但宫女怎么都不让他碰。 就算是撷芳殿的宫女也明白一个道理,在皇宫里千万别去跟“带把”的男人有关系,不然会死得很惨,因为皇宫里有个妒妇,那就是张皇后。 皇帝那边自不用说,跟皇后抢男人,皇后分分钟能让你从人间蒸发;至于太子这边,本来倒还可以,只是太子年岁小,都还没开窍仅仅是在迷茫的阶段,要是被皇后知道宫女去勾引太子,那基本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就算屈从于朱厚照的权威,要做出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宫女们还是能坚守最后一道底线。 这让朱厚照很扫兴,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跑去问老娘。 趁着到坤宁宫给张皇后请安,朱厚照一屁股坐在他老娘的怀里,恁大个人,腻歪起来跟小时候一个样。 张皇后也不生气,谁叫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大明朝的储君呢? “母后,孩儿是怎么来的?”朱厚照问道。 张皇后笑着说道:“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朱厚照嘀咕道:“怎么都是这句。” “你说什么?” 张皇后看着儿子,面色带着几分不解。 朱厚照笑道:“可是……母后,有人说,孩儿不是您生的……” 一句话,瞬间让张皇后脸色大变,她厉声喝道:“谁敢这么放肆和无礼?” 这一句呼喝倒是把朱厚照吓了一大跳,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在意这句话。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先生说的。” “哪个先生?既为东宫讲官,当知恪守本分,居然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跟母后说,母后这就让你父皇把他撤换了!”张皇后怒道。 朱厚照皱着鼻子道:“他……他没说什么……” “敢非议皇嗣正统,这还叫没说什么?快说,是哪个先生说的!”张皇后气得已经把朱厚照推开,似乎在生儿子的气。 朱厚照委屈地说道:“他只是说……他说是我阴阳调和得来的,母后,您别怪他好不好?” 张皇后心里本来憋着一股气,等听到只是说什么“阴阳调和”,蹙眉道:“你且将他的话说来一听。” “他说了那么多,孩儿哪里记得啊,他只是说,什么男的是阳,女的是阴,什么阴阳调和……把孩儿都绕糊涂了,孩儿就问他,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他就说什么长短、凹凸的……” 朱厚照无法总结沈溪当时的说辞,只能依稀说出个大概。 张皇后哑然失笑:“这些说辞,倒好似那沈先生的口吻,对吧?” “对,就是他。” 朱厚照一口咬定,“我怎么问他他都不愿意说,我只好……嗯,我想搞清楚,所以就来问母后。” 本来让儿子明白男女区别,引导儿子正确的男女观念,这是身为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可张皇后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如今又身为国母,她的文采没有沈溪那么好,连阴阳调和那套理论她都总结不出来,更别说是婉转地对儿子解释这件事。 “这样,皇儿,你有何不懂的……去问沈先生,母后……有些事不方便对你解释。”张皇后脸色非常尴尬。 “可是母后,你们总说我以后自然会明白,连沈先生也不肯对我解释。”朱厚照又开始嚷嚷,“您就说嘛,孩儿就是想知道……” 张皇后彻底无语了,儿子这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问这种尴尬的问题,难道等一两年后自己去明白不是更好? “皇儿,等下次你去问沈先生,就说是母后让你去问他的,他非告诉你不可。若他不告诉你,你就治他一个……欺君之罪。哼,敢说什么阴阳调和,记得,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别信他的那些鬼话!”张皇后有些生气道。 朱厚照又迷茫了,刚才母亲还让他去问沈溪,转眼又说别信沈溪那些鬼话。 以前他有什么不懂的,就算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答案,可从沈溪那里总能得到,现在倒好,不但沈溪跟他兜圈子,连母亲也尽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吗?你们都不说,我去问二舅。” 朱厚照从坤宁宫出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要是二舅不说,我就威胁他,哼,让你们都欺负我年岁小,谁说小孩子就不能知道?我还想找宫女给我生一个呢……嘿嘿,是生个弟弟好呢,还是生个妹妹好……” *********** ps:第二更! 虽然更新缓慢,但天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七七四章 杨廷和 沈明钧夫妇回到京城,把沈运和沈亦儿接回老宅那边,周氏平日里就两边走,因为她放不下大孙子。 少了惠娘,周氏感觉很落寞,不仅是因为惠娘是她的好姐妹,更是因为惠娘那里存有她许多银子。 惠娘的产业被朝廷查封,一应资金俱都充公,如今她剩下的老底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到,这银子最多也就能在京城买间不算大的宅子。 大富翁突然变成小资,放谁身上也受不了。 周氏回到京城,脸上的笑容少了,成天唉声叹气,不是说惠娘过世的事,就是说小儿子不争气,又或者数落沈明钧,或者数落她的儿媳妇林黛……她挂口不提银子,但心里最在乎的却是银子。 到了后面,她又开始抱怨,为什么朝廷不给沈溪升官。 沈溪自从升到右春坊右谕德,已经一年多没升官了。 其实在翰林体系中,沈溪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许多翰林官,六七年都没升迁,一升就入阁的大有人在。 包括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也都是先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苦熬,等到一定年岁,皇帝觉得可以大用,往往一两年间就从侍读、侍讲拔擢为内阁大臣。 沈溪自己都不急着升官,对他而言,再升就没得升了,只能外派地方为官。不过,就算以他现在的官职外放,也绝对是知府以上的官员,十五岁做到知府这级别的官,大明朝也没谁了。 而且,对于京官外调来说,只让沈溪当知府实在太委屈他了。大明有两百余州府,知府知州也就有两百多位,可东宫讲官只有九位。 王鏊卸任后,东宫讲官数量一直维持八位,但有一名讲官自弘治十二年四月回蜀地为母亲叶氏守制,一直到弘治十四年夏天才守制结束,辗转回到京城时已是十月。此人在历史上名声显赫,正是正德与嘉靖两朝转折时期的关键人物杨廷和,也是嘉靖初期大礼议中的旗帜人物。 此时的杨廷和,跟沈溪一样都是侍讲,杨廷和是左春坊左中允,在官职上低了沈溪半级,但杨廷和兼任了《大明会典》总裁官,而沈溪在《大明会典》的编撰中仅位列修撰,同时杨廷和跟沈溪一样,都是从五品的官秩。 目前沈溪和杨廷和基本不相上下,但沈溪知道,因为杨廷和在《大明会典》中起到的作用更大,修书完成后,杨廷和很可能会迎来一次高速的升迁。事实也是如此,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弘治十五年开始,杨廷和升官的速度用坐火箭来形容也不为过,到正德二年时,杨廷和已经位列内阁辅政大学士。 今年四十二岁的杨廷和对待沈溪,倒没有对年轻后辈的那种傲慢,因为彼此官品相等,杨廷和每次见到沈溪都会客气行礼。 沈溪回礼之余,非常无奈。 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可是祖孙三代都当官,其父杨春湖广提学佥事,杨廷和自己做到了首辅大学士,他的儿子杨慎状元及第,履任翰林修撰,经筵讲官,是明代三才子之首,著名的文学家。 这属于是官宦世家出身,而沈溪则是标准的寒门子弟。 不过沈溪没什么好嫉妒的。 历史上杨廷和在正德和嘉靖朝转折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这个时空他来了,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或许,弘治皇帝就是死不了呢?或者弘治皇帝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呢?再或者熊孩子朱厚照将来是个长命的明君呢?更进一步,如果朱厚照子孙遍地呢? 又或者,受蝴蝶效应影响,未来的嘉靖皇帝被沈溪波及,莫名其妙挂掉了呢? 很多的不确定,让沈溪心里坦然了许多。 …… …… 冬月初九,沈溪往撷芳殿为太子上课。 这天太子早早便在撷芳殿等着沈溪,因为他算好了日子,知道沈溪这天会来,就是要等沈溪把之前没说完的事说完。 我领了母后的谕旨来问你生孩子的事,你敢不对我说明? “给先生请安。” 朱厚照这个时候就像个乖孩子,一上来便向沈溪执弟子礼。 沈溪打量朱厚照一眼,感觉这熊孩子肚子里又有坏水。 把讲案放下,沈溪道:“今天咱们讲的是《汉书》,太子……” “先生,今天我们先不讲《二十一史》,之前我跟母后请安时,问她关于男人和女人怎么生孩子的问题,母后交待我,只需问你就可以了。而且母后还说,这是她的吩咐,你今天不说也得说!” 朱厚照威胁人的手段已经很有一套,只是花样没那么多,太过直白。 不过就算是这种直白的表达方法,也非常具有杀伤力,因为沈溪不能公然违背皇后的旨意。 等朱厚照说完,旁边那些詹事府的官员、侍从和太监已经在偷笑,这问题本身就很儿戏,都想听听沈溪这个状元郎如何对朱厚照解释这男女之事。 沈溪道:“太子是要问阴阳调和的问题吗?” “谁问你阴阳调和了?我问你,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这可是我母后说的……就是皇后,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告诉她,让母后治你的罪!” 朱厚照为了表现自己有脾气,叉着腰,朝着沈溪嚷嚷起来,因为他发觉了,只要他吼得凶、腰杆直,那被他吓唬的对象腰杆自然就要弯。 可这套,对沈溪来说根本不管用。 沈溪笑着问道:“太子问结婚生子,其实跟阴阳调和是一个道理。” “生孩子,不是阴阳调和,我再说一次!” 朱厚照依然叉着腰,心里却在嘀咕,我腰已经挺得很直了啊,他怎么还不屈服? 但转念一想,哎呀,不对,这招好像是他教给我的,坏了坏了,这招显然对他不管用,我得赶紧换一招…… 可我不会别的啊! 沈溪点了点头,道:“太子既然要问这个问题,那可有考虑过,男人和女人有何不同?” 刘瑾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捂嘴笑道:“沈大人,您知道就赶紧说,别婆婆妈妈的,不然别人都当你是女人呢!” 这天并非靳贵在记录,使得沈溪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会儿刘瑾跳出来完全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沈溪再道:“那换个问题吧,太子可知男人、女人和太监,这三者之间有何区别?” 一句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太监都板起了脸。 这是个让他们极为纠结的问题,本来这世上只分男人和女人,可偏偏多了第三种人,就是太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刘瑾脸上青红一片,想再说什么,却被朱厚照拉了一把,这会儿朱厚照兴奋地说道:“我……我知道了,太监下面没有了……哈哈……” 别人笑不可以,但朱厚照却有笑的权力,谁叫这些太监都是为皇家服务的? “那他们下面,为什么没有了?”沈溪问道。 “这个……” 朱厚照想了想道,“好像是被阉割了吧?刘公公,是不是这样?” 刘瑾恶狠狠地瞪着沈溪,恨不得冲上去把沈溪掐死,可他现在正被朱厚照目光热切地看着,还非得回答不可。他只能苦笑:“回太子的话,是……割了。” “你看,我就说是,以前我问过他们,是他们自己跟我说的。”朱厚照得意洋洋。 沈溪再问:“那他们为什么要阉割呢?” 这个问题,就不是朱厚照这年岁所能理解的了,他以前也想过这问题,是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割了呢? 沈溪再问:“太监是割了,那女人有吗?” “好像……没有吧。” 朱厚照挠了挠头,道,“是啊,为什么女人没有呢,是不是我割了以后就变成女人了?” 刘瑾赶紧道:“太子,您可别尝试,这不是闹着玩的。沈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怂恿太子,让太子……” 沈溪微笑道:“本官说什么了?” 刘瑾看了看后面的中允官,悻悻地退到一边,他知道这会儿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被记录在案,要是皇帝知道沈溪跟太子对话时他在旁边插话,那他就要倒大霉了。 “刘公公,本宫正在跟沈先生说话,你能不能别过来打搅?”朱厚照不耐烦地说,“你也是的,当我傻啊,我说割就割,不疼吗?” “疼……疼得很。” 刘瑾经历过那种痛苦,一辈子记忆犹新。 朱厚照兴奋地问道:“沈先生,这问题我回答不出来,你快说说看,为什么男人下面有,而女人下面却没有呢?” 沈溪觉得,这简直是在侮辱他满肚子的学问,你想知道,过个一两年等你元阳来了,不就无师自通了? 非要让我跟你解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有辱斯文! 偏偏你还抬出张皇后的幌子……这张皇后是有多无聊,让我跟太子讲这种“肮脏龌龊”的东西。 但以沈溪的开明,私下里跟朱厚照解释一下男女之事并不是不可以,偏偏是在这等公开场合。 “太子可记得,我曾说过盈亏的问题?”沈溪问道。 “又是阴阳调和?是,你说过,还说长短呢,我身上也没见哪里长一块……不对啊,下面那里……好像是长了一点,可女人就没有……还有凹凸,我倒觉得女人身上比我凸的地方更多。就好像我才是阴,她们是阳。” 沈溪没想到,这熊孩子研究得倒也透彻。 沈溪道:“阴阳之间,在于一缺一补,太子如今年少,尚未成年,这并非是小视太子,而是人之身体本为如此,要等一定年岁后,方能理解。若再过一到两年,太子就一切都明白了。” “喂,沈先生,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儿,说了这半天,你依然没对我解释清楚!”朱厚照这次是彻底生气了,瞪着沈溪吼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七五章 男女和雄雌 不管太子生不生气,沈溪要讲的内容,都只能适可而止。 可以暗示,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糊弄,但不能涉及到实质性的内容,可惜圣人没有讲关于男女如何生孩子,不然这算是一篇相当歹毒的科举考题,因为无法为圣人立言。 “太子,请问何谓打马虎眼?”沈溪突然问道。 朱厚照道:“打马虎眼……就是你说话糊弄我,我跟你说,这是母后让你告诉我的,你现在如果不说,我这就叫人去告诉母后,让母后治你的罪!” 东宫规矩,太子在课堂上说话不能说俚语,至于平常的对话倒可以,但一些俚语名词是不能说出口,若出口,东宫讲官必须要加以纠正。 沈溪道:“若是为学问而治罪,那谁敢为太子继续讲经论道?” “嗯?” 朱厚照突然想起来,连他那位当皇帝的老爹,都说要善待先生,不能在先生面前甩脸色,见到先生要客客气气,更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跟先生发脾气。 至于打骂先生,就更不允许了。 想来想去,就算是皇后说的让他来问沈溪,沈溪若是不说,他也拿沈溪没辙。 “你……你到底说不说!” 朱厚照心里那叫一个委屈,枉自我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先生,也当作好朋友,你居然当面戏弄我,太可气了! 沈溪问道:“太子可有学《木兰辞》?” “什么辞?”朱厚照瞪着沈溪。 乐府诗,属于朱厚照平日里所学经史子集中的“集”部,但那些老学究,可不像沈溪拥有这么开明的教育思想,他们教学问,绝对是按照“重要程度”来教授,像《乐府诗集》,即便要教授恐怕也要等太子十三四岁以后。 但是《木兰辞》讲述的是一个不为程朱理学所容纳的女人,不但抛头露面,甚至出征打仗,把男人的风头都盖过去了,这跟如今大明朝所推崇的礼法相违背。沈溪甚至揣测,熊孩子要接触《木兰辞》,恐怕要靠自学不可。 “木兰辞说的是南北朝时,有一位奇女子,代父出征,建功立业的故事,最后成为女将军凯旋而还。旁人,竟不知她为女子。” 沈溪讲授《乐府诗集》,属于超出教学大纲,但仔细一想,却又不是。沈溪教的是《廿一史》,南北朝也属于历史范畴,至于这花木兰是否为历史人物,那就值得商榷了。 对于朱厚照的好恶,沈溪把握得很清楚。 这熊孩子以前最喜欢的便是出征打仗,凡是《廿一史》中有关战争的记录,朱厚照必然认真听讲,而且善于发问,神情中多有向往。 如今熊孩子又对男女之事产生好奇,而现在这个《木兰辞》的故事,恰好满足他同时对两种事物的好奇和向往。果然,当沈溪说到什么女子代父从军,朱厚照马上提起了兴致:“你快说说。” 沈溪先把诗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朱厚照听得一知半解,沈溪又把诗词的内容用白话的方式进行转译,朱厚照听了一脸迷糊:“女人,应该跟男人有很大区别吧,为什么那些人都没发觉呢?” 沈溪道:“诗词的结尾不是说了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太子可有明白?” 朱厚照眼睛又眨巴起来,什么脚扑朔,什么眼迷离,从小到大,他可是连只兔子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其中的区别?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回去研究兔子,是吧?那个谁,给我找两只兔子来,一只雌的,一只雄的,我要好好研究透彻!” 朱厚照玩心不小,一旦发觉好玩的东西,就会把另外一件事情给忘掉。 沈溪讲述的这个《木兰辞》的故事,非常吸引他,至于雄兔和雌兔有什么区别,他可以回去研究好几天。 “太子现在可愿意继续上课?”沈溪问道。 “这个……那你就继续上吧!不过,等上完课我就回去看看雄兔和雌兔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头再问你。哼哼,要是我发现它们没什么区别,我还会回来找先生讨教。”朱厚照仍旧有些气息不顺。 一个问题,愣是许久都没找到答案,所有人都敷衍他,也就沈溪适当告诉了他一点内容,别人对这件事都是只字不提,所以他也不为己甚,准备一点一点发掘真相。 …… …… 上完课,沈溪回到詹事府,詹事府的人大多都在谈论这件事。 朱厚照提出关于男女区别以及生孩子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别人都对朱厚照三缄其口,唯独沈溪拿出一套阴阳调和理论,愣是把太子给打发了。 很多人引此为笑谈。 靳贵并非轮值,他刚把太子的起居记录整理好送来,与沈溪一起走出詹事府时,有些感慨地说道: “未料太子竟不依不挠,此事你还是勿要多提。之前几日太子的起居录,都已上呈陛下,估摸陛下要不了多久也会知晓此事,若陛下追究……沈兄弟还是想想如何解释吧!” 沈溪点头,既然朱厚照拿此事来问张皇后,那弘治皇帝自然也就知道了。 朱厚照逐渐长大,对男女之事产生好奇,并不一定全是坏事,这至少说明太子性取向正常,并且已开始向青春期过渡。 对于只有一个儿子的朱祐樘来说,他的心理其实跟当初沈家人对沈溪的期望是一样的,不管你年龄多大,最好赶紧让身边的女人怀孕,让家族有后。 太子起居录上呈天听,说明弘治皇帝已经意识到儿子开始发育,至于是否认同沈溪之前说的那些话,就另当别论了。 一天后,沈溪只是到詹事府递交讲案,不想谢迁派人通传他,让他到谢府去一趟。 沈溪心想,不用说也是为太子之事,指不定又要被谢老儿数落。 到了谢府,谢迁初时并未提及太子,说的却是之前沈溪建议的跟佛郎机人交换粮食作物种子的问题。 “……佛郎机使节已到京城,如今安排住进了会同馆……你不用担心,陛下并未让你掺和进去,此番佛郎机人也未指定你的名字。” 谢迁道,“至于如何跟佛郎机人说及,还得跟你好好参谋一二,总不能被佛郎机人发觉端倪,来个狮子大开口吧?” 沈溪道:“谢阁老自行拿主意不久行了?” 谢迁不满地说:“朝廷那么多英才,知道为什么要问你吗?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个人谈到玉米、番薯和马铃薯,或许你并不认得,但至少有所听闻,知道一些特征,若佛郎机人诓骗,你不是可以及时纠正吗?否则我大明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颜面何存?” 在谢迁执意要求下,沈溪把玉米、番薯和马铃薯的藤茎、种子、果实等诸多细节画了出来,沈溪特别提到番薯可以用根茎来栽培,成活率相当高。谢迁感觉大为惊奇,问道:“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作物?” “谢阁老没见识过,又如何知晓没有呢?”沈溪反问。 谢迁道:“行,我这就去跟陛下呈递奏本,估摸年底前会有消息吧。佛郎机人狡诈得很,这次前来,听说在我大明各山川要隘徘徊,像是有窃夺我大明军机之意……” 沈溪心想,佛郎机人疯了?知道大明地大物博,人家天远地远能派出几艘船来大明?又没有绝对压制性的火器作为凭仗,敢轻易跟大明交战? 最多是你对外番抱有警惕之心,倒也不错,毕竟佛郎机人迟早要在大明叩开海防,甚至占据一小块领土。 说完农作物的事情,谢迁没有罢休,把太子近来对男女之事的好奇心提了出来。 “……你小子,有些话可要提醒你,太子如今年少,什么该说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有数。陛下已下旨,暂时将东宫宫女悉数撤去,你若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可别怪陛下降罪。”谢迁道。 沈溪问道:“陛下会如何降罪?学生说的,有哪里不合情理吗?” “不能说的,不说就是,作何要说那些阴阳、雌雄之事?”谢迁老脸上眉毛胡子皱到了一起。 沈溪心想,连昨天的事情都已知晓,不用说皇帝和内阁那边天天都盯着太子的日常起居录在看,但凡太子和东宫讲官有什么言行,都会传到皇帝耳中。 “谢阁老提醒的是。” 沈溪才懒得在这种问题上跟谢迁争辩,他知道弘治皇帝不可能因为他之前的言行来降罪……这是在帮你教儿子,只要没踩过红线,怎么都得尊敬一下儿子的先生吧?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价值观取向,天地君亲师,难道皇帝你不讲道理? 本来沈溪大可在朱厚照面前什么都不说,但这不利于对朱厚照性格的引导,而他又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只能通过暗示,让朱厚照自己去发现。 对于孩子来说,只有满怀好奇,才会向往和追逐,等他发现“不过如此”时,自然就会失去兴致。 在沈溪看来,历史上朱厚照登基后对女人的迷恋,完全是因为在他在当太子时,长辈对他心理上的桎梏太多,一旦掌权,就开始为所欲为。 临别前,谢迁突然道:“下月老夫生辰,你可有闲暇?” “嗯!?” 沈溪好奇打量谢迁,这是准备请他参加生日宴吗? 谢迁眉头微蹙,板起脸道:“觉得很惊奇吗?不过是普通的家宴,并不会邀请外人,你对小儿多有栽培,请你过府饮宴也是应该的。” ********* ps:第二更! 出门在外,一切不便,码字更不容易,天子坚持每天更新,其实非常辛苦。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拜谢!(未完待续。) 第七七六章 再修《大明会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沈溪的第一个想法。 谢迁会好心请自己过府饮宴?别是想给一棒子,先喂颗甜枣吃,让自己挨棒子的时候不觉得有那么疼吧! “阁老,有事直说为好。”沈溪一脸无奈的表情。 “什么事?让你到府上吃个饭,你那么多想法作甚?莫非你以为老夫要在饭菜里下毒害你不成?”谢迁瞪着沈溪,明显来了脾气。 难道是谢老儿的阴谋被我发现,所以恼羞成怒? 沈溪正揣度间,谢迁已经下达了最后通牒:“下月二十八,你来还是不来?” 沈溪心想,这会儿才冬月初十就邀请我下个月底临近年关的时候到你家做客,这事情非比寻常啊。但随即又想,既然是谢迁主动拉下脸来宴请,贸然拒绝的话不太妥当。 “学生到时候一定前来府上,不知……是否要带上礼物?”沈溪嗫嚅着问道。人情世故他不是不懂,但在谢迁面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世故为好。 “随你的心意……记住,老夫只请了你一个,别对其他人提及,知否?”谢迁黑着脸说道。 沈溪行礼:“到时候学生一定赴宴。” 等沈溪告辞离开,谢迁坐下来,方才脸色还是黑的,这会儿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徐夫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问道:“老爷,可跟沈大人说了?”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称什么大人,以后称呼他沈溪,或者是……沈家小子都可以。”谢迁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架势。 徐夫人微微一笑:“老爷说的是,不过沈大人……的确有些本事,以前从没见过谁,让老爷如此器重。” “什么器重?这小子,成天没事净给我找气受,我让他做点儿事……咳咳,他会做什么事?” 谢迁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有些心虚地把桌上沈溪刚才画的草图给整理好收拾妥当,徐夫人心中窃笑,嘴上却安慰地说道:“沈大人到时候能来就好,别说,越看他越觉得打从心眼儿里喜欢……” “喜欢?” 谢迁皱眉打量徐夫人。 “老爷,妾身说的喜欢,是欣赏沈大……沈家小子的人品和才学,要说最可惜的,莫过于他早早娶了妻房,不然的话,君儿嫁过去多合适?” 说到这儿,徐夫人话锋一转:“不过,君儿天真烂漫不懂事,嫁过去后怕不能打理好内宅,正好……” 徐夫人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但作为多年的夫妻,谢迁岂能不知发妻的意思? 既然谢恒奴不具备一家之主母的能力,做妾侍又有何妨?只要沈溪对谢恒奴好,再加上有谢家这样的娘家,嫁过去也不会吃亏! 虽然谢迁没有明确反对沈溪跟谢恒奴见面,默认二人交往,但不代表他会直接表明态度应允宝贝孙女给别人当妾侍。 “此事暂且不提。” 谢迁黑着脸说了一句,“待他过来之后,问问他的意思。” 徐夫人一听很高兴,她知道自己相公的脾气,素来是嘴硬心软,这么回答其实已经有妥协的意思。她最疼惜谢恒奴这个长孙女,知道未来有了着落,发自内心的为孙女感到高兴。坐在谢迁旁边,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无不是在夸沈溪的好。 谢迁听了叹息:“再过几年估计老夫就要致仕,回余姚老家安养天年,这小子鬼精灵,人又重情重义,君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吃苦……另外,趁着我在朝堂,或许可以为他升官创造便利,同时在那小子建功立业后,请陛下恩准,给君儿一个平妻的地位。” 徐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道:“如果能够这样,那再好不过了。” …… …… 沈溪很担心谢迁给自己找活干,结果才过了两天,活计果然就来了。 只是这次的活,让沈溪感觉到一阵贴心的温暖,因为不是做别的,而是帮忙修撰《大明会典》。 这是一本已经接近成书的著作,这个时候参与修书,等于是白捡功劳,因为通常在修书结束后,皇帝就将对参与修书的人等进行颁赏,品阶会有一定提升。 沈溪以前懒得为自己找活干,但这次,他却觉得这活来得不错,他要修订的部分,正是之前曾经存在争议的洪武末、永乐初这段时间的典制散见。 从这点看,沈溪就有奉旨修书的意思,无论最后他修撰的部分是否会被采纳,最后要计算功劳,都少不得他那份儿。 历史上《大明会典》是在弘治十五年成书,许多人因此而得到提升,其中功劳分为三等。 第一等功劳,自然是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等总裁官,官升三等,直接从官品和爵禄上位极人臣,与六部堂官之间的地位进一步拉开。 第二等功劳就是杨廷和、梁储等纂修官,官升两等。 而沈溪本来列于第三等的编修,属于可升可不升之列,升也只能升一级,但因他之前已三年两升,在一众翰林官中属于另类,应该没机会再晋升,但现在让他编写重要的内容,等于是把他在一众编修中的地位凸显出来,至少要官升一级到两级。 从五品,在大明朝的官职上不算高,但在翰林体系中已是很高的官品,如果再升就将是右春坊大学士或者是右庶子,官正五品。 恰恰五品官是入阁的最低要求,只要再升一级他就有资格入阁,因此这修书的差事让他接到手后干得分外有动力。 虽然沈溪知道眼下他没资格入阁,因为论资排辈,上面还有很多老家伙等着。但到正德皇帝,也就是熊孩子朱厚照登基为帝,很多事可就说不准了。 以往历朝历代官位升爵论资排辈那一套,在朱厚照这个喜欢胡闹的皇帝身上根本就不管用。 朱厚照有个特点,就是“任人唯亲”,谁跟他关系好他提拔谁,就算是靳贵、杨廷和这样目前还只是左中允的官,因为相继担任东宫讲官,尤其是在他登基时担任东宫讲官,到正德年间都相继入阁。 沈溪只需要好好经营一下跟朱厚照的关系,入阁应该不是难事。 但有个问题令沈溪无比纠结,现在因朱厚照对于男女之事的好奇,稍微得罪了熊孩子,朱厚照对他多少有一点意见。 到底是放下身段主动迎合好呢,还是继续用先生的严厉面孔故作姿态,这是沈溪需要考虑的问题。 转眼到了冬月下旬,谢迁主持的与佛郎机人谈判的事暂告一段落。 佛郎机人答应了大明方面的提请,相互交换农作物种子,因为大明有诸如大豆、白菜、青稞、黍、韭菜等佛郎机人欣赏的作物,而他们手上恰好拥有一些从美洲大陆弄回来的新奇作物种子,但如今大多作为观赏植物存在,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很多作物将来对世界发展的影响。 此外,北部边关因为草原上各部族激战正酣,难得地平静下来,朝堂一片安宁,虽然各地天灾依然不断,但总算没什么大的变故,百姓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就连那些受灾地区,因为朝廷妥善安排救灾,没有出现大面积的死伤人事件,百姓对弘治皇帝的称颂之词愈发增多,民间逐渐有了“弘治中兴”的说法。 此时沈溪,一边给朱厚照上课,一边到翰林院参与修书,两边各不耽误。 至于私生活,则要在家中和惠娘间两边走,仍旧不能在惠娘那里过夜,因为家中现在多了个老娘看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周氏知道他跟惠娘的关系。 对沈溪来说,这是一个相对平静的冬天。 ************ ps:关于杨廷和担任《大明会典》总裁官,天子记混了,正德四年重校刊行时担任总裁官的是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但那时杨廷和已经入阁了。但在弘治十年奉敕撰时,杨廷和仅仅只是左春坊左中允,根本没资格担任总裁官,经过天子用手机查资料考证,确认为担任的是纂修官职务。 另外,竹海这边,连续下榻几个客栈都没wifi,或者有wifi但客房里没有,又或者客房里只有一个电源插座,但却被电视和空调占据了,各种奇葩,天子简直要疯了……这章是在极为艰难的困难下码出来的,大家凑合着看吧!(未完待续。) 第七七七章 太子的转变 到了腊月,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天寒地冻,沈溪仍旧要坚持上工,好在翰林院这边《大明会典》的修撰已经进入尾声,不必天天都去,太子那边的课程也相对轻省了些,本来每逢四、九他都要到东宫授课,腊月后就变成逢四而去。 腊月二十四,是年前沈溪最后一次给朱厚照上课。 这天朱厚照很高兴,因为弘治皇帝特别准允,上完这天的课他就可以放年假了,这比往常年要早好几天。 “沈先生,这些天下雪,听说外面非常热闹,你带我出宫城走走呗?”朱厚照********想出宫玩耍,本来他可以继续要挟张延龄,让张延龄带他出去,可腊月这段时间京城气温下降到了零下十多度,张延龄称病不出,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过皇宫了。 沈溪摇头:“大雪封路,京城内店铺关门歇业者居多,连商贩也少有出来。街道冷清,太子出去做什么?” “我就是想出去逛逛,老待在这狭窄的宫墙内闷也把我闷死了。” 朱厚照说着,招呼刘瑾让其把兔笼拿过来,摆在桌子上玩耍,“先生你看,我现在能分清楚雌兔和雄兔了,我还知道……嘿嘿,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原来先生说的长短、凹凸是那么回事啊。” 沈溪心想,熊孩子终于从研究动物上知道了男女之事的本质,而且是他自己通过研究发现的,这让他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不过很快熊孩子神色一黯,“可惜父皇把所有宫女都调走了,让我想尝试一下都不行,先生,要不你把当初我买的那个小姑娘,送到宫里来吧?” 沈溪摇头:“平民女子可不能随便进宫,太子还是早些断了这念头。” 朱厚照当初出宫时花四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一直被沈溪养在李衿那里,如今二女已经好得跟姐妹一般,互相扶持,日子过得不错,最重要的是相互有个伴,彼此有个照应,多了点家的温暖。 沈溪当初答应朱厚照买那女孩,可不是为了让朱厚照祸害人家,只是让朱厚照明白什么是责任。 现在朱厚照明白了男女之事,想“实践”一下,结果身边连个合适的对象都没了,这熊孩子又开始懊恼,当初有那么多资源的时候不懂得利用,现在没机会尝试便徒增伤悲。 “本来我还想让二舅送几个女人给我……可是他老是不进宫。我问母后,她说二舅这些天病得很严重,卧床不起……哼,老是用这种借口敷衍我,他要是病死了才好呢!”朱厚照恨恨地说道。 沈溪之前就听说张延龄患病,但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却未听说过。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张延龄这样无恶不作的外戚党,能死就怪了。 沈溪倒是听说李东阳家里的那位大公子,在坚持大半年后,由于最近京城气温严寒,那病秧子感染风寒再加上肺痨的老毛病,终于一病不起,于前日病逝,为此李东阳特地请假不上朝。 而在此之前,刘健也忍受不了京城零下一二十度的低温,风寒加哮喘使得其卧床不起,不得不请病假。 如今内阁里主事的唯有跟沈溪交情颇深的谢迁。 不知不觉间,谢迁隐隐有往内阁首辅发展的迹象。 想到过几天就要到谢迁府上赴宴,沈溪心里有些打鼓,他不明白谢迁为什么突然向他示好,又是安排他编撰《大明会典》,又是请他过府饮宴。 熊孩子见沈溪一副深思的样子,不满地说道:“沈先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沈溪这才回过神来,劝谏道:“建昌伯乃是太子亲舅,不可如此无礼,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顾念亲情。”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沈溪感觉自己非常的虚伪,他其实巴不得张延龄早点儿死。如今京城里不断算计他的,张延龄算是代表人物,一再地给他送女人试图强迫他就范,后来就是惠娘的案子,全都是拜张延龄所赐。 虽然张延龄变相成全了他跟惠娘,但沈溪对此没有半点儿感激。 “先生,要不这样吧,我跟父皇说,咱一起到城南的围场打猎,听说你们去打猎时可好玩了,还放炮,把那些观礼的鞑子吓得屁滚尿流,俯首称臣。哈哈,先生那时候一定很威风吧?” 朱厚照小脸上带着羡慕和向往。 小孩子都有个偶像,朱厚照之前并不推崇谁,就连他老爹,他也一点儿不感冒,至于那些老学究的先生,每天之乎者也,除了厌烦没有别的。在沈溪讲授《二十一史》后,朱厚照开始崇拜霍去病,因为霍去病十七岁便出击大漠,十九岁光复河西,二十一岁便建立封狼居胥的伟业,堪称华夏历史第一人。 而之朱厚照听说了一些关于沈溪的故事,对于这个小老师也多有佩服,但还没上升到偶像崇拜的地步。 “那是陛下钦命铸造的火炮。” 沈溪这里故意撒了个谎,其实他用的火炮并非大明铸造,不过为了让朱厚照多一些对他老爹的尊重,多一些对大明的自信,沈溪必须要说这个谎,“如今正值冬日,城南围场早就被积雪覆盖,太子就算要狩猎,也只能等明年开春之后了。” “啊?不是在雪上纵马疾驰,更有气势吗?嘿,骑着马,弯弓搭箭,一箭就把那老鹰射下来……” 朱厚照脸上的憧憬之色愈甚。 沈溪有些惊讶:“太子会骑马了?” “会倒是会一点儿,不过只能慢点走,我还在学弯弓搭箭,可那东西不好学,太硬的弓我拉不开。” 朱厚照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区别。 沈溪释然地笑道:“那太子好好上课才是正理,等翻了年太子年过十二,便可独当一面……” “谁说十二,我十三了好不好?先生,你十三岁的时候就考状元了吧?明年便有状元的考试,我也想参加,你跟父皇说说,让我去参加一下呗?听说你主考过顺天府乡试……都考的是些什么啊,你教我行不行?” 朱厚照一连提了两个要求。 与普通士子的课业进度不同,朱厚照一上来就不是冲着应试教育去的,他学习的知识更宽泛、更全面,不过到现在为止,朱厚照的八股文水平也只是处于启蒙状态,根本就没办法应科举考试。 不是每个人都跟沈溪一样,十岁参加县试,而且一场就能过的。平常人家的孩子,寒窗苦读十几年,参加县试可能都需要几次才过,朱厚照在学习的认真态度上根本无法与寻常学子尤其是寒门子弟相提并论。 “太子要参加,无须跟陛下说,会试后我将题目交与太子,让太子尝试作答便可。”沈溪笑道。 “那可说好了。要是沈先生能当主考官就好了,是不是那样我就能提前知道考试题目?”朱厚照瞪着眼睛问道。 沈溪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否认朱厚照说的关于主考官提前知道考题,而是否认自己会当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别人或许有资格,但沈溪绝对没有,连他主持顺天府乡试,外间对他的非议都很多,至于礼部会试的主考官,按照规矩基本是一名大学士,配合上一名詹事府詹事、礼部侍郎级别的名儒,如今有这资格的,吴宽、王鏊、梁储这些人都可以,再往下排十几个人都轮不到他头上。 “太子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学业吧。” …… …… 从东宫出来,沈溪独自步行回家。 京城安宁,没什么偷抢的事件,沈溪为了方便去找惠娘,没让朱山父女跟着,以至于秋冬之后,每次回家他都步行,毕竟东安门距离他目前居住的昭回靖恭坊的家不是太远,顺着皇城根儿,步行半个时辰基本就能回去。 刚到家门口,就见有顶轿子停在那儿,却并非官轿。 等沈溪过去,在屋檐下跺脚御寒的轿夫吆喝了两声,轿子的主人才哆哆嗦嗦出来,向沈溪行礼道:“沈老弟,你可让我好等啊。” 却是苏通。 “苏兄?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进去等……走,里面叙话。”沈溪摇头哑然失笑,他本以为苏通这些天忙着应付来年春天的礼部会试,不会出来应酬。 苏通久居南方,这年冬天特别冷,就算穿着厚重的冬装也不适应,上下牙齿一边打架一边说道:“不……不必进去了。我此来是想邀请你过府一趟……我刚在京城置办了个宅子,以后在京城也算是有了个家。” 沈溪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苏通……你连进士都没考上,这就开始准备宅子了,可真够有钱啊。 “苏兄何必着急呢?”沈溪问道。 “唉!不管以后中不中进士,我都准备暂居京城,福建那边先不忙回去,京城如此繁华,再回汀州便感觉分外冷清。” 苏通解释了一下,又道,“郑兄于去年秋天考上举人,本来腊月中旬就会抵达京师,但路途接连遭遇大雪,有所延误,估摸明后两天会到。” “此番我前来邀请沈老弟过府,权当是帮为兄庆贺一下乔迁之喜。有沈老弟你这样的文曲星驾临,府宅算是蓬荜生辉。” 府宅乔迁,请风水先生回去测测风水,再摆宴席,找些名人来庆贺一下,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沈溪点头:“等郑公子抵达京城,在下一定过去。” “也不知道他哪天能赶到,反正我就等他两天,后天下午我会亲自派轿子来接人,到时候沈老弟能够赏光就好。不用带什么礼,沈老弟能亲临就是最厚的礼。” 说到这儿,苏通脸上有一抹得意,“有件事要告之沈老弟,那府宅本来的主人……哈哈,却是当初在汀州府城横行一时的高衙内,这宅子原本是朝廷补偿他的,就在德胜门附近,临近积水潭,可惜他家道中落,为供养家中妻妾,同时偿还其祖父欠下的巨款,不得不变卖家资,我便找人买了下来。签订契约时看他那副窘迫的模样,未来很有可能会把他一干妻妾都卖掉,哼!” 沈溪不禁皱眉,苏通的报复心还真强。 当初高崇打他,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如今高崇走了霉运,苏通这是想趁机落井下石,不但把高崇的府宅买来,将来还可能继续给高崇使绊子。 *********** ps:各位兄弟姐妹再坚持一下,明天是出门旅游的最后一天,后天就启程回成都,周四应该就恢复正常了! 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七七八章 谢府家宴 郑谦考上举人,到底是因为他才学卓著脱颖而出,还是背后动用了人脉关系和钱财使然,沈溪不得而知。 但作为“老交情”,苏通在郑谦抵达京城后,请沈溪过去见个面,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沈溪如今是翰苑高官名士,苏通请沈溪过府,别说要沈溪送礼了,苏通反倒要给沈溪准备一份厚礼。 碍于场合,苏通不便直接把礼物送到沈溪府上,以免招惹闲话,只能稍后补上。 腊月二十六,郑谦果然如期抵达京城。 跟苏通一样,郑谦此番到京城也带上了家眷,听郑谦的意思,他准备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 这天苏通在他德胜门附近的新居宴客,前后三进外带一个偏院的大宅子,倒也配得上纹银八百两的价格。可惜的是,由于苏通在京认识的人不多,偌大的厅堂里只摆了一桌宴席,前来恭贺乔迁之喜的,除了沈溪外只有郑谦这么个同乡。 “……沈老弟,你应该多喝几杯才是。” 苏通不断给沈溪敬酒,“来年春闱,沈老弟很有机会成为主考官,到时候指不定还要仰仗……” 沈溪笑着摇头:“苏兄,你喝醉了。” 沈溪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资格担任主考官,不过让他当同考官倒有可能,因为会试的同考官同样是从翰林中选拔。但沈溪目前的官职,属于高不成低不就,当会试主考官不够格,当同考官就会显得大材小用,所以他如今的官职很适合主考两京乡试,至于会试,基本跟他无缘。 “沈老弟,不知可否介绍几位翰苑的名儒与我等相识?”苏通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苏通大约能猜到沈溪现在的地位。 沈溪主持过顺天府乡试,来年的会试多半不会参与,但沈溪身为翰林院的高层官员,只要沈溪设宴,把翰林院的同僚召集起来,再把苏通和郑谦一同请去,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回头苏通和郑谦的名声就会高涨,这是考生积累才名的最好办法。 “上届鬻题案,我可是历历在目。”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后怕,“若非李大学士明察秋毫,在下恐怕也会牵扯进案子中,苏兄、郑公子当引以为戒才是。” 乡试时能通过疏通关系的方式获得举人的名额,等到了会试,基本就断了这条路。大明朝对于会试非常看重,没谁敢在会试中营私舞弊,程敏政就是最好的例证。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失望之色。 本来以为有沈溪这棵大树乘凉,会对他们的会试之途有诸多帮助,却未料沈溪处世经验老道,根本就不给他们走关系的机会。 苏通为人圆滑,他笑着说道:“今日只谈风月,不提学问,沈老弟虽然久居京城,但恐怕对风月场所的了解,不及才到京城几个月的为兄。” 沈溪到京城后,从未去过秦楼楚馆,也没去过教坊司,而苏通却是这些地方的常客,人的追求不同,在意的事物就不同。 等苏通侃侃而谈京城有哪些著名的欢场人物,还有各个地方的花魁娘子,沈溪一个都没听说过,对此他也不感兴趣,倒是郑谦羡慕不已。 郑谦是第一次到京城,而他跟苏通又是臭味相投,不用说之后二人便会一起去光顾那些风月之所。 沈溪才不会跟他们一道,免得败坏名声。 …… …… 到了年关,京城大雪仍旧不停,隔三差五就是一场大雪。 沈溪在腊月二十四之后放了年假,一直要到上元节后休沐才结束。 这段时间京城达官显贵设宴的很多,六部衙门和翰林院都有人给沈溪送来请柬,谁都知道沈溪如今贵为东宫讲官、日讲官,太子又逐渐成年,前途不可限量,都想趁着沈溪执掌权柄之前跟他好好亲近一下,但沈溪谨小慎微,对这些宴请一律采取回避的态度。 不过腊月二十八这天的宴席,沈溪却不得不出席,因为这可是大学士谢迁的寿宴。 要去谢迁府上贺寿,怎么都得带一点礼物,上午巳时刚过,沈溪从苏通给他捎来的闽地土特产中找出一些,然后便坐车去了谢府。 谢府门前一片冷清,朝中人都知道谢迁不好客,就算有人知道今天是谢迁生日,也不想前来自讨没趣。 “沈大人,我家老爷尚未回来,您请进。”谢府家仆毕恭毕敬请沈溪入内。 沈溪有些尴尬,谢府摆寿酒,主人竟在内阁忙政务,他这个客人却先到了,这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 但之前谢迁有言在先,沈溪可以自由进出谢府书房,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步入谢府。来到书房,沈溪发现有人,驻足一看,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埋头看书,仔细打量,沈溪发现并不认得此人。 “沈同年,有礼了。” 此人身材痩削,看上去很有几分精神和风骨,感觉身后有异,他回头一看,赶紧起身向沈溪行礼。 沈溪见对方身着便服,分辨不出是官是民,但看样子谢府他很是熟稔,多半是谢家人。同时对方称呼自己“沈同年”,沈溪马上意识到,这位应该是谢迁的弟弟,与他同在弘治十二年中进士的谢迪。 谢迪如今三十四岁,之前观政结束后,便被授予兵部职方武选清吏司主事之职,官居正六品。 朝中有人好做官,谢迪有谢迁这个大靠山,升官远比普通进士容易。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谢迪将会在正德初年谢迁遭殃时被连累,一直要到嘉靖继位后才被重新起用,最后官至广东左布政使,官声相当不错。 沈溪恭敬还礼后一打听,果然没猜错,此人正是谢迪。 二人相对而坐,交谈不多时,从内院出来一人,正是这届顺天府乡试中位列第四名的谢丕。 相比于谢迁、谢迪的老成持重,谢丕完全是个随性的年轻人,很有朝气和活力。他一来便对沈溪特别恭维,不断在谢迪面前夸赞沈溪的学问,同时还就一些心学的疑难点向沈溪请教,这让谢迪有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 身为同年进士,沈溪年纪轻轻就中状元,如今已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官秩比他这个履职六部的官员都要高,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如今本家侄子对沈溪推崇备至,简直把沈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让谢迪有些抬不起头。 “谢公子过誉了,其实在下……学问粗浅得很。”沈溪发觉谢迪的困窘,赶紧谦虚了一句。 “哪里哪里,沈同年的才学,那自然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三元及第独占鳌头,兄长也不会单独邀请你一人前来赴宴。” 谢迪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又道:“今日是家宴,沈同年不必太过拘谨,想来兄长不多时便会回来,估摸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即便是年底,六部和各地衙门也不会停摆啊!” 年底本来事情就多,刘健告病假,李东阳在家为儿子治丧,朝廷大小奏本都需要谢迁参详并票拟,而本身谢迁处理实务的能力又不及刘健和李东阳,一时间让他焦头烂额。 一直到日落黄昏,谢迁才从内阁赶回家来,他脸色雀黑,手上抱着一个木匣,不用说里面全都是没来得及处置的奏本。 “都来了?” 谢迁打量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脸上露出个促狭的神秘笑容,让沈溪看了有些毛骨悚然,暗忖:“谢老儿莫非是想让我帮他参详奏本,代拟票拟?” 谢迁没说什么,把木匣放到书桌上,摆手道:“进门时我已经问过,宴席业已备好,既是家宴,就不上酒了,酒喝多了伤身,做事无法聚精会神。”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似乎有所指,沈溪心里暗自嘀咕:“既然是寿宴,哪里有不上酒的,酒寓意‘久’,通常指长寿,所以即便不喝酒之人,寿宴上都要喝两口,以示长命百岁。为何到了谢老儿身上,这些惯例就不管用了?” 跟着谢迁来到偏厅,宴席已经摆好。 谢府真正能上席之人,也就眼前几位,谢迁还有几个儿子,不过年岁都很小,毕竟次子谢丕如今才十九岁,若非谢丕考取举人,这会儿谢迁也不会让他上酒桌。 余姚谢家可是大家族,谢迁又是这家族中名望和地位最高者,做事一向遵循礼教传统,但这次,他稍微破坏原则,把正室徐夫人给请了出来。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就算徐夫人诰命在身,也不能参加宴席,但既然是家宴,一家主母出席,在这时代也算是说得通。 “大嫂身体可康健?” 谢迪上去向谢徐氏行礼问安。 长嫂如母,徐夫人年长谢迪十几岁,这点体现得尤为明显。 若非叔嫂年纪相差太远,徐夫人又已年过半百,在这礼教森严的时代,就算是叔嫂见面也需要回避。 谢迁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 徐夫人拉了谢迁一把,好像提醒谢迁什么,谢迁向徐夫人摆了个眼色,似有所不满。 沈溪坐下来,神色多少有些尴尬,这是谢府家宴,而他一个沈姓外人却掺和进来,感觉不怎么搭调。 “今日乃老夫寿诞,却非大寿,只当是普通家宴即可。”谢迁笑着说道,然后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今日以茶代酒吧!” “那愚弟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祝兄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谢迪站起来为谢迁敬茶,说贺寿辞。(未完待续。) 第七七九章 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谢迁生于正统十四年,如今已经五十二岁,在这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的时代,虽然算不上绝对的高寿,但也过了知天命之年,随时可以准备身入黄土。 用谢迁自己的话来说,过了五十岁,每一个寿诞都是捡回来的。 谢府准备的菜色极为丰盛,徐夫人不断给丈夫夹菜,谢迁却显得有些不耐烦,等沈溪敬过茶,谢迁点了点头,关切地询问沈溪的年岁和家庭状况,当听闻沈溪的曾祖父曾经担任正五品的府同知后,感慨地说道:“原来沈家,也是汀州府望族。” 什么望族,最多算是破落户!如果是望族的话何至于连饭都吃不饱,连学都上不起?沈溪暗忖,嘴上却说道:“在学生出生之前,其实家道已经中落。” “但总算是把你栽培出来了,你之上不也有熟读圣贤书的伯父?”谢迁对于沈溪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家是不是望族,关你什么事?你不是瞧不起寒门出身的学子吧? “伯父应试多年,未及考中举人。倒是有一族兄,年方十六便应试秋闱,惜未中举。”沈溪把沈明文和沈元参加今年福建乡试但落榜的事也说了出来。 你不是想把我们沈家当作汀州府“望族”吗,我实话实说,其实沈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谢迁满意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这话让沈溪一头雾水……你是说我同宗的伯父和兄长没考中举人觉得“甚好”,还是我家里有这么多读书人“甚好”? 谢迁没有言明,倒是徐夫人问了一句:“沈大人父母高堂可在?” 沈溪恭敬回答:“父母高堂如今身体康泰,学生已将二老接到京城赡养。” “还是个孝子啊,老爷……”徐夫人高兴得就要转头跟谢迁说什么,却被谢迁清了清嗓子给打断。 “嗯嗯,沈溪……你几岁考中的生员?恩师是哪位?”谢迁继续询问。 沈溪愈发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审讯,不过这些事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参加科举的时候,祖宗和师承都详细地记录在册,于是道:“在下启蒙恩师是宁化县城的苏先生,而后在下迁居府城长汀,师从冯先生。学生十一岁应院试,一榜而过,列于院试第二名。” “第二名?哈哈,第一名是何人?”谢迁听说沈溪参加童试居然居于次席,不由咧嘴一笑,居然追问起来。 沈溪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列个第二,你用得着如此幸灾乐祸?难道你想让我******外还来个小三元? “是汀州府举子吴省瑜,他与我一同考取举人,列福建乡试亚元,如今在太学供学。”沈溪道。 “哦。” 谢迁点点头,好像对沈溪介绍的吴省瑜多了几分兴趣。 徐夫人又问:“那沈大人兄弟姐妹呢?” 出于礼貌,沈溪再次耐心解释:“在下有双胞弟妹各一人,尚且年幼,与父母高堂同住京城。” “那挺好的呀,父母高堂都在,下面还有弟妹,又单独住在御赐的宅子里……老爷……”徐夫人兴冲冲说着,却被谢迁一瞪,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沈溪看出来了,谢迁虽然在徐夫人面前吹胡子瞪眼,但纯属纸老虎,看起来对妻子凶巴巴的,但其实非常尊敬徐夫人,除了瞪瞪眼外不会有打骂和奚落的言语。如此看来,谢迁算是个好男人。 谢迁语重心长地说道:“沈溪,你几岁娶的妻房。” 沈溪心想,当初这问题你不是问过我吗,要我回答几次?或者是你年老,记性不佳? “十二岁娶的妻房,翻年便是十六,如今长子不满周岁。”沈溪实话相告。 谢迁叹道:“老夫有一孙女,尚待字闺中,想为她寻觅一户好人家,你看……” 沈溪这才意识到,谢迁和徐夫人之所以把他的家世问得这么清楚,其实是要给孙女选夫婿。 但沈溪绝对没想到,谢迁在明知他已经娶了正妻,而且已纳有一妾的情况下,还愿意把谢恒奴嫁给他,这跟谢迁平日高傲的态度大相径庭。 对于这个问题,沈溪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太好回答了。 徐夫人以为沈溪没听明白,赶紧道:“君儿这丫头跟沈大人很般配,不知沈大人对她……可有意?” 谢迁一听恶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主要是妻子说的话太伤他自尊了。 我暗示沈溪这小子,是等他主动跟我提亲,你现在却把事情挑明,好像我谢迁的孙女愁嫁,非要栽给他似的。 “谢小姐……涵养和品德、相貌,都是极好的,就怕……学生已娶了妻房,高攀不上。”沈溪面红耳赤。 谢迁冷笑一声,好像在说,你小子知道高攀不上就对了!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君儿父母早逝,我们本想给她寻觅个好人家,不至于亏待她。但姑娘家长大后,有她自己的心思,我们做祖父母的,多少会尊重她个人的意愿……她对你,有一定好感。” 沈溪早就察觉谢恒奴对他很痴缠,这千金大小姐没有和别的男人接触过,见到他有才学,又会哄女孩子开心,情窦初开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这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一种巨大的责任。 本来沈溪不敢多想,因为他料定谢迁不会把孙女嫁给他做妾侍,若是投入太多感情,最后只会让自己和谢恒奴之间留下阴影,正因为如此,沈溪一直对谢恒奴保持三分距离,若即若离。 沈溪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他不知谢迁是发自真心,还是故意试探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学生……恐怕要回去问过父母之意。”沈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谢迁心中的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 好么,我低声下气说要把孙女嫁给你,你却跟我来这套,你这是分明想让老夫下不来台啊。 谢迁正要发火,徐夫人赶紧拉着他,频频向他使眼色,谢迁站起来,又坐回去,道:“吃饭吧,有事回头再说。” …… …… 因为突然提到谢恒奴的婚事,使得寿宴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 沈溪只能低着头,饭菜都不能尽情享用,连茶水都喝得不那么对味。 寿宴尚未结束,谢迁便连句话都没留下,往书房那边去了。徐夫人起身道:“沈大人,您早些回去跟令尊令堂商议过,择期把君儿这丫头迎过门去吧。丫头不小了,过了年,虚岁十五,跟沈大人正般配。” 这话要是被谢迁听到,指不定要怎么埋怨,可这却是徐夫人最真切的想法。 孙女到了待嫁的年岁,父母不在了,做祖母的比谁都操心,尤其徐夫人越看沈溪越觉得喜欢,唯独遗憾的是沈溪已经娶了正妻,不过谁叫孙女自己喜欢呢?以谢家的门第,即便过门做小,也不会受到亏待。 徐夫人退下,谢迪起身告辞回府,轮到沈溪要走时,却被谢丕挽留下来。 “沈先生难得到府上一趟,学生有许多学问的事情未来得及请教。”谢丕这会儿虽然已经在备考会试,但谢家对他这次参加会试没什么硬性要求,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陪妻子,也有空暇研究之前放下的心学。 沈溪摇头苦笑:“谢公子,临近年关,在下其实比较繁忙。” 谢丕正色道:“家父有意将君儿许配给沈先生,沈先生应该去跟家父说上几句才是。之前君儿对先生情有独钟,为家父阻挠,却未料他如今想开,先生切不可辜负君儿的一片深情厚意。” 沈溪这下不好回答了。 对谢恒奴,沈溪不可否认非常喜欢,但这种喜欢尚未升华到爱的程度,主要是他一直压抑自己,避免对谢恒奴有更多“痴心妄想”。 这次谢迁突然提及他跟谢恒奴的亲事,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不知自己能否肩负起守护谢恒奴的责任。 谢丕又道:“先生,这就与我一同去见家父吧……” 谢丕清楚谢迁的性格,这会儿谢迁正在生闷气,他就想让沈溪过去把亲事敲定,这样除了能让谢迁消气,以后沈溪就是“自家人”了,那他以后请教沈溪学问也就没了阻碍,相处起来更为融洽。 谢丕是个思想开明之人,他对沈溪崇敬,自然觉得小侄女能嫁给沈溪这样的全才非常般配。 在谢丕引路下,沈溪来到书房门口,只见昏黄的烛光下,谢迁正对着一堆奏本唉声叹气。 等谢迁抬头看到沈溪,马上换上一张臭烘烘的老脸,摆起了姿态,正襟危坐,低下头审阅奏本,好像是在认真批阅,但实则谢迁对这些奏本一筹莫展。 “不打搅先生跟家父见面。”谢丕说完便识趣地往内院去了。 沈溪进到书房里面,行礼道:“谢阁老。” “你还没走吗?” 谢迁抬起头,用不屑的口吻道。 “学生是想过来告辞。” 沈溪实话实说,他的确是想走了,但又觉得,谢迁既然肯把孙女嫁给他当妾侍,这恰恰说明谢迁不是那种知恩不报之人,利用他多次,现在把孙女嫁给他,什么债都偿了,而且以后做了谢迁的孙女婿,也方便他为谢迁做事。 对于沈溪这样注重红颜知己的人来说,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帮谢迁做点儿事,就能得到谢恒奴这样天真烂漫一尘不染的千金小姐,世上有比这更便宜的好事? “想告辞?把话说清楚才行。”谢迁冷声道,“但在此之前,老夫这里有几个奏本,先问问你的意思!” ************ ps:明天上午天子就启程回成都,等安定下来,就逐步恢复爆发,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七八〇章 共商票拟 谢迁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后,自己都觉得老脸有些搁不住。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弘治皇帝那边又催得紧,他实在不想在一些大事上请教沈溪,那岂不意味着,他在做事能力上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 “谢阁老尽可直言。”沈溪恭恭敬敬说道。 让谢迁自己把麻烦说出来,这不符合其性格,他板着脸甩给沈溪一个奏本,道:“自己看吧!” 第一个奏本,是三边抱怨军粮不足。 入冬后,朝廷以京城周边大雪为借口,屡屡延误送粮到三边,使得边军将士满腹怨言。 里面夹着一张票拟,正是谢迁拟写:“交有司衙门酌情处置。” 沈溪心想,难怪弘治皇帝会直接把票拟打回来……既然是交有司衙门处置,你这写了票拟跟没写有什么区别? 皇帝是要你拿出具体的对策,而不是让你推诿和敷衍。 “你怎么看?”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这才想起来忘了把之前的票拟抽出来,老脸一红,心说这下让沈溪见识到自己的“无能”了。 沈溪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低着头道:“入冬后,大雪的确阻隔了道路,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朝廷缺粮吧?” 谢迁黑着脸道:“这还用你说?这几年边关用兵不断,地方灾情频发,朝廷钱粮调度一向吃紧,你小子别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学生并未搪塞。” 沈溪摇摇头道,“既然朝廷缺粮,就算把此奏本送到户部或者兵部,他们仍旧要请示陛下,何必多此一举?” 这下谢迁无话可说,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弘治皇帝不满意他的票拟,是想向他征询对策,而不是让他跟别人一样推卸责任。谢迁问道:“那你有何良策。” 沈溪道:“既然边关如今暂且安定,之前学生建议还兵入民,为何不借此向陛下提请?” “这……有何区别?”谢迁疑惑不解道,“若把士兵悉数裁撤,屯田尚需一年才可见效,一则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者没了戍边的官兵,斯时北方狄夷杀来,当如何?” 沈溪认真解释:“裁撤的只是冗余兵马,真正的精兵自然要保留。如今鞑靼内斗,自顾不暇,岂有时间入侵我大明疆土?正好趁着眼下这喘息之良机,精兵简政,部分官兵解甲归田,其余则可以组织成为建筑队伍,修缮长城关隘,同时维护三边的官道以及渡口畅通,如此便可做到几方都不延误。” 谢迁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如你所言,眼下这奏本,该如何票拟?” 沈溪道:“如今三边粮草不济,若是朝廷从中枢调拨钱粮,时间上恐来不及,要是边关将士不满进而哗变,那就不美了。不若派人前往关中,以高出市价三成并减免明年税赋为饵向地方商贾买粮,只需把交货地点设定在边关即可,如此可暂解三边缺粮之困。” “此举恐有不妥……” 谢迁皱眉,他没觉得沈溪这建议有什么好的。 沈溪无奈摇头,谢迁到底缺了实干的才能,看不清楚这奏本背后蕴含的深意。 三边真的缺粮吗? 去年战事结束后,三边受到的犒赏可不少,问题其实出在朝中的蛀虫以及边关的将领身上,他们把这些奖励给私吞了,广大的低层将士没有从中受益,再加上往年的粮饷也大多被人贪墨,于是下面的官兵闹情绪不干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朝廷以及边关涉嫌“漂没”粮饷的官员清洗一遍,所欠钱粮自然就可以补上。但如此牵涉太大,到时候不仅边关那些巡抚、总兵、游击等官员一个跑不了,恐怕连外戚张氏兄弟也都要吃挂落。为保持朝局稳定,弘治皇帝肯定不允许这么干。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为平息民怨,必须要让边关将士看到朝廷有所作为,而努力调度粮食准备把历年的亏空补上是最直观的表现,这样三军将士情绪就会暂时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就是裁撤兵马,一部分边军将士安排到地方屯田,一部分驱使修筑城墙和筑路,等于是把心怀不满的将士给拆散,一旦人分散开了就不怕他们闹事,所欠钱粮又可以多拖延一段时间。 沈溪这招可说极为阴损,并不能根本性解决问题,而是想办法先给将士们吃定心丸,然后再继续拖欠。 当然沈溪不能把话说得太过明显,不然正直的谢迁绝对不会采纳他这建议。沈溪道:“阁老何不试试看,或许陛下会同意呢?” 谢迁想了想,暂时没别的好办法,只好先按沈溪所言,把票拟写好。 接下来第二份奏本,是御史杨英弹劾马文升等一众老臣,说他们年老体迈,无法任事,导致有司衙门积压公务严重。 这种弹劾的奏本,内阁一向的规矩是不管不问,连票拟也不用写,直接交由皇帝定夺。谁被弹劾,谁主动递交辞呈,皇帝若是采纳弹劾意见,就会准许乞老归田,若是皇帝不采纳,就会驳回,继续对老臣加以重用。 还有一种做法,就是皇帝留中不发。说白了就是皇帝要好好考虑一下,或者是皇帝不作为。 但这次,谢迁把弹劾马文升等老臣的奏本递上去,弘治皇帝却给直接打了回来,意思很明显,朕要问问内阁的意思,到底应不应该撤换马文升等一众老臣。 马文升今年七十有五,随着年龄增大,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精明强干,处理公务显得拖拖拉拉,导致整个吏部的运转都减慢了节奏,大量人事任免和升迁得不到及时有效的结果,怨言四起。 弘治皇帝是因为马文升声望高,所以把他安排在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位子上,但如今弘治皇帝把奏本打了回来,那说明朱佑樘已有撤换马文升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想让内阁提出个票拟,再把奏本拿到朝堂上议论一下,以便皇帝和马文升都有台阶下。 沈溪道:“马老尚书为国尽忠,理当厚待。” “你……何意?”谢迁瞪着沈溪。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这会儿多半犹豫不决,既想撤换马文升,又觉得自己身体不济,怕过两年传位给太子时,缺少马文升这样的肱骨大臣为儿子撑腰。马文升虽年迈,但声望卓著,能文能武,又对大明皇室忠心耿耿,皇帝这会儿应该很矛盾。 沈溪道:“马尚书既然劳苦功高,朝廷当赐予其豪华官邸,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又赐予其仆婢,以顾全马老尚书起居。此外,马老尚书家眷可尽数送到京城,蒙荫其子孙,让马老尚书老有所依……” 谢迁眉头深蹙,他想了想,依然不明白沈溪为何会如此提议。 沈溪这个建议有其道理。 弘治皇帝既觉得马文升年老昏聩,想找新人来代替马文升,又怕将来一旦有变,需要马文升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辅佐他儿子顺利执掌大宝。 所以弘治皇帝留马文升不是,准允马文升乞老归田也不是。 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马文升暂时挂吏部尚书衔,吏部的事情,交给两位侍郎处置。亦或者让马文升把吏部尚书的官职让出来,但留在京城,这样需要马文升的时候,可以随时启用。 弘治皇帝为了体现对老臣的厚待,必须要作出一些颁赏,最好在赐予府宅和下人时再赐予其三公的荣衔,这样马文升就会觉得是皇帝的恩待,将来再启用时,马文升就不会对皇家有所抵触。 谢迁虽然对沈溪的提议不是很赞同,但想了想,好像沈溪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又按照沈溪所说,写出票拟。 其实这很好理解,谢迁同意马文升致仕就是要做这个“坏人”。不管什么时候,坏人一定不能让皇帝来当,只能由谢迁这个内阁大学士来替皇帝背黑锅。 谢迁手头上最麻烦的两份奏本暂时有了解决方案,剩下一些,无非都是围绕吏治以及钱粮展开,现在朝廷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对于很多事能省则省,但有一桩,谢迁想省钱,结果弘治皇帝把奏本给打了回来,让谢迁重新写票拟。 弘治皇帝准备维护一下宫殿,叫人上书拨款修缮撷芳殿、坤宁宫和清宁宫。此项工程需要发帑币六百万钱,也就是六千两银子,结果这个奏折被谢迁给驳回,认为皇家应该身体力行节俭云云。 但朱祐樘显然对谢迁的这一主张不买账。 撷芳殿是太子住的地方,坤宁宫是张皇后住的地方,而弘治皇帝跟张皇后又如同民间夫妻,朱佑樘会经常留在坤宁宫过夜,身为一国之君想让自己和妻子、儿子住得舒坦些,有何过错? 至于清宁宫,则是周太后住的地方,皇帝为了表示孝道,在弘治十一年清宁宫失火后,曾于弘治十二年重新修缮过,但因当时缺钱,修复很潦草,现在皇帝想让天下人觉得他是孝子,又有何错? 你谢迁连六千两银子的奏请都驳回,说那些大道理是几个意思? 体现朕是贪图享乐的昏君,你是谏臣是吗? 沈溪道:“既然朝廷并无这笔款项支出,不妨向陛下进言,以民间捐助资金修缮宫殿,如此既可令陛下满意,又能兼顾百姓忠君爱国之心。” “你疯了是吧?民间……谁会主动捐钱给皇家修缮宫殿?” 谢迁气得差点儿蹦起来,若说之前的奏本,沈溪所提还算靠谱,眼下这提议简直想让他谢迁成为朝中的笑柄。 沈溪微微一笑:“谢阁老想必也在猜想,民间是否有人会愿意向皇家捐献资金,那陛下何尝不是呢?” “嗯!?”谢迁稍微犹豫。 他心想,难道这小子是让我用这种办法来行缓兵之计? 其实沈溪的意思,你谢迁不想花银子修缮宫殿,皇帝又何尝愿意从内库出这笔钱? 最好是有人主动捐钱修缮宫殿,这样皇帝一家子都住得舒心,还能让皇帝觉得,我深得臣民拥戴,一呼百应,心情自然舒畅。 沈溪笑道:“谢阁老尽管放宽心,只要陛下提出愿意接纳民间捐献资金修缮皇宫,总会有人把银子拱手送上!” “这是何道理?” 谢迁瞪着沈溪,不明所以。 沈溪笑而不语,其实他想说的是,就算别人不捐钱,皇帝的两个舅子也会暗中出资,这既拍了皇帝姐夫的马屁,让皇帝有面子,还能让姐姐和小外甥高兴,拉近彼此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说白了,沈溪让谢迁如此拟写票拟,不是坑谢迁和皇帝,而是把矛头指向了张鹤龄和张延龄。 因为张延龄现在正在争取封侯,需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就看看你们会不会做事了,有本事你们当个铁公鸡什么都不出,让弘治皇帝深感失望,让皇后埋怨你们不会做事! “六百万钱,并非天文数字,谢阁老何不试试呢?”沈溪眨眨眼笑道。 *********** ps:码字时没有网络,许多资料没法查,感觉这一章写得差强人意,大家凑合着看吧,还是那句话,等回成都就好了! 晚上那一章到家后现写,希望能准时给大家送上。(未完待续。) 第七八一章 摊派和转嫁 商量完票拟的事情,已经快二更天了,沈溪出来时跟谢韵儿说过要到谢府饮宴,如果晚了可能会留宿,所以并不显得心急。 谢迁放下奏本,想了想,道:“正事谈完,有些话也该问清楚了……你准备几时跟老夫提亲啊?” “这个……”沈溪有些为难,“请阁老给学生一点儿时间,等学生回家跟父母高堂征求过意见再说。” 谢迁有些气恼:“你小子,莫非要老夫求着把孙女嫁给你不成?” “罢了,时候不早,你若要留宿,老夫让人给你准备厢房,你若要走,我找辆马车送你!老夫要进宫一趟,就不陪你了。” “先跟你说明白,你若不早些将消息告知老夫,老夫指不定何时会改变主意,为那丫头另觅夫家!” …… …… 沈溪跟在谢迁身后,离开谢府,关于迎娶谢恒奴的事情,他的确要回去跟沈明钧夫妇和谢韵儿、林黛商量一下。 既然谢迁主动要把孙女嫁给他,意味着以后他就是谢迁的孙女婿,而谢恒奴是谢迁嫡出的长孙女,从此后沈溪跟谢迁就捆绑在了一起,从仕途的角度来说,或许是好事,又或许是坏事。 主要是沈溪知道,历史上谢迁再过几年就要被刘瑾、焦芳等人算计,最后连官都没得做,不得不黯然返乡。 更有甚者,甚至连累到谢氏族人,在全国各地担任官员的谢家人均被罢免。 沈溪跟谢迁联姻,等于是早早便选择了站队,在政治大风暴到来前,未必是好事。 沈溪没有打算回家,准备到惠娘那里留宿。 临近年关,因为家里走不开,沈溪已有多日未曾到惠娘处。每逢佳节倍思亲,惠娘到年底时,会越地形单影只,此时沈溪过去陪她,其实是想安慰一下,不要让惠娘胡思乱想。 到了惠娘住处,沈溪敲门后,里面没有传来声音,甚至连亮着的烛火也熄灭了。由此可见,惠娘是个极其敏感之人,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既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朝廷钦犯,又委身给一个有妇之夫做外宅,生怕被周氏等人知晓,一点异动都让她担惊受怕。 “是我。” 沈溪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 惠娘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她一直自己照顾自己,沈溪数次提出要给她找寻均被其拒绝。 “主……主子。” 惠娘显然并非从睡榻上起来,合衣而出。 惠娘久居南方,到京城后有些不太适应北方的严寒,身上裹的衣服不少。沈溪进到院子里,才觉惠娘已把积雪清扫干净,这应该花了她不少时间和精力。 “主子,到里面吧,烧了火盆。”惠娘缩了缩身体。 沈溪点头,随惠娘一起到了屋子里。 屋子靠外的地方点着个烧木炭的火盆,在这种寒冷的环境下,沈溪非常担心惠娘燃烧火盆会有一定危险,毕竟房间几乎是密闭的。这里没有火炕,也没有先进的壁炉,只能靠火盆这种最原始的取暖方式。 “换个地方吧。” 沈溪皱了皱眉,“城南的院子一直空着,过去后我找个丫头陪你,除了说说话,晚上还能让你暖和一些。” 惠娘坚定地摇头:“不用,这里很好……” 沈溪一直觉得自己能打开惠娘的心扉,可现在看来,惠娘只是默认两人间这种主仆关系,好像是对命运的妥协,对他的感情不冷不淡,让沈溪有些失望。 因为沈溪喜欢的不是逆来顺受的孙惠娘,而是喜欢那个刚毅果决的女掌柜。 “主子今晚……不回去吗?”惠娘问道。 沈溪坐在火盆前烤手,摇头道:“之前到谢阁老府上饮宴,跟韵儿她们打了招呼,不一定会回去。今天晚上我会留下来陪你,等明日上午再归家。” “嗯。” 沈溪要留宿,并没有换来惠娘的欣然,反倒让她更为拘谨,“可是妾身并未烧水……” “又不沐浴,如果渴了,喝点儿凉水就行了,反正年轻,身子骨尚可。”沈溪笑了笑,嘱咐道,“天寒地冻,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惠娘又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 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沈溪,有时候像个任性的孩子,但深沉起来,却是一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 在她被沈溪“霸占”后,沈溪在她面前愈把成熟的一面表现出来,逐渐让她折服。 但仅仅只是折服而已,她还无法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到沈溪身上,心中带着极其复杂的感情。 归纳起来便是……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带着负罪感的惠娘,在床榻上完全放不开,一直把主动权交给沈溪,偶尔还要表现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说明她此时的奴仆身份……心里明明喜欢,却又要抗拒,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沈溪看了觉得异常纠结。 什么时候能打开惠娘身上套着的枷锁,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拥有她吧。 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好办法,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尝试,就是让惠娘早些怀上他的骨肉。 …… …… 腊月二十九,新年前的最后一天,这天是年前紫禁城最后一次朝议。 谢迁在朝议上大放异彩,在刘健和李东阳不在的情况下,谢迁成为主角,但凡奏本中所提疑难,都能侃侃而谈,宝座上的弘治皇帝一直满意点头,这让一同参加这次朝议的张鹤龄很不爽。 从皇宫出来,张鹤龄直接打道回府。 刚来到前院正堂,就见张延龄又在跟他府上的丫鬟“黏黏糊糊”。 “咳咳。” 张鹤龄出一声咳嗽,张延龄见兄长回来,这才把伸出去的手给收了回来,那丫鬟赶紧告退。 张鹤龄瞪着弟弟:“不知道个规矩,你把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张延龄笑道:“看兄长这话说的,不过是个丫头,我若跟兄长讨,兄长还能吝啬不成?” “一个丫头倒是不打紧,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名声。”张鹤龄道,“为兄正在全力为你走动,让你早日封侯,如此我张氏将一门三侯。” “真的?” 张延龄一听,马上打起了精神。上次皇宫家宴,原本弘治皇帝准备主动给张延龄晋爵,但却被熊孩子朱厚照给搅黄了,张延龄原本都已经绝望,现在听兄长提及,眼神里迸出一抹神采。 “那要看你是否争气了!”张鹤龄道,“对了,之前你娶的那如夫人,最后如何处置的?” 张延龄嘿嘿一笑:“人早打了,模样是有,就是闹腾的厉害,碰巧那段时间我心烦,就把人送回老家,幽闭起来。兄长请放心,没人对此说三道四,而且以后我行事也会尽量小心,不再授人以柄!” “嗯,送走就好。不过眼下,却有一件着紧之事,你和我可要小心办理。”张鹤龄略带忧虑地说道。 “大哥,何事要你我去做?难道是……皇上的事?” 等张鹤龄将谢迁提出的由民间捐资来修宫殿的事一说,张延龄皱眉:“谢于乔这是唱的哪出戏?京里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官宦人家,恐怕没谁愿意为皇室捐资吧?” “你懂什么?分明是姓谢的想利用我们!”张鹤龄有些气恼。 “大哥,我这就听不懂了,谢于乔跟皇上提出让民间捐资修缮宫殿,皇上就算答应,这银子也不会摊派到我们头上……六千贯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折换成铺子,恐怕要好几间。” 张鹤龄道:“你是看不出这个安排的狡诈之处。眼下为兄正帮你疏通关节,以便你顺利封侯,可如今朝中钱粮吃紧,陛下又想修缮宫殿,说白了,还不是让皇后和太子能住得更舒心一些?” “同时,陛下也想亲眼看看,百姓是否忠君爱国。若无人愿意捐资,最后依然要动用内帑修缮宫闱,陛下必然着恼,你封侯之事,指不定要拖到何时!” 张延龄不屑地说道:“就算捐资又如何,我们又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捐献,不然旁人会非议我们的钱来路不正。陛下不知是我们纳捐,那跟我是否封侯,有何关系?” “你怎就这么不开窍!难道你让别人纳捐,不会用一些手段,让陛下明白这银子其实是你孝敬上去的吗?”张鹤龄道。 “让姐夫知道……那我怎么解释这六千两银子的来历?”张延龄摊摊手,“我才不会自讨没趣。” 张鹤龄耐心解释:“其实说起来,这也算是谢老儿给你表现的机会……陛下不是赐了你许多田庄和宅子吗,你大可暗中将一些不太常用到的宅子变卖,再把折现的银子通过一些百姓和商贾捐献出来,为兄自有办法,让陛下明白这其实是你的一片苦心。到那时,不用为兄找人提请,陛下主动就会给你封侯。” “这……” 张延龄虽然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本来什么不用做等着封侯便是,可现在还要花六千两银子。但既然是张鹤龄力主,他也就没多说什么,点头道:“一切就按照兄长的意思办理吧。” 可一转头,他马上想,不行,这笔银子我可不能自己出,六千两银子,光是俸禄起码要好几年才能补上,姓谢的把这笔银子转嫁到我头上,我就不能把这银子转嫁到那些想升官财的地方官身上?(未完待续。) 第七八二章 做事拉你一把 弘治十五年的春节,在大雪纷飞中到来。 一整个冬天,京师周边都大雪连绵,使得城中货物稀缺,到年底时物价腾贵,百姓连采购年货的钱都捉襟见肘。 沈家如今不比从前了,随着惠娘以及她掌握的商业体系倒台,周氏存下的银子基本被葬送进去,连周氏也不得不节衣缩食过日子。 好在沈溪作为翰林官和东宫讲官,年底时朝廷会下发年货,再加上沈溪亲自叫人采办的鸡鸭鱼肉,这个新年,对沈家人来说还算热闹和喜庆。 只是因为惠娘的“离世”,喜庆中带着那么一点伤感。 开年第一天,大雪骤停,早早地太阳便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辰巳之交,气温逐渐升高,周氏在府邸大堂里烧起了纸钱,让带着妻儿过去拜年的沈溪非常尴尬。 “我那妹子,生来就是个苦命人,嫁个丈夫没过多久就去了,带着闺女过日子。本来做买卖做得好好的,以为能到京城跟憨娃儿享福,谁知道就这么去了,呜呜……连尸骨都没葬回祖籍,客死异乡……我那苦命的妹子。” 周氏哭诉不说,还想给惠娘立一个牌位,以后都供着,这让沈溪一阵无语。 “娘,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是看开点儿吧,相信孙姨泉下有知,也希望我们能过得开心一些。” 沈溪过去搀扶周氏,却被周氏一把推开。 “你有本事了,可以不当你孙姨是回事,可你孙姨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你……呜呜呜……她还说要收你当义子呢,可惜却错过了……你就继续没良心吧……” 周氏这会儿就算骂沈溪,也没了以前那种气势,倒好像个絮叨的老太婆数落人,光顾着过嘴瘾,因为周氏心里也知道,有些事其实怨不得儿子,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 沈溪留在老宅这边一上午,等中午吃过午饭,就带着妻儿回府去了。 借口要去同僚家走一趟,沈溪趁机去跟惠娘见面。 自从惠娘被沈溪赎买回来后,沈溪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两边走的生活,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把对谢韵儿和林黛的爱意分摊到惠娘身上。但沈溪自知终归会厚此薄彼,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林黛或许大大咧咧什么都察觉不出,但心思慧黠的谢韵儿,却隐约发觉一点端倪。 到惠娘那边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出门后沈溪琢磨,京城年头非要去一趟的除了谢铎那儿也没谁了。 沈溪到了国子监祭酒官邸,跟谢铎坐在太阳地里喝茶,说些朝廷的事情以及学问上的疑难点,不知不觉日头已西斜。 沈溪告辞从国子监出来,刚想回家,又想起谢迁那边也应该走走,顺带问问之前票拟的事情。 到了谢府,知客请沈溪到书房,却见谢迁没有缩在屋子里看书,也没有到后院陪家人,而是在前院的空地上晒书。 见到沈溪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谢迁道:“之前连场大雪,难得今日雪停阳光不错,便把压箱底的书拿出来晒晒。” 晒书是一件雅事,不过现在气温依然很低,估摸着依然在零度以下。沈溪暗忖,这天寒地冻的晒书,也不知谢老儿怎么想的。 等谢迁把晒了一天的书收拾起来,引沈溪到了书房,道:“你之前参详的那些票拟,老夫都呈递上去了,陛下……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谎言! 要是皇帝不满意,你老早就来找我麻烦,让我重新跟你再拟,能像今天这么轻松自在地在家中晒书? 你为老不尊想独占功劳,我早就得悉,只要你记得把你的小孙女嫁给我就行了。 “婚事,跟父母高堂提过了?”谢迁也想起这事,顺口问了一句。 沈溪摇头:“尚未提及。” 谢迁脸色一板:“你小子是诚心跟老夫置气,是吧?我家君儿有何地方配不上你的?莫说给你当妾,给你做正妻,她也是能顶得起门楣!” 沈溪知道,谢迁说的是大实话。 谢恒奴虽然年少,但却是阁老的嫡长孙女,绝对的名门望族出身,这样的女人足可以挑起沈家门梁。 但沈溪明白,谢恒奴根本就不懂柴米油盐之事,他也不希望小妮子去懂这些,他只需要让这个千金大小姐生活在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中便可。谢韵儿是这个时代中少有的独立女性,在沈家大妇的位子上,做得很称职。 “阁老不要误会,其实学生之意,是想等谢小姐年长一两岁后,亲自上门提亲,将她迎娶过门。如今……稍微年少了一些。”沈溪坦诚道。 “年少?你几岁成的婚,说我孙女年少,你自己也非老气横秋。”谢迁没好气地把书摆放好,嘴里发出威胁,“最多半年光景,再不接走,老夫随时会改变主意。” 沈溪恭敬领受。 在婚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主动一些。 谢迁拉下脸把孙女嫁给他,其实严格来说都不能说是嫁,而是送,因为谢迁明知道孙女到了沈家是做妾侍,以谢迁如此的高傲和倔强,仍舍得孙女做小,他若不主动点儿,那可真就是不识相了。 无论他沈溪再有本事,也不过就是个从五品的翰林官,谢迁完全可以弃他不用,在官场上,没有缺了谁就不能运转的道理。 “年后,就是礼部会试。你有何想法?” 谢迁坐下来,摆手示意让沈溪坐在一旁,随口问道。 沈溪有些疑惑地望向谢迁:“阁老希望学生有何想法吗?” 谢迁笑了笑,道:“你小子倒也看的清楚,知道这届会试与你无关,是吧?千万别得意,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老夫会主考本届会试,到时候老夫第一个把你拉上……让你成天不务正业!” 沈溪摇头苦笑! 我帮你那么多忙,你就给我定性为“不务正业”? 历史上弘治十五年的礼部会试,主考是时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吴宽和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刘机。 但因为一些缘故,历史发生偏差,吴宽到如今仍旧为詹事府詹事,并未晋升为吏部左侍郎,而刘机则在侍读学士的位子上回家守制去了,已有两年未在京城现身。 这出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随着沈溪进入官场,接触的人和物增多,形成的蝴蝶效应愈发明显,历史上一些大事都已经发生偏差,他已经无法站在历史的高度去判断一些事是否会发生。 就比如这弘治十五年礼部会试的主考官,到现在依然是一个悬案,到底皇帝会派谁来担任主考。 刘健称病不上朝,李东阳在家为儿子治丧,屡次提出乞老归田,但弘治皇帝并没有增加内阁大学士的打算,如今内阁事务由谢迁一肩挑。 照理说与谢迁、李东阳等同为朱佑樘为太子时担任东宫讲官的吴宽,入阁水到渠成,但由于上次鬻题案与他有一定干系,不知如何竟然失去弘治皇帝的信任,而王鏊、李杰、焦芳等人,在皇帝看来尚不足以挑起大梁。 一旦准允刘健和李东阳乞老归田,想再找个称心如意之人入阁很困难,所以弘治皇帝现在宁愿把三个人的差事变成谢迁一个人来做,也没在朝堂上提出增补内阁大学士的提议。 “阁老即将主持会试?那……朝廷大事谁来主持?”沈溪诧异地问道。 谢迁笑道:“你年岁不大,担心的事不少……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后,刘公的病差不多痊愈了,再加上今日气温转暖,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应该就可上朝,至于李大学士那边……丧事办完,他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这个最没本事的,当然是去主持会试,算是人尽其用!” 沈溪心想,您老可真会自谦,现在谁不知道你谢迁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很多人都说你是下一任首辅大学士的不二之选? 明摆着的事情,刘健年近七旬,李东阳也要比谢迁年纪大,只要二人致仕,那无论后面增补入阁的人是谁,谢迁都是首辅。 沈溪道:“阁老的意思,不是想让学生也参与这次礼部会试吧?” 谢迁思虑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夫确有此意。你主持考核的顺天府乡试,陛下非常满意,而且这也是近年来少有的一次未被外人非议的乡试,看来你和靳贵尽了不少心思。” 这倒是大实话。 沈溪为了这届乡试,可说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顺天府和张氏外戚那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因此而报复他。 “可学生毕竟才疏学浅,而且……上届会试时,学生尚且只是考生。”沈溪要申明一个立场,就是我年轻资历浅,不足以担任重任。 “又不是让你当主考,当个房官总可以吧?若陛下真让老夫主持礼部会试,在出题和阅卷之上倒是可以……” 谢迁差点儿说溜嘴,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分明是想说,如果皇帝让他主持礼部会试,要是沈溪担任房官的话,他就可以偷懒,把出题和最后选拔的重任都交给沈溪,反正沈溪有过主持顺天府乡试的经验,而且在此之前沈溪帮他拟了不少票拟,用一次是用,多用几次又用不坏。 这态度,简直让沈溪无语。 感情你把孙女送给我,是让我给你做免费的苦力啊?什么事情都找我,你干脆内阁大学士也别做了,让我干怎么样? “陛下如今尚且未做出决定,此事估摸正月底就会有着落,若老夫为主考,必定点你的名字。以你如今的官职和身份,在各房官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甚至让你做主考官也未尝不可!”谢迁轻叹。 沈溪却不领情,道:“若谢阁老想让天下士子不服,大可一试,只怕到头来,这届会试鬻题之声,会比上届更为强烈。这恐怕不是阁老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 ps:第一更! 今天天子会三更,这是第一更!请大家订阅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七八三章 是刘瑾,还是张苑 沈溪没有贸然答应谢迁参与这次礼部会试。 因为才三年光景,他就从学子变成考官,再加上他是从上届会试鬻题案中摘出来的,别人肯定会想尽办法来造谣、中伤和诋毁他。 读书人有多聪明,他们对别人就会有多狠毒。 假道学真小人,永远比真正的君子多。 这段时间难得安静,沈溪想把这简简单单的日子维持下去,何必非要去趟浑水主持什么礼部会试? 就算选拔出来谁,那些人也不会感念他的恩德,还不如好好钻研一下如何打好跟熊孩子朱厚照的关系,这才是正经。 年后沈溪正享受自己难得的休假时光,他的府上基本不会有人来打搅,要说最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来自于周氏。 周氏以看孙子为名,白天几乎都赖在沈溪府上,而且一直怂恿沈溪,让她和沈明钧搬过来住,凑成一个大家族,美其名曰把沈家扬光大,但实际上是满足她当沈家大家长的一己私欲。 沈溪对此的意见只有一个,过来走走可以,但最好还是各过各的日子。 周氏距离更年期还有点儿遥远,不过随着她身边少了惠娘这个贴心人,脾气愈暴躁,没事就在那儿数落,也不是针对谁,先说丈夫,再说大儿子,再说小儿子和小女儿,再说老太太李氏,再数落两个儿媳妇,就连尹文也成为她口诛笔伐的目标,最后连死去的惠娘也没逃得过。 沈溪最初觉得,沈明钧夫妇离开老太太的阴影到京城过日子或许是好事,但现在看来,根本是个错误,还不如把他们送回汀州府,至少耳根子能落得个清静。 “相公,娘说膏药铺子的生意,以后她一个人负责,不用我们插手。” “喂,娘总骂我,你怎么不替我说话?” “嗯嗯……” 沈溪身边三个女人都很委屈。 谢韵儿难得找到精神寄托,在相夫教子的同时可以涉足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现在却被周氏给剥夺了;林黛最怕的就是周氏骂她,现在周氏完全把她当成是捡来的,骂她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尹文则从来没见过泼妇长什么样子,她很不明白为什么那凶女人总跟她过不去。 “娘喜欢打理生意,由得她去。” 沈溪对谢韵儿道,“娘有事情做,至少不会天天过来烦我们。老人家越到老,性子越像小孩,同时越在意身边人,我们对她多一些关心就是。” 其实周氏根本就算不上老,她这会儿再生儿育女都可以,但她似乎对为沈家继续开枝散叶失去了兴致,反倒更希望谢韵儿和林黛能继承她的衣钵,多多位沈溪生儿育女。 主要是她觉得生了一个没用的小儿子,对她自信心打击很大……过了年,沈运便六岁了,沈溪在他这年岁时已经琢磨开蒙读书,可沈运完全是个小受气包,别说读书了,没事就哭鼻子,教他一个字半个月都学不会,怎么看都不是个读书种子。 倒是沈亦儿张狂得不得了,每次到沈溪家里,总会拿着书在那儿研究,虽然其中大半字都忍不了,但却摇头晃脑,好像将来真要当个女状元。 …… …… 转眼到了正月十九,沈溪年后第一次入宫给朱厚照上课。 自大年初一开始便风和日丽,积雪消融,京城的天气暖和了许多,但由于早晚温差大,夜里气温跌破冰点,京城尚看不到万物复苏的春天景致。 因为是独自进讲,沈溪进宫不需要人作陪,可以一个人在路上看风景。 要说这皇宫的景致,确实要比外面的街巷好太多。京城虽然是这天下最繁华之地,但就算是几条主要大街上,破旧的房子依然不少,沿街的树木大多凋零,再加上随处可见的牲畜粪便,大煞风景。 尤其是在这种冬春相交的时节,宫墙里面诸如青松、龙柏、黄杨等绿树不少,再加上红墙绿瓦,各种雕塑美轮美奂,让人流连忘返。唯一可惜的是四周一片静谧,沈溪行走其间,感觉好像闯进了凝滞风景的画卷。 年后第一堂课,沈溪没打算教授什么高深的学问,先检查一下年前所学内容,随便讲讲历史故事即可。 朱厚照裹着厚重的冬装,见到沈溪咧嘴一笑,看得出来他还是挺热情的。 “沈先生,过年好啊。”朱厚照笑道,“听说外面的孩童过年都会有压岁钱,你能不能给点儿?” 沈溪眯着眼打量熊孩子一眼。 十二岁的朱厚照,跟九岁初见时除了个子长高了一些,脸也圆了一些,别的似乎什么都没变化,还是喜欢耍小聪明。 “太子久居宫中,要压岁钱何用?”沈溪问道。 “钱啊,能买好东西,当然有用。”朱厚照想了想,刚想说欠款的事情,才觉这时候说这话似乎不太合适。 沈溪正准备开讲,从殿后走出一名低头的太监,却并非是之前一直作为朱厚照侍从的刘瑾,而是沈溪认识的另一个人,如今名为张苑的沈明有。 “张公公,你进去拿一些点心出来,我有些饿了,再赏赐给几位先生用过。”朱厚照显得很体贴,居然让沈明有去拿点心。 东宫的侍从官,只要身为翰林,名义上都是朱厚照的“先生”。 礼待先生本是应该的,但朱厚照不给这些“先生”找麻烦就不错了,他赏赐点心尚是头一遭。 等沈明有退下去准备点心,沈溪问道:“为何不见刘公公?” 对于东宫太子的贴身侍从太监换人,沈溪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因为刘瑾可是未来正德年间的风云人物,而正德初年的政治风浪,也主要是因刘瑾的擅权而起。 就连马文升、刘大夏、刘健、谢迁等老臣,也都栽在这老阉人手上,甚至许多自诩清明的儒臣也都加入“阉党”之列,在刘瑾伏诛后被罢官免职,终生与朝堂无缘。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父皇把他调去做别的事情了吧。” 朱厚照挠了挠头,道,“那刘瑾,没事就会给我找麻烦,现在不在身边更好,我觉得张公公挺会做事的,比刘公公好多了……” 提到沈明有,朱厚照有一点高兴,虽然他跟沈明有认识没几天,可很显然沈明有已经通过一些手段把小太子给拉拢了。 沈溪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谁能讨得太子的欢心,将来谁就能在这熊孩子贪图逸乐时有足够的权威,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谁能成为正德初年的第一位司礼监太监?历史上是刘瑾,如今刘瑾失势,这个人不会就变成沈明有了吧? 从亲疏的关系来说,沈明有跟沈溪作为本家伯侄,沈溪的确不用太担心,更何况沈明有曾经偷偷透露过皇帝的心思给他,让他知道皇帝的想法。 浅显了去看,沈明有得势,对沈溪来说有利,但若是把时间放长远一些考虑,再从大局出,沈明有得势,对沈溪来说或许是一场灾难。 沈明有得势,他不会帮沈溪什么,因为沈明有这个人自私自利,他之前泄露皇帝的心意,并不是为了帮沈溪,而是想达到他结交外臣的目的,跟沈溪攀关系,方便他儿子能得到沈溪的庇护。 而沈明有是在成年,尤其是生儿育女后才净身为太监的,前后不过几年时间,这样的人愤世嫉俗,心理扭曲,很容易把这股恨转嫁到沈家人甚至是天下人身上。 沈明有比刘瑾更圆滑世故,在沈溪看来,沈明有或许比刘瑾更危险。 退一步来说,就算沈明有没做出什么恶事,光是他身为沈家人的身份,就让沈溪很为难。最怕的是沈明有未来跟刘瑾一样倒台,最后别人会把沈溪归为阉党一类,那沈溪可真就呜呼哀哉了。 这并不是沈溪杞人忧天,历史上身为前七子之一,也是弘治十五年的殿试状元康海,就是因为与刘瑾是关中的同乡,而且为了救李梦阳曾去找刘瑾吃酒饮宴,就被定为阉党,终生不被允许踏入官场。 很快,点心拿了出来,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尝尝吧,都是好东西,平日里我可爱吃了。” 沈溪笑了笑,拿起一块点心吃了,沈明有连头都没抬,拿着盘子继续送去给别的先生品尝。 点心甜得腻人,沈溪心想,难怪这小子脸越来越圆,感情是吃甜食导致的。 “先生,开讲吧。今天讲什么?”朱厚照兴冲冲问道。 年底休息,朱厚照闷得无聊,让他学习时就会想偷懒,让他长时间偷懒反而觉得无趣,他又没什么同龄玩伴,跟沈溪年岁相仿,沈溪又懂得一些好玩的东西,知识渊博,上别人的课他没多少兴趣,但上沈溪的课他却兴致盎然。 沈溪道:“今日复习。” 说着,沈溪看了眼立在太子侧后方的沈明有。 跟刘瑾的张狂有些不同,沈明有为人处世更低调一些,也是沈明有知道他在东宫中没什么地位,更懂得察言观色的重要性。 “复习有什么意思……先生,不如你给我多讲一点儿历史上的故事吧?”朱厚照瞪大眼睛请求道。 沈溪跟别的东宫讲官有一点不同,就是沈溪在课堂上用俚语非常多,倒也不是什么粗俗的语言,只是平常对话能让人听懂,而非之乎者也那些。 朱厚照最感兴趣的,是沈溪把历史上的人物串联成故事,听起来不会觉得单调乏味。 “太子想要听什么故事?”沈溪问道。 “最好是唐朝的,要不你讲讲李绩的故事好不好?我依稀记得,此人原名徐世勣,好像在瓦岗辅佐程咬金,后来投唐后东征西讨,被唐高祖李渊赐姓李,他率部破******、高句丽,功勋卓著……” 朱厚照最喜欢的还是打打杀杀的内容,尤其是对外战争,这熊孩子听一次都不觉得过瘾。 沈溪道:“太子读史,当以史为鉴,盛唐之衰,以安史之乱为转折,中唐之后阉党擅自废立有关。” 朱厚照疑惑了一下,才莫名其妙出一声:“啊!?”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八四章 阉党之祸 朱厚照对于历史的学习,主要来自于廿一史。 廿一史中说什么,朱厚照听什么,大部分时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沈溪把历史事件串联起来说的时候,他才能大概记住一些关键的人物和事件。 至于唐朝的事,朱厚照记得最多的还是初唐之时的平定天下,与突厥和高丽人交战,又或者是玄武门之变、女皇临朝等等,让他去研究一下唐朝是怎么灭亡的,那就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眼下的沈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唐朝和大明的通病,就是阉党的问题,就让朱厚照不明所以。 “先生,什么是阉党擅自废立?阉党我明白,就是太监,太监废立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等朱厚照话问出口,旁边的沈明有还有一众侍从太监脸色都不太好看,阉党废立对他们而言一向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这涉及到皇家的信任,他们更希望太子压根儿就不知道历史上有这么回事。 若是换作刘瑾在,他肯定要开口阻止沈溪继续说下去,但沈明有没这资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沈溪道:“阉党擅自废立的,当然是皇帝。” “啊?先……先生,你……你没开玩笑吧,阉党……就是那些没卵子的太监,他们……他们有什么能力自行废立皇帝?不是说皇帝死了,便是太子继位吗?” 朱厚照听了后,心里有点异样……怎么那些看起来卑躬屈膝的太监,居然也能决定我当不当得了皇帝? 沈溪正色道:“阉党擅权自古有之,秦赵高偷梁换柱,指鹿为马,东汉党锢之祸,北魏权阉弑帝害王、废后戮相,中唐后宦官当政,以至北宋之时,有宦官童贯执掌兵权二十载,终致靖康之变。宦官当权之时,可擅自废立君王……” 朱厚照小脸煞白,看着沈明有等人的目光也没那么和善了,紧张地说道:“这么厉害?他们……谁给他们的权力?” 沈溪道:“这就要分情况了,但权力多半还是来自于帝王。以党锢之祸为例,东汉之后,有诸多少主登基,主少国疑,太后临朝,外戚当政。待少主成年之后,便以宦官打击外戚,以致宦官实权在握。皇帝临终,则又会出现主少国疑的状况,周而复始。” “主少国疑?” 朱厚照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沈溪大致解释了一下,道:“皇帝年幼,觊觎皇位之人甚众,君臣之间有所嫌隙,大臣不能一心忠于君主,外夷虎视眈眈。谓之主少国疑。” “那意思是我没资格当皇帝咯?”朱厚照呢喃道。 沈溪继续解释:“宦官无后,少主长居宫中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若要夺回权柄,必须要以宦官为凭靠,待少主执政,则会投桃报李对宦官加以重用。此为皇权争夺之祸。” “哦。” 朱厚照听了之后点点头道,“那都是前朝旧事,我大明的皇帝都很英明神武,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先生,我说得对吧?” 对于这种话,沈溪只能用“呵呵”来形容。 别的皇帝有资格这么说,唯独你朱厚照……最没资格! 因为历史上正是在你的成全下,造就了刘瑾等八虎的阉党之祸,就算没你,你的那些祖宗们也没做点儿好事,王振、汪直都是宦官当政的代表,英宗皇帝还因此而造成土木堡之变,险些连大明朝的江山都给葬送了。 沈溪一脸平静地说道:“现在,该跟太子说说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沈溪要讲的是土木堡之变。 “土木堡之变”,是后世对于这次事件的一个总结,在大明,这种事基本属于不能说的秘辛,毕竟涉及到国耻的问题。 可沈溪作为主讲廿一史的讲官,如今弘治皇帝准许他讲一些国朝的历史,他可以提及一些非法定不能说的事件。 建文帝之事,他依然不能说,但土木堡之变是既定的事实,后世皇帝也没说要把这件事隐瞒到底,所以就算旁人觉得沈溪说这件事不妥,也无权阻止沈溪把事件说出来。甚至在场的靳贵等正直之东宫侍从官,他们觉得沈溪把此事说出有其必要,只有让太子居安思危,方为东宫讲官之职责。 等沈溪说完,朱厚照惊愕得站了起来,道:“你是说,在几十年前,我大明朝差点儿被那个叫瓦剌的部族……给灭了?连皇帝也被人给俘虏了?”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沈溪不好回答,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之前说的还是比较婉转的。 “嗯。”沈溪点了点头。 “你骗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说皇帝都被俘虏了,那这大明天下岂不是连皇帝都没有了?”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说道。 关于明英宗和明代宗之间的这段典故,并不像建文帝事件那么隐秘,虽然夺门之变后明代宗帝位被废,但在英宗死后,他儿子就拨乱反正给他的叔叔上谥号为恭仁康定景皇帝,是为明景帝,承认了明代宗的皇位。 但一直到南明后,才给明景帝上庙号为“代宗”。 也就是说,到弘治年间,朝廷也基本承认明代宗皇帝的身份,跟建文帝的情况大相径庭,这件事可以拿来说一说。 “天子落难,本该传位于太子,但太子年少尚在襁褓,为避免主少国疑,罪臣于谦等人与孙太后进言,迎郕王继位……” 当沈溪在说这些事情时,朱厚照瞪大眼睛听着,中允官则不断把沈溪所说的话记录下来,旁边的侍从和太监也都听得目瞪口呆,因为沈溪说的这些,很多都不为人知,属于是本朝之不传之秘。 等沈溪说完,轻叹道:“若非天子轻信宦官,何至酿此之祸?” 朱厚照听完之后,六神无主地坐了下来,半天没回过神来。 若说沈溪以前说的那些故事都太遥远,这次说的事情离他却并不远,明英宗可是他的曾祖,也就是他老爹的祖父,而他的祖父成化帝,甚至还因此被幽禁多年。 “沈先生,我有些不舒服……先去更衣。” 朱厚照彻底被吓着了,以前用这招绝对是为了尿遁,而这次不过是想借机出去冷静一下。 沈溪一抬手,意思是“你请自便”。 朱厚照失魂落魄离开,人一走,撷芳殿后庑内便吵成了一锅粥。 “沈谕德,你对太子说这些,是否合适?”靳贵走到沈溪身边,面带忧色。 沈溪点了点头:“或许有所不妥,但为了让太子防微杜渐,很多话还是要及早说为好。毕竟太子偶尔也贪图逸乐,恐为奸佞所趁。” 这话,深得靳贵的赞同。以前朱厚照有多信任刘瑾等人,他可是看在眼里,本来太子应该跟东宫讲官最亲密,可现在看来,太子最信任的反倒是那些阉人,难保将来不会出现祸国殃民的阉党。 朱厚照去了没多时便回来,沈溪继续讲课,不过接下来的内容熊孩子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本来沈溪还想让朱厚照复习之前所学内容,抽查验收一下教学成果,现在看起来,不便破坏熊孩子的思考。 朱厚照很少有对历史事件深思熟虑的时候,这件事对其心理有多大震撼,就能让其性格产生多大转变。 沈溪心想:“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怪我。” 下午很早就结束一天的课程,朱厚照直接便往内殿去了,倒是沈明有主动过来帮沈溪整理讲案。 “沈大人提及那些话,是想让太子远离身边的近侍?” 沈明有话说出来时,脸上带着几分埋怨,好像在说,我现在可是阉人,难道你也像防备阉党一样防备我? 沈溪道:“张公公别误会,我并无此意。” “沈大人真是好心机,借古喻今,可是要把太子恐吓出病来?” 沈明有显得愤愤不平。 若是别人,他可不敢过来质问,但眼前这个人,虽然身在高位,但却是他曾经看不起的小侄子,他觉得被沈溪摆了一道。 沈溪笑了笑,道:“借古喻今说不上,只是想让太子以史为鉴,引以为戒吧!” 有时候解释没用,沈溪的确有让朱厚照远离身边阉人的意图。 现在沈溪搞不清楚,将来朱厚照所信任之人,到底是刘瑾还是眼前的张苑,或者是高凤那些人。 历史上只要能迎合朱厚照之人,在朱厚照登基之后,基本都会受到重用。 沈明有气呼呼离开了,沈溪却觉得自己这二伯有些过于敏感。 你还没怎样呢,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联想,或者你来到东宫做近侍太监,就是准备将来做祸国殃民的阉党? 但沈溪现在却有些麻烦,因为他知道,沈明有是皇后信任之人,皇后觉得“张苑”姓张,跟她是本家,别人或许会对她有所隐瞒,唯独这个张苑一心向主。 张皇后先让张苑跟在弘治皇帝身边,现在又让张苑来照顾太子,若张苑觉得沈溪这些话不妥,扭头就会把事情告知张皇后,张皇后可不管这是不是沈溪的教学内容,她只要觉得沈溪出言恐吓儿子,就会加以报复。 张皇后多少也算是蛇蝎女子的代表,她能固宠,并非她多么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主要是她有手段能笼络皇帝的心。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与皇后恩爱与百姓夫妻无异,甚至连妃嫔都没有的仅只有朱祐樘,张皇后的能力可见一斑。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啦!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八五章 谢沈两家的婚事 沈溪给朱厚照讲完土木堡之变后两天,谢迁把沈溪叫到家里,先不说别的,劈头盖脸把沈溪喝斥了一通。 “……你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可知晓自己担当的是何等重任?跟太子讲廿一史好好的,为什么要牵扯进我大明旧事?” 谢迁气得不行,他从詹事府的奏报中得知沈溪授课时给太子讲土木堡之变,这件事已经上报弘治皇帝。从宫内反馈的消息,弘治皇室似乎有要给沈溪治罪的意思。 沈溪摊摊手,问道:“敢问阁老一句,为太子讲廿一史,意义何在?” 学习历史,不外乎就是要做到以史为鉴,古为今用。 从学史的角度来讲,沈溪把一些坏的和恶的事情告诉太子,让太子引以为鉴,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可偏偏许多人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的想法中,本朝一些丑陋之事一定要藏好,最好连修史书的人都不知晓,久而久之自然就会把这段不光彩的历史给遗忘掉。 以史为鉴,通常都不会涉及本朝。 但任何一个国家、朝代都会有污点,沈溪现在只是提出了一个大明上百年历史中一个小小的污点,有些人就受不了了,对敢于说真话的沈溪喊打喊杀,由此可见其面目之虚伪。 谢迁指着沈溪说道:“你可真不让人省心,聪明的时候比猴子还机灵,愚钝的时候就好像榆木疙瘩。算了,就算陛下要追究,最多也只是训斥两句,你可记得,以后不该说的话,别去涉及!否则连老夫也帮不了你!” 沈溪想了想,道:“多谢阁老相助之恩。” “我何时说要帮你?”谢迁有些惊讶地说道,“你小子别自以为是,老夫可从无帮你之意。” 谢迁怎么都不承认,但实际上为了沈溪,他还真动用了不少关系,比如找吏部右侍郎王鏊在天子面前帮沈溪说情。本来王鏊对沈溪颇有意见,此事詹事府上下皆知,主因是沈溪在教学内容和方向上不得王鏊欢心。如今谢迁找一个公认对沈溪有意见的人帮忙,可以说用心良苦。 谢迁道:“你说的历朝历代那些宦官之祸,倒有几分道理,但说话最重要的是适可而止。说到本朝,就要彰显我大明国运昌隆,陛下可不希望太子过早知道一些事……” “那迟早还是要知晓。”沈溪提醒。 谢迁苦笑着摇头:“那你小子到底如何想的?” 沈溪道:“既然太子迟早要知晓,学生认为,倒不若让太子早些明白事理,才好预作防备。旁人不敢说的,学生来说,罪责由学生一人来承担。如此,不是让其他东宫讲官更轻省一些?” 谢迁用“你疯了”的目光望着沈溪,不过他稍微一思量,却发觉沈溪说出这番话不简单。 沈溪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史实,但变相也证明他有担当,弘治皇帝不是说不想让东宫讲官讲这些,只是觉得太子年纪还小,本着溺爱的心理,想让儿子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成长,晚几岁再接触大明的丑恶之事。 偏偏此时,沈溪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对太子产生一定的心理压力,让弘治皇帝恼羞成怒,决意降罪。 但弘治皇帝毕竟是开明的君主,等他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就会觉得,其实沈溪不是出自恶意,而是有担当要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若因此而怪责显然不对。 那略加惩治后,弘治皇帝反倒会对沈溪多几分信任。 谢迁刚开始尚未理清楚头绪,不明白沈溪为什么聪明一时糊涂一时,但等他醒悟过来后,却觉得自己被沈溪利用了。沈溪虽然没有主动请他帮忙,却利用他未来孙女婿的身份,让自己关心则乱。 “你行啊。” 谢迁冷冷地笑了笑,道,“看来挨训、罚奉,你是看不上眼,是吧?可别到时候,连送到我府上的聘礼都少了。这眼看开春了,老夫想,趁着春闱结束,你派人上府来提亲,再晚的话,老夫就要再好好考虑了……” 沈溪一时没明白过来,这话题也未免转得太快了吧! 刚才还在训斥他,怎么一转头又提到提亲的事情上?难道你老人家就这么急着把孙女嫁出去?如今君儿不过十四岁,就算情窦初开,也不必急着嫁人啊。 “阁老,是否太过急切了些?”沈溪试探着问道。 “看来你小子没有迎娶我孙女的诚意……我警告你啊,若是正月底见不到聘书,老夫就要改主意了!” 谢迁此时,已经带着威胁的口吻。 沈溪没辙,本来还说半年,结果提前到春天,这才一句话的工夫,又提前到了月底。 或许是谢迁觉得二人眼下这种相处方式太过别扭,堂堂内阁大学士时不时把一个后辈小子叫到家里,非亲非故,久而久之别人就怀疑……你谢老儿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要找沈溪到家里商议吧? 等沈溪成了孙女婿,无论是把沈溪叫到家中,亦或者是找沈溪做事,都名正言顺。 我是你的长辈,找你做点事那是看得起你! …… …… 沈溪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谢韵儿商量迎娶谢恒奴之事。 沈溪的想法,先跟谢恒奴订婚,等过个一两年,再把谢恒奴迎进门。就算不马上成婚,谢迁跟他之间也算是姻亲。 “相公是说,阁老愿意把长孙女嫁进沈家门来?”谢韵儿听到这消息惊讶无比。 谢氏家族是余姚的豪门望族,谢迁如今又身为内阁大学士,德高望重,权倾朝野。而谢恒奴并非庶女,正经的余姚谢氏嫡出长孙女,谢迁怎会同意把宝贝孙女嫁给沈溪当妾侍? 沈溪叹道:“这件事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见,其实为夫也没想好怎么面对谢家小姐……就是那谢君儿。”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道:“相公连人家小姐的闺名都已知晓,又是阁老亲口许的婚,若是不娶实在说不过去。就是……让谢小姐以妾侍的身份入沈家,是否……太过亏待了些?” 沈溪一时间沉默无语。 这件事,本来就带着几分匪夷所思。谢迁可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哪里有把孙女嫁给别人做妾的道理,这件事到现在沈溪都没想明白,所以无言以对。 谢韵儿见沈溪缄默,螓首微颔:“相公初入官场,朝中无人不好做官,不妨妾身让出这……” “韵儿,有些话我们夫妻之间不必隐瞒。” 沈溪明白谢韵儿的意思,当即一脸正色地打断爱妻的话,“你若同意,我便与你去跟爹娘商议,择期纳采。” “那谢小姐……” “她进门后,仍然为妾侍。”沈溪道,“但我会一视同仁,不分伯仲。一家之事,仍旧需要你来担当……韵儿,辛苦你了。” 谢韵儿的意思,若沈溪为前途着想,非要迎娶谢恒奴进门的话,她愿意把大妇的位子让出来。 但沈溪却很坚决,我跟谢迁商量的,就是把他孙女娶进门当妾,你不需要作出牺牲,我能做的,就是一视同仁。 “此事全凭相公做主。”谢韵儿脸色稍稍宽慰,“不过相公还是跟黛儿妹妹说说,就怕她会多想。” 沈溪当然知道林黛的脾气。 这件事放谢韵儿身上,谢韵儿会考虑大局,想到沈溪是真心实意喜欢谢恒奴,又对沈溪日后当官有帮助,跟谢府联姻对沈溪有百利而无一害,自然会同意。但放到林黛身上就行不通了,这丫头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以大局为重……只要我不喜欢,我就不同意,除非你能用权势压过我,逼着我承认。 沈溪早就有所预料,在跟林黛挑明的时候,特别把尹文叫了过去,等于是同时把事情告诉林黛和尹文两个人。 “嗯?” 尹文听到沈溪要跟谢恒奴订亲,好奇地打量沈溪,因为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林黛那边则鼻子眼睛皱到了一块儿,道:“哼,你又有别的女人了!不行!我不同意!” 因为林黛说话声音很大,把尹文吓到了。尹文怕林黛阻止她跟沈溪的亲事,直接揽着沈溪的腰,把头靠在沈溪怀里,用惊惧的目光望着林黛。 沈溪道:“小点声,别把小文吓着了。” “她也老大不小了,我说句话,能吓着她吗?哼,你心里只有小文,还有那个……谢家小姐,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说完话,转身进入里面的房间,“砰”地一声把房门给关上。 沈溪早就料到会是这结果,只能带尹文出去,然后亲自去老宅那边跟沈明钧夫妇商量。 沈明钧对于沈溪纳妾的事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明白为什么儿子这么有女人缘,家里已经娶了两个,还有尹文和陆曦儿两个作预备,外面又将要娶一个。 周氏则好奇地问道:“憨娃儿,那谢小姐……跟韵儿是啥关系?” “娘,没关系,我跟你商量的这个谢小姐,是谢阁老的孙女,年方十四。”沈溪解释道。 “十四岁的小女娃啊。” 周氏对谢恒奴的年岁不太满意,在她想来,若是为开枝散叶考虑,沈溪怎么也应该娶个十七八岁的回来,甚至十七八岁她都不满意,因为林黛过了年就十八了,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这个谢阁老,是谁啊?” 沈溪发现周氏对于朝廷之事几乎没什么概念,以前跟她说过谢迁的事,可她转头就忘了,但她对邻居家母鸡一天下几个蛋却记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谢阁老,是内阁大学士,当朝宰辅,与孩儿多有走动,他是看得起我才决定把孙女嫁过来。” “内阁大学士?多大的官?” 周氏继续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沈溪道:“谢阁老如今为少傅、太子太保,官从一品。” ************ ps:今天继续三章,天子求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八六章 订婚 当周氏得知谢迁官居从一品,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对朝廷官员的品阶了解虽然有限,但也知道一品就是最大的官,至于从一品,虽然不是绝顶的,那也非常高了。 “那这位谢阁老,怎么就愿意把孙女嫁进门来呢?有隐疾,要么就是……以前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周氏开始犯嘀咕。 沈溪心想,老娘也是快魔障了,生活中没有像惠娘那样跟她对等交流的存在,让周氏的嘴皮子都快生锈了。 沈溪道:“娘,谢家小姐清清白白,而且跟孩儿之前就认识,是个兰心蕙质的丫头。” 周氏嘀咕:“这可说不准,堂堂的从一品阁老,把孙女嫁给你当妾,要是没一点问题,怎么可能?憨娃儿,把人娶回来之前可要好好想想,别娶回来之后才后悔啊。” 对此,沈溪非常无语。 但最后,周氏还是作出了首肯:“既是阁老家的孙女,该娶还是娶吧,以后你就称呼那谢阁老为爷爷,那咱憨娃儿以后在朝廷也有人帮衬……相公,你说好不好?” 沈明钧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一家之主,如梦初醒地点头:“好,好,娘子说了算。” 于是乎,迎娶谢恒奴的沟通就此完成,除了林黛那边有一点小意见,别的环节倒也没什么波折。 找了媒婆前往谢府纳采,一切顺利,才见一次面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沈溪将婚书送过去,虽然没急着成婚,不过谢恒奴已经是待嫁的新娘子了……在这时代,婚书具有绝对的法律效力,不是说随便就能反悔的,就连谢迁也不敢拿谢家的名誉开玩笑。 订完婚书后,谢迁特地叫人准备了宴席,款待准孙女婿沈溪。 说是宴席,其实也就两个小菜,摆了酒水,与宴的除了谢迁就是沈溪,属于“爷孙”二人坐下来对饮。 “结了亲就好,这样以后你进出家门方便多了,看谁还敢说三道四……”谢迁喝了两杯黄汤下肚,话多了起来。 沈溪心想,那就是之前说闲话的人不少? 说闲话的,多是那些觊觎谢迁在朝堂地位和名望之人,以前谢迁身在高位但能力相对一般,这两年谢迁隐隐有替代刘健和李东阳的架势,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这段时间,谢迁更是独自挑起内阁大梁。 不招人妒是庸才,别人对谢迁妒忌,就会有一些揣测,其中不乏关于沈溪到谢府目的的揣度。 沈溪道:“阁老,婚期定在秋末或者明年,您看如何?” “婚期不急,你小子家里娇妻美妾少了吗?”谢迁瞪了沈溪一眼,道,“让老夫再享一段时间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沈溪有点想骂人,之前还急着把孙女送给我,现在倒好,把婚事给订了,你反倒不急着嫁孙女。分明是想用孙女套牢我,而不是真的想让你孙女幸福。 “阁老,可否让学生见见谢小姐?”沈溪问道。 “见什么?成婚之前,你们还是别见面为好,连点规矩都不懂,真不知你这状元是怎么考出来的!你先吃着,老夫出去有事!” 谢迁老怀安慰,多喝了两杯,站起来时身体有些摇晃,沈溪想过去搀扶,谢迁还不让。沈溪无奈摇头,什么有事,分明是喝多了要出恭。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谢迁这样的老顽固。 正想着心事,突然见到一个小脑袋从堂门后探出来,正是许久没见过的谢恒奴。 “君儿?” 沈溪笑着招了招手。 谢恒奴笑着走了过来,跪坐在地席上,靠在沈溪旁边。刚才见到沈溪时无比欣喜,这会儿已经害羞地低下头。 “七哥,君儿给您倒酒。”谢恒奴伸出柔荑,乖巧地为沈溪倒酒,双手捧着酒杯,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笑道:“君儿辛苦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谢恒奴摇了摇头,道:“女孩子不能喝酒的。” 沈溪笑了笑,把佳人敬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谢恒奴正要斟下一杯,却被沈溪按着她的纤手,谢恒奴的小脸“唰”地红了,被心上人拿住手,心里害羞,又喜欢,并没有把手抽回去。 “我们的婚事定下来了,你愿意嫁给我吗?”沈溪笑着问道。 “嗯。” 谢恒奴羞喜地点点头。 “那过些时间,我就派人来正式迎娶你。”沈溪道。 谢恒奴微微抬头,含情脉脉望着沈溪道:“七哥,一定要快一些啊,君儿就等着做您的小娘子……” 真是个情窦初开天真无邪的小妮子! 沈溪越看越觉得喜欢,谢恒奴跟尹文的性格有些像,都是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中,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跟沈溪之间的感情。 但谢恒奴比之尹文要更活泼开朗,尹文是个内向、不善于表达的丫头。 这跟她们的生活环境有关。 “咳咳。” 身后传来很不搭调的老迈声音。 谢恒奴侧头一看,见到谢迁那张老脸,赶紧抽回手站起身,踩着细步,敛着裙子匆忙往内堂的方向跑去。 沈溪本以为谢迁坐下来又会数落他一顿,顺带连谢恒奴一起骂,可谢迁坐下来后,对刚才所见竟然只字未提。 从这点上看,谢迁也不是个老古董,至少带着一些时代的开明,知道自己老迈不堪,不该去打搅年轻人的世界。 …… …… 进入弘治十五年正月下旬,随着气温升高,大地开始有了一丝绿意,早春到来,京城前所未有的热闹。 鞑靼人内斗不止,无暇南侵,北关各处风平浪静,百姓难得过了一个安稳年,生活逐渐安定。 京城周边生意人逐渐多了起来,再加上今年时值会试年,从年底开始,京城各客栈便人满为患,学习的氛围相当浓厚,各种文会、笔会层出不穷。 学子们还会邀请一些名人前往参加,给一些润笔,其中以翰林出身的官员最为吃香,就算只是个庶吉士,到了这些文会上,也能白吃白喝,顺带拿一二两银子回去。 作为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沈溪收到的文会邀请函不计其数,其中以顺天府和江南各地的学子邀请居多。 可沈溪一律避而不见,倒不是说他故意摆架子,而是不想过多张扬。 沈溪正月第一堂课,给太子讲土木堡之变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在有王鏊、梁储等人为他求情的情况下,弘治皇帝并未深究,甚至连训斥都没有,只是通过吴宽转达对东宫讲官的几点要求,其中有一条是不涉国朝史政。 这条要求主要便是针对沈溪,因为沈溪所教的是廿一史,别人讲经、子、集的就算偶尔会提到大明的人物,也都是名儒名臣。 至于不涉国朝史政,也是有选择性的。 总的来说,就是大明朝做得好的地方可以提出来,而那些抹黑的地方你就当不知道,至于皇家的缺失更是连提都不要提。 弘治十五年礼部会试的主考官,朝廷迟迟没有公布。不过,当前呼声最高的是吴宽和王鏊,至于梁储、李杰、焦芳等人也都有可能,但就算是吴宽和王鏊,也缺少当初程敏政那种在学术领域的绝对权威。 甚至有传闻,说沈溪会成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至于理由不是沈溪的学问有多高,而是参考弘治皇帝让沈溪主考顺天府乡试后大肆褒奖,认为弘治皇帝是趁着太子年幼,想重用提拔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员,为太子将来成年后登基做准备。 所以也有风声,说这届礼部会试年轻的举子会更有机会中进士,中进士之后会更能得到重用。 一切都是参考沈溪这三年中的快速崛起。 在弘治十二年会试前,很多人都能猜到会试的主考官是程敏政,而在弘治十五年的会试前,主考官的身份却一直是个谜,朝廷和民间士子当中多有议论。 沈溪明白,若非程敏政涉及鬻题案,有这三年时间,或许已经位列礼部尚书或者是内阁大学士,因为弘治皇帝对于程敏政的能力一向是信任有加。 礼部会试将在二月初九正式开始,主考官的人选大约会在一月底二月初公布。 跟主考乡试有所不同的是,礼部会试的主考官不需要被关在贡院中一个月不出来,因为礼部会试的主考官通常都是朝廷大员,身兼别的差事。 如同上届会试担任主考官的李东阳,只是在出题到开考前的几天留在贡院中,剩下时间便自理,每天甚至可以上朝、回府,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正月里,刘健解除病假回朝,随后李东阳也办完儿子的丧事回到内阁,谢迁又从临时的首辅变成内阁第三号人物。 跟谢迁预料的完全一样,弘治皇帝对于这次的礼部会试主考官人选,第一个确定的人就是他,对外公布的时间是在正月二十九。 确定谢迁为主考官的第二天,皇帝又指定了另一位主考官的人选……翰林学士梁储。 谢迁被任命为主考官,虽在情理之中,却也在一些人的预料之外,反倒是梁储更接近学子的猜测。 既然礼部会试的主考官是一个大学士加一个翰林学士的组合,那基本维持了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的传统,主要的出题、阅卷工作将会由梁储来完成,至于谢迁,则挂着主考官的名,行监督之责。(未完待续。) 第七八七章 不主考,但出题 礼部会试主考官名单确定后,随即要公布的就是各房同考官。 明朝会试的同考官,并未规定具体数目,但到弘治年间普遍是十六到二十房,每房一名同考官,谁录取出来,就是出自哪个房官,就比如成化十七年王华参加会试时,录取他的正好是他的好友“礼记”房的同考官谢迁。 当然,最后依然要由两名主考官来做定夺。 谢迁说会拉沈溪一把,沈溪很担心自己真被谢迁提领到会试中当同考官,以他现在的官职来说,当同考官有些“屈才”了。 好在沈溪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谢迁或许是手下留情,未让沈溪牵扯进这次礼部会试中。 对沈溪来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平稳当官,不要过多牵扯到无谓的事件中,他很希望就这么无惊无险地当他的东宫讲官,平平稳稳熬到朱厚照登基。 可对一些人来说,却望穿秋水,只盼着沈溪能当会试的主考官或者同考官,就比如说沈溪的两个老朋友苏通和郑谦。 “……唉,沈老弟若是能做考官,我和郑兄就放心多了,现如今要进贡院了,心里依然没底啊。” 苏通请沈溪吃饭,郑谦作陪,叫了一大桌子酒菜,说是为参加会试践行,却没有一点儿即将入考场的紧迫感,一上来就先把自己的前途唱衰。 沈溪心里颇不以为然。 不是因为我没当考官你心里没底,完全是你跟郑谦到了京城后光顾着花天酒地,没心思复习功课,以至于到如今临时抱佛脚也觉得机会渺茫。 为了客气,沈溪还是说了几句恭祝的话语。 郑谦道:“沈大人不知可否尝试押几道题目,或许让我二人有所准备?” “押题?” 沈溪摇摇头道,“还是不要的好,若是押中,或许会惹来无谓的麻烦,押不中的话,对二位参加会试又无甚帮助。” 苏通摆手道:“沈老弟这是不信我和郑兄,我们一心求取功名,岂会害了沈老弟你?只管出两题……一题也可,总归让我们先做一篇文章,也好心里有个底。” 做一篇文章心里就有底,那你们之前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好拂了面子,沈溪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两位觉得这题目如何?” 郑谦和苏通对望一眼……这题目很熟啊,《论语》中的句子,从最初开始背程文,就有涉及这道题目的程文,被大小科举考试考过无数次的题。甚至在汀州府府试之时,高明城还拿“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作为题目。 “沈老弟,这题目是否……” 苏通显得很为难,他以为沈溪作为翰苑的名士出的题目会多么有水平,结果却是一个根本没什么营养,可以说一点水准都无的题目。 沈溪笑着举起酒杯道:“若两位觉得此题目太过简单,只管当作言笑罢了。” 这可是你们让我出的题目,我不出那是不给你们面子,现在我出了,你们自己觉得太过简单,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通和郑谦都有些失望,中午吃过酒宴,便告辞各自回去备考,但沈溪怎么看这两位都不是回去复习,而是睡大觉。 这完全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节奏,你们说是要考进士问前程,可你们养尊处优惯了,平日喜欢糊弄了事,这样或许能过得了乡试,却过不了会试这道关卡。 从酒肆出来,沈溪乘坐马车回家,因为他也喝了几杯酒,直接躺在马车上睡着了,等醒来时,朱山掀开帘子,好奇打量他:“老爷,外面有人找,说是请您到谢府一趟。” “哪个谢府?” 沈溪先往车窗外看了看,确定朱山没把车赶到某个连他都没去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闭上眼问道。 “阁老的府上。”朱山道。 沈溪道:“哦,让他们带路吧,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沈溪打个哈欠,继续闭目假寐。 朱山这个路痴赶车,很多时候都让沈溪不放心,不过近来朱山对京城的街道和建筑有些熟悉了,走弯路的时候少了,沈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朱山开窍了。 到了谢府门前,沈溪睡眼惺忪下来,就见到远处有顶轿子刚好过来,定睛一看,谢迁居然跟他前后脚到了谢府门口。 “阁老,您这是?” 沈溪看着从轿子上下来的谢迁,带着疑惑问道。 “叫你过来,有事情跟你商量。”谢迁指了指门口,“进去叙话!” 到了书房,谢迁从怀里掏东西……沈溪看了心想,这会儿刘健和李东阳都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上了,你不会还有什么奏本票拟写不好,让我给你参考吧? 最后,谢迁拿出来的却是个空白的奏折。 “别紧张,老夫是准备拟几道会试的题目,想跟你参考一下!”谢迁笑盈盈道。 沈溪听到这话,不敢置信地看向谢迁。 你老当会试主考就好好当呗,题目你爱怎么出怎么出,问我是几个意思?我一不是主考官,二不是同考官,你不怕我把题目转头泄露给旁人? “怎么着?为难了?” 谢迁见沈溪不言语,面色不善,“只是让你出几道题目,推三阻四作何?非要让老夫求着你,你才肯做事!?” 沈溪摇头苦笑:“谢阁老,您是会试主考官,拿会试的题目来问学生……似有不妥吧?” “又不是真的让你出,只是问你几道题目,老夫代为参详一下。你就说,肯不肯帮忙?”谢迁瞪着沈溪。 沈溪点头:“阁老既然这么看得起学生,学生就勉为其难了……出几道题目自然没甚问题,就是要提前说好,阁老无论是否采纳,可千万别提跟学生有关。” “哼哼,你当老夫缺心眼儿?老夫也是实在太忙,没时间去考虑会试的题目,这才让你帮忙参详一番,你只管出了题目,老夫还要过去跟梁学士商讨,最终可不是你的身份所能决定的。”谢迁没好气地道。 沈溪觉得有些异样……也许是时运不佳,中午刚给苏通和郑谦出了题目,惹了一身骚,现在立马要给谢迁出题,难道真要把“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种题目说出来? “阁老,不知要出几题?”沈溪问道。 谢迁笑道:“会试考几题,你出几题就是。四书小题三道,五经大题各四道,至于别的题目……” 沈溪突然明白过来。 应该是谢迁和梁储事前有过商议,二人各自先出一份题目,然后拿到一起比较,看谁的题目更切合些,就用谁的。 结果谢迁偷懒,不琢磨出题,反倒来问他,那他现在要出的题目,有二分之一的几率会被用做本届礼部会试的最终考题。 沈溪心想:“我这没当会试主考,却等于是拿捏住了天下举子的命脉,这一道题目的好坏可就关系到大明未来官场的走向。或许将来某个名人,就因为我这一道题而中进士或者名落孙山……” “快出吧,先来《论语》题。”谢迁催促道。 沈溪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谢迁提着的笔,突然落下来,他不满道:“亏你还是在翰林院供事,为东宫讲官,这算什么题目?” 跟苏通和郑谦的反应一样,谢迁也觉得他这种题目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沈溪苦笑道:“阁老让学生出题,如今却又埋怨。这题目不好吗?” “这题目,太简单了些,有朋自远方来……嗯?有朋……你小子,这题目里藏着东西嘛。”谢迁最初只是觉得沈溪这题目太肤浅,用来作为本届礼部会试题目,只会让别人笑话他谢迁没文化。 但随即仔细一想,如今大明朝自诩为天朝上邦,号称国泰民安四海来朝,什么兀良哈人、鞑靼人、佛郎机人、高丽人等等,来了一波又一波,这题目非常契合时代背景。 “不错不错。” 谢迁笑了笑,提笔就把题目给记了下来,“《孟子》题……” 沈溪苦笑道:“阁老是否给学生一点考虑的时间?” “少敷衍,当老夫不知,你小子最是才思敏捷,有过目不忘之能,居然跟老夫在这里打马虎眼?《孟子》题,快些快些,老夫等会儿还要去见梁学士……”谢迁心急火燎道。 沈溪心里有些不爽,他有些促狭的想法,直接道:“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待沈溪说完,谢迁已经将手里的毛笔朝沈溪扔了过去:“你小子再说一遍!”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你跳墙过去,把邻居家的处子给搂了,那按照礼法,她就是你的妻子,不去搂的话,那你就不能得到妻子,于是问你搂还是不搂。 这问题听起来荒诞可笑,却确确实实是孟子所言,当然亚圣的意见,是就算你想得到妻子,也不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因为这问题或许有一定偏颇,使得这题目几乎没被用到之前的任何科举考题当中,主要是人文礼教的束缚,不能宣扬一种“采花贼”的意识形态,哪怕这种意识形态最后是被孟子所否定。 沈溪道:“阁老让学生出题,敢问此话非出自圣人之口?” “嗯?” 谢迁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话是不假,但此题到底有何用意?” 沈溪道:“有何用意,不该问学生,应该去问那数千应会试的举子。” 谢迁想了想,这道理似乎说得通。 要说这题目出得不好,那也不是,就是这段话太容易引人遐思,到底是礼法重要,还是人的本身需求更重要? 不用说,在一个崇尚“礼乐之治”的国度里,当然要突显礼乐的重要性,沈溪出这题目,也与弘治皇帝推崇“礼乐之治”的背景有关。 “嗯。” 谢迁思量之后,重新拿起一根毛笔来,“下一题,《大学》或者《中庸》,你自己挑选就是。”(未完待续。) 第七八八章 谢迁的脸面 沈溪虽然是临时想题目,但他出的题基本都紧贴当前的时代背景,并非只是考察举子们的思维能力,进而还考察他们对时局朝政的把握力度。 故此,沈溪出的题目让谢迁连连点头,到后面谢迁脸上的笑容愈灿烂。 谢迁心想:“这小子,就是要时常鞭策一下,不然真不知道他脑袋里藏着这么多好东西。” 题目很多,等沈溪一一出完,谢迁把落于纸上文字的墨迹吹干,道:“你自便吧,老夫要去翰林院寻梁学士。” 说完谢迁完全不理会沈溪,就好像这儿不是谢府,他不是主人一般。 望着谢迁的背影,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谢老儿也太大意了吧! 就算不担心我把考题外露,可毕竟你儿子谢丕也要参加本届会试,难道不怕我告诉他考题内容? 在大明朝,老子当会试主考官,儿子当考生的事情时有生。 到了殿试,阅卷官有回避原则,毕竟殿试是弥封但不誊录,老子很容易认出儿子的笔迹。 但在会试中,弥封之后还要糊名,房官那么多,主考官在阅卷时的作用被大大弱化,作弊的可能微乎其微,使得老子也无须回避儿子。但在出题上,该必须还是要回避,也就是谢迁仗着自己是大学士担任会试主考官,别人不敢太多质疑,还有便是谢迁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对此没有特别避讳。 沈溪正要离开谢府,还别说,真的遇上了谢丕,却见谢丕在史小菁的搀扶下走出后院月门,他身上似乎有伤。 “先生,知道您到府上,特地出来给您请安。”谢丕笑容灿烂,非常的阳光,一看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沈溪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腿关切问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年初二那天,城里城外冰雪融化,出门访友时……不小心滑倒,到现在还未痊愈。”谢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好端端出来走个路都能摔着,难道是因为谢丕逆天改命,提前三年中了举人,所以老天要惩罚他? 想到这里,沈溪赶紧打消这念头,他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往迷信的方向展了。 “小心养护,没事不要出来走动。”沈溪嘱咐道,“最好能快点儿康复,希望别影响几天后的会试。” “先生过虑了,我现在已能下地走路,何况会试时又不需要站着……嘿,先生过来找家父,不知所为何事?” 谢丕很热情,但他的热情,让史小菁有些尴尬。 史小菁之前跟沈溪有过冲突,最后被谢丕责骂,从那之后沈溪再没见过她,不过现在她已知晓沈溪是谢恒奴的准夫君,也就是说,以后辈分上,史小菁将会是沈溪的“婶婶”,但现在夫君却叫沈溪“先生”,这让史小菁见到沈溪之后有些无所适从。 沈溪当然不能说是跟谢迁商量会试考题的事情,这或许会影响谢迁在他儿子心目中的地位……堂堂的大学士,担任会试主考官,居然还要一个后辈过来提点考题内容,这是有多无能? “与阁老有公事商讨……” 说到公事,谢丕马上不再多问,他轻叹:“要是学生也能早日入朝就好了,这样也能早日帮到父亲和先生。” 沈溪笑着点头:“会的。” 本来沈溪要告辞离开,谢丕却出言极力挽留,邀请沈溪到书房,询问沈溪一些学问上的事情。 沈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谢丕是他收的第一个学生,而且这个学生悟性非凡,大有前途。 沈溪跟谢迁讲解学问上的疑惑,史小菁坐在旁边,情绪有些低落。她觉,自家相公见到沈溪时的热情,比与她单独相处时高多了,再联想到自己丈夫明明年长,却要做学生,而沈溪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当先生,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但她又心知肚明,沈溪学问要高过自己的丈夫。 “……学生近来不能出门,未及参加京城各地举行的文会,先生应该参加了不少吧?”谢丕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 沈溪摇头:“未曾参加。” “哦。先生该多参加才是,许多学子都想拜见先生,讨教学问。却不知先生可有对本次会试押题?” 谢丕跟苏通、郑谦的心思一样,临近考试,都想寻找捷径,看看能否押题成功,谢丕对沈溪很信任,觉得沈溪押题应该很靠谱,所以才出言相问。 沈溪道:“谢公子还是尝试多做一些文章,厚积薄,不要靠押题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谢丕笑着应“是”,史小菁听了却轻哼一声,因为史小菁感觉沈溪这是在敷衍谢丕。 又交谈了一会儿,沈溪提出告辞,谢丕道:“先生最好多来府上走动,君儿那丫头最近总魂不守舍,估摸是想早些嫁入先生门内,母亲时常让内子去陪伴她,给她讲一些夫妻间的事情……” “夫君……” 史小菁埋怨地看着丈夫,好像在说,哪有把自家娘子的事情说给外人听的? 谢丕笑了起来:“哈哈,没事没事,先生不是外人,这是君儿自己选择的夫婿,连父亲大人也都同意……这门亲事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史小菁没好气地瞪了沈溪一眼。 沈溪看到这一幕,心里暗自嘀咕,史小菁大概会趁着去给谢恒奴做一些婚前指导的时候,趁机贬低他,影响他在谢恒奴心中的地位。 女人一旦动了坏心思,报复起人来那是相当可怕的,阴谋诡诈并不比男人少。 宫心计啊! …… …… 谢迁拿着沈溪给他出的考题,兴冲冲去翰林院找梁储。 之前他跟梁储商量好,等各自出一份题目,二人比对之后商讨,谁的考题合宜,就用谁的。 谢迁长久不治学,对于学问上的事有所荒怠,他生怕自己在梁储面前丢面子,他本来的打算,只是随便找些题目应付了事,谁知道用了沈溪一次,觉沈溪出的题目实在太妙了。 “这面子,应该能挣回来吧?” 见到梁储,二人把各自所出题目拿出来比对。 三篇四书文题目,梁储看过之后,第一反应跟谢迁一样,题目太过粗浅、粗俗,等仔细考虑其中的深意之后,梁储出言恭维:“阁部思虑周详,下官甘拜下风。” 谢迁这下老脸上满是笑意,拈着颌下一缕胡须,连连点头:“欸,没有的事,做学问嘛,最重要的是互相探讨。老夫觉得,梁学士这几篇题目也甚为不错。” 梁储自惭形秽:“阁部抬举了。” 最后一商定,三篇四书文全部用谢迁拿来的题目,至于五经文,取谢迁所带题目半数,至于后两场考题,也有小半采用谢迁出的题目。 梁储心里有些犯嘀咕:“都说谢大学士除了嘴上会说,能力一般,可今日一见,才知道谢大学士不但能文善武,而且治学上造诣颇深。” 二人虽然在朝廷上地位大相径庭,但年岁只差两岁,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梁储是成化十四年会试会元和殿试二甲第一名。 二人在朝堂上有不少交集。 要说谢迁的优势在于在成化末年位列东宫讲班,而梁储一直到弘治年间才开始为太子朱厚照讲课,二人等于是一个做了朱祐樘的先生,一个做了朱厚照的先生。 谢迁道:“上届会试出了鬻题案,本次陛下特让我二人将所出题目送呈上听,梁学士,我们这就往乾清宫如何?” “请。” 梁储在谢迁面前显得很谦卑。 谢迁毕竟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乃天子近臣,引领百官,而梁储自己到现在仍旧只是东宫讲官,主要任务是教导太子学问,或者是编书、撰写诰敕。 二人一同到了乾清宫,让太监进去通传,很快弘治皇帝便传召接见。 等朱祐樘把考题拿到手上,仔细看过后,连连点头。 “二位卿家所出会试考题,朕甚是满意。二位卿家辛苦了。”朱祐樘抬头望着谢迁和梁储,满脸关切之色。 “陛下,这都是臣等应该做的。” 尤侃侃的谢迁,其实对于溜须拍马也很擅长,只是很多时候他都做得不露痕迹,“陛下为天下士子考虑,亲自审核考题,这是天下士子是幸。” 不但谢迁这么觉得,连朱祐樘也有这种想法。 朕在意这次会试,是因为这是礼部会试鬻题案后的第一届,其中近半考生参加过上一届会试,朕现在表现出关心的姿态,是不想有人动歪心思,天下士子当然要感谢朕。 “这题目,尤其是三篇四书题,朕着实喜欢,尤其是这道孟子题,却不知是哪位卿家所出?” 朱祐樘不由想跟谢迁、梁储二人讨论一下考题内涵。 论学识,就算天子贵为九五之尊,还是没法跟谢迁、梁储这样从科举路上走出来的大儒相比,但皇帝也有自负的时候,朕才学渊博,天下都是朕的,朕为什么不能跟你们探讨一下学问? “回陛下,是老臣所出。”谢迁行礼。 “哦?”这回答让朱祐樘有些意外,本来他派谢迁去主考会试,只是想找个大官把下面的人压一压,他并没有想过谢迁在这次考试中挥多么重要的作用,“谢先生,这真是你所出?” 谢迁顿时感觉面目有光,但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皇帝不信任自己有那么好的才学才有此问,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回陛下,老臣只是偶然翻《孟子》,对这几句有所感悟,因而将其列出作为考题,与梁学士商讨之后,这才决定要以此来考问天下举子。” 谢迁先表明一个态度,这是我灵光一现,并不是有意要抢皇帝您的风头,而且我先跟梁储商量过,他也同意,不是我擅作主张。 “好,好啊。” 朱祐樘点头嘉许,“有二位卿家在,朕相信本次会试,定能取英才入朝,将来可为大明之肱股栋梁。” ************ ps:今天照样三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 隆重推荐《江山美人志》、《弄潮》、《官道无疆》作者瑞根新书《烽皇》,历史玄幻类,崛起于草莽,迹于战场,纵横于庙堂,本书会带给你不一样的玄幻感受。链接:.qidian./book/1oo3779332.aspx(未完待续。) 第七八九章 重建商业版 如果沈溪知道,他的考题大多数原模原样用在本届会试考题中,恐怕他会吐血三升,然后悲呼一声……谢老儿,你真是太无耻了。 谢迁用沈溪所出考题,得到弘治皇帝的嘉许,这会儿正洋洋得意。本来谢迁觉得把孙女嫁给沈溪作妾,是笔亏到不能再亏的买卖,经此一事,他发觉这笔买卖不仅不亏,而且还有赚。 转眼到了二月会试开考,这事儿跟沈溪没什么关系,只是沈溪得知考题后,心情只能用跌宕起伏来形容。 朝野都在瞩目这次会试,而沈溪仍旧保持三点三线的生活,家里、皇宫和外宅小院。 经过小半年相处,沈溪跟惠娘关系精进不少。 年初时,惠娘身体不适,一度让沈溪以为她有孕,请来医生诊断后才知虚惊一场,惠娘身体虚弱,再加上喜欢胡思乱想,引得身体不调,吃过几副药后,身体才调理过来,月事又变得正常了。 “……你是不是闷得慌,想找些事情来做?”沈溪这天过来,拿起床头上惠娘放在那儿的刺绣,问道。 惠娘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否定,只是心里迷茫不知该如何回答。 以前的产业悉数被没收,沈溪的俸禄虽然不高,但却丝毫没有亏待惠娘,平日给的银子不少,足以让她衣食无忧。 而惠娘只是把沈溪给的银子存放起来,完全靠自身的努力养活自己,甚至沈溪每次过来,吃喝用度完全是惠娘为人刺绣赚来的钱。 按照沈溪的理解,惠娘不想事事都依靠他。之前沈溪留下来过夜时,惠娘在鱼水之欢后突然说出一句“迟早还你”,让沈溪觉得惠娘这是在还债,想用这种做绣活攒钱的方式,把当初赎身的银子还上,然后回归自由。 这让沈溪很是郁闷……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觉得亏欠我,进而委身于我吗? 我们现在貌合神离,将来某日你会毫不留情地离开我? 既然注定要失去,那还不如从开始就不曾拥有。 面对这样固执的惠娘,沈溪能做的,就是不断软化她的内心,从目前的效果来看,惠娘的确很受感动,每次来对他的痴缠多了一些,但始终没有夫妻间相濡以沫的感觉。 “你要是觉得在京城过得不舒服,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回江西祖籍地,又或者汀州府。”沈溪道。 “不。” 惠娘坚定地摇头,“妾身哪里都不去。” 沈溪问道:“你想继续做生意?” 惠娘还是摇头。 沈溪笑了笑,道:“要是想的话,尽管直说。其实我不是反对你做生意,以前的事已经过去,就算重操旧业京城也不是合适之处,可能要去别处东山再起。虽然我现在手里的银子不多,但技术和头脑却是别人没有的。有了这些,要不了多久你就又可以富甲天下……” “富甲天下?” 惠娘怔怔地望着沈溪,好像在想真有这一天会如何,“那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官府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倾家荡产?” 沈溪道:“但若有一天,我做的官,足以庇护你呢?” 惠娘一时茫然。 很显然,她从把生意搬到京城来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做生意的,当然需要官府作靠山,而她认识的官员只有沈溪。现在看来,沈溪的官越做越大,太子成年之后,沈溪在朝廷中的地位会更加巩固。 “不用了。” 惠娘还是摇头,“妾身不敢有妄想,伺候主子便是……” 沈溪靠了过去,扶起惠娘的下巴,轻声细语:“惠娘,何必总把自己当成奴婢呢?其实开始时,我只是想让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你也得尊重我,听从我的意见,这样……我们可以跟真正的夫妻一样。” 等沈溪把手松开后,惠娘自然把头垂下,她甚至从来都不敢主动凝视沈溪,哪怕是在她最需要沈溪关怀的时候。 “生意的事,我会操持。” 沈溪道,“我将给你打好基础,让你来接手。你放心吧,你将来的生活圈子,不会有原来认识你的人,你将用新身份来打理生意……或许这一天不会太久,按照计划,估摸还有两三年吧。” 沈溪并未打算放弃他的商业帝国版图,但眼下朝廷钱粮吃紧,对商贾多有掠夺,沈溪想趁着弘治末年皇位更迭时,把商业重新发展起来。 他现在手头的资源不多,但有成熟的经验,还有能派得上用场的帮手,一个便是惠娘,另一个则是李衿。 除此之外尚有宋小城、马九等人,他不会把所有筹码放在一处,要重新发展商业,就必须要把商业按照不同的体系区分开来,向各自的方向拓展。 “为何要等?”惠娘好奇地问道。 “因为,现在尚未到你重新出山的时候。” 沈溪轻抚惠娘的面颊,“我更希望,等你为我生儿育女后,那时的你……将完全属于我。” 房中瞬间变得一片宁静。 惠娘并未言语,沈溪所说的话,着实震慑到了她。 终生侍奉沈溪,惠娘是可以接收的,但为沈溪生儿育女,却是惠娘心里极度排斥的事情。但以她的身份,又无从拒绝,她只能时刻提醒自己,我只是主子买回来的奴婢,没有权力选择自己将来是否生儿育女,原来的我已经死了。 沈溪不断用一些超出惠娘接受范畴的事刺激她,让她从抗拒到妥协,从默认到接受。 沈溪不敢奢求惠娘会享受如今的身份,若惠娘高高兴兴做他的妻子,他反倒会看不起,那并不是他喜欢的自立自强的女人。 沈溪对惠娘的态度,其实也很矛盾。 …… …… 惠娘内心挣扎正厉害,沈溪没有太紧逼她,两个人的相处始终保持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 如今沈家,周氏正在忙着撮合另一对年轻男女。 一个是小玉,一个是马九。 马九护送沈明钧夫妇回到京城,沈溪一直没有派他做事,马九就成了沈家下人,帮沈家两边宅子搬搬抬抬。 周氏对马九很欣赏,在宁化时她就想撮合马九和小玉,回到京城后,越看越觉得马九跟小玉般配,也就越发热心,终于忍不住把此事拿来跟谢韵儿商议。 小玉本是惠娘买回去的丫头,如今惠娘不在,小玉等于是被转手到了沈家,作为沈家主母的谢韵儿,的确有权处置小玉,可以自主地为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相公,马九虽然目不识丁,但做事诚恳,倒不失为人夫的好人选,正好小玉温婉且识字,二人可形成互补,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 书房里,沈溪拿着本书正悠闲看着,谢韵儿一边刺绣,一边说着闲话。 在周氏耳濡目染下,谢韵儿也开始往家庭妇女方向发展,尤其是在周氏剥夺谢韵儿打理店铺的权力之后。 沈溪笑道:“娘子,这些事你不应该先征求两位当事人的意见吗?” “相公是说……马九和小玉?”谢韵儿想了想问道。 沈溪点头:“不然是谁呢?若是他们互相看对了眼,我们帮忙安排撮合下,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但要是老九心里有别人,又或者小玉觉得老九不合适,那我们做这些就是白费力气。” 谢韵儿道:“还是相公思虑周全,那妾身这就去问问小玉。” 沈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此事从开始张罗,到现在跟他说,好像只要他这个一家之主答应事情就成了。但事实上,这件事一直没问过小玉和马九两个当事者,全是周氏跟谢韵儿在商议。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马九和小玉都是没有根的飘萍,他们所能仰仗的,好像除了沈家之外,也没旁人了。 马九原本是个混混头子,这几年下来,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临机决断都显得成熟不少,尤其是在领导才能上,沈溪觉得马九已经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沈溪之前偶尔跟马九说及过他的婚事,马九的意思,是自己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不想连累旁人,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 沈溪知道,这只是马九的一种说辞。 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岁,都想成家立业,找一个贴心人照顾自己,或者,是去照顾另一半。 小玉那边,有谢韵儿去说,至于马九,沈溪则亲自把他叫过来询问意思……沈溪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悠闲,当着官还要关心自己手下弟兄的婚姻大事。 等问过后,沈溪发现无论是小玉,还是马九,回答都几乎一致:配不上对方。 “相公,其实这是好事,这说明他们心里还是有彼此的。觉得不配,等成婚之后才会更珍惜,就好像妾身,也一直觉得配不上相公哩。” 谢韵儿突然把事情联系到自己身上,小脸上泛起一团红晕,如若待嫁的闺中少女一般。(未完待续。) 第七九〇章 龙体有恙 二月十四,沈溪往撷芳殿进讲,从太子朱厚照那里得知一个消息。 皇帝生病了。 朱祐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宫里太医几乎每天都要给他准备进补的汤药。大明的皇帝有信奉道教的传统,朱祐樘自然也不例外,而道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修长生术,说白了就是吃一些丹药,那些丹药大多汞超标,吃多了等于慢性自杀。 可皇帝为了追求长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一些丹药的确能给皇帝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比如说提高精神,比如说在房中事上更显威风。 沈溪理解为,所谓的仙丹妙药,不过是添加有致幻作用的精神类药物,由于其重金属超标,刚开始对身体有一定的刺激作用,似乎觉得整个人年轻了几岁,皇帝越吃越爱吃,结果把自己给整病了。 历史上的朱祐樘,于弘治十八年四月下旬突染重疾,五月初六病危,初七就薨了。 身为什么都不缺的皇帝,正值壮年,居然得病不到一个月就一命归西,只能说身体底子差,至于是中毒死的还是病死的,历史上有一些争议,但基本的论调是,朱祐樘是寿终正寝自然死亡。 皇帝生病,而且卧床不起,朝野人士都开始变得紧张,毕竟躬体康泰,涉及国祚安稳。 如今太子年少,皇帝若有个三长两短,大明可能又要陷于动乱中。 朱厚照有些没心没肺地询问沈溪:“先生,如果我父皇真的驾崩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当皇帝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朱厚照问得出来。 历朝历代的太子,若是说出这种话,那就离被他皇帝老爹猜忌甚至罢黜为期不远了,但朱厚照却没这方面的担忧,一方面是他没有兄弟可以跟他争皇位,另一方面则是他老爹老娘惯的,就算知道了也当是童子之言一笑置之。 “那太子是怎么想的呢?”沈溪反问。 “我……我当然希望父皇能早点儿好起来,不过……要是我当皇帝……也很好啊。” 朱厚照小脸上的表情变幻个不停,时而忧伤,时而兴奋得握紧拳头,两眼放光,似乎是在憧憬自己当皇帝的模样。 沈溪心想,也是朱祐樘教子无方,在一个崇尚孝义礼法的国度,太子居然希望他老爹早点儿归西,说出去都有些荒唐。 沈溪道:“太子可记得主少国疑的典故?” “记得,国家没有成年的君主,就有可能出现变乱。先生,你不用吓唬我,我当上皇帝又不会胡闹,再说不是还有我母后和两位舅舅帮忙吗?”朱厚照一脸天真地说道。 沈溪无奈摇头。 很明显,朱厚照又落进任人唯亲的怪圈之中。 太子年少,有对他老爹的叛逆心理,所以想老爹快点儿死把皇位让给他,可他对老娘又非常眷恋,觉得以后老娘和舅舅能帮他打理朝政,于是自然而然进入主少、太后当政、重用外戚的怪圈。 历史上的朱厚照虽然并未把张氏兄弟的地位突显出来,但张氏一门在正德一朝还是权倾朝野。但显然朱厚照对于外戚还是有一定防范心理,自十五岁登基后,重用的身边人多为信赖的东宫讲师、太监等等。 沈溪问道:“那太子可记得党锢之祸?” 朱厚照挠挠头,道:“又是什么外戚跟太监?唉,沈先生,我不问你了还不行吗,你跟其他那些先生一样,总喜欢跟我说大道理,我可说不过你!” 正所谓忠言逆耳,沈溪一番话出来,朱厚照干脆选择避而不听。 讲完课从撷芳殿出来,沈溪没有从东华门出宫,走的是午门一途。 出承天门,走大明门出皇宫后,往左一拐,就到了礼部衙门。谢迁这些天主持礼部会试,作为内阁大学士他不用在贡院中待着,但为避嫌也不便归家,便在内阁、礼部和贡院几边走,只等考试结束,便进入最终的阅卷程序。 沈溪到的时候,谢迁正在与礼部尚书傅瀚唠嗑,二人谈笑风生,看得出来关系不错。 见到沈溪,谢迁笑道:“这位沈谕德,可是愈发受到陛下器重,陛下时常夸赞他年轻有为,教导太子兢兢业业……” 谢迁虽然是内阁大学士,却不是沈溪的直属上司。 沈溪作为翰林体系的官员,他的最高领导,除了翰林学士梁储、詹事府詹事吴宽之外,就是礼部尚书傅瀚。 梁储跟沈溪关系不错,但翰林学士也只是五品官,目前沈溪已经是从五品,所以实际上梁储能给给予沈溪的帮助已经不大。 此外,目前沈溪的工作重心是在詹事府,所以吴宽的话语权更大一些。可惜沈溪与吴宽几乎没什么交际,沈溪不怎么善于经营圈子,使得沈溪在詹事府的表现相对平庸。 好在礼部尚书傅瀚对沈溪颇为欣赏,甚至沈溪主考顺天府乡试,也有傅瀚背后举荐之功。 在傅瀚面前夸人,不用说谢迁是为了能让沈溪晋升之途顺利些,毕竟谢迁自己决定不了沈溪考核和升官。 傅瀚捋着胡须道:“阁部所言正合老朽心意。” 论年岁,傅瀚比谢迁长,傅瀚在谢迁面前自称老朽,只是表示他年老体迈,若论朝中地位,傅瀚跟谢迁相比尚有不及。 被夸赞的沈溪恭敬向二人行礼,心中略带不解……谢迁叫他过来,应该不单纯只是当着傅瀚的面夸奖于他。 谢迁这会儿正主考会试,又适逢皇帝生病,沈溪料想谢迁找他无非涉及到这两件事。 傅瀚借口还有公务,往内堂去了,把房间留给沈溪和谢迁。 谢迁笑盈盈看着沈溪,好像在说,你别总说我只利用你,现在我就在傅尚书面前保举你,你总该满足了吧? “沈溪,礼部会试如今行将收尾,陛下……却龙体有恙,你精通医术,有些事想问询你一番。” 谢迁的话题没有超出沈溪的预料。 沈溪回道:“之前听闻陛下染恙,学生心中也十分记挂,不知陛下躬体如何?” 谢迁一摆手:“尚在病中,但你不用担心,并非之前太子和皇后所染病症,太医用过药了,这会儿基本无碍了。” 无碍? 是有大碍吧! 皇帝明明生病都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你当我消息闭塞不知道?朱厚照可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知道的肯定比你这内阁大学士清楚得多。 沈溪问道:“那陛下具体是何病症?” “阴虚体寒,自汗不止……” 谢迁将具体情况一说,沈溪听不出个所以然,用中医的一套理论去总结病人病征非常繁琐,也很容易混淆。 沈溪只是从经验上判断,皇帝应该是虚不受补,再有一点中毒症状,加上冬春相交之间感染风寒,于是一病不起。 就算病情严重,尚不至于威胁到朱祐樘的性命,但就算病愈,皇帝的身体也会大幅度退步,身体抵抗力变弱,到时候自然会进补,用不了一两年,皇帝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那时就跟历史的发展相若,差不多到了皇位更替的时刻。 谢迁见沈溪沉默不语,以为他在思考,道:“别总是听老夫说,你且说一下,陛下这生的究竟是何病?” 沈溪老老实实地摇头:“学生既非太医,对医术也未有过多涉猎研究,若只是听阁老说一番,就能诊断出病情开出药方,阁老又采信吗?” “嗯。你倒说了句实话,我只是问问你的意见。” 谢迁道,“要说陛下和皇后,对你的医术倒也放心,皇后和太子的病,便是你用膏药治好的,你且说陛下这病,膏药是否有用?” 谢迁不敢随便让沈溪开药方,因为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是要担责的。但若让沈溪用膏药治疗,保险程度会很高,毕竟膏药是外敷,在这时代的人看来,膏药就算治不好病,那也对身体无害。 沈溪想了想,若朱祐樘是药物中毒,催吐、放血都可以尝试,这时代对于重金属中毒没更多的好办法,而这病又是慢性病,重金属会逐渐在体内堆积。 “陛下神识可清明?”沈溪问道。 “这……” 谢迁疑惑地看了沈溪一眼,“偶尔也会晕厥。” “视力呢?”沈溪追问。 “你好像什么都知晓,陛下病发前,就说眼睛大不如前,距离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楚,或许是患上了眼疾。”谢迁叹道。 沈溪心想,哪里是什么眼疾,分明是慢性重金属汞中毒。 弘治皇帝为了求长生,对丹药的依赖逐渐加大,又或许是皇帝体虚,而张皇后又逐渐步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岁,皇帝觉得力不从心,才会靠丹药进补,结果却适得其反。 “陛下肌肤可有不晒而黑,且出现角质?”沈溪继续问道。 “有。如同你亲眼所见。” 这会儿连谢迁都对沈溪的医术刮目相看。 沈溪苦笑了一下,他说的这些,除了汞中毒之外,还有砷中毒的症状,这两种物质都是所谓的灵丹妙药必备之物。 中国古代无论是昏君明主,因这两种重金属慢性中毒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李世民、朱棣等等……说白了,登上皇位富有四海之后,更不想失去,更怕死。 “学生看来,陛下还是应多调理身体,不应服用仙家之药。”沈溪明确无误地说了出来,这个病其实跟那些丹药有很大关系。 谢迁作为儒家学者,对于道家长生之术本就持很大的怀疑,当下点头:“你且说,老夫记下,回头自会转告太医院,当服何药可以痊愈?” 想痊愈?慢慢养吧! 这年头重金属中毒,只能靠长时间的调养,才能逐渐把症状减轻,让重金属一点点排出体外。 现在皇帝已经因为重金属中毒而生病不起,若再不停止服用“仙丹”,或许不用等到弘治十八年,过个一两年朱祐樘就会一命呜呼。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七九一章 跳棋(第一更) 说完弘治皇帝的病情,沈溪将走之际,谢迁顺带提了一嘴:“你是己未年入的翰苑吧?” 沈溪有些诧异,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嘛,自己己未年中的状元,当然是己未年进的翰林院。 不过沈溪马上意识到谢迁不是信口而言,其实是在变相提醒他,你已经当官快满三年了,即将接受吏部的考核。 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在明朝,三年是一任官职的长短,但三年任满之后,并不代表一定能升迁,尤其是京官。 三年考评,只是一次小的考评,会从中选择一些考评成绩优异的人加官进爵,而九年的大考,只要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话,通常都可以获得晋升。 翰林院为官第一个三年考评,还有一个讲究,就是可以为直系的女性亲属争取诰命和敕命,沈溪若是在这次考评中成绩上等的话,不但自己能升官,还可以为谢韵儿、周氏乃至为李氏争取到诰命。 沈溪的官品不大,但能有诰命总好过没有。当官就是有这个好处,连身边的女性亲属,也跟他一样,可以慢慢“升官”。 沈溪回家之后,单独跟谢韵儿说了皇帝的病情。 谢韵儿疑惑地道:“听相公这一说,陛下倒似是砒霜中毒的迹象。” 沈溪闻言点头。 连谢韵儿都能察觉这是重金属中毒,宫里那些太医不可能现不了,只是这年头要治这病有些困难,太医又不敢贸然把责任归咎到那些所谓的“仙丹”上,以至于朱祐樘的病暂时成为悬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夫既然不在太医院供事,陛下生病与否,与我等并未有太大干系,能说的,我已对谢阁老提及,陛下吉人自有天佑,我们不用太过担心。” 别人或许对于弘治皇帝的死活可以不放在心上,沈溪要说不在意那绝对是假话,如果朱祐樘提前几年归西,正德初年的政治风暴就会提前到来。 按照眼下情况分析,或许让朱厚照提前登基,不失为一桩善举,朱厚照尚未成年,刘瑾又被调离东宫,太子要倚重的多半是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刘大夏这些名臣,朝廷会朝一个良性的方向展。 但怕就怕朱厚照在舍弃任用刘瑾等宦官的同时,权力会旁落到张氏一族手上,那对于国祚安稳的危害,可能比刘瑾当政还要大。 刘瑾毕竟是阉人,没有雄厚的背景,成也正德败也正德,朱厚照一手把刘瑾捧起来,要杀刘瑾也是轻而易举,但张氏一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朱厚照想要铲除可就要困难和麻烦得多。 …… …… 礼部会试有条不紊进行,沈溪也按部就班进宫给太子授课,不过沈溪却从翰林院和詹事府同僚那里得知一个消息……东南沿海不太平! 这是一个特别的信号! 东南沿海一直处于倭寇和海盗的骚扰中,沈溪就算曾帮刘大夏铲除宋喜儿等人,后来又在泉州挫败佛郎机人的蚕食计划,但沿海的海盗和倭寇却未得到根治。 “……先生,你说了要让我试试考科举,我听说现在他们正在贡院考试,你把题目给我说说,我尝试做做,指不定我比他们更有才学呢!” 朱厚照倒是很傻很天真,以为自己学识很高,已经到了考进士的地步。 但其实,朱厚照连一篇八股文都做不好。 “太子想尝试未尝不可,臣恰好知晓题目,现在就可告诉你。这第一道题目,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太子请答题。” 沈溪趁着上课休息的空闲,给朱厚照出了题目。 朱厚照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就这题目?还考状元呢,能有多难?不就是说,有朋友从远方来,我很高兴的意思吗?嘿嘿,先生,是不是这么回答出来,就可以得状元了?” 沈溪摇头:“太子要以此来作一篇文章。” “作文章?写我多高兴?还是写来了几个朋友……”朱厚照兴冲冲问完,见沈溪正拿着书看,理都不理他,当即摇了摇头,没精打采地说道,“什么都不提示,那我该怎么做文章啊?” 沈溪道:“科举取仕的意义便在于此,若是能够提示如何去写,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中状元?” 朱厚照撇撇嘴道:“我就不信我作的文章差了,看我的……” 朱厚照大笔一挥,开始做他的“八股文”。 沈溪对此不感兴趣,小半个时辰后,朱厚照把文章写好,交给沈溪道:“先生,看看我写的文章如何,能中状元不?” 把文章拿在手上一看,沈溪差点儿没吐血。 熊孩子确实把文章做出来了,但根本不是什么八股文,完全就是小学生作文,还是一年级作文的水平。 “……宫外来了两个朋友,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我很高兴,请他们吃饭,他们说宫里的饭菜很好吃,我还请他们欣赏歌舞……” 沈溪问道:“太子文义学到哪里了?” 朱厚照傻愣愣地摇头。 “太子作文章,可有学破题、承题、起讲等格式?”沈溪再问。 朱厚照瞪大眼睛:“沈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你就说我这篇文章写的如何就行了。” “狗屁不通。”沈溪直接下了定语。 朱厚照嘟起嘴,不满地抗议:“喂,先生,你能不能别把我贬损得一文不值?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写出一篇文章,你写得好那你来啊……啊不对,先生你中过状元,当然写得好,你跟我比就是以大欺小!” 这会儿熊孩子学聪明了,知道跟沈溪比才学和谋略根本是自取其辱,自己连做什么文章都不清楚,跟沈溪完全没有可比性。 “随便吧。” 沈溪道,“臣教的是廿一史,并不负责太子制艺的教导,太子要学八股文,还是去找梁学士、吴学士他们!” 朱厚照愤愤然没有吭声,因为写文章的事,熊孩子似乎生起了闷气,到下午上课时,一语不。 一直快到下课时,太子才稍微消了气,向沈溪问道:“先生,古人除了蹴鞠、马球、促织之外,还有什么游戏项目?我不是贪玩,就是想了解一下,看看古人是如何打无聊的时间的。之前听那个觥筹交错,是怎么回事?好不好玩?” 人小鬼大,说的正是这年岁的朱厚照,成天除了琢磨怎么玩,不会想别的事情。这样的熊孩子让他执掌国政,能对天下百姓负责,励精图治? “觥是一种酒器,筹是行酒令的筹码,觥筹交错的意思是酒杯和酒筹杂乱地放着,形容许多人聚会喝酒时的热闹场景,语出北宋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太子想打时间,可以研习琴棋书画。”沈溪道。 “琴棋书画?那多没意思,也就下棋稍微有趣点儿,可我下的不好,那玩意儿坐下来老半天,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输了,久而久之那些先生就懒得教我了。”朱厚照郁闷地说道。 你无心学习,当然学得不好! 你纵然天资聪明,但也不能做到无师自通,想把棋下好,还不想钻研,你当这是让你玩飞行棋? 想到飞行棋,沈溪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以前总是教这熊孩子玩一些古人常玩的东西,但就算是蹴鞠,熊孩子玩几个月也绝对会腻味,那我不妨教给他一些后世才有的玩法。 这会儿正好已经到下课的时间,詹事府的官员以及东宫的侍从、太监6续散去,沈溪看了看现没人注意,快步走到太子身前,道:“太子想学下棋的话,臣倒知晓一种棋,太子可以试试。” “哦!?先生快说,别又是黑子白子的,太麻烦了。” 朱厚照眸光里带着期待,又带着几分不信任,因为沈溪许久没教过他新玩法了,他怕沈溪被那些酸腐不堪的老学究先生给同化了,因为最近沈溪说话也总是喜欢拿大道理来压他。 沈溪找来纸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个方格,格子连在一起,好像长蛇一样,蜿蜒曲折,许多格子上标注文字,最后沈溪加上几个箭头,一个简单的“棋盘”就画好了。 “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朱厚照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东西是什么棋。 沈溪所画不过就是最简单的飞行棋,一般孩子都玩过,摇骰子,是几点就走几格,有的方格内会定下进几步、退几步,两三个人,甚至是五六个人都能凑一起玩,谁先到终点谁就获胜。 等沈溪把游戏规则说明,朱厚照挠挠头道:“什么是骰子?” “因为准备仓促,骰子只能下次找来给你,现在先用竹签和签筒代替,抽到几,就走几步。” 沈溪让太监拿来一个签筒,里面摆上六根竹签,各自写上数字,一共六个数字,分别代表前进一步到六步。 等写好之后,两人开始“对局”。 让朱厚照去下围棋,朱厚照性格不定,没法坐长久,而且他也懒得动脑子钻研。而下这种跳棋,几乎不费脑子,只要抽根竹签往前走便可。 “先生,你太慢啦,哈哈,我马上就要赢了。” 朱厚照正得意,突然走到一个退步的格子,一下要退十几步,瞬间比沈溪落后许多,他大叫道:“怎么能这样?” 沈溪道:“有得必有失,太子切记,就算一帆风顺之时,也要意识到前途可能存在的风险,稳扎稳打方为正途。” 二人继续对局,到中后期,沈溪老奸巨猾,已经把六根竹签分别是几给记住了,基本想要几就能拿到几。 本来跟孩子玩跳棋,没必要耍心眼儿,但沈溪想借此来教育一下朱厚照。 两人对局到后面,朱厚照有些心急,结果进进退推在一小片区域怎么都走不出去,而沈溪则顺利走到终点。 “太子,你输了。”沈溪笑了笑道。 “不服不服,再来,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玩了。”朱厚照倒是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 沈溪笑道:“天色已晚,臣这就要告退出宫,太子还是先跟身边人玩,等下次臣找来骰子,再跟太子一较高下!” ************** ps:今天天子尝试爆一下,看看能不能冲击一下月票榜! 第一更到!(未完待续。) 第七九二章 吏部考核(第二更) 沈溪教给熊孩子一些好玩的东西,为的是把他的心给笼络住。 想用儒家的道理和世界观将太子套住的人太多,事实上证明这一套根本就不管用,还是投其所好最实在。 弘治皇帝卧床不起,沈溪必须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太子别看如今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要不了几年就会君临天下,沈溪还要在熊孩子手底下做事,就算为自己的前途和饭碗着想,也犯不着跟熊孩子置气。 太子喜欢什么,提供给他就是,反正自己也没损失。 果然,这新颖的跳棋引起朱厚照浓厚的兴趣,他回去后就开始跟随侍太监玩这新奇的游戏,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为了让熊孩子尽兴,此后沈溪又画了几张跳棋棋盘给他,任由其自行选择,有的跳棋进退比较多,有的则增加一点小花样,比如说走到哪一格需要回答问题、若回答不出就后退几步什么的。 沈溪想的是,能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既让熊孩子玩得过瘾,又能教给他一点实用的知识,再好不过。 骰子做好,沈溪让人给朱厚照送了去,朱厚照见到这么有趣的东西,立即沉溺其中。 相对于普通跳棋,太子对于大富翁跳棋更加沉迷,这是沈溪设计的最为复杂的一种跳棋。 跳棋的棋盘为四方形,每一方均代表京城最出名的一条街道,街道上有闲置的地基八处,另外还有机会和命运两个格子。 每个玩家有原始资金两千两纹银,从起点出后,投的骰子到了空地玩家就可以买下地基,等别人投骰子到了你的地方就要缴纳相应的过路费。 第一次购买空白地基为十两银子,第二次再次投到自己的地方就可以修房子,房子可以修三层,第一层需要缴纳二十两的建筑费,第二层则是五十两,第三层则需要一百两,与此对应的是每次对手落脚此处的过路费都会剧增。 玩家如果投到机会和命运的格子,则会随机抽卡片,这些卡片对应各种突事件,有奖励和罚款纹银多少两的选项,还会出现生病住医院和惹上官非坐牢等意外,极大地增加了可玩性。 游戏最多可容纳八人玩耍,每次玩家过起点都会自动获得百两纹银奖励,直到一方把所有玩家的银子全部赚到手才算结束。 朱厚照这一玩就上了瘾,上别的讲官的课时他也在桌子下面自娱自乐。那些讲官早就习惯熊孩子的胡闹,对此视而不见。 二月十八,礼部会试结束,在考场内待了九天的考生走出考棚,苏通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拜访沈溪,找沈溪诉苦。 “沈老弟,你可害苦我了。”苏通上来便用埋怨的口吻道。 沈溪怔了怔,问道:“我何曾害过仁兄?” “你之前说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为兄回去之后苦思良久,做文章十数篇,却未料,最后考的却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且说,这不是害我吗?”苏通叫苦不迭。 沈溪笑了笑道:“押题之事,本就做不得准。” 嘴上这么说,沈溪心里却在想,你恐怕不知道连后面三道四书文考题也是出自我之手吧? 苏通叹道:“这天下间押题如此准确之人,怕是舍沈老弟外别无他人了。可惜为兄才逊一筹,怕是这次会试又要名落孙山。” 虽然苏通自负,但他尚有自知之明,知道像礼部会试这种考试,没真才实学,休想从几千名举子中脱颖而出。 “放榜之后苏兄便回汀州吗?”沈溪问道。 苏通讪笑:“为兄恐怕要在京城多盘桓些时日……为兄如今正值壮年,接下来几次会试都会参加,福建到京城山长水远,来回不便,为兄想与郑兄留于京城,免得受那奔波之苦。” 沈溪摇头:“那苏兄在汀州的产业……” “自会有同族之人代为打理,就算为兄回去,对于茶园和田土收成也无多大影响。如今妻妾都已随我到京,暂且住下。若时来运转,或许未来一两届之内便可中进士……当然,最希望的还是本届会试杏榜高中啊。” 苏通对于会试放榜多少有些期待,尽管这种期待看上去极为渺茫。 连苏通这样考了两届会试的老手心里都没底,更别说郑谦这样的“初哥”。 “之前曾见到山西布政使司家的吴公子,他对于本次会试倒有几分自信,却不知他是否能高中。若他金榜题名,怕是会前来拜访沈老弟,到时候沈老弟不计前嫌才是。”苏通竟然帮吴省瑜说和起来。 沈溪笑着点头,他跟吴省瑜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最多是被对方妒忌。 历史上可没听说过有吴省瑜这号人,沈溪心想,此人或许压根儿就没中过进士,碌碌无为一生。 …… …… 二月下旬,沈溪从吏部衙门拿到本次吏部考核的时间排表。 因为参加吏部考核的人较多,人需要分批次前去。 考核一共分几个步骤,有两样东西需要参加考核的官员自行准备,其一是个人履历表,包括祖籍三代,参加科举考试的过程,为官的经历,最重要的是把如今做的差事写下来。 第二则是根据如今所供职的差事,写一道奏本,对于自己的公事进行阶段性总结,也可以在奏本中针砭时弊,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改变一些陈年陋习。 除了应考核的官员自备的两项,吏部也会根据应考核官员的履历和奏本,适当出一道或者两道考题,类似于策问的性质,对应考核的官员进行一次笔试。 到时候沈溪只需把考题答出来上交,吏部便会根据沈溪平日在詹事府的表现,由其直属上司对沈溪的日常表现作出评价,作出沈溪是否通过考核,是否加官进爵,是否为沈溪的直系女性亲属敕封诰命等决策。 每个进士的第一个三年考评,都是为官以来的头等大事。 进士在朝廷各衙门观政,结束后有的被委派了差事,有的则属于挂职状态,就等着三年考评结束后正式放任官缺。 沈溪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他是状元出身,三年间已从翰林修撰,晋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讲,东宫讲官,日讲官。换了别人,就算是九年考评得上等,也升不到沈溪如此高度。 在一些人看来,这次三年考评对于旁人来说非常重要,而对于沈溪来说只是走个过场,因为沈溪这般年岁已到了这等官职,明显属于升无可升。 同样是状元的王华,经过二十几年的打拼,如今才是右庶子,沈溪再升的话就得跟王华平起平坐,朝廷的公平和法度何在? 二月二十六,沈溪带着自己准备好的履历和奏本到了吏部衙门。 这天与沈溪一同到吏部参加考评的官员,多数都是己未科进士,沈溪认识的人中包括孙绪、王守仁和伦文叙,同年进士坐下来,自然有很多话说。 几个人中,沈溪算是混得最好的那个。 王守仁虽然没进翰林院,但他的品秩却是仅次于沈溪的存在,如今在兵部担任员外郎,跟沈溪一样是从五品。 但不同的是,沈溪是翰林官,他的这个员外郎的从五品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至于孙绪和伦文叙,一个在户部供差,一个在翰林院做编修,这三年都是碌碌无为,就等着三年考评后看看能否得到升迁。 “沈谕德,听闻你挂职编修《大明会典》,眼下《会典》即将成书,要不了多久你恐怕又会加官进爵,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等啊。”孙绪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虽然有恭维的成分,倒是一句大实话。 《大明会典》是弘治朝官方编书中最重要的成绩,只要成书,参与编书之人都会得到提升,而沈溪挂的是《大明会典》纂修官职务,仅次于总裁官、副总裁官,比之下面那些编修、编撰等等,功劳要大许多,只要书一成,沈溪升官几乎跑不掉。 “哪里哪里。” 沈溪谦虚地说道,“我入官场不到三年,不敢再有奢求。” 孙绪笑道:“这两年你与伯安兄东奔西走,为我大明建功立业,让我等好生羡慕,能者多劳,朝廷一向赏罚分明,沈谕德晋升,也是众望所归。” 沈溪暗想,众望所归? 别是你们都想着让我早点儿倒霉吧! 我一年两升的时候别人就在背后戳脊梁骨,现在要是再来个三年三升,你们还不剥了我的皮? “不敢不敢,如今在下负责教授太子学问,《会典》中并无太大建树,倒是伯畴兄居功至伟。” 沈溪赶紧让旁人把目标转向一直不说话的伦文叙。 此时的伦文叙,脸上多有无奈。 在他考中进士当官前,走到哪儿都是大儒,备受尊崇,可当了官之后,反倒庸碌无为,旁人见到他只是把他当成翰林院打杂的,虽然他在编书中勤勤恳恳,最后功劳却没落下多少,眼下要不是沈溪提及,就连这几个同年好友都把他给忘到了一旁。 经过沈溪的提醒,孙绪也意识到“厚此薄彼”,对伦文叙恭维几声。沈溪笑道:“诚甫兄此番考评之后,应该会晋升主事了吧?” 听沈溪提到自己,孙绪笑起来,摆手道:“不敢奢求,只希望能留在京城,不至外放。” 以孙绪的官职,现在最尴尬的一点就是尚存在留京和外放两种可能性。 留在京城,或许可以直接晋升为正六品的主事,到那时候再外放,就会在正六品的官职上加三到五等,直接就可以从布政使司的从四品左右参议做起。 但若是没晋升为主事便直接外放,很可能是外放到知县的官缺,虽然去的有很大几率是富庶县,但也只是个七品官,好点儿的话,或许能放个正六品的府通判,或者从五品的知州,都等于是远离直接晋升高位的机会。 所以对于孙绪这样在六部供职的人来说,这次考核事关重大。 反倒沈溪因为升无可升,对这次考评不那么在意。 翰林官,尤其是詹事府挂东宫讲官、日讲官衔的,但凡从京城外调,就算是获罪外调,也起码是加三等,沈溪是从五品,加三等就是正四品,可以直接做知府。 而若非落罪外调,属于正常调任地方的话,基本是加五等,那沈溪到了地方就直接是正三品的大员。 能当的官,基本是按察使司按察使,正三品,负责一省刑狱。或者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左右参政,是为布政使司布政使的副官,相当于后世的省委常委。 看起来沈溪在翰林院中是混吃等死,但其实旁人见到他都羡慕得不得了。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七九三章 这差事不关我事(第三更) 正说话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精神矍铄的吏部尚书马文升进到房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年前就有御史言官弹劾马文升年老体迈应该致仕,谢迁还以此来询问沈溪的意见,让沈溪代拟票拟,如今看来马文升暂时没有致仕的意思,主要跟弘治皇帝突然因病卧床不起有关。 天子生病事关重大,一个不好朝局便会发生动荡,马文升这样的四朝元老就突显出他稳定朝纲的决定性作用。 弘治皇帝就算觉得马文升年老体迈,也绝不会在自己生病无法处理政务的情况下让马文升致仕。 轮到沈溪见礼,沈溪只是上前拱手,马文升看了看他,并未有何特别的表示。 “诸位臣僚,且将案牍留下,各自抽了考核题目,自便就是。”马文升走到堂中央,并没有落座,摆摆手示意一下,朗声说道。 声如洪钟,听不出马文升身体有什么不妥。 各人把自己准备的履历表和奏本交给马文升身后的吏部考评属官,然后从早已备好的木匣中抽取信封,里面便是此次吏部考评的题目。 各人题目都不一样,很多问题属于老生常谈,所以算不得什么考试,只是让应考评官员把题目拿回去做一篇花样文章,第二天把“卷子”交到吏部来便可。 因为考评主要是看各应考评官员的日常表现和直属领导的评价,故此考核题目类似于走个过场,重点是别在答卷中大放厥词,攻击朝政。只要中规中矩,吏部一般不会在文章上找麻烦。 沈溪抽出题目信封,打开来,里面是一张纸,上面写着“施实德于民”,语出《尚书·盘庚上》,是德政治国的题目。 虽然这句话不是出自四书,但经常用来作为科举考题,毕竟《尚书》是五经之一,在四书五经中有许多文字跟这句话对应,而德政、仁政治国也是儒家素来推崇的方向。 拿到题目,沈溪准备回家做题,孙绪走了过来,探头问道:“沈谕德是何题目?” 沈溪反问:“诚甫兄呢?” 孙绪笑而不语。 虽然考评不存在作弊的问题,但互相知道对方的考题,私下里进行商议再做题,也是营私舞弊的一种表现。 考评问的是应考之人的施政思想和理念,你只需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写出来即可。就像写论文一样,你抄别人的,或者跟别人商量,那就跟你真实想法违背,就算你过了答辩,将来别人也会觉得你言不由衷,对你的人品产生怀疑。 这次参加吏部考评的基本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做八股文章属于家常便饭,虽然这种考评题目不用刻意使用八股文体,但许多人早已习惯,会不自觉地使用制艺技巧。 沈溪回到家后,径直来到书房,先打了底稿,洋洋洒洒四百字,稍作修改,认认真真检查几遍,还算是满意。 沈溪对于德政治国,虽然采取认同的态度,但他毕竟是从开明社会来的,更崇尚法制,用这时代的人话说,他更信奉法家思想。 这倒不是说沈溪不相信道德修养那一套,只是沈溪知道人性贪婪,人活着对于权钱的追求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要治理国家,必须要用严峻的法律进行约束,至于仁政和德政,只能建立在法制的基础上,而不能靠人的自觉。 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毕竟一个社会的道德规范的高低决定了一个社会是否文明,但就怕道德能约束大多数人,却约束不了少数贪婪无耻之辈,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粥的事情屡见不鲜。 在这次考评中,沈溪不得不作出一些违心之言,好在自他参加科举开始,就一直在违心地做文章,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要融入这个社会,就必须学会妥协,不能特立独行,他在府试上仅仅只是写出崇尚心学的看法,就差点儿被打入另册,这次又事关考评,他可不想写篇另类文章给自己的考核添堵。 就算特立独行,对这时代的统治阶层也形成不了任何影响,反倒会让自己遭难。 只有拥有权力,才能用权势强势改变这时代之人的固有观念。而他,正走在获取权力的道路上。 …… …… 沈溪在书房做文章时,没有人过来打搅。 等写完誊写完毕,沈溪起身舒展了一个懒腰,这才从书房走出来,抬头一看,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家人吃过晚饭,沈溪刚要回书房看一会儿书,朱山匆忙进来,把一封拜帖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看过之后,脸上带着几分不解……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江栎唯。 这次江栎唯到府上,居然学会投拜帖,以前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让沈溪想一鞋底糊在那张臭脸上。 “请他进来吧!” 沈溪让谢韵儿等内眷回避,他不想出去迎接,既然江栎唯按照礼数来,那他也按照主人迎客的礼节,你来我家,咱俩官品相当,我没必要出门去迎接。 自从江栎唯设圈套给沈溪,最后铩羽而归,他也知道得罪这位翰林官,轻易不在沈溪面前出现。 沈溪料想,江栎唯此番到来应该是有事,但却不像以前那般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因为二人分属不同衙门,如今跟沈溪有一定关系的刘大夏又是兵部尚书,江栎唯没理由再上门来找茬。 “沈谕德,久违了。” 江栎唯一身锦衣卫的华服而来,似乎是想跟沈溪说明,他这次登门拜访纯属公事,并非私下交往。 许久不见,江栎唯唇上和颌下都蓄起了胡子,看上去成熟稳重许多,不过沈溪看到后却觉得有些怪异……一个少年得志的武进士,这会儿不应该彰显他的年轻气盛吗?怎么倒走起老成持重的路子来了? 或者说他也知道年轻冲动那套不讨上司的好,所以要让自己看上去更符合这时代选拔官员的标准? 沈溪拱拱手道:“久违了。江镇抚有事吗?” 一年多不见,江栎唯仍旧在北镇抚司镇抚的位子上待着。 到了这等官位,要升官实在太难。原本翰林官升迁也很困难,但沈溪却是翰林体系中的另类。 江栎唯看了看客厅中央的一对太师椅,有些羞恼……我亲自登门拜访,你不请我喝茶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座都不给,让我站着说话? 而沈溪却气定神闲站在那儿,好似在说,你站着我也站着,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说完赶紧滚蛋。 来我家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近来东南沿海不太平,倭寇屡屡犯境,海盗四处肆虐,沿海民众苦不堪言。”江栎唯先表明一个基调,此行是为东南沿海倭寇和海盗泛滥的事情而来。 沈溪摊摊手,他本想说,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江栎唯不去别人家里,独独来找他,沈溪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是不是江栎唯又想借题发挥?难道是想说,这些倭寇和海盗跟我有什么关系? 倭寇、海盗和沈溪,看起来没丝毫关系,但沈溪曾在福州之时伪装过倭寇,沈溪又在泉州痛击过佛郎机人,据说沈溪还懂得一些番邦人的语言,若江栎唯要借题发挥,还真能扯得上边。 但不管怎么看,想拿这个来冤枉沈溪实在太过牵强。 “本官偶有听闻。” 沈溪道,“江镇抚有什么话,直说为好,本官劳累一天,就要休息了。” 江栎唯勉强一笑,有些无奈地说:“沈谕德勿要见怪,其实是朝廷有意派人前去征讨倭寇和海盗,保地方之安稳。刘尚书特别让在下前来跟沈谕德打声招呼,以便有事时随时进行联络。” “嗯?” 沈溪这下有些迷糊了。 刘大夏让江栎唯过来跟他打声“招呼”? 什么招呼? 东南沿海存在倭寇和海盗,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跟我有鸟关系啊?我一个翰林官,平日的工作就是给太子上课,每月领一点俸禄,说是位高权重,那也是要委派到地方以后……难道刘大夏真的要派我去地方? 历史上的刘大夏,曾在弘治十三年以右都御史的身份,统管两广军务,在地方上平息倭寇和盗匪,因为功劳卓著,到弘治十五年朝廷各部尚书轮替之时,刘大夏接替了马文升为兵部尚书。 可因为沈溪的出现,历史发生偏差,刘大夏先是担任户部尚书,后又在西北榆溪迎战鞑靼大获全胜,接任兵部尚书可谓名正言顺,压根儿就没去过两广。 江栎唯道:“沈谕德若有疑问,大可问询刘尚书,在下只是过来打声招呼,若沈谕德有事,只管派人通知在下便可……” 说着,把一封便笺交给沈溪。 沈溪接过后看了看,上面写着江栎唯办公地点和住所的位置。 “有劳了。” 既然江栎唯如此客气,沈溪也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送走江栎唯,沈溪回到书房,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好端端的,刘大夏为什么要让江栎唯跟他多走动? 现在刘大夏跟江栎唯已经互不从属,以前也不是上下级,只是因为刘大夏经常要办钦差的差事,所以才奉旨调动厂卫的人手。 沈溪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时代刘大夏没完成的差事,不会最后会交给他去完成吧? “统管两广军务?呵呵,历史上你是户部侍郎兼右都御史,又是陛下近臣,才有此等资格,我一介翰林官,年不过十五,更没什么资历和见识,就算你觉得我有本事想委以重任,皇帝那边也不会派我去。”沈溪摇了摇头。 西北战事结束后,谢迁已经表达了他的补偿方式,就是继续指使他做事后把孙女送给他。 刘大夏那边,却一直迟迟没有动作。 难道…… *************** ps:第三更!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未完待续。) 第七九四章 平匪辑要(第四更) 二月会试结束,尚未张榜之前,京城中文风仍旧浓厚。 沈溪作为东宫讲官、日讲官,到他府上来投拜帖和请柬的人不少,但为了避嫌,他几乎从不去参加文会,只是谢丕邀请了一次,他盛情难却,参加后却挂口不提与会试有关的事情,免得惹麻烦上身。 江栎唯拜访过后,朝廷并未有调动沈溪工作的意思,吏部考核那边一时也没有消息,他依然按时上下班。 吏部考核分批次进行,但考核结果会同时公布。 沈溪从刚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加官进爵的机会,不过为了替谢韵儿和周氏争取诰命,沈溪还是很卖力。要知道,只要做到五品官就可以为家人争“宜人”,一旦如愿以偿,以后谢韵儿和周氏就是有品阶的诰命,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重。 这天沈溪刚从东宫回到詹事府,值守的右司谏王植通知他去吏部一趟。 沈溪估摸着是考核结果出来了,心怀忐忑地到了吏部衙门,通传入内后,接待他的是吏部郎中宋赟呈,这次应邀过来的只有沈溪一人。 等沈溪通报过姓名和官职,宋赟呈拿出一份案牍道:“沈谕德,这是您今年吏部考评成绩,请先一览。” 大明对官员的考核,分为上、中、下三等,即称职、平常和不称职,其目的在于“旌别贤否,以示劝惩”,作为升降去留的依据。 弘治初年的内阁大学士丘浚在其《大学衍义补》中有清晰的记述:“官满者,则造为册,备书其在任行事功绩,属官则先考其长,书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状,书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称,二曰平常,三曰不称,既书之,引奏取旨,令复职,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计三考所书者,以定其升降之等”。 沈溪拿过来一看,自己的成绩分为几部分,一个是詹事府给的考评“中”,翰林院的考评也是“中”,而沈溪的策问奏本和考题成绩同样是“中”。 按照道理,三个“中”只是寻常的成绩,属于任职期间没有过错,那最后吏部的综合评价最为重要,若最后吏部也给定“中”,那他就基本代表这次考核通过,而且官职上应该有微升。 沈溪本来不太担心,既然前三个都是“中”,你吏部尚书马文升总不至于为难我们这些年轻小辈吧? 最后一页是吏部的综合考评,却没写字,而是直接画了一条红杠,让沈溪摸不着头脑。 沈溪有些诧异地问道:“这是……” “沈谕德请见谅,这是吏部考核的一条标准,若是横线的话,意味着您这次的考核算是中规中矩……不升不降。其实这也是最普遍的结果,每年那么多考评的官员中,有**成的人最后是这结果。” 沈溪有些不满地问道:“那宋郎中的意思,本官这几年等于白干了?” “沈谕德,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在这三年中,已从翰林院修撰升迁到了……” 后面的话,沈溪用鼻子都能想出来,无非是说他的官升得过快,可问题是既然把规矩定好了,就应该按照预设的规矩来,要么别让我参加考核,或者在考核中给我一个“下”的考评,让我知道自己确实没资格升迁,最后你给我来几个“中”,然后用冠冕堂皇的话进行敷衍,这就没意思了。 不过,跟一个吏部郎中去计较这些没丝毫意义,沈溪拿到考评后,有些扫兴地回家。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但沈溪没想到是马文升给他使绊子。但其实想想也很好理解,按照官僚体制的升迁制度,在翰林院中做个十几二十年出头的比比皆是,就好像王华,同样是大明朝的状元,在朝中跟一众老臣关系不错,很多人欣赏他,在到现在不也才是个正五品的右庶子? 一般官员,到七老八十混个礼部侍郎致仕,运气好的话挂个翰林学士的名头,死了追赠尚书,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可这压根儿不是沈溪追求的。 沈溪获取权力,虽然不至于希冀立马权倾天下,但至少要不受制于人,不要如之前那样,张延龄栽赃陷害却毫无还手之力。 还没到家门口,谢迁府上的仆人就在大门外恭候,把谢迁的信送上,让他往谢府去一趟,不用说是为了安慰他受创的心。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这一向是朝廷做事的习惯,沈溪已经见怪不怪,不过沈溪却不知道这次的甜枣具体是什么。 “容我先进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沈溪进了府门,不紧不慢地沐浴更衣,还简单地吃了晚饭,这才走出来,这会儿谢府的仆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 “走吧。” 沈溪意兴阑珊地上了谢迁为他准备的轿子,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府,进入书房内,沈溪才知道邀请他的并不止谢迁,在他考评中暗中作梗的人居然也在,正是吏部尚书马文升。 以沈溪如今官职,能经常见到阁老、尚书级别的官员,已属难得,而且马文升是特地到谢迁府上见他,更加难能可贵。 “……沈溪,吏部考核的情况,你已知晓了?”问话的不是马文升,而是谢迁,不用说是马文升把他考核的情况告之谢迁。 赤|裸裸的串谋啊! “是。” 沈溪恭敬行礼道。 谢迁笑眯眯地说:“切勿气馁,你三年已经升了两次,这再升,恐怕朝廷上下无人服气。就连陛下也提及,你在升迁上可以先缓一缓……” 光做事不给升官,还说什么切勿气馁,感情不是你受憋屈吧? 连病中的弘治皇帝都关心我升官的问题?你骗鬼呢!皇帝如今卧床不起,哪里有这闲工夫来管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要吏部和都察院做什么? “学生不敢奢求。”沈溪违心表明态度。 “哎呀,不过你这两年工作确实做得不错,太子的廿一史一向学得好,陛下多有夸赞,南行省亲,建树颇多,让佛郎机人臣服于我朝……” 从哪里看出来佛郎机人是臣服于大明? 人家明明是过来经商贸易好不好!话说人家臣服你大明有什么好处?随着大航海时代开启,佛郎机人如今满世界跑马圈地,只要再过一二十年,人家在海外的殖民地加起来比大明朝国土面积还要广袤。 “……就连往西北送炮,做的也很好,兵部刘尚书多次在老夫面前夸赞你。”谢迁继续说着沈溪的功绩。 沈溪谦虚地说道:“学生不敢居功,阁老有何吩咐,只管交待便是。”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时常编排人做事吗?”谢迁脸上带着几分不悦。沈溪当着马文升的面说出这番话,让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不过老夫的确有件事让你做,东南闽粤之地匪寇盛行的事,你听说了吧?” 沈溪心想,怎么又是为了这件事?当即行礼道:“学生有所耳闻。” “那好,你拟个奏本上来,老夫看过后,若觉得满意的话,替你奏禀陛下。”谢迁摆手道。 沈溪有些不解:“阁老,这地方匪寇的事,似乎不归学生过问吧?” “让你写你遵命行事便是,老夫等着用……嗯,你别回去准备了,这里有纸笔,当场写来看看。” 谢迁指了指旁边书桌上的纸笔,感情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沈溪来。 关于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沈溪之前没详细考虑过,加之他实在不想再当谢迁的免费劳动力,当下行礼:“阁老,学生恐怕要回去细细思虑过才好。” “不用考虑那么多,想到什么写什么,你以前不是很有本事吗,还有急才,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徒有其名,还是确有本事。马尚书也想见识一下吧?”谢迁笑看旁边一直缄默不语的马文升。 “嗯。” 马文升捋着胡子颔首回应。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感情吏部的考核还没完,又给他准备了第二场考核……这次是让他临场发挥写份上疏,论的是肆虐东南沿海的海盗和倭寇问题。 这问题属于老生常谈了,怎么办? 派兵去打! 没兵怎么办? 调集地方卫所的兵马! 没钱粮怎么办? 地方纳捐,要么跟布政使司衙门伸手要钱,反正不能跟朝廷讨要。 如果盗匪和倭寇避而不战怎么办? 那更好办了,就可以堂而皇之跟朝廷上报大捷,等着领功劳便是。 沈溪只是去了一趟泉州,就完全明白地方剿匪那一套,说起来就是欺上瞒下,应付了事。 朝廷即便把钱粮拨出来,地方官府跟盗匪和倭寇暗中勾结的事时有发生,今天盗匪出来劫掠,等官兵去的时候,盗匪先撤了,杀良冒功后,朝廷的兵马一撤,盗匪继续兴风作浪,直到地方再把事情捅到朝堂。 前后几年,朝廷就会以为又起来一波盗匪,其实换来换去还是那批人,只是改了旗号而已。 反正沈溪觉得这是谢迁让他代写奏本,那他也就不客气,痛抒己见。 没兵,地方招募。 没钱,自带口粮。 没战斗力,自备武器兵马,自己造船只。 盗匪欺软怕硬,那就开着船只去端盗匪和倭寇的老巢,见一山头平一山头,见一海岛占一海岛。 写到这儿,沈溪忽然觉得嘴炮有些太过了,有些不切实际。但已经写了,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写到最后,在地方官府不配合的问题上,沈溪大胆提出“整顿吏治”的建议。 东南沿海盗匪长久以来屡禁不绝的根本原因,除了有朝廷禁海这一因素在内,更主要的还是地方官府推诿,当官的为了发财,抱着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坐视盗匪做大,进而不可收拾。 ************ ps:第四更到! 天子努力爆发了,求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九五章 争取外调(第五更) 沈溪把上疏写好,谢迁有些不满地说道:“喂,你小子连草稿都不打一下,就这么敷衍了事吗?” 沈溪笑道:“学生所写,不正是草稿吗?” 一句话,就表明这件事的实质……我所作不过是帮你打草稿,反正回头你自己还要誊写一遍,那我打不打草稿其实无关紧要。 谢迁老脸上带着一股黑气,倒是旁边的马文升不由莞尔。 沈溪把写好的上疏递了过去,谢迁看过后,差点儿没把上疏给扔了:“瞧瞧,你这都写的是些什么鬼话?朝廷不派兵,不差粮食,却要平匪,你当士兵不用吃饭,打仗不用兵器么?” 马文升很好奇,把奏本接到手上看了起来,虽然他也皱着眉头,看得却很仔细。 沈溪行礼:“学生说过自己才疏学浅,若谢阁老不满意,学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迁瞪了沈溪一会儿,这才叹息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一句话,就把沈溪给打发了。 待沈溪走后,谢迁这才看着马文升,问道:“这小子的提议如何?” “抛去一些主观想法,倒也不失为平息地方匪患的良策,尤其是在整顿吏治上,他提得很好。”马文升由衷说道。 谢迁叹息地摇头:“我对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若你觉得好,我便原模原样替他上奏,交由陛下来作决断……话说,他再升官的话,这京城可留不住他了。” 马文升道:“于乔此言倒是大实话,他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右谕德,再升,就非右庶子、右春坊大学士不可,正五品的翰林官,这京城中确也留不住。老夫着实为难,不过眼看《会典》即将成书,若他以纂修官之衔,非要官进一级不可,到那时,调出京城赴任闽粤之地,倒不失为上策。” 原来马文升、刘大夏和谢迁并非没给沈溪争取功劳,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为圆滑一些。 沈溪三年两升,从翰林修撰到右中允,再到右谕德,这是旁人两次九年大考才能完成的升迁历程,但沈溪在三年一届小考前就已达成,若再在三年小考上为沈溪升迁创造便利,那朝廷那么多翰林体系的官员,谁都不会服气。 若让沈溪挂着《大明会典》纂修官的头衔,到《会典》成书后,沈溪不出意外会官升一级,那时沈溪就会是正五品,虽然比起考评时升官更为隐蔽,但直接放右春坊大学士或者右春坊右庶子……这官位依然太高,容易引起旁人非议。 恰好此时,东南沿海匪患严重,地方上报,请朝廷派大员统兵剿匪。 刘大夏作为兵部尚书,在举荐人选的时候,直接就想到西北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但未得升迁的沈溪。 刘大夏将此事跟马文升、谢迁二人商议,正好遇到谢迁出面,帮沈溪争取到《大明会典》纂修官的优差,谢迁也愁沈溪升到正五品后,在京城翰林体系中无法立足,所以谢迁盘桓得失后,也支持把沈溪外调,藉此磨砺一下沈溪的性格。 这会儿沈溪生平第一次三年小考,本按照沈溪这三年的成绩,官位可以微升,就算升不到正五品,也可以将侍讲的官衔,升到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或者侍讲学士。但沈溪毕竟才十五岁,连焦芳、李杰这些资历深厚的老讲官,做到寺少卿的位子上,依然只挂着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直接让沈溪跟他们在翰林院中平起平坐,显然不太合适。 最后三人凑在一块儿商量,决定把沈溪这次三年小考的成绩抹杀,等《大明会典》成书,沈溪晋升为正五品后,直接挂正四品或者从三品的官职外放,调到闽粤之地平息匪患。 三个老臣打着如意算盘,沈溪当事者却被深深地蒙在鼓里。 在沈溪看来,随着弘治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朱厚照随时都可能接位的关头,他已经不求有多大的功劳,只求在京中安稳过日子,顺带把熊孩子哄好就行了。至于平匪和打击倭寇的事情,他才懒得理会呢。 谢迁没有整理沈溪的上疏,准带待会儿就这么拿着奏本进宫去,进献给身体已经有所好转的弘治皇帝。 有刘大夏的举荐,还有他特别让沈溪写的这份奏本,同时在举行朝议时,他和马文升、刘大夏都会为沈溪说话,那沈溪外调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因为这会儿预修《大明会典》的功绩册已经上报,朝廷不日将公布所有官员的升职名单,把沈溪外调,等于是节省一个翰林体系官员的空缺。 既能让沈溪接受锻炼,又能堵上那些翰林官的嘴,还可以由皇帝之手为太子储备一个人才,可谓一举多得。 在分开的时候,马文升突然问道:“于乔之前不是极力挽留沈溪在京,为何此番却主动争取他外调?” “又不是让他去做地方官,不过是临时挂职任命,将来朝廷有需求,随时可以征调他回来。”谢迁笑着回答,“总是见到这小子,就会觉得心烦,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好。也是我家那小丫头不争气,成日都提到他,怕是迫不及待要嫁了,若让那小子出去几年,正好让我家那丫头忘了他!” 马文升哈哈一笑,调侃道:“忘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别是你让他出去干上两年,回来正好娶了令孙女?于乔家里可有个宝贝啊!” “有何宝贝的?女大不中留,这回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才十四岁,便恨不能出嫁做人妇。唉……给那小子做妾,你当我舍得?” 谢迁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好像恨谢恒奴不争气,但其实是怪沈溪那么早娶了妻房,让他的宝贝孙女嫁过去也只能做妾。 …… …… 二月底,会试成绩公布。 不出意外,苏通和郑谦名落孙山,就连之前对自己信心满满的谢丕也榜上无名。 这天沈溪进东宫进讲,出来时记录太子言行的中允官靳贵有意在外面等他,照面后拱手道: “沈谕德,《大明会典》即将成书,翰林院报功绩,你为十二位纂修官次席,在此先恭喜一声。” 《大明会典》的纂修官到底有多少,其实数不清。 从弘治十年开始修书,才弘治十五年初稿完成,可到弘治年结束也未及颁行,但在弘治十五年,却因《大明会典》成书奖赏了不少人,很多都得以官升两级到三级,甚至三位阁臣都直接进封,赐蟒衣。 编书前后动用的人力物力甚大,但真正获得晋升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沈溪作为弘治十二年的状元,能在计功劳的十二名纂修官中居次席,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在纂修官之上,还有总裁官、副总裁官十几人,其实沈溪也是得了身为东宫讲官的便利,毕竟所有东宫讲官加起来才九人,而这九个人无一例外都名列在总裁官、副总裁官、纂修官之列。 在纂修官之下,尚有编撰、编修等几十人,但这些人不仅无法列衔卷首,甚至连官升一级都做不到,最多是从原来庶吉士、修撰、编修的位子上,调到六部以及寺、司中叙用,等于是变相升官。 毕竟翰林体系下的官缺不多,连沈溪晋升到正五品都已经没他的官职分配,更别说这次《大明会典》成书后有那么多人升迁,官职更加不够分配了。 沈溪笑道:“靳中允不也在纂修官之列?” 靳贵叹息:“仅居于末席,不敢有所奢求。沈谕德将来多提拔一下为兄才好。” 就算靳贵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可面对沈溪,他还是提出“多提拔”这样的请求,身在官场,如果没人赏识的话,就只能走三年小考、九年大考的路子,到死或许也不能身居高位,想外调都没门路,送礼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送。 靳贵这样的老实人,在京城做官十二年,什么冷眼没见过?到如今他的官职尚不如做官三年不到的沈溪。 沈溪笑道:“靳中允下一步或可为东宫讲官。” “哦?” 靳贵眼前一亮,最后却沮丧地摇头,“不敢妄想,沈谕德切勿调笑为兄。” 沈溪幽幽一叹。 靳贵二十六岁中进士,如今已经三十八岁,依然是正六品的左春坊左中允。历史上的靳贵,在《大明会典》成书后,也就是弘治十五年,晋升为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侍讲,同时挂东宫讲官头衔。 靳贵为人谦和,很得正德皇帝欢心,朱厚照登基后,靳贵便晋升为太常寺少卿,更一度升迁为礼部侍郎。 但靳贵与刘瑾势不两立,一直未得重用。 到正德九年,靳贵入阁为武英殿大学士,但只做了三年阁臣,到正德十二年便致仕,于正德十五年病逝。 靳贵算是沈溪到詹事府后第一个同事,沈溪尚记得自己刚为右中允时,与靳贵一同往撷芳殿和文华殿记录太子起居的过往,二人又一起主持过顺天府乡试,沈溪倒是很希望靳贵能有个好的出路,不会因他的出现而在朝廷碌碌无为。 沈溪笑道:“我便与靳兄打个赌好了……若靳兄为东宫讲官时,记得宴请在下一顿即可。” “哈哈,一定,一定。” 靳贵跟沈溪虽然年岁相差不小,沈溪甚至没靳贵儿子大,但靳贵对沈溪带着几分由衷的佩服,无论是学问,还是在说话办事能力上。 ************ ps:第五更啦! 么么哒,天子好不容易爆发一下,再次求一下订阅、月票、推荐票和打赏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七九六章 壬戌科殿试(第六更) 弘治十五年开春后,两件事被人们所热议。 一个是壬戌年的殿试,一个则是《大明会典》成书。 沈溪并未亲身参与这次会试和殿试中去,以他的官职和资历,也没资格担任殿试读卷官,不过身为三名阁臣之一的谢迁则不出意外地做了殿试读卷官。 《大明会典》成书,跟沈溪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沈溪是《大明会典》的纂修官之一,而且他的功绩相对排前,得益于他对于洪武末、永乐初的典章制度的撰写,连弘治皇帝都不能否认其在纂修官中的地位。 不是沈溪的话,很多内容将被历史淹没,不存于世。 朝廷正式的颁赏没有出来,不过看情况,应该会等殿试结束、新科进士的名单出来之后,再行颁赏。 但吏部、礼部和翰林院三方,已经在拟定有功人员的嘉奖晋升名单,呈递弘治皇帝御览,由朱佑樘亲自批复。 弘治皇帝大病初愈,虽然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但好歹能亲自处理政务了。 弘治皇帝有意大肆犒赏《大明会典》的修撰人员,除了彰显朝廷对于规范典章制度的重视,也是想借此升迁一批官员,为太子成年后临朝辅政,甚至太子将来登基执政打好坚实的基础。 吏部、礼部和翰林院拟定的功勋名册和嘉奖方案中,对于官员的升迁幅度不大,弘治皇帝直接给打了回去,让三衙门重新拟定,一时愁煞人。甚至吏部尚书马文升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臣,都不知弘治皇帝是嫌升迁幅度太大,还是太小,亦或许是有某些人不该出现在嘉奖名单之中? 关于弘治皇帝为什么要把功劳簿给打回来,一时间众说纷纭。 翰林院如今的掌舵人是翰林学士梁储,礼部的掌舵人是礼部尚书傅瀚,吏部的掌舵人是吏部尚书马文升,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请示马文升之后,由马文升亲自进宫面圣,准备问个究竟。 结果,弘治皇帝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赐见。 实在没办法了,马文升只能到内阁,跟大学士李东阳和谢迁商量。 本来这种事问辅刘健最好不过,可这会儿刘公身体不太好,做事糊涂,问他什么都是答非所问。 马文升岁数比刘健还要年长一些,他明白刘健是故意推诿,涉及到论功请赏的问题,刘健不想过多干涉皇帝和臣下的意思,所以刘健选择了不管不问。 马文升找到李东阳和谢迁,在朝廷顶级文臣中,五十出头的李东阳和谢迁都是属于“少壮派”,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 但李东阳和谢迁的观点却截然不同。 李东阳认为应该是奏折中论功请赏的官员数量太大,翰林体系下可没那么多官职供升迁,所以弘治皇帝打回来重新拟定。 谢迁的意见则恰好相反。 谢迁认为应该再增加一些有功人员的名单,最好把翰林体系中所有参与修书的人都名列其中,每人最少都官升一等。 马文升没说什么,李东阳和谢迁反倒先争吵起来,私下里的至交好友,居然因为揣摩皇帝的心意而争了个面红耳赤。 本来谢迁没资格跟李东阳争辩什么,因为李东阳在辅政大学士中名列第二,他只排第三位,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属只能听从上司的意见。 可这会儿谢迁不服自己是老三,这两年我做事深得皇帝心意,你说我第三就第三?凭什么我不能当次辅? 文渊阁内,一旁观望的马文升着实无奈。 作为吏部尚书,马文升算是堂官之,可如今大明的情况是,内阁大学士的地位逐渐凸显,连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地位都要逊色阁臣一筹。 偏偏在这件事上,马文升没有参与过修书,功劳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李东阳和谢迁虽然也没怎么参与,但他们挂着总裁官的名号,在最后拟定的有功人员中非得有他们不可,而且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功。 本来就不及阁臣的地位,等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再受赏之后,马文升就更要低人一等了,偏偏现在李东阳和谢迁还在那儿争论不休。 “两位阁部,老朽不明所以,还是先回衙与傅尚书商讨之后再做决定。”马文升起身告辞,不管李东阳和谢迁有何反应。 谢迁气呼呼从文渊阁出来,以前他属于老奸巨猾、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那个,不会主动跟李东阳争什么,可在年前主持了一段时间内阁事务后,谢迁有些不甘于人下,居然面对李东阳这样的好友也会来火气。 回到家中,正好见到沈溪在书房看书,这才记起之前派人叫沈溪过来商量事情。 谢迁把之前争论的内容一说,沈溪想了想,回道:“谢阁老,学生不明白这有何好争的,亲自去问陛下的意思不是更好?” “你倒是说的轻巧,陛下大病初愈,如今极少见外人,若是陛下春秋鼎盛时,哪里有这么多事?” 谢迁对李东阳没完的火气,开始往沈溪身上撒,但他也知道这件事跟沈溪无关,并未迁怒。 沈溪道:“连阁老也说陛下如今并非春秋鼎盛,那岂不是说,陛下其实已在为将来的事情谋算?” 谢迁眯着眼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些,我跟李大学士也谈论过,可他始终认为,要嘉奖功勋,先要立好规矩。一次升迁如此多人,怕是有伤朝廷的体统。” 两个大学士,都是外人敬仰称颂的对象,自己却争得不可开交,真不知道是谁不顾体统。 “那两位阁老最后商议的结果呢?”沈溪问道。 谢迁摇头:“事情与我等无关,本为吏部之职责,有何结果可言?终归还是要看马尚书之意。” 为了一件不归自己管的事情,如此争论,更加没有必要了。但沈溪由此也感觉到,谢迁已经不再只是外人印象中那个随大流的“尤侃侃”,随着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地位愈重,谢迁不甘于落在刘健和李东阳之后,这会儿也是努力奋向上。 沈溪耸了耸肩:“学生身为翰苑之臣,又是受赏之人,不敢过多议论。学生只求最后在受赏者中,有我一份功劳便好。” 这回答,让谢迁气愤难平。 他想变着花样套沈溪的话,可沈溪就是不上当,根本就没有替他揣度皇帝的意思。 …… …… 三月二十,这天时值殿试放榜,又非东宫进讲日,沈溪便与苏通和郑谦约好,一起去观放榜,其实是想出来走动一下,喝喝茶,顺带看看春景。 苏通和郑谦都不在进士之列,他们看放榜只是跟着凑热闹,不过倒是有两名新晋的福建进士与他二人交好,一起请了过来。 这两位新科进士对沈溪恭维异常,但年岁似乎大了些,均已年过四十,家境都不错,一问之下,才知道二人已经考了三四届会试,今年终于轮到他们金榜题名。 “沈大人,您可知,本届会试取了三百名贡士,为何殿试时,却少了一人?” 郑谦在两名新科进士面前,也要称呼沈溪为“沈大人”。换作平时,他称呼沈溪为“沈谕德”,或者跟苏通一样占便宜,称呼沈溪为“沈兄弟”、“沈老弟”。 此事沈溪之前也有听闻,说是三百名贡士当中,最后被刷下去一人,只取了二百九十九名。 至于那倒霉者是谁,为什么会被刷下去,沈溪就没打听到更多消息了。 谢迁作为会试主考官,肯定知道其中秘辛,但沈溪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去询问谢迁。给自己倒了杯茶,沈溪摇头笑道:“并不知悉。” 苏通在旁边接过话茬:“近来倒是不少人风传,说是三百名贡士之中,有一人得急病而死,但说来奇怪,三百人中缺了谁,却不得而知。” 沈溪点头。虽然按照规矩来说,取了多少名贡士,到殿试时是不会刷下来的,但弘治十五年的这届殿试却有所不同,殿试前就少了一名贡士,以至于最终参加殿试的人只有二百九十九名。 关于少那一个,有很多种可能,比如说得急病死了,或许是家中直系长辈过世需要回乡守制,又或者是事后被查出有作弊或者不法的举动,被剥夺资格。 这种事朝廷一般不会张扬,所以就算外面众说纷纭,有司衙门也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很快,开始传胪放榜,一个个排名相继出来。 跟沈溪坐在一起的两名福建籍新科进士,最后只是列于三甲,看情形要先在六部以及各寺司衙门中苦熬几年,然后才有机会放任地方官缺。 但他们还有一个机会,就是在殿试放榜后参加翰林院庶吉士的遴选考试,最后会有二十名左右的录取名额,成为翰林院的庶吉士。 在这届殿试中,有许多沈溪知道的名人,诸如康海、李廷相、王廷相、孙清、何塘等人。 而孙清作为本届会试榜眼,年届十九,跟沈溪一样属于“少年得志”,但仔细一比较,跟沈溪还是有些差距。 最出人意表的,却是会试会元鲁铎不但没中状元,甚至连一甲都没进入,由此可见这次殿试有多残酷了。 但沈溪还是从报喜的人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让苏通和郑谦均感觉有些尴尬……不是别人,正是跟他们算是“旧交”的吴省瑜。 吴省瑜列于二甲第六十五名,算是“进士出身”。 “却未料,吴大才子居然中了进士,也算年少有为了。”吴省瑜现年十九,跟榜眼孙清同岁。 几人正说话间,朱起匆匆忙忙上得楼来,兴高采烈地说道:“老爷,您快回府上看看,给您升官报喜之人,已经到府邸门口了。” ************ ps:第六更到! 许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爆了,天子诚挚地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七九七章 右庶子是个临时工(第七更) 吏部考核刚被一条红杠给打发了,转眼又给升官,沈溪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在苏通等人“恭喜”的声音中,沈溪下得楼来,上了马车。 路上详细问过,方知朱起并非打诳语,等到了家门口,果然前来恭贺他升官的吏部职司人员不少。 “沈谕德……哦不对,应该称呼您一声沈庶子,恭喜了,晋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官居正五品。朝廷将有敕封,您的夫人,还有老夫人,受敕为宜人,下官先在这里说声恭喜。” 吏部的人很会做事,没有让沈溪去吏部或者詹事府接受新差事,而是把升官的好消息直接送到沈府来,如此还能从沈溪这里捞点儿赏钱。 沈溪把官牒和案牍拿过来,确信无误之后,心里依然在犯迷糊。 这次升官,来得太不寻常了。 翰林体系的官员升迁是最难的,之前吏部考核就算安全通过,也不太可能直接从从五品升迁到正五品,因为中间这跨度相当于别的官职升上好几级。 而且,沈溪升上正五品右庶子,意味着原先的右庶子王华要腾位置,因为詹事府编制有限,左右中允、赞善是各二人,而左右庶子、谕德则各编制一人。 而王华才刚升右庶子不到两年,跟沈溪升右谕德是同一时间,上面没听说哪位侍郎、少卿、少詹事要致仕,王华这官可不太好升。 至于说沈溪是因为《大明会典》成书而升官,可如今吏部、礼部和翰林院正在为请功的事跟弘治皇帝商议,之前朱佑樘直接把升官名册给打了回去,要升迁的话,最大的可能也是在弘治十五年夏天甚至是入秋后,断然不可能这么早。 沈溪这官,升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刻,前面吏部考核刚过,而《大明会典》尚未成书,这让沈溪一头雾水,只好先用赏银把前来贺喜的吏部职司人员打发走,再去詹事府那边问问是怎么回事。 沈溪升官,对沈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沈溪十三岁当官,已是年轻有为的代表,如今才十六岁,却已连升三级,而且是在以升官困难著称的翰林院体系。 翰林院体系的官员升三级,等于各部以及寺司的官员升上五六级都不止,因为翰林官是皇帝的顾问,真正说起来,就连内阁也只是翰林院的下属机构。皇帝最器重的就是翰林官,随便一个五六品的翰林官,外调之后都是地方大员。 谢韵儿把邻里前来贺喜的安顿好,回到正堂见沈溪,美滋滋先行了个万福礼,道声恭贺,然后才道:“相公,妾身这就去把爹娘请过来,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 “先不急。” 沈溪道,“一会儿我跟你过去一趟。现在我得先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奇了怪了,吏部考核明明将我否了,这会儿突然又给我升官,于理不合,别是个坑才好。” 谢韵儿抿嘴笑道:“瞧相公说的,升官是天大的好事,怎会是坑?不过相公还是往吏部和詹事府问问为好。” 沈溪收拾心情,先去了詹事府。 他要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升官,还有哪些人跟他一起升官。 等到了詹事府,上下却是一片茫然,对于沈溪升官的消息完全是后知后觉。 “沈谕德晋升为右庶子?哈……”靳贵第一个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否太过急切了些?并未听闻詹事府内有大的人事调动啊。” 沈溪摇头苦笑:“我也觉得奇怪……算了,还是去问过吴学士。” 没办法,沈溪只能去跟直属上司,也就是詹事府詹事吴宽询问。 詹事公房内,吴宽听闻沈溪问及他升官的事情,点头道:“这的确是吏部和詹事府共同保举,以修撰《会典》之功绩为名,拔擢沈翰林为右庶子,这其中兵部刘尚书也有保举,沈翰林把心放回肚子就是。” 沈溪问道:“那敢问吴学士,原先的王庶子……作何安排?” 詹事府内不可能同时有两个右庶子,既然他升了右庶子,那王华肯定有所调动。 这次连吴宽也摇头:“不知。或许朝廷另有安排。” 见过吴宽,沈溪心头的疑问依然没被解开,刚回到公事房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靳贵便过来打探消息。沈溪无奈摇头,把情况说明后,靳贵分析道:“或许只有一个解释,沈庶子你即将外放……” 沈溪从吴宽的公房出来就想过这问题,确如靳贵所言,既然他在《大明会典》修成请功册颁布前先一步升官,肯定有原因。 既然詹事府容不下两个右庶子,而王华又没什么过错,还有兵部尚书刘大夏也过问了他升迁的事情,再有之前江栎唯找他去说的那番话……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升官,是为他外调地方做准备。 事情很好理解,既然沈溪在修《大明会典》时挂了纂修官之职,而他又即将外放,回头到了地方,《大明会典》修成的功劳才会颁布,他在地方受赏显然不太合适,所以事急从权,先给他官升一级,然后在官升一级的基础上外调。 至于外调后的官职虽然不甚清楚,但沈溪想来,跟两广和闽浙之地的盗匪倭寇横行有关。 朝廷这是要派他前去平匪,至于是正差还是副职,要看后续安排。 以他如今的年岁和资历,当副职的可能性较大,但官不会太小。 怎么说都是正五品的翰林官,就算仅仅只是加三级外调,那也是从三品的大员,要找个能压住他的,非要找侍郎、尚书级别的大员才行。 但他右庶子的官职,分明是外调之前临时兼的差事,并非正职。 名誉右庶子! …… …… 沈溪升官第二天,兵部尚书刘大夏找他去兵部衙门叙话。不用猜,他也知道跟平匪之事有关。 这会儿沈溪仍旧挂的东宫讲官衔,主差事是给太子上课,至于兵部的事情,他不太想理会,但这次外调,他心里并不是很排斥,因为弘治末年京城官场冗繁复杂,与其总被外戚和老臣算计,还不如出去单干,有什么功劳都是自己的。 但就怕事与愿违,最后给人做手下,那有了功劳也是归正差所有。 “……沈溪,你如今升为右庶子,可喜可贺。”刘大夏上来便对沈溪升官表示恭喜,随即话锋一转,“但你要戒骄戒躁,陛下对你期冀很大,另有重要差事委派。” 沈溪行礼问道:“是派下官前往两广和闽浙荡平匪患?” “确实如此,不过具体事宜,陛下会召见你,单独跟你交待。你回去后务必精心准备如何平息倭寇和匪患的策问……” 沈溪面圣好几次,但都不是单独面圣,因为他尚无那资格。可这次听刘大夏的意思,弘治皇帝要单独召见他,除了询问他关于平定盗匪倭寇事宜,还会面授机宜,方便他去地方后能有所作为。 这么说来,那此番接受的差事,跟当初刘大夏去两广平盗匪差不多。 可他却有些犯糊涂,刘大夏怎么说也是三朝老臣,深得弘治皇帝器重,历史上他可是身兼户部侍郎、右都御史等职,在朝中素有威望,这才受命办差。可如今他在朝廷那些老顽固眼中只是个毛头小子,官职不过刚升到正五品,就算到了地方,谁会服他?谁又会听从他的调遣? 不过,现在官都给他升了,似乎刘大夏、马文升等人已经跟弘治皇帝商量好,非派他去不可,至于皇帝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是个迷,光是靠刘大夏和谢迁举荐,说他有本事,皇帝断然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办理。 “好好准备,若有疑难,只管到兵部询问便是。”刘大夏最后交待道。 沈溪带着满心疑惑回到家中,这会儿周氏已经在院子里“发疯”了,为了表示她儿子有出席,她把谢府老宅周围的街坊都请到了沈溪的新状元府,在前院以及门前的街道设宴,花费不菲。 沈溪很想提醒老娘,这会儿可不是跟着孙姨做生意把钱不当钱随便乱花的年头,您老现在开销的每一文钱都是吃的老窖,用一分就少一分,不过想到为了让老娘长脸,这点儿银子就当打水漂了。 “相公,街坊都想见见您。” 谢韵儿脸上挂满笑意,因为请过来的街坊,基本都是谢家的老街坊,她作为沈溪的妻子,颜面有光,如今她和周氏已是朝廷诰命的宜人,算是有品秩的女人,官品为虚衔,但在民间的地位却是货真价实。 沈溪道:“我尚有公事要办。” 谢韵儿疑惑地问道:“相公升为右庶子,差事不仍是位列东宫讲班,为太子授业吗?” “不一样,你相公我……算了,现在事情尚未最后确定下来,回头再说吧。”沈溪说完,让谢韵儿出去招待宾客。 谢韵儿对沈溪有几分痴缠:“相公,妾身准备写封信回乡,告知父母亲人这好消息……相公可准允?” “没事没事,写吧。诰命的敕书应该下午或者明天就到,或者等敕书到了后再写信也不迟……” “可是妾身已经恨不能马上把这好消息告诉父母亲人了呢。” 谢韵儿多少有些虚荣心,自己嫁给沈溪,如今得到诰命的身份,以后她就是谢家地位最高之人,这可是占了沈溪的光。 因为谢家是落罪之家,街坊四邻瞧不起,眼下她有了诰命,谢家与有荣焉。 “那这封信我来帮你写吧。” 沈溪笑道,“就当是为你爹娘,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争一点脸面……有了这封信,汀州知府和长汀知县都会照顾你家门,同时也可以让泰山大人知晓,他们的女儿在京城日子过得很好。” 谢韵儿粉面含春地望了沈溪一眼,别具风情。 ************* ps:第七更到!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大家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九八章 朝议(第八更)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七,这天对沈溪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这是他当官以来第一次参加朝议。 明朝百官上朝,通常提前一天就要做准备,朝议前一晚不能回家,而要暂时居住于东、西长安街的官宅内,诸如每朝必临的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以及六部尚书等大员,在东、西长安街都有自己特定的居所。 临朝当日,上朝官员,称之为朝参官、京朝官,佩牙牌,由东、西长安门步行入宫。 午门乃紫禁城正门,辟有三阙,中为御道,不常启。左右二阙供当直将军及宿卫执杖旗校人等出入。左右两掖各开一门,称为左、右掖门,为百官入朝之门。午门上楼名“五凤楼”,设朝钟朝鼓,由钟鼓司宦官掌管。 进宫门,并不会马上入阙门朝见。 弘治年间的朝会,多是午朝,上午巳时之后才会进行,百官进宫后等候入朝,称之为“待漏”。 皇城内建有多处朝房,谓之“待漏院”,各官在此按品级坐立,以便近臣待漏入朝。 “近侍衙门,端门内各有直房”。右阙门南,是锦衣卫直房;下三间为翰林直房,候朝时,大学士居北楹,众学士中楹,余者南楹;另外端门内左侧有直房五间,又名“板房”,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及司经局官候朝之所。 遇到大朝会,进宫的文武官员多,百官需要在各自所属的“待漏院”内等候,朝议通常在奉天殿外升御座,以大礼之后再行朝议。 但弘治皇帝勤勉,只要身体没问题,每天必开朝会,相对应的便是一些繁文缛节省去不少。除大朝会外,弘治皇帝听政基本在乾清宫内,凡有不能商榷的奏本或上疏,召内阁大学士及六部九卿属官等人,共同商讨。 但凡遇到皇帝在乾清宫朝议,入宫上朝人等,皆在翰林直房内等候。 “待漏院”翰林直房内,等候上朝的官员严格按照品阶划分而坐。沈溪作为翰林官入宫听朝,由于他官品不高,只能陪坐末席。而他前面之人,多是六部大员,至于三位内阁大学士及六部七卿,并不在翰林直房,直接在文渊阁等候,这也是弘治皇帝给他青睐大臣的一种特权。 沈溪认识的人不多,除了礼部几个官员认识外,其余的,也就兵部左侍郎熊绣跟他有过照面,但也是之前跟马文升一起时见过。至于别的人,连招呼都不跟沈溪打,他坐在角落有些尴尬。 一直到巳时,司礼监才派人过来通传,百官入朝。 说是百官,但其实本次入朝觐见的官员不到三十人,这在弘治末期已经算是不小的朝会。随着身体逐渐不支,弘治皇帝如今临朝,很多时候只是把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及几名勋臣召到乾清宫议事,连六部侍郎都没有资格参加。 在奉天殿外举行的大朝应分为文武两班,但今日午朝因基本都是文臣,无须分两班入宫。 明朝以左为尊,文官入宫须走左掖门,过金水桥,一路往乾清宫外,须在皇帝抵达之前,稍作等候。 根据品阶,内阁大学士与七卿先进内,而后是九寺正卿、六部堂官及随众人等,沈溪官品最低,又排了个最后。 洪武、永乐年间,内阁大学士只是作为皇帝顾问或者秘书入直宫中,在皇帝批阅奏本时提供参谋,很多阁臣都是正五品,地位不高,更无法跟正二品的七卿地位相提并论。但在正统年间三杨辅政后,内阁大学士地位逐渐凸显,再经成化、弘治两朝对内阁大学士的优待,到如今内阁大学士已经比七卿高那么一筹。 上朝时,左侧是三位内阁大学士居首,身后是礼部、工部和左都御史,另一侧则是英国公张懋居首,身后是吏部、兵部、户部、刑部尚书。 至于九寺正卿、京兆府尹、侍郎、少卿等人则站在后面,基本一边是翰林体系出身的官员,另一边则是非翰林体系出身官员,泾渭分明。 沈溪作为翰林院出身,新晋的正五品右庶子,站在刘健这一列的最后,老老实实把头低了下来,等候弘治皇帝到来。 刚满十六岁已位列朝班,在皇帝上朝时可以在人群后面仰慕天颜,这在别人看来是无比的荣光,但对沈溪来说却是煎熬,因为现在的他光有参加的权力,却没有话语权,也是很遭罪的事情。 朝议上别人的观点无论好坏,他都没资格搭茬。 沈溪这次上朝,并不是参政议政,只是在朝议结束后,弘治皇帝会留下他,可能还会有几个大臣,询问他关于东南沿海平定盗匪和倭寇的事情,相当于一次策问,沈溪准备了好几天,就为面对皇帝提问时可以对答如流。 谢迁之前让沈溪所拟奏本,直接上奏弘治皇帝,并没有窃取沈溪的功劳。如此一来,沈溪今天面对的,是回答之前奏本中提到的一些平匪辑要的细节,诸如如何整顿吏治、募兵、募粮等事宜。 沈溪相信,皇帝看到一份主动请战,但不跟朝廷要钱粮和兵马的奏本,心里会很高兴,只是不免心里打鼓,这小子什么都不要,还想打胜仗,靠谱吗? 很快,弘治皇帝升銮乾清宫。 既是上朝,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日朝,百官也需行叩首之礼数,三跪九叩之后,弘治皇帝一摆手,道:“众卿平身。” 弘治皇帝落座,百官起身,各自回位,开始进行朝议。 朝议之中,先是就之前奏本中所提,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进行商议,其次是百官各自上奏,跟“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原则类似。 这天朝议的第一项内容,是通政使司弹劾二十四监官员在修建宫殿时,有私自克扣的情况。 奏本由内阁上呈,司礼监迟迟未曾批复,通政使司怕皇帝留中不发,于是当着朝议之时,把问题提出来。 沈溪从弘治皇帝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天子不是不知晓此事,而是不想大动干戈。 明摆着的事情,二十四监是伺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机构,里面供职的太监相当于皇帝的家奴。内廷花多少银子,有没有私自克扣,属于皇家的内部事项,你通政使司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明显是不给皇帝台阶下。 通政使司通政使沈禄,明显不会办事,他虽然跟沈溪是本家,都姓沈,但沈溪却发觉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人物。 这沈禄在朝廷中并不怎么出名,连个进士都不是,只是个举人,娶了个夫人,姓张,是张皇后的姑姑,也就是前寿宁侯张峦的妹妹,等于是国舅爷张氏兄弟的姑丈。 徐琼致仕后,皇帝为了体现对张氏一族的优待,把名不见经传的沈禄提拔为通政使,还让他当了壬戌年殿试的读卷官,让一个举人去当殿试主考官,也算是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可偏偏这种事,素有贤名的弘治皇帝就做得出来。 而沈禄为人憨厚,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有人想借着他的身份攻讦张氏一门,他作为张氏姻亲,居然被人利用了都不知晓。 沈禄在大殿上侃侃而谈关于内府克扣钱粮的问题,沈溪听了直起鸡皮疙瘩。弘治皇帝分明是提拔了个傻子,伸出巴掌打皇家和张氏的脸。你沈禄缺心眼也算是缺到家了,沈溪心想,幸好我到京城后,没因为你姓沈而去巴结你。 当着朝议把问题提出来,就算弘治皇帝脸色再难看,这问题也要议论一下,可上到内阁大学士,下到九寺正卿、京兆府尹、侍郎、少卿等官员,没一个愿意对此事发表意见。 明摆着的事情,有人利用沈禄把内府存在的问题凸显出来,谁出来说话,就代表谁是背后给沈禄指手画脚的那人……主动跳出来承认,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诸位卿家以为呢?” 弘治皇帝见迟迟没人出来说话,语气转而变得冷淡,目光扫过在场官员,好像在说,你们哪个人跟通政使沈禄说了这些鬼话,让他挖皇家的墙角? 首辅刘健道:“陛下,朝中尚有大事要议,此事不妨交由工部详查,容后再议。” 朱祐樘看了刘健一眼,勉强点头。 刘健主动站出来,目的是缓和大殿里的尴尬气氛,沈禄上来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弘治皇帝丢了面子,这会儿朱佑樘也希望能岔开话题,当下道:“着工部鲁尚书前去彻查。” 此时工部尚书鲁鉴跟吃了苍蝇屎一样难受……我当工部尚书没多久,好事没让我摊上,麻烦事倒一件接着一件,这头还催着铸炮,那头就要去查内府营造克扣,我这是闲得没事干了? 但既然皇帝已经吩咐下来了,鲁鉴还是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因为有沈禄上来开了个不好的头,这次朝议氛围有些压抑。 接下来几件事,无非是哪个地方受了什么灾,损失有多大,需要拨钱粮赈济,同时安抚无家可归的灾民。 事情跟沈溪无关,他也就在后面听个热闹。 各部的人,包括内阁大学士都发表议论,重点都在于给朝廷省钱,这倒也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朝议到了中段,终于说出一件跟沈溪有点儿关系的事情,就是工部铸炮的进展。 兵部尚书刘大夏之前提出为九边再铸造两百门佛郎机炮,朝廷从去年开年就进行筹备,十月正式开铸,一直到今年三月,两百门炮铸造完毕,但质量参次不齐,合格率尚不到六成。这让刘大夏颇为不满,刘大夏认为工部在铸炮之事上有所怠慢和敷衍。 沈溪听出来了,所谓朝议,也不过是朝廷各职司衙门在朝堂上扯皮。他这种芝麻绿豆官,在旁边听个大概意思就行了。 *********** ps:第八章到! 啦啦啦,天子努力啦,请大家多多支持,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哦!谢谢您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九九章 召对(第一更) 乾清宫大殿内,朝议正在进行。 这会儿兵部正埋怨工部铸炮不力,工部则反过来指责兵部要求太高。这种事谁都不服谁,鲁鉴振振有词,我是奉陛下的皇命铸炮,不是为你刘大夏铸炮,我在规定时间完成铸炮任务,好不好用前线将士说了算,不是你兵部可以指手画脚的。 按照明朝军制,兵部具有奉皇帝之命下达调兵之权的职责,但没有直接统兵的权力。而五军都督府则统率下属的都司卫所,平时管理操练、守御、屯田、群牧之事,战时则奉命派将领统兵出征。 鲁鉴此意,便是说人家五军都督府都没意见,你兵部闹个什么劲啊! 明太祖朱元璋为制衡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把兵器铸造划归工部,军队要铸造武器装备只能由工部兵器所负责,铸造好后直接运到前线,名义上是兵部负责,但其实是工部兵器所直接面对九边将士。 刘大夏很不满意,铸了两百门炮,本以为大明边关无碍,结果只有一百多门炮管用,至于炮弹方面质量更是参次不齐,铸造出一堆破铜烂铁出来,战场上别说是跟鞑靼人拼命,就算是否能射都成问题。 最后朱祐樘的话,打断了鲁鉴与刘大夏的争执:“工部铸炮既然出现问题,只管重新铸造就是,目前边关安宁,即便延迟交付也没什么问题。此事就这样吧!” 一句话,就让刘大夏恭声领命。 朝议永远是压抑人的地方,即便是皇帝连续听闻糟心的事情,心头也难免不爽。大臣们看到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识相的便缄默不语,但那些有责任心的,却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会触弘治皇帝的霉头,还是要据实上禀,力求把问题解决,这才是做臣子应有的态度。 还有的大臣有眼力劲儿,在皇帝不开心的时候,提一点让皇帝开怀的事情,比如说谢迁,趁着空当,赶紧出列上疏,转奏户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制三边军务的秦纮的奏本,把三边这两年一些良好的变化呈奏,让弘治皇帝高兴一下。 谢迁把奏本递上前,笑着禀奏:“……陛下,自鞑靼撤兵后,由秦尚书总制三边,沿边关要隘,每二十里筑一堡,屯五百兵,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军人不足则自内地募人,两年开田数十万顷,岁得粮五十万石,如今边关将士已能自给自足。” 一句话说完,不但弘治皇帝眉开眼笑,众大臣也是赞叹不已。 这头还在为钱粮愁,另一头边关已经能做到自给自足,看起来是秦纮有本事,但其实边关修土堡、屯田、招徕商贾展贸易,这些建议都出自谢迁之手。 但要说根源,还是沈溪向谢迁提出的建议,谢迁全盘接受后上奏,被弘治皇帝采纳并安排实施。 “秦尚书居功至伟,谢先生也是劳苦功高。” 朱祐樘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向谢迁施了一礼。 朝堂上,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直接称呼谢迁为先生,并且还施礼以示尊崇,以往只有刘健有过如此待遇。 谢迁赶紧道:“主要是陛下英明,方令边关将士众志成城,外夷不敢犯边,边疆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众官员赶紧行礼,一同拍皇帝的马屁:“陛下圣明!” 朱祐樘摆了摆手,施施然坐下,他脸上虽然带着抹自谦,但那洋洋得意的笑容,足以说明弘治皇帝欣然领受众臣子的恭维。 谢迁又拿出一份上疏:“陛下,秦尚书奏请,以边地修造战车,名曰‘全胜车’,四周以火铳预备,战时可作为攻城略地之用,闲时可作为运粮补给之用,请陛下示下!” 随后,谢迁把一份图纸呈递上去。 弘治皇帝看过后大为满意,这会儿秦纮和谢迁都是大功臣,他们提出要造什么“全胜车”,就算劳民伤财,也会欣然准允。 不过朱祐樘为了表示他是个虚心纳谏的君王,特意询问在场大臣的意思,把“全胜车”的图纸交由众大臣传阅。 等传递到沈溪手里,沈溪只是瞄了一眼,不由暗自苦笑,他本以为这“全胜车”应该有装甲车的一些特征,就是厚重的轮廓,留几个孔洞往外火铳,但其实秦纮根本没多少见识,设计出来的“全胜车”,怎么看都像是沈溪在榆溪一战中用过的牛车。 随着全胜车的图纸,还有所谓的“车阵”,说起来不过是以战车列阵,用其上的佛郎机炮向敌人覆盖射击,步兵和骑兵在前后掩护云云…… 这种招数,用一次能打鞑靼人个措手不及,用两次就纯属找死了。 可惜沈溪没议论和否决的权力,直接把图纸交换给太监。 最后朱祐樘煞有介事地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又是这句没营养的话,众大臣面对这问题能说什么?他们又不懂造车和铸炮,既然是功臣秦纮上奏要修造的,连皇帝本人都觉得好,大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造车的计划就此通过。 本来压抑的朝议氛围,因为谢迁的上奏而变得活泼欢快起来,弘治皇帝也不再阴沉着脸处理政务。 接下来商议的事情,就算又是跟朝廷伸手要钱要粮,或者涉及到弹劾、扯皮那些破事,弘治皇帝都一一认真听了,并积极作出回馈。 由始至终,沈溪没机会插一句嘴,他觉自己在朝议上显得很多余,就连那些寺司的四五品少卿都能搭茬,而他却没那资格,因为朝堂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他地位低自然就没言权,皇帝也不会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朝议,在一种相对缓和的范围中结束。 百官即将行礼告退时,朱祐樘突然往人群最后面看了一眼,吩咐道:“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谢迁赶紧给弘治皇帝打个眼色,朱佑樘这才想起来,连忙改口:“……右庶子,暂且留下,朕有事细说。” 除了沈溪,弘治皇帝没留旁人,也就是说,朱佑樘这次是单独召对。 所有大臣都退下后,沈溪恭谨地立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面对皇帝,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一句话不慎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有明一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开玩笑,想想大明杀了多少文臣就知道在这个朝代当官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必须得如履薄冰对待。 朱祐樘笑着从面前案桌上摆放的一沓奏本下面,拿出一份,打开来看过,道:“沈庶子,这是你上奏条陈东南沿海防备事项,朕看过,提议很好。看来你是用心了。” 沈溪心想,这不过是谢老儿把我叫到家里,我在推辞不掉的情况下仓促写成,哪里用心,根本是依靠脑子里的一些常识临时总结出来的。 但得到弘治皇帝夸赞,沈溪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恭谨地回答:“回陛下,为大明边疆防备献策,乃臣子本分。” “好。” 朱祐樘击掌而叹,感慨地说,“沈卿家年纪轻轻,却文武全才,之前派尔往泉州,不过是做使节,却能降服佛郎机人,护我大明海防安稳。前两年北疆一行,本是替兵部送炮,未料……呵呵,刘尚书为你请功,说当时他已处于绝境,你带着十门火炮前往榆溪助阵,一战奏功,居功至伟……” 沈溪听到这里,心头暗自震惊:“刘大夏啊刘大夏,你终于良心现了,这会儿为了让我去东南沿海,居然不惜把当初我的功劳上奏皇帝知晓。不过……你这奏请是不是晚了点儿?” 朱祐樘幽幽一叹,道:“……当时刘尚书未与沈卿家请功,乃是为维护边关之稳定,如今他向朕自请罚奉,以惩不能论功请赏之过错。朕今天就代他,向沈卿家你说声抱歉。” 沈溪赶紧道:“为陛下和大明驱除外夷,为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甚好。” 朱祐樘畅快地笑了起来,他对沈溪如此谦和的态度非常满意。 当皇帝的,都喜欢那种明明功劳很大,但却从不主动争功的大臣,尤其是像沈溪这么年轻的官员,更是得到他的欣赏,“东南沿海匪寇盛行,地方多有奏请,朕不知该派何人前去。见到沈卿家这奏本,有些话,想问个究竟……” 朱祐樘知道沈溪以牛车阵破鞑靼铁骑的壮举,对沈溪多了几分信任,居然单独召对沈溪,问询沈溪关于平东南沿海匪寇的良策。 沈溪准备了好几天,对于弘治皇帝的提问,可谓对答如流。 沈溪所提,不过是地方上自行纳粮,兵员从地方卫所征调,然后在地方征调民船为战船,平定沿海的海盗和倭寇,保大明海防安稳。 另外一条,就是整顿吏治,东南沿海一向山高皇帝远,再加上大明中叶时,东南沿海很多地方都非王化之地,********凸显,叛乱时有生,沈溪提出很多归化少数民族的想法,又提及一些缓和地方矛盾,休养生息等一系列安民措施。 “……沈卿家所提甚合朕意。”朱祐樘最后道,“与汝对谈,卿家每一言均有见地……颇为老成啊。” 第一次面圣,沈溪不但不紧张,临场对答、回话都合理有据,基本皇帝问什么,他能马上答出来,许多见地连皇帝也要思索半晌。 刘健、李东阳、谢迁这样的老臣都无法做到如此对答如流,难怪弘治皇帝有此一说。 沈溪自谦道:“臣只是在进宫前有所准备,并非老成。” ************ ps:第一更送上! 今天天子力争四更,如果成绩好的话或许会有五更,请大家多多支持,打赏、月票什么的多多益善哦!(未完待续。) 第八〇〇章 从京官到地方大员 沈溪可不能在朱祐樘面前承认自己少年老成。 官场上,老成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因为老成意味着工于心计,在说话办事上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与沈卿家交谈过后,朕感触良多。”朱祐樘叹道,“这沿海之地,盗匪屡禁不绝,说到底乃是海禁之过,然开禁事关重大,背后涉及之事……朕怕思虑不周,不敢贸然决断。沈卿家到地方后,当用心治理,切不可意气用事。” 沈溪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去东南沿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弘治皇帝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遵旨。”他只能恭声领命。 朱祐樘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沈溪到东南后如何安抚百姓。但即便说到最后,朱祐樘也没有把沈溪的确切任务交待清楚。 沈溪大概理解为,自己要去两广和闽浙等地平息匪寇,至于领的什么官职和身份,只能等后续旨意。 此时的沈溪,甚至连自己是正差还是副使都不得而知。 面圣之后,沈溪告退出来,走出乾清宫宫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碧蓝的天空,心中清楚地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自己又要奔波忙碌了,同时这趟差事能不能带家眷还存在疑问。如果是以钦差的身份到地方,家眷就别想带在身边,但若是被委派地方为官,那他倒还可以携家眷上路。 只是个身份的问题,就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沈溪当然希望把谢韵儿、林黛等人带在身边,这样旅途不会太过孤独,可又怕身边的内眷经不起折腾,尤其是小沈平尚不到一岁,奔波几千里,小孩子很容易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 沈溪决定先回詹事府一趟,看看工作有没有变动。结果出宫后刚来到詹事府大门前,就见到谢迁负着手在门外走来走去。 因为谢迁这个大学士在,詹事府的人不得不绕开大门,从后庑进出,谢迁就好像门神一样,阻挡了詹事府中人进出的道路。 “回来了?陪我走走。”谢迁特地过来等人的,见到沈溪后,招呼一声,便向前面的街道走去。 沈溪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走了一会儿,谢迁才侧头问道:“陛下是如何交待的,你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沈溪很不想回答,刘大夏是给他报了功劳不假,可弘治皇帝并未因此而颁赏,只是觉得他有真本事,要把他调到东南去平息匪寇,但说到底还是把他给外放了。 对于京官来说,外放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当初沈溪提出外调地方时谢迁会有那么大反应的根本原因。 你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当,却跑去当外臣,这是缺心眼儿? 可现在,却是谢迁、刘大夏等人联手把他推出去当外臣,虽然带着钦差的性质,但却是奔波劳苦的差事,得跟海盗和倭寇打仗,怎么看都不是轻省的营生。 沈溪没有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只是挑出重点简要说了一下,谢迁听完点头道:“陛下对你很器重啊。” 你谢大学士可真会说话,你这是想让我感恩?表明这是皇帝对我的器重,而不是皇帝看我不顺眼准备把我“流放”? 你老就不能说点儿有营养的话? “谢阁老,不知陛下准备派学生何等差事?”沈溪问道,“学生到如今心中仍旧没底。” 谢迁笑着摆手:“回头你便知晓,不过要记得陛下的嘱托,到了地方后,切忌胡作非为。”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这番话,胡作非为,这字眼儿让他听起来很不舒服,难道在你谢大学士心目中,我就是胡作非为之人? 但这恰恰说明,皇帝要委派给他的差事,让他拥有很大的权限,若只是个副差的话,他想胡作非为也没那资格。 从权力的角度来讲,一个在京城吃闲饭的东宫讲官,变成实权在身的封疆大吏,当然还是封疆大吏来得实在。 有权力在手,做事不用处处受到掣肘。 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施展抱负。 最重要的……你谢大学士以后休想再编排我做这做那,我以后是对自己负责,不用再给你擦屁股了。 “学生谨记。”沈溪恭恭敬敬领命,即便是装个样子,他也要装得像一些。随即他马上又提出,“谢阁老,学生即将离开京城,可能数年不得回京,不知……与令孙女的婚事,可否提前?” 谢迁脸色一变:“你小子是何意?这就……要迎娶君儿过门了?” 沈溪笑道:“孙小姐虚岁已十五,到了待嫁的年岁,若学生久在外……不得归的话,不是错过了姻缘?” “嘿,你这是怕老夫出尔反尔?你这小子……”谢迁上来一股恼火,先骂了沈溪一通,才道,“你只管去,老夫有言在先,你若差事办成,又长久不得归,就算山长水远,老夫也会把人送过去……” 沈溪摇头,表示自己不接受。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差事办成了就把人送过去,如果我差事办得不好,甚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不是就把谢恒奴另嫁他人? 在当官上,沈溪处处被动不假,可在已经订下的婚事上,沈溪作为男方,却有绝对的主动权。 你谢迁再位高权重,也不能在你孙女的问题上仗势欺人,我现在就以要去外地当官为由,提前迎娶你孙女过门,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莫非你要要挟老夫不成?”谢迁吹胡子瞪眼道。 沈溪摇头:“学生只是想早些迎娶谢小姐过门,以便放下心头的牵挂,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不答应把君儿送过去,你就不能悉心为朝廷做事?”谢迁反诘。 谢迁心想,你小子,终归被我抓到语病,我这么说,看你怎么应答。 沈溪却笑而不语,竟然默认了,这让谢迁心中气愤难平。 好么,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开始跟老夫玩这套,以后让你长本事了,岂不反了天? 气归气,谢迁却无话可说,既然答应了婚事,沈溪现在又要远行,迎娶谢恒奴属于合情合理,他若是从中作梗,事情传出去,丢的就是他谢迁的脸面。 “那你回去筹备,我孙女过门,虽是做妾,但礼数切不可少。”谢迁甩下一句话,叫住尾随在身后的侍卫和轿夫,坐上官轿扬长而去。 沈溪见状笑了笑,随后也雇了马车,回家去了。 …… …… 等沈溪把要迎娶谢恒奴入门的事一说,谢韵儿马上着手筹办。 倒是周氏有些不满:“憨娃儿,那阁老的千金又不是嫁不出去,怎么这么着急要嫁进门来,不是真的有……隐疾吧?” “娘,有件事就不瞒您了,孩儿其实要远行为官,可能长久不能回京,所以急着把婚事办了。”沈溪把实情相告。 “远行?这怎么行,你才刚升官,老娘还等着跟你在京城享福呢,你说走就走……那娘怎么办?” 周氏听说沈溪要到地方为官,直接出言反对。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相公要去何处为官,是朝廷委派的差事,不容相公自行抉择。” “什么不能抉择?让他跟朝廷解释一下,还能不近人情?”周氏气道,“我跟他爹,这辈子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走出他祖母的掌握,以为到京城能有几天舒心日子过……对了,憨娃儿,你去地方当官,去哪里当啊?” 周氏似乎也意识到跟沈溪矫情没半点鸟用,沈溪被朝廷委派出去当官,与其抱怨,还不如把事情问清楚。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往福建、广东一代,离汀州不远。” “那也不错,嘿。” 周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点头,“你正五品,回去之后……我能跟乡亲街坊们得意一下,好像以你的官职,当不了知府吧?” 沈溪点了点头,他这次往地方,是按钦差标准履任,肯定不会去当一地知府。 “唉,不当知府就不当吧,你才当了几年官,就算当个知县,娘也知足了,能不能跟朝廷说说,你去当宁化县的知县?让爹和娘也跟着你风光回乡?” 周氏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让沈溪当宁化知县,因为方便她回去在沈家和街坊之间风光得意。 沈溪摇头:“娘,孩儿回去不是当知县的……你也太看不起孩儿了吧?” “但知县有什么不好的,娘听说,考中进士之后,最好就是当知县,当上几年,好的话或许能当知州,再过几年,指不定就当知府了呢!” 正说着,朱山匆忙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外面有人来,说是吏部的官员。我也不太懂,老爷出去看看吧。” 沈溪料想皇帝那边见过后,吏部也该把委任状送来了。 沈溪没有跟周氏废话,出得门来,吏部派人把官牒送到了沈家门外,这次比前几天沈溪升右庶子更为隆重。 “沈大人,恭喜了,您又高升了。” 吏部属官上来就是一脸恭维,不用说,又是讨要赏银的。 沈溪摇头苦笑。 若说之前升右庶子是“高升”,这次不过是官品在升,其实是被外放,属于加几级之后的正常外调,算不得升迁。 但看到官职之后,着实是把沈溪给吓了一大跳—— “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右副都御史,官正三品。” 沈溪从京官正五品,直接升四级履任地方,虽不负责地方行政,但节制福建、广东、广西沿海军务。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推荐、打赏和推荐票支持!谢谢大家厚爱!(未完待续。) 第八〇一章 正三品的“代总督”(第三更) 沈溪的正式官职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大员。 临时官职是“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办公则是按照“巡抚广东”标准,驻地为梧州。 明朝督抚并不常设,属于临时官员,地方行政、刑狱和军事大权,依然在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身上。 至于督抚,通常是朝廷临时设立,一般是在地方军政出现麻烦时,从京官中调任。 虽然沈溪出任的是地方官,但京官派驻地方有着许多制约,除了特殊任务时可以调动地方军政部门,平日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毕竟只是正五品的翰林官,就算升四级履任地方,挂的职位也并非“总督两广军务”这样的头衔,他的官衔更类似于“总理军务”、“节制军务”的性质,但只是名头上的区别。 在不常设的钦差职务上,官品有着明显的差距,一般的“两广总督”是正二品或者从一品的官职,他毕竟是跨级外调,在朝中威望不大,本来挂都察院佥都御史官位都嫌高,这次直接给他挂上右副都御史,其实是弘治皇帝的恩宠。 “两广总督”职责是总理两广军务,就好像历史上刘大夏外调两广直接挂的便是右都御史,官居正二品,而沈溪的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仍旧不够地方提督总领军政大权的资格,所以更接近“副总督”暂代总督的职务。 而在官碟上给沈溪官职的定义,是节制福建、广东、广西沿海军务,这跟“两广总督”有一定差距。 哪些卫所属于沿海,哪些卫所不属于沿海,在大明可是没有明确定义的,那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空头元帅的印玺,让他到地方上自己想办法组织兵马平定匪寇,而且朝廷不会特别拨粮款给他,军饷、粮饷都需要自己筹措。 “不行,就这么让我去,摆明了是挖个坑让我跳。别说跟倭寇交战了,就连要平息地方盗匪,你没钱没粮供给可调动不了兵马……就算有兵马听调,人家也不会饿着肚皮跟你打仗。我可不能这么空着手上任!” 沈溪打定主意,这差事可不能白领,至少要让朝廷调拨一定的钱粮给他。就算朝廷抠门,不肯白给钱粮,他也要拿到切实有效的权力。 就比如说他官职中有一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原本只是个空衔,朝廷不过是把自行募集粮饷的差事交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不过沈溪却可以用这条跟朝廷索要东南沿海的盐引贩售权,那他就能募集更多的钱粮,就看朝廷愿意给他多少盐引了。 沈溪指示云伯拿着散碎银子犒劳吏部来贺喜的吏员,自己则带着敕书和官牒回到前院的大堂,坐下来后,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 当官差不多三年,经历的事情不少,甚至先后跟佛郎机人和鞑靼人交战,均大获全胜,积累了一定实战经验。 可这次要面对的,是两广、福建三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的老狐狸,当初一个福建都指挥使方贯就在福州城培植宋喜儿这一帮派势力,把地方折腾得暗无天日。 此番沈溪只是挂钦差名号到地方,怎么跟这群老狐狸周旋便是个巨大的难题,更何况他肩负着荡平海盗、倭寇的责任。 难啊! “相公,吏部来人作何?” 谢韵儿被云伯支走几两银子,正感心疼,回屋见到沈溪坐在大堂默不作声,秀眉蹙了蹙,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沈溪轻叹:“娘子,看来为夫要出一趟远门,经年不得归家。” “啊?” 谢韵儿脸色带着几分紧张,“相公外派地方为官?那妾身、黛儿还有爹娘……” 沈溪道:“这个要跟朝廷请示,照理说可以带家眷上路,但我又怕你跟平儿旅途劳累.” 谢韵儿急道:“相公,您还没说去哪里,就说辛苦了?莫不是相公准备让妾身独守……空闺,那就不辛苦吗?” 这话说出来,谢韵儿面红耳赤,双颊烫得难受,但她说的却是大实话。 有丈夫还有儿子,家庭才能和睦。如果丈夫远行,一两年不归家,那就算旅途辛苦一点,她也要跟在丈夫身边,她毕竟不是闺中少女,已懂得男女之事的美妙滋味,苦熬个几年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也是古代自梳女要比寡妇日子过得相对容易的原因。 沈溪把要去的地方说了……广东梧州,比闽西汀州府还要靠南,由于面临少数民族的威胁,在沈溪想来,那里的条件应该非常艰苦。 谢韵儿却道:“相公,去梧州,就当是回乡省亲,回去时不正好能回汀州府探望一下家人?” 在这件事上,谢韵儿比沈溪要想得开。 本来福建汀州距离京城就很远,去梧州就当是回乡省亲,然后由汀州府城再向南走几百里路就到目的地,这反倒让谢韵儿感觉轻省。毕竟她在生下儿子后,还没机会回家见父母亲人,她非常挂念家人,尤其是几个弟弟妹妹的情况。 “就算到了地头,为夫恐怕也没太多时间陪你们。”沈溪轻叹着说道。他这次是去地方平息盗匪和倭寇,最多是把家人留在梧州驻地,自己则要更多地奔走于东南沿海,组织卫所兵马,征调钱粮,与匪寇交战。 以沈溪现在的官职,整顿地方吏治或许有些困难,他只能把本分之事也就是平顶匪寇做好。 谢韵儿含情脉脉地道:“相公,夫妻不是一体吗?若相公顾念妾身,将妾身留在京城,那妾身怎放心得下?” 其实沈溪自己也舍不得把妻儿老小留在京城不管,如今他还要迎娶谢恒奴进门,那索性把娇妻美妾全带在身边,路上权当游山玩水,到了地方后家庭事业两不误。谁说忙于公事,就不能当个对父母妻儿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 …… 等沈溪把自己又“升官”的消息告诉周氏,这次周氏乐极生悲,一头撞到了门板上,跌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憨娃儿……你就知道骗老娘,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当衙门口是咱自己家开的吗?正三品?哼哼,你怎不说自己是正一品,满朝上下你最大?那样老娘直接一头撞死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到下面去给沈家的列祖列宗报喜!” 沈溪心想,老娘没文化,思维也与平常人迥异。 为了庆贺儿子升官,就准备在祖宗牌位面前撞死?那个时候你儿子就要守制三年,升官害死老娘,会被世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无法挺直腰板。 谢韵儿在旁边道:“娘,这是真的!相公是京官,如今朝廷要派他去地方提调军务,按规矩是升三级到五级外调,相公刚升了正五品,升到正三品,只是官升四等……” “升四级?凭啥嘞?” 周氏坐在地上,张大嘴巴看着谢韵儿。 这问题,谢韵儿可回答不出来。 沈溪解释:“娘,孩儿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天子近臣,陛下把孩儿外调,等同于流放,所以要给孩儿升几级官安抚一下。其实孩儿升官,并不一定是好事,远离天子,以后再想升官就难了。以后更难入阁,无法面见皇上……” 知道对周氏说别的没用,沈溪直接先把这件事给唱衰,告诉周氏其实你儿子不是升官,是被流放。 果然,周氏听到这个心里就“舒服”多了,她在谢韵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那就是提前给你升官了?那些当官的可真不是东西,这不是坑我家憨娃儿吗?我儿以后是要当宰相的……憨娃儿啊,你别难过,其实先升到正三品也是挺好的,那知府是几品官来着?” 沈溪一本正经地回答:“娘,知府是正四品。” “我的娘啊,比知府老爷还要大……不得了,不得了,他爹……憨娃儿当大官了……别拉着我,老娘回家找你爹去……” 周氏磕磕绊绊从官邸里出来,连马车都顾不得坐,一路小跑就要回老宅。 沈溪赶紧追了出去,把周氏落在门槛后面的鞋子捡起来,追上前道:“娘,穿上鞋,坐马车回去,方便些。” “你当大官了,我赶紧告诉你爹去……算了,还是坐马车快。” 这时,朱山从门房内把马车赶了出来,周氏一屁股坐到马车车驾上,把腿缩起来,想把鞋子穿上,可鞋子本就不大,再加上手忙脚乱,半晌也没把鞋穿好。 这会儿有街坊邻里看到,心里都在纳闷,这沈状元的老娘为何如此失态,坐着马车大庭广众下穿鞋? “娘,到车厢里去,让小山赶车送你回家。”沈溪说完,向朱山交待一句,朱山点了点头,赶着车就离开了。 结果到黄昏时分朱山都没回来,沈溪只能叫朱起和云伯出去找人,最后把朱山,连同马车和周氏又带回状元府邸。 “这蠢丫头,连道都不认识,我好不容易穿上鞋,挑开帘子一看……乖乖,两眼一抹黑,打听半晌没个人搭茬。瞎添乱,你以后别赶车了,这么蠢,以后怎么嫁人!”周氏嘴上骂骂咧咧,这还是朱起在旁边,她顾着情面没破口大骂朱山的祖宗十八代。 周氏忙着回去给丈夫报喜,结果却遭遇迷路,到此时连家门都没照面。 朱起脸上满是歉意:“老夫人,让小的送您回去。” 周氏这才跟着出门去,等人走了,朱山低着头道:“老爷……我……我以后不敢了。” 沈溪笑道:“跟你没关系,这京城的街道九曲十八弯,老爷自己也容易迷路。把饭吃了,早些回去休息。” ********* ps:第三更到! 不好意思,忘了今天是表妹的婚礼,结果中午更新那一章后,就被叫去附近的酒楼吃饭,然后下午和晚上家里客人云集,一直吵到现在才有空把码出的第三章送上。 不过天子承诺过了,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都要要哦!(未完待续。) 第八〇二章 临行前的难题(第四更) “你这差事,怕是凶险异常啊。” 当沈溪把自己调任地方的事情告诉亦师亦友的国子监祭酒谢铎,谢铎第一句话,就对沈溪此行充满担忧。 谢铎在朝多年,对于朝廷官员任免流程了若指掌,对于沈溪这次“升迁”,他不太理解,毕竟他对沈溪于北关所得战功并不是很清楚。 沈溪问道:“那谢师觉得我应该向朝廷推辞,就说不能胜任,请求陛下委派他人前往?” 谢铎哈哈一笑:“陛下亲自征询过你的意见,又是阁臣、尚书和詹事府詹事同时举荐,你推辞得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这差事等于是强行摊派到沈溪头上,朝廷提前将他升迁为右庶子,就是为了顺利他外调,若是推辞,给他降回去显然不可能,留任的话就是破坏朝廷法度……同时存在两名右庶子。 所以说,沈溪非外调不可,不容拒绝! “谢师不知能否面授机宜?”沈溪恭谨地道,“晚辈此行,心中不安,怕是有顾虑不到之处。” 谢铎认真想过后,严肃地说道:“若你孤身前往闽粤之地,多有荆棘险阻。倒不若多招徕人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沈溪默默点头,他非常赞同谢铎的说法,若他孤军上路,到了地方可没法跟那些地方官周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帮手相助。除了要有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还有帮他做事的,最好能文能武…… 可这样的帮手不怎么好找。 宋小城、马九都算是他的得力帮手,但这二人勇则有余,谋有不足,最好找个有足够头脑的人来当他的幕僚。 苏通和郑谦本来可以,到底是举人,有一定才学,可他们的才学都是很正统科举教育出来的,文韬勉强凑合,武略方面就别想了。 沈溪不禁想到一个人,眼前突然一亮,这人应该是很好的帮手,不过这会儿这个人应该还在老家忙着闹婚变呢。 不过离完婚,这人基本就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忙碌了……你想买园子种桃花,还不如跟着我出去闯荡几年,好歹算是“老相识”,虽然是不打不相识。 “多谢谢师提点。” 沈溪恭敬地向谢铎行礼。 要说谢铎对事情的判断还是很精准的,也是年老成精,谢铎先就意识到地方的差事不好办,或许是谢铎自己就当过钦差,造访过岭南各处,对此深有体会。 朝廷派去的钦差,官职再大,也只是强龙,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底下那些官员暂时不敢跟你唱反调,但却会处处给你设圈套、虚以委蛇,派到身边来帮忙的人,许多都是添堵帮倒忙。 办事还是要靠自己带去的人。 人手方面,沈溪可以带上宋小城、马九和车马帮的弟兄同去,甚至可以从汀州再招募点儿人手,毕竟有以前汀州商会的底子,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在财物方面,就需要沈溪自己想办法了。 当下先是要争取东南沿海的盐引贩售权,就算不用太多,但至少也要保证养活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 要剿匪,就要涉及到战场交战,两三千正规军已是底限,若是人数再少,沈溪此行就几乎是去送死。 有明一朝,东南沿海的盐田可不少。 盐业素来为国家垄断,朝廷每年批一定的盐引数量,由盐道衙门出售给盐商,再由盐商拿着盐引去盐田自行提盐,而盐税的收入是国库的重要收入之一。 因为制盐方式的落后,再加上盐业垄断严重,对民间私盐打击施行的是酷法,使得大明朝的盐非常贵,一般百姓吃不起盐,在一些内6缺盐的地区,人活到四十岁左右,白苍苍者多不胜数,都是因为平日食用食盐少的缘故。 沈溪既然身背“监理粮饷带管盐法”的职责,理论上两广和福建的盐业他都可以监管,那从朝廷那里批回来一批盐引,作为军费所用,属于合情合理。 但贩售盐引不仅涉及到户部的收入,还是地方官员牟利的一个重要渠道,朝廷不会轻易把盐引的贩售权交给他。 大明为了保证食言供应和课税收入,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等主要食盐产地,分别设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七个“盐课提举司”,在划定民户的时候特别划“灶户”,世袭罔替来为大明朝来煮盐。 每年朝廷批的盐引数量是一定的,沈溪不能到了地方再跟盐道衙门去讨盐引,必须要在出京城之前,从朝廷拿到批文,要走的途径就是走通户部的渠道。 这需要沈溪在京城各衙门之间走动。 对于一个并无多少官场资历和人脉的官员来说,难比登天。 沈溪三月领了差事,四月初就要走马上任,他在京城活动的时间已经极为有限。好在如今大明官场的陋习远未到清朝那么明目张胆,沈溪不用考虑“别敬”的问题,不然以他那点儿家底,光是在京官中打点一番,就能让他赔得倾家荡产顺带欠下一屁股外债。 走马上任之前,有几个衙门他必须要去。 吏部、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 吏部是授官之所,沈溪不能不拜访,表示感谢。同时,沈溪领的是钦差的身份,到地方后将是提调一方兵权的大员,五军都督府那边也需要过去走动。兵部自不必说,沈溪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亲自举荐,而他在地方需要一些便宜行事调动军队的手令,必须要过兵部这一关。 前几个衙门,他走得倒也顺利,因为是例行的照会,吏部、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会为难他,刘大夏甚至亲自予以接见,对他多有交待。 不过等到户部时,沈溪却吃了闭门羹。 这不是户部给他一个人的待遇,而是户部的一个定规:户部不接待一切外调地方的提督、巡抚、总理军务大员,因为户部的官员清楚,这些人来户部不为别的,就是伸手要钱。 户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遇到那些有威望的老臣,会让你在厅堂内坐上一整天,自行离去,而沈溪这种在京城压根儿就没什么威望的臣子,干脆直接拦在大门外,不让你进衙门。 沈溪不仅拿不到钱粮,连盐引也没办法伸手,等于空手去东南沿海,没钱没粮可招揽不到人效命。 可惜汀州商会已经被福建布政使司的人给彻底瓦解,沈溪想从商贾募捐这一途拿到足够的钱粮根本就不现实。 在上疏中,沈溪说可以自行募集兵马、钱粮,但实际上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他只能再去兵部衙门求见刘大夏,把自己的实际困难告诉这位前户部尚书,想让刘大夏帮他转圜一下。 但问题是,刘大夏跟新任户部尚书佀钟的关系不是很好,主要是皇帝总是喜欢拿佀钟跟刘大夏比较,认为佀钟在做事能力上远逊刘大夏。久而久之,佀钟就不乐意了,刘大夏再有本事,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户部了,老是拿我们作比较,有意思吗? 官场上见面是朋友,背地里指不定就是敌人,前任和继任者永远都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关系,暗地里较劲儿。 刘大夏跟佀钟貌合神离,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能帮到沈溪什么,他理解沈溪没有钱粮的苦恼,但只能让沈溪“自己想办法”。 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我现在要做的差事,是你老历史上应该做的,你把我推到现在的位子上,不该出手帮帮忙? 沈溪在刘大夏那儿碰了软钉子,只好去谢迁府上寻求帮助,不过两天下来,沈溪竟没跟谢迁照过面,谢迁居然在这关键时候对他来了个避而不见。 谢丕代他老爹给沈溪传话:“……先生若是要迎娶我那小侄女,只管派人来将三书六礼的步骤完成,家父有交待,既非娶妻,婚事一切从简。家父近来公务繁忙,怕是无暇与先生相见。” 刘大夏不肯帮忙,谢迁避而不见,沈溪知道去找马文升也无用处。 三月二十六,朝廷敕封谢韵儿、沈门周氏为诰命“宜人”的敕书送到沈家,跟沈溪升官一样,状元府和老宅那边同时张灯挂彩,有意把此事大肆张扬。 周氏得意忘形,在成为五品诰命宜人后,兴奋得连北都找不到。 在外人看来,一个妇人,于府中设宴时抛头露面,在街坊间四处走动,实在太不像话了。 把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沈溪将在三月二十九,以新任右春坊右庶子的身份给朱厚照上最后一课。 四月初六,沈溪就将动身出前往梧州。 至于是走江西到汀州的西路,还是顺着沿海驿道南下的东路,尚需要沈溪做出最后的决断。 沈溪的想法,最好还是走东路,顺着沿海的官道南行,顺带查看闽浙以及两广海盗、倭寇的情况,好好地摸个底。 但沈溪手头上毕竟没多少人,走沿海那条道风险很大。 谢韵儿则希望走江西到汀江这条路线,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若是沈溪能够以三品大员的身份返回汀州府,可谓风光无限,她跟丈夫一起回乡省亲,作为这时代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女性,获得的最高荣誉也不过如此了。 ************ ps:第四更! 天子已经努力了,在喝了酒的情况下,强撑着写完这一章!请大家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吧,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第一更)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九,天气晴朗,这天是沈溪最后一次以东宫讲官的身份,给太子朱厚照进讲。 沈溪此番调任闽粤,并非是短期的钦差任务,所以他以往的差事不会保留,不再兼任翰林侍讲、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而接替他东宫讲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詹事府的老朋友靳贵。 靳贵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身份,兼任东宫讲官,在沈溪上完这堂课之后,就会由靳贵继续给朱厚照讲授二十一史。 因《大明会典》成书的功劳尚未结算,靳贵暂时的官品仍旧是正六品,不过按目前的情况,等到年中时靳贵就会晋升为谕德,身兼侍读或者侍讲的头衔,成为太子之师。 靳贵作为沈溪的继任者,对沈溪这个“前辈”十分恭敬。 “沈庶子……应该称呼您沈中丞,话说这也升迁得太快了……” 靳贵见到沈溪,带着几分感慨,沈溪才刚升正五品的右庶子,转眼又升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在大明朝,都察院中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是留守京师的官员,而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多是外派地方官员的加封,而副都御史相当于汉朝官员中的御史中丞,所以靳贵对沈溪的称呼,也从“沈庶子”变成“沈中丞”。 中丞可是对督抚大臣的一种敬称。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去平息地方匪患,哪里敢妄称中丞?靳兄还是称呼我为沈溪或者沈谕德为好……话说要不了多久,靳兄也要晋谕德之职,希望以后好好教导太子……” “义不容辞!” 靳贵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 当上东宫讲官,以后就不用再给太子记录起居,靳贵在詹事府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沈溪这趟是最后一次给太子讲课,而靳贵也是最后一次做“随堂笔记”,对二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 到了撷芳殿内,朱厚照正在跟沈明有玩跳棋,玩的那是不亦乐乎。 沈溪不得不佩服沈明有媚上的本事,沈溪把大富翁棋的母板、玩法告诉朱厚照后,朱厚照跟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玩耍,沈明有只是看过几眼,就开始学着给朱厚照画不同的棋盘,又或者是增添大富翁棋的难度,比如在大富翁棋中增加前进几步或者是暂停的格子,在除起点外的其余三个角落引入衙门、监狱和诊所的概念,还有引入各种商铺设置,使得游戏的趣味性大大增高。 沈明有到东宫没多久,就跟朱厚照混得熟稔了,朱厚照俨然已把他的“老相好”刘瑾给抛到一边。 “沈先生,早啊。”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很高兴,上前拉着他往书桌那边去,“你看,张公公给我画了新棋盘,还雕刻了几个新骰子……我们一起玩?” 沈溪道:“不知吴詹事是否给太子说过,这是臣最后一次为太子上课。” “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非常震惊地问道,“先生辞官不做了吗?” 旁边沈明有用谄媚的口吻道:“太子,沈大人是奉调出京,到地方为官。” “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叉着腰,气呼呼地说道,“我跟沈先生玩的……学的正好,父皇怎么把沈先生调走?先生此去多久?” 沈溪回道:“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载。” 有明一朝,一任官职应该是三年,但这并不是定规,短一些或者长一些都有,尤其是沈溪这样外派的带有钦差性质的督抚,有的督抚从上任,一直到死,前后二三十年都在任上的情况都有,当然此种情形多生在九边。 朱厚照听到这么长的年限,马上嚷嚷起来:“不行不行,沈先生,你等我,我去跟父皇说,一定把你留下来,我还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学习呢。” 熊孩子贪玩,别人就算有心成全他,脑子里也没那么多好玩的花招,可沈溪却不同。 沈溪名义上是先生,教的是经天纬地的学问,但沈溪会适当教会他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让他玩阴谋手段去坑张延龄,使得他有机会出宫,还教给他促织、蹴鞠,现在又教他跳棋的新奇玩法。 朱厚照不管别的,在他眼里,好恶是决定亲疏的关键,沈溪能跟他一起玩,就是“自己人”,他一点儿都不希望沈溪调往外地。 但事情可不是朱厚照这小孩子能改变的,沈溪赶忙劝谏:“太子切勿意气用事,这是陛下钦定,做臣子的怎敢忤逆!此外,臣奉调地方后,依然可与太子保持书信往来,到时候太子在学问上有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向臣讨教。” “讨教什么啊,你以为我真的……” 朱厚照本想说,你以为我真的稀罕问你学问上的事情啊,我只是想问你怎么玩,但随即他那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里又闪动异样的光彩……沈先生奉调出京不假,不过只要能书信往来,那沈先生就能随时把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告诉自己,如此沈溪有没有在身边,已经无关紧要。 朱厚照眉开眼笑,“先生,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离开京城后,一定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不过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再教我点儿别的东西?” 沈溪明白经营熊孩子关系的重要性。 无论怎样,沈溪都不希望朱厚照失去“控制”,就算人在地方,他同样希望朱厚照能感觉他就在身边,而要笼络一个十二岁的熊孩子,讲感情是没有用的,顽童最是善忘,要是没有吸引他的东西,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给抛到九霄云外,再好的关系都没用。 沈溪必须要投其所好,一个是好玩,一个是好吃,朱厚照对于宫外的食物很喜欢,沈溪到地方后,可以让人送一些土特产到京城,再拿一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让朱厚照一直保持新鲜感。 毕竟按照历史正常展,弘治皇帝已经只剩下三年多的寿命,跟他一任督抚的时间基本吻合。 如果三年后朱厚照顺利登基,沈溪完全可以通过对跟朱厚照关系的经营,选择留在地方继续为官,或者回京城影响朱厚照,拨乱反正,当然这全看当时时局如何变迁。 虽然如今距离弘治十八年尚有三年多,但沈溪却要为那时的朝局变化作出规划。 历史已经生一定偏差,沈溪的出现,改变了沈家人的命运,也改变沈明有的走向,沈明有如今接替刘瑾成为东宫侍从太监,将来刘瑾是否能得势尚且在未知之数,若沈明有替代刘瑾,他能否跟刘瑾一样把持朝政,另当别论。 沈溪现在对于三年后的情况心里没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沈溪问道:“太子想学什么?” “就是……有意思的东西。” 朱厚照小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奸猾,“就好像这跳棋一样。我跟母后一起玩,母后也很喜欢呢。” 因为沈溪“明”的跳棋极其简单,非常容易上手,棋盘不同便可以形成不同的玩法,就连那些太监和宫女见到后也自行模仿,在宫中形成一股跳棋风尚。 沈溪又给朱厚照的跳棋中加上知识问答的一些细节,打着“寓教于乐”的幌子,竟然连皇后知道后也未加反对。 张皇后久居宫中,唯一的儿子又住在撷芳殿,丈夫勤勉,平日里她缺少娱乐项目,算是宫中的“苦命人”,沈溪等于变相给张皇后找到用来打时间的娱乐项目。 沈溪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玩意,丢过去道:“太子看看这个如何?” “这是什么东西?咦,圆圆的,滑滑的,好好玩啊。”朱厚照手上捏着的,是几个玻璃球。 当初沈溪在汀州府时,就在印刷作坊和药铺后院拥有属于他的“实验室”,当初他便想把玻璃这东西搞出来,搞搞化工研究,实现“化工大明”的壮举。 可惜他毕竟是文科生,研究一下油墨或者可以,但让他造玻璃实在是太为难他,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造出了些诸如玻璃球这样简单的小玩意儿,作为林黛和6曦儿两个小姑娘的玩具。 沈溪知道自己要走,必须套牢朱厚照,不得不拿出当初研究出来的小东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 玻璃这东西,华夏很早就有,但因技术落后,就算能造出一些玻璃器皿,也无法形成量产,主要是作为装饰所用,而且必须是皇家才能拥有。沈溪的玻璃球虽然走在科技前沿,但因玻璃质地脆,无法作为轴承所用,在工业、手工业上作用不大,只能拿来给熊孩子当玩具。 对于小孩子来说,玻璃球有着极大的诱惑力,沈溪想想前世自己在孤儿院跟人玩玻璃球时一群孩子聚集在一块的热闹场景,就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魅力。 果然,朱厚照拿到玻璃球后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连课都不好好上了,沈溪在讲案前讲二十一史中的内容,他则在桌子上摆弄那大小不一的玻璃球。 大的玻璃球可以作为弹珠,小的则有不同的玩法。 沈溪记得前世自己上学的时候,用笔帽刻一些粉笔球,用两本书错开形成一条“轨道”,形成直线或者转折,玩“高山流水”的小游戏,玻璃球可比粉笔球更加圆滑,可玩性更高。 熊孩子才拿到玻璃球,已经研究出“桌面蹴鞠”,用手指头在那摆弄,还设了个球门,左手和右手踢球,玩得不亦乐乎。 沈溪作为东宫讲官,此时跟别的先生一样,对熊孩子胡闹的举动视而不见。 中午休息时,朱厚照兴致很高,并未选择回后殿午睡,缠在沈溪身边。沈溪把一些弹珠的玩法教授给他,朱厚照煞有介事地练习一些技巧,可惜他不太会玩,跟沈溪玩了两局,都是输。沈溪虽然许多年不接触这东西,但毕竟有两世玩弹珠的功底。 “先生,我一定勤加练习,等你回来时我们一较高下!” 朱厚照小拳头握着,咬紧双唇,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志气只是用在玩耍上,真让他学习或者是做点儿事就推三阻四了。 ************ ps:第一更到!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依然是四更!如果成绩好的话,五更也有希望的哦,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八〇四章 一同南下(第二更) 最后一堂课,沈溪不需要教太多东西。 学识上的内容,教再多都是白搭,熊孩子将来问题的根源不在他的受教育程度,而在于他贪玩和任人唯亲的性格。 但朱厚照算是个十足的帝王胚子,至少他把军权把握得很紧,他能成就刘瑾,但刘瑾却并未威胁到皇权,朱厚照铲除刘瑾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既然不能教你如何成就大业,索性就先教你怎么玩。 未来的道路很漫长,现在最需要维系的便是师生的亲密度……我无法改变你的性格,只好影响你成为帝王后的施政道路。 到底东宫讲师是沈溪做了近三年的差事,等到他卸任时,竟然感觉有几分不舍。 两世为人,把青春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上辈子算是育英才,而这辈子就完全是在哄熊孩子玩,不是传业授道,而是经营关系。 回头想想,自己这先生做得还真失败。 回到詹事府,把讲案放下,沈溪在京城的差事差不多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正在收拾东西,谢迁不知为何竟然来到詹事府,但他过来并不是跟沈溪商量拨钱粮或盐引之事,而是商量谢恒奴的婚事。 “……你小子,几时迎娶我孙女?”谢迁语气不善。 沈溪惊讶地问道:“阁老,不是定好初三迎亲么?莫不是……”他突然想起来,这些天谢迁为了躲他,连家都没回。谢迁把谢恒奴的婚事交给儿子谢丕负责,谈婚论嫁之事,基本都由谢丕出面。 “初三。” 谢迁琢磨了一下,“初三就初三吧,无须太过隆重,老夫便不过去了。待你从闽粤之地回来,那时老夫指不定是否还留在京城,如果不在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带我孙女回余姚看看……” 谢迁这会儿已经在为他致仕回乡做打算,进入知天命的年岁后,人们通常对于亲情越重视,把谢恒奴嫁给沈溪,虽然是孙女自己的选择,但谢迁却觉得有所亏待,因为谢恒奴嫁进沈家是给沈溪做妾。 “学生明白……阁老,关于两广盐政……” “什么盐政,你只需平息盗匪和倭寇,至于整顿吏治、盐务和地方行政,少去掺和!真把自己当成封疆大吏了?” 谢迁带着几分恼火,“你小子,到哪儿都惹事,先警告你一句,若是再捅出什么娄子,别指望老夫为你进言。就这样吧!” 谢迁过来一趟,除了说谢恒奴的婚事,就是恐吓沈溪,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也知道把我推出去是多么不负责任,连孙女的婚事都不参加,你是得有多心虚? 沈溪本想在盐引上做文章,但暂时拿不到朝廷的授权,只能自己想办法。 银子虽然不会凭空变出来,但可以想办法赚取。 沈溪当年和惠娘一手构建的商业帝国,如今已冰封瓦解,他如今在官场没有太多人脉,想要崛起,没有人力,就需要有财力支援。 之前沈溪想过重建商业帝国,但因京城并非太平之地,就算重建也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今外调两广,反倒是沈溪重建商业帝国的好机会,有惠娘这样一个有经营头脑的女强人,但还需要一个帮手,绝不是周氏这样只会给惠娘掣肘的人,沈溪身边也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就是李家二小姐李衿。 这就好像是一笔投资,惠娘和李衿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们原本的身份都已丢失,连生命和处置权都掌握在沈溪手上,根本不用担心她们会背叛。 天下间,似乎没有谁比她们更适合做帮手。 既然谢迁已经明确态度不会施加援手,沈溪就得尽快展开自己的计划,需要跟惠娘和李衿打招呼,带她们一起去岭南,而且要秘密行动,不能让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李衿那边好说,本来就是被沈溪当作外宅养的女人,李衿根本就不敢奢求能重新经商,沈溪也没跟她细说南下的细节,她只是得知沈溪外调两广,而且贵为地方督抚,手上的权力比以前更大了,那她就越逃不出沈溪的掌控。 到这会儿,李衿已经屈从于命运,不愿再作任何挣扎和反抗。 但惠娘那边却有许多顾虑,就算委身给沈溪,惠娘仍旧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妾身,不敢抛头露面,闽粤之地……有许多人认得妾身……” 惠娘不想回福建,因为她怕见到以前的人,她更愿意接受原来的自己已经死去了,留在京城,就算当沈溪的外宅,为沈溪生儿育女,也好过于回去见到熟人,让自己颜面无存,无地自容。 沈溪道:“你尽管放心,等到了地方后,就算背后的大掌柜是你,也无须抛头露面。会有人帮你。” “是谁?” 惠娘望着沈溪,鼓起勇气问道,“是……原来商会的人吗?” 惠娘很担心沈溪把宋小城、马九等人叫来帮她,那等于是把她还活着的事泄露出去。 沈溪摇头:“是一个女人,跟你一样,死过一次。你尽管放心吧,我会保护你,同时也会对你的身份进行严格的保密,只要你不愿意,没人知道你是谁。” 惠娘低下头,看得出她很不情愿,但她如今没有选择的权力。 沈溪要去两广节制军政事务,她作为沈溪的女人,必然要跟着一起去,那过去之后如何安置将是个问题,现在沈溪让她去帮忙打理商业,让她接手以前熟悉的营生,反倒能让她心灵找到寄托,人生也会有新的目标。 我不再是个没用只会生孩子的女人,而是能赚钱帮到他的贤内助。 “一路上,我会找人为你们打点,你以后就以男装示人吧。”沈溪道,“你跟她的关系,对外可以宣称是兄弟。” 让两个女人主持商业,看起来有些不切实际,毕竟惠娘和李衿没有任何威望,就算有他这个地方督抚暗中支持,她们也无法跟地方那些大男子思想根深蒂固的商贾打交道,但若是让她们以男子的身份来做事,便会容易许多。 沈溪不会让惠娘招摇撞市,跟商贾面对面谈生意,要么让李衿去,要么让雇请的掌柜去。沈溪之所以会用惠娘和李衿,是因为她们有经商的头脑,还有对他的忠诚,而不是看重她们与人交际的能力,那些事完全可以交给那些请来的老成持重的掌柜去做。 …… …… 没兵,自己募;没钱养兵,自己赚。 沈溪心想,这可真应了之前的上疏,朝廷不用花一文钱,只是派了个人去平盗匪和倭寇。此去闽粤,不是办差,而是去当活雷锋! 沈溪带着几分不满,乘坐雇来的马车回到状元府邸。 之前他让惠娘和李衿一路穿男装,现在就真有女扮男装的人前来找他,而且是个老熟人。 玉娘。 “玉当家,好久不见。” 自从惠娘下狱后,沈溪有半年时间没见过玉娘了。这会儿玉娘脸上兀自带着几分遗憾,道:“沈大人见谅,上次的事情没办好,奴家无颜前来求见。” 沈溪摆手:“过去的事,无需再提。玉娘此番前来,莫不是朝廷又有事要对我交托?” 玉娘微微摇头:“妾身是奉命带亲随一路护送沈大人南下,往闽粤赴任。” “哦?” 沈溪眯眼打量玉娘,心想,莫不是玉娘又领了什么特别的差事,然后跟着他去,到关键时候给他找麻烦? 但仔细一想,去平匪寇已经是很麻烦的事,他这次领的是皇差往地方为督抚大员,以玉娘的身份,已经很难借用刘大夏或者马文升的名头来压他,让他办这办那。这次去地方,沈溪有绝对的自主权,在不设“总督两广军务”的情况下,他这个暂代总督,在闽粤桂地面上没人能压得住他。 “那便劳烦玉娘了。” 沈溪笑着说道,“许久未见到云柳和熙儿姑娘,她们可还好?” 玉娘没想到沈溪居然主动提云柳和熙儿,赶紧道:“回大人的话,她二人会同行,大人需要的话,奴家随时将她们送过来。” “你还为本官养着呢?” 沈溪以前在玉娘面前,从不会表现得太过强势,但在经历惠娘的事情后,沈溪觉得有必要在这狡猾的女人面前保持足够的权威。 沈溪一向有现代人的思想,就是人人平等,没有谁比别人高人一等,所以他才会对宋小城和马九以兄弟相称。 但他明白,现在不能再以对等的身份跟玉娘相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身无功名的沈家七少爷,他现在是三省督抚,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就算是临时委派,你玉娘也该明白什么叫尊卑有别。 你在一些事上没有帮到我的忙,我也没必要对你客客气气,这同样也是一种对等的态度。 玉娘看出沈溪语气的变化,好似更加有朝廷大员的派头,当下恭谨道:“奴家将她二人养得很好,绝不敢坏了清白的身子,免得大人不喜。” 沈溪哈哈大笑:“那是当然,难道本官会捡别人穿剩的破鞋?” 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客气。玉娘说把云柳和熙儿的清白身子留着,准备完整地送给沈溪作为礼物。而沈溪说不会要破鞋,变相是说,你玉娘就是这么一双破鞋,别把自己看得太过金贵。 玉娘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大人提醒的是。” “听说,江镇抚也会同行?”沈溪又问。 玉娘道:“是。江镇抚是奉命,协同沈大人在闽粤之地办差,但奴家……与他并无来往交集。”她这么说,意思是跟江栎唯奉的不是同一个衙门的指令,南下所办差事也各不相同。 沈溪心想,你们除了听我的号令办差,难道还有别的差事和阴谋?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〇五章 阁老嫁孙女(第三更) 朝廷委派江栎唯和玉娘陪同沈溪南下,虽说是从属关系,但沈溪却感觉这二人非常不靠谱。 这两位都是没事喜欢惹是生非的主,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玉娘或许对他还算恭敬,很多事讲究“公事公办”,但江栎唯纯粹就是包藏祸心,暗中设计陷害他都有好几回,这种人要是能诚心实意为沈溪办事,太阳恐怕要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沈溪已经知晓,朝廷除了派江栎唯和玉娘保驾护航外,不但再无人力上的帮助,就连物资钱粮也不会提供分毫,他完全就是个空头钦差,剿匪所用一应资源,必须由他自己来筹措。 如果地方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甚至是卫所不配合,连兵马也要沈溪自己现行招募。 “这差事,真是活见鬼了,你们不如让我单枪匹马去把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荡平了,甚至驾着舢板去把东瀛、高丽给灭了!” 沈溪先是怨恨谢迁,但仔细一想,这事其实怪不得谢大学士,人家的本意或许是好的,给他一个历练证明的机会,更何况人家还把孙女送给他,答应让小丫头跟随一同南下去吃苦受罪…… 不过,沈溪就算自己吃苦,也绝不容许谢大千金吃苦。 他吃再多苦都无怨无悔,只要能让身边人过上更加安稳舒适的日子。 四月初三,沈溪迎娶谢恒奴过门。 沈府除了要筹备婚事,还要收拾行李,可怜沈明钧夫妇刚回到京城,又要打道回府,不过周氏的意思很明确,打死不回宁化县,儿子到哪儿做官,她就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去哪儿。 最好是能仰仗儿子的官威,可以让她在地方上经营一些买卖,品尝一下做生意背后有人罩着的美好感觉。 “憨娃儿,娘跟你说,也不用你多偏袒,就是拿你的名往那儿一立,小本买卖,看谁敢不买账?” 周氏得意洋洋地说道:“以前看到那些当官的,我心里那个羡慕,心想啥时候咱沈家也有个当官的,可惜你那大伯小家子气,老天爷开眼,没让他当成官,不然咱沈家还不知是啥模样呢……” 沈溪对于周氏啰哩啰唆略有些不耐烦,但为了孝道,他还是要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沈家一大家子离开京城,狗皮膏药店将交给云伯打理,朱起会跟朱山一同南下,小玉也会跟随,但红儿和绿儿身子单薄,留在京城看家。 沈溪现在无论到哪里做官,京城府邸都会留人照看,这里算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 毕竟沈溪志在朝堂,离开京城,他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那时或者就会顶着天子之师的名头,大有作为。 宋小城和马九把京城的人手和家当清点了一下,连同以前收编的周胖子的势力,弟兄一共剩下一百五六十人,银子尚有三千余两。 按照一个弟兄一年二两到四两左右的薪资,光是人手开销,都会显得捉襟见肘,沈溪还要把部分银钱拿出来交给惠娘、李衿来作为商业启动资金。 这边车马帮弟兄,不能调给惠娘和李衿使唤,主要是为了防止惠娘的身份泄露。等到了广东后,她们需要重新招揽一批人手。 沈溪光是为银子之事,就伤透了脑筋。 谢韵儿见沈溪彻夜都在算账,体谅地提议:“相公,不行的话,把老宅卖了,再把铺子盘出去,或许能筹措一些银钱出来。” 面对妻子的善解人意,沈溪却不能作出这种自损的事情来,摇头道:“韵儿,为夫现在是为陛下做事,为朝廷荡平倭寇和盗匪,哪里有自掏腰包的道理?” “可是相公,若是能顺利完成差事,不也有利于相公日后加官进爵?” 谢韵儿想法很简单,只要丈夫未来官运亨通,就算谢家老宅和店铺得而复失也在所不辞。 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把立场完全放在丈夫身上,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对于娘家那边的利益已经看的不是很重。毕竟是沈溪带给她稳定的生活,带给她家庭的温暖,还带给她诰命宜人的荣耀。 沈溪笑了笑,道:“为夫年纪轻轻就已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你指望朝廷给我如何加官进爵?等为夫将来回到京城,怕是没有正三品的官做,要重新到詹事府担任正五品的东宫讲官……” 京官外调,尤其是翰林官外调,普遍是加三到五级,委以重任。但地方官调到京城,基本是平级或者降级使用。 就好像当初高明城,他作为河南巡抚,负责治理漕运、河道,官居二品,比沈溪如今的地位还要尊崇,可奉调回京后,却是连降数级,直到把银子捐给张氏兄弟讨好弘治皇帝,才勉强以从三品代户部侍郎。 地方官看起来权倾一方,但在大明,地位远比不上京官。 当初沈溪不过是六品的翰林官,往泉州地方,张濂就对他恭恭敬敬,那张濂可是正四品的泉州知府,在地方上要官威有官威,要势力有势力,若非沈溪顶着翰林官头衔,就算是朝廷钦差,张濂也完全可以忽略他。 …… …… 四月初三,天气阴沉。 这天天刚亮,沈家状元府邸内外便张灯挂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但院子里却没摆酒宴,酒宴设在老宅那边。 沈溪迎娶谢恒奴进门,要先与谢恒奴去老宅给沈明钧夫妇行礼,然后才能带着谢恒奴回府。 这年头,男人迎亲要走两个地方的人可不多见,主要是男人在成婚时已经立业的人很少,年纪轻轻才十五六岁,年岁大一点的也不过十七八,基本都是啃老一族,再加上这个时代分家是罪过,以至于都是大家族聚居一块儿,迎了新娘进门也是跟老人一起住,以便尽孝道。 可沈溪不同,沈溪年方十六,儿子都有了,迎娶的并非正室,而是第二房小妾。 沈溪有御赐的府邸,沈明钧夫妇在京城有谢家老宅作为居所,沈溪就不得不先去尽孝道叩拜高堂,然后才能带着小妾回府,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溪纳妾,本来是京城的一桩不起眼的小事,但因沈溪突然高升为右副都御史,再加上迎娶的还是阁老家的嫡长孙女,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这状元郎够可以,十三岁中状元,十六岁官居正三品,再发展几年,指不定就是尚书、阁部,更狠的是连一向以抠门和能说会道著称的谢阁老,居然舍得把孙女嫁给他,做的还不是正妻。 连堂堂阁老都拉拢之人,那必定不简单。 看看弘治皇帝对沈溪的重用就知道了,东宫讲官、日讲官,如今直接为闽粤之地的督抚大臣,不管别人去不去恭贺,我们一定要尽尽心意,就算不去饮宴,也要让人把礼物送到。 一清早,沈家大门打开,来送礼的人就排起了长龙。 京城的达官显贵,无论官大官小,无论是六部还是寺司衙门,又或者是翰林官,跟沈溪认识不认识都把礼物送了过来,光是登记的礼单红纸就列了满满几十页。 周氏穿着大红袄过来,见到礼物乐开花,赶紧道:“憨娃儿,趁着还没离京,干脆把小丫和小文也迎娶进门,再多收几次礼……” 这话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见钱眼开大概说的就是周氏这样没文化又贪心的妇人。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相公这次迎娶的是阁老家的千金,这才有这么多人送礼,若是迎娶曦儿和小文,就没这么隆重了。” “那多可惜?要不咱到了地方,再办次婚宴。这京城的人都给咱送礼,那些地方官更要巴结你,指不定他们送的礼更重……” 周氏跟着惠娘做了几年生意,对于官场请托送礼那一套了解深刻,以前她破费了多少银子在节庆婚丧送礼上,现在她就想讨回几倍的礼,以求心安。 沈溪没好气道:“娘,你这是让孩儿当贪官?” 周氏啐道:“什么贪官好官的,不就是个名声吗?别人说你贪就贪,说是廉就廉,这年头当官哪有不收礼的?如果收礼就算是贪,天下间最贪的是皇帝老儿才是……” 也是儿子当了正三品的督抚大员,周氏自己还得了诰命,说话都硬气不少,居然敢诽谤皇帝。 谢韵儿吓得不轻,四下看了看,确定只有府里人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没人会去瞎传,才赶紧小声提醒婆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周氏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见儿媳紧张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四处看看,然后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言语。 “姑爷姑爷,您还不快些准备,马上就要到吉时,得出发去谢府迎亲了。” 媒婆进来,谄媚地笑着,嘴上连声催促,“老夫人,您也该回府等着姑爷和新夫人过去给您敬茶。” 周氏没好气地摆摆手:“知道了,真麻烦,又不是第一次迎新娘子进门……还是我儿媳最听话。” 都说婆婆和儿媳是天生的冤家,以周氏的泼辣和任性,偏偏跟她的儿媳妇谢韵儿关系融洽,别说是矛盾,就连暗中的数落都基本没有。 这全仰仗沈溪如今官位晋升,在家中地位尊崇,周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儿子将来仕途顺利也不能作出有损婆媳关系的事情。当然,这也跟周氏和谢韵儿曾一同做生意,是“好姐妹”有关。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〇六章 老爷回府了(第四更) 虽然谢家并未主动声张要嫁孙女的事,但这天谢府门前人头攒动,足有数百人围观,来谢府送贺礼的人并不比去沈府的少。 谢家这天并未张灯挂彩,只是一大早便将府门打开,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 沈溪此番虽为纳妾,但行的却是正统的三书六礼,毕竟谢恒奴是谢府的千金大小姐,并非普通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要娶进门,要依足礼数,算是给足谢迁的面子。 但因婚事准备仓促,在三书六礼的基础上,一切从简。 所谓三书,即订亲的聘书、过大礼的礼书和迎亲时的迎书。有此三书,方可到官府报籍,妾侍正式从娘家户籍,转到夫家户籍下。 在明朝,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妻子是一家主母,而妾侍则是男主人的附庸,不过妻妾的子女都拥有祖产的分配权,只是嫡子的权力更大。 当然,虽然《大明律》和《大明令》上规定妾侍子女同样有财产分配权,但实际操作中,大部分是按照宗族礼法来执行,大多数家族并没有予以妾侍及其子女的分配权,甚至在男主人死后,没有子女的妾侍会被赶出家门,甚至被变卖。 大明是法治之邦,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是按照朝廷法度来行事,私刑遍地,潜规则无处不寻,很多时候连杀人放火都可以靠宗族礼法来解决,而并不需要通过官府。 六礼,通常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四月初三这天,已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沈家迎亲的同时,把迎书送上,婚事就此结成,谢恒奴成为沈家的一份子。 “……听说没有,这次谢阁老家出嫁的长孙女,那可是阁老的心头肉。谢小姐芳龄十五,生的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可不是,但迎亲的这位来头也不小,己未年的状元郎,这才三年,就是正三品的大官。之前还给太子当讲官,经常进宫面圣。” “就是三年前轰动京城的沈状元?” “就是就是……这次谢阁老把孙女嫁过去是做妾,听说沈状元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儿子都有了。” “那谢阁老可真开明,孙女嫁过去,那不是吃苦受罪?沈家又不是什么豪门望族,过去指不定还要做粗活累活呢……” 谢府外面的议论很多很杂。 大明百姓喜欢凑热闹是出了名的,谢阁老嫁孙女这么大的场面,他们岂能不来凑上一嘴?把自己所知道的,跟别人进行交流,一个八卦就变成两个,一个谣言就变成两个谣言,然后大事小情迅传遍街坊四邻,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沈溪不用亲自前来迎亲,毕竟只是迎娶小妾,他这个新郎官只需要在家里等着即可,但为了表示对谢家人的尊重,还有对谢恒奴的怜爱,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前往,而且第一次骑上高头大马。 沈溪上战场多次,可对于骑马依然一窍不通。 此番为了显示他这个新郎官的英姿,不得不骑坐在由朱起牵着的、走得慢悠悠的马背上,沈溪努力稳定自己的身体,双腿夹得紧紧的,等走到半路腿都快麻木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坐马车就好了……” 沈溪提醒自己要放松,可被那么多人瞧着和议论,说心里不慌张那是骗人的,本来就不会骑马,非要逞强。 不过好在路途不长,终于到了谢府门前,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需要朱起搀扶才能站稳。 “老爷,您小心些。” 朱起看起来是个淳朴的庄稼汉,但却是山贼出身,眼力劲儿出奇地好。 沈溪勉强站定,往谢府门前看去,谢迁不在,出来迎接他的是谢恒奴的二叔……他的学生谢丕。 “先生,恭候多时了。” 谢丕笑着迎了过来,向沈溪行礼。 按照辈分来说,沈溪迎娶谢恒奴之后,跟谢恒奴是同辈,成为了谢丕的晚辈,但在“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中,沈溪跟谢丕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还是谢丕的“师”,这涉及到不敬的问题,谢丕在礼数上不敢有任何怠慢。 “客气了。” 沈溪回了礼,问道,“阁老可在?” 谢丕无奈摇头:“家父这两日忙于政务,并未回府。” 沈溪心想,你谢大学士对家人何其刻薄,居然连孙女大婚也不出现,难道工作真的那么重要? 正说话间,谢府门口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妆扮一新的大门处,三姑六婆把一身红妆、蒙着红盖头穿着绣花鞋的谢恒奴背了出来。 “恭喜恭喜,状元郎!大登科后小登科!” 很多人过来恭贺谢大学士嫁孙女,如今谢迁没露面,他们就把恭贺的目标放在沈溪身上,过来自报家门恭贺新婚大喜的人连绵不绝。 等沈溪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谢丕恭敬行礼:“先生,恭送回府。” 沈溪道:“我三日后便要动身南下,两日后送君儿回门。” “好。” 谢丕知道沈溪说的是“三朝回门”的事。 本来为人小妾没那么多讲究,管你回不回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给人家当小妾,连姓氏名字都随了夫家,不敢做任何奢求,但沈溪到底是按照娶妻的标准来进行婚礼,娶妻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 谢恒奴进了小轿,媒婆把轿门上锁,然后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中。这是媒婆讨喜的一种方式,等到了夫家,不给足红包喜钱,别想把钥匙讨到手。 沈溪翻身上马,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往沈府老宅方向而去。 沈府老宅门前,同样聚集大批街坊。 这些街坊可都是与医药世家谢家一条心,对于沈溪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行为带着几分不耻。 “……那谢家小姐,多好的大家闺秀,清清白白嫁进他沈家门,听说那时沈状元只是个秀才,现在当了状元,不但早早纳了妾,如今又纳一个,若说是三四十岁家中香火不旺也就罢了,现在才几岁,儿子都有了,还不知足?” “沈家把动静闹得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其实迎娶的这位是阁老府上的千金小姐,别是状元郎想巴结人家阁老吧?”有人带着一点不忿说道。 但毕竟沈溪平日里的声望不错,立马有人反驳:“你们谁听说巴结阁老,有纳阁老家孙女当小妾的?”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阁老家的小姐是个残花败柳呢?” 那些大娘大妈的嘴可不饶人,她们替谢韵儿不值,说话就显得难听,这也跟周氏最初听说儿子要迎娶阁老家的孙女反应基本一致…… 人家堂堂阁老位高权重,要嫁的还是嫡长孙女,凭什么给你当小妾?那不是不清白,就是有隐疾。 有那对沈溪推崇备至的人想从另一方面诠释沈溪纳妾的正当性:“听说这沈状元的正妻,不仅年龄大许多,以前还许配过人家……” “许配怎么着?又没嫁过去,清清白白的……” “干嘛,你是想打架吗?” 沈家这边尚未如何,倒是前来观礼的街坊四邻先争吵起来。 大娘大婶先是动嘴,后来吵得厉害都把丈夫、儿子拽上,随即拉拉扯扯起来,沈家门前一片混乱。 不过很快因为迎亲的队伍到来,骚动戛然而止。 虽然嘴上非议沈溪纳妾,不过该讨喜还是要付诸行动,谁叫状元郎如今高升正三品大员,财大气粗,纳妾又舍得花钱呢? 周氏让丫鬟出来撒铜钱,一次就洒出去四五贯钱,等于是用铜钱来“买路”,让街坊把门口给让出来。 等轿子落地,鞭炮声震天响起,接下来就是给轿夫、乐班、随从赏钱,给媒婆谢礼,然后把钥匙讨要过来。 沈溪下马踢轿门,再让媒婆把人背着,一起进入沈府用来拜堂的前院正堂。 在新娘子正式拜堂前,脚是不能沾地的,一直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新娘子脚底下最好都要一尘不染,这也是这个时代婚礼的繁琐规矩之一。 进入老宅大门,谢韵儿和林黛并未出现,沈溪跟谢恒奴的洞房并不在老宅这边,之后他要带着谢恒奴回自己的家。等到了那边,谢恒奴要给正妻谢韵儿敬茶。 到了正堂,屋里屋外挤满了宾客。 在拜天地的礼数中,以拜高堂最为繁琐,除了要行礼磕头,还要敬茶,父母长辈赠与红封,最后是夫妻对拜。 中间谢恒奴都老老实实,一句话不讲,若不是沈溪熟悉谢恒奴的身形,真以为这是找了个丫鬟来代替。 这事儿听起来荒唐,但若是谢大学士真要反悔,确实能做得出来……你沈溪娶了个小妾回去,等掀开盖头才现是找人假扮的,你有本事来跟老夫闹啊,你敢吗? 礼成后,本来有“送入洞房”的环节,然后需要沈溪出来招待宾客。 但沈溪毕竟“位高权重”,在婚宴中需要顾忌的地方不多,我行我素,别人也不敢对他如何。因此,沈溪只是出来给宾客敬了三杯酒,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 宾客只当沈溪急着回去跟新纳的小妾成其好事,笑闹打趣一番,便在沈家前院以及外面的街道上饮酒吃宴。 载着谢恒奴的轿子悄悄从后院出,前往状元府邸。 本来小妾入沈家门,应该走后门,以示地位卑贱,可沈溪没那么多讲究,照样让谢恒奴从府邸正门进院。 到了正堂内,谢韵儿和林黛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到沈溪牵着大红花球,跟谢恒奴一前一后进来,谢韵儿赶紧迎上前,笑道:“老爷回府了。” *********** ps:第四更到! 今天又277张月票并15人打赏,多谢“宇辰”大大厚赐1万金币,没说的,天子等下还会更一章,爆大家的厚爱! 天子继续求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〇七章 新婚燕尔(第五更) 到了前院正堂,沈溪来到主位上坐下。 新进门的妾侍给正室夫人敬茶,新郎官是不用行礼的,因为没有一家之主给夫人行礼的道理。 谢恒奴跪在早就准备好的红垫子上,小妮子婚前将过门后的一应礼仪学了个十足,虽然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茶杯举过头顶,送到谢韵儿面前。 谢韵儿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笑道:“妹妹进门,以后就是一家人,起来说话吧。” “好啊。” 这还是今天谢恒奴第一次说话,也是周围安静下来后,她惶恐不安的心情得以舒解所致。 “妹妹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呢。”谢韵儿说着,去扶同为谢姓的妹妹,而一旁站着的林黛则面带幽怨地望着谢恒奴。 本来单双轮换,再加上谢韵儿总是让着她,令她陪沈溪的时候很多,可现在多了谢恒奴,她陪沈溪的时间被大幅度削减,这让她心中极为不满。 至于后面立着的两个小丫头,神色中带着好奇和羡慕,一个是尹文,另一个则是陆曦儿。 原本谢韵儿不许她二人出来打扰,可沈家毕竟没有那些大家族的规矩,二人要出来看,也没谁拦着。 “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新娘子突然问了一句。 谢韵儿抿嘴一笑:“妹妹别急,明日必然会认识的,没有老爷的准允,就连妾身也不能碰你的盖头。小玉,快送新夫人进洞房。” 府内特别给谢恒奴准备了独属于她的房间,作为闺房,但她第一天入府门,洞房却是安排在沈溪的卧房内。 小玉和朱山出列,扶着谢恒奴进到内院。 谢韵儿起身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几分娇羞道:“天色尚早,不过相公还是早些进房,妾身会让丫头把酒菜送进去。” “好。” 沈溪微笑着点头,看了旁边撅着嘴一脸幽怨的林黛一眼,微微摇头叹息,转身出了正堂,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到了卧房内,小玉和朱山已经把枣、莲子、桂子等物撒好,桌上摆着大红蜡烛,不过离天黑还有段时间,红烛并未点燃。 此时的谢恒奴正蒙着盖头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床沿,小腿前后晃悠,就好像小姑娘坐在溪边戏水一般。 “不知老爷还有何吩咐?”小玉过来请示。 “不用了,你们先出去吧。”沈溪摆摆手道。 小玉应了声“是”,低着头,脸色稍显失落地带着朱山出了房门。 小玉自从被卖到药铺,已有近十年时间,这其中她见到沈、陆两家的悲欢离合,也见到沈溪娶妻纳妾,每逢喜庆时,她都会感怀身世。 不过她也即将有着落,周氏和谢韵儿已经在给她张罗与马九的婚事,从眼下看来,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彼此对这门婚事都没反对,显然他们自己也想有个家,能互相依偎,少年夫妻老来也有个伴。 “七哥,你进来了吗?”谢恒奴想仰头从缝隙往外看,却没有成功。小姑娘很调皮,她不太懂婚姻的责任,一场婚事下来,她都是循着别人教她的做,而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从头到尾都做得很好。 沈溪拿起秤杆,将她的盖头挑了起来。 小妮子两腮抹着腮红,显得极为明艳,见到沈溪立在身前,她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皓齿明眸,琼鼻玉耳,美得不可方物! 小妮子逢自己大婚,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美,或许是被沈溪盯着看有些害羞,她螓首微颔,嗔怪道:“七哥,你怎么总看着人家?” “因为你好看啊!” 沈溪笑着,用手指扶着她的下巴,让她迷离的眸子重新跟自己对视,这才说道:“真漂亮,小美人,几岁了?” 被情郎夸赞漂亮,谢恒奴很开心,抿了抿嘴唇回道:“十五啦。” “及笈之年,真是如三月绚烂的桃花般的年岁。”沈溪笑道,“嫁给我,会不会不开心?” 谢恒奴正经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我很喜欢七哥,一直想嫁给七哥。可是……爷爷总说七哥不适合我,还说七哥已经娶了妻子,如果我过门来,是要吃苦头的,可我知道七哥很疼我,是不是?” “嗯。” 沈溪笑着点头,“只要我在这个世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谢恒奴得到婚姻的承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她从床边跳了下来,站在沈溪面前,好像要跟沈溪比比谁高。 可惜最后她发觉,自己比沈溪低了半个头,她低下脑袋,拨弄着衣角道:“七哥,我婶婶说,嫁给你之后,两个人就要住在一起,睡在一起,还要做一些妇人应该做的事。婶婶教给我很多东西呢。” 沈溪揽过谢恒奴的纤腰,谢恒奴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靠过来,不过因为紧张,小妮子的脸绯红一片。 沈溪先坐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这才问道:“你婶婶教你什么了?” “很多啊,教我做针线活,洗衣服,叠被子,整理屋子,还有如何打扮自己,什么腮红啊、蔻丹啊、脂粉啊……好多呢。” 谢恒奴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你怎么这样打量人家,是不是我的腮红不好看?” 沈溪笑着摸了摸她细滑的脸蛋,问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谢恒奴瞬间面红耳赤,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把头往沈溪怀里钻了钻,双臂环着郎君的身体,声如蚊呐:“还……还有一些……不过……好羞人,还是不说了……” “起来吧,一起喝杯交杯酒,然后,我们就要正式合卺,这个你婶婶教你了吧?”沈溪松开手,让谢恒奴先站起来,他自己才站起。 “都说了羞人了,七哥还问。哼,再也不理七哥了,就知道捉弄人家。” 谢恒奴贝齿咬着下唇,言语间似生气,但嘴角却流露出开心的笑容,沈溪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来到桌前,沈溪正要拿起酒壶,她抢先一步把酒壶拿在手上,道:“婶婶说,以后能帮七哥做的事,都要代劳,这样才是称职的妻子。” “嗯。” 沈溪笑着点头,果然世家千金有讲究,在史小菁耳濡目染之下,谢恒奴具备大家闺秀的气质,做事不像林黛那么没规矩。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沈溪并不会因此而对林黛有所嫌弃,林黛也有谢恒奴身上所不具备的独立个性。 两个人把手臂交缠在一起,喝过交杯酒,只是一小口,谢恒奴就已经咳嗽起来。 小妮子吐了吐舌头道:“我当酒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这么辣,一点儿都不好喝。” “酒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是好东西,会让人沉醉其中。”沈溪说着,把酒杯放下来,这次却把谢恒奴直接揽进怀里。 谢恒奴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见沈溪脑袋靠了过来,她想把头缩起来,但连整个身子都被沈溪抱住,避无可避。 最初看起来像是沈溪很霸道地硬来,可到后面,小妮子也逐渐放开来,那纤细的小手缠着沈溪的脖颈,闭上眼,沉醉其中。 芙蓉帐暖,**一刻值千金。 到天逐渐暗淡下来,谢恒奴已经哭哭啼啼好几回。 或许是小妮子不太适应,以至于身子绷得太紧,让新郎官不得其法,好在沈溪懂得温存,两个人磕磕绊绊,总算把大事做成。 事是做成了,不过想在其中找到快乐却很艰难,尤其是谢恒奴,到后面靠在沈溪怀里,啜泣不止。 沈溪坐在身边,嘴里软语相劝,小妮子却不肯理会,好像生气沈溪刚才不疼惜她。 沈溪自问已经很温柔了,奈何小妮子年少不谙世事,很多事不是他想怎么就怎样。 “七哥,你别动,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到后面,谢恒奴似乎也发觉自己没有完成史小菁所说的作为妻子的义务,因为沈溪与她之间也只是完成第一步,后面因为她太疼,沈溪就半途而止。 “好。” 沈溪不急,毕竟是长久相伴,并不在乎于一时的得失。 谢恒奴很快便入睡,也是这两天即将嫁给心上人,她高兴得没睡好觉,如今睡在最温暖的怀抱中,她睡得异常安详,就好像一只小乖猫一般。 沈溪趁着谢恒奴翻身的时候,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染红的白帕放在桌上,点燃红烛,门口那边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打开来一看,却是谢韵儿亲自把饭菜送了过来。 “相公……如何了?”谢韵儿等了许久,在丫鬟确定屋子里没动静之后,又发觉蜡烛燃起,才亲自过来。 沈溪笑着把白帕递给她,谢韵儿抿嘴一笑,小心收好,道:“相公不解美人意,不太会疼人哩,还是回去多陪陪君儿妹妹。” “嗯。” 沈溪笑了笑,端着饭菜回到桌子前面。 不多时,谢恒奴想翻身重新睡入沈溪怀里,发觉情郎不在,略带惶恐地坐起身来,才发觉沈溪坐在桌前,她微微撅嘴:“七哥吃东西,也不叫人家。好香啊……” 谢恒奴摸了摸肚子,把中单披在身上,整理好,想下床,却发觉行动不便。 “不用动,我拿过来给你。”沈溪就好像照顾病号一样,把饭菜端到床边,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用食。 谢恒奴眼角还有泪渍,不过这会儿她脸上满是娇羞喜悦之色,全然没了之前的痛苦。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沈溪突然想到李商隐的这句诗,跟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但他不会让此情成追忆,他要好好疼惜眼前的美玉,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 ps:第五更,圆满了! 谢谢兄弟姐妹们的鼎力支持,到现在已经有329张月票和19人打赏,谢谢宇辰·书、书友160312134415459、叶丶叶、爱新觉罗星启、嗜血的猪、楚月婵、油炸喵星人、黑暗教徒、¥风流倜傥¥、龙卷风¥道等各位大大的厚爱! 马上便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天子诚挚地求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八〇八章 老友同行(第一更) 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吃过晚饭,漫漫长夜终于到来。 谢恒奴少了之前的青涩和惧怕,跟沈溪的感情迅升温,之后的事情,就比刚开始时顺利了许多。 一直过了许久,到蜡烛全部燃烬之后,二人才彻底平静下来。 小妮子耐力很好,在此时依然精神奕奕,沈溪却疲累交加,在新娘子面前“怂了”。 谢恒奴好奇地问道:“七哥,是不是这样就会怀孕,可以生孩子?” “嗯。”沈溪微微点头。 “哦,那我知道了。”谢恒奴考虑了一下,悠然神往,“我会不会比婶婶更早有孩子呢?嘻嘻……” 没来由的,谢恒奴胡思乱想起来,新婚之夜居然去想自己会不会比二叔的妻子史小菁更早有孩子。 沈溪躺了下来,这几天他忙于准备赶赴闽粤之地,再加上今天为迎娶谢恒奴奔波忙碌一天,这会儿再也撑不住,很快就进入梦乡。 沈溪睡得早,不代表他起来得晚,第二天早晨,赖床的变成了初为人妇的谢恒奴。 “……七哥,你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昨天好累,身体还很疼呢,你一点儿都不疼惜人家!”谢恒奴眉角跳动,或许她已经不困,但却很喜欢这种早晨起来跟情郎撒娇的感觉,到后面,她把头靠在沈溪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沈溪道:“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咯,等下还要去跟你韵儿姐姐敬茶,然后带你去你的房间。” 谢恒奴眨巴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这不是我以后住的屋子吗?” “这个……你有自己的房间,但你在离开京城前,都会住在这儿,我们很快就会远行,这事你知道吧?”沈溪问道。 “嗯。”谢恒奴点头。 沈溪道:“这一路会很辛苦,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安排房间。” 谢恒奴“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了,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明白,以她的年岁,根本就不懂旅途的艰辛,不懂如何跟人争宠,她只是本能地以为只要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在这点上,沈溪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出了院门,到前面大堂给谢韵儿敬过茶,谢恒奴终于算是正式进了沈家门,不过很快她就面对一个难题。 婆媳关系。 周氏可不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己多了个儿媳妇,还是小妾,就算这丫头是阁老的孙女,她也要过来摆摆威风。 虽然谢恒奴在周氏面前显得有些胆怯,但她聪明地避开了周氏的锋锐,周氏的性格就是欺软怕硬,谢恒奴不说话,神色间稍显冷淡,显得她好像很有凭仗。周氏琢磨这是京城,阁老的官远比儿子大,还是别得罪这丫头,等以后相处久了再慢慢对付。 于是乎,谢恒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周氏的“豁免”,这让准备看好戏的林黛很不满意,本来临南下前,沈溪应该多陪她,现在倒好,沈溪出前几天都会跟谢恒奴待在一块,现在连周氏也不在谢恒奴面前摆老娘的派头,整个家里好像就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接下来两天,沈溪妥善安排出事宜,宋小城先行前往汀州,在闽西之地招募一些人手到梧州。 至于马九,则会跟大队伍一起走。 沈溪打算让他在路上跟小玉增进一下感情,此行小玉会作为沈家女眷的侍婢,朱山和秀儿粗手粗脚,并不能胜任这等差事。 谢恒奴初为人妇,比谢韵儿和林黛对沈溪更为痴缠。 对久在深闺的小姑娘来说,不懂外面世界的精彩,她觉得能跟沈溪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和快乐的事情,对沈溪格外依恋。 四月初四,沈溪把该准备带往梧州的行李都准备好,第二天往吏部述职后,就可以上路了。 就在这天下午,一个老朋友前来拜访,正是跟沈溪同年的进士,之前二人多有交集的王守仁。 “……伯安兄,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沈溪看到王守仁的拜帖,亲自迎出府邸门口。 王守仁脸上有些惭愧。 同年进士,之前跟沈溪官品还相仿,一夜间沈溪就变成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令他望尘莫及。 “在下出缺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即将赴任地方,得知沈兄也到南方履任,准备一道南下。”王守仁将来意说明,“不知沈兄几时出?” 刑部各布政使司的清吏司官员,是朝廷派到地方专门监察各地刑狱断案的,王守仁之前为兵部主事,正六品,如今作为刑部清吏司郎中,已是正五品。 这正好应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俗话,儿子跟老子的官品一样,现在王华才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不过王华到地方后享受的却是四品的待遇和俸禄。当然,王华是京官中的翰林官,王守仁暂时成为地方官员,二者之间并无可比性。 “后天将行。” 沈溪道,“不知伯安兄是否来得及作准备?” 王守仁点头:“在下所带之物不多,随时都可以起行,那咱们相约一处,后天一同动身。” 跟沈溪往闽粤上任拖家带口不同,王守仁去江西赴任,只带两名书童,家眷直接留在京城。 王守仁更类似于职业政客,当官是当官,家庭是家庭,二者泾渭分明,对家庭的依赖不强。 而沈溪则放不开对身边亲人的牵绊,只能做到当官和照顾家庭两不误。 请王守仁到客厅喝过茶,王守仁礼貌告辞,他比沈溪年长,但官却做得没沈溪大,在朝中声望也不及沈溪,他在沈溪面前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说是朋友,但这种朋友更带着一种同年进士的客套,不能完全交心。 沈溪对王守仁还算真诚,当初王守仁言西北防御之事的上疏,便是沈溪成人之美给予,可惜王守仁把防备鞑靼人的部分抹去,结果一个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被王守仁给白白浪费掉了。 之后王守仁协同高明城往边关运送钱粮,不想中途遭遇鞑靼铁骑劫掠,王守仁由此受到一定牵累,出使鞑靼部回来后,王守仁有一年多时间被闲置,如今官升两级调任江西,看似高升,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但就算是惩罚,也让己未年的同科进士看了眼红不已,人家惩罚还能官升两级到正五品,主持一地的巘狱审查,而我们却在为苦苦争取一个外放知县的机会而奔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送礼,就这样还不受人待见。 与王守仁同行,沈溪倒觉得不错,至少路上可以跟王守仁谈谈治国的抱负,甚至是讨论一下学问,尤其是双方交换一下对心学的理解。 …… …… 四月初五,沈溪离开京城的前一天。 这天是沈溪和谢恒奴小俩口三朝回门的日子,因为提前跟谢丕打了招呼,沈溪带谢恒奴回府时并没有太过张扬,谢家那边也没隆重庆贺,嫁个孙女出去当小妾,谢迁感觉老脸挂不住,能够低调就尽量低调。 初五是谢迁休沐的日子,但具体是轮休,还是他自己请休,沈溪无从知晓,但沈溪知道在临走之前注定会被谢老儿耳提面命一番。 “……哎呀,你小子如今也算是老夫的孙女婿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可否把君儿留在京中?” 谢迁上来就说出一个让沈溪不能接受的提议。 沈溪道:“阁老,这不合适吧?” “人都给了你,我这么做是想让这丫头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回来,就给你送回府上!”谢迁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 沈溪摇头:“阁老,人既已入我沈家门,一切当由学生做主,阁老如此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嘿!” 谢迁指了指沈溪,好似生气,但他随即一笑,“由得你吧,君儿这丫头自小命苦,却说几年前她得了天花,本以为必死无疑,唉!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数,她父母因照顾她,得天花相继病亡,反倒是她因为提前种下牛痘,存活下来……你们之间的缘分,或许从那时就注定了吧。” 沈溪暗自心惊。 如此说来,谢恒奴及其父母应该是受到他来到这世界后蝴蝶效应的影响,之前沈溪还奇怪,历史上谢迁的大儿子谢正可长寿得紧,谢迁八十二岁撰《愤斋先生墓表》时,还让谢正为书而刻之,怎么自他接触谢家人知道的却是谢正夫妻早亡?原来历史出现了偏差! 新婚之夜,沈溪还奇怪谢恒奴手臂上有种痘的痕迹,要知道京城这地方,很少有人种痘,因为那些达官显贵所执理念,乃是身体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能毁伤。 谢迁带着几分自责:“唉,早知如此,当初她父母也种痘的话,断不至于令她孤苦伶仃。” “阁老节哀顺变。”沈溪带着几分遗憾道。 “还称呼阁老,你小子改不过来了,是吗?”谢迁有些生气地说道。 沈溪略一沉吟,难道以后要顺着谢恒奴,称呼谢迁为爷爷?斟酌一下,沈溪才行礼道:“那晚辈以后尊称阁老为岳祖大人。” “行吧。” 谢迁微微颔,又道,“到了地方后,要学会隐忍,别动不动就闹出大动静来……你这次的差事不用急于一时,就算你在三五个月内完成,陛下也不会将你调回京城。一切当以稳字为先。”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所提倒是一针见血。 或许是沈溪之前在泉州和榆林卫时,做事都偏向激进,使得谢迁对他此行很不放心,让他多隐忍,其实是告诉他,做事慢慢来,三年任期内能作出点儿成绩就算了事,又不是让你真把东南沿海的匪寇给扫平了…… 只要让地方对你有褒奖,上奏一点功劳,你的差事就算顺利完成! ********* ps:第一更送到! 今天天子应该也会爆,请兄弟姐妹们赶紧把月票投起,要不然宝贵的票票就白白浪费掉了! 泣血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〇九章 旅途(第二更) 沈溪往东南赴任,先要保证履职地方期间无过错。 无过便有功,这在沈溪所负责的差事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地方盗匪和盘踞海岸周边的倭寇隐患,可不是朝夕之间形成的,就算是刘大夏,号称弘治朝第一能臣,也没有彻底根治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问题,因为匪寇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要彻底解决盗匪和倭寇,只有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同时拥有强大的海防力量才可以。 大明的百姓都很胆小怕事,但凡有口饭吃,谁也不愿意去做盗匪,就比如说朱起和他的那些族人,若是能下山混口饭,他们也不会守在山上当山贼。 为何倭寇独独在明朝时期才对中国沿海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归根到底还是朝廷禁海,没有一支纵横四海的海军所致。 谢迁又道:“之前你提及,与佛郎机人交换农作物一事,待佛郎机人将农作物送抵后,你……尝试在闽粤之地栽种,视效果朝廷再决定是否推广。” 沈溪笑道:“岳祖大人把这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让给晚辈?” “什么是让,你自己力主的事情,自己去尝试,出了问题,责任也要你自己来背,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 谢迁吹胡子瞪眼,看起来是在生气,但沈溪却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或许是把孙女嫁给了他,使得谢迁把沈溪完全当成了“自己人”,在这问题上,谢迁分明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你不是把玉米、番薯和马铃薯夸得那么好吗?那你就去种植,种成了,地方百姓吃上饱饭,盗匪自然就少了。我还可以帮你在皇帝面前说项,把功劳记在你身上。就算作物没你说的那么好,大明地大物博,不在乎那么点儿收成,皇帝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上奏请交换弄作物的是我这个老匹夫,跟你没关系。 总的来说,就是成了功劳是你的,不成的话罪责是我的,你去了之后只管好好干。 沈溪心想,谢大学士坑了我三年,今天终于算是做了一件对得起人的事。 “兵部有几个知兵的官员,为刘尚书所推崇,你临行前过去见见。多向他们请教一下如何行军打仗,别到了地方,尽想当然行事!” 或许是考虑到沈溪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兵法、战法训练,谢迁跟刘大夏商量,找几个人给他做一次短期培训,等于是临时抱佛脚。 沈溪领命,恰好这时书房后门处探出个小脑袋,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谢恒奴正由内堂偷偷往外看。 “这死丫头,贼头贼脑像个什么样子。” 谢迁站起身来,笑着骂了孙女一句,转向沈溪道,“老夫尚有事,你自便就是。”说完,他简单收拾桌上的奏本,揣进怀里出了书房门,自去了。 谢迁离开,其实是为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去见徐夫人创造条件。 徐夫人很疼爱自己的小孙女,如今沈溪带着谢恒奴三朝回门,老人家想跟孙女婿交待几句,尤其是想让孙女婿好好疼爱她的孙女,到底谢恒奴嫁进沈家是做妾侍的,老人家舍不得孙女吃苦。 这种让沈溪多照顾的话,谢迁自己可说不出口,所以就算他同样舍不得,依然把话语权交给了徐夫人。 等到了里面,沈溪亲自给徐夫人敬上茶水,徐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夸奖沈溪。 “……君儿,好生侍奉沈大人,跟家中姐妹打好关系,更要孝敬老人……咱谢家的闺女,可不能落了门风……”徐夫人殷殷嘱托。 谢恒奴点点头,回望沈溪一眼,显然她不懂何为“门风”。 其实这东西,沈溪也不是很明白,说白了就是谢家的规矩和礼法,还有脸面。 谢恒奴嫁为沈家妇,出门代表的是沈家的门脸,可在家宅里平日所为,就代表的是谢家之前的教诲。 “老夫人,我一定照顾好君儿,不会对她有所薄待。”沈溪行礼后,庄重地作出承诺。 带着依依不舍的谢恒奴离开谢府,沈溪先送谢恒奴回到家中,自己又去了一趟吏部和兵部,把该见的人,该交待的事做好,只等第二天出。 …… …… 沈溪此行东南,其实是继承了历史上刘大夏履任两广总督的职责,只是时间向后推了两年,地方上盗匪和倭寇肆虐的情况,或许比起真实的历史上更为严重。 当时刘大夏到两广赴任,只带了二僮仆,可说是孤身上路。而沈溪南下,却是举家大迁徙,不算妻儿老小,同行的尚有江栎唯、玉娘等人,他们也不是独身上路,带上了大批随从。 若是把提前出的宋小城等人一起算上,这一趟南下,沈溪的人手看起来远比刘大夏充足得多。 沈溪的任务是去荡平盗匪和倭寇,但朝廷并未拨给沈溪佛郎机炮,也没给沈溪别的兵器,只有江栎唯、玉娘和他们的随从佩戴有刀剑,但却不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战场上讲求“一寸长一寸强”,攻则用弓箭、长矛、长枪和陌刀,守则用厚重的盾牌,就算骑马冲杀能用得上刀,那也是马刀,至于普通刀剑,更类似于花架子,吓唬一下平头百姓尚可,上了战场用处不大。 就算是跟盗匪和倭寇拼命,也不能用刀剑玩近身肉搏。 沈溪赴任后,兵员需要从都司和行都司衙门征调,兵器则由地方卫所提供,或者自己找人打造,钱粮需要现进行征缴和赚取,布政使司、按察司和府县衙门也要他进行沟通。 “这到底是让我跟匪寇拼命,还是锻炼我跟地方官府接洽的能力?走这一趟,回来非成老油子不可。” 沈溪在京城做的是清贵的东宫讲官,与职司衙门官员沟通的机会不多,这次是对他交际手段的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可他宁可朝廷对他少来点儿套路,把该调拨给他的人力物力补齐。 按照计划,沈溪动身两天后,惠娘和李衿的队伍也会启程南下,沈溪这边走水路,惠娘一行则走6路。 出之前,沈溪通过靳贵,给熊孩子朱厚照送去一份新颖别致的礼物,是他花几天工夫,用之前印彩色年画方式印制的扑克牌,把一些详细玩法和技巧教给了太子,让他可以跟身边的太监玩牌。 而沈溪自己也准备了几副牌,用来路上给他身边的女眷打无聊的时间。 出京时,没人来给沈溪送行,就连詹事府、翰林院的同僚也因忙于公事而无暇相送,谢铎本要亲往,但他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同时还兼着礼部侍郎的差事,工作繁重,只能带人捎话送别。 沈溪的车驾,在东单牌楼与王守仁汇合,然后出城。 谢恒奴在出崇文门后,打开车窗回望巍峨的城楼,不知为何突然流下了眼泪。 尹文跟着沈溪南下,与父母、祖母作别,小妮子有些闷闷不乐。至于谢韵儿、林黛和6曦儿则平静许多,她们本不是京城人氏,身边至亲之人无非便是沈溪,如今跟着沈溪南下,可以先回故乡汀州,对她们而言开心还来不及呢。 谢恒奴跟尹文乘坐同一辆马车,由朱山赶车,结果第一天,6曦儿也加入这对小姐妹的马车上,三个年岁相仿的小妮子凑在一块儿,更有共同语言。 谢恒奴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在尹文和6曦儿面前,她却是“大姐姐”,尤其她刚做了沈溪的妻子,让6曦儿和尹文都带着艳羡。 本来性格有些孤僻的三个小妮子,没到一天时间感情就迅升温,甚至第一天歇宿驿站时,三人便同榻共寝。 沈溪作为谢恒奴新婚燕尔的丈夫,不得不去跟谢韵儿一起睡。 接下来几天,沈溪把扑克牌教会三个小妮子之后,她们的关系更加融洽,朝夕处在一块儿,之后林黛便觉自己被孤立了,又没法去缠着沈溪,只好“委曲求全”地往谢恒奴的马车上凑。 不过林黛喜欢端架子,总是以沈溪的“大夫人”自居,人缘不那么好。她到了谢恒奴的马车上,四个人挤在一起,她只是在旁边看三个小姐妹玩,没法加入进去。好在6曦儿跟她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尹文和谢恒奴又没太多心机,使得四人在前半程旅途中倒也相安无事。 沈溪出京城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练习骑马。 以前沈溪觉得自己会不会骑马无关紧要,自己毕竟是文官,整天耍笔杆子,又非戎马战将,学会骑马也无用。可现在看来,他年岁不大,却屡屡参与军旅之事,若此番南下与盗匪倭寇交战,非要精通骑马不可,总不能次次坐着马车、牛车乃至轿子去战场指挥战事,那成什么样子? 有朱起和王守仁这两名老手当教练,沈溪进步很快,两天下来已经基本能自如地独自驾马前行。 玉娘毕竟是女子,她在前半途乘坐马车南下时没有与沈溪进行沟通,反倒是江栎唯经常找沈溪说及南下路线的问题,并“委婉”地劝沈溪加快行程。 沈溪毕竟是拖家带口而行,他原本可以提前出,但出京城后大约走不到二百里路就要顺运河乘船南下,如此一来前半段路途就算赶路意义也不大,因此对于江栎唯的“好意”置若罔闻。 与沈溪第一次南下往泉州时沿途所见旱灾处处、流民失所的情况不同,此番沿途所见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去年冬天连场大雪,华北一地正好是瑞雪兆丰年,如今四月天临近麦子收获,华北百姓都在等着一场好收成的到来。 四月初十中午,一行终于抵达天津三卫北面的杨村驿,这里是北运河重要的码头,是著名的客运和货运集散地,可以在这里方便地雇请到南下的船只。 到了运河,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坐上船后,沈溪便悠闲起来,可以煞有介事地研究一下兵法韬略,偶尔到甲板上走走,或者找王守仁下下棋,又或者到女眷的船上,到船舱里去陪陪娇妻美妾,又或者听周氏絮叨家常,忆苦思甜。 ************ ps:第二更到! 这一波降温来势汹涌,天子竟然又感冒烧了……不过,今天天子依然会爆四章,请大家务必支持! 泣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一〇章 折道苏州访故人(第三更) 春汛之后,运河水位相对较高,南下的路途比起枯水期平顺许多。 到五月初六,端午节过后的第二天,一行人抵达此行的中转站南京城。 沈溪本想过南京而不入,他自己准备走东路沿海一线,好好观察一下这两年东南沿海盗匪和倭寇横行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在此之前,他打算让家眷乘坐船只顺江而上,从湖口经洞庭到南昌,再溯赣江而上,走西路到汀州府省亲完毕,再往梧州。 但这次沈溪所负差事跟上次前往泉州不同。 上次造访泉州,沈溪是临时钦差,但这次他却是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到地方,非要在南京城里驻留几日不可,不为别的,就为“拜山头”。 大明在南京有自己的一套朝廷体系,看似冗员,但其实是大明为了加强对南方各省的控制和治理。 南京城里勋贵不少,公候伯林林总总一二十个,这些人在军方有很高的地位,而且世袭罔替,沈溪此番要往闽粤之地担任拥有节调兵权、行政权的大员,必须要跟这些勋贵打好关系,不然到了地方就有可能被这些人刁难。 要拜山头,就要送礼。 沈溪准备的礼物不多,不能尽数拜访,不然这一趟下来就能让他倾家荡产,他只能挑拣诸如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等拥有实权的公候前去混个脸熟。 毕竟在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勋贵掌兵的情况已经大有转变,勋贵的权威已经不像宣宗、英宗时那么大。 沈溪把拜帖具都送去,结果一天下来没一家愿意见他。 明摆着的事情,嫌弃沈溪的礼单太薄。 一个封疆大吏,节调东南三省兵权,多么重要的差事,你就送这么点儿寒酸的礼物,你打叫花子呢? 朝廷委派封疆大吏,要么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诸如王越、刘大夏这样的人,他们不用送礼,这些勋贵也要给面子;要么本身就是勋贵,像保国公朱晖、平江伯陈锐这些人到地方总理军务,他们跟勋贵算是哥们儿交情,那些勋贵为了套交情,指不定谁给谁送礼。 还有一种便是本身威望不高,靠在权贵中交际应酬争取到封疆大吏的资格,由于他们本身就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官位,为了在地方上做官捞钱方便一点儿,打点勋贵方面那是毫不吝啬。 沈溪这样本身没什么威望,又是一穷二白没有爵位之人,被委派到东南沿海督抚一方,实属异类。 可南京这些勋贵对沈溪并不什么了解,他们只是听说沈溪跟谢阁老是姻亲,那不用说就是个善于经营人脉关系的年轻官员,所以摆出姿态准备在沈溪身上大捞一笔。 拜帖和礼单送出去,那些勋贵连理会都欠奉,这让沈溪非常无奈,若是把礼物加厚才肯接见,他可没那能力,就算举债去送礼,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 倒是玉娘非常识趣,亲自到驿馆来拜访,问道:“沈大人可是需要帮忙?” 玉娘虽然正式的身份是厂卫细作,但她自己还经营秦楼楚馆,可是个标准的“富婆”,她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缺银子可以暂时找我帮忙啊,我们老交情,利息我给你打折。 “玉当家的能帮什么忙?”沈溪冷声问道。 玉娘道:“奴家在南京城中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帮沈大人走动一番,若是沈大人有需要请托的地方,奴家也尽力相帮!” 果然是交际场中的老手,认识的人多,沈溪心想,那些人不会都是你的恩客吧? 但玉娘这人,出了名的狡猾,她以前说自己的身份可能都是编的,她过去到底有什么背景,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沈溪对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想知悉。 “不必了。” 沈溪直接回绝了玉娘的好意,因为他不想再欠玉娘的人情,免得到了梧州后,被玉娘打感情牌,又让他帮忙做事。 沈溪相信,今天收获的任何好处,都是需要将来回报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玉娘看起来对他毕恭毕敬,但身上蕴藏的秘密太多,并非可信之人。 虽然送礼不成,但过路的交接文书还是要办理的,此去梧州上任,沈溪先要跟南京的六部衙门接洽,这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在此期间,沈溪把谢韵儿等人送上前往江西折道南下的船只,连马九他都没有留下,彻底把自身安全交付给玉娘和江栎唯等人。 沈溪并不担心江栎唯和玉娘会耍什么花样,他们再怎么包藏祸心,也不敢跟倭寇和盗匪勾结。 江栎唯本为南京大理寺左丞出身,在南京城里倒有一定人脉,他出手阔绰,给那些达官显贵送去不少礼物,也获得参加各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倒比沈溪这个正经的封疆大吏还要风光。 对此,沈溪只能表示呵呵。你江栎唯再有银子又如何,到头来我是封疆大吏,而你只是奉命协助办差的锦衣卫头子。 …… …… 拜访勋贵不得,沈溪没辙,总不能违着良心去跟玉娘借钱送礼,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沈溪的选择很简单,惹不起我躲得起,早日动身南下,你们这些勋贵不帮忙就罢了,若是给我找麻烦,就要要比谁的手段高明了。 王守仁往江西上任,也分道扬镳,沈溪身边就显得人单势孤,这会儿他迫切想找个帮手,而在京城时他就计划要找寻的一个人,非去拜访一次不可……正是在苏州老家生活逐渐变得窘迫不堪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沈溪自问算是个狡诈多端的人,他要请幕僚,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但唐寅却有不寻常之处。 唐寅不但才学广博、诗画了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智计。 历史上唐寅能提前洞悉宁王的阴谋,并且能靠装疯卖傻如此“下作”的手段求得自保,就知这人行事不拘泥于礼法,能够“对症下药”地想出好点子。而且沈溪对于历史上清高孤傲的唐寅颇为敬仰,现在有机会把如此一个历史名人招揽为自己所用,闲暇时还可以切磋学问,他心里还是颇为期待的。 沈溪本来就打算从东路南下,那从水路由南京走镇江,再由南运河去一趟苏州也有其必要性。 在南京这两天,沈溪打听到了唐寅的一些情况。 这会儿,唐大才子刚跟妻子和离,又断了科举之途,就算有点儿声名但却沉浸在科举失利、妻子背叛的痛苦中,连诗画方面也由于受到沈溪的打击,令他一蹶不振,听说整日饮酒买醉,靠朋友接济过活。 唐寅原本有谋生技能,那就是他那一手好画功,历史上唐寅在经历科举失败之后,便是靠卖画来养家糊口,并以此修筑起历史上有名的桃花坞。但这会儿的唐寅,由于受到与沈溪比画失利的影响,画功尚未到达大成境界,除了朋友为了让他面子好过而出资买画外,没哪个收藏家真愿意花大价钱向他求画。 沈溪这次往苏州,带了二百两银子,以求画的名义上门拜访唐寅。 因为在己未年会试之前的一点“过节”,沈溪跟唐寅算不上朋友,但沈溪在唐寅落难之后曾去拜访,两人算是化解了一段恩怨,但关系远说不上好。 唐寅跟沈溪斗画,变相成全了沈溪在画坛的名声,但随后沈溪在官场崛起,其实又变相成全了唐寅的名气。 只是唐寅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再加上沈溪久居北方,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而已。 沈溪前往苏州,在江栎唯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本来沈溪仓促从南京城出导致他失去参加许多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就让他满心怨言。 但毕竟沈溪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而他只是个正五品的武职,已经彻底没了跟沈溪叫板的资格,他只能婉转的表示,让沈溪早些赶赴上任之地为上策。 沈溪的回答很简单,你是来保护我的,我要怎么走,由不得你做主。 民间有一谚语,苏湖熟天下足,说的是南直隶的苏州和浙江的湖州一年丰收,能够解决全天下老百姓吃饭的问题。 自从历史上江南大开之后,江南鱼米之乡的地位逐渐得到巩固,连大明开国也是建立在占据江南的基础之上,并且在成祖迁都后还保留了南京都的地位。 沈溪第一次到苏州城,这里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南北两京,尚且在城外,便可见沿城而建的屋舍,店招林立,贩夫走卒穿梭其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溪心想:“没带黛儿她们过来看看,实在可惜。” 沈溪身为正三品大员,来到苏州,地方官府显得很重视,苏州知府甚至亲自派人来请,说是在府衙设宴款待,却被沈溪推辞。 在南京城,沈溪堂堂的三品大员被人当成孙子一样,可到了苏州城,转眼就变成了爷爷。 那些勋贵不在乎什么东宫讲官、日讲官,可地方知府,却知道这位三品的封疆大吏,不但节调东南三省的军政大权,还是当今太子之师,标准的翰林出身,而且是皇帝器重的钦差。 朝廷那么多勋贵和有名望的大臣,皇帝谁都没委派,偏偏选择了沈溪,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沈溪推掉了知府衙门的好意,但就算如此,驿馆内为他准备的菜肴以及住宿条件依然非常高。 江栎唯和玉娘等随从跟着吃香喝辣,晚餐时,玉娘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问道:“沈大人不会是特别为了享受江南美景、美食,才来苏州的吧?” “玉娘觉得本官像是贪图享乐之人吗?” 沈溪匆匆扒了两口饭,站起来道,“玉娘只管自用便是,本官旅途劳顿,要休息了,明日玉娘陪我去城里见一个人。” 沈溪没什么胃口,正要回房,玉娘却跟上来恭敬问道:“大人可需要人伺候?”她的意思很明显,沈溪既然把身边女眷送走了,独守空房,或许可以让一路跟随的云柳和熙儿去他房里侍奉。 “不必了,本官喜欢独睡。”沈溪板着脸回绝。 ************ ps:第三更到! 本月最后两个小时了,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下一章预计在凌晨了,大家不必等待,明天早上起来看一样的,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一一章 沽酒钱(第四更) 沈溪抵达苏州城的当晚下了场雨,到了第二天小雨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沈溪跟玉娘一前一后,各自撑着伞,走在苏州城的街巷。 一路上行人很少,无从打探唐伯虎的下落,但沈溪却根据记忆中对苏州古城的一些了解,往吴趋坊方向而去。 历史上的唐寅,在经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后,被罢黜为浙藩小吏,个人深以为耻坚决不去就职,归家后夫妻失和,休妻。 失意之余,唐寅从苏州出,远游闽、浙、赣、湘等地,一路饱览名山大川,写写画画,为他日后的书画带来许多素材,辗转近一年后才回到苏州,此时他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连他在吴县内的祖宅和田地都悉数变卖,只能在苏州城中的吴趋坊一座小楼内卖文画维持生计。 就算这一世有沈溪出现,仍旧没改变唐寅的状况。 唐寅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场的兴趣,沈溪心里没底,预感到这趟过来多半要铩羽而归,但买画的事,他还是要做的,就当接济唐寅好了,或者是为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时没有出手相助,而对唐寅的一种补偿。 但据实而言,当时的沈溪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 历史的潮流,很多时候都不可预知,而那时的唐寅心高气傲,根本不会听从他这样一个后生小子的建议。 到了苏州吴趋坊内,沈溪却分辨不出哪座才是唐寅寄居的小楼。 好在街边有一家卖雨伞的店铺开着门,沈溪过去买了把油纸伞,详细问过,才知道唐寅住在街口一座破落的二层小楼内。 “……几位要去,可要快些,过几日可不一定能瞧见了。” 油纸伞店的掌柜祖籍京师保定府,他说的话沈溪能听懂,若是真正的吴侬软语,对沈溪来说听起来可就太费劲了。这年头虽然有官话,但因教育落后,百姓只是生活在很小的圈子内,毕生估计都难到百里之外,很少有精通官话之人。 沈溪赶紧问道:“为何?” 掌柜摇了摇头,道:“鬼弃神嫌,妻子离异,身无分文,你觉得他能在那里住多久?这种颓丧之人,不如死了算了。” 沈溪突然意识到,因为他的出现,唐寅或许知道好友都穆的背叛,再加上斗画带给他的挫折,使得如今的唐寅比之历史上更为颓废,整日买醉,连书画可能都抛诸脑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在病痛和饥饿中死去。 “有劳了。” 沈溪撑起伞走出店门,望着远处的小楼,想着一代大才子就住在这种寒酸破旧的地方,心里唏嘘不已。 玉娘问道:“沈大人,你要找的人……是唐解元?” “没错,我与他,算是故交了吧。”沈溪轻叹。 玉娘摇头,脸上满是不解:“大人与唐解元同年应会试,而唐解元又牵扯进鬻题案中,断了科举的门路,之前还有传言说唐解元曾泄题于沈大人,大人您此时不应该远远地躲避开吗?” 沈溪侧目望向玉娘,问道:“那玉当家认为,本官是通过鬻题考上的状元?” 玉娘苦笑:“奴家并无此意,沈大人年少有为,奴家亲眼见识过您的才学。奴家只是想提醒沈大人,旁人或许会以此来攻讦……” “旁人怎样,那是他们的事情,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背后的非议声可曾少了?如今我只是拜访一个曾经惺惺相惜的朋友,无论他荣华富贵还是贫贱悲哀,这都是朋友之义,无关世人之见。” 沈溪说完,迎着风雨往小楼的方向走去,玉娘稍微思索沈溪的话后,甚为感怀,跟着前去。 小楼沿街而立,但其实苏州城的街巷,多为青石小巷,沈溪抬头看了一眼,上去敲门,并无人回应。 沈溪又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答,只好凑进门缝,向里面看了进去,屋内好像是店铺一样的正屋,黑漆漆的不见任何人影。 “别敲了,这会儿人不在家,多半是走亲访友或者买醉去了。”有街坊路过,随口说了一句。 “在下是来求画,不知唐解元喜欢去拜访哪位友人?”沈溪问道。 那人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正是地道的吴侬软语,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大概分辨出,说唐寅往东街那边去了,还说那边有个沽酒的小店,或许人在里面。 沈溪抱拳谢过,带着玉娘一路前行,果然在街口一个店门半开的酒肆大堂一隅见到个正伏案呼呼大睡之人,酒肆伙计正在推搡,可这位睡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沈溪猜想,或许那呼噜声是装出来的。 从身形和侧脸分辨,沈溪基本可以确定是唐寅无疑,但此时唐寅是真醉还是装醉,不好分辨。 沈溪走了过去,把纸伞合上,朗声道:“下雨天,睡觉天,小二哥如此打搅人清梦,不觉得残忍了一些?来来,打四两酒来,用上好的酒壶乘着,我要尝尝姑苏城的桃花美酒……” 沈溪说着,在桌子边的长凳上坐下,玉娘无奈摇头立在一边。 对玉娘来说,沈溪自找麻烦完全不可理解,就算你把唐寅当朋友,人家唐寅当初斗画输给你,又眼睁睁看着你中了状元,岂能跟你交心? 刚才还打呼噜的唐寅,瞬间安静下来,但他并未抬头,但沈溪知道,他不是睡醒了,而是压根儿就没睡。 “这位兄台一定也是好酒之人,既然醒了,不知可否一同饮酒?”沈溪笑着招呼,“听闻姑苏城的桃花美酒,乃是城中一绝。” “咳咳。” 听到这话,唐寅终于坐直身子,抬起头仔细打量沈溪一番,一时间并未认出眼前是谁。 当初相识时,沈溪不过是十三岁少年,就算有几分雍容的气度,身上却稚气未脱,如今年过三载,沈溪已经彻底脱变成青年,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感,再加上二人本非故交,一时间认不出沈溪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唐寅面貌倒是没多少变化,唯有脸上的胡渣多了,这会儿好像是个四五十岁饱经沧桑的老者。 “阁下,要请我喝酒么?” 唐寅问了一句,再仔细打量沈溪,觉得似曾相识。 见沈溪笑着点头后,唐寅撇撇嘴道,“苏州城何时有过桃花美酒,我怎么从未听闻?更何况这五月中连桃子都快成熟了,又何来桃花可言?” 沈溪笑道:“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 一句话,让唐寅神色一凛。 唐寅自负清高,身边结交了不少文人墨客,可能准确说中他心中向往,又能说出“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如此满含哲理之言的,绝无仅有。 “你……你是……” 唐寅似乎已经意识到眼前是谁了。 沈溪笑着起身,行礼道:“伯虎兄,一别三年,久违了。” 等沈溪把这话说明,唐寅已经猜出眼前这位正是三年前便开始声名鹊起的状元沈溪,原本在自负的他看来,正是沈溪抢走了他的状元之位,获得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所以他对沈溪充满了嫉妒和愤恨。 但毕竟沈溪曾在他落难之时,前往拜访,就算心有不甘,也顾着脸面,没有即刻拂袖而去或者是把沈溪直接赶走。沈溪大老远来见他,虽然不知是特地来见,还是顺带拜访,但总算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请他喝顿酒,以唐大才子那洒脱不羁的性格,基本可以不计前嫌。 “沈状元来作何?” 唐寅避开沈溪的目光,语气不善,“莫非是来看在下落难时的窘迫不堪?” 沈溪摇头:“伯虎兄误会了,在下只是往闽粤之地履任,顺道过来拜访。” 一句话,让二人关系拉近不少。 唐寅听说沈溪是往闽粤当官,心里自然就想,你小子肯定是做了错事,才会被皇帝老儿从翰林院这种清贵的衙门,流放到边远之地。既然当沈溪是被赶出京城,唐寅平添几分感怀,心说这朝廷的官果然当不得,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说被流放就被流放!反倒不如我,从开始就不当官,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沈溪不知唐寅心里所想,嘴上招呼:“伯虎兄,不知可否赏面一起喝个酒?” “好。沈状元远道而来,应该是在下请你喝顿酒,当作践行。”唐寅也不客气,直接把扣着的酒杯翻过来,大喝一声,“小二,沽酒半斤,记在我账上。” 那伙计把沈溪刚才叫的四两酒递过来,陪笑道:“解元爷,您见谅则个,小店被您赊的酒钱不少了,您不能总惦记着我们这小本生意不是?这位小公子,您不会真的要……把账记在解元爷身上吧?” 伙计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还以为下雨天来了生意,现在唐寅主动请客,这不但赚不到银子,很可能还要倒亏钱。 沈溪笑着拿出一串钱,道:“够了吧?” “够了够了。” 店伙计正要伸手去接,唐寅黑着脸将酒杯扣到他手上,道,“不但够了,还有余,再上半斤酒,不许掺水……再来两个小菜下酒!” 店伙计为难道:“解元爷,这点钱,跟您老欠的酒钱相比……” “上不上?” 唐寅这会儿也就是穷横,欠了人家的酒钱,反倒别人欠了他一般。 “好,您稍等。” 店伙计点头应着,手这才恢复自由,把铜板拿起来掂了掂,小声嘀咕,“有本事跟掌柜的去横,总跟我这做伙计的计较个甚?” 等店伙计退下,唐寅轻叹:“这世道,人心不古,就连贩夫走卒之辈也学会仗势欺人!” 沈溪想说,你没钱就别来喝酒啊,人家这不是仗势欺人,是认钱不认人! 没错,你以前是解元,风光无限的大才子,别人当然敬重你,可你自己看看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浑身的酒气,邋里邋遢的,都快入夏了还穿着早春的衣衫,而且这衣衫上满是油渍,别人能敬重你那就怪了! ************ ps:第四更送到! 这会儿天子已经上眼皮打下眼皮了,好歹这一章总算是赶了出来!瞧瞧时间,已经是9月1日,那就顺带求一下保底月票! 明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小爆,请大家把保底月票投给天子吧!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八一二章 谁跟你讲道理(第一更) 曾经的解元公,风流才子唐伯虎,如今却变成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的“小人”,这多少让沈溪觉得岁月磨练人。 不经历社会最底层的艰辛,你唐大解元怎会理解世态炎凉,明白人情冷暖、世道之不易? 酒水和小菜相继上来,唐寅亲自为沈溪斟酒一杯,又给自己满上,随后举起酒杯道:“沈状元,久别重逢,先干为敬。” 说完,一杯酒一饮而尽,马上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 沈溪将酒凑到唇边浅尝一口,心想:“看你这喝酒的模样,就好像几辈子没摸着酒杯一般。” 酒过三巡,唐寅面带忧色:“如今国祚不安,北患频频,然帝王宠信奸佞,国将不久矣。” 沈溪摇头苦笑,都说不得志之人,往往都会带着对家国的抱负,今天他总算是见识到了,然并卵……唐寅现在所说完全属于空谈,你有再大的抱负又如何?在我一个朝官面前说这些,你这是找死啊! “伯虎兄久居南方或有不知,鞑靼入侵我边陲,兵部刘尚书征塞北,大胜而回,如今鞑靼内乱自顾不暇,北患基本扫除。” 沈溪把大明朝的大致情况说给这几年完全闭目塞听的唐寅知晓,“不过,大明各地灾害匪患倒是绵延不绝,国库银钱和粮食频频告急,百姓流离失所屡见不鲜……” 沈溪在表示大明北部边陲相对稳定这个事实后,又婉转说出地方上存在灾情和匪患的现实,为接下来游说唐寅跟他南下做准备。 他也察觉出来了,现在唐寅之所以会坐下来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除了他请客饮酒这个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唐寅觉得他被贬黜到地方为官,同病相怜,如果他把自己高升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事说出来,别说是做朋友,连坐下来一起喝酒都没可能。 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唐大才子从颓废中拯救出来,那我就不顾什么方法和手段了,无非是坑蒙拐骗,只要你能够跟我走,就算当一回骗子也在所不惜。 唐寅对于沈溪的话表示赞同。虽然沈溪在前半段否定了他的看法,但后半段也表达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两个“不得志”的人,最容易找到共同话题,看起来忧国忧民,其实就是想抒自己“怀才不遇”的抱怨。 二人说着话,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十二两酒给干完了。 沈溪很聪明,为了防止自己喝醉,往袖子里倒了不下四两酒,反正刚才冒雨走过来身上是湿的,唐寅这会儿都把注意力都放在酒上了,哪里会想到沈溪这么糟蹋酒? “小……小二,再……再上……半斤酒!”唐寅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喊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店伙计走过来,不理会唐寅,而是用围裙擦着手,笑嘻嘻地看着沈溪。 明摆着的事情,现在唐寅要点什么东西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要沽酒也应该由沈溪这个金主来说话,而且必须先付钱。 沈溪这次拿出个一两的小银锞,道:“按照唐解元说的,顺带……把唐解元欠下的酒钱给结了。” 沈溪相信,这种街边的小酒肆基本都是小本买卖,绝对不会容许唐寅欠下一两银子以上的酒钱。果然,那店伙计看到银子后眼睛都直了,千恩万谢道:“这位小爷,您真是爷,出手没的说……” “什么爷,该找多少钱找多少!”唐寅咆哮着,一拍桌子,“再……再把酒水送上来!” 沈溪心想,这唐寅真是穷横到没谱的地步,这还是那个“又摘桃花换酒钱”的江南才子吗? 有沈溪请客,唐寅敞开了喝,从上午一直喝到中午,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沈溪本要扶他,可他兀自提着酒壶道:“无花无酒锄做田……喝!” 沈溪使了个眼色,在旁边坐了半晌的玉娘终于站起来,她跟着沈溪出来大半天了,这会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玉娘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说来求画吗,为何要陪唐解元饮酒?” “真当我是要陪他饮酒?去叫人过来,把人绑回去!”沈溪不动声色地说道。 “绑人?” 玉娘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见面前说什么朋友道义的话,还以为你多讲义气,见面后你们言谈甚欢,宛若多年不见的老友,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现在刚喝完酒,居然就直接动粗绑人了?这前后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沈溪见玉娘没有动静,脸色一肃,问道:“玉当家,难道不行吗?” 玉娘摇头道:“沈大人,您绑唐解元回去作何?” “一同南下!” 沈溪道,“作为朋友,不能看他如此沉沦,大丈夫当有抱负,带他往梧州,让他重拾自我!” 这回答,让玉娘瞠目结舌。 顾全朋友道义,所以就把朋友给灌醉,然后绑朋友上路……沈溪这种对待朋友的方式,实乃玉娘生平仅见,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才唐寅那颓丧和斤斤计较的模样她见识到了,一代解元才子落得如此下场,她心里也有些感慨,但感觉应该没什么办法能拯救这颓废之人,结果现在沈溪却说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绑架!? “沈大人稍候,奴家去去便回!” 玉娘匆忙而去,用了不多久,便将守在街口马车旁的侍从叫了过来,一起帮着把唐寅搀扶到马车上。 因为雨刚停,路上没多少人,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想到会是绑架,毕竟唐寅那落魄寒酸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余财值得被人抢,而且唐寅还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谁敢上前询问触霉头? “用绳子绑了,嘴也堵上,他醒来之后无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沈溪下令道。 “得令!” 随从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沈溪是堂堂的正三品朝廷大员,在他们看来做事一定有其道理,只须遵命便可。 沈溪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让马车直接出城,在约定的地方会面,而他则先回驿馆,简单整理过后,跟江栎唯、玉娘等人乘坐马车离开苏州城。 …… …… 唐寅一醉不起,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因为尿急而醒转,感觉自己的身体颠簸着,想伸手摸摸痛的脑袋,却觉手脚被人绑着,想开口求救,觉连嘴巴也被人堵上了。 “呜呜……” 唐寅虽然是文人,但体型不算瘦削,力气倒有几分,脚踢了几下后,车帘被人掀开,一人喝道,“居然醒了!少动弹,不然把你丢出去喂狼!” 唐寅一听马上一动不动。 大明中叶,就算江南富庶之地,也有许多荒山野岭,别说是狼,就连老虎都有。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唐寅在喝醉之后记忆完全断片,这会儿对眼前的形势两眼一抹黑,对方是仇家还是贼人都不知,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是忍着心头的恐惧,继续在马车上颠簸。 到了半夜,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人进来,把他抗下马车,因为唐寅眼睛没蒙上,已经看清楚,这应该是某个地方驿站的后院,马厩里出刺鼻的牛马粪便味道。 他心想,不会是要把我丢到马厩里吧? 突然走过来个人,好奇地打量唐寅,指了指问道:“怎么回事?” “江大人,是沈大人吩咐我们把人绑回来,具体不知。”随从对过来质询的江栎唯回了一句。 唐寅跟江栎唯有过照面,那是在鬻题案生后的事情,不过时过境迁又是在黑夜中,两人都没认出对方。 但唐寅却听到是“沈大人”安排他们这么做的,想起之前跟沈溪一起喝酒,那不用说,绑他回来的就是沈溪沈大人。 “呜呜呜……” 唐寅本来觉得自己跟沈溪同病相怜,又被沈溪请客吃酒,心里带着些许感激,这会儿突然知道沈溪绑他回来,他已经忍不住重新“呜哩哇呀”起来。 江栎唯面对一个满身酒气看起来邋里邋遢的酒鬼,半点要探查究竟的兴趣都欠奉,一摆手,让随从把人送到驿站柴房里面。 “砰!” 唐寅被重重地摔在稻草堆上,疼得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过了一会,门重新打开,柴房里灯亮了起来,之前跟他一起喝酒的沈溪出现在门口,不过这会儿的沈溪一脸心高气傲,昂着头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让唐寅一阵恼火。 “呜呜!”唐寅不由想出言质问。 沈溪摆了摆手,旁边立即有人过去把唐寅的堵嘴布取下,但并未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唐寅马上叫天屈道:“沈状元,我与你饮酒,为何要绑我回来?你眼中可有朝廷王法?” “伯虎兄,你这顶帽子可真是压人……不过,在下请你回来,只是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何时还钱的问题。”沈溪摊摊手道。 “还钱,什么钱?” 唐寅想了想,道,“不就是一顿酒钱吗?哦不对……不是说你请客吗?那点儿银子……你至于绑我回来?” 唐伯虎嘴里说“那点儿银子”,但已经没之前的强硬,对他而言,现在别说一两银子,就算是一钱银子那也是天文数字,他浑身上下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本来打算下一步便去文征明、徐祯卿、钱同爱等好友府上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借几十文钱回来买米买酒。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不是一顿酒钱,是一百两银子,当初唐兄离开京城时,曾跟本官借下一百两银子,说是一年后归还,却是一去不归。此番本官南下,路经苏州,本想跟唐兄追讨这笔账,未料唐兄故意饮酒买醉,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什……什么?你……你……一派胡言,我……我何时欠你……一百两银子?”唐寅这一惊不老小,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沈溪让随从把灯笼靠前一些,亲自把有些历史的微黄欠条拿到唐寅面前,道:“唐兄不会连自己所写的字都不认得了吧?” 唐寅一看,直接傻眼了,别人的字他或许不认得,自己的字那绝对是一眼就能分辨清楚,上面无论字体,还是行文的语气风格,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笔,连最后的落款,也确定是他自己的无疑。 ********** ps:第一更到! 这一章如何?总之天子边写边笑,想想电影里的唐伯虎,再看看笔下的唐伯虎,有一种捧腹的感觉! 对了,今天可是九月一日,一个月的开头,天子求保底月票支持!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八一三章 舍近求远(第二更) 沈溪道:“伯虎兄,这白纸黑字,双方可都签字画押坐实,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唐寅高叫道:“你凭空栽赃,我要告上官府,让知府和知县老爷为我做主,放开我!听到没有,放开!” 沈溪冷笑着摇头:“就算到了官府,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伯虎兄还是冷静一下吧……来人,送唐解元到客房内休息,可要看紧了,若人走丢了,拿你等是问。” 等人出了柴房,唐寅仍旧高声吼叫,他无缘无故就欠债一百两,现在还被沈溪强行绑架,就算他再落魄也受不了此等屈辱。 可偏偏那欠条上还是他自己的签字画押,这让他觉得很是郁闷,心想:“难道是我喝醉酒后,稀里糊涂跟他借了银子?” 玉娘眉宇间带着极大的不解,靠近沈溪,问道:“沈大人,这到底是唱哪一出?” “玉当家的,我到苏州追一笔旧账,合乎法度吧?”沈溪板着脸问道。 “就如同沈大人所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唐解元当初为何要借一百贯?” 玉娘对于沈溪的举动没什么疑议,只是沈溪这一天三变脸,让她颇为不解。沈溪先是说去拜访故友,顺带买画,但结果却是去一起喝酒,然后把人绑架说是为了唐寅好,现在把人绑回来又说要追债。 沈溪道:“那玉当家之意,本官这欠条乃是伪造?” “奴家并无此意。” 玉娘感觉沈溪诡计多端,但现在她却无法跟沈溪探讨这欠条是真是伪,之前连唐寅都无法直接反驳说那欠条是假的,这件事扑朔迷离,透着一抹诡异。唐寅被绑架倒是真的,至于沈溪是要追债,还是要让唐寅做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沈溪走出柴房,仰头看着天,道:“今晚真是个好天气……准备香汤,本官要沐浴更衣。” 旁边有人发出“噗哧”的笑声,随即那人娇声问道:“事情真多,要不要斋戒?” 不是旁人,正是伶牙俐齿的熙儿,她身旁还立着正在扯她衣袖的云柳。云柳埋怨道:“不得对沈大人无礼。” 沈溪道:“赶路途中,本官无心斋戒,还是等到了梧州再说!” 说完,沈溪趾高气扬上楼去了,驿站内隐约听到唐寅的吼叫声,不过很快唐寅的嘴就被堵上了,原因是他的吵闹影响到了别人休息。 把唐寅绑回来,是沈溪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他知道眼下的唐寅就算落魄,也无心为朝廷效命,因为唐大才子心高气傲,就算他不得已要为现实弯腰,也断无可能给人帮闲。沈溪就“成全”他,你不是心理上过不去吗,那你就当自己是被迫的,为了还债不得已为我效命,慢慢你就适应了。 这就好像逼良为娼一样,许多良家刚入娼门都要死要活,那就来点儿强硬的,被迫“**”……事后你要死要活由着你,等慢慢习惯之后,就会平淡处之,到后面为现实低头,只能不停接客,然后就“干一行爱一行”,等从姑娘熬成老|鸨|子,连逼良为娼的事也会做。 整个社会其实跟“逼良为娼”差不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溪好像都处在这种生存模式之中。 现实会逼得你磨去棱角,逐渐低头。 …… …… 至于唐寅是不是愿意,那就不在沈溪考虑范围之列,人绑都绑来了,你不接受也要乖乖地接受。 重新上路,沈溪就好像带着个囚犯上路一样,路上只要把唐寅的堵嘴布拿下来,他就会大喊大叫,最初还有人管,到后面整个队伍已经见怪不怪。 就连到了驿站,也没人愿意出头按照唐寅的吩咐去“报官”,一行中不但有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还有锦衣卫的人,报到衙门,别说是知县,就连知府也不敢吭声,为了个狂傲欠钱的书生,把自己也搭进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溪最初给唐寅好饭好菜,发现效果远不如每天让他酒水管够,这样就算不去堵他的嘴,他也不会再乱吼乱叫。 唐寅似乎也很喜欢这种被人用酒水“豢养”的节奏,后半程的他,干脆就像个囚犯一样,每天坐在马车上,抱着酒坛一边喝酒,一边诗词歌赋吟唱,俨然一个狂放不羁的书生。 只是这位狂生不怎么得志,一副窘迫的模样,沈溪本来让人给他准备了换洗衣服,不过唐寅倒是习惯这种邋遢不堪的生活方式,澡不洗不说,连衣服都不换,晚上睡觉直接是和衣而睡,恰好临近盛夏,以至于为唐寅赶车的随从苦不堪言,那扑鼻的搜臭味道对身心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一行人走的是东路沿海道路,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四府倒还好,等过了天台山到了台州境内,地方上就能看到倭寇和盗匪劫掠的痕迹,有的地方连驿站都被贼子劫掠一空,别说走夜路了,到下午路过城镇就要停下来,找地方歇宿。 “沈大人,看来此行非常凶险,我等是否改换路径,再继续南行?” 玉娘在跟江栎唯商量过后,觉得应该马上换路走,再沿着靠海的路走,用不了几天,指不定他们自己倒先成为倭寇和盗匪劫掠的目标。 沈溪反问:“怎么?玉当家害怕了?” 玉娘谨慎地回答:“沈大人,这浙东南山路崎岖不平,许多地方人迹罕至,奴家提出更换路途,也是想沈大人早日抵达梧州,以如今的速度,恐要要到六月中旬方能抵达目的地,大大延误行程。” “玉当家为本官的行程而担忧,实在是良苦用心。” 沈溪摇了摇头,道,“不过玉当家切莫忘记,本官任所是在梧州,但差事并不限于梧州,闽浙、粤桂之地皆在沿海,这些地方的盗匪和倭寇都在本官打击的范围中,本官现在已经开始履行差事,所以并不存在延误一说。” 玉娘被沈溪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沈溪到东南沿海来,可不是为了待在梧州衙所内办公,而是要打击盗匪和倭寇,眼下沈溪已经在履行自己的差事,朝廷不能因此而追究沈溪延误行期的罪责。 玉娘把这番话回去告诉江栎唯,就算以前二人可以拿刘大夏来压沈溪,但现在他们却对沈溪没半点儿办法。 他们可不能像沈溪对唐寅那样,直接把沈溪绑上路,就算把刘大夏抬出来也没用。 刘大夏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沈溪则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二者之间互不统辖,就算你背后有刘大夏的一些吩咐和指示,最多只能把事情提出来,让沈溪作为参考之用,至于沈溪是否接受,那就要看沈溪给不给刘大夏面子。 而眼下沈溪肯定是不会给他们面子的,刘大夏没交待过他们一定要走哪条路,他们作为沈溪的随从,奉皇命保护和护送沈溪,无权来左右沈溪的意志。 没辙,一行人继续沿着沿海之地往南,相继翻越括苍山、盘山、温岭、雁荡山、白沙岭,过永宁江,进入温州府城。在温州府城的官驿休息两天后,继续启程,过飞云关、玉苍山,由分水关进入福建东北部的福宁州福安县城。 这一路穿州过省,翻越的大山不知几许,沿途折腾得够呛。队伍当中有两个“疯子”,一个是沈溪,另一个则是唐寅。 唐寅一路都在乱吼乱叫,沈溪则屡屡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诸如在艳阳高照的时候选择停止前行,驻扎休息,又或者是在下雨天冒雨行路。 盗匪和倭寇倒是没见到,不过单是沈溪就已经把一行人折腾得半死不活,那些个锦衣卫和随从,面上不敢对沈溪有所不敬,但私下里已经不停抱怨。 沈溪的想法其实不复杂,他不是非要折腾人,而是切实考察地形地貌。 因为沿海这条路,很可能是他未来几年内平息盗匪和倭寇要经过的地方,他必须要细致地了解地理环境,所以才会经常停下来,去找一些乡民打听“小路”、“捷径”,也会在下雨天赶路,看看官道是否顺畅,是否有山洪或者塌方的危险。 一行人中有大量士兵和锦衣卫,别说是小股盗匪,就算是大批海盗,听说是官兵,他们也不敢乱来。 所以沈溪走沿海这条路,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既然无法实际考察盗匪和倭寇的情况,那就索性先摸清楚道路状况,算是没白走沿海一途。 在福安县城时,沈溪打听到前往宁德的官道,因为闽北连降暴雨,太姥山山洪暴发塌方,官道也掩埋了几十里,导致交通中断,同时沿途几条江水暴涨,渡口被毁,南下的道路已经断绝。 没有办法之下,沈溪吩咐向西走,轻车简从,由周宁、政和到建宁府,然后乘船到延平府府城。 好不容易到延平府后,一行人上岸好好休息了一天。 不过,如今摆在沈溪面前的却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陆路,经沙县、永安,进入汀州府境内,然后再由长汀县城乘船南下,直接进入广东地面。 第二条路则是顺着闽江到福州城,到了福州后继续沿着沿海的官道往南,过兴化府、泉州府、漳州府进入广东。 走汀州一线,除了距离更近外,还更安全,沈溪也能趁机回乡省亲,跟地方官打招呼,荣归故里。 第二条路途除了闽江一段顺风顺水,但等从福州上路后,就又跟在浙南和闽北一样,需要翻山越岭,道路难行。 玉娘和江栎唯都以为沈溪会舍远求近,毕竟在朝为官,为的是有一天能衣锦还乡,沈溪现在才当官三年,就已是正三品的大员,节制地方军权,凌驾于府县官员之上,这是多么好的回乡显摆的机会? 可沈溪的选择永远都是那么出人意表,沈溪执意走福州一线。 “……沈大人,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曾恶意刁难汀州商会,现如今城中仍旧混乱不堪,您看……更换路途可好?” 玉娘说这番话时,自己也很为难。 显然玉娘不想见到訾倩,两个女人有一定仇怨,玉娘虽然现在有刘大夏做靠山,属于“强龙”,但毕竟訾倩背后有都司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庇护,属于“地头蛇”。 “玉娘担心了?” 沈溪笑了笑,在得到玉娘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笑道,“本官节制闽粤沿海兵权,往福建都指挥使司走一趟,也是理所当然。”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八一四章 收礼,送礼(第三更) 一行人乘船顺闽江而下,至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未时,终于到达福州城外的刺桐港。 沈溪奉旨节制福建、广东、广西三省沿海军务。 等于说他有提调福建都指挥使司、广东都指挥使司、广西都指挥使司的权力,若遇战事,就连福建行都指挥使司他也有节调的资格。 三省有三都司、一行都司,沈溪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其实他的官秩尚不如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和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高。更别说地方上还有守备太监和镇守太监,这些太监属于皇帝的家奴,权柄甚重,负有监督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利。 但沈溪是文官领兵,他的正三品,货真价实,明朝中叶后,武将地位大幅度降低,沈溪就算面对官品比他高的都指挥使,也丝毫不落于下风。 下船后,沈溪执意要进福州城,入住城中的官驿。玉娘却直接留宿城外的客栈,亦或者直接过闽江,抓紧时间赶路,夜宿福清北面的大田驿,劝解不过,只好求助于江栎唯。江栎唯也觉得最好不要招惹福州的牛鬼蛇神,一拍即合。二人轮番上阵,希望沈溪看清楚形势,尽早离开福州城这个是非之地。 临出前,沈溪带着谢恒奴回门时,谢迁就提醒沈溪到地方后安分守己,让他平平稳稳把这一任差事做完。 沈溪估摸刘大夏那边交待基本一样,只是刘大夏没直面跟他说,所以交待玉娘和江栎唯,让他们代为转达。 江栎唯带着几分不忿,道:“沈翰林进福州,是将我等置于险地,殊为不智!” “哦?” 沈溪笑盈盈地说道,“那按江镇抚之意,是有人会在福州城对我们不利?” 江栎唯没有答复,但他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之前汀州商会覆灭,不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有参与,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人也牵涉其中!他们明知道你是翰林官,天子近臣,还敢这么做,就是摆明了有人为他们撑腰。 你现在这个时候进福州城,分明有清算之意,那些人岂会放过你? “在下可不敢如此说。” 江栎唯道,“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翰林当知何处是危墙,若是要跟福建都司的人接洽,派人去便可,犯不着亲身进城犯险。” 沈溪笑了笑,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江栎唯转性了,居然关心起我的安危来……你不是早觉得既生瑜何生亮,巴望我早点儿死吗? “江镇抚若是觉得此行不安全,不进福州城便是,本官孤身进城,生死由天,绝不会给江镇抚……还有玉当家添麻烦。”沈溪冷笑着说道。 这笑容让江栎唯生气不已。 沈溪说不用他管,可他是奉皇命护送沈溪的,若沈溪死在福州城,他还用回京城复命?江栎唯心想,这小子分明当官场都是明刀明枪,却不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身边这么点儿人手就敢进城,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啊! 这会儿江栎唯真恨不能将沈溪绑去梧州履任,但沈溪现在打着进城跟福建都指挥使司接洽的名头,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时过境迁,江栎唯感觉到在沈溪面前有心无力,彼此官职越差越大,更可气的是,自己是武职,而沈溪却是地位尊崇的文官。 “今晚咱们还是夜宿港口的客栈,稍事休息,明日在下全力保护沈翰林进城!”江栎唯生气地甩下一句话,抽身而去。 沈溪叹息着摇头。 或许江栎唯说的对,过福州城不入是最好的,免得自找麻烦,可他偏偏是那种不怕麻烦的人。 想到地方官府为了掠夺汀州商会的钱财,对商会中人大肆搜捕,连尹掌柜都受到牵累惨死,而尹文那小妮子颠沛流离,沈溪的拳头便情不自禁握紧。 若此番过福州城而不入,你们会当我是软柿子,以后我再把商业展起来,你们还是会拿我开刀! 如今,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铸的,知道我沈溪的厉害! …… …… 次日一早,沈溪一行进了福州城。 因为沈溪并未提前派人通知,直到他进入福州城南门时,地方官府方知弘治皇帝亲自委派的封疆大吏抵达。 沈溪进城后,直接入住福州城中的官驿。 一行并无家眷,包括玉娘所带之人都是公差,所以安顿起来相对方便,沈溪屁股还没坐热,福建都指挥使司便派人前来送礼。 沈溪作为朝廷派来节调东南沿海三省军权之人,还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地位可不是地方官可比。 沈溪进城,先被地方有司以为是要进城搜刮,所以先把礼物送来,礼物只有一口木箱和一个木匣子,份量却很重。 送到沈溪面前打开,木匣里面是二百两纹银。至于箱子里,则是绫罗绸缎,也价值几十两银子。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来人是福建都指挥使司的一名经历,官居正六品,四十多岁,微胖,看上去跟笑面佛一样。此人名叫周夏祖,沈溪一见到他就想到狡猾多端的周胖子,这个算是“周胖子二号”。 都指挥使司中的经历司是文职衙门,所以里面履职的通常是文官,但本身并非是从进士和举人中选拔,以蒙荫者居多。这些人负责与文官、勋贵打交道,涉及到送礼、纳贿,因为可以变相克扣,可以说是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难得的优差。 赚得多,吃的就好,生活富足,难免体态也就臃肿了。 沈溪笑道:“本官刚到地方,福建都司就要对本官行贿?” “绝非行贿,是辛苦钱。” 周夏祖赶紧申明,“这是我福建都司衙门的规矩,凡朝廷过往大员,都要送上表示,无一例外。沈大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又位列东宫讲班,担任陛下的日讲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点表示还是要有的。” 周夏祖很聪明,他故意不提沈溪对福建都指挥使司的节调关系,强调沈溪是京官,而且是翰林官,其实是想提醒沈溪,您老是京城里的清贵之官,到地方来混资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别跟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官员斤斤计较,大家和和气气,您财,我们日子也好过,相安无事便可。 沈溪笑道:“周经历这一说,看来本官不得不接受这番好意了。来人,把礼物抬下去。” 沈溪如此识相,顿时让周夏祖放下心来,他适时提出告退,回去跟福建都指挥使常岚复命。 却说这常岚,从西北三边调任福建,履职福建都司不到一年。 常岚并非勋贵,但因勋贵保举一路高升,做到如今的福建都司,属于在地方上捞足钱财,再把钱财上贡的那类人,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勋贵的白手套,挂着正二品的武将衔,在地方上却不会做什么实事。 等人走了,沈溪自言自语:“莫非这常指挥使,不知我是汀州商会的少东?” 常岚刚到地方,在常岚抵达后,汀州商会的案子已经审结,该捞的银子,该查封的商铺,都已经完事,前任早就把银子捞走了,所以严格来说常岚并未牵扯进掠夺商会的案子中。 但福建地方三司,向来是一丘之貉,无论前任还是继任,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像当初都指挥使方贯,跟他的两任后继者都交好。 玉娘进到正堂,好奇地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收下福建都司送来的见面礼?” “玉当家认为不该收?为何不收?” 沈溪淡淡一笑,问道,“莫不是怕被人检举揭?” 玉娘苦笑:“这点见面礼,就算上报朝廷,又能如何?只是这会损害大人的清名……” 沈溪耸耸肩:“那我就顺着玉当家的话说,这点小小的见面礼,于本官的声名会有多大损害?” 这下玉娘无话可说。 沈溪南下后,作出许多在她看来不可理解之事,与亲眷分路而行、绑架唐寅、舍近求远走沿海路途、进福州城等等,现在又多了一项受贿。 若沈溪跟别人一样,寒门出身而且吃够了苦头,那受贿无可厚非,越是从社会底层出来的官员,越容易被腐化,因为他们知道没权没钱的痛苦,可沈溪是什么人?当初汀州商会敛财巨万,到如今沈溪也从未为钱财过愁,怎么会为了二百两银子而出卖自己的节操? 沈溪叹道:“玉当家的要理解本官的苦楚,本官若不收,除了会令福建都司的人警惕,回头用什么来募兵养兵?没有兵,谁来平息匪寇呢?” 玉娘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可她还是不能接受沈溪受贿。 可一回头,沈溪便吩咐:“来人,把这些礼物,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就说是本官路过福州,送去的一点见面礼。” 玉娘听了哭笑不得,沈溪这种出人意表的举动简直要把她给折磨疯了。 “大人,您这又是作何?”玉娘有种想把沈溪的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的冲动。 沈溪解释道:“本官突然意识到,福建都司是给本官提供兵马的衙门,要征募钱粮来养兵,非需要布政使司衙门配合不可。那就不妨借花献佛,把都司衙门送来的礼,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去。” “那大人此举,不是太过张扬?若御史言官参奏大人一本……” 玉娘不由想提醒沈溪这样做的危害。 你悄无声息地受贿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要大张旗鼓用受贿来的银钱去行贿,这动静闹大了,朝廷不可能视而不见。 沈溪摆摆手道:“没办法,谁叫本官手头拮据?不借花献佛,难道还要跟人借钱去送礼不成?就这样吧,把礼物送去布政使司衙门,就说是本官去的,多余的话且不可多说!” “好了,本官旅途劳顿,要进房休息了!” ********** ps:第三更到! 各位书友注意,沈溪又要打脸了,快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 另外,隆重推荐天子好友巨火所著《红色脊梁》(书号1oo38o7674),该书系巨火与天子共同商量情节展所出,堪称《铁骨续集》,谁看谁知道,喜欢安毅和安家军的书友,请火移驾前往支持哦!链接:.qidian./book/1oo38o7674.aspx(未完待续。) 第八一五章 反咬一口(第四更) “……他要收礼,只管收好了,与我等何干?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等顺利抵达梧州,你我的差事计算完成,至于他在梧州城的死活,轮不到你我去管,也犯不着费那心思。”江栎唯把手上一封密函上了火漆,冷笑着对玉娘说道。 玉娘回敬:“看来江大人确实不关心沈大人的安危,却不知是否一转头,江大人就将此事上奏朝廷?” 江栎唯瞪着玉娘:“本官至于跟他一般计较?” “江大人跟沈大人计较的时候可不少,连栽赃诬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不会跟地方有司衙门勾连,让沈大人有来无回吧!?”玉娘针锋相对道。 “随你怎么说。玉娘,你可愈发老奸巨猾,以为有人为你撑腰,就可以不将本官放在眼里?” 江栎唯说着,想要靠近玉娘,却被玉娘巧妙地躲避开。 玉娘笑道:“江大人还是自重一点好,此行乃公事公办,若有任何差池,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等玉娘离开,江栎唯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直,最后变得阴测测的极为可怕。玉娘的改变是江栎唯不愿看到的,以前这女人还能在一些方面帮到他,可现在二人真成了对等的同事关系,玉娘如今依然身无官品,他却已经压不住这女人。 此时溪,还在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躺在高床软枕上非常舒服,很快就进入深度睡眠。等他醒来时,见外厅坐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玉娘。 “沈大人睡的可真踏实,难道不怕有人前来,对沈大人不利?”玉娘起身行礼,问道。 沈溪下床,穿好鞋子,又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笑着说道:“这不是有玉当家为本官保驾护航?怎么,有事吗?” 玉娘道:“布政使司衙门派人来问,沈大人到底是何用意,还请来地方监察御史旁听,似要与沈大人为难。” “监察御史?玉当家,本官不太明白,这监察御史,与本官送礼与布政使司衙门有何关系?”沈溪不解地问道。 玉娘蹙眉打量沈溪一番,好似在说,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你送礼到布政使司衙门,摆明了是行贿,现在布政使司将计就计给你设下圈套,你要是无法解释这银子和绸缎是怎么个意思,那监察御史就会上奏朝廷弹劾你。 玉娘道:“沈大人可千万别当监察御史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虽然是都察院的官员,名义还是沈大人的下属,但其实与地方勾连甚深,乃至蛇鼠一窝。” 沈溪笑着点头,道:“玉当家费心了,与我出去会见过这些不速之客便是。” 说完,沈溪气定神闲往外面行去。 玉娘有些着急,心想:“你先是受贿,又拿受贿所得的银钱去行贿,这可是双重罪名,别还没到任,朝廷就把你的官给罢免了!” 沈溪来到外面的大厅,福建道监察御史费暄已等候多时,在费暄旁边坐着的还有几位布政使司的官员,但都是些小官,旁边沈溪刚送到布政使司衙门的两口箱子,一个大箱一口木匣都给退了回来,在正堂当中摆放着。 沈溪毕竟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这些人见到沈溪出来,俱都起身相迎,不过布政使司衙门的人面带警惕之色,显然是担心沈溪可能会为汀州商会覆灭之事加以报复。 各自通报姓名后,沈溪笑道:“诸位驾临,有失远迎。本官本想亲自拜访,却是旅途劳顿,刚休息一番,未料诸位便来了。” 旁边有老朽不堪的官员恭维:“沈大人特意远道福州,勤勉克己,实乃吾辈楷模。”他的声音很尖锐,说此话并非全然是恭维,而是为了挑事……特意远道,意思是你不做正事,跑到福州来,居心叵测啊! 这老儒官,姓王名弘,是布政使司来人中官职最高者,为从七品的都事。 福建道监察御史是正七品,别看级别不高,但监察御史通常又称为“巡按御史”,美其名曰“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断,权势颇重,戏文中参倒严嵩的“八府巡按”邹应龙,其实质便是“巡按御史”。 不过,相对于沈溪这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正七品的巡按御史的官衔就不够看了,大家都是御史言官,我比你高八级,压都压死你,所以在沈溪面前,这些官员通通都是“七品芝麻官”。 沈溪虽然年少,但气度却很好,毕竟他的官职实在太高,这些人平日只有仰望的份。沈溪笑着问道:“不敢得王都事如此赞誉,只是为朝廷效命而已。” “好一句为朝廷效命。”费暄道,“却不知沈大人为何要备礼,送往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可是……要行纳贿之实?”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面对监察御史的质问,沈溪必须要作出应答,虽然彼此都是都察院系统的官员,但他却是钦差大臣,领有军务,监察御史本来就可以风闻言事,弹劾朝官……即便你是我的上司我也不会屈服。 沈溪赶紧申明:“本官并无此意。诸位不问问,这些东西是如何得来?” 费暄道:“此事下官并不想得知,如今只知沈大人公然行贿,证据确凿!” 随着费暄给沈溪行贿下了定论,布政使司衙门的人感觉理直气壮许多,他们故意不说沈溪纳贿的事情,而只计较沈溪行贿,是因为他们不想把都指挥使司给牵扯出来。 玉娘想上前帮沈溪说话,却被江栎唯给拦下,很显然江栎唯在这件事上也想落井下石,坑沈溪一把。 沈溪语色转冷:“费御史如此草率做出定论,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难道沈大人要说,这礼物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并非是要行贿不成?”费暄质问沈溪,也是背后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给他撑腰,倚老卖老,以为吃定了沈溪这样不谙世事的后生,以为自己越是咄咄逼人,越能让沈溪胆怯。 沈溪却一点儿惊惶的意思没有,反倒惊讶地问道:“这些礼物不是布政使司衙门之前送来给本官的吗?” 王弘冷笑:“沈大人可不要倒打一耙!你送去布政使司的财礼,何时变成我们送给你的?” 沈溪叹道:“那就是本官搞错了,或许是都指挥使司送来的礼物,本官想给退回去,却不小心退错了衙门。本官这就叫人退还都司衙门……” 沈溪这番话说完,在场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其实他们对于这二百两银子和几匹绸缎的来历心知肚明,只是想以此来摆沈溪一道,就算不能让朝廷追究沈溪的责任罢掉沈溪的官,也等于给沈溪这个钦差一个下马威,让沈溪在福建地面上不能耀武扬威。 可现在,沈溪却直接说退错了衙门,那沈溪就没过错,有错的反倒成了都指挥使司。 王弘质问:“沈大人说是就是?都指挥使司为何要给沈大人送礼,沈大人当时为何没有回绝?” 沈溪拍了拍手,笑道:“王都事这问题问得好,本官当时为何没有回绝呢?” 费暄道:“沈大人,这是王都事问您的问题。请您必须作答。” 沈溪轻叹道:“官场上若要行贿,必须有纳贿和受贿之人,费御史,本官没说错吧?” 费暄看了王弘一眼,神情有些怪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沈溪续道:“若说本官行贿,那请问,谁是受贿之人呢?” 这问题,直接把王弘给问住了。 沈溪只是让人把两个箱子抬去布政使司衙门,并没有说是给谁的,布政使司那边却觉得这是要挟沈溪的大好机会,便赶紧联络相熟的道御史,派人前来质问,之后便弹劾上奏沈溪向地方有司行贿。 历来官场行贿,只有官小的给官大的行贿,无权的给有权的行贿,沈溪已经官至正三品,王弘若要诬赖沈溪,必须得合情合理,那就是一口咬定沈溪是给福建左、右布政使行贿,因为整个布政使司中,只有左右布政使的官品是正二品,比沈溪高,其余的官都没沈溪大。 但王弘不敢随便乱咬,因为事后追究,朝廷难免会问,为何沈溪不给别人行贿,要给左布政使或者右布政使行贿? 难道受贿之人本身就是贪官? 就算朝廷不追究,王弘随便说个人,那沈溪也会知道是谁加以针对,之后可能就会加以报复。 可若是不攀咬,那沈溪行贿的罪名就不成立! 总不能说,沈溪是对布政使司全体成员行贿,沈溪可不是民,是官,当官的没谁这么傻,把礼物直接送给整个衙门的官员。要说沈溪这个上官给整个布政使司的人行贿,还不如说沈溪是在花钱犒劳布政使司的人,没过反倒有功了。 王弘一咬牙,道:“沈大人欲行贿之人,正是我王某人!” 王弘也是拼了,上面交待的差事,怎么都要完成,不管逻辑上通不通,现在一定要找到受贿的人,说官大的怕招惹是非,干脆就说自己。 沈溪用鄙夷的目光望着王弘,道:“王……都事是吧?你官居几品,在衙门中办的是何差事,本官乃是钦命的右副都御史,堂堂的御史台大员,为何到福州之后,要对你行贿?” “谁知沈大人心中安的是什么心,但沈大人欲行贿之人确实是我王某人,费御史,尽管照实上奏便是!” 王弘这会儿已经气急败坏了。 一个老儒生,有点急才,但却不堪大用,儒家的思想没教给这些书呆子严谨的思维逻辑能力。 沈溪无奈摇头:“王都事,你之前问本官,为何没有立时把财礼退还给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人,那敢问一句,你之前为何未直接退还本官呢?” 王弘这会儿舌头已经有些发僵,辩解道:“本官要找到证据,告沈大人行贿之罪。” 沈溪轻叹:“王都事果然思维敏捷,还是位刚正不阿的大臣。可惜王都事忘了一件事,都指挥使司衙门为本官送的是官银,上面……还有你们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火印呢!” *********** ps:第四更到! 哈哈哈哈哈,终于赶在12点前码完这一章,能够让大家看完早点儿休息了,好爽!接下来的剧情会很过瘾,天子求一波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明天天子将继续爆发! 最后还是那句话,现在是月初,天子求保底月票!请大家高抬贵手,帮天子这个忙!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八一六章 同坐一条船(第一更) 大明朝的银锭,分为官铸和私铸两种,从明初开始,朝廷一直限制银子的流通,使得民间私自铸造银锭属于违法。 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间,因为大明宝钞名存实亡,使得银锭的流通开始呈现官方合法化的趋势,但官府对铸造银锭仍旧未正式放开限制。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要到正德年间大明宝钞被废止后,银锭的流通才算正式合法。 民间私铸银锭,成色不一,折价严重,一两银锭折色后可能只能兑换到七八百枚铜币。而官锭成色则要好许多,但官锭都有地域性,这跟地方保护主义差不多,走出一个地方,成色再好的银锭也无法兑换。 等费暄等人将银箱打开,看到银锭下“福州宝”的火印字样,还有旁边“壬戌”“十两银”的小字,一个个面如死灰。 这是弘治壬戌年在福州铸造的官锭,如果非要狡赖,说这壬戌年不是弘治十五年,而要往前数六十年,那就是正统年间的事情,正统年间的官锭绝不会有这么好的成色和外观。 沈溪笑道:“王都事,本官倒是想问问,这银锭不会是本官到了地方后,从银库内盗取的吧?你不会再控告本官一条,盗窃官银之罪?” 王弘面如土色:“不……下官不敢。” 沈溪冷冷一笑:“王都事,你胆子可不小,一来就给本官扣上一顶大帽子,本官还只是在上任途中路过福州,就敢横加诬陷……以后本官还敢到福州来办差吗?” 费暄出来说场面话:“沈大人尽管放心便是,你如今是名义上闽粤桂三省最高长官,无人敢跟您为难。” 沈溪顿时板起脸:“费御史口是心非,这不……你这就在跟本官为难!?来人啊,将一干人等拿下,严加拷问,这些人胆敢诬陷本官,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得令!” 外面马上有侍卫进来,将堂门拦住,刀剑相向。 费暄紧张地说道:“沈大人,一场误会而已,何必大动干戈?再说,你就算要与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对质,也该让下官告退后再说!” 费暄一见形势不对,才不管王弘和布政使司的人,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为自己开脱……现在这些人得罪了身为他顶头上司的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费御史何必着急离开?本官觉得费御史有意与本官为难,怕是收取了旁人的好处,不妨留下来,让本官仔细盘问一番……将人拿下!” “你敢!” 王弘见势不妙,高声叫道,“吾乃布政使司……啊!” 话没说完,就被沈溪所带随从给扇了一巴掌,王弘怒指着打他那人道:“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那个被他呼喝的侍卫亮出腰牌,却是锦衣卫总旗,正七品。锦衣卫作为拱卫天子的钦命侍卫,可以在朝堂对那些犯事的六部堂官施加廷杖,更何况是王弘这样的从七品地方小官? “拿下!” 一群随从进来,把王弘和费暄等人擒拿住,头朝地按倒在地上。 王弘和费暄还以为就算给沈溪泼脏水,沈溪也不敢拿他们如何,现在却被沈溪直接反诘诬陷,要让他们吃点儿苦头。 江栎唯赶忙进屋劝阻:“沈翰林,如此是否合适?” 沈溪眯着眼道:“本官遭人诬陷,如今查出事情缘由,只是依法办事而已。江镇抚出言相阻,莫非跟这些人有所勾连?” “哪……哪儿有此事!?” 江栎唯这话说有些不够硬气,随后又补充一句:“沈翰林说如何,便如何吧,在下不再多做阻拦!” 王弘和费暄等人被带到驿馆后院,趴在长凳上一人打了二十大棍,惨叫声震天响起。玉娘看了有些为难,对沈溪道:“沈大人,咱们把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得罪惨了,这福州城容易进可不好出了啊。” 沈溪微微摇头:“福州城依山傍海,盛夏时也算清凉,为何要急着赶路?说起来本官这旅途劳顿尚未化解,还得进去再补上一觉,玉当家自便就是。” …… …… 沈溪并没有真正睡着,等一个时辰后他从房间里出来,福建布政使司又派人来了,这次派来的人级别就高了许多,乃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冯遇。 左参政是从三品,在一省布政使司衙门中官位仅次于左右布政使。 或许是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意识到,沈溪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之责,派个从七品的都事来远不够格,干脆派个从三品的地方大员来。 就算你沈溪再张狂,如今彼此官品只差一级,你总不敢再贸然打人了吧? 冯遇五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带着几分奸猾之相。 一来,就笑着对沈溪见礼,而后道:“沈中丞远道至福州,甚是辛苦,藩司衙门为沈中丞准备好了酒宴,请移步一叙。” 沈溪淡淡一笑:“冯参政有礼了,本官一路上舟车劳顿,胃口不怎么好,我看这酒宴还是免了吧。” “沈中丞,藩司衙门盛情相邀,美味佳肴和地方名茶均已备好,不去恐怕不好吧……” 沈溪脸色转冷,道:“冯参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前来可不是为了让本官过去饮宴喝茶的吧?本官扣了你们布政使司衙门的人,要想说放人,直言就好,何必绕那么多圈子?” “什么?竟有这等事?” 冯遇故作惊讶,“想来是一些小小的误会,沈中丞,你或许对我福建藩司内情不了解,如今夏藩台调任之后,朝廷特命杜公南下赴任,前日刚得到消息,杜公不幸驾鹤归西,福建藩司群龙无啊……” 沈溪知道年初时,吏部尚书马文升向弘治皇帝举荐,让老臣杜整到福建来任左布政使,也就是俗称的“藩台”,谁知道杜整没到任就在路上病逝,如今朝廷尚未有新的人选,所以福建左布政使的位子暂时空缺。 沈溪轻叹:“杜公之去,本官心情颇为沉痛。” “所以尚藩台想请沈中丞移步藩司衙门,商议福建地方行政……”冯遇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杜整不是在上任途中死了吗,现在布政使司衙门缺少正主,右布政使请你过去叙话,你总要给面子吧? 谁叫你是钦命的封疆大吏,管着闽粤桂三省呢? 沈溪听到“尚藩台”的名字,眯了眯眼。 右布政使尚应魁,就是当初对汀州商会下手的元凶,訾倩的靠山,到现在依然在福建当他的土皇帝,为非作歹。 沈溪眯了眯眼,道:“冯参政,之前王都事诬陷本钦差行贿,还带了道御史前来问罪,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冯遇未料沈溪突然提到王弘诬陷钦差之事,紧张地说道:“啊?沈中丞,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至于冯参政是否是幕后主使,本官要亲自查问一番才知晓。来人,将冯参政请到内堂,好茶招待。”沈溪摆了摆手道。 冯遇先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沈溪要对他动粗,赶紧道:“沈中丞,你……你无权对本官……” 沈溪惊讶地问道:“冯参政多虑了。本官请你进去喝茶,可是真的喝茶,不是请你吃棍子,紧张作甚?莫非……你是心里有鬼?” “我……你……” 冯遇之前以为吃定了沈溪,现在才知道沈溪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一个正三品的官,居然把他一个从三品的参政给当场拿下?! “请吧。”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让随身侍卫把冯遇带到内堂去喝茶,外面几个冯遇带来的随从正觉得不妥,转身欲逃,却被锦衣卫一个个逮了回来。 这下江栎唯感觉大事不妙,再次进来提醒:“沈翰林,若是一个从七品的都事,扣也就扣了,打也就打了,可这……” “有罪不分官职是什么。”沈溪冷冷一笑,“江镇抚不用如此看着本官,话粗理不粗,难道因为他是布政使司左参政,有可以有法不依?” 江栎唯硬着头皮问道:“那敢问沈翰林,冯参政犯的是何罪?就因沈翰林怀疑他指使王都事诬告?” 沈溪摇头:“是否有罪,又有何罪,由本官定夺,江镇抚只管听命便是。本官此行有整顿地方吏治之职责,这福建官场的水有多浑,江镇抚不会全然不知情吧?” 江栎唯猛然意识到,沈溪此番到福州城,不是为了跟都指挥使司的人打招呼,而是要来算旧账,或许之前收礼送礼也是沈溪设计好的,故意让布政使司的人拿住罪证,过来行诬陷之事。 难道那是沈溪的诱敌之计?! 沈溪节调三省沿海兵权,行的是总督、巡抚之职责,只要沈溪有足够的理由,说这件事与地方的匪寇有关,那沈溪就有权力拿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开刀。 “沈翰林,您可真是好算计,将我等蒙在鼓里,却是利用我等来为您打击异己?”江栎唯突然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沈溪说是要整顿吏治,其实根本是要为当初汀州商会的覆灭施加报复,他所带的锦衣卫,就是沈溪唯一可以依靠和调动的武装力量。 沈溪笑道:“随江镇抚如何说。不过江镇抚如今跟本官在同一条船上,现在就算江镇抚想退出也不行,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福建藩司的人周旋。” 江栎唯本想说,谁说来不及,我把人放了不就行了? 但随后又一想,现在沈溪已经彻底得罪了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就算把人放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也不会放任他们离去。 地方官府,可不只会明刀明枪行事,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也有不少,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眼中,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现在为了报复,就算把沈溪这等朝廷命官杀了也在所不惜。 “一条船上?哼哼,沈翰林,您这是强行把我等拉到跟您同一条船上,分明是强人所难啊!” ************ ps:第一更到! 啥都不说,赶紧求一波保底月票!请大家高抬贵手支持一下哦!(未完待续。) 第八一七章 拉唐寅下水(第二更) 沈溪将王弘、费暄和冯遇等人相继扣押,显得有恃无恐,却让玉娘和江栎唯感觉事情大大不妙。 这到底是福建布政使司的地头,沈溪顶着一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名头,跟地头蛇相斗,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江栎唯已在想办法脱身,或者干脆把沈溪“绑”出福州城,押送到梧州城上任,那此次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玉娘对沈溪倒有几分自信,这源自于她对沈溪的了解,她知道,沈溪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以往比这更困难的情况,沈溪都能坦然面对并顺利度过难关。 在榆溪时,沈溪面对数万鞑靼骑兵都未曾退却,更何况今日面对的只是一群迂腐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但玉娘知道,鞑靼人不可怕,人心的阴险诡诈才是最可惧的。 这些个地头蛇,坑害的地方百姓比鞑靼人还要多,多少人因为他们而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他们妻离子散。 此时的沈溪,却好像个没事人一般,正在跟唐寅商量还债和工钱的问题。 “……伯虎兄,你别怪在下斤斤计较,这自古以来欠债还钱便是天经地义之事,在下可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为我做事,我每月给你开二十五两银子的俸禄,四个月后,你就可以偿还所有债务,得到自由!”沈溪笑眯眯地说道。 唐寅怒不可遏:“欠债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我为何要偿还?就算你给二百五十两,也休想折我志气,君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沈溪拍手道:“说的好,那唐兄可否把之前的酒钱先给结了?” “……” 唐寅无言以对。 若说欠债的事子虚乌有,这一路上他吃喝用度,可全都出自沈溪供给,就连路上因为他太邋遢,驿站的人舍不得拿被褥给他盖导致染上风寒,抓药的钱也是沈溪出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唐寅刚才还号称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会儿语气就没之前那么强硬了:“你绑我至此,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那就不算了,要不这样,在下这就让伯虎兄回去,至于欠条的事,本官就不计较了,伯虎兄自便可好?”沈溪笑眯眯地说道。 唐寅暗忖,这都到福州地界了,要回苏州,起码要行大半个月,回去这一路的吃喝用度该如何解决?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能用两条腿走回去,还要雇佣舟船和马车,如今他身无分文,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更何况他还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就没办法靠体力赚钱。 唐寅有些发憷,不过嘴上可不服输,一股气堵在心口,就算饿死累死在路上也不能折了威风,当下拱手一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沈溪适时地给唐寅台阶下,拦住他道:“伯虎兄何必着急呢?伯虎兄的才学自然是极好的,如今在下遇到一点困难,实在是想得到伯虎兄的帮助,若伯虎兄能施加援手,在下必定厚礼相谢,亲自派人送伯虎兄回苏州。” 唐寅冷哼一声,摆起脸色,道:“你有何事?” 沈溪心下暗笑,孤傲如斯的唐寅,还不是折服在他一系列手段之下?如果是在苏州城时开口相求,唐寅必定当场回绝,绝不会跟他南下,因为唐寅重脸面,又因为鬻题案而心有不甘,不想为朝廷谋事,这是唐寅的风骨。 可如今人被绑架到福州,情况便大相径庭,唐寅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回苏州不现实,不免向现实妥协。 沈溪适当地表现出,他不但当唐伯虎是朋友,而且会玩“阴谋手段”,身边又有一群人为他效命,你唐寅如果不从,我可以用各种手段折磨你。 沈溪用上威逼利诱的一套,把唐寅给唬住,再用谦卑的姿态请唐寅帮忙。 唐寅毕竟不是傻子,他就算一身傲骨,但为人处世还是有分寸,稍微琢磨一下,跟沈溪对着干只会遭罪,打肿脸充胖子的结果便是饿死在返乡之途,还不如虚以委蛇,等赚点儿盘缠才好回苏州。 沈溪脸色为难,把如今在福州城的困局一说,唐寅霍然站起,道:“你……你真是害人不浅!” 唐寅本来以为从沈溪身上坑点儿盘缠就可以回乡,等沈溪说完他才知道,原来他现在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因为得罪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他之前跟沈溪住在官驿,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只会当他们是一伙的,岂会轻易放他回苏州? “在下奉皇命前来东南沿海平肃盗匪和倭寇,同时有整顿吏治之责,伯虎兄这句‘害人不浅’从何说起?”沈溪心平气和地问道。 唐寅气急败坏,你害的人分明就是我! 我管你是奉皇命来干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你非要绑架我到福州城来,往火坑跳还不忘拉我一把。 他不作回答,来回踱步之后,打量沈溪问道:“不怕布政使司派人来抢人?” “抢人?这倒不怎么担心!”沈溪回答,“毕竟这里是官驿,随行之中又有厂卫之人,料想布政使司的人断不至于狗胆包天。” 你现在是在触及人家最根本的利益,人家有什么不敢的?不知道这里山高皇帝远王法那一套行不通吗? 唐寅道:“沈大人,是否现在就把人放了,再派人去藩司衙门赔礼,然后动身离开福州,相安无事?” 沈溪笑而不语,那神色好像在说,如果你就这点儿脑子,那我还绑架你做什么?干脆外面找个不识字的莽夫,他也能说出跟你同样的话。 “唐兄或有不知。” 沈溪语气转冷,“本官与你一样,都是出身商贾之家,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曾与朝中权贵勾连,为一己私欲置王法不顾,窃夺我祖产,与我素有旧怨。就算本官罢手,他们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唐寅听了心里直打鼓,好么,不但有公仇,还有私怨。 你这是有多么有恃无恐,带着几个锦衣卫就敢进福州城,与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对着干? “沈中丞,那我等……连夜出城,如何?”这会儿唐寅感觉背脊发凉,之前他虽然被沈溪绑架,但断然不至于有身家性命之虞。但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福建布政使司的人要杀人灭口,他这个活口断无留下的可能。 沈溪叹了口气:“就算出得了城,能一口气出福建地域?” “直娘贼,这福州城还出不去了?” 唐寅情急之下,直接爆起了粗口。 也是他无缘无故牵扯进沈溪这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跟福建布政使司的仇怨,惹祸上身性命难保,所以大为失态。 沈溪根本就没有指望唐寅马上就能想到好主意,当下他满意地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目的总算达到了。 让唐寅知道现在跟他在同一条船上,必须共同进退,唐寅就会挖空心思出谋划策,当然他也要防备唐寅连夜潜逃。 “还要劳烦伯虎兄费神,若是可以化解今日之困境,本官倒不介意免去之前的债务,送唐兄回乡。”沈溪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 唐寅心想,这会儿还有心思说之前的欠债,你要送我回乡,我现在回得去吗? 沈溪转身道:“来人,为唐解元准备香汤,沐浴更衣,然后上最好的香茗、酒水和菜肴,不得怠慢!” 以前沈溪给唐寅什么,唐寅都不肯收,现在唐寅想到自己小命都快被沈溪给害了,就再不用有什么客气了:“娘希匹,好久没洗过澡了,真难受。等洗完澡,什么状元红、女儿红、杏花村,有什么好酒通通给老子端上来!” …… …… 夜幕降临,福州城里一片安静。 在汀州商会被连根铲除之后,福州城内訾倩的势力一家独大,由于对商家的打击太狠,城中百业萧条,临街店铺十家有五六家都关着。 以訾倩的能力,根本无法继承汀州商会的经营模式,就好像沈明有接管沈明钧的茶肆所带来的反应一样,那些原本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产业,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就已没落,大多闭门歇业。 要不是訾倩靠垄断那一套,维持城中衣食住行等基本产业,恐怕赚的钱根本就不够在上贡的同时养活一干打手。就连訾倩手底下的人,也怀念当初汀州商会尚在时,水旱两路车马船只云集商贸兴旺的景象。 那时候就算是跟汀州商会为竞争对手,但却有足够的门路让他们衣食不愁手头零花银子大把。 现在,每天累死累活勉强填饱肚子就算是不错了。 此时訾倩,已得知沈溪抵达福州城的消息。 她刚知晓当初汀州商会少东家成为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督抚东南三省沿海时,心中着实担心一把,但想到沈溪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在朝中没什么根基,而她自己却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作为靠山,心里便有了对抗的底气。 你有本事就来跟我斗,看最后是你强龙能出头,还是我地头蛇把你给活吞了。 当訾倩得知沈溪到福州,跟布政使司衙门发生直面冲突,訾倩只当沈溪复仇心切,已经失去平常心。 “你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 訾倩心中无比得意,只要杀掉沈溪,她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这翰林官将来有出头之日,会对她展开报复。 訾倩看着旁边一个老儒生,问道:“林先生,你觉得我们该如何下手?” 訾倩并不是一个实干的人杰,她比宋喜儿更懂得逢迎上官的技巧,但她做事能力跟宋喜儿有很大差距,她唯一的长处便是善于模仿,当初宋喜儿找一名江浙师爷引为心腹,她也从江浙一代找了一名老儒生回来当智囊,平日有什么事都会征询老儒生的意见。 林师爷道:“当家的,当然是杀人灭口。现在这沈大人人单力孤,正好下手,但若是让他顺利到了任所,待他兵强马壮回来之日,就是你我覆灭之时。” “您看,这月黑风高,正是放火烧驿馆的最佳时机,把人烧死在里面,藩司和臬司那边打声招呼,报个意外失火,朝廷都不会追究,不是皆大欢喜吗?” ************* ps:第二更到! 天子再次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另外,隆重推荐《铁骨续集》,巨火所著《红色脊梁》,首发起点,同步起点读书和qq阅读,已经顺利签约,请放心阅读。 链接:http:///book/1003807674.aspx(未完待续。) 第八一八章 放火杀人(第三更) 訾倩脸上涌现阴测测的笑容,显然对林师爷的提议感到满意。在她看来,现在要做的便是来个先斩后奏,以失火的名义把沈溪烧死在官驿内,再跟布政使司衙门打招呼,这样右布政使尚应魁不会说什么,或许还会夸她杀伐果断。 訾倩当即下令:“将严老二唤来。” 不多时,年近四十身材魁梧的“严老二”出现在訾倩面前。 在宋喜儿被铲除后,訾倩把宋喜儿的人悉数接收过来,又把其中的头目逐步剔除。如今她手底下的人,都是她这几年一手栽培的,在她看来对她忠心耿耿。 尤其是这严老二严当家,以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被官府捉住判了秋后处决,被她用一些手段给疏通出来,为她所用,这几年帮她铲除异己立下汗马功劳。之前对付汀州商会,跟车马帮火拼,也是这“严老二”带人冲在第一线。 “大当家,您有何吩咐?” 严当家平日话不多,为人沉着冷静,正是訾倩欣赏他的地方。 “带人去城中官驿,先用桐油和柴火把官驿给围了,再放把火……若里面有人逃出来,见一个杀一个,不留活口!” 訾倩脸上带着疯狂狰狞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沈溪在火海中被烧成焦炭的模样。她准备大火烧起来后,亲自去看看,最好能亲眼目睹沈溪在火海中挣扎着倒地毙命。和传闻中汀州商会大当家在刑部大牢被烧死时的场景类似,她还希望见到与沈溪同行的玉娘也被大火活活烧死。 她可不管什么冯遇、王弘、费暄,在她看来,那些人都是压榨她的人渣,死一个少一个。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訾倩派出去的弟兄足足有六七十人,后来她还担心严当家做事不牢靠,又派了二十多人出去,一方面是盯着城中各衙门,一方面是阻止城内火龙队到火场救援。 按照她的吩咐,就算整个福州城都烧成白地,也不能让火龙队的人出现! 带着队伍出来的严当家,心里犯嘀咕,为什么要烧官驿,里面住着什么人,烧完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一概不知。 严当家身后的跟班察觉不妥,问道:“二当家,您看咱这要去烧的可是官府的驿站,闹不好,我们可是有去无回啊!” 以前訾倩财大气粗的时候,手底下的弟兄愿意为她卖命,可现在城里生意不好做,商贸凋零,连带着钱也不好赚,可官府那张贪婪的大嘴却丝毫也没有松口,訾倩每月上缴的孝敬银子不但没见少,反倒日益增多,而这些钱只能从手下这些弟兄身上克扣,弟兄们的养家银越来越少,意见愈发增多。 一家老小都吃不饱,还让我给你卖命,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当家既然交待下来了,照做便是,带几个人去运几车柴火过来,再把白马河仓房里堆放的几桶桐油运过来!” 严当家有一点好处,就算他心里有不同意见,但并不会反驳和拒绝訾倩做出的决定。 福州城的夜晚非常安静,不过快要到隆夏了,就算是深更半夜,街道上也都有人纳凉。 这边行动的人也都满头大汗,有的索性光着膀子做事。一直忙到三更天,该准备的物事才准备妥当,严当家有些不放心,又特别问了一句:“火龙队那边可有人前去打招呼?” “二当家请放宽心,那边已经说好了,今天不管多大的火,都不会有人前来打搅。” 严当家这才点头:“那就好,咱们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官驿而去,快到官驿所在大街时,遇到打更的人,严当家下令手下把打更的绑了,务必做到悄无声息,不走漏任何风声。 “小心点儿,柴火堆放好,再倾倒桐油,摸黑做事,小心火折子出火星,等人撤走后再点!” 正式开工后,由于人多,一人提着一捆柴火冲上去,只是两三趟就把官驿外面堆满柴火,再有人上去撒桐油,接下来差不多就可以点火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哄闹声,把严当家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严当家看了眼吵闹声传来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 “二当家,好像是教坊司方向。” 远远的便能看到冲天而起的红光,像是是着火了,而且火势很大。 严当家心里犯迷糊,怎么我这边还没点火,那边反倒着火了?莫非有弟兄误会了命令,烧错地方了? “不管了,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严当家一声令下,许多人相继点燃火把,正要投掷,突然官驿院墙上出现一条条黑影,只听“嗖嗖嗖”的声音,严当家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有弟兄一头栽倒在地。 “有官兵?!” 马上有弟兄喊出声来。 倒下的那些弟兄身上中的是箭矢,这下严当家的人马乱成一团。 严当家赶紧呼喝:“别慌张,没几个人,点火!” 火终归还是引燃了,不过显然官驿方面早有准备,火刚燃起,驿馆周围店铺便冲出来大批人,手上端着木盆等盛水的容器,还有人拿着长矛、盾牌冲出来,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差或者是巡检司的人马,而是卫所的官军。 官军实在太多,严当家没反应过来,还想负隅顽抗,但今天他只是来放火的,最多几个弟兄带了刀,等着守着官驿出口宰人。 就听到有人呼喝:“将这干匪徒全数拿下!”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行伍多年的军将。 严当家带来的人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再加上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遭遇袭击,混乱中,大多数就地被制服,也有少数人逃走,黑灯瞎火不好追击。带头的严当家,则被几名官兵给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这会儿沈溪才从官驿旁边的沿街二层小楼内走了出来,此时空气中兀自散发着柴火烧焦的味道,就算救火及时,还是烧了几间靠近围墙的偏房。 沈溪掩住口鼻,摇摇头道:“可真乱啊。” 江栎唯和玉娘这会儿刚从官驿内走出来,他们不知沈溪何时出来的,至于驿馆外纷乱的场景,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 纷乱中,江栎唯和玉娘各自带人到沈溪身边,玉娘有些惊讶地问道:“大人,怎么回事?” 沈溪指了指周围明灭的火光,道:“不是一目了然吗,有人想放火烧死本官,本官及时逃脱,才幸免于难。唉,可惜啊,贼人阴谋周详,终归是功亏一篑。” 唐寅咳嗽着出现在沈溪身后。 沈溪连江栎唯和玉娘都没通知,唯独把唐寅从官驿里拉出来,也是防止出现意外把唐大才子烧死,给历史留下遗憾。 玉娘看了江栎唯一眼,才继续问道:“官兵……从何而来?” “哦,玉当家问这些兵丁吗?本官既然要赴任地方,整顿吏治,自然要带一些兵马保驾。”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 玉娘又气又急,她想问的是这些官兵从哪里钻出来的。 若说沈溪能提前察觉别人要加害的阴谋,这倒不奇怪,他本来就足智多谋。稀奇的是明明沈溪只带了他们一行进城,却能“变”出这么多官兵,而福建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常岚跟沈溪素昧平生,人家可是勋贵的人,肯定不会听从沈溪的调遣,除非沈溪离开京城前,已经拿到调令,买通地方卫所的人。 沈溪道:“本官奉命督抚三省沿海防务,征调兵马,莫不是还要征询你们二位的意见?” 这下,玉娘无话可说。 沈溪连解释的兴致都欠奉,开始安排人手救火以及捉拿那些纵火之人,随后,沈溪进到官驿正堂,带人前来纵火的严当家已被押解到堂中,被两名官兵按倒跪在地上。 此时沈溪,宛若掌管他人生死的判官,喝问:“谁派你来加害本官?” 严当家虽然身上带着伤,又被人架着,身体疼痛得厉害,但却一声不吭地趴在那儿。沈溪点头道:“不错,有骨气。但加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赦,拖出去,斩了!” “得令。” 那些士兵一听就是闽地口音,直接拖着人往外走。 江栎唯赶紧劝阻:“沈大人,您并无生杀予夺大权!” 这会儿江栎唯感觉头皮发麻,之前他一直称呼沈溪为“沈翰林”,现在却主动放低身段,称呼“沈大人”。 沈溪无奈叹息:“江镇抚此言差矣。有人要杀本官,本官就算并无生杀予夺大权,也不能束手待毙。本官只需当他们是盗匪和倭寇的同党即可。” 不多时,官兵已经提着严当家的人头进来,站在沈溪身后的唐寅一见到这鲜血淋漓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呕吐起来。 就算见惯拷问、杀戮之事的江栎唯和玉娘,心头也带着极大的震撼。这里毕竟不是战场,沈溪一句话直接要了一条人命,而且是未审先杀。 沈溪则是一脸无所谓,摆摆手道:“人头没什么好看的,再提几个人上来!” 这下带上堂的,却是跟着严当家来的那群人。 这些人进来就见到严当家被斩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他们平日欺行霸市在普通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尚可,但在真正的杀戮面前,腿脚早已经软了。 “谁派……” “大人,是訾当家,教坊司的訾当家訾倩,跟小人无关啊……”杀鸡儆猴这招很管用,这次不用沈溪把话问完,这些人就已经老老实实把訾倩给供了出来。 事无巨细。 听完之后,沈溪怒喝:“一个教坊司的风月女子,居然敢意图加害朝廷命官?来人啊,去把姓訾的给本官押来!” 沈溪顿了顿,“……如果她还没被烧死的话。” ********** ps:第三更到! 天子努力啦,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八一九章 临时公堂(第四更) 这一晚福州城里一片混乱。 教坊司着火,火龙队无法出动,只能靠街坊拿着锅碗瓢盆,依靠自家水井、水缸的水出来救火。 城中兵荒马乱,到处都有官兵路过,这会儿负责城中治安的衙差连人影都瞧不见,显然福州城已经被军管了。 福州左卫和福州右卫的兵马在常岚的调度进城,可他们发觉,城中的官兵并不隶属于福建都指挥使司,常岚无权调度。在没搞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的情况下,常岚只能带着亲兵前去官驿询问始作俑者沈溪。 而此时江栎唯和玉娘已经弄清楚,沈溪调动的兵马,来自于沈溪能调遣的三都司、一行都司中的行都司,也就是福建行都指挥使司。 大明在各地共设五处行都指挥使司,负责镇压地方少数民族的叛乱,而福建行都指挥使司的治所在建宁府,距离福建布政使司所在的福州大约有五百二十多里。 江栎唯和玉娘终于知道沈溪为什么自南京出发后会故意拖慢行进速度,原来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调查地方匪寇情况,而是要等调兵的人前去建宁府,将行都司的人马调到福州,以应不时之需。 “沈大人,城中涉事人等全数拿下,布政使司衙门被重兵围困,随时可以强攻拿人。现都司人马业已进城,请您示下!” 福建行都司领兵而来的是都指挥同知马瑛。 马瑛是世袭武官,年轻气盛,继承的是他父亲马雄的都指挥使同知的位子。马瑛父子与现任吏部尚书马文升交情深厚,又曾在刘大夏手下做过事,得到沈溪调令后,马瑛不敢怠慢,亲率两个千户所的兵马,星夜兼程,朝福州城而来。 “做的很好。” 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即刻请藩台尚应魁前来问话!” 尚应魁是福建右布政使,官从二品,等于后世福建省省长。 而沈溪只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在官职上沈溪低了尚应魁一级,但论实权沈溪犹在尚应魁之上。 沈溪作为督抚,负责提调和总理军务,有调兵权,同时还有整顿地方吏治的权力,这也是历史上明末以及满清时期,地方总督、巡抚比之布政使官级高的原因。 沈溪直呼尚应魁的名字,显然已把尚应魁当成罪臣对待。 马瑛领命而去,江栎唯赶紧过来提醒:“请沈大人三思而后行,如今福建左布政使空缺,若是再扣押右布政使,地方行政无度,无法对朝廷交待。更何况沈大人并无直接证据,证明尚藩台有罪!” 沈溪冷笑不已:“江镇抚可真健忘,是否有罪,是由你来定夺的吗?” 江栎唯脸色漆黑一片,虽然自京城出发时他就知道官职远比沈溪低,这一路上会受气,却没想到会被沈溪玩弄于鼓掌之上。沈溪无论要做什么,根本不与他商议,也不采纳他的任何意见。 玉娘带着几分悲哀看了江栎唯一眼,好似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訾倩还未被押解过来,生死不知,这时尚应魁倒是先被“请”到了官驿。此时官驿成为临时公堂,受审的对象竟然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 尚应魁五十来岁,身材微胖,脸圆乎乎的,留着章,证明福州城里没有盗匪让沈溪剿,那常岚才能占据法理和道义的制高点。但目前的现状却是常岚连城中是个什么状况都不知晓,只能亲自到驿馆问询,一进大堂就见到沈溪、江栎唯、玉娘等人,还有行都司的军校。 “常都指挥使来得正好,进来叙话!” 沈溪对尚应魁属于针尖对麦芒,但对常岚却非常客气。 常岚是都指挥使,按照官职来说,乃是正二品大员,比起尚应魁还要高一级,但因他是武职,在大明,一个正二品的武将还没一个正四品的普通京官地位高,更别说是沈溪这样的天子近臣,兼任东宫讲官、日讲官的翰林官。 常岚到任地方不到一年,之前掠夺汀州商会的事他并未参与,沈溪没打算跟常岚计较,沈溪要追究的只是罪魁祸首尚应魁和訾倩的责任。 沈溪在已经树下强敌的情况下,不宜得罪更多人,就算沈溪未来会对常岚这样的武将有所动作,此时也要虚以委蛇。更何况,沈溪的差事是要扫平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暂时还需要常岚的帮助。 “沈大人……” 常岚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位少年督抚是要做什么,至于对我这么客气? 很快,福建按察使司按察使陶琰也闻讯赶到官驿。 按察使司负责一省刑狱,是三司衙门之一,不过按察使只是正三品,要低于另外两司负责人。 但沈溪对陶琰极为尊敬。 陶琰,字廷信,成化十七年进士。 陶琰调任福建按察使时是在弘治十四年汀州商会的案子结束之后,陶琰上任,相继将无辜的商贾释放回乡,对商会算是有恩。此人在嘉靖初年官至工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颇有贤名。 沈溪在驿馆内所设的临时公堂,同时把三司负责人请到,现在就差开堂审案了。 沈溪刚请陶琰坐下,院子里传来哄闹声,却听一个女子喝道:“你们是谁,我要见尚藩台!” 正是訾倩。 等人进到正堂内,訾倩犹自在叫嚷,此时她衣衫不整,刚从火场里被人拎出来,就被套上枷锁押送到官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正堂内灯火通明,沈溪坐在堂中央,左右两侧坐着的分别是陶琰和常岚,他身后左右还立着二人,就好像左右护法一般,一个是江栎唯,一个是玉娘。 訾倩见到玉娘,喝道:“是你?” 玉娘在这种场合,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是应答了。 沈溪没有起身,笑着拱了拱手:“这位想必就就是訾当家,久仰久仰!” 沈溪没有虚言,他对訾倩的确是“久仰”,今天他就是个笑面虎,好像他对宋喜儿的态度一样,今天訾倩落在他手上,他就没打算让訾倩看到明天的太阳。 訾倩刚被人按倒在地,后面又推搡着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位便是之前给訾倩出谋划策,说要烧死沈溪的林姓儒生。 “参见大人,参见几位大人。” 那林师爷可不像訾倩那么嚣张,脸上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惶恐之色,一来就主动跪下,磕头不止。 见人到齐了,沈溪叫人把尚应魁从后堂带了出来。 “你就是沈溪……沈谕德?” 訾倩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尚应魁现身,心情一阵激动,随后用愤怒的目光瞪着沈溪。 沈溪不动声色道:“那是过去,如今本官身为右副都御史,奉皇命节调闽、粤、桂三省兵权,平息地方匪患。訾当家,你不会第一天知晓吧?” “那跟小女子有何关系?” 訾倩冷冷一瞥,把目光转向尚应魁和常岚,道,“尚藩台,常都指挥使,二位老人家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在訾倩看来,你一个正三品的官在这里嚣张什么?常岚和尚应魁的官职都比你高,这里可是福州的地头,就算我没烧死你,你也别想活着出城。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惊讶,问道:“尚藩台,看来你与这位訾当家的关系匪浅,居然让你为她做主?” “是又如何?” 尚应魁刚好被官兵押解到大堂中央,他站在訾倩身边,手抚着訾倩的脑袋,就好像护犊一样,冷声道,“沈中丞无端调集兵马,扣押朝廷命官、教坊司人等,扰乱城防,本官正要问你之罪!” *********** ps:第四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八二〇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第一更) 尚应魁有恃无恐,他料定沈溪不过正三品,有心对他进行报复也只能上报朝廷,交由内阁和皇帝处置。 不管从哪方面看,沈溪都没资格审讯他,更没资格罢免他的官职,将他问罪。 沈溪脸色转而变得冷峻,问道:“尚藩台有意包庇此罪妇?” 尚应魁冷笑不已:“沈中丞可不要空口诬陷,此女乃我福州教坊司官所之人,一向奉公守法,敢问所犯何罪?” 沈溪笑着拍手:“訾当家好福气,身在风尘,却投靠尚藩台这样有权有势有担当的男人,为你遮风挡雨,就算有罪也会替你担着!” “哼。” 訾倩脑袋被尚应魁的手抚着,但还是拼命挣扎着抬起头,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有本事你也找个这么强硬的靠山。 “可惜啊。”沈溪话锋一转,“訾当家这几年于福州城内纠结匪众,欺行霸市,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与匪寇无异。本官奉皇命往东南平匪,铲除訾当家这般为非作歹之人,乃本官责无旁贷之责!” 訾倩狗仗人势,喝道:“沈大人可真会给奴家扣帽子,奴家可是柔弱女流,何曾有本事杀人放火?” 沈溪笑而不语,倒是訾倩旁边那老儒生林师爷讷讷地道:“当……当家的,沈大人可没诬陷咱们……这几年我们的确是做了许多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些都是当家的您指使手下人做的!可不能让小的们去承担哪!” 訾倩怒不可遏:“老东西,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林师爷一脸冤枉,朝着沈溪磕头:“大……大人,小的全坦白啦,小人所作所为,全部是受当家的指使,只求放过小的,小的愿意招供!” 訾倩一片茫然,倒是尚应魁脑子灵活,明白这林师爷多半被沈溪威逼利诱收买了。尚应魁老奸巨猾做事果决,见情况不对,直接就向身后官兵腰间拔刀准备杀人灭口,可林师爷滑头得很,知道这下把人得罪狠了,连滚带爬到了沈溪身边。 尚应魁没抢到刀,被官兵按倒在地上。 沈溪站起身来,拦在林师爷身前,冲着尚应魁喝斥:“尚藩台,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尚应魁瞪大眼睛看向沈溪:“此等奸邪小人,死不足惜,说话颠三倒四,岂能作为人证?” “能否作为人证,可不是尚藩台能做主,一省刑狱,不是应该先问过陶臬台吗?”沈溪转头看向提刑按察使陶琰,道,“陶先生以为呢?” 沈溪称呼陶琰为“先生”,显得很尊重,这让尚应魁心生警惕。 陶琰是少有的廉洁奉公的清官,每顿饭只就一碟清淡的素菜下饭,百姓给陶琰的称呼是“青菜陶”,到任这一年多来,尚应魁多次拉拢陶琰不得。 在此之前,陶琰便向朝廷弹劾过福建布政使司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若非尚应魁忌惮陶琰的威望,早就出手加害,也是尚应魁想到自己即将调任其他地方,福建的地皮刮得差不多了,没必要跟陶琰一般计较。 尚应魁挣扎着站了起来,回头瞪了按倒他的两个官兵,这才冲着陶琰呼喝:“陶臬台,你可要掂量一下,你的家人……” 沈溪打断尚应魁的话,喝道:“尚藩台,你这是要胁迫审讯人员?” 陶琰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他已半身入土,就算别人拿他的家人相威胁,他也不太在意。这样的清官,出了名的耿直和倔强,道:“既是罪妇之拥属,自然可为人证。” 沈溪点了点头,看了旁边脸色有些雀黑的常岚一眼,道:“如此人证就有了……” 尚应魁一甩袖,道:“孤证不立!” 沈溪冷声道:“多叫几个人进来,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指证罪妇杀人放火,为非作歹!” 随着沈溪一声令下,门外拖进不少訾倩的部属。 出人意料,这些人明明都在尚应魁的眼皮子底下,却都一口咬定訾倩做了许多为非作歹的事,这绝对不是什么屈打成招,或者是受到胁迫,这些人指证訾倩时,许多尚应魁不知晓的龌龊事都给报了出来。 尚应魁本来靠着訾倩,这会儿不知觉地挪动两步,他惊讶地望向沈溪,沈溪此时一脸气定神闲,脑子灵光一闪:沈溪绝不会是当晚仓促出手。 找了十几个人进来指证訾倩,沈溪摆摆手:“有这些人,我想人证已经足够了。陶先生可有异议?” 陶琰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摇头:“并无异议。” “那就好……” “等等。” 就在沈溪准备继续审案时,尚应魁突然喝止,道,“沈……沈大人,这些人……不会都是你找来的吧?” 沈溪撇撇嘴:“这些人本为罪妇之部属,何时变成本官指派?” 还没等沈溪继续审案,那林师爷磕头若捣蒜:“沈大人,小的在訾当家身边日久,平日她所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何时派了谁,做了什么恶事,小的一一记录在案,还有訾当家平日对各衙门孝敬的银两数目,双方接收的收条,小的也妥善做了保管。如今盛放罪证的箱子,就在外面的院子里,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有今晚官驿放火,也是訾当家做出的决定,她说要把大人和您的随从,都全部烧死,然后造成意外失火的样子,逃避罪责。” 沈溪对于老儒生林师爷的话很满意,点头道:“訾当家,你还有何话可说?” “子虚乌有,信口诬陷!” 訾倩疯一样吼叫,无论是欺行霸市杀人越货,还是派人放火烧死朝廷命官,二者都是死罪,现在看起来证据确凿,按察使司那边怎么都不可能帮她,她死死地拉着尚应魁的裤腿道,“尚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 “哦?” 沈溪望着尚应魁,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好似在说,现在证据确凿,你倒是履行之前所说的话,为她做主啊。 尚应魁被众人望着,脸色红了变青,青了变紫,紫了变黑,最后一脚将訾倩踢开,很明显在这种时候他懂得什么叫弃车保帅,就算那些事都是他安排让訾倩做的,此刻他也要撇清关系。 尚应魁一脸恨其不争的神色:“訾氏,枉本官对你如此信任,未料你竟然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本官身为一省藩台,当维护法纪。陶臬台,罪妇便交由臬司衙门处置!” 他这么说,看似维持法纪,让负责刑狱的按察使司衙门出来处置,但其实是缓兵之计,等沈溪走了,他总有办法把訾倩保出来。 陶琰不敢妄做主张。 沈溪给訾倩定性为匪寇,如此案子就不再是福建提刑按察使司能处置,一切需要交给朝廷钦命的负责平息地方匪寇的督抚大臣沈溪做出决断。 沈溪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道:“訾氏不过是福州教坊司的当家人,无权无势,如何能在福州为非作歹多年?想必背后有人充当其保护伞,咦……之前尚藩台说要为她撑腰,不会就是你吧?” 尚应魁这会儿已不敢直接斥责沈溪,他手上是有布政使司的人手,但都是皂隶,并非官军。 如今福建行都司的人马控制了福州城,连福建都司都指挥使常岚也在旁边闷不吭声,谁掌握军权谁就更横,他跟沈溪顶撞,那是自寻死路。 “沈中丞,您可不能轻信旁人挑唆之言,本官与訾氏女本不相熟,只是顾念她为我辖内百姓,自然要为其撑腰做主,换作任何一名百姓,本官都会如此。”尚应魁大言不惭。 “好,尚藩台不愧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沈溪又开始拍手。 不知为何,每次沈溪拍手,都让尚应魁和常岚等人心惊肉跳,因为沈溪在一句褒奖的话之后,必然带出一击狠辣的杀招。 这次也不例外。 沈溪道:“来人,将訾氏贪赃枉法的罪证抬上来,打开账册,看看给各级衙门送了多少贿赂!” 这次不用尚应魁说话,旁边的常岚先开口了:“沈大人,我看不必了吧?” 一句话,就暴露常岚做贼心虚。 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一个管地方行政,一个管一省兵权,訾倩从来对两边孝敬都不分伯仲。 沈溪惊讶地问道:“常都史为何如此紧张?之前本官大致看过罪证,并未提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啊,莫非……” 常岚先是震惊,旋即迷惑不解,訾倩这一年多时间送了那么多财礼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居然没记录? 随后他就想明白了,不是没送,也不是没记录,而是沈溪故意说没有。他意识到,沈溪只是想跟尚应魁算总账,此事不会牵扯到福建都指挥使司。 想通这点,常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早说啊,虽然我跟尚应魁在贪赃枉法这件事上狼狈为奸,但想把这老匹夫做掉的心思我一点儿都不比您沈大人少啊,谁叫那老匹夫看不起我们这些当兵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嘛! 常岚抱拳提议:“沈大人,末将并无阻止之意,只是想说……是否到内堂查验更为稳妥?” *********** ps:第一更! 晕死,昨晚洗澡时脚下打滑,左脚居然扭伤了,又红又肿……求订阅和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八二一章 罪行昭昭 沈溪要把尚应魁拉下马来,就要先把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之间共同进退的纽带给剪断,分化瓦解。 他暂时未有对常岚动手的意图。 武将地位虽低,但去握有军权,涉及地方安稳,沈溪已经调动行都司兵马到福州,若常岚狗急跳墙,光靠马瑛所率兵马,沈溪无任何胜算。 福州毕竟是常岚的地头。 而现在,沈溪把常岚争取到自己一边,尚应魁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沈溪就胜券在握。 沈溪一摆手,左右各有士兵再次将尚应魁按倒在地,尚应魁努力挣扎,嘴里连连抗议:“沈中丞这是干什么?你有何资格限制本官人身自由?” “尚藩台别急,本官只是怕进去查验罪证的时候,你趁机溜走。”沈溪笑着应了一句,让人把几箱子账册、札子等罪证抬入正堂,又抬到后堂去,沈溪随即作出“请”的手势道,“诸位,进内查验如何?” 陶琰和常岚以及二人的属官、随从到了里间,打开箱子后,里面一册册的账目和札记,记录的事情非常详细完备。 訾倩一直怕被尚应魁等人利用完后弃如敝履,所以把每笔账目都记录得非常清楚。林师爷担心自己成为替罪羔羊,又另外记录了一份,如今这些都成为了指证尚应魁和布政使司官员的罪证。 陶琰、常岚和按察使司的吏员涌上去翻阅,一时间都感觉后背发凉。 沈溪能寻到如此多的罪证,显然非朝夕之功,那沈溪这次来福州显然就是有预谋的,偏偏布政使司的人对沈溪极为轻视,居然主动派人前来官驿试探,訾倩更是麻痹大意想杀人放火,结果直接落入沈溪的圈套。 江栎唯和玉娘上去拿起几本账册看过,随后对视一眼,心里开始犯嘀咕……这下可不好向朝廷回报了! 上官让他们在路上规劝和约束沈溪,让他别闹出太大动静来,结果沈溪还没到治所梧州,途经福州时就拿福建布政使衙门开刀,将一名从二品的大员拉下马来。这一趟下去,估摸三省地方衙门的人要得罪个遍。 “沈中丞,这些罪证……怕是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陶琰面带几分遗憾看向沈溪,显然是担心仅凭这些证据无法给尚应魁定罪。 要知道账册和札记,都是訾倩和她手下的一面之词,若无法找到确凿的罪证,尚应魁就会继续逍遥法外,在场所有人事后都会招致尚应魁的报复。 沈溪心想,我把事都做到这么绝的地步了,就算没确凿的罪证,也不会放走尚应魁,你们担心什么? 沈溪笑着说道:“将布政使司衙门涉案人等捉拿归案,仔细盘问,再派人去受贿之人府邸,看看是否能追查回部分赃款。常都史以为呢?” 常岚生怕沈溪连他的府邸也不放过,正犹豫间,沈溪又补充了一句,“此事看来颇为棘手,不妨如此,搜查布政使司衙门和涉案犯官府邸,就交由常都史和马同知一同前去,如何?” 常岚之前一直担心沈溪将他的权力架空,越是不让他调兵,他越担心沈溪对他留有后招,现在沈溪安排他跟马瑛一起去搜查布政使司衙门以及涉案官员的府邸,代表沈溪对他足够信任,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末将定不辱使命。” 常岚领命后,转过身背对沈溪时,脸上兀自带着后怕之色。若说贪赃枉法,他贪的银子可不比尚应魁少,但现在他却是执法者,而尚应魁却已然成为阶下囚。 常岚刚要从后堂出去,沈溪几步跟上前,低声道:“常都史应该知道本官与尚应魁一些私下里的恩怨,常都史请尽管放心,今日之事既罢,不会再有人深究。本官还要仰仗常都史平息地方盗匪和倭寇,早日晋升。” 沈溪之所以要跟常岚这么说,是为了给他吃下定心丸,明白无误地传递这样一个信息:我跟尚应魁之间是私仇,不是公怨,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下手,我还要仰仗你办事,为我加官进爵卖命。 常岚是武人,想的没沈溪那么多,听到沈溪这充满“信任”的话语,脸上带着几分感动,朗声道:“末将定为沈大人效死命。” 沈溪笑着拍拍他肩膀:“常都史言重了,我们要活着建功立业,升官发财,不用效死命。不过常都史可不能让本官失望,否则……这福州城之乱,你我都要承担罪责。” 沈溪先给了颗甜枣,现在立马又把大棒拿了出来,威吓常岚。 我在你面前示弱,不代表我好说话,我能私自调动兵马到福州城,你若是不帮忙铲除尚应魁,那都司和行都司两边人马交战,一旦出现死人的状况,你我都要倒大霉。 常岚忙不迭点头:“大人放心便是,末将知道该如何做。” 有了常岚如此承诺,沈溪挥挥手让他跟马瑛一起带着人去查抄布政使司衙门。 沈溪把常岚稳住,转头又得跟陶琰等按察使司的人商议如何向朝廷上奏。 “……本官奉皇命平息地方匪寇,同时有监察、整顿地方吏治之责,本官抵达福州后,遭地方匪寇暗杀,幸得几位庇护,才幸免于难。” 沈溪先把事件的性质定下,我不是主动来找尚应魁麻烦的,可惜我在路过福州的时候,被地方盗匪放火暗杀,逼不得已才出手反击,而你们按察使司的人有护驾护航之功。 陶琰虽然是耿直的老臣,但为官多年,对于沈溪的话心领神会,点头道:“一切按照沈中丞的意思做。” 沈溪笑着点头,看起来陶琰也不全然是老古董,懂得变通之道。他说这些,其实是想让陶琰等人按照他所说内容,向朝廷上报,如此两边的口风就能保持一致。 既然陶琰之前就弹劾过福建布政使司,那这次有钦差大臣和按察使司衙门一同上奏,朝廷就更相信,这不是一次巧合的事件,而是尚应魁等人贪赃枉法多年,因为一次暗杀,将丑事彻底揭露。 地方三司衙门,有了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投靠,沈溪再对布政使司出手,就容易许多。 等沈溪和陶琰等人从内堂走出来,尚应魁开始用力挣扎,之前他已经琢磨出不少反驳沈溪的理由,正要声威并重把话说出,沈溪只是轻描淡写一摆手:“将罪臣尚应魁押送臬司牢房,严加审讯!” “沈中丞,你无权……啊!” 话没说完,沈溪上去,一巴掌扇在尚应魁脸上。 沈溪还是如之前一样笑嘻嘻的样子,如同笑面虎一般:“尚应魁,福建这几年被你祸害不浅,民不聊生,言路堵塞,就连士子科举之路都被你所阻,你是我大明的害群之马。本官如今替陛下惩治你这等罪臣,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尚应魁突然被扣上阻塞言路和阻断士子科举的罪名,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沈溪的手段狠辣无比。 沈溪将地方布政使拿下,朝廷那边不等有动静,地方士绅和读书人肯定会站出来说话,力挺尚应魁。 读书人向来喜欢挑事,尤其是那些落榜的读书人,尚应魁本打算,利用福建当地读书人对沈溪的不服,让他们出来攻讦沈溪,把事情闹大。可沈溪现在把这两个罪名公布出去,那无论是士绅,还是读书人,都不会力挺布政使司,反倒会为沈溪叫好。 福建乡试到底有多黑暗,别人不知,沈溪作为四年前乡试走出来的解元,自然清楚得很,不但沈溪清楚,连那些读书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沈溪把责任推到布政使司衙门身上,那些读书人马上就会意识到,乡试的外帘官多半都是布政使司的人,平日收受那么多学贿,说是尚应魁主使合乎理据。 “沈溪竖子……你好狠!” 尚应魁自己也是读书人,当然知道惹怒读书人的下场。 这年头,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读书人过不去。 沈溪笑道:“本官身为翰林学官,为天下士子做主,难道不应该?将此贼子拿下!” 也不用看追查到多少脏银,就算尚应魁把银子藏匿得再好,栽赃也能把他拉下马来。沈溪如今得到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的鼎力帮助,占据舆论的制高点,还有陶琰这样在百姓中颇有声望的名臣力挺,就算他用以恶制恶的手段,也是为了彰显正义。 你尚应魁以为我老实巴交地要给你光明正大地斗一场,但其实我比你更会玩阴的。 只是以前我无权无势,斗不过你。现在我权力比你大,你还想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活腻了吧? 将尚应魁押下去后,按察使司的官员向沈溪告辞,准备返回衙所。 沈溪整理一下衣装就要到按察使司公堂,挨个审讯布政使司的官员。 玉娘过来提醒:“沈大人,尚藩台背景雄厚,朝中有诸多公侯勋贵为他撑腰,就算定罪,朝廷或许最多只是将他罢官,您的前途却会大受影响。” “是吗?” 沈溪笑了笑,道,“多谢玉当家提醒,不过能定罪总好过不定罪。还有,谁说只是个罢官免职呢?” 一句话,令玉娘一凛。 她虽然不知沈溪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感觉沈溪脸上的笑容很可怕。 沈溪费了这么大力气,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亲往福州,难道只是让尚应魁被罢官了事? 沈溪突然有些心不在焉:“今晚天气不错,凉风习习,难得夏日里有这般清凉的夜晚。但就是那场火没把訾倩给烧死,有些遗憾啊!” 玉娘这才想到訾倩的教坊司当晚也着了一场火,而沈溪是不会派官兵去放火的,那会落人口实。 玉娘问道:“沈大人在城中还布置了其他人手?” “有吗?哈哈。” 沈溪笑着调侃,“玉当家说有就有吧,今晚是个不眠之夜,本官要去提审犯人,玉当家可要寸步不离,确保本官的安全。” ********* ps:第二更! 呜呜呜,今天上午天子痛得不行,只好去住家附近的骨科医院检查,一照片才发现左脚大拇指骨折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天子只能尽量爆发,如果爆发不了请大家原谅!泪奔去也……(未完待续。) 第八二二章 畏罪自尽(第一更) 沈溪有过在泉州城将知府衙门一锅端的经历。对于这种团伙作案,用的方法并不复杂,就是先找一个突破口。 有福建都司和福建行都司兵马相助,城中治安被接管,很快便将布政使司衙门及其官员府邸查抄一遍,起出大量脏银。 有陶琰这种常年提刑经验的官员审讯,案件很快便有了突破口,有官员耐不住严刑拷打,选择了招供。 在大明,公堂上的酷刑比比皆是,就连朝堂上的一二品大员都会挨廷杖,更别说这些地方上的官员。 这些人曾对汀州籍的商贾施加刑罚,让尹文一家家破人亡,并非善类,沈溪对他们丝毫不客气。 沈溪拿着几份供状,正在详细研究案情,江栎唯进到按察司大堂,请示道:“沈大人,如今案子已侦破,适可而止方为上策。否则地方行政将陷入混乱……如今可正值夏粮入库之时……” 沈溪冷笑不已。 江栎唯别的不会做,给他找麻烦设绊子有一套。好在这次江栎唯没跟地方布政使司的人沆瀣一气坑害他,不然他连江栎唯一块儿处理了。 “江镇抚提醒的是,本官正有此意,除了几名犯外,旁人不多做追究。”沈溪给了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的人一个信号,这案子很快就会了结,不要顺着藤蔓牵扯出太多人来。 坑害汀州商会的不止布政使司一个衙门,沈溪没对另外两家下手,只因另外两家衙门的顶头上司换人了。 沈溪话锋一转,道:“但若这些人与尚应魁蛇鼠一窝,死咬着不肯鼎证尚应魁罪行,本官依然会将他们视为同党,绳之以法。陶臬台以为如何?” 陶琰想了想道:“遵照沈中丞的意思办即可。” 在这件事上,陶琰虽然站在沈溪一边,可他经验老道,把所有处置权都交给沈溪,这样事后有什么责任也不会牵连到他头上。 陶琰虽然才学和官声都不错,但起码的心计还是有的,想他一个正三品的大员,光是每年的俸禄就有二百两,至于每天吃糠咽菜?在这年头,保持清正廉明简朴的生活习惯,主要是为了有一个好名声。 沈溪把供状交给陶琰,道:“后续审讯,交由陶先生负责,本官先入内休息。” 在审讯过程中,沈溪现,自己名头太大,布政使司的人对他很忌惮,自己坐在公堂上,不管是审讯人员还是嫌犯,都放不开手脚。为了尽快把尚应魁的罪名坐实,沈溪只好先回避,让陶琰继续审讯。 不到一个时辰,就获得六份供状,直指尚应魁与“地方匪寇头目”訾倩相互勾结,导致福州城内盗匪盘踞,百姓日常生活被严重干扰,欺行霸市、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 虽然有一点夸大,但沈溪并未冤枉訾倩和尚应魁,沈溪只是巧妙地把訾倩这个地头蛇归到盗匪之列,如此他调兵到福州城,查办布政使司的案子就名正言顺了。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沈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经过半晚上的忙碌,基本已经定案,即刻就可以上报朝廷,但他还不着急。 他要等天亮。 玉娘匆忙过来,问道:“沈大人,您准备如何处置尚藩台?押解进京,抑或扣押等朝廷公文?” 沈溪一边向外堂走,一边笑着说道:“看来玉当家迫切想知道结果?” 玉娘心想,我能不着急吗? 之前我已经提醒过尚应魁头顶上有一堆朝廷大员和勋贵撑腰,他收到的贿赂,大半进入这些人的口袋,你现在把人给抓了,那些人少了进项,岂会轻易放过你? 二人刚步入大堂,突然一名狱卒进来禀告:“几位大人,不好了,尚藩台在狱中……畏罪自尽。” 玉娘愣在当场,连陶琰和常岚等人也没预料到,之前死不认罪的尚应魁,这就畏罪自杀了? “怎会如此?”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吩咐道,“快,随本官前去查看。” 若非沈溪神色凝重,玉娘简直认为这就是沈溪找人干的。 之前沈溪说过,尚应魁不单单会被判个革职抄家,罪行会更重,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尚应魁就死了。 一行人在火把照耀下,到了按察使司大牢的地牢内。 地牢阴森潮湿,空气中散着一股刺鼻的呛人腥臭味道,沈溪却丝毫不在意,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到了尚应魁临时关押的牢房内,便见到尚应魁的尸体被平放在草席上,身上的衣服没变,只是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脖子上多了道红色的勒痕。 沈溪问道:“怎么回事?” “回督抚、臬台大人,我们之前把人送进来,尚藩台一直在喊叫,后来……突然没了声音,小的没去理会,等半个多时辰后再过来,人已……上吊自尽。”牢头一脸惧怕之色,身体抖得厉害,一个朝廷命官就死在眼皮子底下,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沈溪侧目看了陶琰一眼,道:“陶臬台,罪臣尚应魁死的不是时候吧?” 陶琰作为福建按察使司衙门的老大,头上冷汗直冒,犯人在狱中畏罪自尽,如果是个普通犯人,拉出去埋了就成,可现在死的可是从二品的右布政使,刚定罪就自尽,死得太过凑巧,他也要背责任。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看一个,就有一个低头,很显然,这会儿谁都怕摊上大事。 “也罢!” 沈溪阴沉着脸道,“人既已死,罪行已经定下,那就一切按照事实上奏,先定个罪行昭著后畏罪自尽,诸位……是如此吧?” 这次不但陶琰点头,连常岚、马瑛、江栎唯等人也没有任何异议。 沈溪摆手道:“此事到此为止吧,匪訾倩等人,天明之后即刻处决!布政使司涉案人等,凡举报有功者皆革职留任戴罪立功,一切待上奏朝廷之后再行定夺!” 说完,沈溪气呼呼离开地牢。 到这个地步,别人可不敢有何意见,毕竟是督抚亲自下的命令,案子也是沈溪一手经办,现在尚应魁畏罪自杀,訾倩在天亮后就会被处决,布政使司鼎证尚应魁有罪的人则会在抄没财产后留任地方,等候朝廷进一步指示…… 沈溪已将事件影响降到最小,就连陶琰这样的老臣也觉得沈溪处理得很恰当。 玉娘对此充满怀疑,亲自进入牢房看过尚应魁的尸体,确实是上吊而亡,脖子上只有一道勒痕,而且尚应魁是用自己的腰带上吊的,没有第二道勒痕,而且牢房内没有明显搏斗的痕迹,倒是天窗下面的墙壁上有些抓痕,应该是上吊之人临死前挣扎所致。 一切征兆,都跟玉娘之前所了解的上吊死亡的特征吻合。 江栎唯从背后走进牢房,问道:“你怀疑,是沈中丞找人把尚藩台杀了?” 玉娘的确这么想,但她在江栎唯面前可不会承认自己的怀疑,当即摇头:“死因明确,奴家怎敢质疑钦命督抚大臣?莫不是江大人心中有莫名揣测?” “尚藩台拒不承认罪行,背后尚且有朝中大员和勋贵撑腰,断不会被判死罪,他为何要急于自尽?”江栎唯厉声道。 “江大人问错人了,或许你该问问死去的尚藩台。亦或者,尚藩台是要维护他背后的朝堂大员和勋贵的名声,又或者怕被严刑拷问,坏了名节呢?”玉娘提出出一种假设。 文臣最怕被下狱拷问,有的人明知自己犯罪,为了死得好看一点儿,便会选择畏罪自尽,同时这么做还可以避免在遭受严刑拷问后把幕后主使给供出来。还有一点,死得早一点儿,朝廷或许不会追究他的罪行,可以保全家人。 江栎唯正想说点儿什么,玉娘却不再理会,往外面行去。 等人都走光了,江栎唯看了一眼尚应魁的尸体,拳头握得紧紧的:“栽赃诬陷,放火烧人,杀人灭口,好狠毒的手段。我不会让你继续逍遥法外!” 此时沈溪正打着哈欠上到按察司衙门外的马车上,在士兵的护送下,回城北的官驿休息,不过在休息前,他还要去见几个人,正是被他提前派到福州做事的宋小城等人。 宋小城比沈溪早出,提前半个月左右到了福州城,城中的具体情况,各衙门如今的现状,以及福州城水旱两路的布置,收买訾倩身边的人,以及在按察使司衙门安插眼线,都是宋小城在暗中行事。 宋小城比马九更让沈溪放心的地方,在于宋小城聪明圆滑,虽狠辣不足但智计有余,这是沈溪派宋小城来,而不是派马九来的根本原因。 “……大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昨夜在教坊司放了一把火,把事张扬起来。再找人把訾倩名下的堂口以及经营的店铺给夺下,该属于我们的,终归还是回到我们手上!” 这头官府拿人,另一头宋小城就带着弟兄去接收訾倩的班底和地盘。訾倩手底下的人对别人或许不了解,对车马帮那是耳熟能详,之前乃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要不是有官府撑腰,他们也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可在车马帮和汀州商会瓦解后,福州城就进入到了大萧条期,生活一落千丈。 现在车马帮跟着新任督抚沈溪回到闽地,这些人群龙无,很容易就被宋小城给收编。 訾倩的大部分生意也都归了宋小城,其中有不少是之前被官府查封的汀州商会的产业。 沈溪要对官府和朝廷有一定交待,不过交待归交待,生意归生意,朝廷派他剿匪,却不给他钱粮,如果连赚钱的行当都没有,那他就是个光杆司令,只能自己想办法。 ************** ps:第一更到! 左脚大拇指骨折,天子哪儿都不能去,乖乖地坐在电脑前码字,今天争取三到四更,请大家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 谢谢!(未完待续。) 第八二三章 惠娘的新姐妹(第二更) “六哥,大掌柜不在,以后生意上的事情全靠你了……福建毕竟有我们商会的底子,接手更容易一些。记得善待弟兄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沈溪嘱咐道。 宋小城笑道:“大人请放宽心,小的打理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还有老九他们帮我。现在咱做生意跟以前可不一样了,有大人和官府为咱们做主,看谁还敢与咱为难。” 做生意,必须要跟官府打交道,以前汀州商会吃亏就吃在于没有官方的人脉,先是被高明城、安汝升等地方官惦记,后来生意做大,又遭到福建都司和布政使司等衙门的打压,到京城后又遇到寿宁侯、建昌伯的敌视,最后连惠娘的“命”都赔进去了。 有权有势,手头拮据的时候,便会盯着拥有巨额财富的商人,除非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否则人家凭什么坐视让你赚取钱财? 送走宋小城,沈溪回头看着跟过来的侍卫,他摆了摆手道:“本官要找个地方吃早点,你们先回去便是。” “大人,如今城内不太平,您……”侍卫有些为难。 “没事,这里我熟悉,想找一些故地走走。你们自行便是……” 沈溪将侍卫打发走是为了方便他去见人,此番南行,他心中一直有担忧和记挂,因不能同路,只有到了福州这个地方,才能短暂会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沈溪见过此面后,可能又有很长时间不能相见。 是惠娘。 福州城的街巷,沈溪大致还算熟悉,换下官服,他只是个年轻的白面书生,这样的人在福州城里比比皆是,尤其是早起赴学的书生。 雇了马车,沿着白马河边走,很块便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面,这里曾是尹掌柜经营客栈的地方,可如今物是人非,客栈已经改换门庭,成为一个小型货仓,沈溪路过时还特地让赶车的停下来,驻足半晌后方才离开。 旭日东升,马车最后停在白马河北岸的一处民巷,这里没有店铺也没有客栈,只是寻常百姓的居所。 沈溪从马车上下来,到了小院外,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一个声音问道:“谁?” 声音熟悉,但并不是惠娘,而是与惠娘一同南下的李衿。 门打开,李衿面色有些苍白,目光中带着几分困顿和干涩,见到是沈溪,眼前一亮,却赶紧避开沈溪的目光,恭敬行礼:“老爷……” “嗯。” 沈溪面色平淡地应了一声,进到门内,正有丫鬟帮忙打水洗衣服。李衿和惠娘比沈溪早到福州三天,这几天她们正在好好休息,缓解旅途疲劳,同时沐浴、洗衣服等,她们的目的地跟沈溪不一样,此行的亩的地是广州府,而沈溪则要往梧州。 “没睡,还是刚起来?” 沈溪第一次进小院,四下打量一番,很干净,虽然不大,但比京城李衿和惠娘各自住的院落要宽敞些许,要说这里作为他的外宅,把两个女人养在这里,倒是挺雅致。可惜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李衿一身男装,比平日身着女装时多了几分英气。 如今李衿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她已经十九岁,跟林黛同岁。 李衿螓首微颔:“回老爷,昨夜城中兵荒马乱,夫人和奴婢都很担心,只好在院子里等候。夫人方才进内休息。” 因为沈溪没跟李衿说及过惠娘的身份,属于硬生生把两个陌生人凑到一块儿。 二人既要以姐妹相处,平日里又以兄弟相称,慢慢了解对方,至于这一路上是否彼此坦诚身份,沈溪很不好猜测,毕竟他这一路没机会见到她们,无暇相问。 “知道了,你也进去休息吧。”沈溪说完,往正屋走去,李衿并未听从吩咐自去,而是谦卑地跟在他侧后,听从吩咐。 “吱嘎……” 沈溪把门推开,里面房间不太大,除了一张床外,便是一个梳妆台和一张凳子。纱帐笼罩的床榻上,依稀可以见到一个婀娜的身影躺在床上,闭目海棠春睡。 正是沈溪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念着的容颜。 或许是猜到沈溪可能会过来,惠娘并未身着男装,而是换上女儿家的行头,连头发也整理过,盘上妇人的发髻,睡觉时都没有展开。 沈溪看了心中欢喜,这说明惠娘其实是个体贴的女人,只是不懂得如何用言语表达。 李衿走到门口,不再跟随,沈溪进去后,直接回身把门合上,“吱呀”的关门声,让李衿心底一阵失落。 沈溪缓步走到床前,看着那张令他心动的脸,微微一笑,把头靠了过去,直接在惠娘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惠娘平日里睡得很浅,因为她的警惕性非常高,也是她在落难后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她先是悚然一惊,双眸中带着慌张害怕,可当她看清楚是沈溪时,悬着的心才放下。 “老爷……” 惠娘刚学会了李衿的称呼,要起身给沈溪行礼问安,不过下一刻她的嘴和身子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沈溪自打过了南京后,身边就只有玉娘和她的两个“女儿”,属于能看不能碰的那种,昨夜里更是冒着生命危险解决了尚应魁和訾倩,正是他神经松弛下来最需要女人慰藉之时,而惠娘就是治愈他心灵的一方良药。 自从惠娘委身给沈溪后,虽然二人有过短暂分别,沈溪也几乎从来不在她那里过夜,可却要数这次的分离最长,足足有两个月。 小别胜新婚,无论是沈溪,还是惠娘,都抱着对对方的一腔热情。 可惜惠娘始终心里有障碍,主动权依然落在沈溪手上,不过等沈溪把惠娘身上的热情开发出来后,谁主动已无关紧要。 在这小院里,不会有公事,沈溪可以完全放松身心,等他彻底把心头那股热情散发出来后,人躺在软枕上,让惠娘靠在他怀中,享受着难得的温存。 “老爷,您的事……可是完成了?”惠娘在小院中,对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用怯怯的声音问道。 “你怎么像个小姑娘?” 沈溪笑着将她揽紧一些,这才说道:“昨天晚上,我已经把该办的事情办完了。” 沈溪将到福州后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讲述一番,“之后就会杀了姓訾的女人,以后再不用担心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会对商会不利。但商会的事与你无关,就算以后要跟商会谈生意,你也不会出面。” 惠娘轻轻点头。 沈溪道:“不过我没太多时间过来陪你,明天你们就启程往广州府,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 惠娘神色略微一黯,问道:“老爷往治所,可会途径广州府?” 沈溪微微摇头:“等我在梧州安顿好,会亲自往广州三司衙门公差。用不了太长时间,估摸一个月吧。” “嗯。” 惠娘微微点头,经过这次小别之后,惠娘似乎更柔弱妩媚了,只是她没有把妩媚表现在床第之间,而是在这种相依相偎的温存中。 沈溪猜想,这应是李衿的功劳。 之前的惠娘,一直都当自己脱离了社会,成为一个被群体抛弃的人,可在她跟李衿朝夕相处后,两个人逐步有了姐妹情,她们身上有共通之处,就是死过一次,她们更珍惜现在得到的一切,包括沈溪。 沈溪闭上眼道:“我困了,先睡一觉,等我起来……”忙碌了一晚,沈溪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很快就进入深度睡眠。 等他醒来时,惠娘已经梳妆好,却是最美丽的妇人装扮,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太晚,刚过中午,前后睡了也就不到三个时辰。 “老爷,外面已经准备好饭食,您是否享用?” 惠娘被沈溪直盯盯着看,略显局促,沈溪过去拉起她的手,在这炎炎夏日心中多了一股清凉的感觉,“一起吃吧,难得过来,多陪陪你。” 到了餐桌前,只有沈溪和惠娘,李衿不敢上桌。 惠娘在沈溪面前把自己当作滕妾,而李衿在惠娘面前则自甘奴婢。 李衿心思慧黠,她能大概判断出惠娘的年岁,也从惠娘身上感受到女强人的气息,联想到她自己的身份和经历,不难猜测,这个女人正是汀州商会“已故”大当家惠娘。 至于沈家和孙惠娘之前的关系,李衿作为李家生意的打理人,多少有所听闻,她没想到沈溪会把惠娘私藏起来,且做了夫妻,她只能对惠娘口称“夫人”,以示尊重。 “二弟过来一起用餐吧。” 惠娘先征求过沈溪的意思,才对李衿说了一句。 李衿从厨房出来,身上挂着围裙,先洗过手才低头到了餐桌边,恭敬坐在凳子上,双膝紧闭。 很显然,她在沈溪和惠娘面前有些放不开手脚。 沈溪对李衿隐瞒了惠娘的身份,但他却未在惠娘面前隐瞒李衿的来历,惠娘知道李衿也是“苦命人”,这一路上朝夕相伴,感情升温,真的就好像兄弟姐妹一般。 在死过一次后,惠娘又变成那个总是舍己为人的女人,她的内心不再偏狭,把以前对周氏和谢韵儿的真诚,转移到了李衿身上。 “老爷,其实……衿儿是个不错的丫头,这一路上她对奴……奴家帮助颇多,以后或许可以挑起大梁。” 惠娘在沈溪面前夸赞起李衿有本事来。 不但夸李衿做事有能力,还带着一点别的意味。 既为沈溪拥有,那李衿的未来全然系于沈溪一身。 沈溪心想,可不是,这位李二小姐以前就很能干,她大哥李愈不成气候,李家甚至想把李衿培养成为女强人。若非李家蒙难,或许李衿如今已经嫁人,又或者招了女婿上门,已为人母。 沈溪笑道:“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到广州府后,悉心打理生意,万事开头难,姐妹……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 ps:第二更到! 脚疼得厉害,天子对困难估计不足,没想到疼痛会严重干扰思绪,这一章足足码了四五个小时,嗯,今天先把目标定在更三章上,请原谅! 含泪求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八二四章 官场的人脉资源(第三更) 沈溪从惠娘处离开,回到官驿时,已是下午未时。 玉娘听说沈溪回来,亲自迎了出来,行礼道:“大人往何处去了,怎么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沈溪笑着摇头:“本官要去什么地方,似乎不用跟玉当家打招呼吧?” 玉娘有些无奈地说道:“大人是不用跟奴家打招呼,但之前审定要处决涉案匪首一干人等,大人不在,谁敢贸然下令?藩台身死,藩司衙门内皆戴罪之身,大小公事除大人之外谁又敢擅自决断?” 说话间,沈溪进到官驿正堂,江栎唯正黑着脸立在那儿。 沈溪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到早晨却突然失踪,江栎唯派人在城里找寻半天也没找到人。 “沈中丞,不知藩司衙门内关押的涉案人员如何处置?”江栎唯看到沈溪,皱着眉头上前请示。 沈溪来到正堂中央坐下,拿起面前桌子上的案牍,随便翻了几页,侧过头问道:“之前本官已有交待,除罪首及拒不交代罪行者,其余人等尽皆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剩下的事情自会有陶臬台和常都指挥使善后,本官于福州城再停留一日,明日便动身前往梧州。” 江栎唯心想,你把福州城闹得满城风雨,连右布政使都被你给整死了,案子还没结果,你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沈溪埋头审阅完案牍,拿起朱笔,将訾倩和她手底下几个得力干将的名字一勾,权当“勾决”。 沈溪道:“这几人,直接拉赴刑场,即刻处斩!” 江栎唯赶紧道:“大人,这似有不妥,涉案之人当由臬司定罪,然后交由应天府三法司勘定……” “江镇抚的意思是说,本官无权勾决?” 沈溪瞪着江栎唯,厉声喝道,“本官奉皇命于地方剿灭匪寇,阵前交锋,士兵冲杀时,是否还要先征求过三法司的意见?” 江栎唯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溪在这一点上做得滴水不漏,从一开始就把訾倩团伙定义为“匪寇”,沈溪作为平寇三省沿海督抚,有资格对地方匪寇先斩后奏。 至于訾倩是不是匪寇,其实并没有太多争论……一个敢带人放火烧死钦命督抚的女人,沈溪要给她定为“匪寇”,旁人哪里敢说三道四? 谁拥有权力,谁就拥有话语权! 如今沈溪是福州城掌握话语权的那位,连陶琰和常岚也站在沈溪一边,江栎唯纵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只是脸更黑了。 沈溪转头对玉娘道:“玉当家,监斩之事就交由你来做,别让本官失望。” 玉娘很不愿再度面对訾倩,訾倩纵然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可到底也是良家沦落风尘,跟她同命相连。 沈溪派她去监斩,有些“不近人情”。 江栎唯见状,赶忙主动请缨:“沈中丞,监斩之事由下官前去为好。”江栎唯知道玉娘对自己心有芥蒂,但她一路上却对沈溪毕恭毕敬,若是要针对沈溪的话,必须得将玉娘拉拢到身边。 玉娘回绝了江栎唯的好意,向沈溪行礼:“遵命。”说完,玉娘直接带着人去监斩案犯。 江栎唯脸色愈发阴沉。 …… …… 訾倩在福州百姓围观下,被斩首弃市于闹市口,与她一同身死的还有她手底下几个得力助手。 她信任的人当中,只有成为污点证人的林师爷幸免于难,不过即便如此林师爷也被判了流刑,但回头就会被沈溪想办法保释出来。 訾倩和她手下爪牙平日为非作歹,惹得天怒人怨,如今当众砍首,围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负责监斩的玉娘,成为福州百姓心目中的“巾帼英雌”,许多人在喝彩之余,对玉娘挑起大拇指。 玉娘心里却无法释怀,她很担心将来杀头的厄运落到自己身上……当初她很有可能接替宋喜儿成为福州城的地头蛇,只是刘大夏一句话,她不得不离开福州前往京城。 否则,今天死的不是訾倩,很可能是她。 “玉当家何必耿耿于怀?”沈溪不知何时出现在刑场,笑眯眯地看着她。 玉娘赶紧上前行礼:“沈大人。” 沈溪抬手阻止:“不必多礼,本官微服出巡,玉当家才是监斩官。” 玉娘赶紧道:“大人面前,奴家不敢僭越。” “玉当家客气了。其实……若当初玉当家替代姓訾的女人,如今福州城必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官民相处融洽。” 玉娘不由凝视沈溪,她听得出来,沈溪看透了她的内心,出言安抚。但玉娘却苦笑着摇头:“沈大人此言差矣,身在江湖,若背后无官府撑腰,朝不保夕。若有官府撑腰,则身不由己。做事何尝能随心所欲?” 在玉娘看来,訾倩有今天的下场,并非咎由自取,而是为势所迫,如果她自己处在訾倩的位置,在尚应魁等人的胁迫下,可能做的还不如訾倩。 沈溪再次出言安慰:“人心有善恶之分。善人行善,恶人行恶,就算再为势所迫,玉当家总不会违背良心,行那盗匪的勾当。” 玉娘仔细考虑,自己的确不会杀人放火,因为她有做人的底限,而訾倩做事则没有底限,这就是她跟訾倩最大的不同。想通此节,玉娘如释重负,拱手行礼:“沈大人一语中的,奴家明白了。” 沈溪满意点头,道:“玉当家明白就好,本官明日便启程前往梧州,玉当家可莫打退堂鼓,这一路凶险,本官还要仰仗玉当家护得周全。” 玉娘本想说,大人不是还有江镇抚护送? 但再一想,江栎唯居心不良,若非沈溪出手及时,指不定江栎唯会跟尚应魁等地方官府勾结。以她的智计,都能看明白江栎唯吃里扒外,沈溪这样的聪明人更不可能被蒙在鼓里。 “奴家立誓,不负沈大人厚望。”玉娘当即表示了对沈溪的忠诚。 但这种忠诚,不过是从福州到梧州一路的临时忠诚,等到了梧州后,玉娘要么回京复命,要么去办秘密差事。 萍水的主仆! …… …… 沈溪一举将尚应魁和訾倩等人铲除,顺带将尚应魁等人的罪名公布。 城中士绅、士子同样拍手称快。 死一个尚应魁,保全布政使司上下人等,就连尚应魁的下属以及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人,也觉得尚应魁死得其所。 刮地皮的一去,城里士绅纳捐减少,言路恢复通畅,读书人被阻塞的科举之路也得以疏通,福建就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普天同庆。 沈溪即将动身前往梧州,城中士绅当晚在布政使司衙门为沈溪摆酒。布政使司的官员被拿住贪污受贿的罪证,生怕沈溪秋后算账,主动跟地方士绅联系好,摆下这场酒宴,既作为铲除巨奸大恶的庆功宴,也作为送沈溪往梧州上任的饯别宴。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都派人出席,按察使陶琰和都指挥使常岚更是亲自到场。 沈溪本不想大肆张扬,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脉。有了人脉,才能募集钱粮打仗,地方才能安稳,才会出政绩,有了政绩才能官运亨通…… “沈大人,给您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福州名儒……” 知道沈溪是翰林出身,布政使司如今最大的官员——从四品的左参议林允中,先给沈溪介绍福建本地一些在学术和教育上有建树的名儒。 沈溪对这些老学究并不感兴趣,他要的不是在儒学界的名气,这些老儒生很多都一穷二白,无法出钱粮帮助他打仗。不过在面子上,沈溪还是客客气气,到底这些人掌握着这个时代的舆论喉舌。 要想让自己在地方顺利为官,必须跟这些人打好关系,他们没钱,沈溪反得倒贴一笔,以维持自己在地方上的“清议”。 这些人的作用是为官员树立个好官声,为其行事披上合理合法的外衣,就连尚应魁和常岚等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的人都不敢得罪这些老家伙。像沈溪这样初出茅庐,刚到地方履任的后生小子,就更要与他们打好关系了。 沈溪耐着性子,与这些老儒生一一见过,寒暄中介绍自己在京城为太子授课时的情况,让一干老儒生肃然起敬。 没过多久,陶琰带了些颇具影响力的士绅过来向沈溪引荐。这些人,大多出自财大气粗且拥有官宦背景的世家大族。 这些人家中要么有人在朝为官,或者曾经有人在朝为官,在官场交游广阔,人脉深厚。若沈溪有需要,可以跟这些人商议纳捐钱粮,为征讨盗匪和倭寇做准备。 等与十几位世家大族的代表聊完,一大群大小地主争先恐后簇拥上来,纷纷向沈溪作自我介绍。 这些人虽然有些钱财,但并算不上豪富,通常在城里有些店铺,乡下有几十百把亩田地,但没有官场背景,往往成为地方官府搜刮的对象,他们是沈溪重点拉拢的目标。 因为这些人数量众多,仅仅赴宴的就有七八十位,乃是连通普通百姓和商贾的最重要一环,回头宋小城免不了要跟这些人做生意,沈溪作为商会的幕后大靠山,当然要跟这些人打好关系。 你们不是缺少官府背景吗?我可以担当你们的后台,只要你们把钱粮送上来助我荡平贼匪和倭寇便可,可以同气连枝。 这次宴会,沈溪大半个晚上都在喝酒说场面话,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深受士绅们的欢迎。 从布政使司衙门出来,沈溪已有醉意,斜倚在轿子里,闭上眼小寐。 “大人,城里乡绅为您准备了薄礼,恭贺您新官上任。全都在后面几辆马车上,等下会随轿子一起送去驿馆。” 玉娘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 沈溪一听睁开眼睛,掀开轿帘交待:“跟那些士绅说,本官谢过他们的好意,礼物就不收了。” 玉娘谨慎地建议:“大人,这算不得贿赂,若您坚持不收的话……反倒会让人心生不安。按照惯例,您应该收下,最多回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便是。” 沈溪自然懂这些官场上的陈腐规矩,当下没好气地说:“听玉当家的意思,本官应该在福州城逗留几日,就为了跟他们礼尚往来?” 玉娘摇头苦笑,行礼告退,按照沈溪的吩咐退回贺礼。 *********** ps:第三更送上! 天子尽力了,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二五章 分道扬镳(第一更) 沈溪处理完福州之事便撒手不管了,后续事项自会由地方三司衙门奏报朝廷,让朝廷重新委派新的左、右布政使到福建来履任。 就算少了两位布政使,地方上仍旧有道、府、州县等各级官员治理,福建并不会就此陷入混乱。 反倒因为尚应魁和訾倩势力瓦解,福州商户少了盘剥,贩夫走卒少了恶势力打压,百姓逐步恢复安居乐业。 沈溪进城时很低调,出城时则是万千百姓夹道欢送,甚至有心怀感激的百姓坚持要送沈溪煮鸡蛋、饭团等慰问品,这足以见证之前尚应魁和訾倩势力对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沈溪进城时乘坐马车,出城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 经过这一路练习,沈溪如今骑马技术已相当娴熟,就算是马匹小跑他也能驾驭自如。沈溪在马背上面对百姓们的欢呼,挥手跟街道两旁的百姓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和熙的笑容,心安理得接受百姓对他的拥戴。 在江栎唯看来,沈溪此举就是臭显摆。 “当了几天督抚,在地方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朝廷惹出天大的麻烦,不但上面要追究,回头指不定要遭到那些勋贵和朝廷大员何等疯狂的报复……就算那些人奈何不了你,你在东南地面上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秋后的蚂蚱,蹦蹬不了几天!” 就连玉娘也觉得沈溪有些太过高调,在她看来,沈溪年纪轻轻,但非常懂得隐忍,为了铲除尚应魁和訾倩的势力,暗中谋划了两三年。如今沈溪行事突然变得如此高调,显得非常反常。 “沈大人,您如此张扬,不怕遭到尚藩台余孽的报复?”出城之后,玉娘向沈溪提出她心里的疑问。 这会儿沈溪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准备钻回马车里,乘车到南面的刺桐港,乘坐渡轮过闽江。听到玉娘问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道:“本官若不张扬些,出了福州城,谁记得本官来过?” 玉娘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做官就是为了让别人记住? 不过稍微一思量,玉娘顿时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日后平息地方盗匪和倭寇着想。 在此之前,闽粤桂三省的三司衙门估计都看不起翰林出身没有一点做实事经验的沈溪,免不了会给沈溪未来统筹三省军政事务统兵扫平匪寇制造麻烦。 沈溪此举,完全是为了立威。 沈溪此举是在向福建、广东、广西三省的地方官宣布,我沈溪来了,就算是在福州只手遮天的尚应魁和訾倩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要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好好跟我合作,要么就等着被我铲除!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溪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在玉娘看来还是太过冒险,难道你就不怕地方官狗急跳墙? 沈溪对大明官员的心理掌握得很透彻,在大明为官,第一条原则是中庸,闷声发大财,就算在地方上再嚣张跋扈,也不能跟顶头上司唱反调,以前三省三司衙门直接向两京六部负责,现在沈溪这个督抚来了,他们就得变成对沈溪负责。 既然沈溪成为了顶头上司,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地方官可以继续闷声发大财,你们吃饱了撑着要跟我这个督抚对着干? 果然,沈溪自福州城出发后,一路南行途中,地方上接待规格立马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沈溪每到一地,都会有地方府衙、县衙派出的人接应,抵达驿站前还有专人提前进行打点,吃喝用度完全按照头等钦差的标准来,在岭南这远离中原的地方,沈溪得到了超高规格的待遇。 “玉娘不是说不好张扬吗?本官看来……偶尔张扬一下倒也不错,至少这一路走下去,不像之前那般清苦……” 从福州城出发,沈溪一脸轻松,跟之前赶赴福州时总绷着脸截然不同。 玉娘猜想,这是沈溪震慑福建官场清除仇人后,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 惩治福建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尚应魁,沈溪夹杂有私怨。做事只需杀鸡儆猴便可,沈溪不会吃饱了撑着把三省各级官员自上到下清理一遍,如果沈溪真那么做,不用三省地方官下手,朝廷也会把他撤职。 朝廷派你到地方来平息盗匪和倭寇,督抚地方,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 …… …… 从平和县地域离开福建,进入广东布政使司的辖地。 第一站是潮州府。 沈溪要去的是梧州而非广东布政使司的驻地广州府城,所以从潮州府出发,顺着官道,过惠州府、韶州府,自广州府城两县之一的南海县北部过境,一路向西,从四水进肇庆府,再出封川,抵达梧州府的府治苍梧县县城,这里便是两广总督治所所在。 沈溪从京师到岭南这一路总算完成,前后用去两个半月时间,抵达时已是六月下旬。 沈溪这边走得不算快,但却比周氏、谢韵儿那一路要快许多,那边毕竟绕道江西,沿途水路居多,一路上车马、舟船经常要更替换行。 抵达梧州府后,沈溪先到自己的衙所。两广总督衙门多年没人居住,年久失修,占地颇大的官衙显得破败不堪。 督抚治所,虽然有衙门和公堂,但从来不开堂审案,所以大多数部门其实都是摆设。 因为明朝督抚并不常设,督抚衙门下也无直属官吏,沈溪这个东南三省沿海督抚,严格上说起来只有二十名书吏归他调遣,他之前的一任是弘治八年上任的邓廷瓒,当时是因为广西地区的瑶人作乱,但邓廷瓒完成差事后,于弘治十年卸任,也就是说,弘治十年到弘治十五年这五年时间里,并没有官员入住衙所。 偌大的房子就一直空置。 苍梧县城只是座边远小城,沈溪想要修缮一下,也得量力而为,事情暂且只能搁置。 进驻官衙后,沈溪先后接见了梧州知府、苍梧县令等人,广西、广东布政使司也都派人前来慰问。 按照沈溪的计划,督抚衙门虽然设在梧州,可安顿好后他就要往广东布政使司所在地广州府城去一趟。 广州府是大明三个开放的海港城市,免不了受到海盗和倭寇威胁……平息匪寇自然要先从广州府做起。 至于广西布政使司治所,他可没有前去的打算,除非涉及到调度钱粮,不然千辛万苦去桂林府意义不大。 沈溪节调的是两广、福建沿海军务,官衙是两广总督治所梧州府,但真正统辖的只是广东、福建两省沿海军务。差事复杂,说白了他是顶着督抚的官衔,到沿海来平息盗匪和倭寇,什么两广总督、三省督抚,只是个好听点儿的名头。 沈溪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的权限或许还没梧州知府大。 至少知府衙门下面有同知、通判等属官以及听候差遣的衙役,可沈溪手底下就算有二十名书吏的名额,也要现行招募。这些书吏无官无品,拉回来当幕僚,朝廷会补贴一定钱粮作为俸禄,但俸禄却要从桂平梧郁道支取,等于说一个督抚衙门的开销要被地方道、府节制。 到苍梧县城第三天,沈溪身上就起了痱子,天气闷热让他很不习惯,这梧州府城周围多是山林之地,蛇虫鼠蚁遍地,沈溪很担心自己到任梧州一趟,会把小命丢掉。 此时江栎唯和玉娘来跟沈溪请示,准备打道回府。 “……沈大人,奴家将云柳、熙儿二女留下,若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奴家折道北上,或许还有再见之期。” 说是有再见之期,那就是说玉娘暂时不会回京城。沈溪心想,你果然又领了什么差事过来,别是暗中监督我就好。 至于江栎唯那边,则直接得多,江栎唯的差事主要是护送沈溪,把沈溪送到地方,他这个锦衣卫镇抚就要返程,不过沈溪猜想,就算江栎唯要回京,也担负着什么任务,比如顺道捉拿什么人。 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出京,如果单纯只是护送一个督抚到地方赴任,只需要调遣一两队京营官兵便可,为何要惊动锦衣卫? 多半是地方上有什么倒霉的官员得罪了皇家或者朝中权贵,朝廷暗中派人前来捉拿。 这种事,在大明屡见不鲜,锦衣卫甚至可以在不经审讯的情况下,直接奉命将官员府邸查抄,甚至杀人灭口。 沈溪犹还记得汀州府时,那个顺着汀江南下找寻父亲的官家小姐,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得罪张氏兄弟而落罪。 可惜时过境迁,沈溪没了那女子的消息,并不知事情最后结果如何。 厂卫做事,不需要对天下人交待,很多事不会记录在案,就算有权有势,也无从调查厂卫暗中做了多少事情。 沈溪笑着恭送:“玉娘一路辛苦,在下平安抵达,不需要人照顾,倒是玉娘你风尘仆仆,身边没有趁手的人怎么行?我看还是将随从悉数带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本官少时久居闽粤之地,这里和汀州府差别不大,相信很快就能适应,反倒是玉娘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临别时,沈溪终于恢复对玉娘原本的称呼。 玉娘明白,沈溪这是表明态度,不肯留下云柳和熙儿,不过她并未勉强,六月二十六便带人动身上路,云柳和熙儿跟随在她身边。 玉娘与江栎唯并不同路。 六月二十七,也就是玉娘离开的次日,江栎唯也带人离开。 沈溪突然发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如今身边除了几个随从,能帮忙的只剩下唐伯虎,晚上连个做饭的厨子都没有,还要在县城里的酒肆进食,这让他怀念起在京城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 ps:第一更到! 这两天都痛得不行,严重影响思路……不过,天子还是争取爆发,今天最少三章……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二六章 请托上门 梧州府地处粤、桂交界之地,辖苍梧、藤县、岑溪、容县、6川、北流、玉林、博白及怀集等州县。 府城苍梧县城,地处浔江之侧,依山傍水,在大明中叶却是近乎荒凉的边陲小城。 城内的繁华程度甚至不及宁化县城,更别说是汀州府城长汀县城这样闽西汀江之畔的大城。 苍梧县县城的繁华地带,也就两条街的光景,而且过了中午,店铺便纷纷关门歇业,到日暮时分街道上几乎没一个行人。 沈溪刚从京城和福州这样的大城市出来,到了苍梧县城,就好像时代突然倒退五百年。到天黑时,沈溪与唐伯虎把两条街都转遍了,才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酒肆,不是什么二层小楼,只是个坐下来吃饭的简陋平房,跟京城里的小茶寮差不多。 “……沈中丞,您真是害人不浅啊,带在下来到这穷山恶水之地,你看看……这就是酒肆?这桌椅成何模样,还有这酒菜……唔,酒还兑了水,这是半斤酒兑半斤水吧?” 唐寅后半程很老实,也是沈溪当场斩杀訾倩手下“严老二”给他的震慑太大,念着自己欠沈溪一百两“债”,又没盘缠回苏州,只好勉强跟沈溪来梧州看看。 读书人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唐寅是个爱好走南闯北之人,他自己也曾游历名山大川,权当还债的同时出来游山玩水。 结果就被沈溪给“拐骗”到了苍梧县这等穷乡僻壤。 沈溪不由咋舌,你唐寅在苏州城里没饭吃,赊酒喝,已经混到那等穷困潦倒的地步,跟着我一路有酒有菜招待你,还给你俸禄,你真当这是出来享受人生啊? 不过沈溪还是要给唐寅几分脸面,怎么说都是后世传颂的江南大才子,心高气傲惯了,总要哄着一些。 “伯虎兄,这里虽然不及江南姑苏之地的繁华,但你应该这么想,我们如今有饭吃,有衣穿,那沿海遭受盗匪袭击的百姓,却是妻离子散,有家不能归,与之相比不是幸福多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沈溪举起酒杯,自己心里也有几分辛酸。 看起来挺好,从五品官直接晋升正三品大员,成为三省督抚,位高权重,可这种生活还真不如留在京城当清贵的翰林官,至少每天生活无忧无虑,一个月就上六天班,遇上刮风下雨又或者熊孩子生病闹情绪还可以带薪休假,回家后有妻妾伺候,又有小妮子尹文给捏腰捶腿。 现在倒好,跑到这里来吃苦,官再大有个屁用?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配流放到苦寒之地服役。 唐寅高声叫道:“换酒来,换好酒,不兑水,一醉方休……”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偏远之地跟着沈溪一块儿遭罪,唐寅想直接把自己灌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唐寅所说乃是吴侬软语,而当地说的却是桂、粤交界地的方言,两边互相听不懂说什么。这下连沈溪都没办法,在这种小地方,想找几个说官话的人还真不容易。 最后,连比划带猜测,总算上来一点“好酒”,说是好酒,不过是水少兑了一点儿,喝起来依然寡淡。 沈溪道:“伯虎兄,看来明日要出去聘请几名书吏,回来打理一下衙门的事情。” 唐寅摇头苦笑:“沈中丞,敢问您一句,如今衙门里有何事需要请人打理?” 一句话就把沈溪给问住了。 这穷衙门,平日不走什么公文,他的差事并不是留在这儿看衙署,而是要平息东南沿海的匪寇。他倒是能以三省督抚的名义往地方公文,但也只是通知性质,因为督抚衙门无权越级直接管辖地方州府,要做事,还是要走各省三司衙门,而梧州城距离三省布政使司驻地都很远。 总的来说,两广总督治所设在梧州府,只是为了方便就近出兵讨伐两广反叛事件,但问题是沈溪现在不是来当两广总督平息地方边民判乱,而是要荡平沿海匪寇,那他留在梧州就相当不合理。 这是个靠山靠河但却不靠海的地方。 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常驻治所迁到广州府城,但这又不符合朝廷的规定。 沈溪心想:“既然这鬼地方没法待下去,那我就等家眷来了之后,把人一起带上去广州府城。自此之后就当是出差,一直驻留广州府城,朝廷不能总让我始终留在梧州‘遥控’剿灭匪寇吧?” 唐寅贪杯,就算稀释的酒水,几坛子下肚也就喝醉了,中途还去了几趟茅房。 入夜后,酒肆要关门,沈溪正准备结账,酒肆掌柜过来,用不太纯正的官话说道:“二位听口音不似本地人,在下要提醒一句,入夜后最好别到街上来,这数月间,城里已生不少劫道的事情。” “嗯?” 沈溪眯了眯眼,问道:“城里劫道?官府不管吗?” 掌柜叹了口气:“唉!山高皇帝远,此处又民风彪悍,官府能如何管?再说衙门里也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在城中维持治安,入夜后基本无人出来巡街,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 这边陲之地的百姓居然混到要自求多福的地步,也真是够惨的。 沈溪自己身为朝廷正三品大员,偏偏手底下连个能调动的兵丁都没有,朝廷也没拨给他亲卫,江栎唯和玉娘带人护送他过来,直接撒手不管,这要是回去的路上被人劫道,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唐兄,走了。” 沈溪没有过多废话,来了几天时间,反正他已经瞧出这梧州府城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早点儿启程去广州,那里好歹是岭南第一大城,历朝历代都是繁华之地。 沈溪拉着唐寅一起走在回督抚衙门的街道上,沿途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是府城,路也不是很平整,宽敞程度连两辆马车错车都需要放缓度,估摸这街道平日连马车都很少经过,更别说马车交错而过了。 沈溪去过后世闽粤之地一些乡镇,当时还觉得穷乡僻壤,可跟这时代的城池相比,连小山村都比这儿繁华,至少小山村还能不时见到几座二三层的小楼。 走了一段路,终于快到督抚衙门外,突然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沈溪仔细打量,留意到这些人打着灯笼,说明不是劫道的。 来人有五六个,当前一名提着灯笼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身材瘦小,在岭南营养跟不上的地区,这种身材的人占大多数。 “这位可是新任督抚大人?” 对面已经问话,听口音像是闽西一带人氏。沈溪心想,莫非是闽西那边的客商听说同乡履任梧州,特意前来拜访? 沈溪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没摸清楚对方的身份,若是尚应魁找来报复他的,承认等于自寻死路。 “几位是?” 沈溪没用闽西口音回话,而是用北地口音问道。 “我等是家中二老爷特地派来给沈大人送礼的,苍梧孙家。衙门口……不好进,这位……大人,不知可否给引荐一下?” 对方听沈溪不是闽西口音,便当沈溪并非新任督抚,而是沈溪带来的属官或者幕僚。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带着这群人到了衙门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有人出来开门。 闽西口音男子进入大门,借着灯笼出的昏黄光芒,看清楚院落的破败,不由叹道:“这哪里是督抚大人应该住的地方……我家老爷特地在城中准备好了院子,不知可否进去通传一声,请督抚大人出来,移步就寝?” 唐寅一听,眼睛瞪起来:“就寝,哪里就寝?可有酒菜招待?” 那人笑道:“当然,好酒好菜,高床暖枕,不敢怠慢了诸位。” 沈溪心想,还真是客气啊! 这个什么孙家的老爷找人来送礼,还知道他背景,找了个闽西口音的人前来接洽,甚至还为他准备好了别院,过去后不用说也是好酒好菜招待。 沈溪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 因为沈溪这口吻充满威严,再看看开门的人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后,那人赶紧下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督抚大人。” 他身后几个抬礼物的随从也赶紧放下扁担,下跪行礼。 “不用多礼,你家老爷,为何要请本官过去?”沈溪问道。 那人神色有几分悲戚:“我家大老爷……在外地做买卖,结交一些官府中人,却未料当官的见利忘义,居然将我家老爷扣押,我家二老爷没辙,向官府求情,却没人肯施加援手,如今听闻督抚大人到任,所以想请督抚大人出面帮忙……说和。” 沈溪这才知道,这是来请托送礼的。 这位孙家老爷可能是当地经商的商贾,结果得罪官府的人,被官府连人带货给扣押了,这样的商贾之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家族里的人商量之后没办法,决定继续走官府的门路,但官官相卫,谁会为了几个商贾去得罪同僚? 孙家实在没办法了,听说梧州城里来了个“大官”,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就上门来说情,想请沈溪帮忙。 “进去说吧。” 沈溪道,“本官到任地方,本不该插手地方事务,但本官也会维护地方法纪,若力所能及,倒是可以施加援手。” 沈溪想的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人请托也算是稀罕事。 正好从商贾口中了解一下地方的势力划分,再试着跟地方官府、士绅、商贾、百姓等等各行各业的人打好关系。 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先应该想的是如何融入进去。 ************* ps:第二更到! 天子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二七章 被轻视了(第三更) 来人姓孙,名叫孙廷衡,为孙家族人,不过早年曾在闽西一代营商,所以精通闽西方言。 孙家是大家族,辈分分得很清楚,像孙廷衡这样的旁支,就算是同姓人,也要称呼家族主脉各房的成年男子为“老爷”。 沈溪大致问了一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家是被广东布政使司衙门针对,人和货均被扣押,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时间,财货自然早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尤其让人担忧的是现在人还被扣着赎不出来,孙家前后已经花了上千两银子打点。 沈溪心想:“没想到梧州府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像孙家这样能够动用上千两银子进行疏通的大家族。” 孙廷衡恳切地说道:“督抚大人,您在朝中位高权重,为我家老爷疏通一番,不知可好?孙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小人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完跪下磕头不止。 沈溪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道:“阁下也太看得起本官了,本官的衙门想必你们也见到了,如此破败不堪,你觉得本官有资格去差遣藩司衙门的人?” “可是,您始终是当官的……” 孙廷衡毕竟一直生活在小地方,对于官场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快人快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当然孙家的人不可能知道,大半个月前在福建布政使司衙门,连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都被沈溪给拉下马来“畏罪自尽”。沈溪这衙门小是小,但他的权力却是闽粤桂三省最大的。 沈溪笑而不语,倒是唐寅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大人,要不……移步过去看看?这督抚衙门后院,实在是住不习惯。” 孙廷衡似是得到提醒,从地上爬了起来,殷勤地说道:“督抚大人,我家二老爷已辟了院子,就等您过去落榻……” 看着唐寅和孙廷衡那热切的目光,沈溪摸了摸身上起疹子痒的地方,终于点头道:“那本官就移步过去,仔细商量此事。” 难得有人来邀请,这两天实在把沈溪热得不行,督抚衙门的卧房常年没住人,跟着沈溪的那些个随从,需要打理偌大的院落,哪里能兼顾到沈溪的房间?沈溪住在霉臭的房间里苦不堪言,此番正好出去“**”一回。 既然来请我,总应该安排得奢华一点儿,美色就不必了,但酒菜和亭台楼阁等风景必不可少。 沈溪要去孙家,一同过去的除了唐寅,还有两名车马帮的弟兄,剩下的随从得留下来照看督抚衙门。 到了外面,孙家特地准备好了马车过来接送,但马车很简陋,车厢就是四根竹竿撑一张雨布,四处透风。 “不必了,本官骑马就是。” 沈溪可不想乘坐孙家的马车赴会,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孙家人,自己骑马去,如果有危险,溜起来也方便。 孙家一看就在苍梧县城落地生根许久了,知道城里治安不好,那些个随从居然都拿着棍棒,只不过之前都放在地上,沈溪没有看到。 走了大约两刻钟,差不多穿了个对城,从城南到城北,才抵达孙家为沈溪准备的别院。孙廷衡道:“督抚大人,您请进,里面使唤丫头和下人都是现成的,您只管休息,小人去通知二老爷。” 沈溪下了马,在孙家家仆引路下,进入大门。 沈溪抬头看了一下,不禁有些失望……这他娘的也是人住的? 要说南方大家族的院落,基本属于土堡性质,就好像客家人的土楼,多是为了防止地方叛乱武装和盗匪的攻击而建。 这种土楼最大的好处就是防御性高,围墙很高很厚,就好像一座城池,进到门里面,把门一关,外面很难攻进来。 沈溪看过地方县志,知道头几年梧州府出现过边民叛乱,叛军一度攻破苍梧县城,城中被劫掠一空,像沿街那种建筑,基本都遭到叛军洗劫,而这种土楼就相对安全许多。 这样的土楼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厅一说,一个圆形的建筑,院子中间是天井,四面围起来就好像学校的教学楼,没有走廊,用梯子连通各个楼层、房间和屋舍。 院子里有两口古井,这样就算土楼被围,只要里面储存足够的粮食,能坚守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时间。 进到一楼靠近天井的一间屋子,里面布置得倒也雅致,每个房间就是一个卧房,陈设齐全,桌椅板凳都是新的,被褥都是细布,很干净,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开窗户,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沈溪心想,住在这儿跟坐牢一样,还不如我的府衙呢。 桌上摆着烛台,四围的墙壁上还有油灯,把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沈溪刚坐下,就有使唤丫头送茶水进来,但看那塌鼻子小眼睛的模样就不敢恭维,好在是客家人口音:“老爷,用茶。” 难得能听懂,沈溪笑着点头,那使唤丫头有些害羞,拿着茶托一转身小快步出了房间。 唐寅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沈中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沈溪道:“伯虎兄,在下有家有室,这玩笑可开不得。” 说到“有家有室”,唐寅神色一黯。他跟妻子和离不久,如今已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怜他素有风流才子之称,却连个儿女都没有,祖产也被他霍霍得干干净净,虽然是个举人,但断了科举之途,现在人们见到他就跟见到煞星一般,除了几个知交好友,没谁愿意跟他亲近。他甚至无法给人授业教书,因为没人愿意当一个科举作弊者的学生。 “在下去隔壁选个房间,这就睡了。”唐寅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又被沈溪提及伤心事,意兴阑珊出门去了。 过了不久,沈溪正准备带人回督抚衙门,门重新打开,却是孙廷衡带着孙家二老爷前来。 那孙家二老爷,也是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也不高,但看上去却富态许多,一进来便给沈溪下跪行礼:“草民叩见大人。” “起来叙话就是。”沈溪抬手道。 “多谢大人。” 孙家二老爷站起身,等看清楚沈溪的年岁,再看到沈溪身上的便服,神情略微一滞,显得有几分失望。他平日见到那些当官的,无不是一身威风凛凛的官服,走到哪儿都是一群衙差开路,敲锣打鼓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当官的,派头十足,沈溪这一看就显得很“寒酸”。而年岁上,沈溪更只是个少年郎,一点气势都欠奉。 孙家二老爷先自报了姓名,同样是廷字辈,叫孙廷运,上来说的话,跟倒苦水一般,基本是将之前孙廷衡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溪听他说起来没个完,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阁下,到底想让本官做什么?” 孙廷运迟疑道:“草民想请……大人跟藩司中人疏通。” “疏通?” 沈溪笑了笑,问道,“空口说白话吗?” 孙廷运到底是做生意的,跟官府打惯了交道,赶紧让孙廷衡抱过来一个钱箱,打开来,道:“督抚大人,这里面是二十两纹银。” 对一般人家来说,一次出手二十两银子不算少了,可你孙家,地方豪绅大户,说是给我准备别院,结果带我到这种不见天日的破院子,还好意思说这里比督抚衙门舒适?现在就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帮你疏通,分明是轻视我嘛! 你之前为疏通关系可花了不下千两银子了,孙家忽然变穷了? 沈溪本来并不介意在打听地方虚实的同时帮孙家一个小忙,但现在看来,孙家没太当他这个督抚是回事,那孙家与布政使司衙门结怨之事,估计孙家也有所隐瞒……连个正确的讯息都得不到,有什么帮忙的道理? “银子呢,你们拿回去罢。”沈溪摆手道,“本官不多做叨扰。等回去后便修书一封往广州府去,本官能帮到的就这些。告辞。” 沈溪说完,就去隔壁叫唐伯虎一起回督抚衙门。 他不习惯住破旧的院子,但更不习惯住这种土楼,衙门好歹是官字头,就算有什么盗匪也不敢轻易袭扰,可住在这鬼地方就不一定了,如果盗匪看中孙家的钱财,杀上门来,不是要当枉死鬼? 等沈溪把唐寅拽起来,塞上外面的马车,唐寅犹自在嘀咕:“沈中丞,这里其实不错,晚上不会有耗子,点上艾草,连蚊虫也会少许多。” 沈溪没好气地道:“衙门里少了艾草?头两天是有耗子,但这两天已经把耗子洞堵上了,早就清静了好不好?” 唐寅毕竟是跟沈溪“打工”的,沈溪不住下来,他也没辙,只好乖乖地乘坐马车跟沈溪一起回督抚衙门。 …… …… 六月二十九,谢韵儿一行抵达梧州,而沈明钧夫妇则没有跟随大队伍一起过来,因为沈家那边正在闹分家,沈明钧夫妇在家中处理事务,暂时不会到梧州。 谢韵儿、林黛、谢恒奴、尹文和6曦儿同样都是乘坐马车,谢韵儿和林黛这两年受的颠簸之苦最多,倒也适应,尹文和6曦儿虽然叫苦不迭,但还是咬牙坚持。要说最辛苦的,要数自小到京师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的谢恒奴。 京师到运河一段路途平坦,后来又乘船,身边有相公作陪,那时谢恒奴的情况还好一些。可在南京分开后,谢恒奴孤单无助,路上舟车换乘,山路崎岖,尤其在汀州停留一段时间再次启程,乘船自汀江南下于上杭登岸后往梧州府赶路,沿途翻山越岭,令她苦不堪言。 “七哥……” 谢恒奴见到沈溪,眼睛里噙满泪水,要不是在人前,她指不定早就抱着沈溪痛哭起来。 小妮子连走路都不太稳当,显然脚底有水泡,因为岭南的官道,很多地方行车不便,只能下来走路,小妮子从来没吃过这种苦。 终于盼到家人过来,沈溪非常高兴,老早就让人把督抚衙门收拾好,先让谢韵儿帮忙张罗,他这才陪谢恒奴进到房中。 这下小妮子终于忍不住,靠在沈溪怀里呜咽个不停。 “君儿,是不是后悔跟我一起出来了?”沈溪有些心疼。 “没有啊。”谢恒奴目光楚楚,“就是七哥不在,我……晚上睡觉有些害怕。好多狼啊……” 此时南方尚未得到彻底开,那些荒野处狼可不少,而岭南的驿站多数都靠着大山,晚上歇宿时经常能听到狼嚎,这对一个京城深闺里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实在太过难为她了。 “好了好了,这不到了吗?以后我们再不分开,我会好好疼你的。”沈溪捏着谢恒奴的瑶鼻道。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八二八章 地震 对于沈溪来说,妻儿都到身边,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就算条件艰苦一些,也能怡然自得。 昨日沈溪跟唐寅一样还是单身汉,可一夜之间,他便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无论是早已入门的谢韵儿、林黛,还是刚入门不久的谢恒奴,都非常需要他这个丈夫好好慰藉一番。 反正衙门里没什么公事,他甚至可以一天到晚都留在后院,一日三餐自会有小玉、朱山等人负责,衙门口则有马九、朱起等人招呼,沈溪就好像一个沉溺后宫的帝王,一头扎进温柔乡,什么公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去广州布政使司的公差似乎也被沈溪忘了个干干净净。 累了有谢恒奴为他捏腰捶腿,渴了有林黛为他送来凉茶,热了有尹文在旁边扇风,饿了谢韵儿会把食物备好……沈溪发觉,转眼间自己在梧州府的日子便由孤单寂寞变成逍遥自在。 梧州山高皇帝远,三省官员中属他最大,他不主动出去惹事已经是那些为官者烧高香了,梧州知府、苍梧知县都对他敬而远之,衙门这边根本就没有公务,说是来当官,怎么看都像是游山玩水,度假避暑。 “……相公,老太太的病愈发严重,这会儿已卧床不起,却不知怎么的,精神头倒还不错,每日里总是念叨个不停,娘亲说老太太是想让您回去看看,您是否能抽个空回一趟宁化?” 谢韵儿把宁化县沈家的事说给沈溪听,沈溪对此却并不感兴趣。 旁边尹文在扇风,沈溪一伸手,茶水便自动地递了过来,偶尔他会伸出咸猪手,调|戏一下谢恒奴,或者是把未经人事的尹文逗得满面通红,沈溪感觉自己过的是无拘无束的帝王生活。 沈溪道:“祖母病情加重,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个老人家,一辈子辛苦,临老后放下对家族的责任,老年痴呆后,病卧在床还有心思数落人,这必然是受到强烈刺激所致。 谢韵儿有些为难:“大约是老太太得知娘亲和妾身被敕封为诰命宜人后,心怀芥蒂吧……” 果然如此! 在李氏眼中,沈家数她的功劳最大,至于周氏和谢韵儿都是给她提鞋的,现在倒好,沈溪当官后,别人把功劳归在沈明钧夫妇教子有方,连朝廷敕封诰命都只有周氏和谢韵儿,她被晾在一边,心里能好过? 就算李氏人老糊涂,却也知道诰命的重要性,那是这年头女人追求的最高荣誉,是能光宗耀祖,死后可以进入祠堂的。 你没诰命,就算功劳再大,祖宗祠堂你一个女人也进不去! 沈溪想了想道:“短时间内,为夫没时间回汀州,你们先休整几日,等身体缓过来我们就启程去广州府,到那边定居。” 谢恒奴一听,马上委屈道:“啊?七哥,我们又要走啊?” 对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这些丫头来说,旅途奔波劳碌是最要命的,她们更希望能早点儿安定下来,至于日子是否过得清苦无所谓,她们对于口腹之欲没太多要求,只是想跟沈溪待在一块,一家人生活无忧,开开心心就好。 “我的任务是荡平匪寇,绥靖地方,总是要去广州府城的,等到那儿后就不再挪窝了,过了三年两载,我们便回京城。”沈溪笑道。 谢恒奴关切地问道:“那七哥你呢?” 沈溪回道:“我自然会跟你们一起过去,在那边先把家安顿下来。就好像在京城一样,没有公事时,就回家陪你们……” 沈溪这话说得简单,但他知道,自己始终要率兵出征,打击地方匪寇,不过有些事可以变通,他一介文官,总不能亲自冲锋陷阵,只需要指挥别人去做,自己作为统筹和调度之人即可。 但无论军将还是士兵,都要调用三省军队,但现在他连个能信任的部属都没有。 沈溪心想:“可惜王陵之那小子不在,如果他在我身边,兄弟齐心不就能扫平匪寇?指不定历史上就留下他平倭的美名,史书上提到抗倭名将,除了戚继光外,还要加上王陵之的名字!” 这种事只能凭空想想,如今沿海倭寇,远未到嘉靖朝后期那么猖獗。如果此番督抚三省,沈溪能把地方倭寇盗匪平息,再组织强大的海防,或许将来的倭寇之乱就会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 …… 沈溪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初八。 让身边的女眷好好休息,然后乘船自西江顺溜而下,估摸用上七八天就能抵达广州。 此时孙家又把礼物给送来,这次礼物相对厚重许多,但也仅仅只是些细布料、茶叶和地方上的土特产,再加上五十两纹银,算是“大手笔”,可沈溪怎么看对方都像是打发要饭的……你们可以不找我帮忙,我也没打算收你们银子,但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让我怎么帮你们做事? 沈溪的应对方式很简单,直接把礼物退了回去。 帮不帮忙另说,他也没打算提前去什么公函问询此事,等到了广州府城后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孙家说自己被官府诬陷,沈溪可不会贸然采信。 就在沈溪准备动身时,倒霉的事情来了,梧州府发生了地震。 这天中午,沈溪正在屋子里陪家人吃饭,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沈溪反应很快,大吼一声“地震,快跑”,然后拽起坐在身旁的谢恒奴,又一把抢过另一侧谢韵儿膝盖上的孩子,揽入怀中,然后冲出院子。 督抚衙门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好歹是砖石结构,顶梁很坚固,最后只塌陷了两间柴房,没有人员受伤,可苍梧县城内普通民居的情况可就没那么好了。 地震后,城中不少屋舍倒塌,具体人员伤亡数字尚不得而知。 沈溪这边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梧州知府曹琚匆忙带着府衙和苍梧县衙的人前来求见沈溪,很显然在地震这种事上,曹琚不敢擅作决断,恰好梧州府城督抚衙门刚来一位三省督抚,干脆前来请示沈溪如何善后。 曹琚是弘治九年进士,年过五十,在六年间做到知府的位置上,升迁算是比较快了,但由于他年龄较大,之后已经没有多大晋升空间。 一般二甲、三甲进士,官做到顶也就是知府或者布政使司的属官,但往往那些年老中进士者有一定优势,他们因为资历深,圆滑世故,更懂得如何迎合上官,一般会在致仕前混到提学副使、按察副使这样的官缺,好一点能在按察使这样的位子上退下来。 而曹琚,就属于官宦世家出身,他本身是湖广桂阳人,临近粤桂,对于广西风土人情极为了解。 “……沈中丞,头年广西大旱,梧州城周边又闹瘟疫,府库本就不充裕,如今又值天灾,是否等上报广西藩司后,再行救灾?” 曹琚所说救灾,不是从残垣瓦砾中扒拉被填埋之人,而是调拨钱粮赈济。 理由很简单,府库紧张,没有多余的钱粮,若是要动用府库安抚灾民,必须要上报广西布政使司。 沈溪正郁闷,我怎么这么倒霉,来梧州一趟还能遇到地震? 如今曹琚没钱粮,沈溪也变不出来,只能没好气地回道:“曹知府要如何赈灾,不需跟本官请示……本官自顾不暇,送客!” 说白了,曹琚是想让沈溪来主持救灾事宜,如此无论有功有过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但沈溪才不会主动去找麻烦……我是来平沿海匪寇的,地方发生天灾**跟我没太大关系,跟我说没用。 接下来两天,地方灾情陆续报了上来。 这次地震震中是在梧州府西部的藤县山区,波及周边的平乐府、浔州府以及广东的肇庆府、高州府和罗定州等地,沈溪知道,像地震这种事,并非他到来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上本来就有,只是赶巧被他给碰上了。 这次地震范围很大,好在烈度不高,沈溪所在的苍梧县城受到的影响并没有想象那么严重,死难者不到百人。 为了防止余震发生,有屋子也不能睡,沈溪只能让人在院子空旷地带搭帐篷。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城中居民尚且无法救援,更不要说城外的普通百姓了。 知府衙门对此无计可施,沈溪没辙,只能暂时拿出一套救灾方案,组织府县衙门的差役在空地上搭建窝棚,又让马九出去跟商贾联络,买一批粮食过来应急,在城里城外一些地方设临时粥铺,让无家可归的人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有饭吃。 本来沈溪计划初八启程,因为这场地震,他的行程不得不耽搁,留下来先妥善安排救灾事宜。他虽然不想替地方衙门担责,但基本的责任心还是有的,况且身为三省督抚,地震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如果袖手旁观,御史言官那边肯定会有所非议。 沈溪自己所带银钱不多,只能拿出来购买一些基本的粮食和药材,至于别的,则需要知府衙门调拨。 沈溪趁机清查了一下梧州府的府库,情况极其糟糕。 虽说有弘治十四年梧州瘟疫的背景在,但府库断然不至于见底。既然梧州府如此,那广西、广东和福建三省的地方府库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指望地方筹措钱粮来供给他打仗,难度很大。 ********** ps:没接到通知小区早上八点半就莫名其妙停电,直到晚上六点四十五分才来,坑死人了,天子紧赶慢赶写出一章…… 下一章争取在十一点前送出,掩面泪奔而去……(未完待续。) 第八二九章 不平静的珠江 沈溪不急着走,唐寅却待不下去了。 唐寅到梧州后吃苦受罪,如今又遭遇地震的惊吓,嘴上的抱怨不免多了起来,尤其现在天天晚上要歇宿帐篷中,天气晴朗还好,要是遇上下雨浑身湿透,无比狼狈,这是心高气傲的唐寅怎么都无法忍受的。 这天,沈溪在书房里写上奏朝廷的奏本时,唐寅直接闯了进去,嚷嚷道:“沈中丞是来梧州府治灾,抑或剿平匪寇?” 沈溪仍旧埋头写公文,嘴上应道:“自然是剿匪。” 唐寅追问:“既是为剿平匪寇,沈中丞作何久留此地?沿海百姓尚在经受匪寇袭扰,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沈中丞如今所作之事可说主次不分!” 沈溪抬起头来,半眯着眼打量唐寅,心想狂傲的唐伯虎居然也会拿大道理压人了!眼下不过因为地震我才耽搁两天,你就这么多牢骚,难道非得我给你找房娇妻美妾回来相伴你才会满足,老老实实给我办事,而不是总扯我后腿? “灾情平息后,本官自会往广州去。”沈溪没好气地说道,“轮不到唐兄对本官行程指手画脚。” 唐寅道:“请问灾情几时能够平息?” 沈溪想了想,回道:“短则十天半月,长则经月,唐兄安心等候便是。” 唐寅愤愤不平离开,沈溪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从把唐伯虎请回来,沈溪就觉请了个吃白食的祖宗供着,唐寅到现在都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切实有效的建议,带着这么个幕僚在身边,纯属给耳朵找不自在。 可到底人家是名闻遐迩的大才子,颇有才学见地,沈溪不能因为唐寅现在几句牢骚话就将其扫地出门,况且就算要把唐寅赶走,也得先把他的价值榨取出来多,比如画个几十张画作什么的。 沈溪拿出切实有效的救灾方案,梧州知府曹琚大为感佩,三天两头往督抚衙门跑,跟沈溪商议赈灾之事,其实曹琚是希望利用沈溪,跟广西布政使司争取更多的救灾粮款,最好能将梧州府近几年的府库亏空给补上。 沈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利用作为救灾和填补亏空的工具,这让他心里很不爽,问道:“曹知府为何不去跟地方士绅、商贾征募钱粮?” 历来的规矩,一旦有什么天灾**,官府都会跟地方士绅和商贾伸手要钱,美其名曰纳捐,谁不给钱就会遭到政策打压,而捐钱的话则会被冠以各种美名,甚至树碑留念,在传统道德规范下,这种灾后募捐为大多数士绅和商贾接受。 但沈溪观察曹琚近来所作所为,好似根本就不知道能跟地方豪绅伸手要钱。 由于战乱和天灾,梧州城看起来破败了一些,但毕竟这是广西与广东之间水路交通的咽喉,地处浔江之侧,上连郁江、黔江,下连桂江、贺江,几江汇合后的西江更可直达佛山、广州,城中商贾、富户应该不在少数。 曹琚叹道:“沈中丞或有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梧州近几年灾情不断,官府也曾号召纳捐,但地方士绅躲在土堡中,便是衙差也叩不开门。本官总不能强迫纳捐,只能向藩司请援……” 沈溪心想难怪这梧州城内有小半都是那院墙高深的土楼,原来除了抵挡盗匪外,连对抗官府也很有效。 经商做买卖做大后,先回到家乡修个土楼,一个大家族全部住在土楼中,把大门一关,两耳不闻门外事,管你什么天灾**。 到了粮食丰收时,找人出城去把粮食收了,甚至大门都不用打开,找人把粮食送进城,直接用绳子吊进土楼。 经过几代人的修缮加固,这种土楼固若金汤,就算是地震也没见哪座土楼崩塌了。 沈溪问道:“那城北孙家呢?” 曹琚叹了口气道:“这孙家曾与地方匪寇勾连,于数年前城破时,暗中帮助盗匪。后盗匪被朝廷招安,孙家生意便在周围做大,年前却不知何故得罪广东藩司中人,家主被扣押。之前他们还让本官与他说情,但本官身为广西地方官,作何要为他孙家去跟广东藩司交涉?” 沈溪点头道:“原来如此。” 曹琚道:“想来孙家也冀图沈中丞为他们出面说情,下官劝沈中丞一句,这孙家可是势利眼,听说曾到应天府活动……最好莫要理会!” 沈溪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孙家仅是商贾之家,势力倒是不小,居然能把触角延伸到南京城,去跟那些勋贵和朝官打交道。但既然孙家有达官显贵为他们撑腰,何至于连个广东布政使司都搞不定,还让他们的“大老爷”被广东布政使司扣押,半年多都赎不回来? 沈溪刚把梧州知府送走,苍梧县令又来了。 地震生后,沈溪的督抚衙门成了抗震救灾指挥部,沈溪为了早些解决麻烦,把救灾的款项列得很细,只要地方官府按照方案实施,要不了多久城里城外就会安定下来。不过,沈溪可等不到灾情彻底平息,向朝廷上奏地方灾情的奏本送出后,又向桂林府的广西布政使司衙门去函,要求尽快调拨粮食到灾区,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此后,沈溪开始准备动身前往广州府。 沈溪并非是不管梧州府的灾情,就如同唐寅所言,他此来东南的主要任务是剿灭匪寇,其他的都应该暂时抛到一边。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溪看到身边的女眷在这穷乡僻壤住帐篷吃苦受罪,于心难忍,既然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不如干脆早点儿出。他还想去广州府看看,惠娘和李衿生意筹备得如何了。 …… …… 从梧州往广州府,自然是走水路。 梧州毗邻浔江,浔江是珠江水系西江的一段,上游由郁江和黔江汇合而成,往下直接流入珠江主水系西江,一路向东南进,便可抵达广州府。 督抚衙门并无官船,不过却可以跟梧州府衙借船,两艘二层的楼船,梧州知府曹琚特地派出二十名衙差沿途护送。 沈溪的家当不多,将细软悉数带上,他没准备再回梧州,到广州府城后便在那儿定居,今后的剿匪工作主要在沿海一线进行。 七月十四出,顺风顺水的话七月二十即可抵达,沿途本可以到地方州府游览一番,毕竟珠江主水系算是岭南相对繁华之所。 但因遭遇地震,这些年又灾祸不断,各民族积怨很深,再加上水路盗匪横行,夜里必须要上岸住宿,听官船上的船夫说,这西江河道上“水鬼”横行。 船夫口中的“水鬼”,就是河盗、水匪。 跟海盗一样,他们靠劫船为生。 这些人或许只是沿江渔民,又或者是贼寇,亦或者有本职工作,诸如码头挑货的工人或者是种地的农民,他们一般会趁着清晨或者傍晚时出来活动,作出渔夫装扮,等靠近大船后便突然冲上去,杀人劫货,有的则在晚上偷袭那些夜航或者泊靠岸边的船只。 因为河盗平日装束跟渔民、船夫相仿,而珠江水系上来往的船只众多,官府无从追查,使得西江一线河盗非常猖獗。 据船夫说,有时一天会生几起劫船事件,而河盗比6路的盗匪更为狠辣,他们为了立威,几乎每次上船都会杀一两个人。 山贼劫道是靠人多,而水贼劫船人手不足,全靠武器精良出手狠辣。不但杀人的案例多,烧船、****、绑架的案子也不少,有的船只直接被烧成空壳子,至于上面的人是死了沉江,还是被劫走贩卖,无从得知。 岭南地区少数民族多,若是把人绑到山寨当奴隶或苦力,活着也等于死了,官府无从追查。 沈溪一行乘坐的官船,一般来说还是安全的,毕竟有官差随船,但就怕那些穷凶极恶的河盗连官船也敢劫持。 跟6路行马车一样,通常都要在入夜前找到停泊的码头,在岸边的驿站歇宿,有地方巡检司官兵保护,驿站算是这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一路上,沈溪都在观察沿河的情况。 朝廷在西江上所设关卡不多,就算有的地方会有官船检查来往船只,也基本是应付公事。倒是在歇宿的码头上不时可以见到关卡,地方衙门和巡检司会派出衙役兵丁进行检查,过往客商需要缴纳税赋,通常来说交钱就可以放行,不交钱就会被怀疑是盗匪遭到扣押。 官府在对待水匪的问题上装聋作哑,但对于如何盘剥百姓却颇有心得。 官船自然不需要检查,就算沈溪在两艘船上夹带私货,也不是地方衙门和巡检司能管辖的。 到了船夫所指的危险地带,沈溪通常会对周围环境进行翔实的记录,他本是为剿灭沿河水匪做准备,但仔细研究后却觉,这些河盗就好像索马里海盗一样神出鬼没,除非采用护航模式,不然对这些亡命之徒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沈溪问过沿途的渔民和船夫,得知这些河盗并没有具体的据点,很多人都可能平日里打渔、跑船运货,如果手头拮据了便会铤而走险,纠结在一起当河盗,反正犯罪的成本很低,只需要几个人,几把刀,划着一艘小船就可以开工,而且利润不菲,一次劫船成功,或许就有几十上百两银子收入,干一票娶妻生子半辈子不愁。 水匪对西江沿途的水文、地理环境非常熟悉,知道哪里环境偏僻船较慢,抢起来那是得心应手,逃跑时更是飞快,只要没抓到现行便无从追查。 当一次恶魔,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甚至有人因此有了资本,成为珠江沿岸跑船的商贾,生意越做越大。 沈溪本来把珠江水系当成黄金河道,准备让惠娘和李衿利用方便的船运来营商,但现在看来,这里是危险和财富并存之地。 就连几百年后的文明社会,许多国家的河道上都不能保证船只的绝对安全,更别说是统治不力运输业落后的大明朝了。 ********* ps:第二更送上! 今天实在抱歉,明天恢复正常,天子争取四更!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三〇章 瘟神莫再来(第一更) 七月二十一,沈溪一行抵达广州城。 广州城乃南海县、番禺县共同管辖,系广东布政使司驻地。明朝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其中一州为连州,十五县分别为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香山县、新会县、阳山县、连山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增城县、龙门县、清远县、新宁县,弘治二年又增设从化县。 当天下午,官船在珠江港口泊靠,一行从城南入城,先到城西南的驿馆内歇宿。沈溪拖家带口,全部住进驿馆有所不便,所以安排马九等人住进驿馆附近的客栈,只留女眷在驿馆中,同时派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投递拜帖。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抵达广州府城后尽可能低调行事,广东地方三司衙门听说他在福州的所作所为后,必会防备他借“整顿吏治”乱来。 不出所料,拜帖投递出去,当天布政使司衙门居然没派人过来拜见。 沈溪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地方布政使司管辖一省行政,头上突然跳出来个督抚,任谁也不愿意轻易放权。 沈溪在驿馆内歇宿一日,第二天便亲自带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门……就算不受待见,他还是要履行公务,这是他正式往梧州上任后,所走的第一个三司衙门,差事从拜访广东布政使司开始。 沈溪在一名从六品经历的带领下进入衙门,一路过仪门、大堂、二堂,来到三堂的会客厅,坐下来等候,从巳时一直等到午时,没见到人影。 看看外面烈日当空,沈溪站起身来便往衙门口走,之前那名经历过来问道:“沈大人,这是往何处去?” “腹中饥饿,要医治一下肚子。” 沈溪笑着说完,径直循着布政使司来路走。 经历亲自送沈溪出了官衙门口,等沈溪走远后,轻叹:“终归把瘟神送走了,瘟神切莫再来。” 沈溪带着马九等人在布政使司衙门附近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听到的基本都是粤地语言,跟后世又有所区别,少了很多约定俗成的白话俚语,多了很多文绉绉的古俚语,沈溪本来还懂几句粤语,但如今却发现基本听不懂本地人在说什么。 好在广州城是大明与海外进行沟通的主要桥梁之一,这里外来客商众多,文化差异很大,就算是沿街店铺的掌柜、小二也会说几个地方的方言,以江西、福建以及南直隶的方言居多,偶尔还能听到湖广话和川音,可见自全国各地前来经商的人不在少数。 吃过午饭,马九本以为沈溪会回驿馆,谁知道沈溪又往布政使司衙门去了。 “藩司衙门无人,大人为什么不回官驿等候?”马九有些奇怪地问道。 “如果回去等,十天半个月不见人都有可能。一上午等不到,就等一天,一天等不到,我就等到他们不得不出来见我为止。”沈溪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 沈溪到闽粤来就是为了剿灭匪寇,没有地方官府支持,他手上无一兵一卒,又没有钱粮,谈何剿匪? 回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再次进到三堂的会客厅,优哉游哉坐下,还让人沏了杯茶,这下连那经历也发愁了,这瘟神怎么赖着不走了? 沈溪一坐便是一下午,仍旧没人出来见他,他也不强求,坐在那儿打了一下午瞌睡……养足精神晚上陪陪娇妻,正好。 连那经历也陪了沈溪一下午,等日落时,沈溪来到门口看了看天色,笑道:“无惊无险,这一天过得真快……” “恭送大人。”那经历过来行礼。 沈溪看了看对方,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匀称,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应该是布政使司衙门的老油条。他微微蹙眉,把一封信拿出来,道:“劳烦,将此信交由周藩台……” 那经历惊讶地问道:“周藩台刚过世,大人不知道吗?” “啊?” 沈溪这倒是没预料到,诧异地问道,“周藩台过世,几时发生的事情?” 经历神色有些悲戚:“乃是在三日前,周藩台爱民如子,却未料英年早逝……” 却说这广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周孟中已经六十五岁,在一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的时代,过了五十岁就应该“知天命”,能活到六十五已经是难得的高寿了。 居然称英年早逝? 沈溪本来还琢磨,这么巧人就死了,不会是糊弄我吧?但仔细一想,就算广东布政使司的人防备他,也断不会拿周孟中的死来开玩笑。 这种事可是要上报朝廷的,先报了死,然后又说没死,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那就交给章藩台吧。” 沈溪补充了一句,既然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章元应应该不会那么凑巧也挂了吧? 经历把信接过,道:“下官定当将信呈递……” 沈溪叹息摇头,出了布政使司衙门,回头瞅了一眼,嘀咕道:“坐在里面等个死人一整天,真够晦气的。” …… …… 刚回到官驿,就有随从来报,原来驿馆这边居然也有人等了他一天,却是广东都司衙门的都指挥同知刘维宽。 刘维宽年近四十,人高马大,一看就是武将出身,见到沈溪便恭敬抱拳:“末将见过督抚大人。” 都指挥同知乃是从二品,比沈溪的官品高半级,见面却口称大人,足见这时代武人地位低下。 沈溪赶紧摆手:“刘将军客气了,里面请。” 因为沈溪正式的差事是平息地方匪寇,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举荐,连总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懋对沈溪也多有推崇,使得地方都司衙门愿意主动向沈溪靠拢。 相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是一群心高气傲的文官,看不起沈溪这样的后生,更不想接受沈溪的调遣。 就坐后,刘维宽问道:“不知大人准备调动多少兵马,于几时,于何地对地方盗匪及倭寇展开清剿?” 沈溪被问得一愣。他没料到眼前这位竟然是个“实干派”,上来就问他具体行动细节……我一个兵没看见,手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你这么关心剿匪动向,难道我要多少人多少粮食你都能满足吗? 沈溪问道:“不知都指挥使司方面,能提供多少人马?” “嗯……” 刘维宽脸色有些为难,“督抚大人恐怕要到广东各卫所走走,根据实际情况妥善调度……” 要我去地方卫所调兵,那需要都司衙门做什么?你们都指挥使司不会跟我玩太极推手,说这广东的兵马你们调动不了吧?还是说我把匪寇全都剿灭,你们以后没理由向朝廷要钱要粮,所以给我出难题? 沈溪本想说,不用你们提醒,我自会到下面卫所走动,可到了口中,却变成:“刘将军看到了,本官年轻,身子单薄,不擅行伍,平日舞文弄墨,在后方行兵法韬略之事尚可,调度卫所兵马恐怕需要都司衙门全力相助。” 刘维宽稍作迟疑:“末将怕是要回去跟李都史请示过才可。” 就知道你无法做主,只是奉命来试探我口风!沈溪笑着起身:“恕不远送,刘将军走好。” 送走刘维宽,唐寅从内堂走出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沈中丞,这是何人?” “广东都指挥同知刘维宽,唐兄昨日不是说偶感风寒吗?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嘛,想来是身体痊愈了?”沈溪打量唐寅。 唐寅昨天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说要休养两天,沈溪知道,这是唐寅不想跟他去布政使司衙门自讨没趣。眼下见他回来,立马病就好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唐寅却不以为忤,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广州人杰地灵,或许是不药而愈。” 沈溪冷冷一笑,没好气道:“广州的确是人杰地灵,那唐兄要不要出去喝两杯?” “沈中丞之言,正和唐某心意,请。”唐寅立即打蛇随棍上,反正在沈溪身边白吃白喝惯了,也不怕丢人。 眼下天色已晚,唐寅想的是,这会儿你总不会去见什么官员了吧?喝过酒,我回来呼呼大睡,一觉到明天日上三竿,岂不快哉? 带着这种念头,唐寅跟沈溪出了门。 沈溪的确没诓骗唐寅,带他到了就近的酒肆,叫了二斤酒,菜色方面则要逊色许多……这会儿沈溪也在省钱,毕竟惠娘和宋小城两边都重开生意,需要资金周转,而他这几个月的俸禄尚没有着落,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用度方面自然要节省些。 唐寅笑着给沈溪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拿起酒杯道:“沈中丞,在下敬您一杯,感谢您这一路上的照顾。” 沈溪举起酒杯:“听唐兄的意思,是要回苏州?” “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有感而发。” 唐寅说着,饮下一口酒,马上把酒给吐了,转过头高声叫道,“掌柜的,这就是你们最好的酒?一两酒兑了一斤水吧?” 酒肆掌柜并没上二楼来,其实在这件事上唐寅还真误会了人家,却是沈溪特意让掌柜这么干的。 成天吃白食,还想喝好酒,让你做事就推三阻四,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沈溪微微一笑:“唐兄切勿发怒,这商家最喜欢在酒水上弄虚作假,我听说这城中有一处地方,酒水甚为醇厚,不知唐兄是否愿意同往?” *********** ps:第一更到! 上午天子去骨科医院换了药,脚趾康复还算正常,但还是痛啊…… 今天四更不变,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三一章 自己送上门(第二更) 唐寅听到有好酒喝,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笑眯眯地说道:“世上有美酒之处,在下当然愿意同往,沈中丞请引路。” 唐寅如今落魄不得志,对于酒的依赖愈发加深,仿佛只有在酒中才能找到那个狂放不羁的大才子的影子,沈溪说要去喝好酒,他当然欣然同往。 沈溪并不说去何处,起身带着唐寅到了酒肆楼下,门外车马已备好,二人上得马车,让马九赶车,一路打听着找到地方,却是距离布政使司衙门不远的一处官邸,看门口挂着的白绫,唐寅感觉不太对劲。 唐寅皱眉道:“沈中丞所说的藏酒之处,莫非在此?” 沈溪摊摊手道:“正是。进去之后,切不可透露你我身份,免得引人不安。” 唐寅黑着脸,随沈溪一起进到官邸内,却见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直连正堂,此时正堂设有灵堂,棺椁摆在里面,有家属正在烧纸钱守灵。 “客人请留步,不知几位是?” 一个老管家出来拦在沈溪和唐寅身前,因为看出沈溪和唐寅都是斯文的读书人,老管家不敢造次,恭敬相问。 沈溪道:“在下乃江西庐陵人士,于粤地求学,仰慕畏斋先生大名,今日特来吊唁。” 老管家一看沈溪,根本就不像吊唁之人,正要婉拒,却见沈溪拿出个白封,里面封着银子,意思是给死者家属的礼金。 如此带了礼物前来之人,就算不相熟,也要请对方进去。 这里除了第一天吊唁的人多外,剩下几天并没什么人来,带礼金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两位,里面请。”老管家恭敬地做了请的手势。 沈溪道:“在下久闻畏斋先生治学、为官清名,本该早些拜访,未料人未至而先生去,可悲可叹。”说着,沈溪到了灵堂,亲自为周孟中上香。 唐寅脸色发黑,没辙,沈溪都上了香,他作为随从总不能站在一旁看。那老管家并未多问,在二人吊唁后,请他们到隔壁院子吃解秽酒。 走进月门,坐在酒席边的几个布政使司衙门的属官瞅着两位不速之客,微微蹙眉。唐寅面色凝重:“沈……兄弟,这就是说你的好酒?”因为记得沈溪不许揭破身份,唐寅只好换了称呼。 跟三品大员称兄道弟,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荣幸。 沈溪和唐寅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碗筷,同时还给他们送上一壶酒。沈溪自斟自饮,喝下一杯,向唐寅道:“伯虎兄尝尝,的确是好酒。” “酒是好酒,可这是什么酒,晦气!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说一声是喝这种酒?”若非旁边有人看着,唐寅都准备跟沈溪大声理论了。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这可是伯虎兄自己说有好酒便可,若伯虎兄不饮,那我可连你那一般也一并饮下了。” 沈溪正要去拿酒壶,却被唐寅抢先一步,他瞪着沈溪长吁一口气,道:“来都来了,该饮还是要饮。” 这年头,只要家里有红白事,就少不了蹭吃蹭喝的。但这次逝去的是在任的左布政使,一省行政的最高长官,而周孟中祖籍江西庐陵,这丧宴只是低规格举办,要等周孟中的棺椁回乡,那边丧宴才会隆重举行。 大官出殡,平头百姓可不敢前来吃白食,倒是布政使司的吏员和皂隶,需要协理丧事,忙完一天肯定要在这边吃饱喝足才会回去。他们刚吃到一半,就见席间来了两个正大光明吃白食的,尤其是唐寅,简直是瞅准这里的酒水,一壶酒下肚尚嫌不够,居然又让人给他拿一壶来。 沈溪并未提醒唐寅悠着点儿,反倒对唐寅这种张扬的风格很是欣赏,两个人居然在旁人冷眼中碰杯饮酒。 这模样哪里是来吊唁,简直是来参加红事喜宴庆贺嘛。 酒过三巡,唐寅微微有些醉意,沈溪笑道:“唐兄,你的诗才一向不错,不知是否吟诗作赋一首?” “甚好,甚好。”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对面几双愤怒的眼睛,摇摇头道,“好像这场合有些不太对。” 一名布政使司皂隶走过来,冷冰冰地问道:“两位,不知与藩台大人是何关系?” 这下把唐寅给问住了,他连周孟中是谁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关系?沈溪却若无其事回道:“在下乃钦佩周藩台为人,特来吊唁。” “钦佩?” 那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一个钦佩,就把原本属于我们的酒桌给占了,还喝了本该我们喝的酒,吃犒劳我们的菜,真是厚颜无耻,“那两位,送了多少白礼?” “哦?却不知这白礼,是怎么个讲究?莫不是白事要送礼?”沈溪明知故问。 那人道:“那就是没有了?” 一群人顿时围了过来,这些人一看就是在布政使司中无官无品,自以为见多识广,看到两个厚颜无耻前来吃白食的白面书生,就要上来出手教训,当然主要还是不忿沈溪挤占了他们的吃喝。 沈溪瘪瘪嘴道:“怎么,在粤地,没有白礼,连解秽酒都吃不得?” “要吃,先吃过拳头再说。” 那人说着就要往沈溪身上招呼,不过沈溪早就有所准备,一蹿躲到了后面,其余几位绕过桌子朝沈溪和唐寅扑了过来。 唐寅高喝:“干什么,要打人吗?” “打的就是你!”唐寅长了一张拉嘲讽的脸,主要是他不修边幅,跟沈溪站在一块儿,俨然父子的模样,毕竟唐寅年过三十,而沈溪才十六岁,这些人当然把目标放在年长的唐寅身上。 沈溪高喊:“打人啦!” 隔壁院子正在料理丧事的人赶紧过来,到了月门前刚才迎客那位老管家一看,好么,这边在办丧事,你们居然打起架来了?老管家一路小跑过来,嘴里喊道:“住手,住手……” 这会儿唐寅已经被打倒在地,而沈溪则机灵地躲在一边,好在老管家来得及时,不然他迟早要挨揍。 正宣泄怒火的布政使司皂隶一脸愤愤然:“这二人前来白吃白喝,教训他们一顿便是……周管家不必相谢。” 说着,就要继续对沈溪动粗。 沈溪喝道:“大胆!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 “就你?朝廷命官?” 几个皂隶仍旧愤愤不平,这会儿老管家已经到了近前,沈溪将身上准备好的拜帖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周管家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右副都御史”,官衔太长,黑灯瞎火的老管家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完。 “蒙人的吧?天底下有这么长的官职?”有皂隶凑上前看,嘴里念了一遍,然后出言询问。 周管家到底是左布政使家里的老仆,见多识广,赶紧下跪,磕头道:“沈督抚,沈大人,您见谅,都是老奴照顾不周,请您大人有大量!” 等周管家把话说完,那几个布政使司皂隶惊愕当场。 等他们对视一眼后,突然感觉大难临头,至于“沈大人”是谁,他们多少有耳闻,据说这个新任督抚年岁不大,乃状元出身,且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钦点三省沿海督抚,前来平息匪寇。 布政使司上下已经打过招呼,无论这位新督抚怎样,一律不理会,只管晾着,直到新督抚知难而退。 今天简直是撞了邪了,无缘无故他们这些吃衙门饭的公差就遇上正牌的三品督抚,还把人给打了,虽然打的不是正主,但这问题也不能算轻了。 果然,沈溪愤怒地咆哮:“本官前来为周藩台吊唁,却被藩司之人无故殴打,此事本官必当上奏朝廷,请陛下为我做主!” 一句话,就把刚才打人的几个吓得浑身一哆嗦。 以他们无官无品的身份,殴打知县都要被判流刑,现在殴打的还是三品命官,那岂非要诛灭九族?这会儿他们吓得浑身哆嗦,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头,全然没了刚开始的嚣张跋扈。 周管家赶紧道:“沈大人,都是误会。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 沈溪道:“就是看在畏斋先生的面上,本官才不马上追究,但此事本官绝不善罢甘休!” 说完,沈溪扯了唐寅一把,甩袖之后,匆忙离开官邸。 沈溪快步往巷口而去,和唐寅一起钻进等候在那里的马车,随后朝马九喊了一句:“走!” 唐寅被打得头晕乎乎的,但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明白被沈溪利用,刚才哪里是不小心被打,分明是沈溪带着他主动讨打。 “沈中丞这是何意?”唐寅愤恨地看着沈溪。 沈溪笑了笑,唐寅就是唐寅,被打之后迅速明白他被坑了……不过我就是要坑你,你能奈我何?谁让你长了一张讨打的脸,跟你在一块儿我都没有安全感呢?当然他嘴上不会这么说,反倒义正辞严: “唐兄,先前那些藩司衙门的人真是狂悖无礼,对你我出手相向,此事本官定不轻饶,怎么都得为你讨回公道!” 唐寅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停,下车!”唐大才子真来脾气了,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你去吃酒,吃的是解秽酒也就罢了,你居然坑我被人打,然后拿这件事去跟布政使司的人做文章!? “唐兄这是要往何处去?”沈溪追下马车问道。 “在下这就回苏州,从此不再跟官场有任何牵连!” 唐寅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心想,我以前就知道当官的没好人,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这小子,以为他是官场异类? 沈溪叹道:“唐兄要走,在下本不该阻拦,只是这欠款……” 唐寅指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怒道:“我被打得这般凄惨,你竟然还好意思跟我要欠款?” 沈溪一脸的无辜:“一笔归一笔,唐兄为在下挨打,在下肯定会找大夫医治,汤药费、误工费都不少,还让唐兄多休养几日,好酒好菜招待。可若是唐兄不领在下的好意,在下就只能跟你谈谈这欠债的问题了。” ************* ps:第二更到! 今天还有两更,多的不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三二章 不蚀本的买卖(第三章) 唐寅直想用脑袋往马车上撞,这就是被绑架上贼船的下场……再也下不来了!原本在苏州城中过着醉生梦死的好日子,现在既要受气还要代人挨打,要走还要被追债,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沈溪拉了唐寅一把:“唐兄,为了弥补在下的过错,等下在驿馆内为你备上一桌好酒,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唐寅一脸悲哀地打量沈溪,道:“沈中丞会如此好心?” 沈溪撇撇嘴道:“打都打过了,事情也算是办成了,总该回去找一坛陈年好酒开怀畅饮一番……说起来在下也很想跟唐兄你再在书画上一较高低,就不知唐兄是否肯赏光?” 唐寅身上因刚挨了一通狠揍而疼痛不已,不过想到美酒的诱惑,这点儿疼痛就算不得什么了,而且自从京城斗画输给沈溪后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路上没机会比试,现在难得沈溪主动提及,唐寅心想:“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先让他放松警惕,我悄悄攒上几两银子再上路。这贼船怎么都得下,但现在还是先把挨打换来的美酒喝下肚再说。” “好,我正有此意。”唐寅把高傲的脑袋一扬,重新上了马车,与沈溪一同回驿馆饮酒作画。 当晚宾主尽欢,就连沈溪也觉得惬意无比,毕竟能跟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文豪、大书法家、大画家、大诗人一较高下,是豪情万丈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今唐寅落魄,二人各自作画,唐寅在有这两年游览名山大川的积累后,画功突飞猛进,这也是知耻而后勇,在京城闵生茶楼斗画输给沈溪,在科场上又一败涂地,令唐寅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这两年就算他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可在书画上丝毫未曾懈怠。 原本沈溪还自信可在书画上略胜唐寅一筹,但现在双方已难分伯仲,甚至唐寅隐隐有超越之势。沈溪暗自感慨:“我一时胜他属于投机取巧……这有天分和没天分,就是不一样啊!” “伯虎兄技艺精湛,在下领教了。来,喝酒!” 沈溪看完唐寅的画作,嘴里吆喝起来,等唐寅一饮而尽后才若无其事将酒饮下,但实际上一多半的酒都被他洒到地上了。沈溪目的很简单,把唐寅灌醉,如此唐寅画的画全都属于他所有,那他就可以收藏起来当作传家宝。 这东西时代不用很久远,历史上大约几十年后唐伯虎的画就已经颇具价值,再过个一两百年,到了清朝中前期已价值连城。 在明朝这么多画家中,能跟唐寅相提并论的少之又少,而唐寅的不幸遭遇和狂放性格又给他的人生带来很大的争议,这变相助涨了唐寅的名声。 在收藏界,大多数人购书画买的就是一个名气,两幅画摆在一起,说好坏或者差距,完全是主观臆断。而唐寅,就是典型的画出名人更出名,明朝怀才不遇的才子比比皆是,唐寅却是其中的头一号。 就在二人比试书画正酣,已经各自作出四幅上佳画作时,朱起进来奏禀:“老爷,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来人了。” 沈溪放下画笔,侧过头道:“这就来了?反应速度不慢嘛……伯虎兄,一起出去见见?” 唐寅刚因作画而生出的满腔豪情,马上降了下去,黑着脸道:“沈中丞这是诚心让在下难堪?” 沈溪笑道:“伯虎兄此言差矣,布政使司来人,多半是要道歉赔礼,指不定有厚礼相赠。” 唐寅眼睛眨了眨,他可不是傻子,就算多喝两杯,心头还是能算账的。沈溪之所以带他去周孟中的灵堂,是因布政使司的人对沈溪的到来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漠视态度,他此番挨打,沈溪就有了借机发难的借口。 广东右布政使章元应知道理亏,肯定会派人前来道歉,送礼是少不了的,他若是不出去,礼物可就被沈溪给“窃占”了。 唐寅放下酒盏,道:“那在下就陪沈中丞出去一趟,听听他们说什么。” 沈溪暗中一笑,与唐寅前后脚出了房门,到了前堂,却见布政使司遣人抬来了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一名五十岁上下、留着山羊胡的儒官看到沈溪后,恭敬上前行礼:“这位想必就是沈中丞沈大人,下官奉章藩台之命,特地前来拜见。下官乃广东藩司左参政黎俊,见过沈大人和唐公子……” 来人很客气,不但一眼认出沈溪,连唐寅他也知道,一看就知道自布政使司衙门出发时已做过功课。 说话间,黎俊让人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的不是银钱,乃是一些药材和绢布,还有广东本地的土特产,看上去不怎么值钱,但在其中一口箱子内,放着个小木匣,黎俊特地指了指那小木匣,道: “只是一些应有的礼数,不成敬意。这两日章藩台公务繁忙,无暇前拜见沈大人,明日章藩台会亲自过来请罪。” 沈溪心想,这章元应倒也挺会来事,知道他自己理亏,但故意不提之前打人之事,免得被沈溪咄咄逼人做文章。没有马上来拜访,却先送了礼过来,还承诺明日亲自前来拜访,那沈溪就不会揪着不放,这样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沈溪点头:“那本官就在这里恭候章藩台大驾,到时候倒要听听他作何解释!” 布政使司那边不提打人,沈溪可不会客气。表面上,沈溪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表现出随时会向朝廷上奏的姿态,让黎俊回禀。 黎俊礼貌告退,带着布政使司衙门的人离开后,唐寅神色紧张:“沈中丞,难道你就不怕跟之前在福州城一样,有人前来放火?” 沈溪笑问:“伯虎兄害怕了?” “大丈夫死何足惧?”唐寅把腰杆挺直,嘴硬道。 沈溪可不怕章元应派人来放火,他跟章元应之间并无仇怨,今天周孟中灵堂之事,章元应肯定看出他是故意使诈,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撕破脸皮。 再说了,章元应乃是名臣章纶之后,族中多人在朝为官,根本就没那胆子,谋杀朝廷钦命督抚,这是多大的罪过? 就连在福州城时,派人放火杀人的也并非尚应魁,而是与沈溪素有仇怨且带有江湖匪气的訾倩。 但有些事,也不能完全不防备,万一真有人图谋不轨呢?沈溪琢磨了一下,道:“伯虎兄提醒的是,看来得派人守住驿馆各处,若有走水之事发生,也好有所防范。唐兄,你我再进去饮上几杯,多作几幅佳作?” “嗯。” 唐寅点头,但目光却落在布政使司那边送来的礼物上,尤其是那小木匣,他很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贵重的礼物。 沈溪慧眼如炬,看出唐寅所想,就算唐大才子再高傲,也会有贪念,想把他应该得到的赔偿拿到手。 连沈溪自己也想看看木匣里究竟盛放的是什么,如果是金银玉器的话,那说明章元应除了赔偿外,还有不可告人之事,才会如此心虚,他就要小心防备对方狗急跳墙,背后做一些小动作。 “唐兄想看看自己应得的赔偿?”沈溪笑着问道。 唐寅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我这顿打可不能白挨。 沈溪将木匣拿到手上,并不沉重,说明里面装的并非是金器和银器。放在茶几上,打开,入目处是一串珍珠,虽然珍珠个头不是特别大,但难得是同样的珠圆玉润,这样一串珍珠,在后世或许不值什么大价钱,但在这年头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好东西啊。” 沈溪道,“唐兄觉得,价值几何?” 唐寅从来没当过官,没见识过当官送礼能有多大手笔,但他好歹跟着徐经见过大场面,当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少说……几十两银子。” 沈溪摇摇头:“何止几十两,价值一二百贯钱也说不定,这布政使司的章藩台,赔礼道歉诚意十足啊。” 布政使司送来的礼物,从外表看都是些不值钱之物,合起来价值不过一二十两,但这一串珍珠就价值十倍以上,沈溪将木匣合上,道:“待明日章藩台前来,只管退还便是。” “嗯!?”唐寅一听不乐意了。 刚才还说这是对我的赔偿,现在这些东西本该属于我,凭什么代我处置说退还给章元应?但他又一想,章元应赔礼,并非看在他唐寅的面子上,章元应是怕沈溪把布政使司纵容属吏殴打督抚的事上奏朝廷,想通过送厚礼来息事宁人。 沈溪笑着问道:“伯虎兄不会是想将这串东海珍珠纳为己有,变相受贿吧?” 沈溪把问题上升到“受贿”的程度,唐寅这会儿就算有所觊觎,也只能恭敬行礼:“不敢。” “那就是了,该退还是要退,至于别的礼物,收也就收了,伯虎兄喜欢什么,随便挑几件回去,当作是在下对伯虎兄的补偿。”沈溪慷他人之慨道。 唐寅心里很窝火,你把最值钱的珍珠扣下来,剩下那点儿破玩意儿,还让我“挑几件”,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吧?这些药材、绢布、土特产我拿回去做什么,又不能吃喝,难道我转头拿出去卖了?我卖给谁去? 唐寅阴沉着脸:“谢过沈中丞好意,在下只需多几杯好酒,这赔礼……还是留给沈中丞消受吧。” 沈溪笑了起来,这幕僚可真好打发,只要好酒供应上,就算给他吃糠咽菜也没问题。 就是话多了一些,脾气稍大了一点儿! 二人一同进内堂继续饮酒作画,等唐寅喝得酩酊大醉,沈溪让马九扶唐寅回客栈那边休息,他可不想让唐大才子在驿馆里发酒疯,唐突他身边的女眷。 等人走了,沈溪把桌上唐寅刚完成的画作小心翼翼收拾好,这可都是一手的真迹,将来或许可作为传家宝。 “整理好,回头找人装裱起来收藏。” 沈溪先对朱山吩咐一句,才笑道,“唐伯虎啊唐伯虎,你以为从我这里赚了酒喝,却不知你的一幅画,就足以价值几百坛几千坛美酒!拉你在身边当幕僚,可是怎么都不会蚀本的买卖啊!” ************* ps:第三更到!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但按照天子的码字速度,得等到12点以后了,大家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 谢谢大家的厚爱,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三三章 拒不合作(第四更) 翌日上午,广东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章元应亲自到驿馆拜访沈溪。 由于左布政使周孟中在任上逝世,章元应如今本该为广东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但随着沈溪驾临广州城,布政使司衙门的定位很尴尬。 论权限,沈溪这个三省督抚自然比章元应大,但沈溪更类似于监督、提调性质,而章元应却具体管辖地方政务、税赋及民生,官品还比沈溪大,真要斗上一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章元应年届六旬,两鬓花白,脸型略长,额头爬满了皱纹,略显老迈……这年头,没有谁年纪轻轻便混到右布政使这样的高位,沈溪在章元应眼中就是个“毛头小子”,毛没长齐,就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章元应虽然亲自登门拜访,但神态和言语间仍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沈督抚自梧州驻地而来,希望能在广州城多逗留几日,好好领略这岭南第一大港的风土人情。自陛下登基以来,皇恩浩荡,广东各地风调雨顺,民风淳朴,百姓富足,礼乐教化为历朝所不及……” 章元应跟沈溪说的不涉及地方政务,也不涉及沈溪即将要进行的剿匪差事,而是说了一堆恭维“圣天子在朝”的话,其实是把沈溪当作弘治皇帝派往东南沿海视察的钦差,希望沈溪把他说的话“如实”奏禀上去。 沈溪听完一堆废话,笑了笑道:“章藩台所言本官不敢苟同。为何本官从梧州府沿水路而下,所见所闻,与章藩台言及截然不同?” 章元应一怔:“哦?沈督抚说说,有何不同?” 沈溪正色道:“本官沿西江东下广州府,一路听闻河盗盛行,所见百姓困苦,地方官府不想办法解决,只想设卡捞钱,导致民生凋敝……君不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稻谷’乎?” 说着,沈溪站起身来,负手仰头看着正堂上匾额所书“恭廉敬让”四字,好像在说,这广东地方的官员,根本配不上这横幅。 章元应冷声道:“沈督抚刚到广东,地方之事多为道听途说,那些刁民之言不足采信。如今朝中吏治清明,地方官员廉洁奉公,世人称颂为盛世,不想在沈督抚眼中却是乱国之象,不知沈督抚有何用心?!” 章元应老奸巨猾,就算沈溪说的是实情,他也不正面反驳,反而说沈溪“道听途说”,这样就算沈溪上奏朝廷,陈述他在地方所闻,章元应也会拿同样理由抗辩。甚至章元应还可以给沈溪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说沈溪污蔑弘治朝太平盛世,就算朱佑樘是兼听则明的皇帝,也不允许手下大臣随便污蔑朝政。 更会有一堆文臣为了迎合皇帝,给沈溪罗织罪名,让沈溪罢官丢职。 沈溪道:“本官可从未说这是乱国之象,只是觉得某些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明明广东展条件得天独厚,为官一任却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不等沈溪把话说完,章元应已然拱手,语气极为冷淡:“如今沿海匪寇横行,沈督抚奉皇命而来,不去治理,却污蔑地方官府,意图混淆视听,是否另有所谋?” 在许多官员心目中,只有说地方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才会接受,但凡说他治下的一点弊政,就是“污蔑”,甚至给人扣上“另有所谋”、“意图不轨”的罪名。 最直接的原因,这年头政绩不是由百姓来评判,而是依靠上官的断语以及御史言官的考评来决定,皇帝不可能亲自到广东来看地方行政到底如何,就算派人来了,地方上也能造出一片百姓安居乐业的假象,只要皇帝不微服出巡,绝对看不到世道的残酷。 在章元应眼中,沈溪根本就是在断他升官财之路,属于政敌之列,而对于政敌根本就不能留任何情面。 沈溪暂时不想跟章元应就地方吏治继续探讨下去,因为天下官府一个样,就算跟章元应讨论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结果,上奏朝廷,朝廷也不会理会。他到广州府来的主要目的,是跟广东布政使司要钱要粮,以便他领兵剿匪。 沈溪道:“章藩台之前说沿海盗匪盛行,如今本官准备调集地方卫所兵马,前去平寇,藩司是否可供钱粮?” 章元应马上变得趾高气扬:“督抚平寇,是朝廷委派之差事,地方上无权过问,缺兵少粮也应由沈督抚自行筹措,广东藩司衙门爱莫能助!” 沈溪心中冷笑不已,这章元应从昨日避而不见到今日被迫来见,却给他乱扣帽子,说明是个很有心计和行事颇有章法的老狐狸……就是不跟你合作,你能奈我何?你若上奏说我纵容布政使司的人殴打你,我反倒可以先告你一条扰乱他人灵堂,对逝者不敬。 “来人,送客!” 沈溪脸色铁青,好似很愤怒,呼喝一声,朱起和马九立即冲了进来。 章元应似乎早就料到沈溪沉不住气,起身道:“沈督抚,告辞!” 章元应不用别人相送,带着人便离开驿馆,出门坐上官轿,由衙差前呼后拥,扬长而去。 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的唐寅打着哈欠走出来,问道:“沈中丞,怎么将人赶走了?” “不然如何?” 沈溪打量唐寅,“明摆着的事情,布政使司衙门不肯为剿灭匪寇提供钱粮,章藩台留下来何益?不帮终归还是不帮!” 唐寅听糊涂了,问道:“那该怎么办?直接……调兵平寇?” 沈溪道:“调兵,钱粮从何而来?” 唐寅摇头苦笑:“既无钱粮,和和气气与藩司商议,作何要……沈中丞之前的脾气拧了些,不妨与章藩台坐下来好好商议,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沈溪瞅了瞅唐寅,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难道你忘了昨天布政使司的人是怎么揍你的,现在跟我说息事宁人? “也许吧。既然伯虎兄风寒之症已痊愈,身上的伤势也无大碍,那午后随在下往按察使司衙门走一趟吧。”说完,沈溪不给唐寅拒绝的机会,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唐寅愤恨地打量沈溪,却没辙,嘀咕道:“你的差事陷入困局,无兵无粮,便想劳烦我为你四处奔走?没门儿!不行,我且看看如何才能赚到几两纹银,离开这鬼地方。” 唐寅是聪明人,沈溪用欠债之事将他拖住,他便暗中为自己绸缪。早晨起来后,唐寅第一件事就是画了两幅画,准备拿到广州城里的字画摊、古玩店去碰碰运气,若是能卖上几两银子,就毫不迟疑离开广州,返回苏州城。 也许是沈溪知道唐寅身上没钱,回不了江南,并没有派人盯着他,使得唐大才子可以轻松离开驿馆。 在街上走了一圈,找到两家字画店,进去问过后,对方的态度都很明确,要么先缴纳一些保管费把字画留下来寄卖,要么拿着你的字画去别家看看,我们这儿可没听说过有个叫唐伯虎的人,你的字画粗制滥造一文钱都不值。 唐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不知该如何泄,正想回驿馆去吃午饭,一个鬼头鬼脑的年轻人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对他拱手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唐解元唐公子吧?” 唐寅打量此人,对方说的是官话,一看就大有来头,当下点头:“阁下是?” “听说唐解元有几幅画要变卖,我家主人很欣赏唐解元的文采和画功,所以想请唐公子到楼上一叙。” 那人指了指旁边的酒肆,唐寅跟着抬头一看,却见窗口位置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儒生正在往下看。 唐寅心想:“难道是我绘画技巧越精湛,如今连广州府这边也广为传颂?但为何之前那些书画店会……”想不通就索性不想,难得有人欣赏,这会儿唐寅要急着下沈溪的“贼船”,不管不顾,跟着年轻人上楼去了,见到老儒生时,现对方竟然操一口江南口音。 “唐公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老儒生亲自为唐寅倒酒,光是闻那味道,唐寅便感觉这是陈年佳酿。 先不说卖画的事,三杯小酒下肚,唐寅已经有些晕乎乎了。他拿出自己的画,道:“这便是拙作,若阁下喜欢,只管说个价钱。” 那老儒生笑着摆手:“不必看,唐公子的画定是人间少有的佳品,银子方面必不会亏待。只是有个小忙想请唐公子代劳,不知可否?” “什么忙?” 唐寅正喝着酒,闻言好奇打量那老儒生。 老儒生笑道:“听说新任督抚沈大人画功同样了得,不知唐公子可否伪造一幅,至于价钱方面……” 这会儿唐寅已经感觉不对劲了,你们买我的画,连我的画都不看便愿意付钱,但作何要我伪造沈中丞的画?他的画有什么独特之处?我们画功最多旗鼓相当,他不过就是占当官的便宜罢了! 看来这些人付钱不是为了买沈溪的画,而是为了沈溪的官衔! 莫不是想利用赝品画,来行那栽赃诬陷之事? 伪造一幅画,就说是沈溪“卖”给谁谁谁的,然后派人去查,从沈溪床底下或者是箱子里搜出大批纹银,说这是沈溪借卖画之事受贿所得! “在下可不敢随便伪造他人之作。” 唐寅浑身一个激灵,出了身冷汗,这会儿他酒也醒了,神色有些回避地说道。 “不必伪造,沈大人平日若是有何书画佳作,只管取来,我等愿意高价收购。到时候还可以安排唐解元到地方为官,将来掌一县一府也有可能……唐解元何不考虑考虑?”老儒生用诱惑的口吻道。 唐寅一拍桌子:“我只卖自己的画,你们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这一怒,像是激了酒劲,之前不过唐寅才喝了几杯酒,照理不会上头,但这会儿他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老儒生嫌弃地看了唐寅一眼,不屑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学人家当护主的狗!我呸!” ************** ps:第四更到! 哈哈,今天四更完成,希望明天能爆更多章,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三四章 从盐引入手 等唐寅迷迷糊糊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他马上意识到有危险,心里就一个念头:“怎么回事?莫非我又被人绑架了?” 可等他从床上坐起来,发觉置身于客栈房间里,桌上点着盏昏黄的桐油灯,门口还有个人正在跟人交代着什么……唐寅一看那人是沈溪,顿时火大了:“沈中丞,您没事绑我干什么?” 沈溪闻言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唐寅,一把将手上的包袱丢到床上,正是唐寅之前要卖的那两幅画。 唐寅捡到手中一看,再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由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沈溪道:“伯虎兄要搞清楚,不是在下绑你,而是有人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你简直是自投罗网……多得你运气好,恰好被本官的仆从碰上,这才救下你。否则的话,真不知道是何下场!” 唐寅顿时冷汗淋漓,那些人利用自己对付沈溪,一旦自己的价值被压榨光,最后多半落得个杀人灭口的结局。 稳定了一下情绪,唐寅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也就是说他昏迷至少三四个时辰。 “沈中丞,却不知是何人如此煞费苦心?”唐寅下床来到门口沈溪身边,低声下气地问道。 沈溪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一切,伯虎兄还是留在客栈里多多休息,这里是广州府,并非太平无事的梧州府,更非福州和苏州,若有差池,本官自身难保,恐怕无暇顾及伯虎兄的安危。” 沈溪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唐寅嘀咕道:“我被人绑架,还不是因为你?那些人不过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你……唉,连绑架这一招都使出来了,这布政使司的人不好惹啊!” 其实谁都知道,这件事跟布政使司衙门不无关系,但却没有证据。沈溪想要打开突破口,只能在这上面动脑筋。 沈溪到了关押人的地方,这里是广州城西北角靠近城墙的一片民宅,原主人修筑有密室,可以禁绝声音传出。进入修建在地下的密室,马九等人正在对案犯严刑拷打,皮鞭抽在身上发出的“啪啪”声,伴随凄惨的嚎叫,瘆人得很。 “老爷,已经用过两轮刑,但没问出什么来,点子嘴硬得很。”朱起过来回了一句。 朱起当过山贼,他自己是说老实本分没做过杀人劫道的事情,真实情况如何就不好说了,现在他奉命行事,沈溪给了他权力,他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打得不可谓不用力。至于马九,本身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这种事上更不会皱眉头。 沈溪皱了皱眉,摆摆手:“继续拷问。” 朱起问道:“老爷,若是天亮后,这几人还不招供,怎么办?” 沈溪略一沉吟,道:“若再不招供,天亮后把人送到按察使司衙门,就说碰上几个对本官意图行凶的贼人,请臬司衙门严加惩处!” 朱起有些疑惑:“老爷,不是应该送到府县衙门吗?” 沈溪打量朱起一眼,道:“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这些人送到县衙或者府衙,没半点儿用处,前脚进去,后脚就会被人保出来。” 就算沈溪明知道很可能是布政使司派来的人,他也没一点客气,章元应跟他玩“太极推手”,他必须还以颜色。 福州的事情或许让章元应觉得是巧合,沈溪准备让对方知道,我能做掉尚应魁,也能搬掉你章元应这个绊脚石,就看你是否配合了。 随着沈溪动手,两边关系肯定会急速恶化,如果章元应要利用地方势力乱来,沈溪必须要有所防备。 沈溪原本打算让谢韵儿等人一直住在驿馆内,但现在看来城内并不安稳,沈溪准备暗中送谢韵儿等人出城,以便更好地跟布政使司周旋。 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方面态度尚不明确,如今沈溪手头上并无太多人手,单靠马九、朱起和一众车马帮的弟兄,跟广东布政使司这么强大的对手针锋相对,不能不预先做最坏的打算。 “难道,我真应该回梧州督抚衙门,老老实实发公文征调三省十司,等钱粮充足兵员到位再实行征伐之事?” 沈溪感觉手头上的力量实在有限,回梧州又有些不甘心,毕竟那边太偏僻了,反倒是福建被他平息下来,回福州或许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 …… 沈溪决定去找惠娘和李衿,商谈经商之事。 广东布政使司暂时不会提供钱粮,可沈溪始终要在闽粤之地布置商业版图,现在他无法跟预期一样对惠娘和李衿提供足够的政策保护,所以让惠娘暂停手头上的计划,改变经营策略,直到他控制大局。 沈溪没让人跟随,亲自赶车往惠娘和李衿租住的院子。 沈溪反跟踪的意识很强,半路就将车子停了下来,将马匹栓在路旁的树子上,四处看了几眼,这才穿过几个胡同,有意躲在一片茅草后面停留了一会儿,见确实无人跟踪,才站了起来,在犬吠声中来到一个小院前。他敲了敲门,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老爷,您没事吧?” 开门的是李衿,她看到沈溪,先是一脸欣喜,随即发现沈溪板着脸,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喜色顿时变成忧色,其中又夹杂几分关切。 沈溪没有回答,直接进到院子。 这时屋里的惠娘听到声音迎了出来。见到惠娘,沈溪的脸色总算没之前那么严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进入主屋客厅坐下,沈溪把当天的情况大致说了,惠娘虽然有些担忧,却带着一抹欣慰道:“看来布政使司衙门的人,不敢对老爷如何。” 沈溪道:“如今是未付诸武力,但已在背地里阴谋算计,主要还是想赶我出广州府,甚至赶我回京。地方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过从甚密,坚冰一块,一时间难以撬开。” 惠娘神色有些惧怕,只要涉及官府之事,她就不敢应对,这也是之前跟官府打交道屡屡被算计,给她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道:“过几日,你们派人前往盐课提举司,适逢夏盐出引,城中会有经营官盐的客商前往接洽,你们跟着去探探风声。” 惠娘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沈溪一边让她暂停手头上一些店铺和手工作坊的开办,一边又让她去接触官盐买卖,似是自相矛盾。 沈溪解释道:“再像当初汀州商会发展模式,三年五载方能见效,时间不等人啊!如今平息沿海匪寇急需钱粮,只能走以权谋私的路子。” 这下惠娘连头都不敢抬了。 以前只是做点低买高卖的买卖,就被官府压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要跟官府的人合作,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好在沈溪目前的地位不一样了,只要他能压服布政使司衙门,至少在三省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以后惠娘和李衿就不再是普通的商贾,而是“官商”。沈溪是她们的总后台,她们只需利用沈溪的权势,垄断一些行业,赚取暴利后购买军粮便可。 惠娘有些迟疑:“老爷,这样是否……会有损您的官声?” 沈溪轻叹:“官声要来何用?最重要的是实干,大明的状况,你不以权谋私,总会有旁人来做,至少我们用在公事上,造福大明万千百姓,问心无愧。如果将来我能掌握话语权,自然会改变规则,为各行各业制定好规矩,那时候再谈公平竞争不迟。” 沈溪的意思,他现在没有真正执掌大权,无法改变大明官场的陋习,现在迫切需要钱粮来养兵,只能靠这些非法手段来积累银钱。 毕竟沈溪除了督抚三省之外,尚有“监理粮饷带管盐法”的职责,两广之地的盐道衙门,他都可以过问。 虽然朝廷没给他批盐引让他用盐引换银子来当军饷,但沈溪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威,把朝廷每年批给两广盐课提举司的盐引贩卖给“自己人”,大获其利。这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当官的背后跟了一群做生意的大舅子大老表,所涉及的买卖基本都跟当官的行政权限有关。 至于如何从盐引上赚大钱,就需要沈溪好好绸缪一番了。 这时沈溪站起身来,惠娘问道:“老爷,你这就要回去了?” 沈溪本来要回驿馆,毕竟要安排谢韵儿等人收拾家当第二天出城,但就这么走了,他又于心难忍。 沈溪不在乎李衿在场,走过去将惠娘揽入怀中,道:“我累了,沐浴过,今晚便在这里歇宿。” 惠娘这才明白沈溪不走,赶紧吩咐:“衿儿,快去安排为老爷烧水。老爷,妾身扶您回房休……啊。” 惠娘正想“扶”沈溪,未料沈溪比她想的要霸道许多,直接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惠娘的身体本来就轻,细胳膊细腿儿的,又是小脚,身子骨单薄,沈溪抱起她来一点儿都不费力。 沈溪知道在惠娘面前必须要表现出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威,否则惠娘不会全心全意屈服于他,这就是目前两个人相处的模式。 要让惠娘感觉到她是“被迫”的,如此心中的负罪感才会轻一些,才能安分守己做他身边的妇道人家。 至于李衿,只能赶紧低头让路,看着自己的主子抱着主母回房,半晌没回过神来。 沈溪的强势,不但感染了惠娘,也让她芳心乱撞,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 ps:第一更! 母亲早上起来突然半身不遂,天子惊吓过度,打120送了母亲到附近的医院,今天白天都留在医院陪伴做检查,初步诊断是急性脑血管病…… 现在天子有回到13年的感觉,那时候家里也是诸事不顺,唉……(未完待续。) 第八三五章 申冤事,衙门见 时值小冰河期,立秋之后,即便是岭南之地,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处暑,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次日寅时刚过,沈溪从惠娘住处出来,一阵冷风袭面,不由紧了紧衣服。 撑着雨伞,沈溪穿过胡同回到马车停放的位置,驾车离开。 在对待惠娘的问题上,沈溪不止一次想过给惠娘一个名分,但除非是为她改头换面,否则惠娘是注定无法融入沈家的,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至于如何对待李衿,沈溪也曾想过,或许让李衿成为他的女人可以让其死心塌地效命,可沈溪过不了心理那一关。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纯粹便是身体上的占有,对于当事人来说有些残忍。再则,如今一个惠娘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沈溪不想在李衿身上费太多心神。 沈溪没有驾车回驿馆,而是先去看过对昨日擒获的老儒生几人的审讯情况。 等到了地方,沈溪现马九等人一宿没睡,审讯那些人一晚上,这会儿一个个跟兔子一样,双目赤红。 “老爷,全部招供了,说是背后有倭人和布政使司衙门的人指使。”马九道。 沈溪眯了眯眼:“是否可信?” 马九回答:“都是单独审问,鞭子、夹棍、竹签,该用的刑具都用上了,口供相互比对过,基本可采信。这些人说倭人给了他们上百两银子,让他们拿到老爷的书画真迹,然后想办法诬陷老爷收受贿赂。” “另外,布政使司衙门也有人专门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自称是广州府商贾,为了讨好倭人,方便出海做买卖才这么做。” 沈溪冷笑一下,他之前就看出官府对地方匪寇不作为,现在看来不但不作为,反倒在暗地里互相勾结,或许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海盗和倭寇只要不上岸作乱,想在海上怎么横行都可以,甚至官府还可以为其充当保护伞,提前把官兵动向泄露,让他们躲避围剿。 这其实就跟内6地方官府跟江湖黑恶势力勾结的套路一样,明知道地方黑恶势力欺行霸市、欺压良善,官府不但不管,反倒成为其后台,坐收渔利。 朱起凑过来,问道:“老爷,这几人如何处置,可是……依然送交臬司衙门?” 沈溪道:“既跟倭寇暗中有来往,送交按察使司就便宜他们了,暂时押解回驿馆,等下我往都指挥使司走一趟。” 沈溪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广东沿海海盗和倭寇不少,若是匪寇背地里都有官府庇护,那他的剿匪行动几乎不可能获得成功。 右布政使章元应明摆着拒不合作,如今臬司衙门又有嫌疑,他只能去跟都指挥使司的人接洽,获得军方的支持。 一行返回驿馆,尚未到门前,沈溪见到街道上乱哄哄的,一群百姓围在官驿门前,似乎生了什么事情。 马九冲在前面,喝道:“让开!” 百姓大多欺软怕恶,见到马九等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赶紧让开一条路。沈溪下了马车,步行到驿馆门前,只见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跪在那儿,手上举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沈溪打量几个汉子的衣着,不似是普通贩夫走卒,更像是船夫,但身上衣衫破损,像是从荆棘丛中爬出来似的。 见到沈溪到来,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朝着驿馆门口喊道:“求督抚大人为我等小民做主啊!” 驿馆的差役拿起棍棒驱赶,其中一人嚷嚷:“告状去官府,来这里作甚?这里不是衙门口!”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道:“这里可住有新任督抚大人?我等乃是本府商贾,出海后遭匪寇掳劫,好不容易逃回来,衙门却不为我等做主,闻新任督抚大人乃朝廷派来剿灭沿海匪寇,特地来请督抚大人为我等小民申冤做主。” 一番话说得相当流利,条理分明,逻辑严密,这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做到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人搞鬼。 沈溪心想:“我到广州府才两天,只是跟三司衙门打过招呼,地方官只见过右布政使章元应,区区商贾怎可能知晓?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来‘申冤’,若说背后没人指使我会相信?” 朱起道:“老爷,咱这里不是公堂衙门,把他们打走吧。” 沈溪抬手阻止朱起继续说下去,走上前:“几位,可知督抚衙门在何处?” “梧州……” 贼眉鼠眼的汉子脱口而出。 沈溪道:“既知在梧州,何不去梧州告状,作何要到驿馆来?”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上来要抱沈溪的腿,被马九一脚给踹开。那人高声叫道:“您就是新任的督抚沈大人?求沈大人为我们做主啊,广东沿海的百姓,可就盼着您来了!” 沈溪本要质问是谁泄露的风声,结果这人一通呼喝,围观百姓知道眼前这少年郎居然是督抚大人,民见官,顿时驿馆外跪倒一片。 沈溪到广州府本来是个秘密,现在经此一张扬,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广州城。 那汉子继续声泪俱下:“沈大人,您不知道我们广东百姓的苦啊……近来匪寇猖獗,百姓民不聊生,我等商贾出海,未及数里便被人劫持,若非草民拼死搏杀,根本就无法回来跟大人申冤。沿海百姓都盼着您这位青天大老爷为我等百姓做主啊!” 他身后的人跟着磕头:“是啊,求大人做主。” 在他们的引领下,官驿前面跪在地上的百姓,齐齐央求沈溪做主,场面宏大,就好像是万民请愿一般。 沈溪对于这汉子说的什么遇到盗匪,拼死搏杀才逃命来的事压根儿就不信,分明又是地方官府搞的鬼,布政使司是幕后指使者的可能最大,也不排除是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找的人。 或许这几个人根本就是与倭寇暗中勾连,故意给他施压,逼得他必须尽快作出一点“政绩”,向朝廷交待。 身为三省督抚,处理剿匪事务越是急迫,越是容易犯错。 匪寇说是在海上,但其实各自有小岛或者岸边的据点,沈溪没有准备,匆忙带兵围剿,能有什么好下场? 到头来必须跟地方官府狼狈为奸,作出一副已经剿匪成功的假象。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剿匪了,而是为了跟朝廷交待,不得不谎报战功,以捞取政绩。 如此一来,沈溪这个督抚,反倒要受到地方控制。 沈溪抬起双手:“本官本为东宫讲师,履任地方为的便是平息匪寇,如今沿海之地匪寇猖獗,本官深感焦虑。来人啊,去南海县衙给本官借个公堂,本官要亲自督办此案,定不能让我大明百姓被匪寇洗劫而无处申冤!” 来告状的汉子一听傻眼了,你的衙所在梧州,居然要在广州府“借”公堂审案?你这是唱的哪出? 不是说好了只要我们申冤,把百姓的情绪鼓动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马九喝道:“得令!你们,起来随我到南海县衙!” 贼眉鼠眼的汉子当即被人缚住双手反剪背后,他连忙叫道:“沈大人,我们是来申冤的,不是犯人哪。” 沈溪道:“这位乡民,请不要误解,没人当你是囚犯,但为了鼎证匪寇罪行,诸位可都是证人。若本官捉拿行凶的匪寇来,少了诸位当人证,岂不令贼寇逍遥法外?诸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 百姓哪里懂这些,都是随大流。 不过听沈溪说的合情合理,这些人来状告匪寇劫持他们的货船,现在官府“请”他们回去当“证人”,没什么不妥。 但变相来说,这些“证人”需要在牢房里待上几天,何时抓到匪寇何时才会放他们回去,如果抓的不是劫持他们的那批,他们还要继续在牢房里等着。 你们不是犯人,但暂时需要被衙门看管,形同犯人! “督抚大人,我们冤枉啊!” 这些来告状的人显然明白沈溪的花头,这年头老百姓都知道官司不好打,被告可能不用坐牢,告状的人倒先要进牢房里住几天。如果遇到民告官的事,那就更惨,当官的有权有势,有各种方法能整到你家破人亡。 这些人明显低估了沈溪为官处事的手段。沈溪笑道:“诸位先到南海县衙稍候,本官这就过去为你们申冤做主!” 让人把这些前来闹事的家伙送去南海县衙,沈溪抬手道:“诸位乡亲放心,本官到地方之后,一定会为老百姓福祉考虑,绝不会让匪寇逍遥法外,诸位请回吧。” 百姓没热闹可瞧,各自起来散去。 沈溪进到驿馆内,唐寅从照壁后出现:“沈中丞好手段,将人押去县衙,这是准备将他们当成囚犯对待?” 沈溪反问:“本官何时有说过他们是囚犯?” 唐寅因为昨日被迷晕的事感到窝火,但想到有人要利用他来坑害沈溪,若非沈溪及时派人相救,他指不定会出何等意外,当下神色尴尬地问道:“沈中丞准备如何审理此案?” 沈溪道:“本官意见无关紧要,图穷匕见,总会有人跳出来现身说法……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昨晚没回来,原本打算送谢韵儿出城,现在已然跟布政使司衙门扯破脸皮,若将谢韵儿等女眷送出城时被人跟踪,反倒可能被人劫持,到时候束手束脚不说,还会被布政使司推到倭寇身上。 现在城里驿馆暂时还是安全的,布政使司的人再混蛋,也不敢到驿馆这样的官方所在来实施绑架,至于会不会来一次“放火烧人”的伎俩,那就难说了。 “为本官更衣,本官要亲自往南海县衙走一趟!审理此案!”沈溪这会儿穿的是便装,他要换上大红的官服,好好逞一把正三品督抚大员的威风。 ************ ps:等下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越是困难的时候,天子越离不开大家的帮助!(未完待续。) 第八三六章 借衙门审案 督抚要亲自过堂,审的还是与海盗和倭寇有关的大案,一时间轰动了广州城。 沈溪特别向外发布消息说要公审,那就意味着允许老百姓旁听,百姓们奔走相告,许多人往南海县衙聚集而来。 沈溪的轿子没到,百姓已经把南海县衙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沈溪很少乘官轿出行,这次他为了要树立官威,全副行头都带足了。等到他从轿子上走下来,百姓皆都下跪行礼,口称“青天大老爷”,沈溪此举无形中为他自己立了威。 但立威需要付出代价,百姓推崇他,因为他是朝廷派来剿灭地方海盗和倭寇的,既然担负重任,那就要有所作为,对百姓有所交待。 沈溪到了官衙前面,南海知县刘祥亲自出来迎接。 却说这刘祥,乃弘治九年二甲进士出身,在京城熬了几年资历才调任广东南海为知县,还是布政使司治所的知县。 衙门口守着广州府、布政使司已经够郁闷的了,做事处处受人掣肘,一点儿都没有百里候的滋味,现在居然又来了个闽粤桂三省督抚借衙门审案。 “……沈大人,您这不是开玩笑吗?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这衙门可以借的,您要审案,只管往您的督抚衙门去啊。” 刘祥对沈溪苦口婆心劝说,就差跪下来向沈溪苦苦哀求了。 都是进士出身,沈溪考中进士比他还晚三年,但谁叫沈溪是翰林出身,以京官身份来督抚一方?他自知跟沈溪官品差得太大,沈溪提出要借衙门,他一边跟知府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打招呼,一边劝沈溪,希望沈溪能“手下留情”,别给他这个省城的知县找麻烦。 沈溪冷声道:“听刘知县之意,本官要将人带回梧州,再行审讯?却不知延误捉拿匪寇期限,你可担待得起?” 刘祥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溪借衙门虽然不合规矩,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沈溪大了远不止一级?现在沈溪有理有据,他若是不借,等于是得罪这位三省督抚,没他的好果子吃。可他若是借了,那就是跟布政使衙门过不去,依然不讨好。 沈溪不等刘祥回话,高喊道:“开堂,审案!” “威武!” 衙差们喊起了号子,沈溪穿着大红官袍,直接来到县衙正堂案前坐下,一拍惊堂木,倒是把跟着进来的刘祥吓了一大跳。 沈溪喝道:“提受害人,证人!” 外面官差本来还在阻止人靠近县衙,但随着马九等人过去打招呼,县衙大门洞开,百姓们一拥而入,顿时县衙大堂前的院子里全都是黑压压的旁听人群。 百姓不知道公堂上审的是什么,就见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小郎君正襟危坐在大堂上,就好像戏文中的青天老爷审罪犯一样,顿时叫好声一片。 之前跑到驿馆外告状的那批人被押解上公堂,这些人反应迟钝,见官竟然不主动下跪。沈溪点了点头,暗说果然有名堂,不是有官身便是目无王法的亡命之徒,否则断不会如此。 马九上去踢了一脚,那贼眉鼠眼的汉子双膝屈跪在地,口中立即大喊:“冤枉啊,大人,冤枉……” 沈溪一左一右分别站着的是唐寅和刘祥,做记录的则是县衙的书吏,这会儿刘祥凑过去道:“沈大人,此人说他是冤枉的,案情不妨押后再审!” 刘祥只是大概知道沈溪要审的案子跟海盗劫船有关,移送来的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一概不知。他想等布政使司、知府衙门作出指示后再行审案,跟沈溪使的是“拖”字诀。但沈溪压根儿就没理会,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提你来,是因你为盗匪所劫,既是受害人,有何冤枉可言?莫非,你是冤枉那些盗匪倭寇,因而先向本官告罪?” 那汉子一心以为沈溪是要打击报复,所以先说自己“冤枉”,没想到沈溪上来抓住他说话的破绽跟他理论。 沈溪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厉声喝问:“本官且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状告何人?” 汉子稍微迟疑,脑袋上就挨了马九一巴掌。 马九喝斥:“大人问话,没听到吗?” 那汉子大为不忿,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跟马九动手,可晃眼见到旁边立着的威风凛凛的衙差,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公堂,一切要按照规矩说话,只能忍气吞声回禀:“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蒋百富,乃番禺县在籍商户,前日押送一批官盐……茶叶出海,前往琼州府,没想到刚海十多里……” “啪!” 沈溪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说清楚,到底是官盐还是茶叶?” “回大人,是茶叶,小人说错了。是茶叶,小人运了三百斤茶叶……”蒋百富这会儿说话开始断断续续。 沈溪冷声道:“你一个渔利的商贾,运三百斤茶叶到琼州府,一趟下来岂不蚀本?” 蒋百富这才意识到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本来他想说运送“三百石”官盐,发现不妥,又改口说茶叶,顺口说三百石茶叶,忽然意识到茶叶买卖不是按石计算,结果就说成了三百斤,不想露了馅儿。 蒋百富这会儿死鸭子嘴硬,道:“回大人的话,三百斤茶叶也能赚钱,因为小人还运了一些粮食……” 沈溪轻叹,对手找来的人真够逊,几句话下来就已经破绽百出。不过沈溪虽然不在这些细枝末叶上计较,但却让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两广夏季盐引出引前,官府已经在开始调运盐……那就意味着这种盐不是官盐,而是私盐。 官府带头买卖私盐! 沈溪心想:“回头可要顺着这条线索好好查查。” 沈溪喝道:“继续说!” “是是。” 蒋百富已经在抹冷汗,他本以为这少年督抚好对付,谁想才跟沈溪斗了两个回合,他已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这会儿背后还有个随时要动手的马九,更让他感觉芒刺在背,“小人押船出海……” “等等。” 才又说了几个字,蒋百富的话又被沈溪打断,“船货不都是你的吗,怎么变成你押船出海?” 在大明跑船的人,雇主和行船并不是同一批,押船的是船老大,在船上是一霸,若是有船员不老实,船老大直接把人杀了沉江、沉海也没人敢说什么,只要回头报意外溺亡便可。 很显然,蒋百富欺负沈溪不懂跑船的规矩,才说自己是商户,结果又说自己押船,前言不搭后语。 蒋百富嘴巴张了张,看到沈溪那严厉的神色,赶紧把目光避开,道:“回大人,小人既是商户,也押船出海,船是自家的,小人对旁人不放心。” 说完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心里暗骂:“这什么督抚,怎么连跑船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溪也想骂人,这来告状的人,简直是来考验他的智商。作为曾经汀州商会的少东家,鼎盛时车马帮手里有七八十条船,如果连一点儿跑船的规矩他都不懂,还做什么生意? 沈溪一拍惊堂木:“算你解释的通,继续说!” 这下蒋百富可不敢乱说话了,他先思索了一下,才道:“小人出海后,对面来了几艘大船,把小人吓坏了,小人跟他们打招呼……” 话又才说了一句,沈溪便打断他:“说清楚,怎么打的招呼?” 蒋百富傻眼了,怎么连细节也要问得这般清楚? 他支支吾吾道:“就是……其实……其实是对面先打招呼,他们让停船,几艘船把我们围起来,上来一群人,见人就杀,小人看敌不过,就带着几个弟兄跳到小船上,拼命划回来求援……” “大人,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那些盗匪罪不可赦,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小人的妻儿就在船上,可怜他们死得那叫一个惨……” 沈溪皱眉:“你跑船时,居然拖家带口?你是出海贩货赚钱,还是准备带着妻儿老小出海当盗匪?” “哈哈哈……” 也许是沈溪问话的方式特别,这个问题问出来后,围观的百姓都哄笑起来。 大明禁海,除了宁波、泉州和广州这三个设有市舶司的港口外,其余地方寸板不许下海。由于广州港担负着和琼州府沟通之责,所以官府对于商贾出海并未禁绝,但对于跑海船运货不能带家眷还是有明确规定的。 蒋百富为了强调海盗和倭寇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的行径,居然谎称自己的家眷也在船上,结果又露出马脚。 蒋百富辩解:“小人……小人要举家迁居琼州府,因而带着家眷在船上。” 沈溪点头道:“你之前说匪寇的船只将你团团围困,你又是如何跳上小船逃出来的……你先别说,后面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你来说!” 蒋百富一看不对劲,心头暗凛,后面跟他来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一群帮闲,连他这个会说话的都被沈溪问得破绽百出,不会说话的被问及岂不是全露馅儿了? “大人……” “啪!” 蒋百富话刚出口,马九一板子拍在蒋百富的脑袋上:“大人不许你说话,没有听到吗?” 马九昨夜提审贼人一晚上,最后审出那些人居然跟倭寇有关,心头带着一股火气,现在又有一群人敢来找他最尊敬的沈大人的麻烦,这会儿他丝毫不留情面。 一板子下去,就让蒋百富的脑门儿见了血。 “你敢打我?” 蒋百富此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打你?我还踢你呢!” 马九上去又是一脚,直接把蒋百富踹翻在地。 南海县知县刘祥赶紧劝道:“大人,这……您带来的属官,不能滥用酷刑啊。” 沈溪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正常问话而已,若非此人在公堂上不按本官所言擅自插嘴,咆哮公堂,本官的人会对他小惩大诫吗?” ************* ps:明天天子要去医院,更新时间不定,请大家谅解!(未完待续。) 第八三七章 大人听岔了 蒋百富被马九打趴在地,半晌都没起来……他嘴上厉害,拳脚功夫也不错,可公堂上无法反抗,索性躺下装死。 沈溪拿起桌案上的签筒,从中取出几根红头竹签,在手上掂量几下,把下面跪着的人给吓了个半死,只要沈溪丢下去,一顿板子少不了。 沈溪向刀疤脸汉子喝问:“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有丝毫隐瞒,让你屁股开花!” “大……大人,我们……小人是……乘船逃出来的……请……请大人明察!”刀疤脸汉子磕头不迭。 “哦,乘船逃出来的?打!” 沈溪直接丢了两根竹签下去,意思是打二十大板,但堂下的衙差毕竟不属于督抚衙门,这会儿他们连忙用请示的目光看向知县刘祥。 刘祥连忙道:“大人,这并非犯人,而是证人。证人如实回话,并未遮拦,打不得,打不得啊!” 沈溪点头道:“如实回话,自然是打不得,不过本官觉得他言辞闪烁,似乎有所隐瞒,先打了再说!” 衙差不敢动手,马九和朱起却没有顾忌,这会儿已经一左一右各从衙差手里接了根杀威棍过来,正要动手,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慢着!” 所有人朝衙门口望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只见一名同样身着大红官袍的官员,在几名属官的陪同下大步而来,却是广东右布政使章元应。 刘祥见到章元应,好似见到救星,疾步走出大堂,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给藩台大人请安。” 章元应身后有属官喝道:“广东布政使司布政使章大人驾临,还不行礼?” 在场围观的基本都是平头百姓,闻言赶紧下跪行礼,口称“藩台大人”,而沈溪仍旧在大堂上端坐如常。 章元应进入堂中,步履沉稳迈向沈溪,道:“这南海知县衙门,何劳沈督抚亲自驾临审案?” 沈溪微微摇头:“连广东右布政使大人都亲临,本官为何不能来?本官正在审案,不知章藩台是要旁听,还是特意前来交代几句?” 章元应见沈溪神态傲慢,当下也板起脸来,道:“沈督抚公衙乃是梧州,借我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下辖县衙公堂审案,实乃乱朝纲之举,本官定会向朝廷上奏,告沈督抚一个不遵律法之罪!” 这罪名听起来挺新鲜的,“不遵律法之罪”,似乎很高大上……连律法都不遵守,好大的罪!但仔细揣摩,什么叫不遵律法?给罪犯定罪,至少要说违背了哪一条哪一款,哪里有如此笼统给人定罪的? 沈溪乃是状元出身,对《大明律》无比熟悉,当下问道:“本官想问问,这借县衙断案到底违背律法中哪一条?” 《大明律》中可没有哪一条说不允许借公堂审案,章元应本可弹劾沈溪一条“僭越”,但沈溪乃是三省督抚,有整顿地方吏治权限,衙门口渴比知县衙门大多了,上官跟下官借衙门,何罪之有? 总结起来,可以说沈溪“不守规矩”,但这不算罪过,作为下属的南海县知县刘祥是有拒绝的权力,可刘祥哪里有胆子把沈溪赶出县衙? 饶是章元应老成持重,也被一个后辈问得哑口无言,顿时羞恼异常。 章元应心想,毛头小子就是不知道规矩,乳臭未干就吆五喝六,等他年长后岂不是要反了天?章元应当下喝道:“来人,将涉案人等一律押送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交由臬司审讯!” 既然不能从沈溪借衙门这件事上追究,那就从沈溪审讯的资格上做文章。通常老百姓打官司都是到县衙和府衙,若委决不下可上报按察司,由主管一省刑名、诉讼事务的臬司衙门决断。沈溪权力虽大,但无权干涉地方事务。 沈溪心想:“人是你们找来的,现在看到我把事情闹大,想不了了之?岂能如此便宜!” “慢着!” 沈溪抬手厉声喝止。 章元应理直气壮地说道:“沈督抚应该明白朝廷规矩,你的职司范围中可无权过问地方行政和司狱之事!” 沈溪语气阴森:“本官不管司狱,但好像布政使司衙门也无权过问吧?章藩台说本官不懂规矩,我看不懂规矩的是你……你可知,这几位前来报的,乃是海上盗匪劫船杀人的大案,本官身为钦命督抚,剿灭沿海三省盗匪倭寇提审此案乃份内之事,章藩台要将人提走,不会是与匪寇有所勾连,诚心包庇?” “啊!?” 当沈溪把话说完,在场百姓皆都愕然。 沈溪所提布政使司包庇勾结海盗和倭寇,罪名太过惊人,百姓们听闻后都发自内心感到害怕……如果事情属实怎么办? 章元应本想借公众舆论,向沈溪施加压力,却未料沈溪反倒借助民众对匪寇的害怕,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你若把人提走,等于是承认暗中包庇匪寇,若留下我就接着审案!你出招我接招,这县衙公堂就是你我博弈的战场! 章元应道:“沈督抚可莫要栽赃诬陷,广东并非福建,官民一心抵御匪寇,本官不过想早些将盗匪劫船之事查个水落石出,这才要将人移交臬司衙门处置。” 沈溪道:“既要审案,便在此处审结。本官恰好想查清楚后带兵前往围剿,章藩台可要留下旁听?” 章元应脸色稍变,可他并不担心沈溪能耍出什么花样,因为只要他在,就能临场作出反应,这几个来报案的人就算被酷刑拷问,也不敢胡乱说话。 “本官也想听听,他们到底要报什么案子。”章元应往旁边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一坐,面无表情打量在场之人。 章元应亲自前来,就是防止蒋百富等人在酷刑下“招供”。 果然,蒋百富见到章元应后脸都绿了,吓得浑身哆嗦个不停……如今连章元应都没法从沈溪手里抢人,明摆着要牺牲他,他还不能乱说话,接下来麻烦大了。 沈溪道:“既然章藩台来了,那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那边,也派人过去请吧!” 章元应瞪着沈溪:“沈督抚这是何意?要三堂会审吗?” “有什么不妥?” 沈溪反问道:“平息地方匪寇,既是本官职责,也是地方三司衙门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乃是涉及劫船杀人的大案,本官请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人来一同旁听,是为协助本官剿匪,有何不可?” 章元应无从反驳。 跟在福州城时的状况相仿,只要沈溪把问题上升到剿匪的高度,那三省一切衙门,包括三司以及下面的府衙、州衙、县衙都要听从调遣…… 你可以暗中搞破坏不配合,也可以找借口不来,但既然来了,就不能干涉我追查盗匪,也不能阻止我去请别人。 章元应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用目光和蒋百富交流了一下,这才道:“沈督抚只管派人去请。” 沈溪麾下人手不多,只好让县衙的人去代为跟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进行通知。 本来两司衙门只需要随便派个人过来旁听便可,但知道这边是三省督抚沈溪审案,右布政使章元应在场旁听,不派一把手来实在说不过去。 都指挥使李彻和以屡决疑狱断案公正著称的提刑按察使林廷选抵达时,南海县衙外已经聚集了数千百姓,一省三司大员及督抚汇聚在一个县衙公堂审案,是自大明开国以来广东地区的第一遭。 李彻三十来岁,年富力强,身后跟着之前曾去驿馆拜访沈溪的都指挥同知刘维宽,林廷选则是独自前来。 各自见过礼后,林廷选和李彻都对沈溪有所回避,显然之前章元应已经对他们打过招呼。 林廷选年过五十,身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问道:“沈中丞,不知何事请我等前来南海县衙,莫非陛下有口谕,由您对我等作出交待?” 沈溪对林廷选了解不多,只知他官声不错,但官声这东西多是别人的感官,耳听为虚。就好像章元应的官声一向也不错,但就是给他处处设绊。 沈溪道:“有商船出海被劫,商户、船夫逃离后回广州报案,各级衙门无从受理,本官借南海县衙提审此案。” 林廷选正色道:“那就不是审案,是问询,何必兴师动众?还是请百姓散去为好,章藩台以为如何?” 章元应之前是想过让百姓退下,但现在他反而不急了,倒是希望动静越大越好,当即回道:“盗寇之事涉及民生,百姓旁听并无不可。” 林廷选本来想顺了章元应的意,未料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退到一旁,不再言语。李彻和陪同前来的刘维宽则缄默不语,因为军队一向不沾地方政务。 章元应笑道:“沈督抚,如今人已到齐,是否开始审案?” 沈溪道:“那就开堂吧……蒋百富,你说自己出海不久船只即遭劫,过程如何,详细说来……” 蒋百富高声道:“回大人,小人从未出过海,船只也未遭劫。大人听岔了。” ************ ps:第一章到! 抱歉,今天天子累坏了,大家能想象一个人强忍脚趾骨折的疼痛,在医院各楼层检查室穿梭的情景吗? 不过回到家中,天子就要尽到一个写手的职责,今天还有两更,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三八章 案外有案 众目睽睽之下,蒋百富居然反口不认账,不再承认自己刚才所报案子。 “啊!?” 在场百姓一片哗然。 在围观者眼中,就算是在县令面前信口开河都要挨板子坐牢,现在倒好,这蒋百富居然当着这么多大官的面,矢口否认,恐怕离死不远了。 沈溪眯着眼,打量旁边坐着的章元应,不用说,这是章元应与蒋百富有了交流所致。 章元应回视沈溪,脸上露出自得之色……你沈大督抚不是有能耐吗,我让人不认账,只要这案子跟盗匪无关,你就无权处置,就算要追究戏弄官员的罪过,那也是按察使司衙门的事,我自会找人打点,你可以回去洗洗睡了。 连沈溪都想翘起大拇指,这招高明啊,但你章元应抽自己的嘴,不觉得老脸挂不住吗? 大堂上一片肃穆。 沈溪作为主审官不话,旁人也就保持沉默,连围观的百姓也都安静下来,想看看沈溪如何惩罚这个妄言的蒋百富。 等了好一会儿,林廷选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沈中丞,您看这案子……是否无须再审理下去了?” 沈溪语气平淡:“既然与盗匪之事无关,那就是有意戏弄本督。一人打几十板子,小惩大诫。林臬台以为如何?” 刑狱之事,沈溪必须要问林廷选,但林廷选却用请示的目光看向章元应。见章元应皱着眉头并未言语,林廷选这才点头:“就如此罢……案子早些审结,大家也好各安其位。” “那就给我狠狠地打。” 沈溪将竹签从签筒里抽了起来,蒋百富等人神情都很紧张,戏弄朝廷命官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如果沈溪上来就给他们定罪打六七十板子,那就不是屁股开花,可能小命也要丢在这里。 沈溪有很大的可能为了泄愤把他们活活打死,劳动督抚和三司大员前来审案,最后查明却是谎报案情,活着也是浪费米粮。 就在蒋百富替自己感到悲哀时,却听沈溪道:“一人二十大板。” 沈溪扔了两个红筹到堂下地上。 蒋百富听到后不由松了口气,二十板子虽然会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但好歹小命保住了。 这次衙差就积极多了。 在知县衙门当差都很有眼力劲儿,明白这次案子涉及几个衙门斗法,不能使劲打,不过为了让沈溪满意,必须要打出皮开肉绽的效果。 这年头挨板子,一律要脱裤子,好在外面围观的多是大老爷们儿,那些大妈大婶就算想凑热闹,也不敢到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免得被谁占了便宜,名节受损。 一顿板子下去,公堂内皆是呼痛声。 不过打完板子把人拖到一旁,似乎案子就该了结了。 章元应站起身来,道:“既然沈督抚业已结案,本官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且慢。” 沈溪突然抬起手来,“几个蓄意捣乱的家伙确实受到惩处,但还有几名案犯,本督想借公堂审理一下……章藩台不妨留下来旁听。” 一案未结,一案又起。 章元应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沈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中丞,您将要审理的案子,也跟匪寇有关?”按察使林廷选连忙问道。 沈溪正色回答:“那是当然,否则本官为何要借公堂审案?来人,把案犯押上来!” 说话间,从衙门口押送进来一个蒙着头罩之人。 此人浑身是伤,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块囫囵的地方,等押解到公堂上跪下后,头罩取下,但让人吃惊的是,这人眼鼻部位依然蒙着黑布,嘴巴被堵着,因为看不清楚相貌,章元应忍不住站起来,仔细端详,想弄清楚沈溪搞什么鬼。 旁边林廷选问道:“沈督抚,这是何意?” 沈溪叹道:“本官也想知道,来人啊,将堵在此人嘴上的布条取出,还有他耳朵里塞有棉花,一应取出来……”等马九按照沈溪吩咐施为后,沈溪“啪”地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老实交待,是谁派你谋害督抚大人?” 那人奄奄一息,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好歹恢复听觉和说话能力,他稍微适应了一下,才老实招供:“回大人的话,是……是倭人派我来,意图对沈大人不利,藩司亦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说事成之后,藩司衙门会想办法……让沈大人落罪……” 虽然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话音落地后,在场一片死寂。 倭人,藩司,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居然凑到了一块儿! “章藩台,此事你如何解释?”沈溪目光如炬,瞪着章元应道,“与倭寇勾连,意图陷害钦差,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章元应怔在当场。 就算他老谋深算,也没料到沈溪借南海县衙公堂审案,将事情闹大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引出这一茬。 这人到底是不是倭寇派来的,亦或者藩司衙门有没有暗中与之勾连,章元应自己都不清楚,在短暂错愕后,他指着沈溪道:“沈督抚,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溪一脸冤枉的神色:“章藩台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本官何曾血口喷人?本官提审此人,不过是问问章藩台到底是怎么回事……案子尚未审结,莫不是章藩台已做贼心虚,意图反咬本官一口?” 大堂外百姓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响亮。 如果只是闭着衙门审案,就算再来一百个人指证布政使司跟倭寇勾连,章元应也不怕,他只要咬紧牙关拒不承认,沈溪上报朝廷也没辙,因为光有这几个人证,还属于屈打成招,朝廷不会采信。 可现在情况却不同,沈溪当着广州城的百姓作出如此论断,事情一旦传开,那布政使司就会被千夫所指,百姓可不管这是不是诬陷,堂堂钦命的正三品督抚,节制三省,办的就是匪寇的案子,一旦做出结论,其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 如此一来,必然导致民怨沸腾,如果弹压不住,御史言官就会根本风闻上奏朝廷,哪怕没事也会有事。 “沈督抚……你这……你……” 这会儿章元应已经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一手指着沈溪,一手捂着心口,身体剧烈颤抖。 南海知县刘祥赶紧上前扶住章元应,道:“藩台大人,您……您别急……事情……事情尚未查明。” 沈溪道:“是啊,章藩台,事情尚未有定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本官倒觉得,此人意图不轨,胆大包天居然污蔑朝廷大员,不妨先押下去……本官还抓了几个同党,一同提上来审讯如何?” 章元应这会儿恨不能将沈溪剥皮抽筋,有一个不算,竟然多找几个上堂,那岂不是要把他的罪名坐实? 布政使司确实暗地里跟匪寇有一些联络,不过是保持彼此相安无事,收受孝敬的同时图个太平,但尚未到相互勾结陷害朝廷命官的地步,就算有,那也是下面的人安排,跟他章元应无关。 在章元应看来,一切都是沈溪的阴谋诡计。 沈溪道:“扶章藩台到后堂休息,本官要继续审案。” “威武……” 大堂两边的衙差这会儿已经看出谁在公堂上占据上风了,之前他们义无反顾站在布政使司一边,对蒋百富等人高举轻放,看起来板子打得惨烈,但却只是皮外伤,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康复。可这会儿他们却恨不能再次把蒋百富几个狠狠揍一顿……原来你们是布政使司派去跟倭寇勾结陷害督抚大人的乱臣贼子,枉我们这么信任你们! 大堂外的老百姓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喧哗声越来越大,隐隐有难的迹象。 都指挥使李彻看情形不对,离座来到沈溪跟前,小声说了一句,沈溪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此案押后一炷香再审吧!” 说完,沈溪在前,李彻和林廷选跟随在后,一行人进到后堂展开商议。 等人一走,公堂外已经炸锅一般,沸反盈天,南海知县刘祥见势不妙,来到桌案前,拍打惊堂木:“不得喧哗!不得喧哗!” 但这会儿他的话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得派衙役出去维持秩序,阻止民众冲击大堂。 过了一炷香时间,里面的人相继出来,除了沈溪、李彻和林廷选外,连章元应也被人搀扶出来。 沈溪回到案桌后面,衙门内恢外顿鸦雀无声,这会儿只要沈溪说,布政使司跟倭寇有勾连,百姓定会群情激愤地去把布政使司衙门给砸了,到时候就是一场民变。 沈溪也知道布政使衙门被砸会是何等严重的后果,没有再穷追猛打,当下黑着脸对章元应说道:“章藩台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若是能主动向朝廷请辞,本官不会追究驭下无方之罪。” 章元应之前还气势汹汹,但此刻不自觉地说了软话:“谢沈督抚宽宏大量!” 百姓中有人问道:“沈大人,藩台衙门到底有无跟倭寇勾连?” “是啊,有没有?” 百姓出一片质问声。 县衙的衙差也齐刷刷看向沈溪,想从督抚大人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章元应面如死灰,低下头一语不。 沈溪轻叹:“诸位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倭寇所使离间之计?我大明屡遭外夷犯边,有人不思精忠报国,居然与倭寇狼狈为奸,这些人都是****。本官奉皇命前来剿灭倭寇,绝不会因其奸计而令无辜之人受屈……故此,本督相信藩司衙门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 “这么说来,那蒋百富等人就是贼子咯?”百姓当中有人起哄,随后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沈溪慷慨陈词:“蒋百富等人是否通倭,尚需进一步审理,本督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不管如何,本督在这里向诸位庄重承诺,一旦时机成熟,定会亲率三省兵马,踏平倭寇,还百姓安居乐业!” “好!” 百姓之前气愤难平,准备跟布政使司算账,但这会儿受沈溪蛊惑,不自觉地把对布政使司衙门的怨恨转移到了倭寇和****身上。 眼看一场轩然大波,终于被沈溪平息。 ************ ps:第二更到! 啥都不说,求订阅和月票!天子再码一章,请大家多多包涵,等母亲身体好转,就会恢复正常更新!(未完待续。) 第八三九章 出尔反尔 审案还在继续,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案情有无结果已没有太大意义。 此番公堂审案已经出案子本身,变成沈溪利用舆论,给广东三司衙门施压,逼迫三司承认他在剿匪这件事情上的绝对权威,由此树立他这个三省督抚在广东地区的绝对老大地位。 照理这个案子继续审下去,就该深挖细节,章元应这会儿已坐不住,起身道:“沈督抚,老夫偶感不适,先行回衙。” 沈溪微微一笑:“章藩台,本官尚有许多话要说……来人啊,为章藩台在后堂设座,本官稍后自会与章藩台商议。” 此话一出,等于沈溪不打算罢手。章元应正迟疑间,唐寅已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章藩台,里面请。” 章元应冷笑一声,看了按察使林廷选一眼,在藩司随从的搀扶下,先进后堂等候。 沈溪宣布将所有案犯,包括原本以为脱罪的蒋百富等人押入大牢,这才站了起来:“诸位乡亲,本官到任地方,旨在剿灭匪寇,若有人与之勾连,形同叛国谋逆,有人知情,当来县衙举报,本官查证后重重有赏!” 刘祥赶紧小声提醒:“大人,这里是南海县……” 沈溪喝斥道:“如今本官在广州府城内并无现成的衙所,暂时借用你的衙门办公,难道你敢抗命?” 刘祥摇头苦笑,借一次县衙就闹出这般动静,后面再多借几次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沈溪抬手宣布:“诸位乡亲,本官有剿匪事宜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商议,散了吧!” “哦,哦。” 百姓中出一阵欢呼,虽然对于案子没有结果有些失望,但想到不远的将来地方匪患就会根除,还是听从命令离开县衙。 衙差出去维持秩序,等人散尽后,按察使林廷选向沈溪道:“沈中丞,这平息地方盗寇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前些日子周藩台在任上去世,朝廷固然失一栋梁,损失更大的却是地方,藩司衙门的政务处理已受严重影响,若章藩台再去,那地方施政必将一片混乱。在我看来,章藩台请辞之议不妥。” 之前沈溪与林廷选、李彻、章元应在后堂商议,拿出的结果是章元应自动请辞右布政使,换取沈溪不再继续追查藩司衙门与倭寇勾连之事。没想到现在人群一散,林廷选立即出尔反尔,率先表明不支持章元应辞官。 沈溪诧异地打量这位素有青天之美誉的按察使,我当你是历史上卓有清名的官员,信任有加,转眼间你就露出丑陋嘴脸,真让人大跌眼镜! 沈溪沉默了一下,道:“章藩台可以留任,但必须配合本督剿灭匪寇。今天难得三司脑齐聚南海县衙,若不能商议出个切实有效的平匪之策,本官不好对朝廷和地方百姓交待……林臬台,你不会没听到本官之前对百姓做出的承诺吧?”说到这儿,沈溪作出个“请”的手势:“诸位,请一同入内商议如何?” 都指挥使李彻看了林廷选一眼,随后道:“沈大人,末将看来,还是不必了吧。这广东沿海匪患,并非朝夕形成,一切当从长计议才是。” 沈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章元应刚闹了个灰头灰脸,转眼林廷选和李彻就变得气焰高涨,不甘驯服。这足以说明广东三司衙门同气连枝,沈溪刚用倭寇和海盗之事打击章元应的威望,林廷选和李彻迅还以颜色。 沈溪不悦地说道:“如此说来,臬司衙门和都司衙门都不想配合本督咯?” 林廷选冷冷一笑:“臬司衙门只负责刑狱和督查之事,剿匪事宜与本官无关,何来配合之说?” 沈溪问道:“若本官即刻就要调集钱粮、兵马呢?” 林廷选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三司衙门爱莫能助!” 沈溪终于明白章元应为何会在气急败坏后迅冷静下来,感情他早就知道林廷选和李彻会坚定地站在他一边。林廷选和李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如今布政使司势弱,他们就承担起原来章元应的职责,跟沈溪大唱反调。 李彻到底是武将,原则上广东兵马都要归沈溪这个三省督抚调遣,所以他不敢把沈溪得罪得太过彻底。林廷选却仗着是文臣,资历深厚,又素有清名,在朝中根基深厚,就是不买沈溪的账。 沈溪与林廷选对视许久,皆都不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这时李彻却有些坐不住了,督抚跟广东三司衙门对峙,对他的损害最大。与沈溪作对,胜了还好说,沈溪哪里来回哪里去,一切相安无事;但若是败了,章元应和林廷选作为文官,大不了调往别处为官,而他身为武将,不听从上峰调遣,很可能会丢官去职。 “两位……” 李彻刚要说什么,沈溪抬手阻止了他。 沈似乎想明白了,挥手道:“来人,送章藩台和林臬台回衙!” “是。大人。” 沈溪手底下没什么人,要送客,只能劳烦马九和朱起。 “沈大人,告辞。” 林廷选昂着头,趾高气扬而去。随后章元应被人从后堂扶出来,冷笑着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说,就算被你胜我一局又如何,你依然无法从我三司衙门打开缺口,最后免不了灰溜溜滚到梧州当光杆司令! 等章元应离开,李彻预料沈溪会拿他作为突破口,赶忙行礼:“沈大人,末将告辞。” 沈溪笑眯眯地挽留:“李将军何必着急呢,本官奉皇命剿匪,有许多事要跟李将军求教,不知可否后堂一叙?” 李彻脸色大变,忙不迭推辞:“不必了,沈大人有何交待,在这公堂上说便好。” 沈溪点头:“既如此,那本官直说了。要平息这广东地面匪寇,起码得抽调三千装备齐全的兵马和十艘战船,不知都司衙门几时能准备齐全?” 李彻道:“沈大人,都司衙门调动兵马需要与各卫所协调,朝廷规矩,地方若无叛乱之事,无兵部调兵手令,即便是都司衙门也无权调集兵马……” 朝廷为了防止两京及十三布政使司的都指挥使权限过大,带着军队生哗变和叛乱,对此有严格规定,就算都指挥使司名义上执掌地方军权,但没有兵部的命令,无权直接调遣地方兵马。 但规矩是一回事,具体施行又是另一回事,广东全省军权都归都司衙门,而沈溪作为三省督抚,奉皇命剿匪,相当于钦差,并无此等限制。 沈溪板起脸孔:“这么说来,李将军不愿意配合本官咯?” 李彻赶紧行礼:“不敢。沈大人虽然是督抚,但调集兵马依然需要兵部手令,同时行军之事需交由卫所全权负责,沈大人自身……无权统兵。” 沈溪脸色变得冷淡:“李将军,你这是要本官参奏你一本,说你对钦命剿匪之事敷衍推搪?” 李彻为难地说:“沈大人,末将并非不想配合,只是朝廷规矩一向如此,您要调兵,必须要……” 沈溪冷哼一声,一把将之前就准备好的兵部手令塞到李彻手里,这是他离京前辛辛苦苦从刘大夏手里磨来的:“拿去吧,有了它,我就可以调广州左卫、广州右卫和广州前卫三个卫所的卫指挥使前来面见本官了吗?” 李彻看了一眼,大为吃惊,他没想到沈溪居然真有兵部手令,但想到之前三司衙门的约定,依然没有屈服,推诿道:“沈大人,您无权直接见卫指挥使,须经都司衙门代为引荐……” 沈溪问道:“那李将军是否愿意为本官引荐呢?” 李彻回答:“末将公务繁忙,恐无暇为沈大人引荐。” 沈溪并未怒,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李彻:“李将军如今不就有闲暇吗?来人,传本官和李将军话,即刻调集广州左卫、广州右卫、广州前卫三卫指挥使前来相见,本官要商议具体出兵事宜!” *********** ps:第三更到! 天子又累又困,这两章感觉写得不怎么好,请大家谅解!还是那句话,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呜呜呜,睡觉去了,明天还得忙……(未完待续。) 第八四〇章 晓之大义 沈溪直接请广州三卫卫指挥使到南海县衙见面,令李彻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下属的身份跟沈溪虚以委蛇,是建立在三司衙门共同进退的基础上,而下面卫指挥使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一旦沈溪亮出兵部手令,他们便会俯听命,不会考虑太多东西。 李彻声色俱厉:“沈大人,就算您要末将代为引荐,也该前往各卫所,而不应在此召见。” 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这里有什么不妥吗?或许本官不太明白督抚见卫指挥使有哪些规矩,但即便本官行差踏错,事后自会跟向朝廷告罪,不劳李将军操心。本官的人已经出好一会儿了,相信三位卫指挥使已快到南海县衙。” 李彻这才知道沈溪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人已被沈溪请到半途,他这个都指挥使只要在场,沈溪便是按照朝廷规矩,由都指挥使司协同三省督抚面见地方卫所军将,李彻就无法拿这事向朝廷弹劾沈溪。 李彻有些气恼:“沈大人,您到底要做什么?” 沈溪突然一拍惊堂木,把公堂内的人吓了一大跳。 沈溪厉声道:“本官奉皇命,不远万里到闽粤之地肃清盗匪倭寇。但到地方后,一路所见都是官匪勾结,官府和卫所不作为,令海盗、河盗、倭寇、山贼横行,民不聊生。李将军还有脸问本官做什么,那本官倒要问问,你这个都指挥使在做什么,为何置我大明百姓于险地,任其自生自灭?” 沈溪慷慨激昂,李彻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 沈溪继续说道:“官府纵容倭寇、海匪,私相授受,民有冤情而无从得伸。本官奉命平匪,三司不但不相助,反倒处处设置障碍,本官恨不能将你等就地正法,以正朝纲!李都史,你到底是助本官,还是不助?” 李彻神色闪烁,被沈溪痛骂一番,只觉无地自容,但他身在其位,已经不单纯是武将,还是一名政客。 是否出兵剿匪,已出行军打仗范畴。若出兵,耗费钱粮众多,布政使司衙门不调拨钱粮就需要卫所自筹,能起到的效果极为有限。另外,若是盗匪和倭寇一下子禁绝,便会断了地方每年因匪患而跟朝廷讨要的钱粮。 另外,都指挥使司衙门跟倭寇、海盗间并未私相授受,只是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方式,匪寇抢海船制造麻烦,军队就有借口跟朝廷伸手要钱。 李彻道:“沈大人轻气盛,很多事不是您想象那么简单。” 沈溪怒道:“本官想的有多简单?莫不是你要告诉我,这盗匪除不得?” 李彻还真想说这盗匪最好别除,不然东南沿卫所将士可能就要吃糠咽菜,连养家糊口都难以为继,但他不能这么说,而是搬出一番大道理来: “沈大人,匪寇于海上神出鬼没,根本无从追查下落,之前卫所和千户所多番出兵,皆都扑空,光是行军用度,地方官府便无力承担,纯属劳民伤财。大人要剿匪,只会徒令官府摊派苛捐杂税,增加百姓疾苦!” 沈溪微微一笑:“但若本官不用地方官府出钱粮,自行筹措行军用度,且在平定盗匪后,能让东南沿海官民衣食无忧呢?” 李彻先是一怔,随即摇头:“沈大人,切莫开玩笑,这……不可能!” 沈溪摆摆手,屏退衙门大堂内闲杂人等,就连知县刘祥也一并请了出去。等堂上只剩下沈溪跟李彻时,沈溪才道:“李将军可知,朝中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臣,陛下却委派本官这样一个年轻气盛,为官不过三载的翰林官前来三省担任督抚,统筹剿匪事宜?” 这下把李彻给问住了,他以前也曾考虑过这问题,甚至问过章元应和林廷选,得到的答案是皇帝任人唯亲,因为沈溪是东宫讲官,跟太子年岁相仿,就被皇帝委以重任,根本就不考虑这后生是否有本事。 李彻当然不能这么说,行礼道:“末将不知。” 沈溪叹道:“其实,本官自知才学浅薄,无法与朝中老臣相提并论,但本官曾出使泉州,与佛郎机人一战……” 对于沈溪出使泉州的功劳,朝廷并未对外公布,所以战功基本归福建都指挥使司以及地方卫所,这也是沈溪在福建办事顺风顺水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军方知道沈溪功绩,就算有利益上的冲突,但福建军方对沈溪还是给予了充分信任,无论是行都司,还是都指挥使司衙门,都没给沈溪制造麻烦。 但广东地方可不知道沈溪的能力,听沈溪说完,李彻将信将疑:“沈大人,您说的事,末将有所耳闻,但……似乎跟您……关系不大。” 李彻不太敢肯定,作为广东一省最高军事长官,他得到的消息比别人多,沈溪作为钦差去泉州的事,他有所听闻,之后就有与佛郎机人一战以及泉州知府张濂被查办,再有便是朝廷仿制佛朗机炮,扬威三边。 沈溪道:“李将军或许不信,但泉州卫指挥使王禾,以及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与本官都有几分交情。如今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已担任湖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李将军应该有所听闻吧?” 李彻皱眉,沈溪所说丝毫不差,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在与佛郎机人一战后已调任湖广担任都指挥同知,据李彻所知,朝廷有给王禾封爵的打算,封爵后王禾很可能会晋升为湖广都指挥使,或者调任三边,前途似锦。 就因泉州一战,王禾成为大明军界冉冉升起的明星,为人艳羡。 但其实泉州与佛郎机人一战中,王禾根本就没有参与,但事后朝廷为彰显军方功劳,将原本对沈溪的嘉奖转移到王禾身上,王禾自知沾了沈溪的光,对沈溪恭维有加。 “是又如何?”李彻将信将疑,难道泉州大捷不是王禾打的,而是这个少年督抚的手笔? 沈溪道:“李将军定然以为本官信口开河,本官前往福建时,与王同知有书信来往,李将军请过目。” 说完,沈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李彻。 书信是王禾亲笔所书,上面虽未提及泉州战事细节,在言语间对沈溪推崇备至,自居下属称呼沈溪为“沈公”,并提到若沈溪在三省剿灭匪寇,有需要湖广都指挥使司协助,会尽可能提供方便。 李彻看完信才相信,眼前的少年督抚不简单。 沈溪道:“其实本官能有今日作为,全蒙陛下恩典。本官南下前,陛下曾召本官入乾清宫,面授机宜,足足说了两个时辰……” 李彻倒吸一口凉气。 与皇帝在乾清宫单独相处两个多时辰,这是多大的恩典?想他身为广东都指挥使,不过才见过皇帝两三次,每次都只是在朝堂上远远见一面,根本就没有单独相处过。李彻心想:“这就是内外有别,怪不得天下人都要挤破脑袋考科举,一朝朝堂闻名,就能常慕天子颜,何其风光?” 李彻已经少了之前的傲慢和敷衍,心平气和道:“沈大人,末将不明白您说这些话的意思。” 沈溪正色道:“陛下谆谆叮嘱,东南三省匪寇之所以屡禁不绝,乃地方官员尸位素餐,亦或者施政有谬误之处,若现有与匪寇勾结的官员,可先斩后奏。若地方武将推诿敷衍,可奏报朝廷,及时撤换更迭。” “沈大人,切不可危言耸听!” 李彻话虽如此,但这会儿已经开始担心,既然这少年督抚这么有本事,连王禾都沾沈溪的光升了都指挥同知,皇帝这般信任,那给予沈溪三省督抚先斩后奏的权利并不为过。 沈溪道:“李将军大可不信。不过陛下曾有交待,若本次剿匪中,有谁能建功立业,可加官进爵。” 李彻顿时明白沈溪的意思,分明是用官爵来诱惑拉拢他。 在大明,都指挥使官位显赫,却并非世袭。 明朝世袭军官一共九等:卫指挥使、卫指挥同知、卫指挥佥事、卫镇抚、正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所镇抚。就算李彻再有本事,他也只能为儿子争取到卫指挥使的世袭官位,但这还是要在立下功勋的情况下,至于世袭爵位成为勋贵中的一员,则需要军功来厘定。 李彻道:“末将明白沈大人的意思,但剿匪实在劳民伤财……” 沈溪笑道:“本官只需得到地方三司衙门配合,自会有办法筹措军资。陛下曾有交待,让本官在东南沿海一代推行几种来自域外的农作物,三年内可令地方百姓富足,军中将士也会深受其惠。” ********** ps:第一更到! 母亲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天子专门请了人照顾……今天应该还有两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四一章 交易 南海县衙大堂。 李彻向沈溪深施一礼:“沈大人,末将不懂什么来自异域的农作物,至于其能否在三年内令地方百姓富足,跟末将无丝毫关系。末将只是跟您阐述立场,盲目剿匪劳民伤财,若是您能在不搞摊派、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剿匪,末将倒是愿意效命。” 李彻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对加官进爵动了心。 卫所官兵能不能吃饱饭跟他关系不大,李彻身为都指挥使,饿了谁也饿不着他,他如今什么都不缺,偏偏在朝中没什么人脉。 广东地面上,那些老百姓见了他或许会惧怕,但想他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在广东一省他的官品最高,却在三司负责人中地位最低,无论是从二品的布政使,还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就因为是文官就凌驾于他之上。 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许诺给李彻的好处,是朝廷每年调拨给广东地方平匪的钱粮会悉数拨付,“漂没”部分会由地方布政使司衙门补足。李彻原本大为心动,但听沈溪介绍完他的情况后,李彻就觉得钱财这些对他意义不大,相反建功立业更有诱惑力。 大明武将晋升很难,东南沿海直面盗匪和倭寇,原本是个建立功勋的好地方,但剿匪风险太大,打胜仗还好说,一旦败了,损兵折将,就有可能把头上的官帽撸掉,这也是李彻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眼下由督抚沈溪提出剿灭海盗和倭寇,而且听其过往履历,似乎对付匪寇很有一套,说不一定是个不错的机遇。再说了,由沈溪领衔剿匪,胜利了都司衙门有功劳,失败了是督抚统兵无方,跟他这个都指挥使关系不大,怎么看都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沈溪见李彻动摇了,高兴地说道:“李将军能够与本官通力合作,剿灭沿海匪寇成功有望!” 不多时,广州前卫、右卫、左卫这三卫的卫指挥使齐应泰、冯兴初、解肃三人来到南海县衙。 与文官一般要到五六十岁才能做到正三品官职不同,卫所的卫指挥使一般都是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年纪,主要是因卫指挥使多来自于世袭,而大明武将就算吃得好喝得好,也少有长寿的,老子一死,官职便由儿子继承。 沈溪把自己剿匪的意思一说,三位卫指挥使都转头看向李彻。在卫所内,他们就是土皇帝,可在广东一地,李彻才是顶头上司。李彻道:“既是督抚大人交托,遵命行事便可。沈大人,您准备何时出兵?” 沈溪一脸严肃:“本官刚抵达广州府不久,没有粮草供给,尚需一段时日方可出兵平寇。不过本官急需六百亲卫,于帐前听调,不知李都史是否能代为安排?” 李彻皱眉,之前你把剿匪形容得迫在眉睫,现在却不急了。不过也好,我正好可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不通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情况下征调到平寇所需物资,如果你做不到,哪怕你吹得天花乱坠,我也要跟你保持距离。 李彻吩咐:“三卫各征调两个百户所官兵,听从沈大人调遣,不得有误。” 三名卫指挥使有些不解,这位新任督抚大人要做什么,居然要六百名亲卫?但上峰有令,此时出言质疑无疑是不明智的,当即允诺。沈溪见状,点头道:“本官在地方剿匪,承蒙诸位相助,本官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完,沈溪拱手行礼相谢,李彻赶紧还礼:“不敢当……沈大人,我等是否可以退下了?” 沈溪道:“本官急需人手,调动官兵到帐下刻不容缓,劳烦诸位今日内务必将人送到。” “得令。” 三位卫指挥使得到李彻准允,没有怀疑沈溪这样做有何目的,各自返回卫所,调动兵马进城。 …… …… 闹了一上午的公堂审案,终于告一段落,最后沈溪与三司衙门堪堪打了个平手。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唐寅进来问道:“沈中丞,您调六百官兵进城充当亲卫,不会是要……再行福州之举吧?” 福州就是沈溪动用军方力量把右布政使这样的朝廷大员拿下问罪后奠定胜局,沈溪闻言笑了笑,道:“伯虎兄,你认为我现在有真凭实据吗?” 唐寅琢磨了一下,道:“这可说不准,大人手里不是有布政使司与倭寇暗中勾结的人证吗,那些人已招供……” 沈溪笑而不语,有些事无法跟唐寅解释清楚,官场上尔虞我诈,有时候就算证据确凿也会被推翻,更何况还是刑讯逼供所得。就算唐寅有一定智计,但在为官经验上还是有所欠缺。沈溪抬手:“回驿馆!” 南海知县刘祥就像送瘟神一样,亲自送沈溪到衙门口,这会儿衙门外逗留有不少百姓,见到沈溪出来,纷纷上前送东西,民风淳朴,民众听说沈溪要带兵扫平地方匪寇,就把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和野味送来,以示慰问。 沈溪大为感动,一边致谢一边委婉拒绝,最后向所有馈赠的乡民深鞠一躬,上了官轿,在马九等人开路下,浩浩荡荡返回驿馆。 进到驿馆不久,广州左卫的二百名官兵便抵达。 沈溪开口就要六百名亲卫,要安置起来非常困难,好在他早有定计,等两名百户率部报到后,留下一队值班站岗,其余人等返回千户所,若有需要时,再行征调,派到城里城外做事。 其余四百名官兵也如法炮制,白天和晚上进行轮替,六队人马每过三天轮换一次,也不会有多疲劳,沈溪和家眷的安全方面有了充分保证,如此一来,驿馆俨然成为沈溪的三省督抚衙门,广东地区的平匪指挥部。 驿馆驿丞丁铉看到驿馆前的街道,官兵设卡检查,想了想硬着头皮走到沈溪身边,请示道:“沈大人,这么多兵丁守在驿馆外,怕是没人再敢靠近,是否有所……不便?” 沈溪问道:“本官可阻碍驿馆人员进出?” 丁铉摇头苦笑,知情识趣告退。 沈溪正要派人去都司衙门把广州府周边水6地形图拿来,都司衙门已派人前来送礼,马车载了几个大箱子,送进了驿馆后院。 “沈大人,这是李都史一点心意。” 前来送礼的是都指挥同知刘维宽。 箱子打开,李彻并没有没送银子,主要是铜钱,再加上绫罗绸缎和地方土特产,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百两之巨。 这次沈溪没让刘维宽把东西带回去,一摆手道:“代本官谢过李都史,告诉他,本官明白如何做,若剿匪有成,他当为功。本官会跟朝廷为他请封,将来本官回朝,也会多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 “是,是。” 刘维宽赶紧行礼,带着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人离开。 等人走出后院,沈溪把箱子打开,仔细清点里面的财货。唐寅凑了上来,不解地问道:“沈中丞,这都指挥使司是何意,为何要送来如此厚礼?” 沈溪道:“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都司衙门向我示好?” 这下唐寅更加不理解了,他回想李彻在南海县衙的表现,皱眉道:“都指挥使司没捣乱已是谢天谢地,难道他们是先给沈中丞纳贿,回头再检举揭?” 沈溪笑着拍拍唐寅的肩膀,道:“此一时彼一时,李彻为广东都指挥使多年,曾在朝中活动,却一直没办法加官进爵,如今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岂能不珍惜?” 唐寅毕竟没听到沈溪跟李彻在公堂上对答,不知道李彻为什么会幡然醒悟。 李彻在广东已经捞够银子,当然想再进一步,封爵甚至名留史册,眼下那些勋贵已帮不到他,但沈溪作为天子近臣,又是太子讲官,将来指不定可以入阁,或为六部堂官,就算在剿匪这件事上不能获得太大功劳,但跟沈溪搞好关系,也就等于是未来在天子身边有了能说得上说话的人。 这总好过于跟章元应、林廷选继续狼狈为奸,本来二人就看不起他。 沈溪道:“既然要防备有人借行贿之事做文章,不妨借花献佛,将铜钱清点好,分几批放给广州三卫前来报到的官兵,就当是本官额外的俸禄吧。” 唐寅一听急了,这里的财货,加起来足有五六百两银子,如果用来购买军粮,足可以支撑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半月用度,却被沈溪当作顺水人情送出去了? 唐寅道:“沈中丞可莫要慷他人之慨,这银钱留下来,不是有更好的用途吗。” “哈哈。” 沈溪笑着拍拍唐寅肩膀,“莫不是唐兄怕我没银子付你的薪水?放心,每月二十五两的饷银绝不会少……” 唐寅撇撇嘴,暗忖:“还不是要还债?” 沈溪补充道:“伯虎兄每月不妨暂领十五两,留下十两银子还债,待十个月后,这笔债务即可还清,到时唐兄可返回苏州,又或者游历名山大川,在下不会加以干涉。当然,也可继续留下,每月二十五两俸禄照旧。” 唐寅一听,不用先扣还债的钱,而是每个月给他十五两薪资,那十个月下来他就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回到苏州,到城外买块地盖房子种桃花,节约点儿应该够了。 原本觉得是被沈溪坑来打苦工,突然眼前一亮,似乎马上要过好日子了,唐寅心头一阵火热,但迅即把笑容掩藏起来,免得被沈溪察觉。 沈溪道:“若伯虎兄觉得十个月太长,那还是依照前约,四个月还完债之后,唐兄一切自便。” 唐寅赶紧道:“不用不用,还是十个月好,在下突然觉得,这广东地界人杰地灵,实乃风水宝地,在下想在这里多驻留些时日,增广见闻。” *********** ps:第二更! 等下应该还有一更,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推荐票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八四二章 贸易 南海县衙沈溪与三司衙门交锋,若非得到按察使林廷选的鼎力支持,广东右布政使章元应已被沈溪逼得告老还乡。 但沈溪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获得都司衙门支持,双方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最重要的是,沈溪在广州百姓中建立起了威望,这对他接下来剿灭海盗和倭寇有莫大的帮助。 至于调集六百官兵到驿馆担任他的亲卫,主要是沈溪想利用都指挥使司的人马,组建一个临时的督抚衙门,否则他在广州城里就只是个空头督抚,无论说话还是办事都不会有人听从。 但有了这六百亲卫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再想跟沈溪较劲,就要掂量一下是否会被沈溪利用,反客为主。 有之前在福州直接把福建右布政使尚应魁拉下马的经历,现在沈溪手里有了军权,很可能会针对布政使司衙门跟倭寇勾结这件事,借机发难。 表面上,这堂公审双方半斤八两,但其实沈溪占了大便宜。公审进行后,作为主审官,沈溪正式确立了他拥有管辖三省三司衙门的权限,再也不复刚到广州府时无人搭理的惨状,而且顺带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夹起尾巴做人。 沈溪把临时督抚衙门设在驿馆,有了办公场所后,便正式筹措剿匪事宜。为解决钱粮问题,他率先从盐课提举司着手,查看这几年两广盐课的情况,为之后利用惠娘和李衿去买盐引转运官盐做准备。 在大明,买卖官盐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没有官府背景,商人是无法做销售官盐的。但盐都有地域性质,两广的盐只能在两广以及福建、湘南一代出售,甚至不能卖到江赣地区,这也是一种地区垄断政策,朝廷有明文规定。 但地方上除了买卖私盐外,还会从其他地区运一些成色相对较好地区的官盐来进行贩卖,诸如广东盐和两淮盐,就是大明朝成色非常好的两种食盐,被地方百姓称之为“南盐”和“淮盐”。 沈溪公堂审案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有几天没有动向,沈溪未前往拜访,他们也不会主动前来叨扰,两边相安无事。 但沈溪在公堂上提审蒋百富时,无意中得知广东夏盐已经开运的消息,他暗中派人调查后才知道广州府沿海各大盐场,一些商贾已经开始用盐引提盐。 盐商从盐场提盐,需要交两笔钱,一个是课税,一个是盐引本身。在广东地区,课税是按照每一引盐缴纳银二钱或布二疋。一引盐并非定数,弘治时期广东盐的一引盐大约有二百斤,折价是二两六钱银。 也就是说,盐商从盐场提盐,每二百斤需要缴纳二两八钱银子,折合一斤盐的出场价是十四文,但需要再缴纳一些给官府的好处,摊派到本钱中,一斤盐需要二十文左右,盐商再把盐运到地方售卖,加上运输费用,成本要到二十二三文,但一斤盐的售价,往往高达四十文到五十文之间。 这年头一个壮劳力一个月差不多能挣五六百文钱,这还是每天都做苦力的结果,比种田赚的钱要多一些。壮劳力基本相当于后世的“白领”,“白领”一个月的收入只能买十几斤盐,盐有多贵可见一斑。 大明盐场,基本以煮盐为主,主要是因为晒盐受天气影响太大,再加上盐场条件落后,晒出的盐品质不高,使得只能靠灶户来煮盐。 产量低,自然就贵,私盐大行其道,沿海地区又施行禁海,普通百姓煮海盐,那是冒着杀头的风险。 沈溪除了派人追查沿海一代倭寇和海盗的据点,为之后的剿匪做准备,同时也在研究广东沿海各盐场的分布以及追查盐商私自提盐等情况。 在夏盐出引之前,盐商所用盐引,都是通过一些非正规渠道得到的,盐课提举司、都转运盐使司、承宣布政使司三个衙门都牵扯其中,涉及到贪污受贿。 沈溪虽然不能从布政使司跟倭寇勾连的事情上把章元应扳倒,但在盐引问题上,他却可以让章元应吃不了兜着走。 但他眼下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 …… 恰好这个时候,佛郎机人的船队抵达广州府。 佛郎机舰队提督阿尔梅达,获得与大明通商的权力后,率领船队,再度满载货物到广州府与大明通商。 佛郎机人船队规模相当庞大,十二条四千石的盖伦船形成长长的纵队,船上配备佛郎机炮,根本就不怕被海盗和倭寇盯上。实际上,远远地看到如此巨大的船队到来,海盗和倭寇都要躲着走。 不过,佛郎机人看似强大,但只是纸老虎,他们在泉州惨败后,对大明有了一定敬畏,登岸之后,先跟市舶提举司的人递交国书,再停靠码头把货物卸下来,通过市舶司跟大明通商,而不是直接跟港口的商贾接洽。 佛郎机人虽满载而来,但他们的货物并非是从遥远的欧洲运过来的,因为距离太远,而且此时欧洲并没有多少值得大明百姓购买的特产。 船队带来的商品,主要是从东南亚、南亚等国家抢夺而来,多是大明这边非常受欢迎的珠宝、香料、药材以及番布、硫磺等,出售后换取大明的瓷器、茶叶、绸缎等货物,运回欧洲出售。 对佛郎机人来说,这种经营模式给他们带来巨大的财富,而且基本算得上是无本的买卖,简直是暴利。 如此轻松就能赚大钱,何必冒巨大的风险跟大明开战? 不到一年时间,船队第二次抵达广州府。本以为这次又会无惊无险满载而归,没想到沈溪抵达了广州府,而且还是广东地面上最高官员。 阿尔梅达获悉消息后,不敢怠慢,亲自带上几箱礼物,进城求见沈溪,顺带商议之前交换农作物种子的事情。 阿尔梅达带着人到了布政使司衙门,被告知这里并不是督抚衙门,于是他们又往驿馆方向而去。 等到了驿馆,沈溪没有出迎,因为作为天朝上国的督抚大员,沈溪要保持国体。 换了别人,佛郎机人肯定当场翻脸,但知道里面是沈溪,阿尔梅达相当忌惮,恭恭敬敬地带人入内,把礼物放下,见到沈溪后率先行礼,根本就不敢在沈溪面前放肆。 与之前见面不同,如今再见到佛郎机人,大明广州市舶司已经有能直接通译的翻译,说什么话,不需要通过第三国翻译,如此一来对话就方便多了。 沈溪最关心的莫过于玉米、马铃薯和番薯种子,但他不能直接提出,免得佛郎机人狮子大开口。 没想到佛郎机人送来的礼物中就包括许多种子,其中包括大明直接索要的三种高产作物中的两种——玉米和番薯,这可是成就清朝中前期华夏人口暴增的重要作物,在还没有杂交作物前,没有什么作物能跟这两种作物的产量相提并论。 沈溪询问了一下,才知道佛郎机人并不清楚马铃薯,也就是土豆的存在。沈溪仔细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马铃薯的原产地是南美的安第斯山脉,如今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西班牙人,都只是在美洲大陆沿岸地区开辟了殖民点,尚未深入大陆,估计还没有发现这种高产作物。 好在现在有了玉米和番薯,也不枉提前几十年与佛郎机人交往。 从阿尔梅达带来的种子中,沈溪还发现了宝贝,这东西对华夏百姓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蕴含极大的经济价值,正是后世大行其道的作物——烟草。 看起来佛郎机人并不懂敝帚自珍,或许是佛郎机人认为既然从大明这里赚取大把利润,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更何况这还是沈溪一力主张,于是阿尔梅达把家底都掏了出来,为的便是讨好沈溪和大明朝廷。 “……几位远道而来,本应留你们做客,但因诸位是异国他乡之人,留在城中多有不便。诸位还是回城外港口歇宿,等明日,本官自会派人与诸位商谈贸易之事。” 沈溪拿到想要的农作物种子,迫不及待地打发人。他不想佛郎机人在城中留宿,因为佛郎机人不但给大明朝带来佛郎机炮和高产作物,还带来一样遗祸华夏国民的东西,那就是梅|毒。 ************* ps:第三更送上! 状态不好,这一章码了很久……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四三章 农事 送走阿尔梅达等人,沈溪捧起眼前的作物种子,视若珍宝。 唐寅不解地问道:“沈中丞,这一堆东西,到底有何用?” 沈溪正色道:“或许将来大明百姓,便可以靠它们培育出来的作物,养家糊口,你说有何用?” 唐寅叹道:“眼下已入秋,就算再有用,也要等明年才能栽种,沈中丞要征调钱粮平定地方匪寇,这东西起不了太大作用。” 要说唐寅并非不事生产的无知书生,他对农作物的习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明的粮食作物,除了少数诸如小麦属于过冬作物外,别的大多数都秉承了春种秋收的原则,所以唐寅以为玉米和番薯也不会例外。 但沈溪主张引进这两种粮食作物,除了产量高外,还有两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耐旱,以及成熟期短,秋玉米一般是在农历六月播种,九月下旬收获,如今农历已近八月,看似时间上赶不及,但如今毕竟地处相对炎热的岭南,足以确保赶上收获的末班车。 而番薯对于生长条件的要求更低。 番薯属于无性繁殖,不需要开花结果,连固定的成熟期都没有,只要温度适宜,一年四季都可以栽种,而且无论是根茎、块茎都可以种植,甚至在栽种出苗后,可以用苗的茎叶部分进行栽插,一年内就可以大规模扩大生产。 既然是培育种子,只需要开辟一块不大的田出来便可,在培植上精耕细作,南方是气温和湿度相对较高的区域,就算时值小冰河期冬天会下雪,但岭南终归比北方更适合成为新作物的试验田。 沈溪交待:“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先在驿馆后园开辟一块菜园出来。等收获后,明年再推广到城外去。” 现在的玉米种子和番薯块茎不多,沈溪得防止因为自己农学知识的浅薄,出现绝产绝收的状况。他手头每一粒一米种子、每一块番薯根茎都极为宝贵,因为它们培育出来的是未来供华夏百姓繁衍的救命口粮。 沈溪没有安排士兵开辟农田,而是让身边的女眷操劳,由谢韵儿带头,加上林黛、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几个丫头,还有就是小玉,不过她们不太懂耕作的事情,最重要的活计便交给朱山来做。 朱山力气大,而且当初在山寨时,她就要负责种地,再加上她到广州府后很清闲,得到沈溪的授意,比谁都用心。 “相公,这到底是何作物,看种子不多,若是出了差错,颗粒无收……如何跟朝廷交待?”谢韵儿早前便知晓沈溪要引进高产作物,当她知道自己肩负着未来大明百姓温饱时,显得很紧张。她身娇体弱,从未想过要承担如此重任。 沈溪笑着安慰:“没事的,这次绝产了,再跟佛郎机人讨要一些便是,不用太过担心。这后院的田地多年来栽花种草,已是熟田,只要耕作得当,不至于绝产,我们再留一小部分种子待来年再试。” 沈溪将要种植的两种作物中,玉米成长需要的生存条件更苛刻一些,番薯则相对容易许多。把番薯,也就是北方俗称的地瓜切成小块,种到泥土里,再施肥洒水,沈溪相信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出苗。 等出苗后,再把部分茎叶转移,直接就可以拿到城外的试验田试着栽插,或许年底前就能产出第一批番薯,过年就能吃上。 玉米就要小心种植了,就算出苗,也很可能会出现绝产的问题,按照玉米大约三个半月的生长周期,若是第一场雪到来前还不能收获,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搭棚子,然后用火炉保持地温。 反正到年底前,除了公事,沈溪私底下也有事情可做了。 把种子带回来,驿馆后院开辟园子很容易,原来栽种的一些花草全都给铲除掉,为了防止大雨形成内涝,沈溪在栽种前让马九带人先搭好木头架子,这样若是雨水太大,可以用草帘挡着,同时挖好沟渠保证园子内排水良好。 一切安排妥当后,就是耕作之事,沈溪身边的这些女眷就能派上用场。 此时,一向笨拙的朱山成为了先生,她力气大,拿着锄头,捋起袖子便上阵,谢韵儿、尹文等丫头站在旁边看着,对她们而言,农活不是什么辛苦事,似乎挺好玩的……沈溪身边的女眷无不娇生惯养,做农活对她们来说很新奇。 “让我来试试……” 谢恒奴是相府千金,对外面的事务很好奇,这一路南下走来,见识过插秧种田以及锄地等田野操劳,她对普通民妇的生活充满期待,再加上她所读的《女训》中有很多提到男耕女织的事情,对耕作满是向往,认为那是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返璞归真。 突然间,这官驿后的园子成为了她们的世外桃源。 可惜谢恒奴没什么力气,且用力不得法,挥锄一会儿便已大汗淋漓,然后尹文和陆曦儿过去接替,不过她们也不是做农活的好手,很快就精疲力竭。 要说沈溪内宅中,相对有力气的还要数谢韵儿,她毕竟年长些,在生过孩子后大致保持体形,不像少女时期那般弱不经风。 本来林黛的力气不小,可林黛很精明,这种使力气的活她从来都是躲在后面,看着别人出力。 有这些女眷,就算她们力气不大,但相互配合,用不了一天便能把后园开辟好,沈溪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力,也亲自上阵。 关于玉米的栽种,相对就是挖坑刨土,而地瓜那边则需要培地瓜垅,就是用土形成一个高于地面的长垅,再将地瓜的块茎种植进去。根据以往沈溪对番薯种植的认知,这种地瓜垅培得越高,越容易高产。 林黛撅着嘴道:“老爷乃堂堂三品大员,为什么要亲自做这农事?”自己偷懒不算,还想让相公跟她一块偷懒,沈溪没好气地道:“你家老爷本来就是农民出身,你不知道吗?在我六岁时,还下地干活呢!” 林黛想到自己跟沈溪认识时,恰好是周氏带着六岁的沈溪从桃花村出来,心里暗自庆幸遇到沈溪的时候合宜,若周氏当初带沈溪和她又返回桃花村,那她这个童养媳难免要天天下地干农活,那就保养不出如今白皙细腻的手。 谢韵儿笑道:“黛儿,来,一起帮老爷做事,看好了怎么弄,别怕把手弄脏了,回去之后洗干净便可。” 在谢韵儿带头下,女眷们用出头、铲子和铁耙劳作起来。 谢恒奴最是雀跃,她喜欢农作时挥汗如雨的感觉,至于尹文和陆曦儿,她们不是很有力气,却喜欢一家人凑在一起做事的温馨。只有林黛带着一点儿小心眼,但她是个知情识趣的姑娘,知道要讨好沈溪必须要拿出一点实际行动,否则会被沈溪冷落。 自谢恒奴进门后,林黛感觉沈溪对她的感情已经分薄不少,所以尽可能在一些方面发挥自己女人的优势……在她眼中,谢恒奴不过只是个没开窍的小丫头。 你懂怎么照顾好他吗?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吗? 可惜林黛不知,人家谢恒奴出身相府,受到的教育远胜于她,谢府女性长辈在谢恒奴出嫁前,就把所有该教的都教会了,免得谢恒奴在夫家因为不通情理而受委屈。 一下午,就把玉米种子和番薯块茎种植好,沈溪手头上还剩下一些不知名的种子,其中就包括烟叶种子。 这东西或许能为沈溪将来平定地方匪患带来大量金钱收入,但试栽种的事情被他给滞后了,因为他还没想好如何去种。 烟草未来大行其道,是历史规律,谁也无法阻止,他不想当圣人,所以不存在种不种的问题,只是要想好怎么种,如何能靠这个来创造财富。 在给皇帝提供的与佛郎机人交换作物名录中,沈溪并未提到烟草,就连佛郎机人此番也只是在无意中送来一些此类种子。 沈溪到广州府之后,白天很少有时间陪身边的女眷,难得借着种玉米和番薯的机会,跟家里的女眷相处了一下午,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最是开心。 三个丫头的小脸红扑扑的,难得有这种一家人一起做事的时候,沈溪平日里对她们是很疼惜,不过却因人而异。 尹文和陆曦儿暂时没有入门的计划,沈溪近来跟陆曦儿有些疏远,因为他过不了心里对惠娘感情的那一关。 南下途中,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已经形成了一个“朋友圈”,谢韵儿和林黛比她们年长些,与她们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而三个人在一起能说知心话,又能打牌甚至是做针线活,还有谢恒奴这样一个见识广博的大家小姐给她们说一些《女训》的内容,陆曦儿和尹文甚至可以问谢恒奴一些闺房的私密事。 谢恒奴并没有大家小姐的娇纵脾性,对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姐妹坦诚相待,三女形成的朋友关系牢不可破。 相反,林黛因为自己小气、心眼儿多,逐渐被疏离,甚至陆曦儿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都给丢了。 但有沈溪这个绝对强势的家长在,就算女孩子之间有一点小隔阂,她们也会因为对沈溪的敬重和爱意,彼此保持个相对友好的关系。 *********** ps:第二更送上! 今天回家早些,匆匆写出一章给大家送上!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四四章 喜事 “相公,您先洗洗手,我已经让小玉招呼灶房烧水,等水烧开后您就沐浴。”谢韵儿敛着裙子,端着水盆走了出来,用洗脸帕先帮沈溪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随口问道,“不知这玉米……还有番薯,几时能成熟?” “这可不好说,看栽种的情况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十月底能收第一茬,如果到了冬月底还没收获,可能就比较麻烦了……希望今年广州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一点!” 沈溪说完,一边洗手一边侧头招呼远处正凑在一块儿议论今天劳动成果的谢恒奴等女:“过来洗手,之后进房洗澡更衣。” “哦,知道啦。” 谢恒奴非常开心,小脸红扑扑地跑了过来,想跟沈溪共用一盆水。谢韵儿笑着拨开她的手:“没个规矩,自己打水去。” 谢恒奴撅着嘴“哦”了一声,不过还是听话地前往古井那边,朱山正站在井沿往上拎水桶,提起后把水倒进一字排开的几个木盆里,每人都有一盆。 谢恒奴端着水盆回到沈溪身边,正要俯腰清洗黑乎乎的小手,这会儿6曦儿和尹文已经端着水盆走了过来,三个小丫头凑在一起再次叽叽喳喳起来,反倒是留在井边的林黛形单影只,显得有些落寞。 那边小玉去了灶房,谢韵儿看着她的背影,向沈溪提醒:“相公,如今我们已在广州府安顿下来,是否该商议一下小玉的婚事?” 沈溪这一趟南下,马九在背后出了不少力,长时间相处下来,马九跟小玉间有了一定的感情。婚礼虽然只是走一个形式,但该办还是得办,沈溪相信以马九的为人,应该能承担起照顾小玉的责任。 沈溪想了想,道:“之前一直忙碌个不停,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正好把小玉和马九的婚事办了。回头我让朱老爹他们具体负责,不用太张扬,礼数走完就好。” 小玉只是个丫鬟,老大不小了,马九跟她岁数相当,在这时代也属于大龄青年。 两个人同病相怜,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也无需大事张扬,只是去官府报个籍,在驿馆后院摆一场酒,把朱起、唐寅等人请过来吃吃喝喝热闹一下,婚事就算是成了。 沈溪把事情跟朱起一说,朱起一张老脸上挂满了笑容,跟马九相处久了,老少二人关系不错。 朱起忽然有些为难,迟疑地说道:“老爷,犬子……留在汀州府城做些小营生,不知可否将他……招来?犬子绝对会尽心尽力帮老爷办事。” 朱山作为使唤丫头,先跟着沈溪去了京城,商会出问题了,朱起也跟着惠娘北上,在沈溪麾下做事。 如今沈溪以三品大员之身南下,朱起和女儿跟在沈溪身边,尽职尽责,虽然和女儿天天可以见面,但朱起最牵挂的还是他那个留在汀州府的儿子,也就是沈溪当初在山寨上曾见过的“少当家”朱鸿。 且说这朱鸿人有点儿浑,再加上朱起知道自己这儿子曾得罪过沈溪,所以一直未敢在沈溪面前提及,但朱起眼见马九跟着沈溪混得越来越好,不由为如今在汀州做力气活的儿子担心起来。 跟马九一直没结婚不同,朱鸿在一年多前,就跟由山寨迁到汀州府城定居的青梅竹马成婚,如今连儿子都有了。 朱起觉得自己这儿子成家立业后性子应该会变得稳重许多,或许能闯出一番事业,所以跟沈溪求情,想把儿子从汀州府叫过来跟着沈溪做事。 沈溪本对朱鸿有些成见,但见朱起和朱山在沈家做事这几年,一直勤勤恳恳,怎么都要给人家一个奔头,于是点头道:“朱当家尽管安排就是……早些去信叫令郎到广州府来帮我。” “是是,多谢老爷。犬子一定会尽心尽力。”朱起老脸上带着宽慰,总算能让儿子有个出路,跟着沈溪注定前途似锦。 女儿再亲,始终要嫁出去,只有儿子才是继承衣钵之人,这就叫儿女有别。 朱起这边想让儿子到沈溪跟前做事,沈家那边其实也有打算让沈溪给他那些堂兄弟们安排个出路。 以前沈溪在京城当翰林官,身边不可能养闲人……给太子上课总不能带上几个跟班吧?但眼下沈溪已然是三省督抚,沈家那边自然坐不住了,几房人一合计,联名写了封信给沈溪,请他看在同为一家的份儿上,把几个兄长带在身边做事。 长房那边倒是没什么要求。 沈明文和沈永卓在准备科举,沈永卓几次秀才不第,这会儿正努力读书,争取早点成为沈家第四名秀才。至于沈明文,老太太病倒后没了人督促,现在读书不上心了,在家里完全就是吃闲饭,甚至没事还出去找朋友吃花酒做文会,跟王氏又水火犯冲,夫妻俩没事就吵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二房那边,沈明有和钱氏“失踪”、老太太病糊涂后,没人再为二房做主,不过好在二房年长的二郎和三郎先后成婚,连三女沈婷婷也嫁为人妇,如今二房只剩下个五郎沈永祺,但由于没人帮忙张罗,沈永祺十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好在沈永祺老实巴交,虽然没读过书,但之前一直帮家里操弄田土……李氏在城郊买的那些水田,虽然基本上都出租了出去,每年可以收一笔租子,但自己还是留了一些地,沈永祺便和几个兄长一些,种些小菜来卖,为人还算本份。 三房那边,四郎沈迁已经二十岁,家里倒是给张罗过婚事,可如今因为沈溪没给沈家带来太多收益,随着惠娘生意垮塌没了进项,沈家仅仅靠佃租过活,在开销上捉襟见肘,沈迁虽然跟着沈明新学木匠,但只是个半吊子,没办法独立接活来做,加上沈家如今门第尴尬,高不成低不就,故此也没能娶上老婆。 至于四房的沈元,只比沈溪年长一岁,虽然头年里乡试不第,但好歹积累了经验,如今正在家里闭门读书,准备来年再次赴福州乡试,成就沈家第二名举人,故此并不急着成婚,沈明新夫妇也从未打算早早让儿子出来跟沈溪做事。 因为八郎、九郎年岁还小,目前虽然也进入城里的私塾开蒙,但显然距离出来做事的年岁尚早,如此算起来,其实能跟着沈溪做事的只有四郎沈迁和五郎沈永祺。 不过这会儿沈家正在闹分家,沈明钧夫妇回去商讨分家事宜,周氏让人写信过来跟沈溪说及,能帮忙就尽量帮忙,但字里行间极为敷衍,沈溪一看就知道老娘是为了在分家一事上争取更大的主动才这么说。 到了晚上,沈溪把马九和小玉叫到后堂,把要为他们办婚事的打算说出来,征询他们的意见。 小玉低着头,留下一句“全凭老爷和夫人做主”便磕磕绊绊逃也似出门去了,而马九则傻乎乎地笑着,显然没想到好事这么快就来了。 沈溪道:“九哥,你在车马帮多年,至今我还记得四年前你陪我去福州赶考,在城里遭遇的那一幕幕……男人在外做事,身后少不了要有个人照顾,同时你还得为你们马家传宗接代。这婚事如此便定下了,你看如何?” “是,老爷。” 马九感激涕零,赶紧跪下跟沈溪磕头。 沈溪之前留意过马九,虽然这男人在做事上狠辣,但一直都表现得很忠心,在对女人的问题上也是一心一意,之前他跟马九提过跟小玉的婚事后,便再未流连花街柳巷,每次见到小玉都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只等小玉过门。 对马九而言,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娶到小玉这样知书达理、算账理财样样精通的持家贤妇。 “那就好,我已让朱当家帮你们准备,估摸过几日,择个吉日就让你们成婚。但以后小玉还是会留在沈家做事,跟你一样,在工钱上不会亏待。你可别怨我在此事上不近人情。”沈溪笑道。 本来小玉成婚后就应该搬出去住,让马九养活,可沈家如今没有找新丫鬟,本来谢恒奴可以带一个陪嫁丫头进门,可谢迁斤斤计较,认为孙女嫁入沈家是当妾,若是再带陪嫁丫鬟,指不定以后丫鬟的地位会比小姐还高,所以坚决不同意送陪嫁丫头。 至于尹文和6曦儿,虽然会做一点丫鬟做的事情,但她们在沈家地位可不低,一个是曾经的6家大小姐,一个是沈溪宠着的心肝宝贝,谢韵儿自然不会编排她们做事。 红儿和绿儿被留在京城看家,眼下沈溪内宅能使唤的丫头,其实只有小玉、秀儿和朱山,秀儿和朱山是那种没脑子和眼力劲儿,空有一身力气的女孩,如此一来小玉便成为沈家不可或缺的一员,即便成婚后也需要她继续留在沈家帮忙。 马九再次跪在地上,向沈溪磕头:“老爷肯收留小人,为小人张罗婚事,以后还让小人和娘子有个稳定的生计,恩同再造,小人必当尽心竭力做事!” 沈溪觉得把小玉留下来可能会让马九为难,但在马九看来,这其实是沈家的恩惠。 小玉本来就属于沈、6两家,惠娘死后,小玉已彻底为沈家所有,人本来就是沈溪赐给他马九的,如今留在沈家做事,那自然在情理之中,更何况6家和沈家以前一直有给小玉工钱,虽然不多,但小玉懂得节省,平日吃喝用度都有人管,她也不花什么钱,所以都积攒着,本来留着养老所用,如今有了依靠把积蓄当嫁妆,白白便宜了马九。 英雄有泪不轻弹,这会儿马九却是流着喜悦的泪水自内心地感激沈溪。 “九哥起来吧,都是自家弟兄,这么客气不好。” 沈溪把马九从地上搀扶起来,正想继续劝说,外面走进来个人,手里拿着酒壶,走路歪歪斜斜,一看就喝醉了,定睛一看不是唐寅是谁? 唐寅脸上有一抹羡慕之色,估计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马九的婚事,不过看向沈溪的眼光却满是幽怨……你这个东家好生气人,明知道我如今是光棍一条,却忙着给你的下人筹措婚事,存心气我不成? 唐寅心高气傲,绝不会娶一个丫头,所以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根本就不符合历史,唐寅再怎么说也是解元,是大才子,社会名流,就算他要娶妻,也讲究门当户对,否则就是给他和整个士族阶层脸上抹黑。 沈溪却有意给唐寅难堪,笑道:“唐兄,马护院过几日成婚,记得过来喝几杯喜酒。” 唐寅冷冷地瞥了眼马九,道:“喜酒自然要喝,就看是否醇酒佳酿了。沈中丞,时候不早,在下该回客栈休息……” ************* ps:第二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四五章 大明盐政 八月初三,广州城。 沈溪将广东盐课提举司官员全部召集道作为临时督抚衙门的官驿,问询当年夏盐出引之事。 户部批复的盐引,已从江北调运而来,如今就在广东盐课提举司衙门内,沈溪虽有督察地方盐课的职责,却无实际管辖分配盐引的权力。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怕沈溪为了筹措军粮物资不惜对盐引下手,派人前来旁听,行监督之责。 广东夏季的盐引到地方后,地方各级与盐道有关系的衙门,对沈溪都是严防死守,生怕一个不慎就会被沈溪钻空子。 大明朝一共设有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另设有广东、海北、四川、黑盐井、白盐井、安宁盐井、五井等七个盐课提举司及陕西灵州盐课司,还有便是辽东煎盐提举司。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所能监察的是设在广州府的广东盐课提举司以及设在廉州府的海北盐课提举司,但去海北盐课提举司一趟,来回起码要一个月时间,所以他就把目标放在就近的广东盐课提举司身上。 衙门近,好下手。 广东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名叫陈怀经,从五品,进士出身。在陈怀经之下,有同提举一人,从六品;副提举三人,从七品。 除了陈怀经外,广东盐课提举司的官员都是举人出身,但盐课提举司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这是油水丰足的衙门,各级官府都盯着,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更是片刻不敢眨眼,生怕这个钱袋子漏了,就连朝廷上户部也关注有加。 在大明朝,一个从七品的盐课提举司副提举明码标价,那些等候放官的举人,起码要花费两千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任盐课提举司副提举,这还必须要在朝中以及地方布政使司衙门有一定关系才行。 至于背后有多少油水,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沈大人,不知您召下官等人前来所为何事?”陈怀经在沈溪面前表现得极为谦卑。就算陈怀经知道沈溪与布政使司关系不融洽,但沈溪是钦命督抚,名义上总领三省军政事务,陈怀经不能对沈溪不敬。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笑了笑道:“本官听闻今年夏盐盐引已经运抵,又身负监察广东地方盐课之责,所以想召集诸位前来问问盐引之事。” 陈怀经释然,笑着说道:“沈大人或有不知,盐引事关我大明盐课,慎之又慎。提举司一向秉公办事,每一引盐的课税都是先缴纳后提盐,从不拖欠分毫,有历年的账目以及户部的回执为证……沈大人,是否需要下官叫人把历年账目请来,与您一览?” 沈溪心想,果然都是老狐狸,你们贪污贿赂都是在盐引的价格上做文章,而不在盐引的课税上做文章,就算把账目给我,我能查出什么来? 盐引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按照每地的灶户数量来核准盐引,每灶户一年负责一定的煮盐数量。 灶户和军户、匠户一样,属于灶籍,不许脱籍,世代煮盐维生。由官府拨给山林之地,供其收获煮盐所用的柴草,并发给铁锅、牢盘等作为煮盐所用,有时也会发给按产盐引数规定的工本米或工本钞,以保证灶户一家的口粮供给。 灶户每年生产的原盐,定额之内名“正盐”,此外多生产的部分,名“余盐”,也归官府发卖,不许灶户私下销售。 明会典上有记录,洪武时规定:灶户除正盐外,将余盐夹带出场及货卖的处绞刑。余盐送交运司,每一小引,给官米一石。 一小引盐,就是二百斤。 而地方都转运盐使司或者盐课提举司要贪墨,除了从正课中摊派一些不入账册的苛捐杂税,诸如柴税、阴天税、涨潮税等等,最主要的就是从这些“余盐”中做文章。每年少报给朝廷出盐的产量,让朝廷少拨付盐引,再把多余的盐通过一些假盐引卖给盐商,由盐商提出盐后运送到别处买卖。 至于多余的盐引,则通过与盐场的私相授受而得来。 为了贪污,各级衙门和盐场之间花样百出。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明朝市场经济并不活跃,铜少银贵,但一个盐课提举司提举,三年一任差不多也能有三万两银子的进项,但其需要给户部、布政使司、地方州府等一些职司衙门进贡,但不管怎样两万两银子是有保证的。没有强硬的关系,根本进不去盐课提举司。 沈溪摆手道:“本官才疏学浅,对于算账之事向来不擅长,对于今年盐引之事,只是例行作出征询。不知今年夏天,朝廷一共调拨多少盐引与广东盐课提举司?” 陈怀经道:“回沈大人,夏天是广东盐课提举司辖下各大盐场出盐旺季,朝廷一共调拨八万三千四百大引,也就是十六万六千八百小引。大人,您是否要派人前去核查清点盐引数量?” 一共要出两三千万斤盐,如果去核查的话,岂不是要累死人? 沈溪道:“清点盐引的事情,本官就不多费心神了,但想要问一句,盐课提举司要征调多少人手来运盐?” 陈怀经笑道:“大人,盐课提举司通常不需督察运盐,一般来说……是交给地方士绅富户,让他们缴纳盐课之后,提领盐引往盐场提盐,然后分送各地。如今是夏盐出仓之时,各地士绅已往广州府汇集而来。” 陈怀经所说跟沈溪以往所知,以及近来调查获悉,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盐课提举司把提盐的对象说成是地方的士绅富户,也是因为官府一向看不起商贾,所以不会直接买卖盐引给商贾,而是需要商贾通过地方上跟布政使司、盐课提举司有关系的士绅作为中间人,这其中又是一系列肮脏交易。 一斤盐出厂价不过十几文,朝廷征足了税,户部也拿到盐课,照理说转运出去,一斤盐到二十文上下就已经很贵了,可现在倒好,一斤盐的价格通常要到四五十文,而偏远地区更是要到六七十文,这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沈溪这辈子忘不了自己小时候就着野菜下饭的经历,那时觉得只要野菜葱花汤中盐味足一点,就是无上的美味。大明朝的盐课制度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的官场上,跟盐政有关的衙门都想伸手,如此下来导致盐价居高不下,视吃盐为稀罕事。 沈溪沉着脸问道:“那在夏盐出库前,盐场是否会放盐?” 陈怀经脸上本来带着笑容,闻言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后醒悟过来,赶紧行礼:“回大人,绝不可能。广东沿海的盐分为夏、冬两季出库,夏盐盐引在六月中旬调运往广东盐课提举司,盐引出来前,盐场内严禁任何人夹带私盐。” 沈溪点头道:“那是否会有灶户夹带私盐,比如说,用衣服浸泡盐水,带出盐场?” 陈怀经这下脸色更难看了,他又连忙解释,道:“沈大人对盐场之事或许有所不解,这盐场就靠着海,只听闻有刁民趁夜乘船出海,在小岛上煮盐晒盐,以作私运贩卖,却从未听闻灶户将私盐带出盐场,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行……灶户要夹带私盐,作何不直接用衣服去海水中浸泡?” “的确如此。” 旁边一众盐课提举司的官员忙不迭帮腔。 一众人脸上都有嘲弄之色,好像在对沈溪说,你这个土豹子,对我们盐场的事情不懂还瞎问,从盐场里泡盐水夹带是死罪,还不如从盐场外面的海边去泡海水,那样方便不说,还不用担心被杀头。 沈溪冷笑一下,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把我当成“土豹子”了? 你当我不知道盐场内盐田中的海水跟外面海水中含盐比重的差别?盐场内的海水经过几次晾晒,含盐浓度高,把衣服浸湿后从盐场里带出来,晒干衣服上能析出大片大片的盐晶体。而在普通的海水里把衣服染湿,晒干后能有点儿白斑就算不错了。 分明是你们这些人纵容那些盐场的灶户夹带,另外既然布政使司、盐课提举司和盐场已经私相授受,你们用假的盐引派人光明正大去提盐,如此谋取暴利! 沈溪若有所思,道:“本官之前派人在城外的货仓,查获一大批私盐,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陈怀经想了想,有些茫然,看了看周围同僚,没一人能说出所以然来。陈怀经问道:“沈大人几时查获的私盐,为何下官等不知?” 沈溪道:“本官查获私盐,需要跟盐课提举司打招呼不成?也是巧了,时间大约也就一个时辰前吧,或许这会儿查获私盐的行动还在进行中……” 沈溪话音刚落,包括陈怀经在内,盐课提举司的官员都站了起来。 他们本来还不理解沈溪为什么叫他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盘问,问题看似是行内话,但其实是外行问内行。现在他们终于知道,沈溪这是调虎离山,在把他们召集来的同时,却派人去查封城内城外一些贮藏私盐的货仓。 陈怀经有些紧张地说道:“沈大人,您可不能肆意胡来,这城中府库内,有少许贮藏的官盐……合情合理。” “所以本官要请诸位一同前往查验,看看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亦或者是陈年的旧盐?”沈溪笑着站起身道。 陈怀经刚开始异常慌乱,但等他想明白之后也就镇定下来。 光从盐的外表上,可看不出来是官盐还是私盐,只要不承认那些官盐盐引的存在,诬陷商贩是偷运的私盐,沈溪仍旧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陈怀经一扬袖子道:“去就去,沈大人,请!” ************ ps:第三更到! 明天四更,天子求下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四六章 谁说不能斩? 广东盐课提举司的人有恃无恐。 也是他们觉得在广东地面上,上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下到各府州县衙门,都跟他们有利害关系,沈溪就算是三省督抚,也拿他们没辙。 陈怀经处世经验老道,觉得沈溪的刁难不足为虑,自问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从驿馆的临时督抚衙门出来,沈溪没有乘官轿,而是骑马。 盐课提举司到底是油水衙门,就算只是副提举也是乘轿而来。沈溪略微算了算,这些人如果拿从七品的俸禄,一年俸禄可能还不够养活轿夫,想他还是从五品翰林官时,在京城最多也只是乘坐马车,而这些地方上的微末小官居然有轿子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开路,让开!” 跟地方官员出巡,赞导、衙役等敲锣打鼓开路不同,沈溪更好像带兵出征的武将。 前面有兵士吆五喝六,让百姓避让,左右和身后也都有亲卫纵马保护,看起来威风凛凛。并非是沈溪非要耍官威,而是得先给盐课提举司、布政使司衙门的人来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可不是普通文官,我是拥有军正大权的三省督抚,你们最好跟我悠着点儿。 此番沈溪派人查封的仓库,基本都是广州城外。 官盐既然要运往各地,自然不会进入广州城,因为官盐入城需要缴纳一笔城门税,储藏在城外可以少缴纳税赋不说,运输时通过水路也远比走6路方便快捷。 官府少有这般大动干戈之时,连百姓也想知道新任督抚大人要做什么,官兵身后跟随着大量百姓。 广州城历史悠久,唐代时便已形成牙城、子城和罗城的“三重”格局,五代时南汉将都城广州规划为宫城、皇城和郭城,宋代在子城东面扩筑了东城,五年后为保护新兴西部商业区和外商聚居地,又扩筑了西城,形成了三城格局。明初永嘉侯朱亮祖修建广州城,合宋元三城为一城,此后又进一步扩大市区,对旧城进行改造,并向北部和东部扩展,加筑外城,形成周长约二十多里的城垣。 弘治年间,珠江以南以及现在的西关一带还是一片泽国,江面辽阔,河水中有盐卤的味道,故此老百姓又把珠江又叫珠海。出得城门,眼前便是一片汪洋,没过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临近港口的货栈区域,这会儿官兵已将周围三处货栈全都包围,货栈的掌柜和伙计一并拿下。 在官兵的簇拥下,沈溪跳下马,陈怀经等人下轿后,也带着疑问6续上前来。 “……沈大人,在货仓之内查获一万多包盐,另有数千包盐已装船,亦被市舶提举司查扣!具体数目正在清点。” 一名负责查扣货仓的百户过来奏禀道。 陈怀经的脸色很不好看,此番不但督抚衙门行动,居然连广州市舶提举司也跟沈溪“狼狈为奸”,以前盐课提举司为了方便出盐,曾给市舶提举司不少好处,盐商每年的孝敬也不少。 沈溪叹道:“一包盐,差不多是五十斤,一万包……等一下,陈提举,本官的算术不是很好,你给算算,这一万包盐是多少引?” 此时货栈周围已经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陈怀经知道想躲也躲不掉,只得行礼道:“回大人,一万包盐是两千五百小引。” 沈溪点头道:“还是陈提举比较会算账,再加上几千包,就算是两万包盐,那应该就是五千小引盐,相比于今夏广东盐课提举司十六万小引盐,还是不多嘛。来人,带本官进去查看!” 沈溪走在前面,唐寅作为沈溪的幕僚紧随其后,陈怀经跟上去之前,给同行的人打了眼色,示意绝对不能承认这些盐来自于盐课提举司。 一行人到了货栈门口,已有士兵扛了几包盐出来,一名百户道:“沈大人,这几包盐分别是从三处货仓及盐船上扣下,请大人查验!” 沈溪道:“孤证不立,多去扛几包盐出来,本官也想看看这广州地面上的私盐是什么光景。” 陈怀经跟同行的人对视一眼。 沈溪上来就给这些盐定性为“私盐”,倒好像是在暗中帮盐课提举司遮掩,但盐是被沈溪查获的,沈溪显然不会这么好心为他们开脱。 士兵又去搬了有几十袋盐出来,沈溪拿出一把匕,直接走到一袋盐前面,一匕捅下去,破口处开始洒出白色的盐巴。 下面有士兵用布袋兜住,沈溪接连捅了几个盐袋,所出来的盐都是白色的晶体,而且颗粒细致均匀,没有私盐的粗糙感。 沈溪捏起盐在嘴边尝了尝,点头道:“不错,都是上好的海盐。把货栈掌柜叫来!” 不多时,三名掌柜被人押送到沈溪面前,跪下来磕头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沈溪抬起右脚,直接踩在盐包上,手里握着匕,皱眉道:“本官还没问你们话,你们喊什么冤枉?说吧,你们货仓里的盐,是官盐还是私盐?” 三个货栈掌柜脸色都青了,他们宁可不回答,因为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都有罪,却听陈怀经喝道:“好你们这些个奸商,居然敢走私私盐,罪该万死!” 沈溪却摆手道:“陈提举也不能过早下定论,听听三位掌柜怎么说。你们还不从实招来?” 一名五十多岁的货栈掌柜,马上磕头道:“回大人,我们货仓里的,的确都是私盐,请大人赎罪!” 沈溪把手放在耳边,作出招风耳的架势,问道:“这位掌柜说的话本官没太听清楚,你货栈里少说有三四千包盐,你再说,是官盐还是私盐?” 两害相权取其轻,那货栈掌柜看了陈怀经一眼,道:“回大人,是私盐。” “啪!” 沈溪一拍手,点头道,“这广州地面上的奸商果真胆大妄为,居然敢明目张胆买卖私盐,而且一次就……等等,让本官算算,这三四千包盐,差不多有一千小引了吧。灶户夹带一斤盐出盐场,判绞刑。陈提举,这民间私运私盐,当如何判决啊?” 陈怀经迟疑了一下,恭谨行礼:“回大人,按照《大明律》,贩运私盐,杖一百,徒三年。” 沈溪皱眉道:“罪行这么轻?如何能服众……等等,《大明律》中可有规定贩运私盐的数量,以数量多寡来定罪之高低?” 陈怀经摇头道:“未曾,运一斤,与运一船,并无差别。” 沈溪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还是陈提举对《大明律》比较熟悉,既然这位老掌柜承认运的是私盐,那就先过去打一百棍,徒刑三年。” “饶命啊……” 那掌柜本来就年老体弱,如果一百棍子打实了,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但沈溪一声令下,那些兵丁可不懂手下留情,直接把人拖走,到了一边,开始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毫不留情。每打一棍,那老掌柜便呼痛一声,打了五十棍之后,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沈溪摆手道:“年老体迈者,不用一次打死。留着半条命,回头再打。” “得令!” 士兵把半死不活的老掌柜给拖了回来,在场的人见到这老掌柜脊背和屁股上血肉模糊的惨状,心里都有些怵,心想要是这五十棍子打在自己背上和屁股上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沈溪又看向第二名掌柜,这人比较年轻,只有三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一看就养尊处优惯了。沈溪笑着问道:“你货仓里储放的,莫非也是私盐?” “大……回大人,是……是私盐,小人只是运些盐混口饭吃,还请大人赎罪。”这年轻掌柜嘴上在跟沈溪求饶,目光却看向陈怀经。 沈溪其实早就知道,这是陈怀经的小舅子,也是港口三个货仓的正主,至于另外两个掌柜只是跟着他混饭吃。 陈怀经开口道:“沈大人,不妨就让此人缴纳银子赎罪如何?” 沈溪皱眉问道:“他有功名在身?” 陈怀经没回答,那年轻掌柜赶紧道:“大人,小人是弘治十一年生员,还请大人宽恕……” 在大明,但凡有功名在身的罪犯,可以花钱赎买徒刑和杖刑,就如同在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鬻题案之后,唐寅、徐经和程敏政都曾花钱赎买过自己的徒期和杖刑,这是朝廷对读书人的一种优待,属于“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具体体现。 只是在实际运用之中,是否允许赎买要看判官的心情,若判官“通情达理”那就可以赎罪,如果判官就是不同意,就算你是进士,该打还是要打,该配还是会被配。 至于判官的心情,通常都是由银子的多寡来定夺。 沈溪把踩在麻包上的脚收了回来,脸上涌现一抹厌烦之色,头转到一边,喝道:“拖出去,斩了!” 一句话,不但把那年轻掌柜吓了一大跳,连陈怀经和盐课提举司的人也都给镇住了,围观百姓也是一片哗然。 眼看士兵就要把人拖走,陈怀经赶紧来到沈溪身前,焦急地说道:“沈大人,您可不能滥用职权!” 沈溪皱眉道:“本官有监督地方盐课之责,何来滥用职权之说?” 陈怀经道:“大人,这贩运私盐者,只是杖一百、徒三年,您却要直接问斩,不是滥用职权是什么?” 偌大的场地内鸦雀无声,围观的老百姓全都看向沈溪,想听听这位年轻的督抚大人作何解释。 刚才的老掌柜被打了五十棍子,而这年轻掌柜有功名在身却要被直接问斩,显然是同一条罪两个标准。 沈溪冷笑不已:“陈提举对于《大明律·盐法》看来无比熟悉,那就该清楚,在《大明律》中提到贩运私盐罪行时,虽有‘凡犯私盐罪者杖一百,徒三年’这一条,但其后也有补充,‘若有军器者罪加一等,拒捕者斩’。本官没说错吧?” 陈怀经面如土色,他显然没料到沈溪不是因为不知《大明律》才问他,沈溪很清楚,只是在试探他。 “是。”陈怀经一咬牙道。 沈溪道:“本官派兵前来查封私盐,此子可有私藏军械,可曾有拒捕?” 负责领兵查封货栈的百户马上理直气壮地回禀:“回大人,在货仓中搜出兵器若干,具都在此。兵士包围货栈时,贼人曾疯狂叫嚣,阻拦执法,一度以兵刃相向!请大人明察!” *********** ps:第一更到! 今天还有三更,请大家多多支持哦,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一个都不能少!拜托啦!(未完待续。) 第八四七章 把人办了,我来干 等士兵将搜获来的兵器往地下一摊,包括陈怀经在内的盐课提举司官员面如土色。 年轻掌柜之前已当众承认贩运私盐,如今私藏军器和拒捕罪名成立,沈溪判斩首合乎法理。 沈溪大喝道:“就是有此等奸商的存在,才令我大明盐价腾贵,百姓连盐都吃不起,官府捉拿时更以兵器拒捕,罪大恶极……即刻行刑!” “慢着!”陈怀经高声叫道,“沈大人,您身为三省督抚,无权在有司衙门定罪前擅自处置,更无权当众行刑!” 沈溪冷冷一笑:“是否有权限,交由朝廷来定,如今本官就是要问斩此等贼人,看谁敢拦。处斩!” “啊,冤枉啊……姐夫快救我,我是无辜的,这不是私……”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到“噗”的一声传来,那人已身首异处,圆滚滚的脑袋如同蹴鞠一般,在地上弹起滚出好远,这时刀斧手才把刀扬了起来,沾血的长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杀的好!” 围观百姓有惊吓得惨叫的,也有鼓掌叫好的,毕竟沈溪说这些奸商是造成大明盐价居高不下的罪魁祸首,百姓可不管真的假的,只知道这是堂堂的督抚大人当众说出口的话,一定错不了。 陈怀经此时人已经站不稳了,需要旁边的人搀扶才能稳住身形,头上更是冷汗涔涔。 沈溪走到第三名掌柜面前……这是个年约六旬胡子花白的老者,脸上写满了恐惧,沈溪阴测测一笑,喝问:“官盐,抑或私盐!” 这老掌柜根本就是个出面跑腿的,见到自家大掌柜被刀斧手一刀枭首,早就六神无主,这会儿跪在地上接连磕头: “回大人的话,是官盐,是官盐啊……我们有官盐的盐引,这些盐是用盐引从盐场提出来的……绝非私盐!请大人明察!” 陈怀经怒道:“官府何曾给过你们盐引?” 沈溪道:“陈提举这是要干涉本官审案?来人,请陈提举到后面休息,不得打搅本官问案。” “得令!” 这会儿陈怀经已经不再有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的威风,被几名官兵“请”离沈溪十丈范围之内。 此时此刻,陈怀经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期冀布政使司那边能给予他帮助。 沈溪继续审案,沉声道:“你说有官盐盐引,提的是官盐,可有盐引为证?” 老掌柜浑身都在打哆嗦,上下牙齿打架道:“回大人,盐引都在库房下的地窖内,小人绝无半句敢欺瞒大人,请大人明察。” 大明盐课制度中,盐引既是作为提盐所用,也是盐商运盐穿州过省作为通行的凭证,有盐引才算是官盐,没有盐引,就算盐是从盐场里提出来的,也只能算是私盐。 沈溪一摆手,马上就有人去搜查盐引。 根据老掌柜所说的藏盐引的地点,不多时就把成捆的盐引给找了出来。总数叠加,根本不止五千小引的盐引,而是有两三万引之多,这说明后续还会用这些盐引从盐场提盐,以做贩卖之用。 沈溪把盐引拿出来一看,道:“奇了怪了,此乃弘治十五年夏盐的盐引……不是说今年夏盐的盐引尚且在盐课提举司尚未下发吗,这儿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陈提举……” 之前沈溪将陈怀经打发到一边别干扰他审案,现在他拿到了确凿罪证,便要去好好质问一下陈怀经。 沈溪道:“陈提举之前不是让本官派人去广东盐课提举司好好清点一下盐引的数量吗,如今看来这确实很有必要,莫不是贼人趁着盐课提举司内防备不慎,将盐引给盗取来了?来人啊,前去广东盐课提举司,把所有盐引封存,带回督抚衙门清查!” “是,大人!” 奉调赶到码头的广东左卫二百名官兵马上整顿好,往盐课提举司的方向冲去。 陈怀经此时已知大难临头,沈溪做这一切早就有计划,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心想:“可怜我今日出门时毫无准备,懵懵懂懂便赴约,莫非这大好前途就要栽倒在这夏盐盐引之上?希望章藩台能救我!” 陈怀经赶紧申辩:“沈大人,此事还是请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前来公断为好。” 沈溪惊讶地问道:“本官督查三省盐政,乃是陛下钦点的差事,莫非广东盐课提举司平日里出盐引,还要跟广东藩司衙门有什么幕后交易不成?简直是荒谬透顶!来人啊,请陈提举和诸位盐课提举司的同仁回督抚衙门,本官要亲自问案!” 这会儿陈怀经和他的一众手下已经不再能乘着官轿悠哉悠哉,而是被三两个凑一块儿塞到一辆马车里,当成囚犯一样送回驿馆。 沈溪重新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城,百姓皆都簇拥跟随,闻讯而来的百姓源源不断,很多人听说沈溪的壮举后都拍手称快。 沈溪刚回到驿馆,发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大佬已经等候在那儿了,主要是章元应等人听说沈溪在盐政上大做文章,把城外堆放私运官盐的货仓给查封,又杀了一个买卖私盐的魁首,如今连广东盐课提举司上下人等也都被扣押,很快就要升堂断案,章元应和林廷选再也坐不住了,马上前来问话,就连想置身事外的李彻也不得不现身。 督抚和三司首脑继在南海县衙聚齐后,这是第二次,直接便在临时的督抚衙门,也就是驿馆前碰头。 因为被沈溪抓住了小辫子,章元应如今在沈溪面前已经没有发言权,跟沈溪据理力争的差事落在按察使林廷选身上。 等沈溪带着三司大员进入官驿大堂,还未坐下,林廷选便上前劝谏:“沈中丞,这盐课之事关系重大,地方有不法商贩伪造盐引,沈大人查办就是,切不可牵连盐课提举司。若今年盐课不能按时征缴,延误西北用兵,沈大人可是能担待起?” 沈溪刚得到消息,说是鞑靼人内乱后,原本被达延部赶到漠西的瓦剌人,再次蠢蠢欲动,年中的时候他们突袭了哈密,目前刚刚光复几年的哈密卫、安定卫等地一日三惊,让弘治皇帝大为光火。 目前朝廷正商讨出兵,堵住瓦剌人东进的途径,但现在还没有结果。就是这点事,也被林廷选拿来做文章。 林廷选说得义正言辞,好像广东一地不能把盐课征缴上来,就会影响朝廷在西北用兵。 这时候搜查广东盐课提举司衙门的官兵已经回到督抚衙门,所有盐引都被带了回来,沈溪拿出两张盐引,呈递到林廷选面前:“林臬台说是不法商贩伪造盐引,你倒是看看,这两张盐引哪张是真,哪张是伪造?” 林廷选把两张盐引拿在手上,反复观察,发现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与他以前所见盐引无任何区别。 见林廷选半晌不能回话,沈溪把盐引拿了回来,道:“盐引乃是户部特批,经由江北一路运输南下,中途有官兵护送,未曾丢失。本官正在派人清点盐课提举司内盐引的数量,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沈溪说完便不再言语。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被请来专门核算盐课提举司内盐引数量的帐房走了出来,奏禀道:“几位大人,提举司内盐引一共八万三千四百大引,清点无误!” 沈溪看向林廷选,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林臬台怎么说?” 林廷选看了章元应一眼,继续强辩:“或许盐引为户部江北调运之时,被人偷梁换柱,又或者是户部内部有人私开盐引……这盐引到广东后,盐课提举司尚未发放,市面上的盐引与盐课提举司又有何关联?” 沈溪如果单就盐引丢失或者是有人伪造盐引这件事上,无从去定盐课提举司上下官员的罪行,因为谁也不知道多出来的盐引出自哪个衙门,沈溪说是盐课提举司伪造,盐课提举司也可以强辩说其实是上级衙门私开,又或者是有人伪造,我们对此毫不知情。 林廷选这理由非常合理,不能因为有伪造的盐引便追究盐课提举司的责任! 换作旁人,他凭借口舌之利,几乎稳稳地把陈怀经等人给救了下来,可他今天碰到的是沈溪,沈溪拍了拍手:“林臬台说的好,理据充分,真是滴水不漏!” “哼。” 林廷选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好似在说,年轻人你终归嫩了一点儿,但嘴上却道,“本官不过据实陈述,而且事实也终证明,事情与盐课提举司无关。” “哦!?” 沈溪嘴角涌现一抹嘲弄的笑容:“那敢问林臬台一句,这广东盐课提举司、盐场、布政使司和各级衙门,甚至是普通百姓,都知道今年夏盐盐引才刚运抵广州府,却为何有人能用假冒的夏盐盐引,从盐场提取出官盐出来售卖?” “难道说盐场提盐,不需要经过盐课提举司的审核,驻盐场的官员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吗?” 一句话,就把之前林廷选的辩解理由攻破。 既然你说这盐引是假的,但就连一个普通百姓都知道今年夏盐的盐引还没出来,却有人堂而皇之拿着夏盐盐引去盐场提取大批官盐,光查获的盐就有五千小引之多,提前运走的更是不计其数。 广东盐课衙门罪责难逃! 林廷选哑口无言。 本来林廷选还为陈怀经等人开脱,现在看来不但陈怀经要被问罪,连下面各盐场的人恐怕也要受牵连。 沈溪道:“本官身为三省督抚,有责任监察地方盐课之弊政。就算少了盐课提举司,难道本官就不能将盐引如数调拨,完成今年夏盐的出库和盐课提调?” 林廷选黑着脸道:“沈中丞,您并非盐课提举出身,如何当得起此等责任?若有差错,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心想,你也太看得起这盐课提举司衙门了,我如今缺的不过是地方官府的支持和协作,你们处处给我设绊,让我没法称心如意履行公务,如果我能获得陈怀经一样的资源,做得必然比他还要出色。 沈溪喝道:“来人,将广东盐课提举司上下人等皆都拿下,等候朝廷发落!至于盐引,一律留在盐课提举司衙门,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 ************ ps:第二更! 人生充满无奈,天子本来想好好码字的,但生活中的突发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一章又延迟了!不过天子说到做到,今天四更不变,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两更,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和月票都要哦!(未完待续。) 第八四八章 早有防备 这是沈溪到广州府后,与地方三司衙门第二回合交锋。 第一回合,沈溪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打了个平手,却得到都指挥使司衙门的相助,算是略占上风;第二回合他直接对广东盐课提举司下手,一举把盐课提举司衙门上下官员给一锅端了,盐引归他调配,大获全胜。 看着章元应和林廷选等人离开时的愤怒模样,沈溪就知道这两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当他们察觉正面跟他无法抗衡时,肯定会使出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唐寅一脸担忧:“沈中丞职责在于剿灭匪寇,却要趟盐课提举司的浑水,盐引顺利放出还好,若有偏差,恐怕真如林臬台所言,无法向朝廷交待!” 沈溪笑道:“连伯虎兄也对本官没信心?” 唐寅忧心忡忡地说道:“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沈中丞到地方后屡次与地头蛇为难,就怕到最后重演福州旧事,自陷绝境,一个不慎恐怕连给我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虽然唐寅平日都一副醉醺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过他的自保意识很强,怕死的人总是特别小心谨慎,他清楚地知道如今沈溪得罪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人家明着来知道不是对手,哪里能一点暗地里的小动作都没有? 果然,当天晚上,沈溪正揽着林黛睡觉,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叫喊:“走水啦,走水啦!” 沈溪被吵醒后吃惊不小,他住在驿馆里,外面有一百名官兵把守,还有车马帮弟兄暗中盯梢,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前来纵火? 沈溪随便套上件衣服出来,四处打量,并未见到火光,也无硝烟呛鼻,沈溪看向闻讯出来的朱山,问道:“外面可是喊走水了?” 朱山打了个哈欠,回答:“老爷,好像是这么喊的,不过似乎不是咱这边走水,而是别的地方。” 知道不是驿馆着火,沈溪才放下担心,回去把衣服整理好,等重新走出来时,马九、朱起、唐寅等人已经在前厅等候。 唐寅过来奏禀:“沈中丞,外面来报,盐课提举司衙门着火了,留在那边的六万多盐引……” 沈溪摆手阻止唐寅继续把话说下去,因为这会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似乎比他更勤快,大半夜章元应和林廷选都没睡觉,已经乘坐官轿赶到驿馆来了。 林廷选进入官驿大门,一眼看到沈溪,连起码的礼仪都不顾了,远远地便呛声质问:“沈中丞,看看您做的好事!”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摊开手问道:“林臬台何出此言?” 林廷选走进大堂,冷笑不已:“盐课提举司着火,沈中丞可知晓?” “方才听闻。”沈溪回道,“本官正准备派人过去了解情况,没想到章藩台和林臬台消息如此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位刚从火场那边过来。” 章元应和林廷选老脸都忍不住一红,显然,他们也知道沈溪怀疑这把火是他们故意找人放的。但这无关紧要,沈溪没有证据,他们也不会让沈溪找到证据。 林廷选咄咄逼人地喝问:“沈中丞,此事你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回答:“本官交待什么?这盐课提举司衙门着火,又并非本官纵火,最多是走水意外失火,衙门烧了只管重建就是,和本官有何关系?” 林廷选气得吹胡子瞪眼,旁边章元应冷笑道:“沈督抚莫要推卸责任,若非白日你将陈提举他们扣押,以至于盐课提举司内空荡无人,何至于令大火蔓延而无人察觉?如今烧毁的不单是盐课提举司的库房,就连今年户部调拨的盐引也被这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夏盐出盐在即,沈督抚之前说过此事会一力承担,莫不是想不认账!” 沈溪心想,你当我不知道贼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烧毁盐引? “怪只能怪这场火来得不是时候。”沈溪悠然长叹,“本官是将盐课提举司暂时查封,但心头念着盐引关系重大,不由想观摩参详一二,便将盐引悉数留在后院中,却未曾想这火居然就烧了起来,令盐引躲过一劫。” “章藩台、林臬台,你们觉得是不是有人蓄意放火,好让本官下不来台呢?” 章元应和林廷选对望一眼,显然没料到沈溪有先见之明,没把盐引封存在盐课提举司内。那这把火等于就是只烧了盐课提举司的空架子…… 衙门走水,只要没烧到盐引,责任怎么也赖不到沈溪这个督抚头上。 林廷选道:“沈大人果真将盐引留在驿馆后院?” “林臬台不信?来人,把盐引抬出来,让林臬台好好看看盐引是否有失,若是不小心把盐引损坏,本官马上砍了你们的脑袋!”沈溪语气肃然。 “遵命!” 马九和朱起亲自带人到后堂把盐引抬了出来。 八万多份盐引,光是盛放盐引的箱子就有好几个,等抬出来之后,沈溪道:“两位可要仔细看过,若落了火星上去,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章元应和林廷选上去仔细查看盐引,只是翻阅几张,便知道沈溪没有打诳语。 盐引压根儿就没送到盐课提举司那边,说明沈溪早有所防备。他们没料到沈溪做事粗中有细,粗起来大刀阔斧一端就是一个衙门,心思细密时却懂得声东击西,一边说把盐引送到盐课提举司衙门保管,一边却将盐引留在驿馆内。 但如此一来,等于是被沈溪当猴耍了。 沈溪又道:“章藩台,林臬台,你们说会不会事有凑巧,这天干物燥的,盐课提举司那边刚着火,接下来连本官居住的官驿也会不小心走水,然后又一把火把本官连同盐引一并给烧了?” “哎呀呀,本官真要多谢两位深夜前来提醒,之后一定要把盐引藏在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再多派兵士把守,若是在出盐引之前有什么意外,本官真是万死难谢其罪。” “两位,这夜已经深了,估计明日你们还要为重修盐课提举司衙门之事费神,呃……本官就不送了,一路走好。” 章元应和林廷选感觉自己跟跳梁小丑一样,出来威胁沈溪一通,最后发现却是自摆乌龙,什么脸都丢光了。 林廷选一张老脸火烧火燎的,强忍胸中的怒火,拱手道:“沈中丞小心为好,若再走水将盐引烧毁,怕是连我等也无法跟朝廷交待。告辞。” 说完,章元应和林廷选带着人离开。 沈溪没有出门相送,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章元应和林廷选找人干的,就算不是他们亲自指使,也必然是知情人。 等人走远,唐寅怒道:“真是无法无天,连朝廷衙门都敢烧,那我们住在官驿岂不是很危险?” “伯虎兄所虑甚是,但既然你也说我们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广州府之地,我们就应当小心谨慎,别到最后连死都不知怎么回事。”沈溪说着,对马九和朱起吩咐,“在出盐引之前,一定要加强防备,切不可让贼人得手!” 马九和朱起同时领命:“是,老爷。” 沈溪让唐寅先回客栈休息,而他则往内院而去。前边一片闹腾,后院里谢韵儿等女都被吵醒了,纷纷起来查看情况。 谢韵儿见沈溪回来,赶紧上前问道:“相公,怎么突然走水了?莫不是天干物燥引燃柴薪?” 沈溪叹道:“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至于是谁放的不好说,不过暂时没烧到驿馆,你们不用太担心。哼,这些贼人愈发胆大妄为了!” 谢韵儿担心地问道:“相公,是否需要出城一避?” “这广东境内没有别处比广州城更安全,这把火如果是盐商找人放的尚不算什么,就怕是藩司和臬司中人所为。” 沈溪脸上露出几分坚毅,“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估摸他们把我当作杀父杀母之仇对待,定会有后招,你们平日留在后院,各自房内都备好水,若有危险,记得从窗口逃出去……” 沈溪自己倒不怎么被人放火,因为他危机意识很强,每留宿一个地方,都会提前考虑好发生意外当如何,就算是出口被堵,又有什么别的逃生路径。可他身边这些女眷,多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她们对于针织女红精擅,对危机应对那就一窍不通了。 趁着这节骨眼儿,他觉得有必要对一干妻妾灌输些逃生技巧。 就在此时,驿馆外面似乎有马蹄声传来,沈溪感觉不妥,立即起身往前厅查看。等到了前面,便见都指挥使李彻一身戎装前来,身后士兵押着几个玄衣汉子。 “沈大人,末将派人在盐课提举司周围搜查,找到几名形迹可疑之人,很可能是放火凶手,请您示下!” 沈溪没想到,李彻居然把纵火的嫌犯给抓来了。 不过,对于是谁放的火沈溪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不是跟三司衙门有关,就是跟盐课提举司有利益勾连之人,但有了前面的教训,想必现在派出来执行任务的多半是死士,要从他们口中拿到口供非常难。 沈溪道:“有劳李将军了,不过本官心中已有数,不妨将这几人交由府县衙门审讯,本官就不亲自过问了。” 李彻脸上满是迷惑之色:“沈大人,这是为什么?” 按照李彻的想法,你一个督抚,居然为了几个人举报盗匪劫船的事情去借县衙公堂审案,之后又查办官盐走私这么大的案子,现在有人要针对你,放火烧毁衙门以置你于死地,你居然不管? 沈溪笑了笑,道:“很多事还是公事公办吧,这纵火烧衙门是地方官府管辖之事,并不涉及盐课和匪寇,若本官插手,只怕被御史言官弹劾……枪打出头鸟啊!” ************* ps:第三更到! 终于赶在零点前出一章,最后一章估计要到凌晨两点去了,大家早点儿睡吧,明天早上起来看是一样的!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四九章 以小博大 盐引没被烧掉,沈溪又把整个广东盐课提举司给连锅端了,沈溪的临时督抚衙门,也就成了新的盐课提举司衙门,负责发售新一年的盐引。 眼看夏天就要过去,广东的夏盐还没出调,地方上的盐价一路看涨,就连广州城里的盐价也从原本的一斤四十文左右涨到五十文,显然别人对沈溪这种僭越买卖盐引的事情不太看好。 布政使司方面已经准备好给沈溪出手盐引找麻烦了。 盐课提举司衙门被沈溪拔掉了,但其所辖盐场可都好端端的。这些盐场有地方官府作为靠山,沈溪虽然位高权重但无法直接过问盐场事务,罪魁祸首陈怀经等人是被拿下,但却无权给其定罪,只能等应天府进一步指示。 “……沈大人,您这盐引怕是不好出,藩司那边已经有交待,今年盐引宁可烂在您手上,也不允许有人来买,即便买了去盐场那边也不会放盐。” 沈溪为了方便出盐引,请了城里一些盐商回来询问情况,结果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不太好。 地头蛇发威了! 你沈溪不是想借助买卖盐引来筹措钱粮物资吗?我布政使司便号令地方,向盐场发出警告,禁制他们对外出盐。你就算有盐引,休想从盐场里把盐给提出来。 既然你说责任一肩挑,那最后你没法把盐引卖出去,无法解决地方用盐问题,同时影响朝廷和地方财政收入,一旦追究起来,责任只能由你承担。 革职都是轻的! 如果你迷途知返,倒是可以来求我们布政使司,让布政使司衙门主持发售盐引事宜,事情可以当没发生过,布政使司甚至会分润一些好处给你,当作“见面礼”。 沈溪问道:“盐场不放盐,难道等着坏在手里吗?” “沈大人,您或许不知,这盐只要贮藏得好,能放个十年八载也不成问题,就算受潮,回头再晒一晒便是,这盐最不怕虫蛀……” 一位四十多岁的盐商告之沈溪问题的严重性,“藩司衙门的人说了,今年的盐卖不出去,罪责不在盐场,而在沈大人您,因为之前沈大人已立下军令状,出了事情只能找您。另外,藩司和臬司已联名上奏朝廷,将沈大人查封盐课提举司之举上报,以此弹劾沈大人,沈大人可要好好考虑,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啊!” 广东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一招接着一招,这头刚放火烧毁盐课提举司衙门却没烧到盐引,马上就利用地头蛇的优势,跟地方士绅、商贾打招呼,不许买沈溪的盐引,同时盐场也不放盐,就算有那不识相的来买了盐引也要烂在手上。 如此尚不罢休,还向朝廷弹劾沈溪。 地方三司弹劾督抚的事很少发生,毕竟三司名义上是督抚衙门的下属,下属弹劾上级非常少见,哪怕有理也会惹得一身骚。可偏偏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气急败坏,反正彼此已经扯破脸皮,就不怕把事情闹大。 沈溪估摸两京那些勋贵知道他在广东“胡作非为”,肯定会联名跟皇帝请奏,把他的三省督抚给撤了,至于是回京城继续当翰林官,还是调到其他地方降职使用,全看皇帝的心情如何。 这么看来,沈溪的督抚似乎当到头了。 那名中年盐商继续道:“沈大人,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看您还是跟藩司、臬司衙门重修旧好为宜,这盐引能轻松卖出去,您的官也当得好好的,就连剿匪,只要藩司和臬司跟上边一报,您在地方有功,谁会质疑?如此大家面子都过得去,大人……” 沈溪听到这儿,顿时恍然,原来这盐商是布政使司那边派来的说客,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了那名多,威逼利诱全用上了,为的便是让我妥协吧?沈溪故作不知,语气平和道:“本官知道该如何做了,诸位请回吧。” 把这些盐商送走,一直旁听的唐寅撇撇嘴道:“我早就知道会很麻烦……如今藩司和臬司不轻易罢手,盐场那边又不放盐,空有盐引又如何?难道派兵去盐场抢盐?” 沈溪打量唐寅,忽然一笑:“伯虎兄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啊!” 唐寅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看向沈溪:“沈中丞,你可千万别乱来……国家财赋,盐法居半者,朝廷历来对盐场有着严苛的规定,私自带兵闯入可是大罪,就算您是三省督抚,也没有此等权限。若被朝廷知晓,最少也是革职查问!” 沈溪笑道:“伯虎兄放心,就算我乱来,也不会连累到你。你觉得我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吗?” 唐寅咋舌,心想:“别人知不知分寸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最不知分寸,这才来闽粤之地不到三个月,你就干掉了一个右布政使,端掉一个盐课提举司,指不定下一步你就想把广东藩司和臬司衙门也一锅端了,现在又想带兵去端盐场……感情你不是来剿匪的,是把三省官员当海盗来剿啊!” 沈溪来到后堂,坐在桌案前,拿起毛笔拟写告示,边写边道:“等会儿伯虎兄就把告示张贴出去,说明本官两日后公开出售盐引,按市价平出,绝无一文加价,且无论士绅、商贾、民户,皆可前来买卖盐引。” 唐寅为难道:“沈中丞,您没听那些精通盐务的人说,布政使司已经给下面盐场下了死命令,就算有盐引也不许出盐,现在盐商们都在观望,他们或许会买几份盐引回去试试,若真的提不出盐,是不会大量购进的……这些生意人最是精明,怎会做赔本的买卖?” 沈溪笑道:“不试过,伯虎兄又怎知不行?另外我还要加一条,无论是广州地方的商贾,还是闽地、湖广、浙江、广西的商贾,都可以前来买卖盐引。至于是否有人买,那就跟伯虎兄你无关了。” 唐寅心想,我只是个领俸禄混吃等死的,你让我去贴告示,我去便是,别回头给我找麻烦就好。 沈溪把告示拟好后,便换上便装,带人去城里酒肆吃饭,他要探知一下城里的风闻,看看盐商的态度。 其实跟唐寅预料一样,盐商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都知道强龙压不过布政使司这地头蛇,就算贩卖官盐一本万利,也要先观望一番再说。 跟督抚衙门做盐引买卖,最大的好处是不用缴纳苛捐杂税,也不用考虑贿赂的问题,这样会让一引盐的成本降得很低,但坏处也是相当明显的,拿到盐引提不出盐,会把盐引砸在手上。 盐引是有时效性的,到了冬季盐引出来后,这夏季盐引就失效了,就会把本钱赔进去。 在酒肆里吃过午饭,沈溪亲自去找惠娘和李衿,把自己的意图告诉她们,其实说起来,布政使司其实等于变相成全了他,盐商不肯买盐引,那盐引就平价交给惠娘和李衿新成立的商号,有助于二女在广州这边打开缺口,快速崛起。 惠娘有些担心:“老爷,这……我们手头本钱只有两千多两银子,按照市价,不过购回一千小引盐引,如何能支撑得起这大生意?” 李衿也好奇打量沈溪,都是生意人,李衿和惠娘明白生意场上的道理,那就是有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 此番广东盐课提举司有八万多大引盐引,按照市价来说,等于是三四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就算是在汀州商会全盛时期,也吃不下一半盐引,更别说是现下汀州商会早已经覆灭。 这八万多大引盐引背后的盐,事关江南闽、粤、浙、赣等地数以千万计百姓的日常用盐,整个大明没有哪家商贾能吃得下这么大的生意。 沈溪道:“盐引都在我手上,我给你们,不过是左手转右手,谈何成本?” 惠娘眼神中不由露出些许惊愕,随即蹙眉思索,李衿心里却藏不住话,直接道:“老爷,就算是左手转右手,可无盐课上交朝廷徒叹奈何!” 沈溪笑着解释:“这点我想到了,你们只管照我的话做便是,我有办法让你们拿到盐引,同时还能提供足够的盐贩运到各地,让东南沿海的百姓吃到便宜的盐。” 李衿和惠娘对视一眼,她们都察觉沈溪的野心过于大了。 现在有多个问题均未得到解决,沈溪居然就想让东南的百姓吃到平价盐。但以她们如今的身份,没资格质疑沈溪的决定,惠娘对沈溪倒是有些盲从,连她在狱中等死都能被沈溪救出来,现在沈溪身为三省督抚,有权有势,不过是出盐的问题,能有多难?李衿对此事则完全不看好,但却不敢说出来。 沈溪道:“之前的银子,都备好,虽然买盐引本钱稍显不足,但每一小引盐不过课税二钱,两千两银子足够买下一万小引盐引,这就是你们的本钱,要学会以小博大。” 惠娘和李衿都是生意人,顿时明白过来,她们手头两千两银子,在不用付盐引本价的情况下,只用把课税的部分缴纳,就能换回一万小引,也就是二百万斤盐。 如果能把这二百万斤盐都出手,即便是平价出售,那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之后就可以继续以小博大,在沈溪这里买到五万小引左右的盐,两三个转手,就能把沈溪手头上所有的盐引都给消化掉。 但这是建立在能从盐场提到盐的情况下,目前看来,这非常困难。 ************ ps:第四更到! 明朝的盐政远比书里写的复杂,光是天子手里的资料便厚达三百多页,但作为通俗小说,天子觉得没必要那么专业,所以尽量写得浅显易懂些! 明天天子要去骨科医院换药,更新可能会延迟,请大家谅解!夜已深,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八五〇章 造访众香国 惠娘跟沈溪同住广州府城,跟她的女儿陆曦儿相隔不过数里,但始终不能见面,沈溪偶尔会到惠娘的院子看看,但基本不会留宿。 惠娘这里,毕竟只是沈溪的外宅。 沈溪在日落前回到驿馆,唐寅带人把告示贴出去后,地方士绅和商贾得知今年夏季盐引的出引跟以往不同,都蠢蠢欲动,不过前来询问和暗中打听的人多,真正有意购买的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朱起见沈溪回来,上前禀报:“老爷,今天有人过来咨询盐引的事情,但看起来都不太愿意出钱,只怕两天后出盐引时,无人问津。老爷是否派人去向那些士绅和商贾广而告之?” 沈溪摆摆手:“不用了,他们无论是否要买,与我们关系不大,只需把驿馆和盐引看好便是。听闻这广州府夜市非常热闹,伯虎兄,今晚出去走走?” 唐寅眼睛瞬间瞪大,城里的夜市是个什么光景,他这些日子可是有过领略,但毕竟沈溪尚未给他下发第一个月俸禄,以至于到如今他手头依然非常拮据,只是偶尔能从沈溪那里讨要些铜板出去沽酒。 现在沈溪提出来带他逛夜市,在唐寅看来是一桩可以占便宜的大好事,当即道:“几时动身?在下回去稍作准备……” “都是大男人,准备什么?这就走吧!路上看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请客。”沈溪笑道。 唐寅暗忖,你不请客难道让我来请?不过想到要不了多久就有美酒喝,脸上满是期待。 简单收拾过,二人带着几个作平民装扮的亲卫离开驿馆,这会儿天刚黑,华灯初上,广州城内一片热闹的光景。 广州毕竟是对外通商口岸,商品经济繁华,入夜后夜市上灯火通明,每一间店铺和每一个摊贩前面,都挂着灯笼,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不少人围着选购,显得热闹异常。广州城里富户不少,虽然沿海地区闹匪寇,可匪寇无法进到城里来,城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溪走在前面,绝口不提找地方歇脚吃喝,到处游逛,到中途时马九出现,附在沈溪耳边低语一番,然后在前面领路。 唐寅有些恼火,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又被沈溪骗了,这哪里是出来游玩逛夜市?分明是溜大街轧马路! 沈溪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笑着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我等身为朝臣,颜面有光。” 唐寅撇撇嘴:“亏沈中丞有如此闲情逸致,却不知这盐引之事如何解决?” 沈溪没好气地说:“伯虎兄,今日出来咱们只言风月,不谈公事,至于平日那些繁琐的事情便抛诸脑后,尽情领略一下这岭南第一大城市的风土人情如何?” 唐寅心里暗骂,什么不谈公事只言风月,既然要说风月之事你倒是找个好地方啊,难道我跟着你出来是当和尚的? 正当唐寅腹诽不断时,沈溪突然驻足,唐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撞到沈溪后背上。 只见面前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小楼,看上去颇为古朴雅致,门口挂着红牌子,说明这是一家在官府挂籍的风月之所。 沈溪指了指小楼道:“临近此处,便感觉心旷神怡,似有美人脂粉香扑鼻而来,却无世俗之地的肮脏气……唔,连门匾都没有,想来是广州府的教坊司吧?” 唐寅不由对沈溪“刮目相看”,你这年岁,居然也知道教坊司? 唐寅不知道,沈溪十岁就跟着苏通等人光顾汀州府教坊司,以至于如今年方十六,就已是“花丛里手”,拿鼻子都能嗅出哪里是教坊司。 马九上前请示:“老爷,是否要先进去安排一下?” 在大明,光顾教坊司必须要花钱,这是规矩。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比如说明太祖朱元璋明确规定官员不可出入教坊司,但实际上教坊司却是官员的后花园,没有谁因为这个问罪,史载仅隆庆一朝,礼部因“亵妓恣娱”被弹劾的官员就达三十七人,但都没有得到处置,到明末时朝臣更以获得教坊司名妓如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陈圆圆等青睐为荣。 弘治朝时,朝廷大员光顾教坊司,不但不用花钱,甚至可以白吃白拿,就看你官有多大。 教坊司是朝廷“创收”的地方,督抚衙门虽然是个空头衙门,但怎么都算是教坊司的上级部门,沈溪前来不是光顾而是“视察”。 马九说的“安排”,就是进去通知一声,说是督抚大人亲临,如此教坊司内的人都要出迎,盛情款待。 可惜沈溪不想让人知道他光顾秦楼楚馆,摆摆手道:“今日我们只是普通客人……就说是北方来的客商,切不可惊扰正常营业。” “是,老爷。”马九恭声领命。 唐寅本来非常期待能跟沈溪到教坊司风光一回,未料沈溪不摆官威,要微服私访,这让他非常郁闷。 跟着三省督抚到教坊司,怎么说都能受到盛情款待,身边莺莺燕燕不会少,一夜逍遥快活可期;但若是跟沈溪以“商贾”身份造访,那些教坊司的女人都是势利眼,绝对会坑沈溪一大笔钱,在服务态度上还十分差劲,到时候别说是入香闺过夜,可能走的时候连个送客的都没有。 唐寅自己就是市井商贾出身,小市民一个,又是名闻遐迩的风流才子,哪里不懂风月场上这些诀窍? 他心想:“可惜沈中丞阅历不够,碍于脸面,我还不能将这些知识传授给他,可叹可恨啊!” 带着几分失望,唐寅跟着沈溪来到教坊司门口,沈溪吩咐亲卫留在外面,只带马九和两名亲随入内。 刚跨进大门,走进院子,鸨|娘便迎上前来。 官府下辖的教坊司,负责人不能太过于招摇,以至于这里就算是做的是迎来送往的陪笑生意,这鸨|娘穿戴整齐,看上去一本正经,没多少风尘之气。 沈溪瞟了一眼,这女人四十岁许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以唐寅年过三十的年岁,看上去正合眼缘,不过对沈溪来说就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几位公子,好雅兴,不知可有相好的姑娘?” 鸨|娘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清风,人家是做陪笑生意的,平日看起来端庄大气,但言语间不可避免会带上类似职业习惯的轻佻。 沈溪笑道:“我等远道而来,尚属第一次光顾,不知这位……姨娘如何称呼,可有何好介绍?” 唐寅在旁边干着急,你不懂就别瞎说,让我来应对行不行?上来就说是外地的,还是第一次光顾,这不是摆明了被教坊司的人宰吗? 还问人家鸨|娘的名字,这是有多初哥才会这么不通情理? 鸨|娘笑道:“小公子好生俊俏,奴家名苏绣,旁人称呼一声绣娘,几位楼上请,奴家这就找几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过来作陪。” 一起上了二楼,来到一间不大的宴客厅内,并非地席,而是有桌椅板凳,里侧还有一张绣床,好似提醒客人,在这里除了可以在跟姑娘吃喝,还能进到里面躺下来休息,或者发生一些旖旎之事。 沈溪和唐寅坐下,马九和两名亲随侧立旁边,绣娘马上出去找姑娘。人走了,唐寅才道:“沈中丞,看来您是不常来教坊司这等地方吧?” 沈溪看了唐寅一眼,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点了点头。 唐寅指正道:“这教坊司内,最重要的是一股气势,若这气势弱了,就要多花银子,这入门的打赏……茶水钱,打茶围,等等,都是有讲究的……” 沈溪笑道:“看来伯虎兄经常光顾教坊司。” 唐寅老脸一红,道:“以前是常跟一些朋友光顾,那都已是陈年往事,不堪回首啊!” 唐寅当初考中解元,风光无限的时候,别人都把他当成是己未科殿试状元的不二人选,无论是徐经,还是地方上一些才子名流,都对他巴结有加,那时简直是风光无限。可在己未科会试鬻题案后,唐寅便好像成了瘟神,除了几个故交偶尔会接济他一点银子,谁会花大笔银子请他光顾教坊司? 沈溪道:“看来我得跟伯虎兄多学习,此番前来不过是觉得此处环境雅致,颇有‘东风夜放花千树’之妙,于是想在这琼楼上喝杯水酒,并非要在此处留宿。伯虎兄,一会儿好酒上来,不醉无归。” 唐寅点了点头,他心里已经在担心,既然沈溪没有光顾教坊司的经验,银子带够了吗?别等一会儿吃“霸王餐”,最后被教坊司的人给赶出去。唐寅心想:“如果是吃喝玩乐结束后被赶出去也就罢了,可是这教坊司内一切都是先讲银子,不见银子不撒鹰,别等什么都没享受到,就被人轰了出去,让人看笑话。” 沈溪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亲自为唐寅倒上茶水,唐寅心安理得接受了,正喝茶间,那绣娘又回来,身后带着四名手拿小扇的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倒也还能看得过去。 唐寅心里稍微有些失望,即便广州是岭南最大的城市,但跟盛产美人的江南水乡始终是有差距的,暗忖道:“还是姑苏好啊!” 绣娘笑道:“几位……两位客官,这几位姑娘,不知看了是否满意?这是甄儿,这是楚儿,这是云儿,这是小安,都是出类拔萃的姑娘,琴棋书画了得,两位客官不知是否要试试她们的功夫?” “要的要的。”沈溪笑道,“到了教坊司内,选姑娘最重要的就要看功夫好……唐兄以为如何?” 唐寅愣了愣,这才发觉沈溪语带双关,这会儿说话的语气跟之前那种初哥样大相径庭。他点头道:“是。” 绣娘抿嘴一笑:“这位小公子真是行家里手,不敢欺瞒,这四位姑娘可都是功夫了得,不信的话,小公子试试?” 说着,她的眼睛眨呀眨的,似乎在暗送秋波,但在沈溪看来却是她眼睑痉挛。 *********** ps:今天上午去骨科医院换药,下午去二医院看母亲,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写,因此今天只能两更了,等下还有一章! 明天四更回报大家,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五一章 陷阱? 沈溪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几位姑娘有什么功夫,本官……本公子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只是……绣娘在这里或许有些不太方便,不知可否……”他的意思很简单,既然你把姑娘送来了,可以先行出去。 别打搅我们的好事! 唐寅赶紧给沈溪使眼色……你银子还没给呢,就想把鸨娘打发走?不懂规矩,很容易被坑! 绣娘一脸媚笑:“小公子要见识丫头们的本事,她们必当竭尽所能,只是……这赏钱,还有茶水、酒菜用度,不知小公子是否先意思一下?” 沈溪脸上笑容一僵,不解地道:“自古以来,买卖人讲究先货后钱,如今我们才刚坐下来,别说酒菜,连干果、点心也未曾上来一盘,只是一壶茶水,再把姑娘叫来站在门前,连体香都未嗅到,就要我们掏银子,怕是于理不合吧?” 这话说出来,唐寅在旁边急得不行,而绣娘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来了客人,作为教坊司的当家人,绣娘当然要竭尽所能招待,不然凭什么让客人掏出银子? 而眼下这几位有点儿不同寻常! 领头的是眼前这个小公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毛都没有长齐,旁边跟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穿戴倒也得体,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身后还带着小厮和护院,护院手上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用说里面是钺、铖、匕首、金钩等短兵器。 绣娘在风月场上打滚多年,一眼就看出这是位大主顾,这种人兜里肯定有钱,但就是这小公子不太像有光顾教坊司的经验,居然提出“先货后钱”,与教坊司的规定背道而驰。 绣娘没有直接撕破脸,因为这些大主顾都是天生的肥羊,教坊司没法从官员身上获利,要赚钱只能从商贾身上动脑筋,教坊司的姑娘等着银子买首饰、买胭脂,年老色衰后还要靠银子养老。 一切都看在银子的面子上! 绣娘笑着解释:“这位小公子一看就不常到这烟花之地,却说这教坊内的规矩,都是先付银子,建立互信。就算是菜市场上买菜,不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从来没有先给货后付银子的说法!” 沈溪眉头微蹙,叹息摇头:“既说是互信,却让我们先出钱,这于理不合,看来在下还是不太适合来这种地方……告辞!” 说完,沈溪站起身来便要走。 唐寅大吃一惊,脑子中突然闪现一道灵光……当初刚到广州府时,曾陪沈溪去参加左布政使周孟中的丧礼,跟眼前的画面何其相似?都是沈溪没来由跟人胡搅蛮缠,结果对方翻脸,然后就动起手来。 唐寅心中大叫:“不好,又上当了。这分明是个陷阱!” 绣娘脸色变了,眼看要上前来拦人,这次唐寅抢先一步,挡住了沈溪的去路,说道:“沈大人,您微服出访,不过是要领略广州城的风土人情,何至于着恼?气坏身子,可是三省百姓的损失……还是先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再说。” 唐寅非常聪明,他不为两边说和,也不跟沈溪提钱的事,反倒以担心沈溪“气坏身子”为借口,苦口婆心劝沈溪“消气”,但变相地把沈溪的身份说了出来。他心想:“你们教坊司迎来送往,向来消息灵通,应该知道如今城中来了一位督抚沈大人,正好是一位年方十六的翰林钦差!” 果然,绣娘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呼吸急促许多,明显听懂唐寅的提醒,这位“沈大人”乃三省督抚,许多疑问迎刃而解:因为督抚没有光顾教坊司的经验,所以对于教坊司的一些规矩不明白。 沈溪似笑非笑地打量唐寅一眼,没有说话。 绣娘变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赔笑道:“这位小公子,您别心急,这教坊的规矩,也是可以改的,谁叫您是我们的贵客呢?” “几位姑娘,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好生伺候两位公子,一定要把自己全部的功夫施展出来……两位公子请稍候,奴家这就出去让人为您们准备茶点和酒水。” 沈溪有些为难:“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 绣娘又是拱手又是行万福礼:“规矩因人而异,两位公子请尽情享受,奴家这就告退……” 说完,绣娘面带谨慎之色出门去了,沈溪晒然一笑,转身回到位子上坐下。 这次唐寅颇有眼力劲儿,主动给沈溪斟上茶,显得非常殷勤。沈溪摇摇头:“伯虎兄刚才为何要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本官之前有言在先,不能揭破身份。” 唐寅打了个哈哈:“有吗?沈中丞,在下之前可只是说您别气坏了身子,没说破您的身份。或许是绣娘把您当成他人,这才前倨后恭呢?” 沈溪笑着指了指唐寅,摇头不已。 四位姑娘这会儿已经进得门来,各自拿了凳子在沈溪和唐寅身边坐下,那名叫小安的姑娘浅笑吟吟:“两位公子,不知要见识我们何种功夫?” 沈溪少年英才,相貌堂堂,可谓人中龙凤,唐寅虽然年过而立,但却有江南才子的雍容气度,窑|姐爱俏,四位姑娘见到这么英俊得体的两位公子哥,不由心花怒放,这会儿都想在沈溪和唐寅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一颦一笑,都带着股魅惑,而那名叫小安的姑娘更是往沈溪怀里靠。 沈溪没有推开,揽着小安姑娘的纤腰问了一句:“几位姐姐各自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 “咯咯咯……公子真是好生风趣,居然称呼人家姐姐,不过奴家是虚长公子几岁,若是公子不弃,奴家倒是可以做小公子的姐姐……” 小安执着小扇的手,轻轻放在沈溪的手臂上,仰起螓首,“奴实最拿手的功夫,不在琴棋书画,也不在诗词歌赋,而是在……绣榻之上……” 一言既出,三个姑娘掩嘴偷笑。她们虽然也对这种话题有几分害羞,但没什么比逗弄一个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英俊小公子哥更有趣,至于什么功夫在绣榻之上,不过是跟沈溪逗嘴说笑。 沈溪好奇地望着唐寅,问道:“唐兄,这位姑娘的话,你可有听懂?” 唐寅一脸尴尬……你小子不但娶了妻,连小妾都娶了不止一房,听说其中有位还是谢阁老的嫡长孙女。娇妻美妾济济一堂,连儿子都有了,你居然说自己没听懂? 唐寅愈发不明白沈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支吾一下,却把揽着两名女子的手臂紧了紧,道:“在下也不是很明白,或许要试过才知。” 此话马上遭来对面坐着的小安的白眼,小安一摆小扇,娇嗔:“哟,大公子,你可真坏呢……” 其余三个姑娘又是一阵轻笑,这小小的宴客厅内充斥着旖旎气息,旁边侍立的马九和两个亲卫脸色都有些怪异,显然他们没料到平日高高在上的沈溪会突然变得如此轻浮。 沈溪从怀里拿出四个小银锞,每个是二两银子,放在桌上道:“绣娘没说错,你们都功夫了得,便是这嘴上的功夫也让在下招架不住,这是打赏你们的。” 小安赶紧摸了个小银锞揣进怀里,笑道:“小公子豪气大方。其实奴家的功夫还有许多,小公子何不见识一下?” 旁边三个姑娘千恩万谢,有了这二两的小银锞打底,就算沈溪之后的赏赐全归了绣娘,她们也不算亏本。当然,若是沈溪留下来过夜,这点儿银子尚不足以满足她们的胃口。 沈溪摆摆手:“姑娘们的功夫,我算是领教了,稍后试试无妨。既然几位姑娘这么有本事,想来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娇客不少吧?” 沈溪这话出口,唐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连揽着两名姑娘柳腰的手也缩了回去。 唐寅是聪明人,他从沈溪无意之言当中能察觉很多事,沈溪突然问这些姑娘们“恩客”的情况,不用说带有一定的目的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眼下最棘手的事情莫过于出售盐引,唐寅心想,难道沈中丞想从这些教坊名伶口中了解盐商和盐课提举司、布政使司中人的情况? 小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公子真是好生没趣,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作何?什么迎来送往,奴家其实是在室女,就等着小公子垂怜呢。” 唐寅一阵恶寒,这姑娘没多少姿色,就是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说自己是在室女,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个黄花大姑娘?这种鬼话连我都骗不了,想糊弄这位火眼金睛沈中丞,趁早死了这念头。 “是吗?” 沈溪一听,眼睛一亮,好像对此颇感兴趣,“那倒要试试。” 小安不知沈溪用心,笑道:“小公子,不知怎么试呢?奴家好慌张啊,你摸摸看,心跳得多厉害,就似那小鹿乱撞……这里稍显狭窄,不知小公子是要奴家一人作陪呢,还是把姐妹们一起叫上?” 沈溪笑道:“试一定要试,不过在试之前,有件事问你们,今晚这里除了我们外,应该还有其他贵客吧?不知现在何处,可否让在下一见?” 小安神情有些凝滞,摇摇头道:“小公子的话,奴家听不懂。教坊内一向客人云集,今晚确实有不少客人,却不知您找的是哪一位?” ************ ps:第二章到! 今天忙了一整天,天子精神萎靡不振,暂时就这两章了,不过在临睡之前,还是厚颜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五二章 真假督抚(第一更) 沈溪尚未言语,旁边的唐寅抢白道:“平日可有官员前来教坊司?诸如藩司、臬司衙门,或者是府衙、县衙的人……” 小安大惊失色:“大公子莫要言笑,那些官员高高在上,家中娇妻美妾无数,岂会来教坊司寻花问柳?倒是……二位看起来颇有几分当官的模样。” 唐寅认为自己被戏弄了,怒道:“还不承认,信不信我……”他正要出言威胁,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了沈溪一眼,沈溪这会儿也在打量他,对视之后唐寅气势弱了,之前他揣测沈溪是要来找官员的痛脚,如果不是的话,那抢着出头就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 “沈大人,您请说……”唐寅望着沈溪道。 四个姑娘有些惊讶,小安小声问道:“这位公子口中所言‘大人’,却不知是何意?难道小公子乃衙门中人?” 沈溪含笑回答:“不才,本官正是陛下钦命福建、广东、广西三省督抚,沈溪是也。本官乃弘治十二年状元,三元及第,大明第一才子。后入翰林院,任太子讲官,为陛下侍奉经筵左右,后陛下委派本官前来东南三省剿灭盗寇……本官平日公务繁忙,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想来见识一下广州府的风花雪月。” 沈溪事无巨细,侃侃而谈,就差拿着大喇叭宣扬一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唐寅在旁边听得眉头连皱:“虽然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但也没必要在四个教坊司的女人面前显摆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么小就学会以权来压女人,以后指不定要坑害多少良家妇女。” 四个姑娘大吃一惊,小安惶恐地问道:“那……那是多大的官?” 沈溪清了清嗓子,道:“正二品,比正三品的藩台还要高两品,在三省内,本官一言九鼎。” 唐寅扯了扯沈溪的袖子,用眼神提醒……沈中丞,你明明是正三品,什么时候变成正二品大员了?吹牛也要先打个草稿吧!另外,人家布政使是堂堂的从二品大员,怎么到了你嘴里,活生生给人家降级了? 四名女子不敢再跟沈溪调笑,忙退后几步,婷婷施礼:“民女见过督抚大人。” 沈溪上前,笑着将人搀扶起来,道:“几位美人儿请起,本官还有用得上诸位的地方。来来,为本官添茶水。” 小安见一个“正二品督抚”如此好说话,不由抿嘴一笑:“大人平易近人,模样又英俊不凡,让人好生爱慕。” 沈溪哈哈大笑:“那是当然,本官十三岁中状元,刚才不是对你们说了吗?如今本官年方十六,正是少年英才,雄姿英啊!” 唐寅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只当沈溪见到女人后已经乱了本性,之前还说要保持低调,伪装成什么北方来的客商,现在倒好,直接把自己老底都掀出来了,丝毫也不知避嫌。 唐寅心里有些不爽,但很快释怀,他本来就想跟着“三省督抚”出来潇洒一番,而不是跟着所谓的“北方客商”憋屈吃花酒,如此今晚不但不用担心酒钱、赏钱,还能抱得美人归……如今沈溪胡作非为,对他来说是好事。 管你是否迷失本性,只要我能逍遥快活便可。 小安为沈溪敬茶,沈溪笑着接过去喝了,小安行礼:“大人,却不知为何酒菜一直未至,奴家去催催,顺便让绣娘多叫几个姑娘过来。” “要的嘛。”沈溪无意中用云贵话说了几句,但随即又用官话笑着说道,“最好再在旁边多开个房间,本官亲随,累了渴了,也好坐下来喝杯水酒。” 小安看了一直站着的马九和两个大汉,笑着颔,巧步生莲往门口去了。 等人走远,唐寅才道:“怎么感觉沈中丞今日与平日有所不同?” 沈溪哈哈大笑:“有吗?是否更加精神焕?”说着,沈溪居然伸手去“轻薄”那名叫甄儿的姑娘。 甄儿红着脸,不敢推开沈溪,羞赧地将头靠在沈溪肩膀上。 这让沈溪越意气风。 唐寅|色|眯眯地说道:“在下以茶代酒,敬沈中丞一杯。” 这会儿唐寅来了兴致,到广州府后当了大半个月和尚,清心寡欲,今日难得碰到好事,待会儿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有美人相伴,说不得晚上还会留宿教坊司,正好一次享受到位。 唐寅刚喝完一杯茶,却听“咣”地一声,厅门被人硬生生撞开,但见之前的绣娘和小安,身后带着一群拿着棍棒的杂役,直接冲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和沈溪,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干什么?” 唐寅没明白怎么回事,倒是马九和两名亲卫挡在前面,甄儿等三女则惊叫着站起来,一路小跑往门外去了。 沈溪端坐如常,一副大官作派,问道:“绣娘,这是何意?” 绣娘一脸冷笑:“好你个竖子,居然敢骗吃骗喝到我教坊司来了,也不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不但白吃白喝白玩白睡,估计还想诈骗钱财……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不用担心出人命,县衙和府衙咱都有人,打死活该!” “好!” 前面几个汉子拿着棍棒徐徐进逼,绣娘则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似乎想亲眼看到沈溪和唐寅跪地求饶。 唐寅一看这架势不对,之前还想着晚上能逍遥快活,怎么一转眼风向就变了?这教坊司的人敢打三省督抚? 唐寅脑子转得飞快,他马上想到刚才沈溪做出的一系列反常举动,沈溪先承认自己的官职,还把自己过往说得那么显赫,但到了最后却把三省督抚说成正二品。正常两广督抚挂右都御史官衔确实是正二品,但沈溪只是个来剿匪的三省沿海督抚,挂右副都御史衔,只是正三品。 另外就是沈溪又把布政使说成是正三品,身在朝廷中人,怎会连自己和其他官员的官品都说错?分明是沈溪故意让教坊司的人以为他们是假冒的! “沈中丞,你……害人不浅!”唐寅心头火起,朝着沈溪就是一通嚷嚷。 防不胜防! 唐寅心底一阵悲哀:“他之前故意不给钱就走,已在试图激怒教坊司中人,当时我给圆了回来,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跳进他的圈套里了。” 两边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而沈溪这边在人手方面全面落于下风。 绣娘冷笑不已:“怎么,起内讧了?这个时候懊悔已经迟了,冒充朝廷命官,打死活该!” 唐寅怒道:“你个教坊司的蠢女人,居然敢质疑沈中丞是冒充的?只怕回头被打死的是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 “哼哼,你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刚有我的人已经出去打听过了,这会儿沈大人官轿正往布政使司衙门去,你们要冒充,也不挑个好时候,分明是自己找死!上!” 绣娘一声令下,教坊司的人提着棍棒加前冲,马九和旁边两个亲卫一看这架势,立即操起桌椅板凳,与对方战做一团。 如果是一对一,马九和两个亲卫不会落下风,但如今教坊司那边是九个人,马九又要保护沈溪,只能一味防守。 马九喝道:“大人,快走!” 沈溪这会儿却不慌不忙来了窗口,夏天刚过,如今尚未到中秋,晚上天气依然有些燥热,尤其是教坊司这种容易让人出虚火的地方,窗户基本都开着。 绣娘指着窗口的位置道:“别让他们跑了!” 唐寅有了上次在周孟中灵堂被打的经历,聪明多了,不用沈溪教,他人已经蹿出窗户,沈溪却没有跟他一起跳出去,而是从怀中拿出个竹筒,一拉引线,出“嗖”的声音,然后“啪”地一声,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开。 “臭小子,想跑,吃爷爷一棒!” 一个虎头虎脑的汉子,看起来非常凶残,几下就把马九和两个亲卫摆脱,冲到沈溪面前,虎目一瞪,挥起棒子就朝沈溪的脑门砸了下来。 沈溪没想到教坊司里竟然有身手这么好的杂役,在这一瞬间,沈溪简直觉得这杂役是王陵之附体,不但架势像,连打架时择人而噬的表情都一个模样。 沈溪在危险面前根本无处躲闪,危急关头,只能提起手臂去阻挡。 他心底一瞬间的念头,终于知道杨过是怎么成独臂大侠的了。 “砰!” 棍子结结实实打在沈溪手臂上。 沈溪感觉一阵锥心的疼痛,胳膊没断,这要多亏那杂役手上扬起的棍子不太粗,沈溪一个翻身躲开,这会儿就听到“唰唰唰”三声,马九和两名亲卫见到沈溪被打之后,直接把手上的包袱打开,将里面特制的短刀给抽了出来。 “保护大人!” 马九一刀把两个杂役手头上的棍子砍断,疾步如飞,刚才打中沈溪手臂的杂役,正在追着沈溪打,这会儿见到刀锋袭面,吓得赶紧躲开,马九上去把沈溪搀扶起来。 几个杂役看向绣娘,问道:“当家的,怎生是好?” 绣娘没有犹豫,高声道:“一定是悍匪……上去把人拿了,如果有死伤,妻儿老小我给你们养着!” 杂役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上去跟三个双目赤红、手上持刀的汉子硬拼。 只有刚才打中沈溪那杂役道:“姨娘,你给俺娶个媳妇,俺就上!” 绣娘吼道:“别说一个媳妇,三个两个随你挑,把他们拿下,官府的赏赐不会少,你这辈子就能脱贱为良,以后你娘和你妹妹也能过上好日子!” “好咧,看俺的!” 那不怕死的杂役真拿着他的棍子朝马九三人扑来。 沈溪心想,见过浑的,没见过这么浑的。拿木棍跟拿钢刀的拼,还一挑仨,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媳妇你这是不要命啊! 不过他此时更是哭笑不得,唐寅已经跑得没影了,其他杂役受到鼓励蠢蠢欲动,马九和两个亲卫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 好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剧烈的靴子踏地的声音,沈溪让等在外面的亲卫,还有之前就已经打好招呼埋伏在街口伺机而动的亲兵,拿着刀枪冲了进来。 ************ ps:第一更送上! 早上六点起来,就是为了改正之前的更新节奏,回到以前早中晚更新的状态!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订阅、打赏和月票鼓励吧! 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八五三章 刑狱行家(第二更) 听到外面异响,绣娘开门查看,这一看不打紧,官兵冲上来直接便将钢刀架到了她脖子上,绣娘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高喊:“几位官爷,贼人在里面!” “拿下!”带队百户一声令下,官兵一拥而入,连同绣娘在内,一众教坊司的人皆被按倒在地。 而这会儿,那浑人还在跟马九等人缠斗,手上的棒子挥舞起来倒也有几分章法,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他就凭着一股蛮力,没几下就被马九三人给制服了。 被按倒在地的浑人兀自大喊:“放开俺,放开俺!” 百户上前,向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的沈溪请示:“大人,人已拿下……您没事吧?” 沈溪道:“人倒是没事,可能一条手臂废了!” 百户当即恼了,瞪大眼睛喝道:“谁人如此斗胆伤害督抚大人,一定不能轻饶他!” 打人的元凶还在那儿继续大喊“放开俺”,这会儿教坊司内上下人等,包括房间、后院里的客人和姑娘,都被官兵擒拿出来,外面还有上百官兵将教坊司围得水泄不通。 绣娘这会儿已没了之前的气势,支支吾吾道:“此……此乃假冒的督抚大人。” 沈溪抱着手臂,走上前喝道:“谁跟你说本官乃冒充?” 绣娘惊慌失措,四下打量,想把小安找来对质,但这会儿教坊司内乱作一团,根本就无从找寻。 百户喝道:“袭击朝廷命官,等同谋反,大人,请您示下,如何处置?” 沈溪道:“押回去,等本官慢慢审讯,看背后有何人指使!” “大人,冤枉啊,民女冤枉啊……” 绣娘高声喊冤,人却被拖着往外走,连衣服都被扯破了。 等下楼来到教坊司门口,外面围观的老百姓密密麻麻,眼见教坊司的人被捉拿,很多人在那儿叫好……教坊司是销金窟,没有一定身家根本消费不起,现在看到教坊司中人倒霉,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自然拍手称快。 人堆里钻出个脑袋,正是刚才逃得比谁都快的唐寅,他逃远后才想起这么做有些不讲道义,委决不下于是折身回来看看,见官兵从里面把教坊司的姑娘、杂役和客人都押解出来,连忙拉住一名围观的人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那人瞥了唐寅一眼,扁扁嘴道:“想知道自己进去看,这会儿衙门办案,谁敢去?” 唐寅只觉得脸烧得厉害,心中无比羞惭,嘀咕道:“到底他是我东家,遇到危险我这个幕僚先跑了,要是人被打死打残,以后我唐伯虎还有脸面做人?” “大人出来了!大人出来了!” 在人群呼喊声中,沈溪被人扶着走出来……沈溪明显受了伤,一条手臂晃晃悠悠,用布条给挂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 百姓们可不管教坊司里发生了什么,有人起哄,大多数人就跟风,然后跪倒一大片。 沈溪之前已是两次公开露面,一次在南海县衙审案,一次在城南港口查封官盐,在普通老百姓中的威望不低。 唐寅硬着头皮过去问候:“沈中丞,您无大碍吧?” 沈溪瞪了唐寅一眼,平日心高气傲的唐寅这会儿没了脸面,老脸通红把头低下,却听沈溪喝一声:“回官衙!” 唐寅悻然跟在队伍后面,往驿馆方向去了。 回到驿馆,士兵手举火把,将之前教坊司一干人等以及当晚客人,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六七十号,全强迫跪倒在院子里,很快宽敞的院子便人满为患。沈溪在大堂前面站了一会儿,觉得手臂疼痛得厉害,便叫过百户嘱咐一声,自己先进后院治伤。 沈溪手臂虽然未骨折,但这一棍子打得着实不轻,胳膊青肿一片,谢韵儿闻讯出来,见到沈溪的伤情,顿时忍不住滑下两行热泪。 “相公怎么如此不小心……” 谢韵儿赶紧让小玉和秀儿去准备器械,然后捋起袖子,亲自为沈溪包扎。虽然谢韵儿不是跌打大夫,但她有处理伤情的经验,在她亲自操劳下,沈溪伤处很快处理好,然后似模似样用木板夹起来,再用布包扎,挂到脖子上。 表面上看起来沈溪好像胳膊断了,但其实问题不大。 “夫人别担心,一点小伤而已,为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嘶,轻点儿……”沈溪吸了口气,然后强笑着帮谢韵儿擦去香腮边的眼泪。 谢韵儿没说什么,一旁朱山气呼呼地道:“敢打老爷,我去跟他们拼了!” 沈溪赶紧让秀儿拉住朱山,道:“别冲动,老爷我还没想把他们怎样着,你急什么?其实说起来……唉算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处理完事情自会回后院。”沈溪本来想说,这伤是我自找的,常在河边走哪里有不湿鞋的? 上次是唐寅替他挨打,这次唐寅跑得快,而他又是“假冒钦差”的罪魁祸首,教坊司的人自然会优先拿棍棒向他身上招呼。不过如此正好成全沈溪,如果空口说被人打,恐怕没人信,现在真被打了,表面上看起来还很严重,就可以借这事大做文章……但实际上没伤筋动骨,伤养几天就好了。 等沈溪从后堂出来,马九和那百户正在对刚才打人的浑人“小惩大诫”,用棍棒在那人脊背和屁股上招呼了三四十下,那人依然在不停大喊:“放开俺!” 唐寅见沈溪出来,赶紧作出“忠心护主”的模样,朝那人喝道:“再喊,把你舌头给割了!” 沈溪一脸怒色,往大堂门口一站,马上有亲卫搬了张椅子出来,他坐下后喝道:“刚才哪个不开眼,说本官是冒充的?” 绣娘被两名士兵拎了出来,跪倒在沈溪面前。绣娘悲呼:“大人,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本来绣娘想指认小安,但随即想起小安不过是把她听到的沈溪的话告诉自己,或许是这年轻督抚有什么深意,于是改口:“是不开眼的王八,说大人是冒充的,大人,您要问罪就问王八,不关民女的事情!” 居然有人叫王八,沈溪心想,这教坊司还真是什么奇葩都有。 随即,一个鬼头鬼脑的十四五岁小子被人提了出来,上来一阵磕头:“大人,饶命,小人系畀冤枉架……” 因为带着粤地口音,沈溪只能大概明白这人说什么。他让人作出督抚轿子往布政使司衙门去的假象,故意让队伍从教坊司门口经过,让人假装无意跟教坊司的人透露督抚大人行踪,这王八不过是听到消息后据实回禀。 沈溪冷笑:“殴打朝廷命官,是何罪过?” 旁边的百户帮腔道:“回大人,可问斩!” 绣娘和那小王八吓得面如土色,磕头间正要喊冤,忽然驿馆前院门外传来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不可斩!” 原本喧哗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只见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选迈着大步进来,一脸努力冲冲的模样,他并没有质问殴打朝廷命官的教坊司中人,而是朝沈溪嚷嚷:“沈中丞,您为何无故将教坊司中人全部押解到官驿来?” 沈溪没起身迎接林廷选,看了旁边百户一眼,问道:“为何?” 百户回禀:“教坊司中人殴打督抚大人。” 绣娘声音提高八度,道:“冤枉啊,几位大人,民女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就是督抚大人,还请臬台大人为民女做主!” 连绣娘自己都承认殴打沈溪,如此林廷选便无法为教坊司中人开脱罪名,但他负责一省刑狱,对于《大明律》倒背如流,加上人老奸巨猾,见惯场面,立即有了对策。林廷选道:“按《大明律》,流外官及军民吏卒殴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不知者可酌情减免,杖四十,小惩大诫!” 沈溪向林廷选比划了一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问道:“林臬台,你这是要包庇罪人?” 林廷选抬起高傲的头:“本臬台只是就事论事,一省之刑狱,乃提刑按察使司统辖,沈中丞无权过问。” 沈溪笑道:“那我就要好好跟林臬台说道说道了,《大明律·刑律》中,是说流外官及军民吏卒殴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可有后缀,若伤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折伤者,杖一百流二千里。本官可有说错?” 林廷选诧异地打量沈溪,他没料到沈溪对《大明律》如此清楚,只能点头:“是。但沈大人如今可有折伤?” 沈溪一摆手,让人把刚才被打几十棍子的浑人给拖了过来,喝问:“说,是谁人将本官手臂打折的?” “是俺,是姨娘让俺做的,说给俺娶媳妇!” 浑人不懂什么叫包庇,有什么说什么。 沈溪道:“林臬台可听清楚了,是教坊司罪女苏绣,命此人打伤本官,这杖一百流两千里的罪过,应该是免不了的吧?” 林廷选喝道:“但罪人并不知沈中丞身份!” 沈溪怒道:“你问她,她不知道本官身份吗?本官已明言自己为三省督抚,她前恭后倨,口称本官假冒,亲自带人以棍棒相向。林臬台,你不会真的跟这罪妇有何关联,想包庇罪人吧?” 林廷选脸色黑了一下,最后一咬牙道:“那就杖一百,流二千里!但此案需交由臬司衙门处置,绝不劳沈中丞费心!” 把人给了你,你指不定打不打呢,流二千里?别明天就流到你卧房里去了。 “慢!” 沈溪抬手道,“本官奉皇命前来东南三省平匪寇,今夜本官往教坊司查访匪寇细作,未料在透露身份之后,仍遭殴打,本官怀疑罪女与盗寇暗中勾连。来人,将罪人皆都押解至柴房,集中进行关押,本官要依次审问!” 林廷选怒气冲冲指着沈溪:“沈中丞,你这是……公报私仇?” 沈溪道:“好大一顶帽子,林臬台莫非是想过问剿灭匪寇之事?来人,送客!” “是。” 马九和朱起过来,作出“请”的手势。 林廷选没想到在自己擅长的刑狱之事上,依然被沈溪驳倒,令他无计可施。但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因为绣娘和教坊司牵扯到出售盐引的事情,现在被沈溪扣押,等于是把主动权白白丢失。 ************* ps:第二更到! 天子努力让更新正常化,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刺激下吧,拜托了!(未完待续。) 第八五四章 真正的目的(第三更) 沈溪一抬手:“林臬台再不走,本官可就要派人轰客出门了!” 林廷选以威胁的口吻道:“沈中丞若恣意胡作非为,本官必定上奏朝廷,告沈中丞一个扰乱地方之罪!” 沈溪摊摊手未言语,一副乐意奉陪的架势。 林廷选的离开,意味着教坊司再无人庇护,这些人完全交给沈溪定罪。 沈溪吩咐道:“将主犯单独进行拘押,至于从犯……按照先前吩咐,押解至柴房,听候发落!” “得令!” 驿馆内房间众多,但毕竟是接待官员的所在,能当牢房的屋舍不多,只能暂时把客房当成临时的牢房,将所谓的主犯以及“殃及池鱼”的客人关进去,至于其余教坊司的姑娘和杂役,则被赶进柴房。 一时间,官驿里乱糟糟的,沈溪回到正堂,单手拿起茶杯别扭地喝着,唐寅进来禀报:“沈中丞,之前的事……” 沈溪打断唐寅的话,道:“伯虎兄不用解释,人的本能便是趋吉避凶,之前发生那种情况,提前又未跟你言明,你逃离也是正常的反应。” 在唐寅想来,你骂我一顿我反而心里好过些,现在竟然帮我说话,让我于心难安啊!唐寅讷讷地说道:“沈中丞,您煞费苦心……设计教坊司的人要做什么呢?她们不过是沦落风尘,就算背地里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有所勾结,那也是情非得已,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 沈溪打量唐寅,不愧是风流才子,居然替教坊司的女人说起情来了。 “伯虎兄既然说她们情非得已,那若是被胁迫做了杀人放火的勾当,就可以逃脱罪责了?”沈溪反问道,“如同福州教坊司的贼首訾氏,于福州城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也是你口中所说的可怜人?” 唐寅赶紧解释:“在下并非替她们开脱。” 沈溪心想:“刚才还情真意切要为教坊司的人说情,现在立即反口说不是开脱?”沈溪道:“唐兄,有些事我不好解释,不过你去看看今日一同捉拿归案的商贾,大概就会明白一二。这教坊司中人,并非你想象中只是一群沦落风尘的可怜人!” 唐寅怔了一下,他压根儿没想过今天被一同捉拿来的商贾有什么门道。 行礼告退,唐寅思量沈溪之前说的那番话,人刚出后院,就见朱起过来,朱起在沈溪身边是个老好人,跟谁关系都不错,知道唐寅是解元,还是沈溪聘请回来的幕僚,朱起一向对唐寅恭敬有加。 朱起行礼:“唐公子。” 唐寅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朱当家,问你个事,今天拿回来的那些人,除了教坊司中人,还有谁?” 朱起一想,这可是督抚大人信任的幕僚,那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马上回道:“唐公子,还有好些个盐商。” “盐商?” 唐寅这一吃惊不老小。 他是聪明人,把之前的事情稍微串联起来,便大概明白事情的关键,这是沈溪为了顺利出售盐引而预做的准备。 之所以在沈溪查封教坊司后,林廷选马上闻讯赶来,便是因为教坊司跟盐商联系紧密,教坊司正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门用来跟盐商暗中串联互通有无的。明白这一茬,很多事就能理顺了,沈溪早有准备,只是没跟他商议而已。 “沈中丞,我全力辅佐你,你却对我百般隐瞒,分明是对我不信任啊!”唐寅非常郁闷,他自问到广州府后没帮上沈溪什么忙,沈溪平白无故每月发给他俸禄,他领起来也是问心有愧。 …… …… 翌日上午,天刚蒙蒙亮,驿馆外一片吵闹声,沈溪穿好衣服出来,正好跟唐寅撞上,有些惊讶:“伯虎兄今天起得挺早啊?” 唐寅面带羞惭之色。 自从到广州府后,他几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基本是日上三竿,早起的时候少之又少。唐寅汗颜道:“听到外面有响动,起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沈溪哈哈一笑:“本官正想出来问问。让亲兵开门。” 驿馆大门打开,外面一堆人想往里面涌,却被官兵阻挡住了。 沈溪仔细问过才知道,原来昨日扣押的那些商贾的家眷,听闻自家老爷被督抚沈溪亲自带人扣下,连按察使大人出面都没法解决,只好一清早派人前来送礼,希望能把人“赎”回去。 “……倒是稀奇,又不是卖儿卖女签卖身契,何来赎人一说?”沈溪笑着说道,“告诉外面的人,想赎人可以,等本官查完他们与倭寇有无勾结,自然会将人押送至府县衙门,让他们去那儿赎人!” 唐寅提醒道:“沈中丞,昨日教坊司的人意图殴打您,捉拿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说那些商贾与倭寇有染,那未免太过牵强。” 沈溪打量唐寅,琢磨了一下唐寅说这话的用意。沈溪知道,朱起之前已经告诉唐寅,说昨夜教坊司的客人大多数都是盐商,你唐寅知道我扣押他们是为了明日买卖盐引,现在居然让我放人,成心跟我唱反调是吧? 沈溪冷哼一声:“如果伯虎兄能找到一个说服我的理由,我就放人,否则,这些人就要在驿馆里老老实实待着,至少明日下午之前不会放人。” 之前定下的出售盐引的时间是在翌日上午,沈溪把放人时间明说出来,就在卖完盐引后的下午,分明是针对那些盐商。 唐寅问道:“不知沈中丞,为何要将这些人扣押?他们虽为盐商,但并无大恶,如今买盐引回去也提不出盐来,无利不起早,谁会做这蚀本的买卖?强扭的瓜不甜,倒不若放人……” 沈溪暗叹,唐寅所找理由让他感觉非常失望,可以说唐寅的意见没有丝毫建设性。沈溪问道:“伯虎兄对盐课之事,了解几何?” 唐寅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略知一二。” 沈溪道:“既不清楚,那我便跟你说明白。这一小引盐是二百斤,课税二钱银子,需要由盐课提举司来负责收缴,再由布政使司衙门转成绢布或稻米,连同地方府库钱粮,一同调运北上。另……课税之外,本价做二两六钱,由盐课提举司调运应天府库。伯虎兄可知晓?” 唐寅琢磨了一下,仍旧一头雾水:“这与沈中丞扣人,有何关联?” 沈溪道:“按照往常年出盐的规矩,盐商出钱,由地方乡绅与广东盐课提举司商议出引之事,各家分配多少,皆都有定数。购买盐引后,直接往盐场提盐,运到销售地出售给盐铺,再由盐铺卖与百姓。无论是盐课、本价,还是三司、地方官府所收羡余,皆都过盐课提举司衙门。” “今年与往常年有所不同,盐课提举司形同虚设,盐引皆在我手,各衙门明知断了羡余,便放风盐场不出盐,但其实不过是说给本官和无知百姓听的,敢问盐场的官员有几个脑袋,敢捂住盐不放?” 唐寅这下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惊讶地问道:“沈中丞的意思,之前布政使司放风说盐场不出盐,只是恐吓盐商和沈中丞您,让盐引卖不出去,那责任就不在布政使司和盐场,而在沈中丞?” 沈溪笑着点头:“看来伯虎兄听懂了。” 唐寅盘算之后,问道:“那若有盐商拿盐引往盐场试探,盐场就是不放盐呢?” 沈溪笑道:“一张两张,又或者是小批的盐引,盐场当然可以找借口不放,又或者是拖着,盐商认定盐场受到布政使司的压力,拒不放盐,那自然就不会买盐引,朝廷要追究,只会把责任归到卖不出盐引的我头上。但若有盐商拿着一万盐引去盐场,你觉得盐场有那胆子敢捂住,拒不放盐?” “那沈大人,我们这就找人拿着盐引去盐场提盐?”唐寅有些迫不及待道。 “无济于事。” 沈溪道,“买卖盐引,首先要缴纳盐课,一小引盐是二钱,一万小引那就是两千两银子,不出课税,就是非法的盐引,盐场就有权利拒不放盐,去了也是白搭。而我们自己去,本身不符合大明盐课调运法度,布政使司和盐场同样可以拒不放盐,并且向朝廷参奏。” 唐寅这下听懂了,现在明知道布政使司跟盐场的人玩阴谋,却偏偏督抚衙门无计可施。 唐寅道:“那就是要让盐商斥资购入盐引前去盐场提盐,但这些盐商怎会在明知无利的情况下……哦,我明白了,所以沈中丞才会把人都押解回来,是要逼这些人去买盐引?” 布政使司不是放风跟盐商说,有盐引也不能提盐吗?盐商怕蚀本,肯定不敢尝试,所以他们宁可不做夏盐买卖。 但实际上,盐场却不敢在见到大批盐引的情况下拒不放盐,督抚衙门又不能自己拿着盐引去提盐,就必须要让盐商来买盐引。 这本来是个无解的死局,可沈溪这次却把相约在教坊司议事的大盐商给扣了回来,逼着他们买大批盐引。 不买? 那就囚禁你们到死! 你们只是把赎人的银子,用在买盐引上,规定下来买多少盐引,才放人,不买,你们家老爷就要在这里多住时日。 沈溪笑道:“唐兄说的既对也不全对。本官将这些盐商扣下,本来是有强卖给他们盐引的打算,但这只是下下之策。我把盐引都卖给这些盐商,还是平价卖的,回头无论是课税还是本价,都上缴朝廷,我倒是当了好人,但从何得银子充军用平盗匪?” ************* ps:第三更送上! 天子努力码字,也请大家帮帮忙,订阅和月票支持一下,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五五章 白花花的赎银(第四更) 唐寅暗自心惊,你这么完备的计划,我都是在听你说了之后才想明白,而这计划在你看来也只是下下之策而已,你还想用卖盐引的银子来充作军用? 唐寅问道:“沈中丞之前说不会在此事上贪污受贿,又如何能有多余的银钱?” 沈溪笑而不语,好似在说,山人自有妙计,现在无可奉告。 这下唐寅更郁闷了。 在遇到袭击的关键时候自己先逃命,落了个不义之名,在谋略上又输给沈溪,现在又现无法得到沈溪的信任……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在学问上落于人后也就算了,难道处处都不如人? 如今他愈想知道沈溪会在出售盐引的时候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在跟布政使司衙门交恶的情况下,他觉得沈溪没有任何机会把盐引变成银子。 沈溪看着唐寅失魂落魄的背影,暗自摇头:“可惜,一代才子始终没办法从时代的局限中走出来,要到底怎么培养,才能让他绽放光彩呢?” 一整天时间,城里都在沸沸扬扬传播昨夜教坊司生的事情,这年头茶余饭后没多少谈资,在城中属于平民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教坊司,居然被官府给查封了,还是新任少年督抚亲自上门拿人,事情说出来都带着那么一抹传奇色彩。 而此时,始作俑者沈溪,正在官驿后院照顾他那些农作物。 这段时间天气晴朗,秋老虎来势汹汹,日常气温都在三十度以上,因此才种下几天,玉米和番薯就已经出芽了,这在沈溪看来属于阶段性的成果。 没有肥料,沈溪又不想用最原始的方法,毕竟后院是给女眷住的地方,总不能太过肮脏,便让朱山和秀儿去水塘里掏了些淤泥回来,淤泥中养分不少,再加上后院本就是种植花草的熟田,玉米和番薯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又不是很高,他相信这些肥料已经足够。 就在沈溪这个独臂大侠一个人在田里忙活时,朱山走到田边招呼:“老爷,我爹让您出去看看,说是有人抬了几大箱子钱过来,想要赎人。” 沈溪头都不抬一下:“跟来人说,无论多少银子,都别想赎人,本老爷心里这口气还没消呢。” 朱山有些着急:“不行啊,老爷,那个人跟咱走了一路,好像……老爷称呼她玉当家……” 沈溪本来蹲在田垄间,仔细查看幼苗的生长情况,闻言不由抬头打量朱山。别人可能会打诳语,可这傻妞就没长会说谎的脑子。 那就是说……玉娘到广州府来了? “看来我没猜错,玉娘果然另有差事在身。” 沈溪站了起来,走出田间,来到古井边准备洗手,俯下身时现一只手很不方便,这会儿黛儿她们又都在房里,他不想只是为了洗手就叫人,那会显得他很没用。 朱山自告奋勇:“老爷,我来帮你洗。”说完便伸出一双手,把沈溪的手给抓住,然后往盛满井水的木盆里塞。朱山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觉得帮沈溪洗手天经地义。 沈溪赶紧道:“喂喂,你轻点儿,老爷我的手又不是石墩子,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说了轻点儿,捏坏了你赔啊?” 朱山本来高高兴兴为沈溪洗手,可被沈溪数落两句,神情马上变得落寞。 她不太介意别人说她笨,因为她知道自己本来就很笨,她讨厌的是别人说她粗手粗脚。 她在沈家已经四年,当初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傻姑娘,但现在她已变成十八岁的傻大姐,她不再什么都不懂,至少这会儿她已经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不止一个人跟她说,女人傻点儿没关系,夫家介意的不是你傻,女人无才便是德嘛;你力气大正好,夫家多个做体力活的求之不得,况且你屁股大好生养……听到这些话,朱山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贤妻良母。 可马上一盆冷水泼到她头上。 夫家最忌讳的就是女人粗手粗脚,做事没个分寸,不会算账无法持家,出门就迷路……最后朱山意识到,自己还是在沈家当丫头好,不愁吃穿,有银子攒下来买好吃的,还有老爹平日会给她买鸡腿和零嘴,晚上困了就睡,白天饿了便吃,没有比留在沈家更好的了。 如今沈溪的数落,结结实实伤到了女孩子的自尊。 “洗……洗完了,老爷如果觉得不干净,找几位夫人再洗洗,我先出去干活了。”朱山端起水盆把赃水泼了,闷闷不乐出了后院门。 沈溪这才现,粗心大意的朱山居然没给他找布擦手,正要往身上抹,谢韵儿走过来把随身的手帕递上,埋怨道:“相公平日那么会疼人,怎就不知疼惜朱家妹子呢?” “……谁?” 沈溪一只手在手帕上蹭了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打量谢韵儿。 谢韵儿没好气地说道:“相公,小山年岁不小了,十八岁了还没嫁人,再过几天小玉就要成婚,小山能没心事吗?这时候你却偏偏戳人家女孩子的伤心事,你不知道小山最讨厌别人说她粗手粗脚吗?” 沈溪总把朱山当作男孩子看待……当然这个男孩子清秀得过分了点,根本就没意识到朱山其实是个长大了会思春的姑娘。 “这个问题……” 沈溪摇头笑笑,无奈地说道,“以前我本想把她许配给王家少爷,可这会儿王家少爷在北关,估摸还得有个一两年才能回京。要不你去问问小山的意思?” 谢韵儿摇头道:“相公看来不太明白小山的心意,以前妾身问她,她说虽然不奢求能找个跟相公一样有状元之才的,但也不会找个没脑子的莽夫,不然就笨到一块儿去了……” 一句话就让沈溪无言以对。 可不是,朱山已经够缺心眼儿的了,再把她许配给同样缺心眼儿的王陵之,看起来似乎挺般配,但彼此长处短处一样,完全做不到优势互补。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这年头但凡有点儿才学的公子哥,梦中情人都是跟谢韵儿一样的大家闺秀,谁想找个身强力壮的傻大姐回去当妻子? 沈溪笑着说道:“为夫这么优秀,天下间只有一个,便宜都让韵儿你占了……小山如果不转变思想,一辈子当老姑娘吧。” 被谢韵儿埋怨地推一把,沈溪笑着往前院去,笑容慢慢变淡……跟玉娘相见,决不能掉以轻心,板起脸故作正经是最佳的选择。 …… …… 到了前堂,只见玉娘一身男装,英姿勃地坐在那儿,她身后侍立同样身着男装俊俏异常的云柳和熙儿。 院子里有几个扛扁担的力夫,身边放着几口箱子,应该是玉娘带来的赎金。 见到沈溪进来,玉娘起身抱拳行礼,沈溪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等沈溪坐下,玉娘却不敢落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沈溪微微一笑,问道:“能在广州城再见到玉当家,实在让本官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玉当家这是返京带了哪位部堂的吩咐,回来找本官传达指示的?” 玉娘听出来沈溪言语间多少有嫌隙,赶紧解释:“沈大人言笑了,前后不过月余,在下岂有时间往返京城?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请沈大人卖个面子……”说到这儿,玉娘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眯着眼打量玉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玉娘老早就在广州府了,只是他昨晚在教坊司拿人后,玉娘不得不现身求见。他道:“玉当家不是外人,请讲吧,所求何事?” 玉娘道:“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广州教坊司当家人苏绣及其部属人等。” 出自教坊司的厂卫密探,今日上门来赎另一处教坊司的上下人等,看起来合情合理,或许这玉娘跟苏绣是“故交”呢? 厂卫既然在汀州府教坊司内设置密探,那广州府教坊司内同样设有密探在情理之中,玉娘和苏绣不但是教坊司同行,甚至是厂卫的同僚。 沈溪道:“玉当家,不是不给你面子,本官昨夜被打,此事证据确凿,如今本官的伤还在这儿摆着,玉当家是否需要验伤?” 玉娘当即摇头表示不用。 “既然这广州府教坊司殴打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就这样让本官放人,本官以后如何服众?唉,本官实在左右为难啊!”沈溪叹道。 玉娘笑道:“所以在下特意为沈大人准备了一些您能用上的东西,却不知沈大人觉得能否弥补一二?” 沈溪打量外面的箱子,问道:“就这些吗?” 玉娘向云柳使了个眼色,云柳当即出门,让力夫把箱子抬进来,打开来一看,上面一层是绢布,沈溪往下稍微拨弄,现下层都是砌好的雪花银锭,几个箱子加起来足有几千两。 玉娘问道:“却不知这些是否能让沈大人消消火?” 沈溪道:“玉当家好大的手笔。本官倒是想问问,玉当家为何要将教坊司的人赎出去?如果是为了旧情,恐怕玉当家不会现身吧?” 明摆着玉娘早就到了广州府,一直隐身暗中行事。沈溪这头抓人,她马上露面,说明苏绣等人跟玉娘要办的差事有关。 玉娘满脸都是为难之色:“沈大人,不是在下不肯告知,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沈大人请放心,在下肩负的差事,绝不会影响您在广州府要做的事……请沈大人务必通融!” “玉当家如此有诚意,本官想不卖面子都不行,来人啊,将罪女苏绣等人释放,让她们回教坊司。” 沈溪吩咐完毕,又看了看如释重负的玉娘,嘴角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 ************ ps:第四更! 嗯,家里来了客人,原本说好八点更新的章节,直到现在才码出来,赶紧给大家送上!明天是中秋节,天子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月圆人团圆!(未完待续。) 第八五六章 当面好说话 玉娘对沈溪的“格外开恩”感恩戴德,留下礼物,亲眼看着督抚衙门的人将苏绣和教坊司一干人等送出驿馆,她才恭敬行礼后离开。 人一走,唐寅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问道:“沈中丞,您就这么收下银子把人放走?此人行迹鬼祟,必然有诈。” 南行这一路,唐寅没看出玉娘是女子,却瞧出玉娘心怀不轨。 沈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微微翘起的嘴角好似在说,你都能现的事情,我岂能毫无察觉? 沈溪看过箱子里的银钱,确定银子并未有任何印记,满意地点了点头:“有银子赚,总比没银子好,来人啊,将箱子抬到后院,小心保管。” 关于玉娘送来的钱,就算是目前沈溪所急需,他也不能调归惠娘和李衿使用。沈溪现在就怕玉娘背地里追查的是李衿和惠娘假死真逃,现在只有玉娘浮出水面,若是江栎唯隐藏在暗中捣鬼,那就麻烦大了。 玉娘曾表态与江栎唯不是一路人,可谁知道这是不是玉娘表现出来的假象? 沈溪认识玉娘已有六年多,他从来就没看懂这女人,一个老女人没有丈夫,也未见她有后代,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未来,没有牵挂,这才需要小心谨慎对待,因为永远也看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另一头,玉娘乘轿到了广州府教坊司,随着沈溪放人,苏绣等人回到教坊,这个广州城最大的风月之所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这会儿上下人等正在收拾家当,准备重新开业。 玉娘带着云柳和熙儿进去跟苏绣打招呼,然后关上门协商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这时,大队官兵突然出现,将教坊司团团围住。 听到下人禀报,苏绣赶紧出来查看情况,到了门口紧张问道:“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等不适已经放归了吗?” 带队百户道:“放归是放归,但尚未最后给你免罪,到目前为止,你身上仍旧背着‘杖一百、流两千里’的罪过,督抚大人说了,这叫……取保候审,你被正式定罪前,要被看管居住。来人,将教坊各个出口把守住,几日内不许任何人进出!” 大门内侧耳倾听的玉娘气恼沈溪出尔反尔,突然觉一个问题……自己也属于被禁止出入的人员了。想到这里,她赶紧出门问道:“这位官爷,在下是来教坊司探访友人,是否可离开?” 百户怒道:“耳朵不好使么?督抚大人有交待,任何人皆不得出入,既然现在在教坊里,一时半会儿别想着出来,如果日常供给出现问题,督抚大人会派人给你们送来……也就几天光景,忍忍吧!” 玉娘心头无奈,其实她露面前已经料想到可能会出岔,只是没想到沈溪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见面时客客气气通情达理把人给放了,一转眼就将她和教坊司的人软禁在一块儿,作为监牢,驿馆跟教坊司其实并无多大区别。 玉娘回到教坊司院子,听到外面对话的熙儿,涨红着脸,羞恼地说道:“当家的,我们杀出去!” 玉娘尚未回话,云柳赶紧劝解:“切不可鲁莽,四周都是官兵,还不知远处有没有弓箭手……再说了,就算冲出去,杀官兵形同谋反,以后咱们还如何为朝廷做事?” 百户带人进到教坊司内,大声道:“督抚大人有令,搜查教坊司内所有房间,寻找赃物,同时收缴兵器。来人,搜!”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些官兵听命行事,根本就不管是否会有人反抗,趾高气扬冲进一楼、二楼以及后院各个房间,把教坊司内各种文档、资料搜刮一空,所有兵刃悉数缴械,就连熙儿身上所携佩剑也无法幸免。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官兵没有侵犯教坊司里的乐籍女子,就连金银珠宝等财物也未染指,没有激起教坊司的强烈反抗。 玉娘见熙儿气得浑身抖,低声提醒:“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待入夜后咱们再从长计议。一些事不可乱了规矩,他们代表官府,我们一旦反抗,有理都说不清了!” 熙儿这几年替玉娘做事,随着年岁渐长,脾气沉稳了些,但有时候还是显得有些焦躁。 感觉被沈溪戏弄,熙儿心中气愤不过,可偏偏沈溪执掌大权,而她只是挂着官籍的细作,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而且还不能张扬,到街上见到皂隶都要客客气气,更别说是对沈溪这样的正三品大员了。 “……真以为我会让你在城里为所欲为?” 沈溪回到官驿后院临时书房内,接下来他有几份呈奏到京城的奏本要写,这是他上任三省督抚后的例行公事。 他不想把主动权交给地方衙门,无论是之前福州之事,还是到梧州上任后的种种,以及无奈之下将临时衙所迁到广州府,还有此后查办官盐案拿下广东盐课提举司一众官员等等,都在他的奏报中。 只要这些奏疏到了京城,至少不会让弘治皇帝和朝中大臣偏听偏信地方上的奏禀。 这个时候便宜岳祖就该生作用了,不管怎么说谢迁是内阁大学士,有票拟大权,在朝议时还能帮他说上两句话。 你谢大学士有本事不帮我说项,朝廷要追究我的责任,你孙女就要过苦日子,跟我吃糠咽菜;如果你背后打我的小报告,我就把气撒在你孙女身上,让她知道沈家家法森严。 当然,真让沈溪虐待谢恒奴这乖巧可人的小媳妇,他可舍不得,但就是要让谢迁有这种错觉,不然他在朝中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若朝中无人,无论是政敌,还是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随时都能让他罢官免职,甚至要问他的罪。 …… …… 沈溪不断向朝廷通报他的所作所为,而在京城,谢迁却在为地方上接连呈递的关于沈溪“胡作非为”的事情头疼不已。 谢府书房,谢迁手里拿着几分奏本,旁边坐着吏部尚书马文升。 弘治十五年夏天,内阁生了两件事:一个是刘健又病了,另外就是李东阳称病不出,朝堂上恢复了头年年底的状况,大小事项都归谢迁处置,偏偏弘治皇帝又没有扩大内阁规模的打算,朝廷大小事情,都落在了谢迁身上。 如今已经是谢迁第二次长时间行使辅的权限。 吏部尚书马文升,虽然不在内阁,但却是六部堂官之,一些人事考核任免的事情,谢迁都会主动跟马文升交换意见,就算不是吏部的事,由于马文升施政经验丰富,谢迁也会邀请马文升代为参详。 谢迁扬了扬手里的奏本,没好气地道:“你说这臭小子,到处搞风搞雨,尚未到任,就将福建右布政使给罢了,还让人畏罪自尽死在狱中,此等事不是让朝廷颜面尽失?” 一省政府脑,被朝廷委派的钦差给办了,这种事别说是弘治朝,自大明开国以来都是极为罕见的,谁都没料到,沈溪这个新官刚上任三把火就如火如荼地烧了起来。 马文升道:“福建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不也为他说话,禀明此事与地方匪寇有关,承宣布政使司不仅包庇城中匪盗,还与倭寇有勾连……” 谢迁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就怕明日朝会上会有些麻烦。即便地方上禀奏的是实情,若陛下问及,我等该如何去说?一省藩台与倭寇暗通款曲,岂不令我大明朝野蒙羞?” 福州的事情,沈溪有福建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和按察使司出面,所有证据都指向右布政使尚应魁包庇匪訾倩,又与倭寇有染,沈溪如此做无可厚非,只是案子背后牵连甚广,涉及到举荐尚应魁的不少大臣,也涉及到皇家和朝廷的脸面。 谢迁平日做事最讲究圆滑世故,提前就把问题考虑得很清楚。 “及早上奏吧。” 马文升提醒了一句,“入夜前奏本还来得及呈送乾清宫,陛下或许留中,此事便不了了之,不也是上上之策?” 谢迁稍微考虑一下,顿时觉得有道理。 他能觉察朝野会因为此事而面目无光,弘治皇帝看到地方上生这种事情必然也会觉得龙颜有损,若选择将奏本压下,那尚应魁的死就会报作任上暴毙以丧去职,一切丧葬礼数照旧,事情也就不用张扬开了。 如此朝廷的脸面保住了,民间也不会有各种风言风语威胁统治根基。 谢迁一拍大腿:“负图兄说得有理,我这就拟票拟,交到司礼监……” 谢迁这两年做了不少实事,赢得弘治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的尊重,可最近马文升却觉谢迁在沈溪离京后表现失常,从中品味出什么,没有说破,但却主动抽出时间来给谢迁当“幕僚”。 因为广东盐课提举司的事尚未传到京城,谢迁尚不知道沈溪在广东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依然面带忧虑: “这小子临走前,跟我谈及盐引,我估摸他是想用盐引来筹措军资。我问过户部,今年广东夏盐盐引,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广州府和廉州府,我听说这小子从梧州往广州去了,别是想打盐引的主意吧?” 马文升点了点头:“老夫对广东盐课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这潭水浑得很,就怕他去了不是激浊扬清,而是清水被染浑。” 谢迁脸上眉毛胡子皱成了一团:“就没第三条路可走?” 马文升琢磨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谢迁自以为对沈溪很了解,觉得这小子能力是有,但少年得志,身上毛病不少,反倒是马文升作为旁观者对沈溪有一个严谨的评价,在马文升看来,沈溪是一个敢想敢做而且有勇有谋,将来注定大有可为的年轻人。 马文升叹道:“广东可不像福建,这三司衙门势力盘根错节,三司脑在地方上都卓有贤名,可谓德高望重,不易相与啊!他在广东孤立无援,若棋下得太急,非常容易陷入泥潭,涉足其中不能自拔!” ************ ps:第一更到! 能够按时更新,真好!天子诚挚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五七章 变批发为零售(第二更) 广州府,驿馆。 这天是沈溪定下的出售盐引的日子,天刚蒙蒙亮驿馆正门便打开,院子里设好座位,驿馆的人按照吩咐备好茶水,沈溪打着哈欠出来坐镇,一直到日上三竿,仍旧一个人影都没有。 别说是士绅和盐商,就连个来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没有。 布政使司和地方府县衙门凭借在广州城的巨大影响力,愣是把普通商贾和百姓给震慑住了,让沈溪的临时督抚衙门成为了摆设。 沈溪端坐如常,一边喝茶一边打瞌睡,唐寅则急得来回踱步,看起来在这件事上他比沈溪还要用心。 唐寅走了半晌后,侧身看着闭目养神的沈溪,终于忍不住问道:“沈中丞,现在是否派人出去广而告之一下……这无人来买盐引,盐引可就要砸在督抚衙门手里了……” “广东盐场的盐出不去,官府指定只销售广东盐的地区的百姓可就没有盐吃了,若因此引发民乱,朝廷岂能善罢甘休?” 沈溪眯着眼打量唐寅,问道:“伯虎兄认为城中盐商和士绅不知道这里要贩售盐引,所以才不来?” 城中盐商消息比谁都要灵通,当然知道督抚衙门如今行使的便是原来广东盐课提举司的差事,负责出售盐引,但因受到地方官府压力,没人敢来。 唐寅道:“那也不能如沈中丞这般坐以待毙,实在不行,倒不若如同沈中丞之前所言,让驿馆内暂时拘押的那些盐商家属花银子前来购买盐引赎人。” 沈溪神情泰然自若,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伯虎兄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观……如今尚未到正午,谁知道后续是否会有人来?就算不来,也不能把售卖盐引当作赎人的条件,否则藩司、臬司衙门一定会向朝廷弹劾我,说我胡作非为,以官府的名义行那绑匪之事。” “况且,就算这些盐商被迫买盐引回去,他们也大可当这是赎人的银子,不会冒着得罪地方官府的风险去盐场提盐。” 唐寅之前还觉得沈溪强卖给盐商盐引这主意不错,听了沈溪的话,仔细考虑一番,又觉得沈溪说的不无道理,就算把盐引强卖出去,那些盐商也不敢去提盐,谁会为了银子得罪官府? 唐寅心中无比郁闷:“出主意的人是你,否定主意的人也是你,分明是在耍我嘛!” 沈溪好似没事人一样,喝过茶,眼看到了正午,站起来舒了个懒腰,道:“伯虎兄回客栈暂做休息,等午睡后再过来等候吧。” 唐寅道:“这都快火烧房子了,沈中丞还有心思午睡?” 沈溪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指不定午睡过后,这里就人头攒动了?哈哈,本官先进去吃午饭了,伯虎兄自便。” 唐寅气得直想追上去踹沈溪两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多管闲事的太监,也是这两天所作所为让他觉得心中有愧,居然对沈溪和督抚衙门产生了强烈的责任心,否则以他的性格,才懒得理会这些伤脑筋之事。 “你能吃得香睡得着,我就不能?你不急,我急什么?”唐寅带着气愤,出了驿馆正门,往不远处的客栈行去。 驿馆和客栈隔了不到半条街,唐寅在路上恰好可以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街道前后两个街口确实有官兵设卡检查,但官府却派了不少人分散到街道两侧的茶肆和酒楼里,一旦哪些士绅和盐商不开眼到督抚衙门购买盐引,暗中记录下来,回头立马加以报复。 枪打出头鸟,就算盐商派人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沈溪既然能想明白在出具大单盐引下盐场不得不放盐,那些头脑精明的盐商同样能想到,有的盐商确实想买,但又不想得罪官府,如果只是一家两家去买盐引,盐场同样可以找理由不放盐,买了也是白搭。 唐寅暗自嘀咕:“这是个无解的局,除非盐引能大批出售出去,否则盐场不会放盐。可以如今的态势,就算有几个人跳出来买盐引,还是无法做大规模。呜呼哀哉,看来我要收拾行李准备回苏州了。” 说是回去吃午饭然后休息,但唐寅却先回房间收拾东西,想到南下以来的见闻,他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一展所长的抱负,唐寅也不例外,以前他想的是科场扬名晋身官场,然后官运亨通。 可在科举之途被堵上后,他已是许久没有雄心壮志,生活愈发困顿不堪。 虽然跟着沈溪这一路颇为坎坷,自身还是被“绑架”而来,心有不甘,可在跟沈溪相处两个多月后,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男儿功在社稷的抱负,就算不能在科场上扬名,同样可以跟那些权贵相斗,藩台、臬台、都指挥使、知府、知县…… 现在哪个人见到他都不敢小觑,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督抚身边的首席幕僚,就算是考中进士外放知县,也没他如今这般风光。 想到这里,唐寅不由一叹:“风光又有何用?始终是在别人的影子之下,再者说了,没俸禄的风光,要了也无用。” 唐寅把包袱收拾好,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跟沈溪讨要盘缠回乡。 你他娘的被朝廷罢官,是要回京城还是回故乡去结庐而居,跟我没关系,你至少先给我盘缠让我可以返回苏州,继续醉生梦死的生活。 可唐寅自己心里也憋屈得紧,这么走了他实在不甘心,被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地方官府摆了一道,一肚子的火气,过惯有吃有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再让他回去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困顿生活,觉得无比的窝囊。 “哦,去看热闹喽。” 就在唐寅心里纠结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他凑到窗口前一看,只见大批人往驿馆方向聚拢,上午还门庭冷落的驿馆,突然在中午艳阳高照时门庭若市。 唐寅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没眼花吧?” 唐寅匆忙出了客栈,只见街道两侧官兵设的卡不知道何时已经撤了,他挤进人堆里,顺着人流前行,终于到了驿馆前,却见驿馆外临时架设起了告示牌,上面是沈溪刚让人张贴出来的,其中一句话看着挺刺眼:“……凡购盐引者,一律官价平充,若盐场官盐不足可以上等私盐变官盐行运……” 大致意思是说,盐引以官价出售,不会有额外的苛捐杂税,有了盐引的人如果在盐场不能提盐出来,可以把私盐变成官盐来出售。 最后还有几个大字更刺眼:“……一引盐起售!” 在唐寅看来,这里的一引盐应该是一大引,也就是四百斤食盐,看起来很多,但在八万大引的盐引面前,一引盐什么都算不上。 督抚衙门这是改批发为零售,而且起售的数额很低,低到一引盐就能起卖,那等于说城里的小盐铺都可以先来上一引两引的,就算是平头百姓也能几家人凑在一块儿买上一引盐回去。 这盐多便宜啊! 一斤折合成本才十四文,而如今广州府内因为盐价上涨,一斤盐的价格已经到了六十七八文了。 唐寅突然觉得这是在开玩笑,一引一引的卖,那要卖到猴年马月去?但他是聪明人,心中隐约已经猜到沈溪的用意……这并不是沈溪在给他自己寻找麻烦,而是要给地方官府勾结的盐场找麻烦。 此时已有督抚衙门的百户官出来宣告:“诸位乡亲,想必你们平日里吃惯了贵盐,如今督抚大人说了,诸位可以自行筹措银钱,十户可买一引,记住,是小引,也就是二百斤,平均一户下来也就是二十斤。” “督抚衙门每一引盐补二钱银子,一小引盐也就是二两六钱,平均一户不过才二钱多银子,诸位百姓买到盐引之后自行到盐场提盐,若盐场不放盐,有督抚大人为你们做主!但请记住,督抚衙门只有今天和明天接受散卖,所以来买盐引的人请早,过时不候!” 沈溪不但散卖盐引,还一引盐补贴二钱银子的税款,等于说督抚衙门卖一引盐,不但不赚钱,反倒要亏二钱银子。 百姓从来就没听过这种好事。 百姓可没有盐商那么滑头,在百姓看来,我吃盐那是头等大事,如今盐价腾贵,我去买斤盐都要砸锅卖铁,这下我花四斤盐的钱,就能买二十斤盐回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广州府百姓毕竟不是乡下务农靠以物易物为生,他们手头上多少都有一些散碎银子,在督抚衙门把告示贴出来之后,就已经有小盐铺坐不住了,准备进去买盐引。 一斤盐折合才十三文,还是大明朝成色相当好的广东盐,说明只卖两天,这一天已经过了一上午,也就是接下来只卖一天半,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我买盐!” 百姓当中不知道怎的冒出一个汉子来,一口粤音,嗓门非常大,唐寅一瞅,哟呵,这不是昨天才跟我喝酒的总旗官曹大横吗?当兵的怎么一转眼变成百姓了? 旁边又有个人拿出银子举过头顶,同样是广州本地的口音,嗓门同样大:“别抢,我先来,让开,我进去。” 这位是车马帮的张小六。 唐寅发现了,最初几个出来起哄的,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足够的银子,都是他瞧着眼熟的,不用说也是沈溪安排进去挑动百姓情绪的。 等这几个人进去购买盐引之后,后续已经有普通的盐铺掌柜和百姓加入进去,驿馆正院内瞬间人头攒动。 “别挤,别挤,慢慢来。” 有官兵在维持秩序,“督抚大人说了,只要是今天和明天来买盐引的,就算是半夜三更,也绝对会让诸位买到,但必须要排队,若有插队和不老实的,初犯打十杖,再犯二十杖!” ************** ps:第二更! 适逢假日,带女儿到公园逛了一下。天子祝福所有书友中秋节快乐,万事如意,和和美美,月圆人团圆!(未完待续。) 第八五八章 招招连环(第三更) 督抚衙门单张出售盐引,让普通盐铺掌柜和老百姓找到了当大商贾的感觉,拿着盐引就能到盐场提取平价盐,本来一斤五六十文钱的精盐,突然变成十三文一斤,这其中官府还贴补有税赋,故此就算是那些手头上没银子的百姓,也奔走相告。 很多人家开始自行筹措资金,商量着一起去买一引、两引盐回来,可能未来几年内家里都不缺盐了。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有官兵维持秩序,但奈何百姓的热情实在太高,门框都快被挤破了,官驿大门里外全都是脚。 “让开让开,我是来买盐的,我有银子。” “你有银子,我没有?走开,排队去!” ……唐寅本想从正门进去,但他发觉这临时督抚衙门口人山人海,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挤不进去,只能走平日里下人进出的侧门。 等绕道到入正堂,只有马九和朱起等人在发卖盐引,并不见沈溪的影子,唐寅转了一圈,最后在后堂找到沈溪,这会儿沈溪正拿着本书,饶有兴致看着。 唐寅行礼:“沈中丞这是睡醒了?” 沈溪抬头打量唐寅一眼,继续低下头读书,随口道:“中午小寐即可,睡多了晚上睡不着,长夜漫漫实在难熬……伯虎兄为何不多休息?” 唐寅一听心中有气,你妻妾成群,怕睡多了晚上长夜漫漫睡不着,那我这孑然一身的老光棍岂不更惨? 唐寅道:“在下刚从正门走过,如今热闹异常,中丞要将盐引卖给普通百姓,倒是惠民之举,但若百姓无法从盐场提盐,岂不是害了他们?到头来他们可能会将仇怨都撒到督抚衙门来,沈中丞如何收场?” 沈溪抬起头打量唐寅,神色好似在说,你倒是悲天悯人。沈溪道:“伯虎兄这是要替百姓做主?” 唐寅其实只是气不过沈溪竟然会想这么好的主意。 让百姓蜂拥来买盐引,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计划就落空了,十户百姓买一引盐,也就是说到盐场去提盐的时候,一引盐可能就有几个青壮同去,那这两天下来卖出几千张盐引,就会有上万的青壮年同去盐场提盐。 距离广州府最近的是番禹县境内的兴盛场盐场,岂能招架得住上万人的围攻? 如果兴盛场拒不放盐,再远便是东莞县和东莞卫境内的靖康场、东莞场、归德场、黄田场等盐场。 现在的情况是,盐场若不放盐,百姓们闹事;放盐,盐商就会发觉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以及盐场是纸老虎,就会踊跃大批量购买盐引,盐场就更捂不住盐了。 唐寅愤然道:“无论如何,沈中丞也不能利用老百姓!” 沈溪笑着把书放了下来,道:“伯虎兄似乎忘记告示中的一条了。” “哪一条?” 唐寅稍微想了想,突然记起其中有私盐变官盐的一条,“在下正要说,这私盐向来不合法,您却要让私盐变官盐,恐怕要被参劾!” 沈溪抬头打量他,不解地问道:“谁来参劾我,你吗?之前查获广东盐课提举司大批私运官盐,如今广东沿海盐场内食盐奇缺,本官不过是因势利导……朝廷岂能错怪好人?” 唐寅想了想,这招狠毒啊! 督抚衙门查封广东盐课提举司私贩的官盐,是在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证据确凿,连三司衙门都未曾反驳,此事已经如实上奏。 当时三司给盐场找到的开脱理由,是盐课提举司私自印刷盐引,强迫盐场放盐。盐场有责,但把罪责都归到盐课提举司,纯属壮士断腕的无奈之举。 沈溪就拿这件事做文章,盐课提举司大批贩卖官盐被抓了现行,盐场又不肯放盐,我就说盐场因为被假冒的盐引提走大批官盐,所以才会出现“缺盐”的状况! 我现在变私盐为官盐,只是解决地方“缺盐”的问题,为的是黎明百姓的利益,也是为朝廷争取到合理而合法的收入。 否则课税收不上来,影响朝政就不妥了! 唐寅暗忖:“环环相扣啊,这是拿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与盐场的阴谋作反击……我怎就没想到呢?” 沈溪继续说道:“既然私盐可变官盐,百姓有了盐引,便可自行煮盐。毕竟明文规定,若无盐引而煮盐者,一律以私盐论处,但现在有了盐引,自然煮出来的都算是官盐。退一步讲,就算百姓无法煮盐,城外货栈中,不存着大批从盐场运出来的私盐么?” 拿起书本,沈溪继续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唐寅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谁说没盐的?督抚衙门之前查扣的盐仓里,可有一包包精盐,那些都是从盐场里运出来的。 盐的数量虽然不多,放到那些大盐商手中,或许还不够一次提的,可这次沈溪是把这些盐转给那些平均一户才买二十斤盐的普通百姓。 货栈里的二十斤盐,就能换取一户百姓去盐场闹事。 看似一斤盐给补二钱银子的税,好像督抚衙门亏了,可问题是督抚衙门所用的盐,根本是沈溪空手套白狼得来的,沈溪等于是把城外货仓的盐给“折现”,一斤盐净赚十三文。 唐寅苦笑:“沈中丞,您这是……您这是让地方衙门和盐场的人无活路啊。” 沈溪道:“听伯虎兄的意思,是替他们申冤?” 唐寅笑着拱拱手:“在下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沈大人此招高明之至,但尚有瑕疵。却说,您把盐引卖出去,始终是卖一张少一张,这到头来不是要一小引亏二钱银子?” 沈溪这次总算是对唐寅“刮目相看”,心说你唐大才子居然也开始算起小账来,难得啊。 售出城外货栈贮藏的盐,看起来一斤净赚十三文,但沈溪手头上的盐引数量是一定的,卖一张少一张的话,那沈溪是要付本钱的。 沈溪满意点头,笑道:“伯虎兄所说不差,但伯虎兄忽略了一个问题,若百姓从盐场提盐,盐引落到盐场手中,随后盐场会发给勘合证明,而盐场搜集齐全盐引后汇总交给朝廷,由朝廷调拨钱粮补充灶户开销。但若百姓是从城外货仓提盐,或者自行煮盐,盐引到最后,只会落入督抚衙门。” 这下唐寅无话可说了。 百姓从哪儿提取盐,就会把盐引交到谁手里,再用勘合证明转运地方,可广州百姓的盐不是用来卖的,是自己吃的,用不着外运,因此那些勘合证明也就用不上了。 盐引卖给百姓,百姓拿着盐引去盐场闹事,盐场不放盐,百姓可以拿着盐引到城外货仓提盐,或者自行煮盐,盐引兜兜转转又回到督抚衙门手中。 沈溪等于是每一小引的盐引白赚二两六钱,钱到手后,盐引旋即又回到自己手上,一张盐引多次贩卖。 看起来是沈溪卖得越多亏损得越多,但其实沈溪卖得越多赚得越多,因为每张盐引的税只需要交一次就行了。 唐寅惊愕地问道:“那到个时候,盐场岂不是要主动放盐?以防止督抚衙门和沈中丞您越赚越多?” 沈溪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城外货栈里的盐,以及百姓自行煮盐,始终是小数目,最重要还是要把盐引大批卖出去,逼得盐场放盐。亏本甩卖也就两日,就算小有浮亏,也算是化解眼前的困局吧。” 唐寅惊叹不已,难怪沈溪要规定期限,这是为了防止万一在盐场损人不利己的情况下,令督抚衙门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即便是在这两天内,还不能将盐引大批卖给盐商,否则可能会引来乱子。 但唐寅还是有件事想不明白,眼前沈溪的主意看起来挺不错,既便宜了百姓,又让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以及盐场方面焦头烂额,可回归到问题本身,沈溪如何凭卖盐引这件事上赚取军费? 将城外货栈里的盐全都变现,再让百姓煮盐来填补盐引所缺,只是杯水车薪! 沈溪没有言语,唐寅也不好意思再问,因为唐寅觉得再问下去很丢人,既然沈溪能想出这么歹毒的招数去应付地方官府和盐场,绝对有办法赚钱。 唐寅请示道:“沈中丞,不知这几日在下有何能效劳的?” 沈溪指了指前院:“出去帮忙吧,卖完这两天盐引,本官就有银子为伯虎兄发薪水了,伯虎兄可别嫌晚啊!” 唐寅心里先振奋了一下,终于有俸禄拿了,如今他在沈溪身边两个月,那一次发下来不就有三十两?干劲瞬间就提了起来。 等稍微细想,唐寅心头禁不住一阵悲哀,沈溪先跟他提发俸禄之事,目的便是要调动他的积极性。偏偏那三十两的俸禄有极大的诱惑,让唐寅心甘情愿被利用。 “俗不可耐啊,明知道被人利用,却为何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呢?” 唐寅带着丝丝感伤,往前堂去帮马九和朱起。相比于两个粗人,他在文墨和算术上强了太多,有他在,卖盐引的效率迅速提升。 第一天下午,督抚衙门卖出去八百多小引的盐引,每小引平均由五六户人家拼凑出来,也就是说未来几天至少都会有四千多人前往盐场去提盐闹事。 随着消息传开,唐寅相信翌日来买盐引的百姓会更多,两天下来怎么也能卖出去三四千盐引,那就是一万多百姓去提盐。 唐寅心里估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见到浩荡的提盐大军,肯定要疯了。 盐引是百姓真金白银买回去的,若盐场不放盐,随时随刻都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民变,那可不是地方三司衙门所能承担的起的。 而沈溪,似乎并不担心会有民变这种可能。 *********** ps:第三更到! 依然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照例求下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鼓励!谢谢!(未完待续。) 第八五九章 城里我最大(第一更) 督抚衙门向广州百姓贩卖盐引的当晚,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选亲自登门,质问沈溪为何要罔顾朝纲,搅乱盐政。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直盯着督抚衙门,本是想看看哪些不开眼的士绅和盐商敢去督抚衙门买盐引,结果士绅和盐商没来,倒是老百姓蜂拥而至。 在法不责众的原则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无计可施。要扣押这些“刁民”,也要问问督抚衙门准不准,因为风浪本身就是督抚衙门搞出来的。 “……沈中丞私售盐引,交与平民百姓前去盐场提盐,此举影响太过恶劣,老夫必定告上朝廷,交有司衙门处置。” 林廷选在沈溪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让沈溪觉得这位弘治、正德朝名臣严重名不副实。 沈溪道:“林臬台倒是说说,我大明盐法,是如何规定盐引出售之事,又如何界定‘私售盐引’之罪过?又该哪个有司衙门定本官罪过?” 林廷选作为臬台,对于《大明律》的内容非常熟悉,可把《大明律·户律·盐法》中的内容全都参详一遍,也没哪条说盐引不能卖给平民百姓。 在《大明律》中,对于商贾的界定极为模糊,百姓可以经商,经商者同样是百姓,并无商籍一说。 林廷选控告沈溪的罪名不成立。 沈溪见林廷选口不能言,补充道:“林臬台,今天下午本官刚卖出少许盐引,你晚上便赶了过来,看来对督抚衙门内的情况了若指掌。不知臬司衙门与盐引售卖之间有何关联,竟引得林臬台如此关切?” 林廷选满面黑气:“臬司不过是行监督盐课之举。” 沈溪道:“监督盐课历来为盐道衙门职责,自正统年起,以户部侍郎都察院副都御史巡察督理盐务,何时轮到提刑巘狱的臬司衙门来指手画脚?如今巡盐御史尚不见踪影,却总见到林臬台,实在让本官怀疑,其实林臬台是想阻碍本官办差,令今年广东夏季官盐无法运出。” 沈溪这番话可说是直击林廷选真实想法。沈溪到广州后,一直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为敌,林廷选早就想铲除这乳臭未干的后生督抚。 沈溪道:“本官不过是奉皇命前来闽粤剿匪,林臬台一定觉得本官节外生枝,但林臬台要明白,监督盐课本就是本官职责范围之内,若是臬司再有干涉督抚衙门监察盐课之举,那本官要与臬司好好论道,到底这盐课归谁管!” 林廷选冷笑一下,问道:“平民百姓购买盐引,若在提盐时围袭盐场,变生民乱,不知沈中丞是否担待得起?” 沈溪好奇地反问:“百姓有盐引提盐,秩序井然,何以要围袭盐场?” 林廷选被问得哑口无言。 盐场不故意刁难百姓,那百姓吃饱了撑着要去袭击盐场? 沈溪又道:“不过林臬台提醒的是,待这几日百姓前去番禺兴盛场盐场提盐,本官定会派亲兵一同前往,免得百姓不守秩序,被诬民乱。到时候也要请几位巡盐道的官员前去旁观,以正视听!” 沈溪明知巡盐道的官员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有染,还邀请他们一起前去,就是想看看这些人是否敢歪曲事实。 林廷选脸上先是露出愤怒之色,随即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很多事不是想的那般容易,咱们走着瞧吧!” “走着瞧就走着瞧,来人啊,送客!”沈溪对林廷选无丝毫敬意,哪怕这位在苏州、广西平乐、浙江以及广东等地素有名望。 …… …… 第二天一清早,驿馆开门后,并没有如之前想象的那般有大批百姓前来购买盐引,只有零星几个人前来,而且多是问价。 唐寅有些焦急,见沈溪出来查看,赶紧将遇到的情况说明。 沈溪摆手:“毋须慌张,想来是藩司和臬司,配合地方官府有所动作。” 果然,不多时便有亲卫前来禀报,说是府衙奉了布政使司的命令,以盗寇在沿海劫掠商船为名,下令封闭广州城门,以防止盗寇入城。 城门一关,外面的百姓进不来,里面的百姓出不去,百姓觉得买了盐引可能坏在手里,自然不会有人来买,甚至还有人想退货。 唐寅握紧拳头:“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实在欺人太甚!” 沈溪冷笑道:“我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本来就是衙门间的斗法,有何欺人太甚之说?来人啊,为本官备马,本官要亲自巡查广州城防及各城门守备情况!” 你不是要利用手头上的权力关闭城门来阻断我卖盐引吗? 那我就将计就计,利用我的权力巡查城门,等觉盗寇之事系子虚乌有,我便有权力下令将城门打开。 谁叫我督抚的权限本来就比你布政使司衙门大?剿灭盗寇是我这个督抚说了算,布政使司只是协同,帮我征调钱粮而已。 沈溪带着官兵,骑马巡查城防,一路上簇拥者无数。 这些天下来,沈溪在广州城中的威望高涨,此时他身上挂着伤,单手骑马而行,简直是伤痛中不忘百姓安危的典范。 广州百姓都赶紧跪地称颂“青天大老爷”,以示对督抚大人的敬重。 每到一座城门,沈溪都会登上城头查看城防情况,在确定并无盗寇之后,下令开启城门。 巡检司的人非常为难,广州府衙和南海、番禺县衙说是得了布政使司衙门的命令关闭城门,但如今三省督抚大人亲临视察后下令开城门。 到底该听哪边的? “大人在上,您老别为难小的这些微末差役,还请您跟府县衙门下令,小的只管听命行事。” 一名巡检司从九品巡检脸色为难地看着沈溪。 沈溪眯着眼道:“那就是本官说的话不好使咯?” 巡检道:“并非不好使,是您……官太大,不该直接指使小的做事,您是大官,应该跟府、县的官下令……” 在广州府,守城门的多是老油子,平日里过门税不知道被他们克扣下多少,背后有几级衙门为他们撑腰,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现在督抚在他们面前下令,都被敷衍搪塞,胆子之大可见一斑。 沈溪心想,你真当我这个督抚是吃闲饭的啊? “来人,将城防人等皆都拿下。派人前往都指挥使司,抽调兵马,接手城防!”沈溪喝道。 一句话,就把巡检司的人给吓着了。 巡检司说是官兵,但其实质却是一群民壮,他们就算拥有兵器,在遇到战事时也只是作为辅助兵马来使用。 而卫所兵就不同了,那是大明朝的正规军,双方的装备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驻军轻易不能进城,这是为了防止军队生哗变,所以城中治安、守城等差事,通常都交给县衙、府衙以及巡检司这些衙门负责。 “大人……” 那名巡检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人按倒在地。 就算巡检司的人平日嚣张跋扈,他们可不敢直接跟沈溪正面硬撼,若是伤了督抚大人,轻则被痛扁一顿,稍重的便是流放两千里,更甚者杀头抄家都有可能。 李彻指望跟着沈溪剿匪立功,又期盼沈溪回朝后为他撑腰,眼下对沈溪那是有求必应。在李彻看来,沈溪越强势,证明这少年督抚越有本事,李彻早就对城门关口的税收觊觎良久,沈溪变相给了他鹊巢鸠占的机会。 有督抚衙门下令,都指挥使司派兵,不到半个时辰,广州城各城门悉数换防。这会儿,沈溪让城门开就开,让关就关,没人再敢有丝毫意见。 沈溪还没从城南最后一个换防的城门离开,广州知府孟成源的官轿已经停在城楼下方。 关城门是布政使司所下命令,可具体执行的却是广州知府衙门,都指挥使司接管城防,布政使司作为同级衙门不便出面,便让广州知府孟成源来给沈溪施压。可沈溪连右布政使章元应都不给面子,更何况是区区广州知府? 孟成源脑满肠肥,刚下轿还没等跟沈溪行礼,沈溪直接单手提缰,跨骑上马,侧目道:“孟知府早些回去,免得为本官喝斥!” 孟成源一怔,心想:“见过上官嚣张跋扈的,却没见过如此目中无人的。招呼都不打一个,怎会如此傲慢无礼?你不过比我官高一品罢了!” 孟成源见沈溪要走,赶紧提醒:“沈大人,城防之事本非都指挥使司统辖,您这是乱命,还请及时更正啊!” 沈溪不解地问道:“分明是藩司说有盗匪临城,本官身为三省督抚,下令接管城防有何不对?莫不是孟知府想与本官一样,亲自领兵与海盗倭寇一战?” 沈溪的确有接管城防的权限,孟成源作为地方知府无权过问,就算要提出抗议,也只能通过他的直属上级衙门,也就是布政使司。如今开城门的目的已经达到,沈溪不再理会孟成源,一摆手:“回衙!” 布政使司不是有本事吗? 城外没倭寇海盗都能说有就有,那你就跟这些匪寇暗中联络吧,让他们真的来攻城,那城门就会如你们所愿紧闭。 但到那个时候,城中大小事务都将由督抚衙门接管。 大明的基本策略,若遇战事,城中文官居长,武官佐之,而督抚已经算是文官在地方上最大的官了,地位远在藩台、臬台之上,更不要说知府、知州、知县了,一句话,真面临打仗,督抚最大! ************ ps:第一更送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六〇章 是时候出手了 沈溪解决城防归属问题,除了为出城往盐场提盐的百姓开辟道路,也是为立威考虑。 广州城的百姓一看,督抚亲自巡查城头,一声令下就把城防给接管了,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都不能干涉,这是多大的权威? 督抚衙门卖出的盐引,又怎么可能能有问题? 沈溪刚回到驿馆,城里的百姓蜂拥而至,城外的百姓也源源不断涌进城里,准备十户八户凑钱购买盐引。 瞧这架势,一天下来可能要卖个三四千张盐引,如果盐场真的放盐,他可就要赔上老大一笔钱咯。 沈溪赶紧让人出去宣布,一小引盐引的价格,被上调至二两八钱,将昨日督抚衙门填的二钱银子税费优惠给取消。 在官本位下,督抚衙门就算把价格稍微调高百姓也无从怨怼,但银子不够的人还是得回去另行筹措,原来十户、二十户拼凑在一起买盐,如今可能还要再多凑几户人家才够。但就算涨价了,百姓们的热情仍旧不减,谁让这盐的价格比市价至少低了七成? 因为督抚衙门低价卖盐引,使得广州城内的盐铺不得不将盐价下调,回到四十多文钱一斤但仍然无人问津。 前院一片忙碌,沈溪则留在后堂看书,银箱一个个抬进来,摆放在一边,有临时雇请回来的帐房在核算账目,要仔细称量碎银子的重量,遇到成色不好的银子,则要刨去折色的部分…… 整个督抚衙门就像是一个钱号,各司其职,唯独沈溪这个霸道总裁是个闲人。 城中开始卖盐引,而头天买到盐引的百姓则赶着骡车、驴车,或者是三五成群步行前往最近的兴盛场盐场。 通常盐场为避免被盗匪劫掠,都尽量建在靠近城池的地方,明时广州城本就是番禺县的县治所在,而此时珠江出海口附近大片冲积平原尚未成型,站在广州城头望出去一片汪洋,出城不过六七里就是兴盛场盐场大门。 百姓们蜂拥而至,盐场内外如临大敌,盐场内的灶户不明就里,以为是海盗杀来,吓得赶紧回家去抄家伙,准备自卫。 盐场大门紧闭,守护盐场的兵丁拿出兵刃,在栅栏后面恐吓手无寸铁的百姓,四周的高墙上,弓弩手站了一排又一排,只等一声令下即射击。 “无盐课提举司下令,任何人不得提盐!” 盐场从刚开始就定下口风,遇到前来提盐的,一律不按照见盐引放盐的规定实施,而要抬出盐课提举司作为借口。 作为盐场上级主管部门,如今盐课提举司已经被整锅端掉,群龙无,盐场就有借口不对盐引负责。 第一天来的百姓尚不多,听说盐场不让进,顿时急了,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从督抚衙门买回的盐引,可不能砸在手上,于是赖在盐场外不走。 后续过来提盐的百姓越来越多,到日落时,盐场外几条大路都挤满了人,一直蔓延到远处的树林,到处人头攒动。很多百姓都自带干粮,饿了就吃点儿垫肚子,然后在盐场外守着,即便晚上也不回城。 没领到盐,回去可没法对街坊邻里交待,还不如留在盐场外,盐场何时放盐,他们什么时候冲进去领盐。 盐场外人员虽多,但秩序井然,除了百姓守规矩之外,督抚衙门派了一个百户所的士兵过来维持秩序。 这些士兵自打到督抚衙门任差就领了赏钱,都谨记督抚沈溪的交待,不能对百姓无礼。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兵,这些人没什么架子,跟百姓的关系还算融洽。 这会儿盐场外秩序井然,并没有出现大的风波,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广州知府、番禺知县几个衙门,可就乱成一锅粥了。 沈溪不按常理出牌,来广州府不到一个月,就把临时督抚衙门办得有声有色,接连做了几件大事,奠定在城中如日中天的声望,如今都指挥使李彻对沈溪言听计从,导致其他衙门处于极大的被动。 督抚衙门卖盐引,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利用权威不让士绅和盐商去碰盐引,督抚衙门就反其道而行,把盐引卖给老百姓,在官府中人看来,这些百姓都是刁民,跟他们没道理可讲,人数众多,一旦得不到盐随时会演变为一场民乱。 知府衙门和知县衙门眼见事情失去控制,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按察使司又非广东负责地方行政的衙门,不好出面。此事暂时不涉及刑狱,就算涉及刑狱,很可能会被督抚衙门那边来一句“涉及匪寇”,就把人给押走。 这会儿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可惜广东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在经过南海县衙的事情之后名声大损,这会儿他几无跟沈溪抗衡的勇气,别人指望布政使司出来主持大局,而章元应则希望通过林廷选的威望出来号令各方。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暂时无决策之前,番禺县兴盛场盐场内外依然如临大敌。 …… …… 经过两天的盐引散卖,督抚衙门一共卖出去四千多小引盐引,看起来是被城中居民所买,其实有半数落在一些准备低买高卖的商贾手中。 这些商贾并非那些财大气粗的大盐商,属于小商贩,他们更多地是在堵运气……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督抚衙门如今在与地方衙门的对局中逐渐扭转颓势,占据上风,若是手上的盐引最后能提出盐来,就等于是几倍的利润,即便提不出盐来,也可以通过私盐和官盐之间的转换,不会蚀本。 两天卖四千多小引盐引,沈溪手头上有一万多贯钱,其中以碎银子和铜钱居多,大大小小的箱子摆满后堂,入夜之后清点核算工作尚未结束。 唐寅眉飞色舞地说道:“沈中丞今日已售出四千多盐引,看来距离全数售出,不远矣。”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伯虎兄难道忘了,从明日开始便不再散卖?” 唐寅惊讶地问道:“卖的如此之好,为何不再散卖?就算时日耗费日久,总算也用不了两三月。” 唐寅有一定智计,可他并未有太多经济头脑。 这两天盐引之所以卖的这么好,是因为广州城的百姓对盐有直接需求,可一个广州城有多少人口? 这十六万小引的盐引,是涵盖半个东南地区的盐引,广州城消化不下,别处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为了几引盐跋山涉水而来。 若无大盐商兜底,沈溪手头上的盐引最多只能卖出去一两万引,剩下十四五万引卖不出去,事情还是要办砸。 沈溪道:“回头再跟伯虎兄解释吧,总之明日开始,我们只接待大商贾,一次必须要进购一千盐引之上,否则免谈。” 唐寅以为沈溪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刚卖出一些散货,就想做大买卖,但他无权干涉的决定,无奈地摇摇头,便出去继续帮忙清点盐引。 沈溪简单对朱山交代两句,然后出了官驿后门,趁着夜色往惠娘和李衿处去,他已把城中的局势搞乱,下一步计划中,惠娘和李衿经营的商号该出场了。 别人都不敢大单购买盐引,总需要有人出来挑头,他不会让惠娘和李衿直接出面,而是让她们以幕后东主的身份,遥控指挥别人出来购买盐引。 到了二女居所,依然是李衿开的院门,见到沈溪受伤非常惊讶,沈溪没有声张,来到堂屋。正在厨房忙碌的惠娘听到沈溪来了,赶紧解下围裙,刚回到堂屋,见到沈溪脖子上挂着的受伤的左臂,顿时流下眼泪,哽咽道:“老爷,您这是……” 看到惠娘的热泪,沈溪心中感觉就算是受伤也值得了,他总是想惠娘是为势所迫才委身于他,对他没什么感情,可女人的眼泪是最真实的。就好像李衿,虽然李衿也惊吓得花容惨淡,但她却没有流泪。 “没事,只是装个样子给别人看。” 沈溪笑着还特意扬了扬左臂,“还好受伤的是左手,不会影响太多事情。”随后,沈溪伸出右手,想将惠娘揽入怀中,惠娘稍微挣扎了一下,脱离他的掌控,然后搀扶沈溪坐下,问道:“老爷可是有事情安排?” “嗯。” 沈溪点头,“明日督抚衙门便要开始大批出售盐引,有了今天的热销,明日盐商和士绅必定会紧盯着督抚衙门,我会卡好时间点,派人给你们信号,不可操之过急,也不能耽误火候。必须要跟下面的人交待好。” 惠娘点头,随即起身:“老爷,妾身找了几个人在身边帮忙,您看看是否合适!” 她说着,起身来到门口,一招手,从隔壁厢房过来四名身穿男装的女子,这些女子长相只能算是清秀,身材普遍较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龄,与秀儿、小玉她们入门做丫头时的年岁相仿,不用说是惠娘在广州城刚买回到身边调|教的。 惠娘道:“这几日妾身与衿儿对她们多有教导,以后出门办事,会由她们跟几位掌柜的协同,老爷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惠娘的意思,既然她和李衿作为沈溪的外宅,不但不能抛头露面,连见外面的男掌柜都要尽量避免,如此一来,那就找几个丫头来作为内外通气的传声筒,让她们把惠娘和李衿的意思传递出去,同时用她们来监督下面掌柜和伙计的一举一动。 “也好。” 沈溪点头,“总之要避忌一些,免得被官府追查到你们的下落。” 如果玉娘和江栎唯已经离开闽粤地区,沈溪倒不用太过担心,惠娘和李衿算不上逃犯,但被识破行藏后问题很严重。 可如今最让沈溪愁的,是他并不知玉娘和江栎唯到闽粤来有何目的,为惠娘和李衿的安全着想,必须要二女尽可能保持低调。 沈溪道:“事情便按照我之前对你们说的做吧。我有些累了。” 到惠娘这里来,沈溪就是为了感受惠娘的关怀,这是一个粉丝拥有自己的偶像之后,所产生的迷恋,他每次过来,心里都会怀着一种憧憬,这是他与家中女眷在一起时不曾有过的特殊情感。 惠娘明白沈溪的意思,但她还是将沈溪轻轻推开,道:“老爷,妾身身子有所不便……不若让衿儿服侍老爷……” *********** ps:第二更! 感觉身心俱疲,且让天子休息一下,今天暂时就这两章,明天恢复正常!(未完待续。) 第八六一章 矛盾结合体 惠娘从来都是一个喜欢为了成全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傻女人,只有在沈溪考中状元,她跟沈家若即若离感觉到无助和彷徨时,她才真正为自己考虑过,可在委身给沈溪后,她又恢复了“本性”,居然想把沈溪往李衿怀里推。 听到惠娘的话,李衿神态顿时变得扭捏起来,明显惠娘提前跟她提及此事,心里已有准备。 沈溪对李衿的态度一直是明确的……二人间缺少感情基础,没有形成默契,他不怎么喜欢一个死板而被迫委曲求全的女人,他占有惠娘完全是因为爱慕,可对于李衿,他没有占有的**。 沈溪抱了抱惠娘,笑道:“既然你身体不适,我过几日再来。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惠娘察觉到沈溪生气了,赶紧跪倒在地上,连李衿也跟着跪地磕头。惠娘诚惶诚恐道:“妾身安排的不妥,请老爷责罚。” 李衿是聪明人,惠娘比她还聪明,就算惠娘以前有点儿愚笨,但经过这些年沈溪对她潜移默化的调|教,这会儿的惠娘无论是在人情世故,还是在生意头脑上,都不是平常女子所能企及。 不然惠娘怎么能做得了汀州商会大当家? 沈溪将惠娘搀扶起来,笑道:“毋庸多心,有些事现在谈为时尚早,以后再说吧。我要回衙所去……” 沈溪起身欲走,惠娘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惠娘感觉到,虽然沈溪出言安慰她,但若说沈溪心里没有一点儿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沈溪忍住没有发作而已。 惠娘道:“老爷,是妾身思虑不周,妾身这就让丫头去备水,老爷进房,妾身收拾过就来。” 沈溪面带疑问:“你不是……身体不适?” 惠娘神情略带羞赧,道:“老爷连日劳累,妾身服侍您是应该的。” 原来惠娘身体无恙,只是她善解人意,总是喜欢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沈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次惠娘成全的并非李衿而是他,因为惠娘主要是想跟他找个事业上可以完全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帮手,李衿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 事不关己时,沈溪或许会对惠娘带着几分生气,当有切身体会时他实在难以抗拒这傻女人的无私情怀。沈溪叹了口气:“你来安排。今晚我就留下来,不回去了……” 惠娘毕竟不是小姑娘,一个女人到了一定年岁,尤其是在经历过狂风骤雨后,自然会变得温婉而多情,懂得如何去讨好男人。 少女有少女的羞涩可人,而妇人则有妇人的独特风韵,沈溪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如果他身边尽是一群没开窍的小丫头等着他去疼惜和照顾,最后只会闹得心身俱疲,无以为继,进而对家庭充满恐惧。 好在如今家里有谢韵儿为他主持家务,外面有惠娘来为他排忧解难,人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 …… 一夜秋雨,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卧房内则是一片暖意融融。 经过近一年的相处,惠娘已经完全适应现在的身份,离开京城后,她的心结逐渐解开……京城既给她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但也是她的伤心之地。 京城让她明白什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那些打架的神仙面前,她不过是个无助的小人物,但若非落难,她也不会跟沈溪走到一起。 更换身份后,一些心理上的包袱放了下来,如今生活平静,丈夫在外偶尔回来,有见识不凡的姐妹可以谈天说地,还可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用经商来为丈夫赚钱。 这些都是她想要的。 她很清楚,如今平静的生活是沈溪赐予,从最初对沈溪抗拒,到慢慢接受,再到感恩回报,床第之间她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甚至不惜让沈溪把李衿收进房中,除了对朝夕相处的姐妹的一种馈赠,也是想让外宅有更多值得沈溪眷恋的地方,让沈溪能想着念着,不自觉地多过来。 说到底,惠娘对自己没有太多自信。 她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生怕眼前得到的平静生活,会因为自己年老色衰,以及沈溪的新鲜感过去而逐渐失去。 女人要固宠,本来最好的方式是为男人生儿育女,惠娘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却不想为沈溪生儿育女,主要是有陆曦儿的感情牵绊在里面。 她不想让女儿受到伤害,也不想让自己错得更离谱。 但有些事却容不得她自己作出选择,因为她不过是个三十岁的女人,风华正茂,正是沈溪欣赏的年岁,脱去青涩,窈窕而多情。 到了清晨,沈溪仍旧感受着温香满怀而不想起身,倒是惠娘老早便要起来,她可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就算昨夜并未休息好,她也要强撑着起来操持事业。 昨天沈溪对她交待的事情非常重要,这是她委身沈溪后再一次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 同时今天要做的事,对她来说也是意义非凡。一旦成功,她将不再只是沈溪养在外面的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女人,而是要为沈溪创造财富的贤内助,这让她心理上的负罪感减轻许多。 沈溪却一点儿都不想这么早让惠娘起来,难得这种秋雨过后稍显寒冷的早晨,他想多一点温存。 惠娘刚把亵衣系好,就被沈溪一把撩开,惠娘推了他的手一下,道:“老爷,妾身该起来准备了。” “今天的事毋须操之过急,要准备也等我走之后再说吧。” 沈溪霸道地将惠娘重新揽入怀中,看着那张让自己迷恋不已的明媚俏脸,心中有诸多的感慨,自初次见到惠娘,已经过去九年,用九年的时间去见证一段感情,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他很懂得珍惜,“陪我再躺一会儿。” 惠娘被沈溪重新拽回被窝,心里有些着急,她是个不安于清闲的女人,在京城没有任何事情让她做时她都会没日没夜做绣活,非要证明自己能创造财富,现在外面天都亮了还跟沈溪躺在被窝里,这让她有很大的负罪感。 在惠娘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亮就应该做事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下有些为难地说道:“老爷,妾身……” 沈溪板起脸:“我不许你起来,这是命令,躺下!” 一句话,就让惠娘连话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躺下来,重新被沈溪揽在怀中,等她闭上眼时,却感觉到一种安详。 惠娘是这世间矛盾的结合体,有能力有见识有胆略,也会有小女人的心态,可她太过善良和正直,以至于有一定的自虐倾向,当沈溪拿出权势来威吓她时,她就会心安理得享受沈溪带给她的这种依靠感。 当沈溪微微的鼾声传来时,她侧目看着这个让她纠结的小男人。 人生只如初见,沈溪留给她最大的印象,是那个躲雨的稚子,当时她想的是……谁家的孩子如此乖巧聪慧? 可在之后九年的相处中,她逐渐为沈溪的远见卓识折服,想得更多的是,难道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恩泽,是上天派来指引我的么?她无数次想过,若沈溪不是个少年,而是个成年人,自己是否应该委身下嫁以报恩情? 每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心中的负罪感便涌现,只能去对菩萨像念经赎罪,她从不敢奢求会跟沈溪有什么。若非沈溪当官,舍命营救她并且主动占有她的话,就算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在对沈溪的感情上,她宁可由始至终都是被动的一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溪才醒来,当看到惠娘正望着自己出神时,沈溪知道惠娘又习惯性进入到“入定”的状态。 在跟了他之后,惠娘走神的时候多了,而且经常一走神就是一刻钟乃至小半天,而走神的惠娘,除了傻,还有一点呆萌可爱。 “惠儿,起来帮为夫穿衣。”沈溪说了一句。 惠娘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沈溪称呼的是“惠儿”时,神色马上又变得拘谨起来,但她还是乖乖起身,尽妻子的本分。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也不怕挨冻,先自己穿好,免得着凉说为夫刻薄你。” 惠娘“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先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这才过来帮一只手臂无法用力的沈溪穿衣。 等二人从房间里出来,早饭已经备好,用瓷碗扣着,李衿恭敬立在一边,如同沈溪跟惠娘的贴身婢女。 李衿的眼圈有些红,一看便知她昨晚哭过,想她都已经做好了委身的准备,最后却被沈溪无情拒绝,这让李衿对未来充满绝望。 因为牵扯到行贿案,李家如今分崩离析,李衿也不知自己的亲族都在何处,她一个女人离开沈溪的庇护,只能沦为乞丐,或者是沦落风尘。 惠娘看到李衿的模样,一阵心疼,坐在沈溪身边后,凑过头来,低声说道:“老爷,衿儿很乖巧的……” 沈溪没回话,只是朝李衿一摆手:“坐下,一起用饭。” 李衿颔首走过来,等她坐下来后,神色仍旧带着回避,连筷子都不敢拿。 沈溪道:“好好帮你姐姐做事,此番生意做完,我会考虑纳你进门,给你,和你姐姐一个名分。” 李衿闻言,赶紧起身,后退一步,跪倒在地,磕头道:“谢谢老爷,谢谢夫人……” *********** ps:第一章送上! 这两天感觉心累得很,做什么都不得力……求下订阅和月票刺激一下,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六二章 私盐也是盐(第二更) 驿馆内,一大清早便开始准备当天大批卖盐引之事。 一些从远地方闻讯赶来要买盐引的百姓,等到了地头却得知这边已经不卖了,聚拢在驿馆门前久久不肯离去。 沈溪刚回来,朱起便上来禀报:“老爷,盐场昨天夜里依然没有开门,如今盐场外起码云集了三四千百姓,今日过去的人会更多……老爷,是否需要找人捣乱,趁机闹事?” 沈溪断然摇头:“切不可闹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恐怕正巴望百姓闹事,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拿人,一旦演变成民变,主要罪责在我身上。今天暂且不理会此事,百姓要闹事,也要等到明日或者后天耐心告罄之时……让人小心盯着。” “是,老爷。” 朱起领命后匆忙离去,之前的分工中,他今天主要负责城外盐场一片,马九则负责盐仓,唐寅留在驿馆内接待当日可能会到来大笔购买盐引的盐商。 唐寅坐在空荡荡的官驿前堂饮茶,见沈溪身形出现在照壁前方,他也懒得起身行礼,只是嘴上打了个招呼: “沈中丞,这都日上三竿了,为何您这时才回来?马当家早晨过来说,昨日雨下得不小,盐仓内许多盐受潮,跟您请示如何应对。” 沈溪略微思索,不由灿烂一笑,难道这场雨是老天爷下来帮他的? 沈溪招呼亲卫进来,吩咐道:“去城外盐仓通知一声,若有受潮的盐包,一律拿出来放在空旷处,打开袋口,于日头下曝晒。另派官兵守护好,不得发生哄抢盐之事。” 亲卫领命去了,唐寅有些惊讶地问道:“沈中丞这是想作出有盐的假象?” 沈溪笑道:“本来就有盐,谈不上是假象,这次不过是因势利导晒晒盐而已。” 唐寅撇撇嘴,心想这是把我当傻子?你早不晒晚不晒,偏偏大批卖盐引的时候晒,这是让那些盐商知道货栈里有大批盐存在。 既然这些盐被督抚衙门查封,随时可以按照之前告示中说的,私盐变官盐。唐寅问道:“沈中丞不怕城外守在盐场外的百姓,蜂拥而至,到盐仓提盐?” 沈溪道:“历来的规矩,提盐到盐场,只要督抚衙门不开此门路,谁会想到盐仓可以提盐?” 唐寅琢磨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 就算百姓知道盐仓有盐,也会想这是官府的盐,跟他们从盐场提盐是两码事。不过他还是带着几分担心:“就怕藩司从中作梗,引导百姓到港口,到时候盐仓可招架不住群情激涌的百姓。” 沈溪一摆手:“伯虎兄提醒的是,盐仓确实需要多派人手盯着,那就劳烦伯虎兄走一趟吧。” 唐寅一听霍然站起,怒视沈溪……今天他起这么早纯粹是为了等沈溪给他发工钱,可沈溪从外面回来只字不提,还要派他去盐仓这种辛苦的地方喝西北风。沈溪恍若未见,补充道:“伯虎兄可要盯紧了,若真有大批百姓前去提盐,记得把人轰走,本官有些疲累,先进去补一觉。” 说完沈溪打了个哈欠,在唐寅怒目相向下往后院行去,唐寅郁闷不已。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会儿就算给他机会走,他也不甘心:“欠我三十两银子还没给,凭什么让我走?我还想看看你到底怎么把这出戏给圆回来。” …… …… 一上午,除了聚集在官驿外的百姓,没见到任何一名大商贾。 驿馆前院很是冷清,跟之前两天门庭若市的境况形成鲜明对比。 连沈溪自己都没到前面的院子去,督抚衙门只派了个帐房过去顶着,因为沈溪也知道不会有什么人来。 谁都没看懂沈溪走的这步棋,那些大盐商虽然想来跟沈溪谈购买盐引之事,但问题是布政使司那边下了死命令,谁来买盐引,不但提不出盐,以后也别想再做官盐买卖。 盐商都望而却步。 而以前一些没有门路而无法经营官盐买卖的商贾,又或者是广东地面上一些新崛起的商贾,这会儿虽然都蠢蠢欲动,但他们却担心这次买卖会赔得血本无归,所以持币观望。 关键的一点,就是盐场不肯放盐。 不止番禺县境内的兴盛场盐场,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所有盐场如今都得到通知,布政使司衙门说不放盐,谁敢顶着干? 而沈溪的督抚之位看似在布政使司之上,但到底沈溪是管官的,管不了地方行政,沈溪无法直接干预盐场运行,盐场也无须对督抚衙门负责。 沈溪在后院优哉游哉地摆弄玉米和番薯幼苗,昨天一场雨对他来说可谓及时雨,雨后的试验田焕发勃勃生机,一夜间田垄里便绿油油一片,让沈溪看了非常欣慰。 “老爷,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被你的亲兵带来了,说是要见你。”朱山走到田边瓮声瓮气说道。 朱山这两天闷闷不乐,或许是沈溪说的话严重打击了她的自信,见到沈溪时神态有些不自然,只是礼节上保持尊重。 沈溪反应了一下“不男不女的家伙”会是谁,随后才想起应该是玉娘,玉娘被他拘押两天,这会儿估摸买通了看守官兵带来见他。 没跟朱山说什么,沈溪直接来到前堂,刚一照面玉娘便气呼呼地瞪着他:“沈大人,您分明是出尔反尔!” 沈溪笑着问道:“玉娘此话何解?你让本官放教坊司的人回去,本官照做了,怎么会埋怨本官出尔反尔?” 玉娘本想说,你这放了人跟没放有什么区别?不过嘴上却劝解:“沈大人,有些话奴家早就想对您说,您如今在广州府的困局,非要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和解才能解决……刘尚书曾言,切不可与地方交恶!” “那是刘尚书对你说的,对本官却没有此交待。”沈溪脸色转冷,“本官行督抚事,刘尚书执掌兵部,一在外,一在内,就算刘尚书面授机宜,本官也无须理会,更何况刘尚书只是让玉当家代为传话?” 一时间玉娘无言以对。 的确,刘大夏就算权力再大,而且沈溪这三省督抚也是他和谢迁等人联合举荐的,但并非沈溪直属上司,沈溪无须听命做事。 沈溪这个督抚,行的是钦差事,直接向皇帝负责,而非六部衙门。 玉娘道:“那沈大人准备如何解决出售盐引之事?盐场拒不放盐,除非沈大人派兵去叩开盐场,就算那时也不回有盐商来购买盐引,因为到盐场抢盐等同谋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以沈大人如今的身份,也不敢如此吧?” 沈溪冷笑不已:“难道我需要盐,必须从盐场里提?” 玉娘稍微一怔,仔细思索沈溪这番话的意思,半天不得要领,问道:“难道沈大人,莫非你能凭空变出盐来不成?” “本官不能凭空变出盐来,但手头上有城外盐仓内的几千引盐,或许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沈溪道,“玉娘先回教坊司为好,待本官将盐引悉数出售后,自会到教坊司与玉娘把酒言欢!” 玉娘脸色阴沉:“沈大人这是玩火**!” 沈溪笑道:“随你怎么说……玉娘,我们不妨打一个赌,若本官可以将盐引尽数出售,将盐引课税本价都收取上来,便算本官赢,若不然,便是你赢,听凭对方处置,可好?” 玉娘用诧异的神色打量沈溪:“奴家可没资格处置沈大人,倒是奴家现在为砧板之鱼,任人宰割。” 你是躺在砧板上,但我杀又杀不得,你有什么事还不告诉我,尽抬出刘大夏这些大官来恶心我,这算什么任人宰割的鱼? “那就是玉娘不敢打赌了?”沈溪回过身,冷笑道。 “沈大人既要赌,那奴家不得不遵从。只是若奴家侥幸赢了,奴家不敢对沈大人如何,只希望沈大人能不再为难奴家和广州教坊司中人。”玉娘道。 沈溪点头:“合情合理,本官同意了。来人,送人回教坊司!” 玉娘这才想到,自己答应赌注,就等于说在事情有结果之前甘愿被沈溪软禁,相当于又落进沈溪的圈套中。 沈溪说能把盐引出售完毕,可没规定时间,到年底或者是来年都有可能,官字两个口,这两个口都长在沈溪身上。 玉娘被送走后,唐寅从门口显现身形,问道:“沈中丞真要跟这女人打赌?” 因为玉娘之前在沈溪面前自称“奴家”,沈溪也直接称呼她为“玉娘”,这让躲在门后面偷听的唐寅认清楚玉娘原来是女儿身。 沈溪道:“必赢的赌局,为何不赌?伯虎兄不是去城外盐仓么,怎还在此?” 唐寅没好气地说道:“在下去了一趟,刚赶回来……那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会发生抢盐事件,只是我看过了,这盐仓内的存盐不多,尚且不足以供给前两日购买盐引的普通百姓,若有盐商大批购买盐引,如何能供给?” 沈溪反问:“难道这广东地面上,除了城外的盐仓,还有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的盐场,别处就没有盐卖咯?” 唐寅哭笑不得:“听沈中丞的意思,莫非要把那些盐铺、百姓家中的盐全抢来不成?刚才那女人也说过了,不把盐场大门叩开,就别想提到盐!即便将广州城里家家户户的盐都汇聚一起,也没多少。” 沈溪道:“伯虎兄忽略了一些人,也忽略了这世道上一个行当,那就是私盐和行私盐的商贩,他们手上的盐,或许比官盐还要多!” ************* ps:第二更到! 估计是周期性疲劳,犹还记得三年前国庆期间,天子浑身乏力,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以为身患恶疾,结果去医院花了几千元做了全身检查,才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后来调养了几个月,症状才好转。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八六三章 以茶换盐(第三更) 大明私盐和私茶泛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正因为朝廷垄断了这两种行业,征收高昂的税赋,使得盐和茶的价格都出了一般百姓的承受能力,茶因为广泛种植,同时还有许多种树叶可以作为替代品,情况还要好许多,但盐只有特定的地方出产,大明朝又实行禁海的政策,使得百姓只能将吃盐的希望寄托在私盐贩子身上。 大明朝的私盐质量参次不齐,质量好的甚至比官盐还要精细,差的则参杂大量沙子,私盐的价格也从一斤二十文到四十文不等。 虽然买卖私盐是犯法的,但大明的法律是法不责众,有些地区山高水远,百姓祖祖辈辈吃的都是私盐,部分地区的私盐甚至比官盐的价格还要高。 听到沈溪说及私盐和私盐贩子,唐寅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沈中丞不会是想让贩卖私盐的人来购买盐引,将他们手里的私盐转化成官盐?” 沈溪笑道:“难道不行吗?” 唐寅吓得浑身一哆嗦:“这可不是开玩笑,沈中丞可要想清楚。百姓拿了盐引提不到盐而去煮盐,属于情非得已之策,但若直接将私盐合法化……朝廷恐怕不会放过沈中丞。” 沈溪点头道:“伯虎兄所言极是。自从这盐课厘定以来,买卖私盐都是重罪,千百年的规矩,本官无从打破。此番本官的目的并非是将私盐转正,而只是想让布政使司和盐场的人知道,除了盐场的盐外,本官还能从别处调运大批海盐过来,而私盐只是其中一条门路!” 以唐寅的智计,这番话他乍听之下非常稀奇,需要仔细琢磨才行。 沈溪既提出私盐的存在,又说不打算从私盐上入手,说白了,问题的关键是要迫使盐场放盐。 唐寅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料想不过是做出一些假象,让布政使司的人以为,沈溪有办法从别处调运大批盐过来,不得不放盐。 唐寅心想:“你也太想当然了,藩司、臬司、府衙、县衙、盐场等各衙门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你以为轻易能欺瞒得了他们?” 虽然感觉沈溪太自负,可唐寅心里没底,因为沈溪在广州府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做的事太有针对性,而且每一步走得都很扎实,他心想,沈溪是否真有妙招让地方衙门的人信以为真? …… …… 过了中午,依然没大盐商到督抚衙门购买盐引,不过这会儿城里突然传来一个轰动的消息。 佛郎机人进城了。 佛郎机人到广州港后,做事低调,除了贩售香料、药材、珠宝玉器外,主要是购买大明的瓷器和绸缎,听说他们想购进大批量的茶叶,但大明的茶叶需要茶引,市舶司的茶叶不多,价格比原产地高了一到两倍,佛郎机人很不满意。 这次佛郎机人进城,让一些有头脑的商人嗅出商机,佛郎机人应该是要大批购买茶叶,那手头上有茶引和大批私茶的商人就能大赚特赚。 跟上次佛郎机人进城一样,佛郎机人认准大明管事的政府机构不是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而是督抚衙门。 佛郎机人队列整齐,提着佩刀,来到充作临时督抚衙门的官驿,进去后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从佛郎机人兴奋的表情来看,这次商谈似乎卓有成效,但具体商谈什么却无从得知。 佛郎机人离开广州城后,连买回来的瓷器和丝绸都不带,直接开船走了,让城中的商贾和百姓匪夷所思。 佛郎机人这是疯了吗?就算跟督抚衙门没谈拢生意,至少也应该把买到手的东西带走啊。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布政使司衙门内,右布政使章元应从广州市舶司那边得到一个消息,因为这消息太过震撼,他不得不马上让人准备官轿,前往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去找林廷选商议。 等林廷选得知消息后,半晌后才回过神:“佛郎机人跟督抚衙门提出大批量购进大明茶叶,督抚沈溪则跟佛郎机人提出,不接受买卖,让佛郎机人以海盐来交换茶叶。” 消息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布政使司安排在驿馆中的细作,驿馆毕竟置于府、县衙门管辖之下,驿丞等人会把得到的消息不定期传出来;第二个消息来源,则是广州市舶司的翻译,沈溪与阿尔梅达的对话,翻译都给誊录了下来。 章元应和林廷选赶紧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员一起商讨此事,其实主要目的是为求证这件事的真实性,还有沈溪做这件事的法理依据。 照理说,督抚衙门无权过问盐引,也无权过问茶引。 商议刚开始,林廷选便问:“这佛郎机人,从何处得来大批海盐?” 一个问题,就把在场的人给难住了。 虽然大明跟佛郎机人打了一场仗,做成两次大型贸易,但大明朝人对佛郎机人非常陌生,甚至在场的官员都说不出这些佛郎机人是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 佛郎机国距离大明朝多远、生产何种商品、多少人口等等问题,别说是广东地方官员了,就是整个大明朝,除了沈溪外别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章元应黑着脸道:“听闻佛郎机国距离大明有数万里之遥。这多半是沈溪小儿与佛郎机人相互勾连,一同设计出来的阴谋诡计!” 在场很多人都点头附和。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谁都清楚督抚沈溪是个玩阴谋诡计的好手,连广东盐课提举司都着了道,被沈溪一网打尽。 现在沈溪无缘无故跟佛郎机人会见,事情太过凑巧,多半又是沈溪放出的烟雾,目的是让地方衙门和盐场相信沈溪能从佛郎机人那里弄到大批海盐。 林廷选思虑再三,又问道:“就算佛郎机人有大批海盐,如何运来?就算运抵,那也是私盐,要买卖是要经过市舶司,督抚衙门并无茶引,凭何与佛郎机人以茶叶交换盐引?” 一番话后,附和的人更多。 督抚衙门本来就没有与佛郎机人做生意的资格,现在居然要用朝廷专营的茶叶,去跟佛郎机人交换同为朝廷专营的海盐。 沈溪做的事双重不合法,地方衙门可以立时向朝廷参劾。 这时,一名三十多岁、长相儒雅的男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从他所在的偏僻角落站了起来,说道:“诸位大人,在下有一点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章元应和林廷选都打量这男子,此人名叫夏宽,字廷苏,并无功名在身,平日里好穿青衫,被人称之为“青衫先生”,他弟子中有不少考中秀才和举人,唯独自己名不见经传。 章元应到广东为右布政使,为了积累名气,遍访名士,最后邀请夏宽到布政使司担任幕僚。 夏宽平日不怎么说话,但偶尔表的意见让章元应很欣赏,所以章元应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喜欢把夏宽请来代为参详。 章元应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廷苏,你说便是。” 夏宽先恭敬给在场的官员依次行礼,这才站直身体,主要是因为他无官无品,别人坐着,而只能站起来说话,以示恭敬。行完礼,夏宽道:“在下以为,佛郎机人有盐,而督抚衙门与佛郎机人以茶换盐,合乎朝廷法度!” “你再说一遍!” 章元应听夏宽跟他和林廷选唱反调,马上翻脸。 夏宽满脸都是为难之色:“章大人,就算在下再重复一遍,也是一样。” 章元应比夏宽年长,又身为一省布政使,位高权重,正要出口喝斥这狂悖之言,却被林廷选拉住,林廷选急切地问道:“你且说,为何?” 夏宽此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几位大人,据在下所知,三省督抚沈溪沈大人离京前,曾与陛下面谈,且沈大人身负与佛郎机人通商之使命,茶、盐于大明境内贩售必须要有茶引和盐引,可与佛郎机人互商,则没有明文规定。这也是之前朝廷与佛郎机人商定贸易细节时,所提到的。” 一番话,说得合乎情理,在场的人却满腹怀疑。 沈溪跟皇帝面谈,这事确实从沈溪口中听说过,但没人相信是真的。 至于沈溪身负与佛郎机人经商的权限,这个倒是在场官员人尽皆知,为此朝廷还下公文给地方,不允许干涉沈溪与佛郎机人来往,但其实主要目的是方便沈溪与佛郎机人交换粮食作物。 大明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条款,大概内容就是两国互通有无,允许做生意,但需要经过市舶司,不能私下买卖。但问题是两国签订的贸易条款在礼部衙门搁着,下面的人没机会见到,怎知道有没有买卖盐、茶需要盐引茶引的细节? 林廷选面露狐疑之色,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佛郎机人有盐?” 夏宽迟疑再三,似乎不太想说,但被所有人看着,又不能打马虎眼,只能恭谨回道:“在下听闻,佛郎机人占据满剌加后,后来相继在真腊、占城、暹罗、渤泥、吕宋等地沿海开辟殖民点。南洋之地,一向是海盐产地,之前曾有南洋商船夹带私盐入港,几位大人应该有印象吧?” 夏宽所说“南洋”,包括后世东南亚各地。 佛郎机人占据马六甲海峡后,为了确保航线安全,北上大明沿途开辟垦殖点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恰恰南洋岛屿众多,随便占块地方,然后用刀枪即可强迫那些没开化的土著煮盐,可以说盐是最容易得到的商品。 只是大明不允许与外国买卖茶、盐等朝廷专营货物,南洋的海盐才没有大批贩运到大明本土。 ************* ps:第三更到! 最近月票涨势不佳,但天子自问已经非常努力,问心无愧,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请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谢谢!(未完待续。) 第八六四章 告辞(第一更) 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很多人都在考虑夏宽的话,若真如夏宽所言,那沈溪确实可以从佛郎机人那里得到海盐,而且还不用根据与大明内部贩卖茶叶和盐需要盐引的制度,想跟佛郎机人买多少,就能买多少。 林廷选是聪明人,他最初也很担心,但随即笑道:“诸位不必担忧,就算南洋有大批海盐,我等也毋须担心。拿盐引到盐场提盐,与跟佛郎机人买盐不同,督抚衙门可没那么多银子。” 在场的官员一听,马上脸色好转,纷纷点头应是。 仔细一想,可不是么,督抚衙门现在不是跟佛郎机人伸手拿盐,而是去买盐,需要成本,督抚衙门就算卖了盐引,所得银钱也要上缴朝廷,拿什么来跟佛郎机人买盐? 章元应畅快地笑道:“林臬台说的是,沈溪小儿从何得来银子买盐?哈哈,到头来他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旁边有人帮腔:“藩台大人和臬台大人说的极是,那姓沈的本来就为筹措军饷的事发愁。他没钱,拿什么买盐?” 这时夏宽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诸位大人怎么就没想明白呢?若督抚衙门与佛郎机人以茶换盐,连买茶引的钱都省下来了,如此一来,与佛郎机人贸易赚取的差价,恐怕是几倍的利润啊……” 章元应和林廷选等人,瞬间面如土色。 他们只是想到沈溪需要花钱去跟佛郎机人买盐,却没想过沈溪可以不用茶引,就可以把茶商的茶叶贩卖给佛郎机人,可能一斤不过二十文左右的粗茶,就能从佛郎机人那里换取几十斤上百斤的海盐,而一斤海盐至少可以卖三十文,这就是对外贸易的巨额利润。 “砰!” 章元应恼羞成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让在场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章元应紧绷着脸说道:“想跟佛郎机人以茶换盐,也要先问问我们藩司衙门是否同意,看看哪家茶商和盐商敢去督抚衙门卖茶买盐引!” 林廷选释然:“还好地方茶商和盐商都在藩司和臬司控制之列,只要让人把话传下去,谁人造次便将其茶叶和官盐查扣,杀一儆百!” 这次所有人没有急着高兴,全都侧头看向夏宽,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夏宽这会儿无奈摇头,他发觉眼前这些精明世故的老狐狸,在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搞政治倾轧是一把好手,但在跟沈溪的这场较量中,他们几乎和傻子无异! 夏宽拱手行礼,正色道:“敢问几位大人,佛郎机人若不将盐运送到广州,而是送到福州、泉州当如何?督抚衙门提调的是闽地、江赣和浙南茶商手中的茶叶,几位大人如何利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的影响力,阻止督抚衙门与佛郎机人交易?” 章元应和林廷选,别说是吱声,连屁都没了。 在以前,广东、广西、湘南地区提盐必须要从广东、海北盐课提举司所辖盐场提取,布政使司衙门不允许盐场放盐,沈溪空有盐引只能望盐兴叹。 可现在情况却不同,督抚衙门决定直接跟佛郎机人以茶换盐,那他还用留在广东的一亩三分地? 直接去福建的福州或者泉州港,那里也是大明对外贸易口岸,甚至去别的海港城市都可以,只要沈溪手上拥有朝廷赋予的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权,就算港口不开放,沈溪也能让其开放。 沈溪人都不在广东了,你怎么用权力威胁地方商贾? 沈溪把生意交给别的地方的商贾,广东的盐商和茶商都跟着布政使司衙门喝西北风,除非你能把大明所有商贩都威胁到,不许他们跟沈溪交易! 更加要命的是,沈溪没从盐场提盐,盐场没有盐引跟朝廷申报来年盐场补给,灶户一年努力打了水漂,肯定会闹事。 制盐毕竟需要人力成本。 沈溪所做这一切,都是利用他手头上的合法手段,通过跟佛郎机人贸易的权限,在不需要茶引的前提下,卖出茶叶获得海盐,赚取巨额差价,如此一来剿匪的军费就有了。 在场的官员和幕僚,包括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皆都鸦雀无声。 此事办砸的后果,不但地方财政要亏上一大笔,同时也无法对盐场和支持布政使司衙门的本地士绅商贾交待,更加要命的是,回头朝廷一定会追究责任,他们中大多数很可能会被罢官免职。 夏宽自知说出这些话来,已经为在场之人不容,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被迁怒的对象,早走为上策。 夏宽起身行礼:“诸位大人,在下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想来沈督抚之所以留在广州府多日,是要暗中与佛郎机人洽谈以茶换盐的细节,如今事情既然定了下来,不日就将动身前往福州。若要挽留,似乎……还来得及。在下先行告退!” 说完这些话,夏宽无奈摇摇头,站起身来从侧门退出厅堂。 夏宽倒是走了,在场的官员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摆在章元应和林廷选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挽留沈溪。或者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跟沈溪火拼,但沈溪如今拥有都指挥使李彻的无条件支持,拿手头上的衙差去跟沈溪的亲兵拼命,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 …… 而此时驿馆内,沈溪心情大好,朝刚领了三十两俸禄高兴得昏了头的唐寅一摆手,道:“伯虎兄还愣着干什么?回客栈收拾行李,今天我们出城北上,往福州去!” 唐寅这时才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沈中丞,您这是上演哪出?这盐引的事尚未得到解决,我们怎么往福州去?莫不是盐引都留给藩司衙门?” 沈溪道:“谁说的,这不刚跟佛郎机人商量好,让他们把盐运到福州,我们再从那边把茶叶和瓷器卖给他们。城外提盐的百姓,只管让他们回城,到盐仓内提取盐,若有不足的,等从福州城调运盐过来,让百姓再提取就是了。” 唐寅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在广州府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管他娘的广东布政使司,去他娘的盐场,老子不跟你们玩了,后会无期呐。 唐寅眉开眼笑:“还是大人英明,在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比布政使司那些老顽固想事情要快得多,沈溪大致一说,他就明白其中的关键,眼下只要跟着沈溪到福州城去,安安心心领未来几个月的俸禄就行了,督抚衙门马上会成为闽粤桂三省最有钱的衙门,而沈溪手头上又没多少人,那他唐寅以后就是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往内院去了,让谢韵儿等女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福州。 这边沈溪和唐寅刚离开大堂,官驿驿丞丁铉从门帘后面匆忙到了侧院,赶紧叫来人叮嘱两句,让其火速去布政使司衙门通风报信。 沈溪这头已经把行李什么的都收拾好,连盐引和之前贩卖盐引所得的银钱也都收拾妥当,正准备装车上路,就见朱起匆忙过来道: “老爷,跟你预料的一样,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轿都来了,这会儿章藩台和林臬台正在前堂恭候。” 沈溪在朱起耳边小声叮嘱:“派几个人,去将青衫先生和他的家眷接到安全的地方。” 朱起点头:“是,老爷。” 等一切交待好,沈溪才一脸傲慢地来到正堂,章元应和林廷选以及一众官员少了之前的傲慢,皆起身相迎:“沈中丞,给您请安了。” 沈溪嘴角露出个冷笑:“哟呵,这是什么风,竟将诸位吹到我这小衙门来了?” 章元应陪笑:“督抚大人言笑了,您是三省督抚,自然也是我们广东的父母官,你的衙门是这广东地面最大的衙门,我等前来拜访是应该的。” 沈溪就好像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诸位真是让本官受宠若惊呐!本官先谢过诸位的好意,来到广州府已经有一段时间,叨扰之处还望见谅,以后再见面时,应该是本官领兵前来平息地方盗寇……今日本官就将动身北上,就不劳烦各位了,告辞告辞!” “别,沈大人……您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章元应这会儿简直要把沈溪当成爷爷供着了,赶紧拉住沈溪的手臂,一脸情真意切地说道,“您这要是走了,朝廷一定以为地方有所怠慢,何况您的盐引之事……不也还没着落吗?” “下官跟地方士绅和盐商说了,他们很愿意为沈大人分忧,这不……人都在外面候着了,一引盐十四文……哦不对,是二十文。毕竟还要给沈大人留部分作为军饷之用。” 沈溪脸色一变:“听章藩台的意思,本官是要将盐引加价出售咯?那岂不是让本官知法犯法?林臬台,《大明律》中,对于加价出售盐引的罪过,是如何界定的?” 林廷选非常郁闷,这种时候又用得着我了,你背《大明律》比我还熟,怎么不自己说? 林廷选道:“回沈中丞,《大明律·户律》所载,凡客商买盐引勘合,中途增价转卖,买主卖主各杖八十。监临官员者,侵夺民利,革职,杖一百,徒三年!” 沈溪点头道:“章藩台听到了,你这是想让本官知法犯法啊!” 章元应苦着脸道:“那大人,就直接十四文出盐引如何?外面士绅商贾可都等着呢。” 沈溪满脸笑容如沐春风,道:“本官正有此意,不过在诸位到来之前,本官已将盐引悉数售出,诸位下次请早。哦不对,下次诸位请到广东盐课提举司商议买卖盐引之事,本官只负责这这一季的盐引。恕不远送,本官这就要走了,告辞告辞!” ************ ps:天子同时还是一个军事作者,犹记《铁骨》军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吼一声:九一八,勿忘国耻!(未完待续。) 第八六五章 网开一面(第二更) 沈溪执意要走,令章元应和林廷选心头无比恼火,关于沈溪所言把盐引已经悉数卖出之事,他们只字不信。 督抚衙门被他们严密监控,驿馆里也有自己人,里面生什么事他们一清二楚,今天何曾有人来买过大单盐引? 沈溪明显是要把盐引带去福州城,再在福州城售,到那个时候,经营广东之地海盐生意的就不再以粤地的盐商为主,而是之前早就想加入到广东盐引买卖中的江赣、浙地、闽地的商贾。 章元应和林廷选对视一眼,最后由林廷选上前说道:“沈中丞,广东地方尚且有许多事务等您处置,不妨等处置结束之后再行离去。” 沈溪笑道:“督抚衙门并不能管辖地方具体政务,本官职责在于剿灭沿海匪寇,如今盐引已售出,本官要从三省沿海之地募集兵马筹备平寇事宜,广东地方事务可就要劳烦诸位多多费心了。” 章元应有些恼火道:“沈督抚既说盐引已售出,为何不见盐商到盐场提盐?” 沈溪怔了怔,道:“章藩台应该问的不是本官,而是盐场和买盐引的商贾。” “百姓买盐,到如今盐场尚且未放盐,本官想来,就算是盐商买了盐引回去,也不会到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各处盐场提盐。至于盐商将盐引买回去是准备囤积,又或者是去别处提盐,本官不想多过问。” 沈溪摆明有恃无恐,就是不跟章元应和林廷选商量。 你们压着盐场的盐不放,现在知道我有盐了,马上来跟我讲和,那我这么多日子的辛苦酬劳,谁来给报销? 林廷选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沈中丞,这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的盐引,所提只能是广东地面盐场的盐,这是定规,如何能提领别处的盐?” 沈溪冷冷一笑:“林臬台既要如此说,那本官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头两年,有盐商以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旧盐引十七万引免追盐课,每引纳补税银五分,从各盐场提余盐,陛下恩准。” “此制度一开,两淮、河东等各处盐场皆都仿效。别处可以,本官为何不能用广东盐课提举司的盐引,去提福建、浙江等地盐场的余盐?” “你!” 林廷选瞪着沈溪,这会儿他已是怒火攻心。 沈溪说的事,在弘治十三年生。 有不法盐商,通过与寿宁侯张鹤龄勾结,提出用长芦的十七万旧引提各盐场的“余盐”,所谓“余盐”,就是在每年各盐场盐引配额的“正盐”之外的部分。张鹤龄跟弘治皇帝奏报后,弘治皇帝欣然采纳,朝廷从这笔生意中赚取了六万余两银子。 从那之后,旧盐引配额提“余盐”的制度便大开,因国库缺钱,弘治皇帝默许了这种破坏盐法制度方式的存在,朝中不少人对此颇有非议,但这些正直之臣以言官居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下面非议再多,此例在有皇帝默许的情况下从未中断。 此事在《孝宗实录》中多次提及,后世对此也有诸多争议。就当时而言,连户部尚书佀钟等人俱都联名反对,但无可否认,这是化解大明朝国库紧张的一种便宜之策,弘治皇帝在这点上并非是偏听听信外戚张氏兄弟等奸臣建议,只是用了一个非正常手段为国库积攒银子。 而这条不成文的陋习,却为沈溪用广东盐引提别处盐场的余盐,甚至是跟佛郎机人买大批海盐创造了政策依据。 就算广东地方将此事告上朝廷,弘治皇帝照样不会理睬,因为这条制度本身就是弘治皇帝自己定下的,不会扇自己的脸。 沈溪脸色转而变得阴冷,拱手道:“诸位,本官虽然暂时兼盐课提举的差事,负责买卖今年的盐引,但既然今年广东盐场受灾严重,提不出盐来,本官也不勉强。本官会酌情考虑从福建和浙江等地提余盐,待提出余盐后,每大引盐贴补四钱银子的课税,如数返还与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其余之数尽皆上缴朝廷。诸位,请回吧!” “沈大人不可啊!” “沈大人,您可不能罔顾我们广东各大盐场的利益啊!” “沈大人请三思!” 驿馆大堂内顿起喧哗之声。 沈溪这一走,等于是断了广东两大盐课提举司下辖数十个盐场、十余万盐工一年的生计,地方官府可补不上这么大的亏空。到头来,广东各级衙门都要因此遭难,别说是俸禄不出来,连官位都会不保。 所以,这会儿几乎每个官员,都一脸急切地涌了上来,纷纷劝说沈溪留下。 章元应和林廷选就算之前再嚣张,这会儿气得浑身都在抖,依然无可奈何。本以为沈溪不过是个十几岁胎毛都未褪尽的小后生,不足为惧,谁知道却被沈溪耍得团团转。 形势变化出了他们的预料,突然杀出一群有便宜通商权的佛郎机人,而佛郎机人在南洋有自己的盐场,能拿出盐来跟大明做茶叶交易。 就算无佛郎机人,沈溪也可以援引旧例,用广东的盐引去别处盐场提取余盐,令广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州府县衙以及盐场的如意算盘落空。 沈溪正要回后堂,被章元应给拦了下来,沈溪怒喝:“章藩台这是作什么?难道要强留本官?” 章元应看到周围都是佩刀的士兵,知道这会儿沈溪已经控制住了兵权,跟沈溪动粗那是自取其辱。他赶紧摇头解释:“沈督抚,您说已将盐引卖与他人,却不知是卖与何人,让外面的士绅和商贾,高价买回来,总该可以吧?” 说了半天,总算回到正题上来。 沈溪冷声道:“之前林臬台不是曾说了,这《大明律》清清楚楚列明,盐引加价出售,可是要被问罪的。” 章元应道:“要问罪,那也是商贾的事情,沈督抚已将盐引卖与商贾,此事与您无关!” 沈溪斜眼瞥了章元应一眼,神情略带不屑,好似在说,你说无关就无关?我把盐引卖出去,却害人家挨板子,那以后谁还敢从我这儿买盐引? 一旁的林廷选赶紧道:“此事乃事急从权,衙门不会追究……” “不可!” 沈溪直接抬手阻止林廷选说下去,道,“本官绝不能做知法犯法之事,明知有罪而不究,那本官岂不成罔顾法度的宵小之辈?” 说到这里,在场的官员面色都有些难堪,沈溪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林廷选道:“沈中丞或可将盐引赎回,重新买卖,或者……让地方士绅商贾找买盐引的商贾商议,平价出售。” 沈溪又不屑地打量林廷选一眼,你们怎么尽想好事啊,我辛辛苦苦卖出去,赎回来平价卖给你们,我吃饱了撑着? 人家买了我的盐引,我会告诉你们他是谁,再让你们去用胁迫的方式,威胁人家把盐引平价卖给你们? 沈溪续道:“本官既已将盐引售出,概不退换与加价。本官倒是有一策,若以其往盐场提盐,再将盐转卖……却不知是否合乎大明律?” 沈溪说完,打量林廷选,有询问的意思。 我已经把盐引卖出去,不会加价卖给地方的盐商,但可以先让买盐引的商贾去盐场提盐,再把盐连同盐场返还的勘合凭证一起加价转卖,如此一来卖的就不是盐引,而是盐本身。 你林廷选不是精通《大明律》吗,你倒是说说这样合不合法? 所有人都看着林廷选,林廷选黑着脸道:“既已提盐,盐本为商货,可由商贾自行转卖,此举自然合法!” 这会儿就算不合法,林廷选也要说合法。 如果不把沈溪手头上的盐引给买回去,那广东未来一年可就要闹大乱子。 这盐可是地方衙门和百姓的命门,盐路一出问题,那各行各业都会出问题,广东盐场生产的盐卖不出来,拿不到朝廷补给,广东百姓吃不上盐,盐价说不定一斤价格能破百文,百姓非闹民变不可。 沈溪迟疑道:“既合乎《大明律》,那盐场内……是否会供盐不足?” 林廷选刚要说话,章元应抢白道:“就算不足,也会补足,绝不会有一斤盐的缺额。” “唉!” 沈溪未置可否,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众目睽睽下转身到正座上坐了下来,像是在思考问题。 在场的官员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们猜出沈溪正在盘算到底是留在广东提盐,还是去福州跟佛郎机人做盐换茶的生意。 照理说广东地方上给沈溪制造这么多麻烦,沈溪宁愿走也不会留下,但去福州毕竟山长水远,还要冒佛郎机人反悔等无谓的风险,沈溪或许会“网开一面”留在广州府。 思索再三之后,沈溪才叹息道:“既如此,那便定下了。不过盐场是否先把百姓的盐给放了?” “当然。” 章元应道,“盐场之前已跟藩司奏禀过,如今盐场内的货仓均已开启,就等百姓提盐。来人啊,快去番禺的兴盛场盐场传令,立刻放盐给持盐引的百姓!其余各大盐场也遵令而行!” 这话一放出去,驿馆外面围观的百姓出一阵欢呼。 这会儿很多没提到盐的广州百姓都回城在驿馆外等候消息,听说能提盐,那就是说各大官署间的斗法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用十几文的价钱去盐场提盐,这些盐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甚至是一年。 沈溪道:“本官会让商贾亲自往盐场提盐,车马方面……” 章元应赶紧补充:“车马自会有地方士绅和商贾筹备,只管让持盐引的人过去提盐即可!” ************** ps:第二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八六六章 皮扒两层(第三更) 对布政使司衙门来说,这完全是城下之盟。 连车马都是让盐商自行筹备,也就是说,提盐的人只需要带着盐引进盐场,让人把盐装好,运出来就可以把盐给卖掉。 一个转手的事情,就能赚几成的利润。 甚至连价格都没商量,意思是沈溪想定价多少都行,反正盐引的价格会被摊派到最后盐价中,由普通百姓来买账。 “好!” 沈溪满意点头,“本官本已准备动身北上,既如此且回去把行李重新收拾过再说……至于召集兵马平寇之事,就从广州府开始。诸位同僚,请回吧。” 不用沈溪下逐客令,章元应等人片刻都不想多停留,不过这会儿沈溪只是口头上答应,他们仍旧需要客客气气免得沈溪反悔。 人走了,官驿大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唐寅进屋来埋怨道:“沈中丞,既然我们已有佛郎机人提供大批量的海盐,为何还要跟这群龌龊官员同流合污?去福州城不比留在此处好太多?”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问道:“福州真的比广州安全吗?” 唐寅被问住了。 福州城看起来尽在掌控之中,可那曾是尚应魁和訾倩的地头,肯定还有他们的余党存在,而福建都指挥使常岚,并不像广东都指挥使李彻这样对沈溪言听计从。 留在广州府,只是跟文官斗,这些文官阴谋手段再多,但无兵权在手,不会动粗,可到了福州城,连出门都要小心被袭击。 唐寅嘴硬道:“那去泉州,或者是别处,都可以啊!” “或许吧。” 沈溪往角落方向瞥了一眼道,“先回去把行李放下,车马安置好。” 唐寅问道:“沈中丞,那盐引……” 沈溪道:“什么盐引,盐引头两天都已经卖光了,莫非你不知道?在与百姓做小批盐引买卖的时候,有大商贾从后门将盐引买走,如今后院箱子里全都空空如也,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查证!” 唐寅带着满腹震惊,去后院装盐引的箱子查看,方知沈溪说的属实。 沈溪不但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给骗了,连他这个幕僚也被蒙在鼓中。 头两天卖盐引给那些百姓,驿馆前院无比杂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谁会留意后院的动向? 唐寅暗忖:“高明啊,声东击西不算,使的还是连环计,一环扣一环。连我都不知道盐引原来已不在驿馆内。” 从库房里出来,唐寅问道:“沈中丞,如今该如何做?” 沈溪道:“你亲自带二百亲兵到城西的羊城商馆,那里很快就会售盐……你负责保护,但凡买盐的银子进了商馆,皆要看管好,不得有丝毫差错!” 布政使司如今妥协,那下一步就是让盐商去买盐,其实就是买卖盐引,因为在这次交易中,二者是一回事。 唐寅不解地问道:“不怕那些盐商去盐场半途把盐引给夺取,然后去盐场提盐,再告我们一个私卖盐引之罪?” 沈溪道:“买卖盐引都要吃板子,更何况是公开抢夺?盐商不会跟自己的屁股过意不去的!索性卖盐的银子已到手,管那么多作甚?就算有人乱来,也只是几个跳梁小丑,自然有官兵对付他们……你只需把商馆看管好便可!” 唐寅这会儿已经拿到三十两银子的俸禄,感觉人生有了奔头。 没银子的时候天天想回苏州,现在有银子后反倒不急着走了,在沈溪身边吃得好喝得好,而且帮沈溪做事简直是考验头脑,丰富见识,跟三司衙门斗法真是其乐无穷啊!正因为如此,唐寅干劲儿更足了。 回到后堂,朱起笑着问道:“老爷,从开始您就没打算走吧?” 沈溪正在写奏本,闻言笑道:“佛郎机人能有多少盐,难道真让我拿着盐引去福建和浙江的盐场提盐?先不说是否有余盐,就算是有,需要多少银子来打点各个环节?指不定那些老狐狸,比广东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人还要老奸巨猾。” 朱起汗颜道:“那若是广东布政使司不为所动,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沈溪把笔润了润,继续埋头写手头上的奏本,嘴上应道:“也算不上麻烦,布政使司不过是要争利,走到眼下这一步,盐引从我们手上出去,他们照样可以从盐商手上拿到孝敬,他们只是不敢冒险让我离开广州府。” 朱起点头,轻轻一叹道:“可这两广和湘南的百姓……惨了,今年盐价,指不定要贵到天上去。” 沈溪所打算盘,是让惠娘和李衿把原来二两六钱价格的小引盐,增加八钱银子出售,再加上二钱银子的课税,一小引二百斤盐的价格变成了三两六钱,一斤盐成本价是十八文。 如果再加上盐商给各级衙门的孝敬,以及到销售地的运输成本,一斤盐的价格会在二十四五文,甚至更高,那当年的盐价可能比往常年还要高几分。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让百姓吃到平价盐,就一定会做到,走着瞧吧!” 朱起非常惊讶。 沈溪把一斤盐的成本都抬得这么高了,百姓想吃到三十文以下一斤的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弘治朝后期,因为朝廷纲纪逐渐败坏,地方苛捐杂税众多,在盐、茶、铁等等专卖的货物中增税费颇多,盐的成本价本来就不低,朱起心想:“老爷会有什么办法,能把已经腾贵的盐价给降下来?” 沈溪突然想起一件事,抬手道:“厢房里软禁的那些个盐商,一并送走。赎金我们不要了。” 朱起怔了怔,点头道:“是,老爷。” …… …… 章元应和林廷选等人从驿馆回到布政使司衙门,一个个皆面带黑气……他们一直被沈溪牵着鼻子走,心里岂能好受?尤其是章元应和林廷选这样自以为城府颇深的老家伙,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廷选道:“我们如此急着把事情定下来,是否操之过急?若佛郎机人不能把盐运来,我们岂不是中了这小子的圈套?” 也是事后才恍然醒悟,佛郎机人有盐这件事属于道听途说而非亲眼所见,如今佛郎机人只是离开黄埔港,连去哪儿都不知。 章元应道:“若为真,又当如何?” 林廷选一想,这事就怕万一。刨去沈溪能从佛郎机人手头上买盐这条途径,还能去别的盐场提余盐,有双重保险,若是沈溪走了再想把他请回来,那就只有等沈溪领着平匪大军回来那一天。 章元应道:“马上派人跟城中士绅通气,每买一引盐,需纳杂捐一两,一律要过布政使司的户头,若然有私扣之状况,以后皆不许再从盐场提盐!别以为督抚衙门能为他们撑腰!” 一小引盐的成本价就给定到十四文,已算是很贵了,沈溪的督抚衙门加了四文,布政使司直接增加五文,本价便到二十三文。那一斤盐运到地方上销售,成本就要三十文,百姓更加吃不起盐了。 …… …… 布政使司这边传过话,接到督抚衙门通知准备到商馆去商谈买卖盐引之事的盐商都心生怨怼。把盐的价格定得这么高,百姓购买力必定大幅度下降,买那么多盐回去,是否砸在手上另说。 不过好在盐这东西,贮藏的时间比较长,盐商以前赚得大多盆满钵满,就算是被布政使司和督抚衙门经过两层剥皮,他们也完全可以把成本摊派到老百姓头上,即便卖得久一点也不至于亏本。 这一季少赚些,以后能补回来,毕竟广东盐课提举司的新官就要到任,督抚衙门便不再负责买卖盐引之事。 盐商们各怀忧虑,等到了商馆,才发觉情况不太对头,商馆内外全被士兵包围,而且商馆内除了卖盐引的几个老掌柜,就只有督抚衙门派来的一个书吏,自称姓唐名寅,字伯虎,布政使司的眼线一个都没看到。 “诸位不管是来问价的,还是买盐的,都里面请!不过必须得一个一个来。” 唐寅笑着指了指商馆的后堂,“不管生意是否做成,督抚衙门都会派官兵前往各位下榻之地,确定买盐的,只需将银钱装箱即可,运送银子之事,将由督抚衙门代为完成!不买盐的,我们会拉空箱子回来……绝对保证诸位**不外泄!” 盐商面面相觑。 到里面买盐,还是依次进去,买出来的不是有形的盐引,而只是一个承诺,无论生意是否做成,督抚衙门都会派马车送钱箱到盐商的府邸,只需要把等盐价的银钱装箱,运钱的事交给督抚衙门来做。 那岂不是说,盐商是否买回盐,成交了多少数量,布政使司衙门那边将一无所知? 唐寅见众人不语,又把沈溪的交待补充了一下:“督抚大人还交待,今年不限士绅和商贾,只要想销售官盐的,一律可以购买,盐是二百小引起售,我们会发给盐场出具的勘合凭证。若有搭伙的,可两家共买二百引。诸位可明白?” 盐商这下彻底听明白了。 为了打消盐商们的顾虑,督抚衙门这是准备化整为零,连二百引都卖,到时候商馆内必定门庭若市,布政使司衙门想把所有数量清点核查清楚那是做梦。 谁叫这次出售盐引的是督抚衙门而不是盐课提举司? 谁叫布政使司要给督抚衙门出难题? 现在督抚衙门掌握卖盐引的主动权,所卖数量,是不需要跟布政使司衙门申报,只要各家盐商把自己所买盐的数量给捂住,那就可以少缴纳羡余钱,买一万小引的盐回来,交一千引的羡余便可,最重要的是要快进快出,分批购买、运输,让布政使司的人查无可查。 *********** ps:第三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大家支持与厚爱!(未完待续。) 第八六七章 不但有盐,我还会造 上午驿馆要大单出售盐引却门庭冷落,到了下午羊城商馆这边却吵闹拥挤得像个菜市场,而且从出售盐引变成销售成盐。 羊城商馆是沈溪让惠娘和李衿临时租借的,由始至终二女都不会露面,她们只是作为幕后东主,指挥外面的人做事。 商馆一天十二个时辰开放,也就是说任何人想在任何时间段买盐或者询问价钱,都可以进入商馆,商馆有官兵提供全方位的保护,甚至提供“蒙面进门”、“后门离开”等等服务项目。 说白了,就是有意跟布政使司衙门唱对台戏,你有本事威胁盐商,我就有义务维护盐商和地方百姓的利益。 第一天下午一个多时辰,加上夜里六个时辰,到第二天早晨数字呈报上来,已经卖出去四万多引盐。 沈溪估算,未来几天加大宣传力度后,来自两广和湘南的小商贾也会加入到官盐买卖中来,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十六万引盐售罄。 到那个时候,按照一引盐六钱银子左右的军费附加,他可以拿到十万两左右来充作军费所用。 这笔钱,已经足够他养活一支三千左右的军队进行平叛,而且武器装备精良,士兵的待遇和抚恤金优厚,有助于士兵抛下后顾之忧跟海盗和倭寇拼命。 就在沈溪筹划这一切时,玉娘被从教坊司内放还,她带着几分羞恼来找沈溪,质问沈溪对她的无礼相待。 “……之前你与本官之间有赌约,如今看来是本官赢了。”沈溪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说道。 玉娘问道:“是大人赢了吗?” 沈溪摊摊手:“否则呢?” 玉娘道:“大人虽然未正面跟布政使司妥协和解,但变相帮布政使司的人敛财,大人可知经过督抚衙门和藩司衙门两层盘剥,再有一路关卡的通关税银,这一斤盐的成本有多高?百姓可还能吃得起盐?” “到头来,大人坑害的是两广以及湘南等地的黎民百姓!” 玉娘义正辞严,语气激烈,毫不留情地驳斥沈溪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百姓利益的无耻行径。 沈溪拍了拍手,点头道:“玉娘骂的好,本官听到后不由毛骨悚然,原来我的罪过这么大啊……不过,本官要提醒你,盐是卖出去了,但市面上盐价几何,又另当别论。” 玉娘本来怒气冲冲,倒不是她悲天悯人为百姓诉苦,亦或者说是为朝廷社稷着想,但其实主要是恨沈溪把她囚禁了三天,她最讨厌失去人身自由,因为她有心理阴影。当听到沈溪的话后,不由蹙眉:“沈大人此话何意?难道督抚衙门要强行为盐定价,让盐商做蚀本买卖?” 沈溪摇了摇头:“商品价值是由市场来定,若市面上货物奇缺,供不应求,价格自然上涨,反之,当市面上某种商品货物供大于求,除非是有官府强行干涉,否则价格必然下跌。本官也是商贾出身,当然不会以权势干涉市场……” 玉娘略微一思索,问道:“沈大人手中有大批海盐?” 沈溪摇头冷笑:“看来玉娘记性不太好,本官提出与佛郎机人以茶换盐,试问佛郎机人若运来一船一船的海盐,本官履约将茶换给他们,那换来的盐又作何用途?难道倒回海里,让它们融进海水中?” 玉娘谨慎地打量沈溪,道:“沈大人莫要言笑,就算您有不用茶引和盐引与佛郎机人做买卖的权限,佛郎机人也不会有大批海盐,连布政使司衙门那边也都料到沈大人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玉娘,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本官是用计哄骗布政使司的人,但其实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沈溪冷声道,“我堂堂大明,天朝上国,守着万里海疆,四海之内产盐之地无数,到头来却是海疆封闭,片舢不得下海,百姓吃不起盐,空白了少年头,你说这是为何?不是因我大明缺盐,而是因我大明要用盐来让百姓承担国家课税,但凡战乱年景,盐价腾贵,百姓只能吃着寡淡的汤水,连做事的力气都没有!” “可你又何曾知晓,但凡沿海之地,以那些南洋地区的弹丸小国为例,百姓从未把盐当作金贵之物。物不稀有,凭何为贵?” 沈溪侃侃而谈,当他说完这番话后,就算玉娘之前有再大的火气,此时也沉声不语。 大明缺盐,所以盐才会那么贵,这是事实,但造成盐稀缺的原因,并不是原材料匮乏,而是朝廷给予一定的配额。 朝廷按照猴年马月之前国人的数量,规定一人一年几斤盐,然后根据此数量,在各大盐场配额生产。 正因为有了定数,意味着稀缺而不可再增加,官府有了凭仗,便从中加收苛捐杂税,以至于让原本生产成本不过两三文钱一斤的盐,到最后成本价就要到十几文,而到百姓手中,则要四五十文。 盐业专供的出点是好的,但从政者忽略了时代背景和人心的贪婪。 而那些南洋小国,没有盐课专营制度,但凡靠海就从来不缺盐,就算是缺,大不了百姓自己去煮盐,材料工具都是现成的,有何困难? 玉娘面色有些羞惭,但仍旧强辩:“南洋之地生存的不过是一群王化之外的番邦之民,如何懂得制盐之术?” 沈溪笑道:“玉娘把制盐看得太复杂了。再者说了,就算他们不会,不是还有我大明的能工巧匠把技术传授给他们么?” 玉娘一怔,很快想到这个教给番邦之人先进制盐方法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溪。只是沈溪不想背上里通外国的罪名,不肯承认罢了。 “沈大人,你……” 玉娘有些无语了,心想,这沈大人是想用番邦之民生产出来的海盐,来干扰我大明的盐课专营制度,这不是与官府争利,与民争利吗? 沈溪道:“玉娘,本官可什么都没说,你要去检举,尽管去。不过需要提醒你的是,本官不过是按照与佛郎机人通商的细则来做合理的贸易,至于佛郎机人运了什么商品到我大明来,本官一概不知情!” 顿了顿,沈溪一摆手道,“送客!” 玉娘本来还想提醒沈溪,我们之间不是还有赌注需要履行吗?但见到沈溪好似忘了这事儿,又被沈溪无情下了逐客令,自然不会主动去提。 …… …… 在制盐这件事上,沈溪并没有跟玉娘打马虎眼。 他真有打算在大明国境外,开几个盐场的打算,他所知道的制盐方法,比如海水灌注卤池,分层曝晒取卤,然后引入晒盐池成盐的方法,就比如今大明使用的煎盐法先进许多,不但成本低廉,而且造出来的盐纯度很高,杂质很少,基本是上好的精盐,就连皇家吃的盐,都未必有沈溪所用方法制出来的盐好。 如今的大明朝廷对于南洋群岛了解甚少,只知道那些个岛上的居民都是蛮夷。殊不知,郑和下西洋时便曾与各个岛屿上的民众进行贸易,但禁海后一切都停止了,只是其后每年都会有一些南洋群岛上的小国到明朝朝贡。 以距离广东沿海非常近的吕宋岛为例,郑和曾奉永乐帝诏书,委任晋江华侨领袖许柴佬为吕宋总督,统揽该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大权,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不遗余力地弘扬中华文化,施行孔儒礼仁之治,传播闽南农渔工商先进技术,大兴造船、纺织、制陶、种茶和制盐诸业。 可以说,大明要把吕宋收入疆域,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可惜的是,一直到明朝灭亡,朝廷从未有过把南洋之地王化的打算,更不要说见识浅薄的满清了。 沈溪则不同,大明朝廷没准备占据的地方,他就要亲自去占过来,佛郎机人可以占,后来荷兰、英吉利等国可以占,那我为何不趁着平海盗和倭寇时,顺带出海把南洋群岛给占为己有? 眼下甚至可以跟佛郎机人做一笔买卖,让佛郎机人把吕宋等岛屿“卖”给他,到时候不但不用跟佛郎机人交战,甚至还可以让佛郎机人作为他的盟友,一起去把海岛上的那些个“不服王化”的土著给剿灭了。 只要整个海岛都属于大明,或者说属于他一个人,他想怎么治理都成。 吕宋岛上,盐场、农场、海港,应有尽有,再加上他栽培出来的新作物,甚至可以大规模移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让吕宋等岛屿成为大明朝富足的海疆,比起在西北、东北等地垦殖容易多了。 只是要做这些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耗时日久,沈溪现在需要做的,仅仅只是跟佛郎机人买盐,然后平抑大明闽粤桂几省的盐价。 以佛郎机人海船的度,走一趟吕宋岛差不多需要七八天时间,加上那边装船的时间,一次运盐大概需要十六七天左右。 吕宋盐场不多,其存量只够运一两趟回来,后续的盐,就需要现制造。沈溪已派人拿着造盐田的图纸,跟随佛郎机人的海船过去,利用当地人,在吕宋沿海之地开辟几处大型晒盐盐场,源源不断提供大明朝东南各地的海盐供应。 以盐田晒盐的方法,大概要到嘉靖年间才会逐步形成,盐田晒盐法采用后,“一二日可成卤,四五日可成盐”,制盐时从原来半个月左右缩短到五六天,产量也是几倍甚至是十几倍提升。 有了充足的资金,沈溪可以随时与佛郎机人翻脸,只要他掌握东南沿海的兵权,就可以控制海疆,然后用走私的方式,让惠娘和李衿利用由他庇护的商业网络,把私盐运到各处贩卖。 此举虽然触犯大明王法,但能让下辖百姓吃到真正的平价盐,且是最精良的海盐,造福于民。(未完待续。) 第八六八章 属驴的 八月底之前,所有盐引如数售出。 广东盐课提举司下辖盐场毕竟不都在广州府,比如咸水场盐场便在惠州府,惠来县的隆井场盐场则在潮州府,这些地方实际上是商馆这边派人跟随盐商到地方盐场提盐,而银子之前已经在广州城缴纳,如此盐场得到盐引,盐商得到官盐和勘合凭证,可以正大光明销售,一举两得。 当然,盐引并非悉数卖出,惠娘和李衿开办的商会保留了一批,然后派人顺利从盐场提到盐并取得盐场开出的勘合凭证,沈溪没费什么力气就制造了一批一模一样的勘合凭证,如此之前没收的那批盐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官盐,以后从其他渠道搞到的私盐也可以如法炮制。 商会的盐从水路、陆路分别运输到广东、广西、湘南等广东盐课提举司传统的销售地进行售卖,此外闽西和赣南等有争议的地区,由于有督抚衙门保驾护航,地方卫所全力配合,销售也极为顺利。 布政使司衙门并未从这次盐引买卖中赚得太多“羡余钱”,因为这次买卖盐引的中小商贾太多了,再加上大商贾也都有意藏着掖着,督抚衙门又不把各家买盐的数量汇报,布政使司对此一筹莫展。 按照布政使司的设想,能从这次盐引买卖中拿到十六万两银子的“羡余”,但最后仅收上不到两万两银子,这还是一些大商贾不敢得罪布政使司衙门太狠,主动孝敬上去的,如此一来,盐的成本其实并未提高太多。 佛郎机人在跟沈溪谈妥生意的半个多月后,用海船运了大批盐抵达福州港,然后从地方商会那里得到茶叶,满载而归。 消息传到广州时,章元应和林廷选两只老狐狸这才相信沈溪不是虚张声势,佛郎机人真有盐跟大明朝做茶盐进行交易。 不用说,佛郎机人运来的这批海盐,再次由督抚衙门“洗白”,充作广东盐课提举司的官盐,为沈溪控制的商会带来大笔利润,同时为平抑闽粤地区的盐价做出了贡献。 唐寅在拿到自己头两个月的俸禄后,几乎夜夜笙歌,到广州府没几天已经结交多个“名士”,没事便举行文会,吟诗作赋,品酒论画,白天则通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中午还要回去补个午觉,下午也是迟到早退,沈溪简直以为请了个大老爷回来。 当沈溪当面把唐寅怠工情况说明后,唐寅振振有词:“……沈中丞,这银子收上来,军费有了,不正可以轻省一段时间?用得着在下帮忙?” 沈溪瞪着他:“银子是有了,但若不能变成粮食,难道让平匪官兵怀揣银子上战场,饿了开灶煮银子充饥?没有变成兵器,难道战场上直接用银子往海盗和倭寇头上砸?冷了用银子当棉被,热了用银子扇风?” 唐寅张了张嘴,回答不出来。 沈溪又道:“就算能把银子换成军粮、物资,整军方略同样需要安排……都指挥使司和各卫所、千户所征调的兵马编制,也都需要有人负责,伯虎兄不是想说,这些让本官一个人来完成吧?” 唐寅摇头苦笑:“沈中丞,您是能者多劳,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在下一概不及,沈中丞您这样的天纵英才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就算加上在下,同样无济于事!” 沈溪所讲内容伤了唐寅的自尊心。 唐大才子别的没有,自尊心那是一等一的高,觉得自己被伤害了,就算条件再好也会撂挑子不干。 沈溪道:“有件事,本官力不能及,非要伯虎兄你出面不可。” 唐寅负气道:“沈中丞莫言笑,何等事您完不成,要在下效劳?您就别高抬在下这点儿微末道行了。” 沈溪知道再不给唐寅一点信心,大才子就要收拾铺盖卷回苏州城了,那将人拉到广州城准备带唐大才子做一番事业的计划就要泡汤,沈溪道:“如今广州城中有一名士,号青衫先生,唐兄可有听闻?” 唐寅脸色不太好看:“听说过,之前在藩司衙门做事,听说很受章藩台赏识,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从藩司衙门辞职不做了,听说目前他暂居城外,不知何时就会返回新宁县老家,沈中丞不是想把他招揽到麾下做事吧?” 同行如敌国,唐寅的职业是个书生,在科举不第后,他的职业变成了半吊子的诗人、画家,但说起来不过是社会闲散人员,沈溪给了他第二春,聘请他做了幕僚,这个青衫先生夏宽也是幕僚,唐寅说起来当然没好脾气。 他夏宽有什么本事?连个秀才都不是!我虽然以后没机会参加会试考进士,但好歹是个解元,是举人。我说两句气话准备走,你就把接班的给我找好了,意思是让我去请,岂非存心恶心我? 沈溪叹道:“本官是有意请青衫先生出来做事,让他给唐兄你打个下手……” 唐寅拱手作揖:“沈中丞不必太过抬举在下,在下被陛下亲下敕令,不得再参加会试,将来只能充作小吏使用,岂能跟地方前途无量的名士相提并论?在下这就回去收拾行囊,沈中丞另请高明吧!” “慢着!”沈溪道。 唐寅生气地说道:“沈中丞不会又要跟在下提那一百两银子的欠债吧?那笔债本就子虚乌有……再说有又如何,在下之前已还了沈大人二十两,剩下那八十两,在下回到苏州后必当砸锅卖铁还上!” 沈溪心想,你家的锅很多吗?还是你唐大解元家里的锅比较值钱?你砸锅卖铁能卖八十两银子还至于在小酒铺里欠人家几十文钱不能归还? 摆明想说场面话赖账啊! 沈溪道:“这笔帐自然好说,只是本官有为难之处,却说这青衫先生平生最好酒,家中藏有十几坛上百年的佳酿,平日喜欢的是与人品酒论诗画,还说有人能与其在诗画上一较高下,便拿出好酒一坛来与人共饮。” 唐寅之前态度极为强硬,但听到这话已经有些流口水了,百年佳酿?十几坛? 酒水是越存越醇,平日里他喝的酒,酿造出来估计连一个月都不到,不掺水已经是店家良心发现了,听人家说七十年的女儿红、状元红就馋得慌,现在居然有百年佳酿,岂能令他不心动? 但唐大才子可不会为了几坛酒而折腰,在沈溪面前丢面子比失去美酒更让他觉得掉价。 唐寅道:“沈中丞诗画功夫了得,自己去请正合适,用的着在下?” 沈溪叹道:“本官原本也是如此想,可惜这青衫先生还有一好,就是喜欢与人斗酒,听闻有千杯不醉的本事,本官量浅得很,怕是几杯酒下肚就要烂醉如泥,就只好请伯虎兄你出面了。” 唐寅很爱喝酒,但他的酒量不高,但像唐寅这样喜欢喝酒又好面子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酒量浅,说自己不能喝,那比杀了他还令他不能接受。 现在百年佳酿摆在那儿,还有人跟他斗诗画,比比谁在智计上更高明一筹,最后再来个开怀畅饮斗酒…… 唐寅心想:“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啊,怪不得他自己不想去要让我去。” 有这种想法,唐寅的面子稍微找回一点,不过脸上可不会表现出有多向往,当下板着脸道: “既然沈中丞不想去,在下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在离开前帮沈中丞去将此人请来。沈中丞,且将他的住址说来,在下这就前去。” …… …… 在沈溪看来,唐寅是属驴的,而且是头倔驴,撵着不走打着倒退那种,要指使唐寅做事,必须要在绳子上挂根萝卜,还要好好哄着他,然后这头驴才会勉强走两步。 这他娘的不是来当幕僚的,而是来当祖宗的啊! 可沈溪对唐寅就是生不起气来,关键是这个人真是让他觉得又爱又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诗画双绝,人家有点儿脾气怎么了,大明朝中庸之道的凡夫俗子多了去,有几个人能像唐寅这样怀才不遇,潇洒一生? 但想到历史上的唐寅跟他遇到的唐寅其实是有不同际遇的两个人,沈溪又觉得有点儿讽刺,他的到来改变了唐寅,或许正在磨去唐寅身上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气节和风骨……沈溪总是能找到方法,让唐寅的倨傲变得没了脾气,换作别人绝对做不到这么准确对症下药。 忙完这一阵,转眼到了九月初,马九和小玉的婚事眼看就要举行,驿馆后院开始正式筹备婚事。 沈溪手头上有银子,不需要一直住在驿馆,他准备在官驿附近找个相对宽敞的院子租下来作为居所,让家里的女眷活动的地方更宽敞些。 平海盗和倭寇的事情正式提上议程,可在此之前他尚有两件棘手的事情要解决,一个是把手头上的银子变成粮食和物资,另一个则是从广东、广西和福建各卫所征调来一千到两千名士兵,然后租借民船来作为“战船”,稍微整饬训练就可以浩浩荡荡出征扫平匪寇了。 这阵仗看起来不大,但相比于地方上每伙平均三五十人、最多不过数百人的盗匪,沈溪摆出来的已经是大阵仗了。 要平海盗和倭寇,交战不是麻烦事,麻烦的是情报搜集工作。 狡兔三窟,这些海盗和倭寇人数不多,但神出鬼没,他们的据点可能在沿海某个山旮旯里,也有可能在某个小岛上,还有可能在某个山村里农闲为民、农忙为盗…… 关于为什么不是农忙为民,那是因为农忙的时候沿海卫所的官兵需要囤田,抓紧时间播种或者收割,没时间去平匪寇,反而到了农闲时,卫所官兵会为了捞取功绩拿匪寇开刀。 所以农闲时当海盗反而更加危险。 沈溪想把这些海盗和倭寇的据点都挖出来不现实,只能找那些相对凶残而且知名度高的团伙下手,平掉几个山头后,势力小的就会望风而逃,自行解散归田,那他的平盗工作就算初步达成目标。 让沿海居民皆都富足,百姓家家户户有余粮,那才是他的最终目标。等百姓兜里都有钱了,谁还愿意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盗匪? 最后只剩下一群倭寇,目标会更明确,将其一网打尽便是! ************* ps:家里有些事情,这章写得匆忙,若有纰漏敬请谅解!下一章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更新,向大家致歉!(未完待续。)++,极力推荐 第八六九章 红双喜 九月初二,是沈溪乔迁新居的第二天,也是马九和小玉完婚的日子。 这天沈溪位于城东南禺山下贡院附近的新居非常热闹,小玉跟马九的婚房在禺山背面,距离这边有三四条街,可沈家到底是小玉的“娘家”,无论是秀儿、朱山这些跟小玉同为丫鬟的小姐妹,还是谢韵儿、林黛、谢恒奴等主母,对小玉出嫁都很热心。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凑到一块儿,不知道是多少台戏了。 小玉在陆、沈两家多年,早就被当成家中的一员,谢韵儿让家中女眷每人拿出一件礼物来送给小玉当嫁妆,除了谢韵儿送了一根银钗外,林黛居然送了一个银手镯,让别的丫头羡慕不已。 这也是沈溪事前没料到的,因为平日里林黛斤斤计较,唯恐别人占便宜。 中午的时候,沈溪从督抚衙门回来吃饭时,谢韵儿提及此事,沈溪诧异地凑到林黛耳边,低声问道:“你就不心疼?” 林黛撅着嘴,小声道:“是我入门时,娘亲送给我的,小玉要出嫁,我就送给小玉当礼物!” 沈溪不由莞尔……林黛不是大方,而是因为那银镯子是周氏送的,在林黛看来如同紧箍咒一般,只有把东西送出去才能让她觉得心安。 林黛平日极为小气,虽然会攒钱但却总也留不住钱,看起来节省,但在遇到喜欢的东西时,会忘乎所以地把积蓄给花个干干净净,然后继续积攒…… 林黛是个不会为自己将来打算的傻丫头,有争宠的想法,但就是不努力提高自己的素质,以便跟上沈溪的脚步,总习惯当一个事事都倚靠丈夫的小女人。 林黛并非自私自利,只是有点儿小脾气,又不懂得表达内心,以至于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和沈溪,在沈家后院显得特立独行。 谢恒奴相对就好多了,没什么心机,天真无邪,刚入门不久就在沈家结交到好朋友,平日跟尹文和陆曦儿形影不离。 婚事一切从简,马九没有亲属,这天他是新郎官,但上午却在帮沈溪做事,一直到午时,才回沈溪为他租住的小院收拾。 过了中午,良辰吉时一到,虽然一切从简,但大红花轿沈家这边还是准备有的,到底是姑娘家一辈子仅有的一次,在沈溪看来,务必要让小玉和马九都不留下遗憾。 花轿只是找了几个车马帮的弟兄帮忙抬,小玉一身红装,抱着个包袱和木匣出来,那是她的衣服和嫁妆,本来她还要带被褥,但想到以后要时常在沈家过夜,便将被褥留了下来,毕竟那边马九早已置办好了新婚所用之物。 站在一旁傻呵呵笑着的马九,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小玉,等小玉钻进轿子,轿夫抬起来,才如梦初醒,骑上高头大马,一路春风得意地到了新房外。 马九下马后,直接回身到轿子前,踢开轿门,迎小玉出来。 小玉头上遮有红盖头,目不能视物,走路需要人搀扶,马九亲自过去搀着小玉的手,二人相扶进入小院拜堂。 马九孑然一身,沈溪既是他的雇主,也是他的媒人,他和小玉都称呼沈溪为“老爷”,以后同为沈家做事。 沈溪亲自证婚,安然坐在高堂位置上,接受新人跪拜。 夫妻交拜后,秀儿送小玉进洞房,马九则被朱起拉着,跟沈溪、唐寅还有一众车马帮弟兄,到院子里喝酒。 酒席是沈溪提前安排附近的酒楼准备好的,院子里摆上两桌,到场都是跟马九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 一桌是主桌,除了沈溪、唐寅和朱起外,还有来自广州三卫的几个百户官,另一桌围坐的则是车马帮的管事。 唐寅看到好酒,就好像看到亲娘一样,不管新郎官怎样,他自斟自饮,喝得很是欢畅。 沈溪瞥了他一眼,问道:“唐兄去请青衫先生,有何结果?” 唐寅脸色发青,显然是在夏宽那里碰了硬钉子,有些沮丧地摆摆手:“不提也罢!” 什么叫不提也罢,唐寅头几天说及夏宽还趾高气扬,好像解元跟无功名的书生没有任何可比性,结果去见了一面之后就焉了,连回苏州的事都挂口不提,这在沈溪看来,唐大才子应该是在夏宽那里受挫,让他对人生失去了信心。 沈溪没好气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唐兄自己说要请青衫先生回来,不会就此打退堂鼓吧?” 唐寅本来发青的脸色,变得漆黑,皱着眉头道:“沈中丞放心,人我一定会请来,但请宽容些时日……” 沈溪苦笑摇头:“唐兄可要着紧一些,免得人走了。” 这下唐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 …… 马九不善言辞,再加上沈溪不嗜酒,席间没有划拳行令,喜宴显得不那么热闹。 好在来客都抱着祝福的心态,不想打搅新人的好事,甚至沈溪还劝大家别给马九灌太多酒,看看日头西斜,沈溪便起身道:“诸位,时候不早了,把这里留给新人,我们该回去了。” 诸人起身来,说着恭喜的话,先后离开马家。 唐寅有些狼狈地跟着人群走了,沈溪显得不疾不速,有意落在后面,显然是有事要对马九交待。 因为广东布政使司阻挠,沈溪如今在广东地面上购买粮食物资非常困难,即便能买到也要高出市价一大截,故此只能从福建调运,沈溪安排马九次日北上潮州府,跟护送钱粮物资南下的宋小城等人接洽。 “老爷,您只管放心,小人一定做好。” 马九多喝了两杯,心里欢喜,对沈溪感恩戴德。 沈溪笑着拍拍马九的肩膀:“九哥,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跟以前一样就好,别太拼,要想着家中有人盼着你回来。” 马九虽然不识字,但算是有头脑之人,马上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憨厚地点了点头。 沈溪微微一笑:“不打搅你们小两口的好事了……秀儿,小山,咱们走吧,明日酒楼的人会来拿走碗筷,剩下的人家自己会收拾。” 朱山和秀儿本来正在帮忙收拾桌椅,听到沈溪的话,点了点头,到古井边打水洗过手,再把围裙撤了,然后站到沈溪身后。 沈溪对马九点点头,道:“别让小玉姐姐等急了,去吧。” 说完,沈溪带着朱山和秀儿一起离开,把这小院彻底留给一对新婚的璧人。 …… …… 沈溪从马九住处出来,并没有回家,让朱山和秀儿回去传个话……他以有公事为由,悄悄去了惠娘那儿留宿。 这天马九做新郎官迎娶小玉进门,沈溪自己也要当新郎官,这天是他跟惠娘商议正式纳李衿入门的日子。 沈溪稍微有些醉意,不过仍旧小心翼翼防止被人跟踪,等确定无碍之后,才敲门进了惠娘和李衿所住院子。 “老爷喝酒了?” 这天不是李衿出来迎接,而是惠娘带着两名男装丫头开的院门。 惠娘刚把门关上,沈溪便在身后一把揽住纤腰,带着酒气的嘴凑了过去,轻轻吻着惠娘的耳垂。 惠娘羞赧地道:“老爷,妾身不是衿儿,今天是老爷和衿儿的大日子。” 沈溪充耳不闻,醉醺醺地把惠娘搂得很紧,嘴里喃喃说道:“孙姨,为什么将别的女人往我怀里推?难道是想赎罪么?” 沈溪不称呼“孙姨”还好,这称呼一出口,惠娘身子顿时僵住了。 “老爷,丫头们在看着。”惠娘面红耳赤,为难地说道。 沈溪不以为意:“怕什么?没人会笑话的,谁敢笑话你,本老爷就将人收入房中,让你去笑话她们!” 惠娘顿时变得自怨自艾……此时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份跟丫鬟一样,不过是沈溪一时兴起的玩物,以后或许会被弃如敝履。 惠娘委屈地说:“老爷,妾身给您泡茶醒酒。” 沈溪哈哈一笑:“作何要醒酒呢?这带着醉意,不正好吗?孙姨,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妻子,那该有多好啊!” 惠娘满面惊讶之色。 她委身给沈溪已有一年时间,沈溪在床第间也说过一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可如此表白却是第一次。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老……老爷,你喝醉了。” 沈溪道:“我没有喝醉,孙姨一定会说,那时我不过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可谁说六七岁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懂?” “时间过得好快啊,我犹还记得那时的你,头上插着一根雕花的荆钗,穿着青白相间的粗布裙……惊若天人。” “那时候我便想,美人需要抛头露面打理家业,如此清苦,必定有一段不堪的过往,我便要做那守护之人,让她此生衣食无虞。” 惠娘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摇摇欲坠,完全靠沈溪搀扶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布衣荆钗,对惠娘来说很熟悉。 在小药铺正式做大之前,惠娘所赚取的银子,仅仅够养活她自己和女儿,她也来不会在衣着打扮上铺张浪费。沈溪说的布裙,也是穿了几年她才依依不舍给拆了取丝线,至于那根雕花的荆钗,则一直留在她的首饰盒中。 “老爷还记得吗?” 惠娘神情落寞黯然。 沈溪悠然神往:“最美好的事,怎会忘记呢?其实我年少之时,最值得回忆的就是两件事,一件是与你初见,再一件……是我大病后,你在床边照顾,半跪在床头为我洗脚,那时候我就想迎娶你进门,与你做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未完待续。) 第八七〇章 李衿的红妆 惠娘对沈溪不是没有感情,沈溪是她的小粉丝,而她却把自己当作微不足道的砂砾,把沈溪看作只能仰望的星辰。 这天是沈溪纳李衿进门的日子,惠娘本不想多打扰,但见沈溪醉眼朦胧,又说出一些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使得她心头无比矛盾。 惠娘如以往一样,可以无条件为别人作出牺牲。是以,当沈溪说喜欢她布衣荆钗的模样,她便回房去换了一身出来,沈溪说喜欢她服侍洗脚,她便亲自去灶房打来热水,到正堂为沈溪宽靴除袜洗脚。 或许是见到马九和小玉新婚燕尔,沈溪假装醉意,趁着惠娘在安排李衿过门时心情矛盾的时候,恣意享受惠娘身上最美好最温柔的一面。 望着惠娘认真细致的模样,沈溪真想抱她进房,与她共赴巫山,可他终归忍住了,因为这会违背承诺。 李衿正在房里等他! 惠娘帮沈溪洗完脚,用布帮沈溪擦干,为沈溪换上宽松的布鞋,正要把水盆端出去,却被沈溪自后面一把抱住。 沈溪道:“惠儿,扶为夫进房。” “……是。” 惠娘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 惠娘小心扶着沈溪出了正堂,习惯性往自己房间走去,走出一步之后才觉不对……今天可是沈溪跟李衿的好日子,不能愧对姐妹。她柔声道:“老爷,往这边。” 沈溪点头“嗯”了一声,与惠娘一同到了李衿的房门口。 小院不大,正堂左右两侧分别是厨房和茅房,茅房一侧是个小院子,可以种植点蔬菜。两个女主人分别住在东西厢,厢房南北各有一间耳房,几个丫鬟便分别住在其中。沈溪以往过来,都把惠娘的闺房当作自己的房间,李衿的香闺还从未拜访过。 惠娘轻轻推开西厢房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燃起的红烛,以及房间内四处悬挂的红绸,虽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式婚礼,但惠娘还是为李衿的洞房精心布置了一下。 李衿一身红衣,头上蒙着红盖头,连脚上绣鞋和袜子也是红色的,此时佳人正端坐在春凳上,听到声响,紧张得连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已经入夜,烛光有些朦胧,沈溪正要走上前,惠娘道了一句:“衿儿,老爷来了。” 李衿有些慌张失措,站起身行礼:“给老爷请安。” “不必了。” 沈溪继续装出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上前一把拉住李衿的手,另一只手直接将李衿的红盖头摘了下来,露出她娇美略显慌张的容颜。 眉如春山,眼横秋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有一丝迷惘,精致的瓜子脸上,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加上凤冠霞帔,越显得娇艳可人。此时李衿神色惴惴不安,恰好把小女人最真诚的一面表露出来,等她适应明亮的烛光,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双颊露出浅浅的酒窝,这是沈溪认识她以来,最美的一刻。 惠娘上前,亲自在春凳上铺好白帕,柔声道:“妾身就不打搅老爷和衿儿妹妹的好事了,这便告退。” 惠娘正要离开,却被沈溪一把抓住,惠娘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摔着,下一刻便落进沈溪怀抱之中。 沈溪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颇有几分无礼地说道:“惠儿,不许你走!” 身在沈溪怀抱之中的惠娘身体一颤,马上惊慌失措:“老爷……不可!” 沈溪一笑,他并非是真的让惠娘留下来,他知道以惠娘拘谨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接受留下的,但现在他就是要不失时机地“耍酒疯”,惠娘是个不会懂得拒绝的女人,就算事有不成,也算是潜移默化改变她抗拒的心理。 至于李衿,作为小妾,她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惠娘还可以对沈溪说“不可”,她连伸手推开沈溪的资格都没有。 沈溪松开手,惠娘刚松了口气,却听沈溪吩咐:“惠儿,替老爷宽衣。” 惠娘神态变得踌躇,之前沈溪还含情脉脉对她倾述衷肠,可此时就显得对她不太尊重。不过她还是依言上前,为沈溪解下便服,挂起来,等沈溪身上只剩下白色单衣时,她却怎么都不肯再伸手。 沈溪凑过去,到她耳边问道:“真的不留下吗?” “老爷,今日是您和衿儿妹妹的大喜日子,妾身不能打搅。”惠娘态度坚决地说道。 沈溪摇摇头:“也罢,回去早些歇着,明早让衿儿过去给你敬茶。” 惠娘本想说,自己不是大妇,没资格吃李衿的敬茶,但见沈溪望着她那热切的目光,她此时只想快些逃出去,只得点头:“老爷有吩咐,只管对丫头们说,丫头就在隔壁耳房里……” 说完,惠娘一步一踉跄地出了西厢门口,连房门都不记得关上,好在丫鬟们机灵,很快便掩上了。 沈溪叹了口气,或许是逼得惠娘太紧,让她六神无主,在这样一个夜晚,应该彻夜难眠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双哆哆嗦嗦的小手伸了过来,慢慢解开他白色单衣的衣带,沈溪侧过头,将李衿揽在怀中,笑道:“衿儿真是善解人意……” …… …… 红烛艳艳,本来晚秋时节,凉意已经很浓,不过在这封闭的闺房中,沈溪却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安逸。 沈溪对于春凳并不陌生。 当初他第一次跟谢韵儿在李氏面前演戏,就是这样一条春凳上,沐浴、验贞、合卺,他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但那只是一场戏。 而现在,他却要确确实实让含苞待放的李家二小姐,变成独属于他的妇人。 海棠初绽,玉人泣涕涟涟,沈溪的温柔并未令她情绪好转。 对于李衿这样的浮萍来说,她本已失去对未来的期冀,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给沈溪,更多地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换取未来生活的保障,至于她心中对沈溪有几分情意,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无论是爱是恨,是自愿还是虚以委蛇,她总归变成了沈溪的女人,以后这就是她唯一的身份,沈溪衰则她衰,沈溪荣她却未必荣。想到这里,她心头的委屈更多,伴随着身体的疼痛,一哭便停不下来。 沈溪轻叹:“到榻上去睡,既然没准备好,以后再说吧。” 验贞已经完成,事情却进行不下去了,沈溪多少有些扫兴,但他还是不想违背李衿的意愿,本来今晚的安排也是他体谅李衿的处境而为,若李衿对他太过抗拒,他完全没必要留下来,惠娘或许更需要他。 沈溪正要将白色中单合上,李衿突然从春凳上坐起来,用力抱着沈溪的腰,在沈溪怀里啜泣起来。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沈溪,根本就无法猜到李衿心里在想什么,他又不能把李衿推开,便由着她,让她痛哭一场,把心底的委屈疏解开来。 终于,等李衿抬起头来时,那楚楚可怜的眸子中,多了几分依恋和柔情,当沈溪拭去她的眼泪时,她脸上涌起一抹红霞,然后低下头,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服侍沈溪。 突然而至的温存,让沈溪先是一怔,随即便醒悟过来:“看来惠娘平日对她教导不少,只是个初嫁的丫头,却已经懂得温柔体贴的手段。” 惠娘在床第间一向保守,这跟惠娘的性格有关,可这一年时间里,沈溪对惠娘的开不少,使得惠娘逐渐多了女人的妩媚,只是惠娘的妩媚从来不会在床第之外的地方展现出来…… 窗外刮起了风,起风后,夜色越稠浓,预示一场秋雨即将到来。 沈溪将李衿抱上床榻,等他再次试着完成之前未竟之事时,李衿对他少了一种抗拒,多了几分驯服。 李衿最初的反应很激烈,可回到她熟悉的睡榻上,她变得自然多了,甚至开始主动迎合。 沈溪已经感觉不到她对自己有什么排斥,。 这次比沈溪与林黛或者是谢恒奴的合卺之夜都要来得顺利,说到底李衿已不是个青涩未脱的小丫头,而是一个年已十九岁、经历苦难与漂泊的女人,林黛和谢恒奴就算对沈溪再好、再尊敬,也不会违背身体的意愿去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李衿就不同了,此时的李衿跟惠娘很相似,在沈溪面前她必须要做到忘我的地步。 虽然没有抗拒,甚至还能让沈溪得到很多不同的新奇体验,可沈溪心中始终都没有水乳交融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跟之前沈溪始终不肯接纳李衿的原因一样,到底他跟李衿之间缺少了感情的交流和呼应。 虽然谢恒奴这样青涩的小丫头,每次在闺房都会挑三拣四,这里疼那里不舒服这个不行那个不喜欢,但沈溪很喜欢逗弄谢恒奴,把那当作是闺房间的一种乐趣和情怀。而李衿压根儿就没抗拒,很多事都是李衿主动,清丽绝伦的俏脸上满是讨好之色,这让沈溪感觉自己是在以权压人,征服感固然很强烈,但很快便意兴阑珊。 沈溪在乎的是两情相悦,用女人的心去感化自己,让他在这个世界有归属感。而不是那种当了皇帝可以选妃,只因女人长得漂亮就非要据为己有,临幸之后便抛诸脑后。 沈溪有些醉意,没太勉强自己非要坚持多久,很快,当他例行完公事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这对李衿来说或许有些不公平,但既然李衿没付出真心,又如何指望能得到沈溪对等的感情回馈? 第二日早晨,沈溪起来得很早,在李衿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二人一起到正堂,由李衿给惠娘敬茶。 在这小院中,奠定沈溪为主,惠娘为主母,李衿为滕妾的尊卑排序。 沈溪没有留下来吃早饭,惠娘亲自为沈溪整理衣衫,道:“老爷,快些回去吧,走的晚了,怕家中夫人担心。” 惠娘作为沈溪养在外宅的女人,把沈溪家里的大妇谢韵儿当作“夫人”,把自己摆在了相对较低的位置,也是希望自己的存在不会给沈家内眷带去过多困扰。(未完待续。) 第八七一章 忠孝不能两全 进入九月后,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 小冰河时期的广州府,虽然冬天偶尔也会下雪,但到底地处南国,虽然比不了后世近二十度的平均温度,但逼近冰点的时间还是少之又少,就连沈溪身边唯一不是南方人的谢恒奴,对广州的天气也非常喜欢。 小玉和马九新婚后的第二天,马九北上迎接宋小城的钱粮物资车队,小玉也回到沈家做工。等半个月后,马九随车队一起返回广州府,两口子白天在沈家或者督抚衙门做事,晚上回家,成为旁人艳羡不已的“上班族”。 惠娘那边,沈溪隔三岔五过去,跟以前一样基本都是白天去,两三个时辰后就离开,甚少过夜。多了一个李衿,惠娘的情绪稍微有些低落,不知是否跟沈溪分薄了对她的宠爱有关。 沈溪每每问起,惠娘都缄口不言。 随着粮草齐备,沈溪这个三省督抚的主要任务,放在了整饬兵马,派出斥候调查沿海一代盗匪情况上面。 沈溪亲自画了一份东南沿海疆域草图,利用他前世对东南沿海的了解,以及对福建、广东一些沿海地方的山脉和岛屿的调查,判断哪些地方可能会有倭寇和海盗出没,再通过跟出海经商的人询问,又或者派人去沿海一些村庄打探,最后归纳出海盗和倭寇可能藏身的地点。 唐寅虽然一直跟在沈溪身边办事,但这些天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去见夏宽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响,心高气傲的大才子,居然也学会装深沉,甚至还戒酒了,客栈的人说有十几天没看到唐寅酗酒。 唐寅居然也能做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早到晚都待在衙门里,殊为难得,不过沈溪偷偷观察了一下,这位大才子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呆的时间居多。 九月二十,辰时刚过,沈溪出去送出一份往京城的奏本,回来时看到唐寅坐在大堂旁边的书案前,拿着根毛笔,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显然又神游天外了。 沈溪上前打招呼:“伯虎兄,这秋高气爽,天气不错,为何不出去走走?” 唐寅回过神来,打量一眼沈溪,轻叹道:“公事尚未完成,并无心情。” 沈溪心说,这唐伯虎可真是个怪胎,我让你去请夏宽,不过是想让你见识一下夏宽的才学。这夏宽是谢铎都极为推崇之人,要不是谢铎开具的介绍信,夏宽绝对不会在章元应等人面前帮忙说话。 如今夏宽离开布政使司衙门,沈溪想投桃报李请他回来做事,让唐寅去请,结果却把唐寅给整得魔障了。 沈溪问道:“莫非青衫先生不肯让伯虎兄喝酒,伯虎兄心有不忿?” “酒?” 唐寅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酒为何物,“非也非也,我与青山先生一见如故,吟诗作画,那百年美酒自然品尝过了。相互接触之后,感慨颇多啊!” 跟你说话,你两句牢骚也就罢了,怎么态度如此消极?他是有法术还是会催眠怎么着,把你搞成这副德行?看来这位青衫先生的本事不小啊! 沈溪问道:“不知伯虎兄与青衫先生交谈了些什么?” 唐寅摆摆手:“不足为道,不提也罢……沈中丞公务繁忙,不必理会在下。” 真是一点没有当下属的觉悟啊! 给你薪水的老板看到你不做事,前来质问你,你居然让老板去干活,然后你自己再继续偷懒? 沈溪道:“本官正想拜会一下青衫先生,伯虎兄请准备一下,下午我们一同出城拜访,晚上留在城外过夜!” …… …… 到广州府后,沈溪的确早就想去拜访一下这个夏宽了。 此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连个秀才都不是,偏偏其才能和见识连谢铎都知道,两人间还有些交情,谢铎交代沈溪到广州府后可以找此人辅助,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这之前,沈溪的确派人去找过夏宽,把自己的想法相告,夏宽却没有答应出任沈溪幕僚的请求,在听闻沈溪遇到困境后,灵机一动,和沈溪用书信商量出个可以在佛郎机人那里购盐的主意,然后用他的口才,把章元应和林廷选吓得不轻,这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突然改变主意挽留沈溪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夏宽对沈溪帮助很大,既然此人学识和谋略都极其出众,又能令心高气傲的唐大才子魂不守舍,那就应该三顾茅庐把人请回来。 安排好马车,准备妥当礼物,下午刚到下班时间,沈溪便带着几十名亲卫出了城。 夏宽居住的地方,是沈溪让朱起帮忙找寻的,这也是为了保护夏宽和他的家眷,防止被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报复。 夏宽今年三十有五,家有贤妻,有儿有女,上有高堂,下有弟子,虽然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因他教出了两个举人,二十多个秀才,使得他在广州地方学界拥有很高的威望,许多学塾都愿意聘请他回去当先生,这是个不愁饿死的儒士。 但听说此人从来没参加科举,连县试都未曾应试过,至于他是想憋着一股力气,准备来个连中六元,还是一辈子不碰科举,暂时无从得知。 小镇在广州城东南方向,毗邻珠江,紧靠广州右卫,距离府城不过十里左右。 广州城沿江一代这样的镇子不少,只要地方有卫所庇护,盗匪不敢轻易袭击。 近年来一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又或者是被海盗和倭寇经常袭扰而在家乡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在失去生计的情况下,只能到靠近省城的地方落脚,搭建屋舍,再去港口和城里找些体力活来做,日子还算过得去,久而久之,广州府周边这种聚居点越来越多。 日落黄昏时,沈溪一行终于抵达,士兵在外面守候,顺带安营扎寨,而沈溪则跟唐寅去见夏宽。 木篱笆内是一个平静的农家小院,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玩双6棋,见到有客人来,一个稍微大点儿的孩子站了起来,到屋门口通知一声,然后便见到一个面容有些沧桑的三十多岁长衫男子走了出来,为沈溪和唐寅打开柴门。 “唐解元久违了。”来人正是夏宽,见到唐寅后拱手行礼,然后打量沈溪,“不知这位是……?” 其实沈溪的身份不难猜,但既然对方问及,礼数上沈溪还是要自我介绍:“在下福建汀州府沈溪。” “原来是沈中丞沈大人,草民夏宽,参见大人。”夏宽听到沈溪自报名号,连忙下跪行礼,被沈溪搀扶了起来。 进入院子,夏宽一摆手,孩子们倒是听话,一律进了屋子,随后从屋里出来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将墙角放着的一张小茶几搬了过来,摆好后,又拿了几根小板凳过来。夏宽惭愧地说道:“沈大人,唐解元,请见谅,敝舍简陋,招待不周。” 沈溪心想,你那十几坛好酒,卖给达官显贵怎么都值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何必刻薄自己和家人呢? 沈溪一摆手,后面的朱起把礼物递上,四个礼盒,里面多为地方土特产,不怎么值钱,只是聊表心意。 夏宽谢过后,让妇人带到里面。 宾主坐下,沈溪才留意到,唐寅自从到了这小院,眼睛就往屋内瞄,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溪的凳子相对高一些,唐寅的次之,最矮的是夏宽为自己准备的,这也是照着礼数。他无功名在身,不能跟沈溪和唐寅平起平坐。 沈溪心想:“在礼数上如此讲究,连高矮凳子都是精心准备的,那他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获取功名呢?” 夏宽道:“沈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溪收摄心神,笑着拱拱手:“本官从谢老祭酒口中得知青衫先生大名。此番南下广州府,本应早些登门拜访,可惜琐事缠身,直到今日才成行。说起来,谢老祭酒是在下的恩师之一……” 夏宽笑了笑,谢铎的学生不少,官场上跟谢铎攀师生关系的人多不胜数,可这位沈状元,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完全没必要说是谢铎的门生,因为就算谢铎的本事,也栽培不出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但夏宽没有说破,行礼道:“原来是谢师的高足,鄙人早年间也曾拜访过谢师,蒙受指点,至今不敢有忘。” 沈溪和夏宽都算不上是谢铎的弟子,甚至连挂名弟子都算不上,但因谢铎的关系,二人马上从陌生人变成“同门师兄弟”,这就是这时代攀关系的重要性。 只是去拜访过一次,听了两句教诲,就把人家当作先生看待,这时代的“先生”可真不值钱。 沈溪正要说明自己想请夏宽到督抚衙门做事的心意,之前的妇人出来,拿了茶水和茶壶放下,刚要敬茶,夏宽斥责:“督抚大人在前,妇人不得僭越。” 妇人恭声应是,即将退下之时补充一句:“高堂唤君面谈。” 刚才端坐着的夏宽,小板凳一歪,差点儿一屁股摔坐地上,他赶紧爬起来匆忙往屋内去了,沈溪看这架势,还真是个大孝子啊,老娘有吩咐,就算是面见朝廷三品大员,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唐寅解释道:“沈中丞或有不知,廷苏兄乃是有名的孝子,高堂在不远行,所以他始终未参加科举,就是怕为功名所累而耽误孝道。” 沈溪本来对夏宽的印象极为不错,但听到这典故,简直想说,这分明是愚孝! 你要说高堂在不远行,那确实是孝道,可你有了功名,光宗耀祖,自己有了出息也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不也是孝道吗?再说了,父母也都希望看到孩子有本事,可是为了孝道,你连功名都不要,这是有多迂腐? 而且考取功名,乃是为了报效朝廷,正是这时代推崇的“忠君”思想,天地君亲师,忠君不应该在孝亲之上? 但这确实便是这时代最为推崇的孝道,沈溪没法反驳,只能点头:“青衫先生如此也算至情至性……哦对了,伯虎兄总往里面看,可是屋里有你牵挂之人?”(未完待续。) 第八七二章 唐寅染相思病 唐寅面色不善:“沈中丞,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来到小院就往人家屋子里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问我什么意思?只希望你看上的不是有夫之妇! 沈溪淡淡一笑:“只是看伯虎兄神色异常,故随口一问。” 沈溪不再多言,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清冽,他这才知道夏宽在招待宾客上很舍得,不但用好酒,还用好茶。 不多时,夏宽从里面出来,已是满头大汗,坐下来喝了口茶,摇头道:“沈大人,您远道而来,若有什么事直说无妨。家母身体有恙,时常需要人照顾左右,平日里舍妹侍奉家母病榻之前,力不能及,鄙人与贱内也需要时时关切。” 沈溪释然,那不用说,唐寅牵挂的那个人,就是夏宽的妹妹了。 来人家里一趟,吟诗作画喝了好酒,又见到魂牵梦绕的美人,回去后连酒都不想喝了,你唐寅不是被夏宽的才学折服,分明是患了相思病啊! 沈溪没办法说让你妹妹出来见见,这年头,无论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为人妻的妇人,都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 沈溪道:“本官想请青衫先生到督抚衙门任职,提点日常案牍。” 之前沈溪曾经发出函邀请,后来唐寅也来过,表达了督抚衙门想要请夏宽回去做事的意愿,是以夏宽听到沈溪这番话并未感觉唐突,当即有些为难地说道:“家母在堂,恐怕……鄙人无力为沈大人谋事。” 唐寅笑道:“这有多难?廷苏兄,不妨将令堂与家眷,一起接到城中尽孝,就住在衙所不远处,若有事,只需派人通传一声即可,如此不是甚好?沈中丞可是每月开出二十五贯钱的俸禄……” 沈溪瞪大眼睛看向唐寅,你为了相思的美人,真是什么事情都敢说啊,让夏宽带个老娘去城里当幕僚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我给你二十五两银子俸禄的事说出来?要不是当初鬻题案对你有所愧疚,又见你穷困潦倒,我会给你这么多银子当俸禄?就算是二十五两,那也是先刨除还债的十两银子,实际到手的不过十五两。 夏宽听到“二十五贯钱”,不由大吃一惊。 沈溪作为正三品督抚,每个月到手都不一定有二十五两银子,有什么本事能同时养两个二十五两俸禄的幕僚? 除非你是贪赃枉法的赃官! 沈溪见夏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自己,赶紧解释:“青衫先生切莫误会,本官无法提供如此高的俸禄,每月……五两银子倒是可以。” 按照幕僚的行情,一个月五两银子已经不低,毕竟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年的俸米折合银子后差不多才四十两,一个月五两银子比起知县的收入还要高,你这没当官的比当官的赚得还要多。 夏宽苦笑着回答:“鄙人恐怕要问过家母的意思才行……沈大人回城去吧,若获家母首肯,鄙人必当进城,为沈大人效犬马之劳!” 沈溪左右看了看,夏宽如今住的地方条件有限,肯定没办法招待他们过夜,要么到镇上找地方歇宿,要么回城。 时间已晚,但就算广州城城门已关,沈溪要进城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毕竟目前各城门都在都指挥使司控制中, “那本官告辞了!” 沈溪起身,扯了一把赖着不想走的唐寅,行礼告辞。 夏宽亲自送沈溪和唐寅出了柴门,沈溪再度行礼后,便未回头,一路到了巷口的马车前,把回城的命令一下,官兵们满是惊讶,不是说要在附近安营扎寨么? 唐寅埋怨道:“沈中丞,为何如此着急?指不定多劝说一下,廷苏兄便会与我等同行!” 沈溪心想,你一口一个廷苏兄,浑然忘了头些日子对夏宽有多排斥,现在就因为人家的妹妹,你连最起码的原则都不讲了。 就在沈溪准备喝斥唐寅两句时,远处一个婀娜的身影跑了过来,个子不高,等走近后看清楚容貌,却是个小家碧玉的温婉美人,气喘吁吁地来到沈溪和唐寅身前,道:“两位大人,家兄交待,将此信交与两位大人。” 女子一出来,唐寅眼睛都看直了。 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肌肤似雪,相貌在水准之上,加上又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如今在闺中照顾病榻上的母亲,重孝道,看年岁最多不超过双十,非常符合这时代君子的审美。 沈溪接过信,没等他回话,唐寅已笑道:“夏小姐,有劳了。” 恭敬施了一礼,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一双眼睛盯在女子身上,一眨都不眨一下。那女子娉婷还礼,随后转身返回宅院,唐寅望着背影久久不肯挪开视线。 女子进了院子,唐寅轻叹一声,回过头来见沈溪打量自己,问道:“沈中丞何故如此看在下?” 沈溪笑道:“伯虎兄还说这小院中并无牵挂之人?” 唐寅面色有些惭愧:“其实在下……” “伯虎兄毋须解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伯虎兄如今孑然一身,有所期盼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你对这位夏小姐,了解多少?”沈溪含笑问道。 婚姻之事,可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 唐寅是有一定名气,可家底全被他败光了,属于破落户,有解元的功名在身却连小吏都耻不就任,也就是说在官场上不会有建树…… 这样的落魄书生,年过而立,又不是第一婚,凭什么让一个不到二十岁待字闺中的姑娘倾慕,并且让夏家把人嫁给你,当你的继室? 唐寅丝毫没觉得自己倾慕佳人有何不妥,兴致盎然道:“夏小姐如今年方二九,之前曾许配人家,只是尚未过门夫便病逝,加上老母病重,婚事就此耽搁……沈中丞,在下并无觊觎之意。” 看你这兴奋的模样,还说没觊觎呢,就差找人在脸上写:我对夏小姐倾慕已久,想娶她为妻。 不过再想想,给唐寅找个伴也不错,你既然要成婚,聘礼总要有吧?举办婚礼需要一大笔钱吧?成婚后得养活妻儿吧?这些唐寅都没有! 既然缺钱,就得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当幕僚,不然你当夏小姐真会愿意跟着你回苏州城去喝西北风? 沈溪微微一笑:“伯虎兄既对夏小姐有意,那为何不派人去提亲?” “提亲?是啊,我怎就没想到呢?” 唐寅一拍大腿,欣喜若狂,刚才还说没有觊觎之心,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沈中丞,只是……在下身无长物,却不知……如何提亲……” 知道有钱的重要性了吧! 唐大才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这做派不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三十多岁了还像个被惯坏的大孩子。 沈溪道:“回去后从长计议吧。” 说完,沈溪不再多做停留,直接钻进马车车厢,唐寅跟着爬上车,嘴里招呼:“沈大人,我们说说提亲的事情吧……” …… …… 马九成婚,刺激到了唐寅,再加上他在夏宽家里见到一个很符合他价值观和审美观的夏小姐,迅速患上单相思的毛病。 以前沈溪怕唐寅撂挑子回苏州,现在倒不用担心了,唐寅明显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帮我找人去提亲,我就赖在衙门,整天神游天外,饭照吃,俸禄照拿,脸皮比城墙还厚,看你能奈我何? 沈溪对唐寅如今的表现,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无耻!” 夏宽说过照顾高堂,言出必行,那封信实际上已经表明其态度,短时间内不会出任沈溪的幕僚。 沈溪身边帮手不少,但朱起和马九都听命行事,只能做些粗活累活,整理检查来往的公文、题写告示、制定计划等等需要幕僚做的事情,如今手头没人,沈溪只能亲自做。 当沈溪在官驿大堂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时,唐寅却坐在案桌后面,神游天外,优哉游哉,让沈溪分外恼火。 沈溪终于忍不住了,提了一嘴:“伯虎兄若再如此敷衍了事,本官将断尔俸禄,送伯虎兄回乡!” 以前唐寅巴不得走,现在听到沈溪这种威胁的话,反倒一片坦然:“沈中丞,腿长在在下身上,就算将在下扫地出门,在下是否离开广州府,也由不得沈中丞定夺!” 要跟我耍赖是吧?好,我奉陪到底!沈溪皱着眉头:“本官之前见到夏小姐才貌双全,准备派人前去提亲……” 唐寅当即脑了,霍然站起,涨红着脸,几乎是吼着质问:“沈中丞,你这话是何意啊?” “是何意你清楚!” 沈溪毫不示弱,“夏家有女待字闺中,但却是要嫁个如意郎君的……敢问伯虎兄,你如今一穷二白,无片瓦遮身,有何资格迎娶夏小姐?倒是本官,三元及第,更是正三品朝廷命官,就算是纳妾,也不至于辱没了夏府的门风!” 一番话,说得唐寅哑口无言。 如果说夏家要为夏小姐找如意郎君的话,就算是把女儿嫁给沈溪为妾,也不会愿意嫁给他这种落魄书生为继室。 反正都不是正妻,沈溪好歹年少有为,当沈溪的妾,也比当唐寅这个三十多岁穷酸的继室更风光。 本以为唐寅会赌气而去,没想到他恭敬行礼:“沈中丞,在下莽撞,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不敢当伯虎兄的大人。” 唐寅强调道:“沈中丞就是大人,在下以后必当勤奋做事,只求您……帮忙说和,您家中娇妻美妾有的是,自然不缺这克夫的妾侍一名,倒是在下……这提亲之事……” 沈溪叹道:“你当本官不想帮你吗。可高堂重病中,随时会举丧,你觉得,如今去提亲,是能成事,还是会被青衫先生用扫帚赶出门,老死不相往来?”(未完待续。) 第八七三章 帮唐寅提亲 夏宽母亲病重,一家人衣不解带照顾在病榻前,此时跑去提亲,夏宽不但不会同意,反倒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唐寅满脸羞惭,他只惦记人家的妹妹,从未考虑这么多细节。 唐寅苦着脸道:“多谢沈中丞提醒,道理是如此,但若在下不去提亲,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要让我等三年?” 唐寅并没见过夏宽的母亲,不知道夏宽母亲病况如何,可看如今情况,这位夏老夫人的病不轻。 万一没挺过去,夏宽和妹妹就要有三年的守制,在此期间不能嫁娶,唐寅也不可能等三年再去提亲,此事到此就算是黄了。 沈溪道:“知道就好,所以伯虎兄最好在心中为夏老夫人祈福,希望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过得这一劫,到时候你便可以上门提亲……以青衫先生的通情达理,说不一定会同意。” 夏宽的妹妹颇有姿色,而且重孝道,虽说家境一般,但怎么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本来不愁嫁,可问题出在这位夏小姐曾许配过人家,且未过门未婚夫就死了,无端背上“克夫”的名声。 夏宽又不能给妹妹太多嫁妆,一来二去事情便拖延下来,如今夏小姐快十九岁了还没有许配人家,恐怕夏老夫人和夏宽也很着急,因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后,就要被官府强行婚配,到时候许配的指不定是什么破落户,就算官府慈悲,也有很大的几率许配给目不识丁的粗俗汉子。 照理说唐寅去提亲,成功的几率还是蛮高的。 唐寅再怎么说也是应天府乡试解元,诗画了得,在大明朝很难有敌手,唐寅如今又在督抚衙门担任幕僚,每个月二十五两银子的俸禄,就算拿十两拿还债,还有十五两银子,养活妻儿老小没太大问题。 本来只是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的问题,偏偏此时夏老夫人卧病在床,夏宽又是出了名的重孝道,这样的读书人最重风骨,不想晚节不保。 在妹妹的终身幸福和自己孝顺的好名声面前,夏宽必定是选择自己的名声,因为夏宽会觉得妹妹为老娘守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溪说完这番话就要进内堂,唐寅好似跟屁虫一般跟着,等到了屋子里才厚着脸皮道:“沈中丞,您就帮忙给想个办法,在下的终身大事全寄托在您身上了。” 沈溪到靠窗的办公桌前坐下,拿起公文,冷声道:“伯虎兄的意思,本官有通天之能,可以妙手回春,让夏老夫人顽疾痊愈?还是说本官以权势压人,逼迫青衫先生把他妹妹嫁给你?” 唐寅支支吾吾道:“在下并无此意。” 还说无此意,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摆明去夏家提亲就要被轰出家门,就算我堂堂三品督抚有一定权威,那夏宽不敢拒绝,也只能是我为自己提亲才有这功效,帮你唐寅提,那夏宽不马上知道你才是那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沈溪摆手:“此事到此为止吧,除非……” 唐寅本来已失魂落魄,听到沈溪说出“除非”二字,重新燃起希望:“沈中丞快说,除非如何?” 沈溪眯着眼道:“除非伯虎兄跟我签订一个三年的幕僚合约,答应在这三年中为我好好办事,在俸禄上,每月十两银子,之前欠债可一笔勾销,那本官倒是可以考虑帮你。”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有办法,只是不想白白便宜他,他想了一会儿,猜不出沈溪除了以权压人这招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本来唐寅对当权者深恶痛绝,他自己就是受害者,但眼下沈溪只要拿出督抚的派头,就能帮他讨到如花似玉的夏小姐,不禁动心了。 三年“卖身契”,老婆有了,工作也有了,而且要面子有面子,要排场有排场,怎么算都不吃亏。 唐寅瞪大了眼睛:“若沈中丞最后不能说成婚事呢?” 沈溪笑道:“本官是守信明理之人,既不成,合约当然作废。唐兄以为如何?” 唐寅心里一百个愿意,但还是要表现出不情不愿的模样,最后咬了咬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契约,在下签了!” …… …… 签订契约后,唐寅便安心等着当新郎官,做事有了动力,在督抚衙门内忙活了好几天,却发现沈溪好像把这事情给忘了。 唐寅气不打一处来,感情是骗我签卖身契啊!他马上去找沈溪理论,沈溪却摆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要再等一两日。” 唐寅愤愤不平:“再等一两日,指不定夏家就要举丧,在下听廷苏兄一些旧友谈及,夏老夫人的病已经拖了几年,怕是阳寿将尽。” 沈溪道:“有本事就自己去,看看青衫先生会不会给你面子,否则一切得按照本官说的办!” 在这种事上,沈溪不想过多跟唐寅解释……人家夏宽的老娘都快病死了,会那么轻易把妹妹嫁给你?夏宽是长子,长兄为父,他要对妹妹负责,会愿意把妹妹嫁给一个趁人之危的假道学? 沈溪这几天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派人遍访广州城中的名医,以唐寅的名义请这些名医到城外为夏宽母亲看病。 以夏宽的身家,可请不起名医,沈溪此举除了为夏宽赢得孝顺的好名声,也是在夏家人面前为唐寅加分。 你看看,只是朋友之义,认识没几天,就不惜家产找这么多大夫替你母亲看病,这样的人简直是时代楷模啊! 偏偏唐寅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沈溪爽约了,晚上返回客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包袱卷打好,既然说好只有让我娶到娇妻那契约才奏效,我就算悄悄走了也不算违约! 我堂堂江南大才子,跟你这个只会耍阴谋手段的雇主有什么意思?大不了回去之后青灯古佛终此一生! 唐寅大醉一场,翌日一大早,他就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 等打开门一看,马九站在门前,道:“唐公子,外面已经备好马车,老爷说要带您去夏府一趟。” 唐寅因为多喝几杯,头有些晕沉,不过既然是去夏府,不管是不是为了提亲,他都赶紧收拾妥当出门。 等唐寅来到外面的大街,天色已经大亮,街道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沈溪瞪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指了指停在街口的马车,便直接跳上马,唐寅赶紧上前,不满地抗议:“沈中丞骑马,为何让在下乘车?” 沈溪有些惊讶:“伯虎兄会骑马?” 唐寅怒从心头起,我第一次见你时候是在京城,那时我骑着高头大马,身后一群小厮,何等的风光? 你居然问我会不会骑马! 时过境迁,那时的沈溪跟他一样是解元,可到现在他还是个解元,人家沈溪都已经是正三品的督抚大员了。 沈溪一摆手,顿时有个亲卫让出马来,把马缰塞到唐寅手里。 唐寅翻身上马,重温居高临下的感觉,觉得非常陌生。随后一行人出了广州大东门,过山川坛、养济院,一路向东南而去,沿途唐寅都不言语,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夏府院门前。 听闻沈溪和唐寅造访,这次夏宽迎接的礼数比上次还高,亲自出门相迎,帮二人扶着马头,以表尊敬。 “沈中丞,唐兄,里面请。” 夏宽请二人进入柴门,依然没有请他们进屋子,只是在前面的院子里就坐,这次沈溪和唐寅坐下后,夏宽并未陪坐,而是恭立一边。 唐寅好奇打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唐寅实在忍不住正准备发问,屋子里走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这老先生是广州城中一位名医,他出来后夏宽赶紧上前问道:“瞿大夫,不知家母的病……” 瞿大夫摇摇头:“沉疴痼疾,病入骨髓,尽人事而听天命,准备后事吧。唉!” 一句话,就让夏宽面如土色。瞿大夫开出药方后便带着小厮离开,夏宽立即准备出门去抓药。沈溪对唐寅使了个眼色,唐寅是聪明人,赶紧站起身:“廷苏兄,抓药的事让在下来做便好。” 夏宽有些为难:“唐兄这几日遍请名医,大恩不言谢,却怎好再让唐兄破费?” 唐寅一下子糊涂了,我几时请过大夫?随后他看了似笑非笑的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感情不是不帮忙,是循序渐进啊。 “哪里哪里,老夫人病重,在下只是尽一点心意罢了。”唐寅说着漂亮的场面话。 夏宽手头拮据,只好把抓药的事交给唐寅,对唐寅感官更好了。回过头来,再面对沈溪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已经开始抹眼泪。 沈溪道:“先生不必着急,一个大夫不成,再多请几位回来便是,令堂的病总有大夫能治好。” 夏宽叹道:“鄙人略通医术,母亲的病是陈年顽疾,年老后久病不愈,已是药石无灵……”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哀伤,问道:“却不知本官有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宽行礼:“多谢大人和唐兄美意,家母的病实在是天意,鄙人已经在准备后事,只求能让母亲大人去得安详些,待守制之后,一定为大人驱驰。” 他这么说,等于是再次拒绝做督抚衙门的幕僚。 唐寅这会儿已经安排人去买药,听了夏宽的话,赶紧向沈溪使眼色,意思很明显:“夏宽虽然现在对我有好感,但也不会贸然把妹妹托付,不是真的打算让我等三年?哎呀不好,你跟我签三年的卖身契,不会就是等这一出吧?” 沈溪突然道:“青衫先生,本官倒是听闻有一法,或许可让令堂的病不药而愈!” 夏宽一听,马上激动地问道:“沈大人请讲!” 连唐寅也瞪起眼。 居然有灵丹妙药?为什么不早点儿拿出来? 就算你有灵丹妙药也先给我啊,我转送给夏宽,那治好后夏宽才会感念恩情,把他妹妹嫁给我。 现在你拿出来,治好了老夫人的病,夏家到底是念你的情,还是记我的好?(未完待续。) 第八七四章 喜婚 夏宽和唐寅都看着沈溪,想知道沈溪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拯救一个沉疴痼疾、病入骨髓的老人家。 还说“不药而愈”,难道沈溪精通针灸或者堪舆之术? 沈溪心平气和地说道:“本官听闻,凡家中亲人有伤病,或可以尝试冲喜之法,来令伤病减缓,甚至可不药而愈。青衫先生也应该知悉此事,为何不作尝试呢?” 冲喜的民间风俗自古有之,在家里人有重大疾病,或昏迷不省人事,被认为是邪魔缠身,此时用红事来冲喜,或可让病人渡过危险期。 冲喜一般用在订了亲但尚未迎娶妻子过门便已濒临危境的男子,亦或者是用成婚来为病重的父母冲喜,虽说带着一点迷信色彩,但偶尔还是有效的。 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一旦遇到喜事,身体因为激动而热血上涌,心跳加快,体内的激素便会增多。 但冲喜之事多不可信,这也令古代许多为丈夫冲喜而过门的女人,从入门开始就要守活寡。 夏宽叹道:“之前大夫或是邻里乡亲都有提及,可鄙人毕竟已娶了妻室……” 沈溪点头:“先生说的是,不过据本官所知,令堂对令妹夏小姐的婚事也十分在意。” 沈溪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稍微一提,夏宽和唐寅都明白过来了。 唐寅欣喜不已,暗忖:“原来关键点在这里……要冲喜,廷苏兄已经娶妻,自然不合适,只能让夏小姐出嫁来为老夫人冲喜,那不就有希望了?” 夏宽摇头:“家母尚且在病榻之上,舍妹每日辛勤,衣不解带全天照顾,岂能辜负她拳拳孝心?” 沈溪心想,你这哪里是为你妹妹着想,根本是怕老母病重期间嫁妹之举说出去会被别人说闲话,影响你的名望。 当下沈溪又道:“老夫人生平之愿不过是想看到子女都有个归宿,就算喜婚于事无补,能在老夫人离去前,看到夏小姐的未来有个着落,老人家去得心安,此同为孝道。本官必当请地方乡绅,为此事立传,让世人知道夏氏兄妹的仁孝。” 现在沈溪是要打消夏宽的顾虑,把这件事定性为“孝道”,有沈溪这个三省督抚出面,加上夏宽嫁妹的目的是为了冲喜,就算喜婚于事无补,能让老人家去得无牵无挂,善莫大焉。如此沈溪请地方乡绅为此事立传,合情合理。 夏宽不由犹豫了。 若别人来提这事,他当即就会拒绝……我老娘病危,你居然让我把妹妹嫁出去,你还有人性吗? 可沈溪来说就不同了! 沈溪有身份有地位,而且是天子近臣,他想不出沈溪在这件事上是为利益,只是提出一个合情合理来成全他名节的方案,他就算想破口大骂,也开不了这口。 犹豫就代表有想法,沈溪继续说道:“夏小姐一片孝心,于此时必当不愿出嫁,既是冲喜,这喜婚可在夏府举行,以老夫人为高堂,新婚夫妇为之敬茶。且成婚后,夫妇二人不必即刻合卺,夏小姐仍旧留在家中照顾病榻左右,如此也能全了夏小姐的孝心。” 既然老母亲已药石无灵,用民间风俗中的冲喜不失为尽孝道的方式,而且并非是真的要成婚办喜事,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让老母亲开心。 妹妹出嫁后不用去夫家,仍旧留在家中照顾老母亲,督抚衙门还会请地方乡绅来宣扬兄妹俩的孝道…… 这在夏宽看来,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好主意。 妹妹嫁不出去,未来三年还要他来养,这女孩子养久了可是要生仇怨的。 夏宽想到这里,有些心动了,但还是为难道:“沈大人,您说的固然好,可小妹如今年已十八,并无适宜婚配之人,情急之下如何嫁得出去?” 唐寅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没人的话,我来啊。 但见沈溪脸色沉下来,他张开的嘴马上闭上,因为他意识到以自己的脑袋瓜说多错多,老老实实听沈溪讲下去。 “唉!” 沈溪叹了口气道,“以令妹的才学和人品,还有她的孝义之心,实在是世上无可挑剔的奇女子。为令妹择偶,必当是有才学见识之人不可,一时的确难以找寻。” 夏宽虽然满心赞同这番话,但却有些无奈,他心想:“小妹背负了克夫的名声,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出去都不易,还敢有那么多挑剔?不过既是督抚大人帮忙,或许真的还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沈溪问道:“不知青衫先生对令妹婿,在人品家世上有何要求?” 夏宽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迟疑半晌后,才道:“回大人,只要门当户对,是读书人……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便好。” 他实在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说门当户对,他夏家最多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在老家是有几亩田地,算个小地主,但他毕竟无功名在身,夏家也算不上是豪门大户,甚至要求亲家是“读书人”都有些过分,因为人家娶的是一个背负克夫之名且是十八岁的大龄女青年,嫁妆不多不说,还要让人家接受在夏府夏家老人面前拜堂成婚,成婚后还不能合卺,让新婚妻子继续留在家里照顾老娘。 就算招入赘的女婿也不会这么窝囊,这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沈溪有些为难,他迟疑半晌之后,开始打量唐寅,夏宽跟着看向唐寅,最后沈溪点了点头道:“伯虎兄,本官与青衫先生有事商谈,不知可否回避?” 唐寅正期待沈溪把他隆重推举出来,没想到沈溪现在居然让他到一边去待着,心里很不自在。 不过谁让沈溪有办法能为自己讨到媳妇呢? 唐寅拱拱手,退到门外,佯装看风景。 沈溪这才跟夏宽商议:“先生以为伯虎兄如何?” 夏宽听沈溪提到唐寅,有些不太乐意。唐伯虎跟他同龄,还先后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任病逝,第二任和离,如今唐寅连功名之路都断了,平日又好喝酒,这样的人当朋友可以,当妹夫似乎不太合适。 不过夏宽马上联想到之前所提的对妹婿的要求,跟唐寅的条件一比,唐寅简直是人中龙凤! 难得的是唐寅对夏家还有找大夫来看病的恩情,现在又在督抚衙门做事,俸禄不少,这婚事说出去,不会辱没了夏家。 夏宽脸色阴晴不定:“就怕委屈了唐兄。” 沈溪道:“婚姻之事并无委屈一说,伯虎兄通情达理,如今人在广州府,身边又缺人照顾,与令妹算是天作之合。若先生应允此事,本官这就去跟他商议,至于成婚用度开销,由督抚衙门负责。” 夏宽本来还在想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手头拮据无力支应小妹婚嫁用度的事情,沈溪突然说到主动承担,几乎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夏宽行礼道:“谢过沈大人。” 沈溪点头,起身走出柴门,来到篱笆墙外边,把唐寅叫过去:“婚事说成了,夏家答应这桩婚事,你有何可说的?” 唐寅先是窃喜,但随即脸色一变,因为这婚事有些美中不足:“沈中丞,您是大能之人,连不可能的婚事都给说成了。只是让在下跟夏小姐成婚之后不能合卺,还要让她留在娘家……” 沈溪没好气地打断唐寅的话,质问道:“那伯虎兄到底贪图的是夏小姐的美貌,还是她的人品?你是想做露水夫妻,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伉俪?” 唐寅被问得面色通红,羞惭不已。 沈溪道:“伯虎兄也不想想,若你体谅夏小姐,让她能尽孝,就算是要顾着礼法而不能合卺,难道夏小姐就会让自家相公凭白受了委屈不成?” 唐寅一想,嘴角不由浮现出笑容。 因为沈溪这番计谋,会让人觉得他唐寅是为了顾全朋友之义,才勉强同意娶夏小姐过门,而唐寅又很开明地允许夏小姐留在娘家照顾母亲,那时二人已是合法夫妻,平日见面少不得温存。 就算是夏老夫人病逝,按照规矩来说夏小姐应该在三年之内不能与唐寅同房,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同房这条对男子要求极为苛刻,对女子就没那么严格了,更何况二人还是合法夫妻,行周公之礼自然没问题。 沈溪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既然成婚了,人就是你的,以后你是一家之主,你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儿不至于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搞不定吧? 唐寅点头道:“在下的确想成全夏小姐的孝道!” 现在会说好听的了,之前听说不能合卺,估摸都想打退堂鼓了,这个人哪……沈溪摇摇头,随后用力地拍拍唐寅的肩膀,返回院子里,将夏宽和唐寅叫到一起,具体把婚事商定。 夏宽道:“我亲族之人,皆不在此,是否需要暂缓几日?” 沈溪摇头:“事急从权,此乃喜婚,就算是同族尊长也应该理解。回城之后,唐兄应立时派人前来提婚,不可有所耽搁。” 唐寅连连颔首,心想,我手头那点儿银子哪里够办一场婚事?到头来还不是你出银子! 夏宽对唐寅作了一个大揖,道:“唐兄之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唐寅赶紧搀扶夏宽,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乐开花,本来是一桩根本不能提、一提连朋友都没得做的亲事,居然被沈溪这么容易便说成了,到头来倒好像是夏家亏欠他一样,这岂不让他沾沾自喜? 从夏府出来,唐寅脸上的笑容再难掩盖,一路上呵呵傻笑。 沈溪上马,回头道:“伯虎兄,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促成,可别到头来,你出尔反尔啊!” “不会不会。” 唐寅赶紧表态,“在下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三年之内,必当为沈中丞出谋献策……您似乎也用不着,在下便当跑腿打杂的仆从吧!”(未完待续。) 第八七五章 秉笔太监 唐寅跟夏小姐成婚,为的是给夏老夫人冲喜,婚礼一切从简。 但夏小姐到底是初嫁,夏宽又不想委屈妹妹,在礼数上需要做得周全,唐寅在距离夏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院子,当作婚房。 当然,说是婚房,但成婚当天新娘子根本就不会住进去,新娘子会穿上大红的喜服,留在夏家,衣不解带照顾母亲。 马九成婚,沈溪亲自出席,这次唐寅成婚,沈溪则完全交给朱起和朱鸿两父子办理。这也是朱鸿自闽西汀州府到广州城后为沈溪办的第一件事,朱起对儿子期望甚高,希望儿子能跟着沈溪博取个好前程。 …… …… 京师,紫禁城,文渊阁。 包括内阁大学士谢迁,以及六部九卿的高官,都在等候上朝。 刘健和李东阳仍旧告病中,李东阳偶尔会到内阁上班,但每次都是干个两三天就又请假,皇帝体谅李东阳晚年丧子没有留下后代,身体上的疾病容易医治,心病难医,皇帝特批李东阳继续休养。 主要还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不多,谢迁和六部堂官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刘健和李东阳费神费力。 此时朝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事。 谢迁作为唯一当班的内阁大学士,又是皇帝最信任和器重之人,在这文渊阁一班等候上朝的朝臣中最是显赫不过,就连马文升、刘大夏这样的老臣都要避其锋芒。 不过这会儿,谢迁却拿着一份从广东来的奏本,跟马文升和刘大夏说着什么,旁人想凑上前听听,但无奈三人的声音很小,文渊阁内又有些嘈杂,听得不是很清楚。 “……又惹事了,广东盐课提举司以官盐私运,结果被查获,提举司从上到下全数被撤换,真是让人头疼啊。” 谢迁把奏本拿给马文升看。马文升作为吏部尚书,之后委任新的盐课提举司官员,需要吏部定夺。 马文升看过奏本,尚未有朱笔御批,这就说明奏本尚未呈递到皇帝那里,却被谢迁拿来跟他这个吏部尚书以及兵部尚书刘大夏商议,这在大明朝堂办事流程中已算越制。 刘大夏阅过奏本,问道:“原来是新任闽粤桂三省沿海军务提调沈溪查办的案子……于乔准备之后将奏本呈递陛下?” 谢迁道:“帮理不帮亲,这小子在福建已是为胡作非为,这才刚到广东,又乱来。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联名参奏弹劾,说他在地方胡作非为,私卖盐引,这盐引乃我大明朝国祚根基,他这不是乱我朝纲么?” 马文升笑着安慰:“于乔切莫气恼,这地方督抚与三司衙门不和,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若互相攻讦,需要查证后才可做出正确决断,切不可妄下定论……对了,应天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广东地方的奏本,通常都是先送到南京,交由南京******处置过,才会呈送京城。 一旦涉及地方紧急事务,南京六部也有决断的权限,就好似这盐课提举司被一锅端之事,南京必须要先作出妥善安排,免得某地一年的盐引卖不出去,导致大片地方缺盐而生民变。毕竟福建、广东等地的奏本要呈递到京城,来回需要两个多月,地方上不能指望得到京城的及时批复。 谢迁没好气地说:“应天府也是胡闹,居然准了督抚衙门的奏禀,让那小子负责贩售盐引。” 马文升点头:“果然应了于乔之前的担心。” 刘大夏迷惑不解,等马文升解释过,才知道沈溪在离开京城前就曾找到谢迁商谈盐引换军粮的事情。 联系如今广东生的事情,就可以理解沈溪之所以端了地方盐课提举司,其实是为了把盐引拿到手,筹措军粮。 谢迁骂道:“这小子从来都是刚愎自用,做事莽撞,广东地方奏禀左布政使因丧出缺,目前主事的右布政使章元应以及行督查之责的林廷选等人皆都是老成持重的大臣,岂能容他在地方放肆?估摸未来一些日子,参奏他的本子会一个接着一个!” 谢迁非常生气,颇有点儿哀其不争之意,刘大夏却笑道:“于乔是替沈溪感到担心?” 谢迁脸色有些难看,正要说话,突然一人带着个太监进入殿中,在场所有大臣都安静下来。来者不是朱祐樘,只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太监,可谁见了都要上前行礼,就连谢迁和马文升等人也不例外。 “萧公公……” 谢迁和马文升走在前面,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这位正是弘治朝司礼监席秉笔太监萧敬,主管东厂、诏狱等,最主要的便是拥有代天子批阅奏本的批红之权。 萧敬虽然权势极大,但他为人谦和,再加上弘治皇帝勤勉克己,宦官们也都循谨,箫敬对大臣们保持了足够的尊重,笑着说道:“几位大人客气了,今日陛下身体有恙,便不往乾清宫了。诸位大人有何事情,或者奏本,只管对老身说,由老身转呈陛下。” 说是转呈陛下,但作为席秉笔太监,他自己就有处置的权力。 通常内阁大学士作出票拟的奏本,是由皇帝批阅,在批阅时顺便问问司礼监太监对此有何看法,然后由皇帝定夺。但如果皇帝觉得事情不重要,可以直接让司礼监自行批阅后转呈六部,萧敬可以根据票拟直接代天子朱批。 弘治年间,内阁大学士权力越来越大,但因皇帝勤勉克己,多数时候会亲自批阅奏本,再加上司礼监等人俱都谦卑温和,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的铁三角又拥有弘治皇帝绝对的信任,所以从未出过乱子。 可如今刘健和李东阳称病不出,内阁只剩下谢迁独力支撑,虽然弘治皇帝对谢迁愈信任,但当帝王的,宁可把权力交给身边的家奴,也不会尽数托付给外臣,所以在皇帝生病不上朝时,便会让内阁把奏本转呈司礼监,由秉笔太监代朱批,再由掌印太监盖印,然后下六部。 谢迁票拟写的什么不重要,全看萧敬怎么批。 萧敬如果尊重谢迁,可以采纳谢迁的票拟,若是诚心作对或者是另有想法,则以萧敬的朱批为准。 各人把自己要上奏的事情写成奏本,一并交给萧敬,内阁转呈的六部和地方奏本也都装入木匣中,交给随从太监。 谢迁最后从怀里把弹劾沈溪的奏本拿了出来,递给萧敬:“萧公公,有些事不知可否边走边说……” 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太监,原本不许凑在一块儿商议事情。 内阁代表的是朝廷的文官集团,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而宦官则是负责皇帝饮食起居等生活方面事务的服务集团,属于皇帝的家奴,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作为宦官中顶级的存在,可以说最受皇帝器重。如今朱祐樘让萧敬来代其朱批,就是因为皇帝对外臣不信任,可谢迁主动跟萧敬通气,等于是外廷和内廷主动勾结,这是严重逾制的行为。 不过萧敬一向好说话,又知道谢迁是弘治皇帝最宠幸的大臣,于是说道:“谢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你们几个把奏本都带回监舍,不得遗漏!” 随着大臣们散去,太监们把装着奏本的箱子小心翼翼带走,谢迁见左右无人,这才说道:“广东地方,盐课提举司……” 萧敬抿嘴一笑,道:“老身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沈状元处置广东盐课提举司的事情啊,老身已经听说了。沈状元虽负有督查地方盐课的职责,但也不能这般乱来……” 谢迁听了有些紧张,萧敬分明是看不惯沈溪这种专断独行的作风,提出批评。 “不过呢……” 萧敬话锋一转,“这京城到广东太过遥远,只怕等上报朝廷决断再处置时间上来不及,沈状元此举当为权宜之计……老身自当会跟陛下详细禀明。” 听到这儿,谢迁终于松了口气。 说是如实跟弘治皇帝禀明,但其实萧敬是对他做出一个承诺,不会追究此事。 谢迁笑着拱手:“有劳萧公公。” 萧敬轻叹:“谢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老身听说,谢阁老将孙女嫁与沈状元,就是一家人,即便有事咱不也得好好说话吗?” 萧敬是个老好人,但也不失心机,虽然这事看起来不值一提,但却说得好像全是看在谢迁的面子上才放沈溪一马,如此让谢迁念着他的恩德。 谢迁听萧敬提到自己的孙女,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如果嫁到沈家做正妻,那倒是风光,但可惜只是个妾,倒好像他谢迁为了拉拢一个后生小子有点不要脸面。 “萧公公,不知陛下感染风寒……是否严重?” 把沈溪的事情说完,谢迁最关心的还是弘治皇帝的病情,弘治皇帝素来勤勉,这会儿突然称病不上朝,让人揪心。 萧敬勉强一笑:“无大碍,请谢大人放宽心,陛下休养一两日自会痊愈,不过陛下有交待,谢大人若是有时间的话,多多教导太子,不要让太子走上邪路……” “啊?” 一句话,就让谢迁感受到弘治皇帝的良苦用心,听这语气,分明有托孤之意啊!不过谢迁不敢多想,恭送萧敬出门,等人离开后不由叹了口气,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 “臭小子,你在外面,少给我惹点儿麻烦,行吗?”谢迁握紧拳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八七六章 太子的郁闷 撷芳殿内,太子朱厚照正在摆弄骰子,不过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这些天他都觉得无趣,找各种理由不去上课。 熊孩子没玩伴,好不容易知道男女有什么不同,正准备“实践”一下,结果老爹老娘就把他身边的宫女都换走了,身边全是一群不阴不阳的太监,就算去给老爹老娘请安时,那些宫女对他也十分惧怕,因为皇后有交待,谁敢“勾引”太子直接乱棍打死。 这会儿小宫女都把朱厚照当成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 “大舅和二舅这些天也不知怎么搞的,连皇宫都不来,想让他们带我出去玩玩都不成。” 朱厚照把骰子扔在地上,有些愤怒道,“也不知沈先生几时才回来,除了沈先生能送给我一些好玩意儿,身边这些人太无趣了。以前还有刘公公,现在刘公公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沈明有拿着拂尘,匆忙过来奏禀:“太子殿下,梁学士已在外等候多时了,您快些更衣前去上课吧。” 朱厚照一甩袖道:“不去了,跟先生说本宫病了,晕晕乎乎没什么力气,赶明儿再说吧。” 朱厚照对沈明有态度不算友好。 虽然沈明有刚来时很会迎合太子,还有一点小聪明,教朱厚照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但沈明有毕竟不是沈溪那样见识学问都很渊博之人,沈明有会的那点儿东西没几天就让朱厚照玩腻了,再加上沈明有身有“隐疾”,也是成年后净身留下来的后遗症,不能大幅度活动,体力也不行,使得沈明有不能跟刘瑾那样陪着熊孩子乱疯乱跑,这也使得朱厚照对沈明有的态度转而变得冷淡。 沈明有苦笑:“太子不可呀,这月您已经请了两回病假,之前皇后娘娘还派人来问,说太子您身体为何每况愈……” 朱厚照发脾气道:“父皇就经常生病,凭什么本宫不能生病?就这么说,如果梁先生问及,你就说本宫卧榻不起,之后就会请太医来为本宫诊病……你敢不这么说,本宫叫人打你的屁股!” 自从被沈溪教一些御人之道后,朱厚照就学会威逼利诱这一套,他知道太监怕他,干脆威胁加恐吓,每次都奏效。 果然,沈明有就算不情愿,还是赶紧出去跟梁储传话,表示太子生病不能上课。 “真麻烦。” 朱厚照看着沈明有的背影,带着几分恼火,“何时我才能长大,不用上课?最好跟沈先生一样,能考个状元,或者出去当个大将军,骑着马……那叫一个爽。不行,我得想办法溜出宫去,待在这高墙里面迟早要闷出病来。” “那个谁,跟本宫一起出去蹴鞠,顺带再派人去问问,本宫二舅为什么最近不到宫里来了?” 朱厚照说着,用绳子把靴子绑紧,这是沈溪教给他的方法,蹴鞠前一定先绑靴子,踢球的时候感觉力气会大一些。 正要出门,却见两名漂亮的小宫女端着盛水果和点心的盘子走过来,顿时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参见太子殿下。” 两个小宫女盈盈拜倒,把朱厚照欢喜得不行,笑着上前招呼:“快起来,与本宫直起身说话。嘿,你们是坤宁宫的宫女?” 两个小宫女对朱厚照有些惧怕,将盘子递给旁边的太监,一人回道:“是皇后娘娘派奴婢前来送瓜果点心,且问太子殿下玉体如何。” “本宫的身体……咳咳,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回去就说本宫在榻上休息。你们随本宫进去说话。”朱厚照想办法把两个小宫女留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实践”一下如何当男人。 两个小宫女吓得赶紧重新跪倒,磕头如捣蒜,顿时让朱厚照意兴阑珊。 朱厚照道:“走走,你们都走!本宫有那么可怕吗?好不容易有个刘瑾陪本宫玩,就给调走,有沈先生教本宫学问,就给外调地方为官!哼,再这样,本宫便出宫,去名山大川游历去……让你们走,耳朵聋了?!” 小宫女如蒙大赦,匆忙告退,朱厚照愤愤然回过身,看到太监还捧着瓜果的盘子,一巴掌就给打翻: “不许捡,本宫没胃口,拿出去喂狗!等等,二舅之前不说给我弄两条大狼狗来吗,快派人去问,问问建昌伯什么时候进宫。本宫命令他马上来见!” …… …… 这天,建昌伯张延龄进宫去给母亲请安。 因为跟张皇后在给弘治皇帝送女人的问题上一直有罅隙,张延龄进宫一直回避去坤宁宫那边,每次都提心吊胆。 “爵爷,太子殿下吩咐,让您去一趟东宫,说是有事跟您商议。”朱厚照身边的太监小拧子过来传话。 小拧子本是东宫不起眼的小太监,负责给那些东宫讲官端茶递水,但他跟着刘瑾去了一趟泉州,回来后突然就得到了朱厚照的信任,别人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运,但小拧子自己却清楚,其实不过是“搭上”沈溪的关系,在帮朱厚照出宫这件事上有所贡献,成了朱厚照的“自己人”。 张延龄一听说太子找,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准没好事。 熊孩子天天嚷嚷着要出宫,每次去都能被朱厚照折腾得焦头烂额,后来他学聪明了,进出宫打死不走东华门,因为熊孩子天天派人在东华门门口堵他,结果今天他从午门出宫,却被熊孩子派来的人找到。 张延龄道:“跟太子说,本爵身体不适……” 小拧子赶紧道:“太子殿下今日也是身体违和。” 张延龄皱眉,熊孩子找理由装病,你当我不知道?现在说是有病在身,我一去定是活蹦乱跳嚷嚷着要出宫,这点小伎俩也想骗倒我? “那就让太子在寝宫中多多休息,待来日本爵再去请安。” 说完,他正要走,却被小拧子死死拦住,张延宁怒道,“好你个奴才,敢拦住本爵的去路?” 小拧子赶紧下跪:“爵爷见谅,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一定要请您到东宫去,否则就把奴婢的腿给打折。爵爷,殿下这次并非是想出宫,只是想跟您讨要几件好玩的玩意,还有您之前说的狼犬……” 小拧子虽然年岁不大,但出奇地聪明,他看得出张延龄避着不去东宫是因为怕太子嚷着要出宫。 张延龄脸色阴冷,问道:“你知道的不少啊,太子平日里什么都对你说?” 小拧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耍小聪明说漏嘴了,赶紧磕头谢罪,再不敢多说。 “也罢,既然太子信任你,那以后太子平日有什么喜好,或者是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一律告诉本爵知晓,知道吗?”张延龄带着威胁的口吻道。 小拧子磕头道:“是,奴婢不敢隐瞒。” 张延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丢了过去,道:“起来吧,这是赏你的,以后尽心帮本爵做事,本爵不会亏待你。带本爵去见见太子!” 张延龄对朱厚照有几分忌惮,生怕把熊孩子逼急了,令熊孩子破罐子破摔真把事情给抖露出去,那他就要被降罪。 朱厚照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独苗苗,就算被惩罚,最多是打两下屁股关几天禁闭了事,而他就可能被剥夺爵位,张延龄现在最在意的事情就是早日晋升侯爵,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 张延龄跟着小拧子到了朱厚照寝宫,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又是熊孩子在摔东西发脾气。 “你们都退下,不得吩咐不许进内!”张延龄在门口下令道。 “是,国舅爷。”一众太监如蒙大敕,赶紧退下。 张延龄进了房间,朱厚照瞪着他,好似要用眼睛把他给活剐了。张延龄心里有些发憷,脸上却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何事让太子如此动怒?” 朱厚照怒道:“二舅言而无信,说好了带我出宫,还给我送狼犬和小玩意儿,居然一个多月不见人!要不是知道今日你进宫见姥姥,我还找不到你人!” 张延龄笑了笑道:“这不是……我最近很忙吗?” 朱厚照不屑地说道:“你忙?再忙有我父皇忙?他每日打理国政,但还有时间过来看我,晚上会抽出时间陪母后,你分明是找借口。你把狼犬牵来,我就不多说,否则……” “太子殿下,这狼犬生性凶残,只怕留在太子这里,会伤着太子,那就不好了。”张延龄又开始找借口推搪。 “哼哼,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啊?狼犬再凶残,也有饲主之情,对别人凶残而不是对主人,你找两条小狗,本宫慢慢养,等狼犬长大了,它们就听我的指挥,我让它们咬谁就咬谁!”朱厚照嚣张道。 张延龄道:“不可,此事……恐怕要请示过陛下和皇后。” 朱厚照道:“你不牵狗到宫里来,我就跟父皇说,说你带我出宫!” 张延龄心头不由恼火,转来转去还是拿这件事来要挟他,偏偏他还不好直接撕破脸,这熊孩子任性妄为起来,连他那皇帝老子都不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本来是空口无凭,偏偏熊孩子对宫外的一些地标性建筑都熟记在胸,没出去过还真不可能知晓。 “那太子稍待几日,我先去选一些温驯的狼犬,下了崽,再给太子送来!”张延龄行礼道。 “这还差不多,限你三天,再多就不行了。你走吧!”朱厚照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张延龄无奈摇头离开,找狼犬的事他才不会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对熊孩子的敷衍拖延之法。其实他不知道,如此却是变相地教熊孩子,再亲的人说的话都没信誉可言,绝对不可轻信。(未完待续。) 第八七七章 哄孩子专家 朱厚照等了两天,张延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开始意识到可能是上当了……以前张延龄拖着不带他出宫,也曾用过这招。 到第三天等了一整天,仍旧没有任何音信,他确信自己是被骗了。 “我是太子,你居然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厚照很生气,但后果不严重! 熊孩子并不想把张延龄带他出宫的事情告诉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娘,用沈溪之前教给他的话说,这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他还想拿这件事继续要挟张延龄。 但没有沈溪出谋划策,光凭朱厚照的小脑袋瓜,根本想不出“对付”张延龄的手段。 但熊孩子不肯服输,就算想不到,也要努力去想,直到想出来为止。他琢磨:“沈先生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一个脑袋,凭什么他能想得出好主意,我就不行?” 朱厚照盘膝坐在地上,好似入定,说是在思考问题,但脑袋里一团浆糊,所想主意不过是向张延龄头上倒一盆水,亦或者泼他一脸墨汁…… 最后都被一一否定。 随着年岁增大,朱厚照意识到以前做的那些事,跟沈溪教他的阴谋手段相比实在太过幼稚。 就在朱厚照准备用锦被蒙头好好思考一下时,沈明有进得寝殿来,恭敬说道:“太子殿下……” “今天本宫病了,不上课,去跟外面的先生说说!”朱厚照的声音从摊在地毯上的锦被下面传了出来。 沈明有道:“太子殿下,今日来的是靳先生,他带来沈先生从南方送来的信,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嗯!?”朱厚照马上从被子里钻出来,站起来目光灼灼打量沈明有,神采飞扬,“此话当真?” 沈明有赶紧行礼:“殿下,老奴怎敢欺骗您?” 朱厚照兴奋不已,难得沈溪给他送信来,说不定是什么“锦囊妙计”,还有沈溪派人送来的小玩意儿,只要跟跳棋和纸牌一样有趣味性,便又能让他乐呵好一阵。 靳贵在九名东宫讲官中地位最低,他接替的是以前沈溪的位置,连那些老讲官都对熊孩子逃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是他这样的新晋讲官。在太子面前,靳贵从来都是谦卑恭谨,不敢摆丝毫太子老师的架子。 “沈先生托你送来的好东西在哪儿?”朱厚照从后殿一出来,便中气十足地说道。 靳贵赶紧让人把箱子搬进大殿,朱厚照想把箱子提起来,发现很沉,他眨眨眼看向靳贵,问道:“靳先生,里面是什么东西?” 靳贵之前并未打开箱子看过,但在入宫门时,所带东西由御林军打开一一检查,若是涉及金属或者是瓷器等物,均无法带入宫廷,是以他现在心中有数。 靳贵恭谨回道:“回殿下,是书籍和纸张。” “啊?” 朱厚照原本一脸兴奋,突然变得意兴阑珊,“千里迢迢给本宫送书?皇宫里书少了吗?你们几个,帮忙抬下去!” 朱厚照不禁一阵失望,本来他还想装病不出,但现在既然露了面,他不得不乖乖上课,但还是提前小半个时辰就借着尿遁回到寝殿,下午也不打算再出去上课了。 回到寝殿,熊孩子是把箱子打开,却见里面的确是一些“书籍”,但书籍大多是很小的开本,跟他以前见到的书不太一样,打开来,里面居然是彩色连环画,非常富有故事性,说的是大英雄岳飞如何建功立业,另外还有一部分是《杨家将》的故事……朱厚照随便翻看几页,不自觉便沉迷其中。 这时沈明有进来道:“太子殿下,该进膳了。” “进什么膳,等本宫先看完这页……嗯,还有别的东西没有,这是什么东西?”朱厚照看了一册《杨家将》连环画,才想到箱子里不止有连环画,尚有一些叠起来的纸张,还有几副新纸牌。 他把一叠纸拿起来,见上面印的是彩色人物,好似是关公,每张画都差不多,只是稍微有所不同。他好奇地打量沈明有,问道:“这个怎么玩?” 沈明有毕竟是识字的,他把沈溪写的“说明书”大致一览,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您看是否是这样……?” 沈明有把纸片叠在手上,稍微一折,然后松手,画片快速翻过,画片上的关公就好像活过来一般,挥舞大刀,身体跟着转动,做出各种劈砍的动作,惟妙惟肖。 朱厚照兴奋不已,道:“好有趣,你快给我,我自己玩。” 朱厚照拿在手上,自己摆弄,登时感觉关公活了一样。 玩了一会儿,他便放到一边,把一叠一叠的纸片拿出来,每一叠都是连起来的人物画像或者是小事件,最后他自己打量了一下沈溪所写说明书,恍然道:“原来这东西叫动画片,嘿,真有趣。” 此时,沈明有把连环画和“动画片”下面的好东西拿了出来,却是一片一片用羊皮绘制剪裁出来的人物,上面用线串着,羊皮上不但有人物,还有山峰、水桥、马匹、屋舍,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朱厚照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沈明有带着几分惊喜,因为这东西他以前见过,宁化县城就有走南闯北的艺人,曾经演出过,他笑着介绍:“殿下,这是皮影戏。” 朱厚照好奇地眨了眨眼:“什么是皮影戏?” 沈明有眉开眼笑地解释:“可有趣了,就是找人挑着这皮影,在白纸后面演,后面用蜡烛照着……老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过入宫前老奴曾经……” 说到以前的事情,沈明有不禁黯然神伤,当初看皮影戏时,他还是初入县城好吃懒做的“二老爷”,每天变着法就是想怎么骗取老太太的信任,再就是怎么从沈明钧的茶铺里多捞点钱出去吃喝玩乐。 一晃过去七八年,妻子见到了,但物是人非。 朱厚照不知道沈明有心里在想什么,他眼下对皮影戏没什么兴趣,手上有连环画,还有“动画片”,再加上那些纸牌,以及玻璃球和一些小的手工艺品,足够他玩上十天半个月了。至于压箱底的几本装订好的书籍,朱厚照打开来,见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连看都不看一眼便丢到一边去了。 朱厚照摆摆手道:“行了,张公公,回头你研究一下那个皮影戏是怎么回事,让人演给本宫看。宫里的太监你随便调用,嗯……你先下去吧,本宫不饿,饿的时候再叫你!” 朱厚照把沈明有赶出门,自己开始“闭关修炼”,拿着沈溪给他的连环画,一看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时间里,太子突然变成勤奋好学的乖学生,每天都到前殿上课,东宫讲官感觉十分意外,却不知其实熊孩子是拿本书在前面挡着,后面放了本连环画,看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沈明有是有心人,他知道要获得太子的信任,就必须要懂得投其所好,他找了十多个太监,把皮影戏稍微演练了一下,虽然不像那些走南闯北的艺人那么熟练,但好在有他这个聪明人教导,皮影戏演得还算颇有章法。 沈明有把沈溪所写皮影戏目仔细研究了一下,一共两折戏,第一折是《白蛇传》的故事,本身故事就曲折离奇,但毕竟条件有限,所涉及的场景不多,包括断桥相会、订盟、哭祭雷峰塔等一些著名桥段,故事之缠绵悱恻,婉转动人,把沈明有给感动坏了。 沈明有沉溺其中,把自己当成许仙,而钱氏就是那白娘子,二人远隔千山万水相逢,但最后却是有缘无份。 “难怪当初茶铺子生意那么好,原来我这侄儿写说本是一绝啊,那岂不是说,以前宁化县和汀州府流行的那些说本故事,全都是出自他之手?” 沈明有让几个太监把皮影戏排练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请朱厚照来欣赏。 虽然沈明有排练的皮影戏非常拙劣,但架不住观众热情,不但朱厚照看了新奇,不断地拍手叫好,连那些见过市面的太监都看得入迷了。 皮影戏演出后的次日,朱厚照便自称法海,每天拿个茶碗在院子里“收妖”。他这年岁,对爱情懵懵懂懂,倒是法海和白娘子的斗法是他最喜欢的,他自己又不想当女人,所以对法海崇拜得五体投地。 “兀那妖怪,休逃,快进老衲的铜砵里来!”朱厚照朝着那些太监一阵叫喊,太监就要装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快,沈明有把第二折戏《西游记》排好了,结果朱厚照看完后便不再拿茶碗收妖怪,而是拿根棍子出去打妖怪。 “兀那妖怪,休逃,俺老孙来也!” …… 再好玩的东西,也有玩腻的一天,过了不到一个月,朱厚照便已意兴阑珊,一直在念叨:“沈先生何时再送好玩意儿进宫啊?这些日子过得可真快!” 这天他路过撷芳殿后庑,见到沈明有正拿着本书,蹲在墙角看,聚精会神到连他走到身边都未察觉,当即大喝一声:“看什么?” 沈明有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起来给朱厚照行礼,口称“该死”。 “这什么东西?” 朱厚照把书抢了过来,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沈溪送给他的箱子里压箱底的那些书籍,最初他沉迷连环画,忙着玩动画片,其后又看皮影戏,就把这些书给忽略了。 沈明有支支吾吾道:“回殿下,是说本。” “什么是说本?” 朱厚照拿在手上一看,但凡是有字没画的东西,他就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字越多看了越头疼。 沈明有道:“殿下,就是故事,说本里面是一个个连贯的故事,跟之前您看的连环画差不多。” “哦。那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倒要看看,这说本有什么意思。” 朱厚照拿着书册便进房去了,然后到晚上吃饭都没再出来过,他拿着书凑在烛火前一直看到半夜,兀自觉得不过瘾,到第二天上课时仍旧瞪着小眼,聚精会神看着。 沈明有非常着急,趁着午饭时赶紧劝道:“太子,保重身体啊。” 朱厚照没精打采吃着饭,手边放着说本,打了个哈欠道:“真过瘾啊……沈先生写的这武侠小说,实在太好看了!”(未完待续。) 第八七八章 万事俱备只欠战船 连环画和简易的“动画片”,熊孩子只能迷恋一时,有时候一整天画出?雨渐歇雨渐歇??的东西,说不一定他眨眼就看完了,沈溪可没那么多时间绘制新内容。 不过说本这东西,只靠文字来表述,对沈溪来说就容易许多。 沈溪之所以一上来没让朱厚照知道有武侠小说这东西,是因为那时候熊孩子年纪太小,头脑简单,脑海中对于画面的想象力不高,在一个信息封闭的时代,指望一个**岁的孩子看懂武侠小说过于艰难。 可如今朱厚照已经十二岁了,相当于后世六年级的学生,不但字基本都认得,连人情世故也懂得不少,已经有能力体会武侠故事的妙处,让他娱乐消遣的同时,顺带树立起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取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沈溪给朱厚照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正是《射雕英雄传》,然后将会是《神雕侠侣》。这两部书基本算是武侠小说的启蒙读物,只要稍微涉及,便会沉溺其中。至于射雕三部曲的《倚天屠龙记》,相当于大明的野史,再加上书里的“屠龙刀”严重犯忌,故此沈溪是不准备拿出来的。 以朱厚照的阅读速度,一部《射雕》大约一百一十万字左右,一册书大约是五万字左右,也就是说仅仅这一部书就有二十二册之多,大概能看两三个月,再加上反复阅读回味的时间,沈溪写作速度勉强能跟上。 就在朱厚照潜心研究武侠小说时,沈溪正在为上战场杀敌做准备。秋天农忙时节一结束,就到整军出兵扫荡匪寇的时候,他要把出征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做好。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桩喜事,那就是唐寅的婚事。 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才子唐寅终于如愿以偿,娶到夏小姐为妻,但他仿佛做了上门女婿,就算成婚也无法跟夏小姐立即圆房,这使得唐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高兴。 不过在这时代,一纸婚书的意义非常重大,只要夏小姐跟唐寅的婚事坐实,那基本意味着二人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以夏家的良好家教,夏小姐过门后绝对是个温顺谦和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会主动跟唐寅闹纠纷,夫妻若是不和关键在于唐寅是否会休妻。 婚事热热闹闹,但沈溪却并怎么太上心。 本来这事儿就是利用夏家急于为老夫人冲喜,帮唐寅“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因为在沈溪眼里,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唐寅配不上人家夏小姐。 但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溪只是做了顺水人情,并未亏欠谁,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仍旧在给督抚衙门找麻烦,严禁商家与督抚衙门合作,违者重罚。但沈溪手里有福州、泉州的对外贸易港口,随着跟佛郎机人合作加深,沈溪控制下的商会有着源源不断的货物跟佛郎机人交换,而对佛郎机人来说几乎不要钱的海盐,在其中占据了重要比率,东南三省的盐价迅速回落到三十文左右。 虽然三十文的盐价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显得高了些,但总算比往常年四五十文的价格要低许多,至于靠近盐场那些地区,盐价直接回落到二十文上下,广州府的盐价则更为夸张,由于之前许多人家合伙买了盐引,导致盐铺的盐根本卖不出去,现在也就十七八文左右一斤,就这还无人问津。 沈溪这段时间,每天除了抽出两三个时辰写说本,交给惠娘,然后由惠娘和李衿经营的印刷作坊印制后赚钱外,其余时间便是整理公文案牍,还有就是料理驿馆后院栽种的玉米和番薯。 如今玉米已经齐腰高,而番薯除了茁壮成长外,开始有小根茎出现。 沈溪把番薯的小根茎、块茎以及苗茎,分别进行栽种,大幅度扩大种植面积……他要赶在入冬前培植出来年进行更大规模种植的根芽和种子,来年分为两茬,第一茬在城外小范围内种植,第二茬基本就可以大肆推广,种上成百上千亩地了。 在玉米和番薯推广上,每一季收成,玉米和番薯都作为种子的话,规模扩大将会呈几何倍数增加。 …… …… 十月十六,沈溪从闽粤桂三省征调的兵马汇集到广州府,同时抵达的还有从地方卫所征调的部分将领。至此,沈溪的军队规模正式确定下来,相当于四个千户所的兵马,福建和广西各一个,广东兵马则是从不同卫所征调上来的,数量为两千人。 至于将领则基本都是卫所的千户和百户,这些人多数世袭武将,在地方剿匪以及与少数民族交战时经验丰富,至于大规模的集团作战则茫然无知。 沈溪把兵马暂时安置在城东的校场,随后将所有将校召集到督抚衙门开了一个动员会,大概说明这次行军的动向。 从匪寇整体数量来看,广东沿海要比福建多,但若论倭寇的数量,还有危害程度,则是闽浙地区更严重些,而沈溪采取先易后难的策略,先把广州府周边的匪寇彻底平息,等有了稳定的后方,再出击把匪寇消灭。 沿海倭寇,其实大多数是大明海盗所扮。 十个倭寇,可能九个都是国人,甚至倭寇的头目都可能是国人,而倭人不过是在其中打杂的。 这也是华夏民族一向信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对番邦一向抱有很大的敬畏,听说来的是凶残的倭寇,吓得腿都软了,放弃抵抗任人宰割,但如果听说是海盗,逃命和反抗的心思通常都会大盛。 这招对官府更加有效。 官府就算定下剿灭匪寇的任务,也不会去对倭寇下手,而只会对大明本土的盗匪展开围剿。所以大明的海盗学精了,先找几个真正的倭人回来奉为上宾,然后就一起出去烧杀掳掠,对外一律称这是倭寇队伍,往往队伍很快壮大。 沈溪无法清点东南沿海的倭寇数量,闽粤浙等省都有,势力分散,在海禁的情况下,想把其一一找出来极为困难。 有些海盗和倭寇杀人劫货,几乎从来不留活口,就算是活口也被他们绑架回去当奴隶和壮丁,海盗的扩张,基本都是从抓壮丁起步,跟着倭寇干上两年,就算不从也没办法回头了,因为在官府眼里,这些被倭寇俘虏去的人,一律定义为“倭寇”,又或者“通倭”。入了贼窝,跑出来被抓住了要被杀头,既然左右是死,那不如跟着倭寇大干一场。 至于招安的事情,在大明中期并不流行,一天当了贼,回头再想做回良民,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明朝鼎盛的时候,很少对盗匪抛出橄榄枝,只有到了明末国势颓废,才会对盗匪采取妥协的政策,才会有招抚海盗头子郑芝龙的举动,才会有李自成、张献忠叛了又降,降了又叛的奇葩事。 …… …… 沈溪开的这个会效果不好。 桂、闽两省抽调来的兵马,基本以老弱病残为主,年轻力壮的留在家中种田看家,只有广东这两千兵马相对精锐,其中有六百人正是之前李彻调拨给沈溪的亲兵,算是知根知底。 沈溪派去调查倭寇和海盗情况的斥候,相继传信回来,得到的情报极为繁杂,主要是斥候没经过训练,又都贪生怕死,听风就是雨,回来后说哪里哪里有倭寇,哪里哪里又出现杀人劫道的案子,可能都是陈年旧事,根本做不得准。 倭寇和海盗没派人来放假消息,沈溪这里就收到大量烟雾弹,综合一下,基本上沿海各处都可能有海盗,各处又都好似太平无事。 反倒是商贾提供的情报相对要准确一些,但有见地的仍旧很少。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宜出兵,但如今已是农闲时节,十月末到来年开春播种前,这段时间卫所兵马可以随意调动,又是倭寇相对平静的时期,若不能趁机剿灭盗寇,到来年农忙时,匪寇的活动会再度猖獗。 所以,沈溪只能趁着年底前出兵扫荡匪寇。 但粮食和物资调运不太及时,没有布政使司衙门帮助,广州地方粮价腾贵,佛山等地的铁器作坊表面上不敢拒绝督抚衙门委派的差事,但却敷衍怠工,打造的兵器迟迟无法到位,沈溪要调运物资全靠福州方面。 这次兵马集合不能无功而返,所以沈溪打算,第一步先把广州府附近的匪寇给清剿一遍。 四千兵马,从广州府一路往南,过肇庆、高州到雷州府,杀一个来回,等来年开春后,再由广州府沿海岸北上,直接把广东、福建沿海的海盗和倭寇清剿一遍,第一轮剿匪就算完成。 计划不错,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除了缺军粮和军械外,他还缺另外一样重要东西,那就是战船。 征缴来的船只,几乎全是民用的鸟船和乌尾船,沈溪不想让船主受损失,都给了租金,但这些船没有经过特殊改造,基本只能作为运输使用,真正行军打仗,派不上太大用场,沈溪对佛郎机人跨洲过洋来的大船很感兴趣。 如今佛郎机人装备的是克拉克帆船和盖伦帆船,吨位在四百吨到八百吨之间,不管是载人载货还是打仗,都算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船只。当初沈溪把佛郎机人的船只扣在泉州港,可惜之后朝廷与佛郎机人和谈后,又把船只悉数归还。 佛郎机人现在跟大明做生意,对沈溪有几分忌惮,不敢侵犯大明疆土,可海船是佛郎机人成为海上霸主的先决条件,借不能借,抢人家又有防备,这事特别让沈溪纠结。 大明的造船术,由于朝廷的禁海政策,到正统年间已经全面落后于西方,仅仅以南京龙江船厂为例,洪武、永乐年间“居民四百多户,来京造船,隶籍提举司,编为四厢”,等到了弘治年间,已经只剩下一百多户,而且已经基本不造船了。 至少沈溪,目前便找不到工匠,在短时间内打造可以承载佛郎机炮并且在海上畅通无阻的大船。 而佛郎机人的克拉克帆船和盖伦帆船,不但船是现成的,佛郎机炮也是现成的,炮手和炮弹都是现成的。 佛郎机人狼子野心,称霸海洋的同时灭掉非洲、西亚、南亚和东南亚许多国家,充其量是一群海盗,跟海盗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指不定还会被他们反咬一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坑蒙拐骗,先把船弄到手再说。 ************** ps:本来这是私事,不想说的,但看到大家质疑天子的更新速度,于是解释一下。 天子老家在成都龙泉驿的柏合镇,虽然早在八十年代天子就进城了,但祖先的坟墓却留在那儿。上上个月村里就来电话通知,国家征用土地建造汽车城,所有坟墓都要迁走,所以这两个月天子一直在成都近郊找公墓,以便把祖先的骸骨择地安葬。 到本月国家补的坟墓迁移费下来了,要求在九月底前搬走,所以天子不得不抓紧时间寻找合适的公墓,然后还有许多事情要着手进行安排…… 天子在这里向大家致歉,等一切安顿下来,天子就会恢复正常更新,用连续的爆发来报答大家!(未完待续。) 第八七九章 所谓孝道 让佛郎机人来广州港不难,如何趁机拿下佛郎机人的战船是个问题。 佛郎机人进城时,虽然其提督阿尔梅达会亲自出马,但大多数人会留在船上,佛郎机人的警惕性很高。 如果跟佛郎机人谈合作,很可能会被佛郎机人趁机狮子大开口,同时窥探清楚大明军队的虚实,极有可能会反水。 沈溪研究半天,都没想好怎么把佛郎机人手上的战船窃为己有。 沈溪将唐寅叫来商议事情。 唐寅这段时间很不高兴。好不容易盼着成婚,结果妻子留在娘家,结了婚跟没结婚一个样,仍旧孤家寡人一个,每天唐寅只能借酒浇愁。 唐寅一见到沈溪便大倒苦水:“沈中丞,您说这世上可有这般道理?我娶得如花美眷,妻子却对相公不理不睬,成婚到如今只是见了两面……我该向谁喊冤去?” 沈溪眯着眼打量唐寅,问道:“唐兄这是反悔了?” “不是在下反悔,实在是跟当初设想的大不相同……当初想的是,就算娘子留在夏府照顾老娘亲,至少夜里能回来作陪,尽妻子本分,如今却连洞房花烛都未进行,这哪里是娶妻哪?” 唐寅一脸的抱怨之色。 沈溪暗自腹诽,你这把年纪,无权又无势,能把青春少艾的夏小姐这等如花少女娶回来已算是不错,居然要求这么高? 唐寅说这么多,大体是在怪罪沈溪,因为这婚事是沈溪说和的。在唐寅看来,夫妻间应该相互尊重,他体谅夏小姐,夏小姐也应该感念他的好,两个人可以抽空共赴巫山,做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一个人待久了,现在唐寅终于想明白了,他和夏小姐只有几面之缘,之所以能成婚,全在于为其病重的老母亲冲喜,同时碍于这是督抚大人和她哥哥共同商议的结果,不能反驳,但夏小姐本身对唐寅这个相公没多少爱意,更多地是把婚事和孝道结合起来,成婚之后便严格按照之前的约定,留在娘家照顾母亲,直到母亲病愈或者亡故。 如果病愈还好说,唐寅跟夏小姐依然可以入洞房合卺,但若是夏老夫人亡故,唐寅还要等上三年。 沈溪皱着眉头说道:“人都在你碗里了,早晚都是你的,何必急于一时?这次叫你过来,是有要事跟你商量。” “现在什么事情我都不想!” 唐寅有些赌气,往椅子上一坐,耍赖般看向沈溪:“沈中丞,婚事可是您一手促成的,还说冲喜就能让老岳母病愈,如今全不见好,您可不能撒手不管。要说等三年还好,若是我老岳母久病卧榻,那我岂不是要无限期等下去?” 沈溪皱眉,听这话的意思,你不会是巴望你岳母早点儿死,这样你就能早些抱得美人归吧? 沈溪道:“唐兄,你分明是强人所难,夏老夫人的病乃是老人病,这老人家卧病不起,子女孝敬不是应当之事?若唐兄实在想获得夏小姐……******的体谅,就应当多用心,时时关心呵护,而不是对本官抱怨。” 唐寅瞪着沈溪,好似在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干活了,每天去城外照顾我老岳母。 “不过。” 沈溪话锋一转,“若唐兄肯为本官做点儿事情,只需月余时间,本官保管让你如愿以偿!” 唐寅虎目圆瞪:“当真?” “当真。”沈溪点头。 唐寅道:“沈中丞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在下力所能及,必然效劳!” 之前说能成婚就效犬马之劳,现在却是要洞房花烛后才能效劳,已经少了“犬马”两个字,说明已经不太用心了……到了你真正洞房花烛后,不会跟我说需要生儿子后才能帮我做事吧? 沈溪笑了笑:“佛郎机人如今占据吕宋岛,本官一直想派人前去看看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可惜之前派去之人都没什么见识,都是屈于本官官威才不得不去,结果反馈回来的消息乱七八糟,让本官云里雾里……唐兄可否往吕宋岛一行?” 唐寅一听火大了,好么,让我去吕宋岛,我知道那鬼地方在哪儿,去了之后恐怕连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媳妇? “不行!” 唐寅断然回绝。 沈溪摊摊手:“那伯虎兄之前所说之事,本官也爱莫能助。” 唐寅顿时犹豫起来,一边是娇滴滴的妻子,另一边是危险的任务,如果不去做这差事,那沈溪就不会帮忙,而且他也非常想知道,如今夏老夫人卧床不起,娘子又对自己不理不睬,沈溪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夫妻“成其好事”。 唐寅道:“沈中丞不怕在下一走了之?” 沈溪摇头:“唐兄与本官签订三年的契约,这要是走了,本官有足够的理由把唐兄给请回来。况且,唐兄也不想做那无信义之人吧?” 唐寅非常好面子,以前他要走是为了面子,现在留下来也是为了面子。沈溪财大气粗,还有兵权在手,他就算现在有几个银子,也休想逃走。 唐寅道:“这一去,要多久?” 沈溪算了算时间:“短则二十天,长则两个月,待伯虎兄归来时,便可抱得如花美眷,就看伯虎兄是否同意了。” 条件极其诱人,只是此行非常危险。 唐寅一咬牙,道:“沈中丞若食言呢?” 沈溪道:“绝不食言,否则听凭唐兄处置!” 唐寅一跺脚,点头答应:“那就一言为定!” …… …… 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帮唐寅达成梦想,但条件许出去了,下一步就是送唐寅到吕宋岛去,让唐寅把那里的情况摸清楚。 这是沈溪针对佛郎机人的第一步计划,他先要证实一下佛郎机人在吕宋岛上究竟占据什么地方,为他把吕宋纳入大明疆域做准备,这样或许比平息沿海匪寇都要有意义得多。 佛郎机人提前得到沈溪的消息,应该会在三两日内到广州府一趟,而佛郎机人把吕宋当作他们来往马六甲的重要补给点,从吕宋来往广州府和福州府都很方便,他们也准备把从大明朝换取的瓷器和茶叶先运到吕宋,再从吕宋转运到马六甲,运回佛郎机国亦或者到波斯湾和红海沿岸卖给那里的奥斯曼商人。 沈溪想了想,要让唐寅跟唐小姐圆房,正常来说只有两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便是夏老夫人痊愈。即便不能痊愈,但身体好转,不用人日夜伺候也可以,最好是通过唐寅之手令夏老夫人病情好转,那夏小姐就会对自家相公感恩戴德;第二种方案就是夏老夫人过世,让唐寅等上三年达成心愿。 如果用非法手段,办法就多了,绑架、以权压人、威胁利诱都可以,夏家只是平头百姓,而夏小姐跟唐寅又已成婚,就算把人绑回来跟唐寅强行圆房,闹到官府夏家也拿唐寅没辙。 但沈溪还是想用正常的手段,因为他不想做那恶人,做人要有最基本的原则,人家夏小姐又没做错事,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如今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唐寅已经很委屈了。 回到家中,沈溪把夏老夫人的病跟谢韵儿一说,谢韵儿道:“相公,这病……其实不难,您自己也懂得医道,老人家的病只能慢慢养,怎能操之过急?” 沈溪心想,不是我急,是唐寅“心急如焚”,你说人都娶回来了,非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干嘛?但仔细想想,也挺为难唐寅的,老人家的病先拖上两三年,再守孝三年,到那时候唐寅已经年届四十,大好的岁月就被夏小姐给蹉跎了。 “这不我也愁吗?”沈溪轻叹。 等沈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谢韵儿说了,谢韵儿不禁笑道:“相公也是,让唐举人做事,非要许下这等承诺,莫不是相公准备把人强绑回来?” 沈溪摇头:“夫人觉得为夫是那种人吗?” 谢韵儿没好气地白了沈溪一眼,她当然不想让自家相公去做这种缺德事。 沈溪道:“既然用正常招数不成,那就只能来一点歪门邪道,既成全夏小姐的孝义之心,也能让唐兄如愿以偿,就让为夫来做这坏人吧。” 这下连谢韵儿都非常好奇,沈溪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居然能让夏小姐在保持孝心的同时,还能跟唐寅圆房? 谢韵儿问道:“相公要怎么做呢?” 沈溪道:“这夏老夫人生病,夏家族人也6续从县里赶到府城,趁着夏氏宗族议事,稍微放出点儿风声,说是出嫁的女儿留在母亲身边,容易给母亲带来噩运,且不合宗族礼法,到那时候夏小姐就会因为对母亲的孝顺而主动回到夫家居住。” 谢韵儿面色尴尬:“相公,您这主意好是好,不过……是否太……” “太缺德了是吧?” 沈溪脸有些烧,“我也觉得,先说冲喜之事才为唐大才子抱得美人归,那已经很不厚道了,现在居然又用这种手段让他们夫妻圆房,这是否……” 谢韵儿却抿嘴一笑:“相公这坏人做得值,妾身想来,日后无论是唐举人还是唐夫人,应该都会对相公心怀感激吧?” 夫妻同心,在沈溪和谢韵儿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沈溪这么做无非是想成全唐寅和夏小姐。 本来嘛,照顾父母跟子女自己成婚以及圆房不冲突,母亲生病,女儿要照顾在病榻前是应该的,但也达不到衣不解带的程度,适当跟丈夫温存一下,甚至让丈夫来分担女儿家心中对母亲的孝道,这都符合人情。 可偏偏封建礼法却对子女有太多桎梏,使得很多时候都要让子女百般委屈自己来成全所谓的孝道。现在沈溪就连续针对这一点动脑子,前一次已经成功,就看接下来效果如何了。(未完待续。) 第八八〇章 借船 把唐寅送去吕宋岛,在沈溪看来是对这位大才子的一种历练。 让你饭饱思****每天无所事事,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辛苦,去几个月,回来之后就会觉中原大地处处是天堂,到那时吃糠咽菜你都会觉得是美味佳肴,看见只母耗子都会觉得是貂蝉在世。 至于夏老夫人的病,沈溪让谢韵儿去诊治了一下,好歹自家夫人是神医,给皇后诊过病,就算明知道治不好,也要去试试,当作沈溪和谢韵儿的心意。 而后沈溪才会用些特别的招数,让夏家觉得不该留夏小姐在府上,早些送出嫁的女儿去夫家才是正理。 “伯虎兄,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做一个功成名就的幕僚,总好过于让你放荡一生,给历史留下无穷的遗憾!” 十月二十二清晨,唐寅乘坐佛郎机人的帆船,前往被大明人视为蛮荒之地的吕宋岛。 这天上午,沈溪带着“厚礼”,亲自前往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主动拜见右布政使章元应。 就算章元应恨沈溪恨到牙痒痒,可他还是出来见上一见,他想知道,沈溪无故上门是为了什么? 难道这小子又有阴谋诡计? 布政使司正堂,沈溪坐在客的位置饮茶,许久后章元应才在一名经历的陪同下出来,沈溪笑着起身见礼,章元应神色不冷不淡,微微拱手当作回礼。 章元应道:“沈督抚不是在筹备出兵事宜么?这兵马已经集中到了广州东校场,迟迟按兵不动,难免会惹人非议。” 非议什么? 非议我要谋反,率兵攻打广州城自立么? 沈溪笑道:“时机不成熟,只好暂作等待,本官不是不想出兵,只是这出兵所需钱粮和武器盔甲,弓弩箭头等耗费庞大,本官只好过来跟章藩台商议,看看藩司是否可以提供必要的协助?” 沈溪开口就要协助,说白了就是伸手要钱,这并未出章元应的预料。 但章元应有些不太理解,你沈大督抚已经从北面调集不少粮食,武器和铠甲等也在佛山定制,犯得着跟我布政使司再伸手?别忘了是谁在贩卖盐引上赚得盆满钵满,还搅乱地方盐课秩序,以南蛮的盐来平抑地方盐价,使得盐商都在亏本经营,我正要为此事参奏你呢! 章元应不会直说,而是找借口,回绝道:“沈中丞应该有所耳闻,今年岭南旱情严重,承宣布政使司辖下许多府县大面积减产,连税赋都未曾收齐。再说,朝廷正酝酿对西北用兵,想必不日征调粮草北上的旨意就会下到衙门,藩司正为今年的收支平衡伤脑筋,实在无暇相助!” 沈溪笑着摆摆手:“既然藩司无力相助,那由本官自己来就好,听说藩司有四十条五百到一千料的大型乌尾船和鸟船……” 章元应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喝道:“想都别想,这些船都是用来给朝廷运送粮食的,谁都不能动!” 说了半天,沈溪原来不是为了让布政使司衙门出钱出粮,而是在打布政使司运粮船只的主意。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章元应转换语气,厉声道,“朝廷钱粮调度,船只必不可少,如今粮食未起运,岂能将船只相与?” 沈溪点头:“章藩台说的是,为朝廷运粮要紧……如此说起来,这东南沿海的匪寇只是疥癣之疾咯?” 这话是在反呛章元应。 西北用兵其实只是个幌子,瓦剌人就跟之前的鞑靼人一样,到哈密等地骚扰劫掠一番,立即退回大漠,让人连反击都无法做到。就算西北用兵是真的,苦寒之地的西北那边需要钱粮,那四季温暖、产出更丰的东南之地,就可以任由盗匪肆虐了? 同样是皇帝钦命,凭什么西北可以获得支持,而我平匪寇就该缺兵少粮,连艘战船都没有,赤手空拳跟海盗和倭寇拼命? 章元应道:“对番邦外夷之战,乃是大事,与匪寇之战,输了无伤大雅,胜了在情理之中,沈督抚可要分清轻重!” “也对。” 连章元应都没料到沈溪居然欣然接受这番说辞,沈溪点头道,“若是为朝廷调运钱粮之事,由本官出面解决,不知藩司可否将四十条鸟船和乌尾船相借?” 沈溪说来说去,就是变着方借船,等于说沈溪准备把运粮差事主动揽到手上,来跟布政使司借这四十条大船,所用方法无非是用民间小船来调运粮食,而将大船征调为战船去跟海盗和倭寇打仗。 “不可!” 章元应回绝得很是干脆,“调运钱粮本就是我布政使司衙门的差事,何时轮到沈督抚操心?若是延误钱粮调运,本官责无旁贷,此事不容再提!” 说完,章元应毫不客气,连招呼都不打便抽身而去。 沈溪作为客人,被主人晾在一边,多少应有些尴尬才是。不过沈溪却悠然把手头上的茶水饮完,才慢悠悠起身离开。 …… …… 回到驿馆,马九和朱起早就等候在那儿,见到沈溪回来,朱起问道:“老爷,事情怎么样了?” 沈溪笑道:“还用问我吗?派兵去夺船就是了,我不过是去藩司衙门打声招呼罢了,真以为我要跟他商议?把大船扣下后,只管留下相应比例的小船就是。朱当家,你带令郎前去,老九,你跟我去看看铸炮的情况!” 沈溪去布政使司,只是给章元应面子。 要收缴布政使司的大船作为军用,我堂堂三省督抚跟你们打声招呼,你愿意也好,拒绝也罢,船我都要“借用”,大不了我帮你把粮食运往北方。 小船不便海运,那就走河道,中途多中转几次,反正北方用粮不急,眼看就要到寒冬腊月,就算把粮食运到九边,朝廷也不会在寒冬腊月跟瓦剌人交战,北国寒冬可不似岭南之地,那真是要冻死人的。 做事情要分清楚主次,既然九边战事无限期向后延迟,而我这边剿匪却刻不容缓,当然是我这边的调度拥有优先权,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我现在好歹也是领皇命平息匪寇。 朱起带着儿子朱鸿去接收四十条大船去了。 朱起可能会本分些,可朱鸿完全就是个浑人,沈溪派遣这对父子前去,要讲理有讲理的,要玩粗有玩粗的,看你布政使司如何应对,有本事就跟我在城里城外的这四千兵马叫板,看你的衙差嗓门大,还是我的士兵腰杆硬。 沈溪带着马九到西门外社稷坛旁边的西校场监督铸炮。 如今的西校场,已经成为了一大片工坊。沈溪特意从有“南国铁都”之称的佛山招募了五十多名铁匠回来铸造佛郎机炮,沈溪将他知道的一些冶钢方法,比如改善熔炉、封闭锅炉、用化学方法来产生氧气增加炉温,使得铸出的铁炮的质量并不比工部第一批铸造的佛郎机炮差多少。 沈溪不敢要求太高,毕竟他前世是文科生,对炼钢炼铁的事了解不深,好在有这些精通铸造、炒铁技术的铁匠帮忙,再加上本来明朝中期的佛山工匠已明“泥模铸造法”和“脱蜡铸造”等高难度铸造技术,对于铸造佛朗机炮帮助很大。 沈溪的计划,先期铸造二十门佛郎机炮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多造一些炮弹,可惜他手头的火|药,由于配伍比起工部所产有些差距,炮弹的威力相对有限。 为了增加杀敌的手段,沈溪又安排工匠制作了一些“炸|药包”以及与之配套的铁皮桶。 那些匪寇的老窝不是易守难攻吗,往里面丢“炸|药包”就行了,遇上篱笆矮的直接用手,碰到高墙壁垒的就要想办法,最佳方式就是把炸药包抛射进去,参照物为二战时期的“汽|油桶炮”,学名叫做“炸|药包抛射器”,还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无良心炮”。 这东西简单粗糙,铁皮桶炸裂的可能性很高,可架不住简单实用,最多把引线加长一点,就可以用到战场上,对那些依靠坚固城寨来跟官兵周旋的土匪和海盗来说,具有毁灭性的打击效果。 检查过铸炮的成果,沈溪非常满意。 这头一批炮,将作为沈溪扫荡土匪的杀手锏,在他领兵南下后,设在西校场里的炼钢和冶炮作坊工坊会继续铸炮。 同时,有专人继续调配“黑火|药”,同时沈溪在广州府找到一些印染作坊的掌柜和伙计回来,根据他知道的“黄|火药”的配方,开始进行研究。 总是停留在“黑火|药”的时代,那就始终停留在冷兵器跟热兵器交界处,因为“黑火|药”的威力和安全性都不尽如人意,可“黄火|药”就不同了,沈溪既然知道配方,而这些常年染布的人多少都是半吊子的“化学家”,那他就把这些人叫来,把那些化学课本上的专有名词跟这时代的实物进行比对,然后根据化学公式调配,这算是沈溪对武器进行改良的一种方式。 沈溪并未要求在短时间内就完成,因为他自己可不是化工专业毕业,哪怕高中学了一些也基本还给老师了,后世很容易制造“黄火|药”,那是因为化学体系齐全,化学材料基本可以从市面上采购到,而在这时代,只有少数化学材料被用在印染和手工业上,就连纯碱也只能靠天然开采,而不是用化学方法制造。 马九没跟沈溪上过战场,但听说过沈溪在京师时校场演炮时的盛况。当佛郎机炮铸好送到广州城西北的黑山坳大营,准备检验火炮的效果时,马九主动向沈溪请缨,希望担任填炮手和炮手,沈溪略微考虑便答应下来。 换作别人可能还会担心这东西炸膛,而马九则对沈溪信任之极,愿意效死。 不过两天时间,马九便在沈溪调教下,基本掌握了填炮和炮的所有技巧,沈溪又再征调了三十九个车马帮弟兄,一部分负责放炮,另一部分则负责填充炮弹……沈溪想把秘密留在自己手里,以便他以后带着手下这批人走南闯北。(未完待续。) 第八八一章 惠娘有喜 船有了,火炮有了,军粮和物资也准备齐全,下一步就是出兵。 出兵之日定在十月二十九,归期则定为腊月十五,这一路一个半月,归来后正好方便各卫所官兵回家过年。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不需要亲自到第一线冲杀,但需要他坐镇中军,对前线战事及时作出调度。 主要是沈溪担心手下官兵无心剿匪,敷衍了事,又或者因为指挥不当而致损兵折将,这次剿匪作战声势浩大,不容有失,一旦出现溃败或者损失严重的情况,他作为负责平匪的三省督抚,罪责难逃。 沈溪不想冒险,只能亲自上阵。 有家室的男人,出征前最麻烦,跟前两次上战场不同,之前他去泉州和延绥,都不能提前预知会遭遇战事,此番就算扫荡的匪寇没有佛郎机人和鞑靼人那么棘手,可谢韵儿等女仍旧放心不下。 知道沈溪要走,不但家里的女人对他多了几分痴缠,连养为外室的惠娘和李衿也依依不舍。 甚至谢韵儿提出,沈溪早些纳尹文和陆曦儿过门。 沈溪并未同意。 “既然是要防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何必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小文和曦儿过门呢?若她们刚进门就做了寡妇,我对不起她们,若我真有去无回,你把小文和曦儿找户好人家嫁了,你自己……” 沈溪话没说完,就被谢韵儿用手给掩住嘴,谢韵儿又羞又急:“相公怎么老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沈溪笑着把谢韵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道:“那就说点儿中听的,韵儿,你何时为我开枝散叶?” “相公愈发没个正经,也不见相公多疼惜黛儿和君儿两位妹妹,却来为难妾身。妾身有平儿一人,已经知足了。”谢韵儿有些埋怨道。 沈溪摇摇头:“谁为我生儿育女不是一样?平日为夫可是尽量把一碗水端平,并未厚此薄彼。” 两个人正温存时,门口有人影晃动,沈溪知道是林黛,每次他在书房,林黛总会有意无意过来看看,尤其是轮到她自己跟沈溪同房那一天,生怕沈溪在白天跟谢韵儿或者谢恒奴两姐妹好过,晚上到了她房里没精神。 “黛儿,老爷要领兵出征,这几天你在家里多陪陪老爷,不许胡闹,知道吗?”谢韵儿被林黛撞见她跟沈溪亲密地拥抱在一起,赶紧把笑容收起来,摆起大妇的威严说道。 等谢韵儿离开时,发觉因为心情紧张和愧疚,腿脚有些发软。 林黛进得门来,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盏放下,连话都没说,闷闷不乐转身就走,沈溪拉了她一把,却被她生气地甩开,然后连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沈溪不禁哭笑不得! 既然你故意跟我置气,何不等你回房后自个儿生气?这下倒好,我大好兴致就被你给破坏了! 谢韵儿走了,你也离开,那我只好去找君儿温存一下! 沈溪从书房出来,抬头一看,阳光灿烂,又是一个大晴天。沈溪直接来到侧院谢恒奴的房门前,还没进去,就听里面传来“咯咯”的笑声,不用多想便知是陆曦儿发出的。 失去母亲后,陆曦儿成长了许多,不过小丫头如今尚未及笄,很容易把痛苦的过往给遗忘掉,尤其是在跟尹文和谢恒奴两个小姐妹朝夕相处后,让她重拾童年沈溪和林黛陪她玩耍时的欢乐。 沈溪推开门进去,只见三个年岁相当的丫头正围坐在桌子前打纸牌,她们面前还有几个竹签,那是她们用来计算输赢的。 “七哥!”谢恒奴正好对着门口,见到沈溪进来,欢快地起身跑到沈溪面前,媚眼生俏,巧笑嫣然。 沈溪之前最怕谢恒奴进门后吃苦,不能接受与人分享丈夫,但谢恒奴十五岁进门,童心未泯,对于沈溪的感情更类似于情郎,爱慕和眷恋同时存在,她虽然也对闺房之事喜欢,但没有日思夜想的程度,反倒享受当下这种既做朋友又做情人的感觉。 如今她有两个小姐妹相伴,彼此情投意合,哪怕成婚后马上千山万水来到岭南,她都表现得很坚强。 “在玩牌呢?怎么不叫黛儿姐姐一起过来?”沈溪笑着问道。 陆曦儿撅起嘴:“四个人玩的话,一人手里才几张牌?不好玩,还是三个人斗地主好!”说白了,林黛的孤芳自赏,让她无形中与三朵金花之间产生了隔阂。 “那就别玩牌了,改打马吊。” 沈溪想起手中珍藏的竹刻马吊牌,南下路过南京时他发现市面上已经有麻将牌的雏形马吊,于是买回来两副,其中一副送去京师给了太子朱厚照,手里还剩下一副,如今拿出来,正好增加三个小丫头跟林黛相处的机会,免得林黛闷着。 谢恒奴眨眨眼,问道:“七哥,什么是马吊啊?” “我现在就教你们玩……曦儿,去把你黛儿姐姐叫过来。”沈溪道。 “哦。” 陆曦儿过去叫林黛,最后却是她独自一人回来,陆曦儿委屈地说,“黛儿姐姐说,她身体不舒服,就不过来了,让我们自己玩。” 沈溪暗叹,林黛性子愈发孤僻,不知如何才能开解。 沈溪本想跟乖巧可人的谢恒奴温存一下,结果人家三个小姐妹打牌打得正开心,他不想当电灯泡,留下一句“你们自己玩”,便离开房间。 本来沈溪可以回去找谢韵儿,或者进房哄哄林黛,可这会儿谢韵儿在忙着为沈溪准备行李,林黛又在发小脾气,于是决定出门去。 家有娇妻美妾,但规矩太多,他又要顾一家之主的体面,很多事不能乱来,但外面养的外宅,就不用顾忌那么多。 沈溪便服出门,穿过大街小巷,小心防备被人跟踪盯梢,因此足足用去小半个时辰,才来到目的地,门刚打开便见到惠娘那娇美可人的俏脸。 沈溪心头一荡,由不得惠娘反对,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老爷,门还未关……” 惠娘手里捏着手帕,小声提醒。现在的她已经知道,既然沈溪已将她抱起,以沈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她下来的,她也没资格对沈溪提出抗议。 “这不是还有丫头么?”惠娘每次听到特殊的敲门暗号,不敢怠慢只身前来的沈溪,通常是亲自出来开门。 男装丫鬟去关门,而沈溪则抱着惠娘进入房间,路上碰到李衿过来行礼,沈溪只是一摆手让她退下。 进房之后,又是一次让沈溪感觉身心愉悦到征服和拥有,等一切结束,惠娘就算再疲惫,还是起得身来,把衣衫大致整理好,准备下榻梳洗。 “惠儿,让我抱你一会儿。” 沈溪将惠娘揽在怀中,轻叹,“不日我将领兵南下平匪,这一路或许会有危险,若我不能平安归来,你便拿了银子,带着衿儿到湖广或者是关中没人认识的地方,做点儿小生意,若是有合适的任选,便嫁了罢!” 惠娘不由垂泪:“老爷,这是准备将妾身和妹妹赶走吗?” 沈溪叹道:“我是想与你做长久夫妻,最好将来下黄泉也要继续朝夕共处。但我始终要为你的幸福着想,你的性子太过偏狭,必须要有人作为你的倚靠,才能让你的心境变得平和,至于衿儿……她对我始终有所介怀。不用想别的,若真有这么一天,按照我说的做,我不会怪你们。” 惠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头靠在沈溪怀里,似乎在分离前要先感受一下沈溪强而有力的心跳。 “老爷,妾身有喜了……”惠娘突然说了一句。 沈溪当下一惊:“什么?” 惠娘神色复杂,却未将头抬起来,声音柔和:“妾身自己诊过无误,最近有些害喜,估摸已有两月……” 沈溪没多说,直接把惠娘的手腕拿过来,他自己懂医术,把脉之后,跟惠娘说的一样,的确是怀孕的征兆,沈溪把手按在惠娘的小腹上,感觉不到明显的凸起。 这意味着,他能要第二次当父亲了,而这次怀孕的却不是家中的娇妻美妾,而是跟他才一年的惠娘。 沈溪的确想让惠娘为他生儿育女,可他也知道惠娘心有芥蒂,他又不太想违背惠娘的意愿,所以在此之前,沈溪都是尽量不让她怀孕。在没有有效避孕措施的情况下,沈溪如此做算是很体谅惠娘。 林黛千方百计都想怀孕,始终不得,而惠娘这边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让沈溪心里多少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沈溪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惠娘声音有些颤抖:“妾身是老爷的外宅,一切听从老爷的安排。” 沈溪声音转冷:“我是问你怎么想的,你别管我的想法。” 惠娘沉默良久,最后鼓起勇气道:“老爷,妾身期望能为沈家留后……” 沈溪知道在这件事上惠娘有太多委屈,但惠娘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折磨自己来成全别人,就算心里痛苦至极,她还是说要为沈家留后。 但有些事她必须要去面对,难道已经在一起了,还要一辈子防着生儿育女? “生下来好,回头我便找人过来照顾你起居,以后不要那么累,让衿儿多照顾你一些。”沈溪说道。(未完待续。) 第八八二章 船家少女 惠娘的怀孕让沈溪感觉有些突然。 无论是家里哪位娇妻怀孕,又或者李衿怀孕,都让他觉得安慰,唯独惠娘怀孕,让他心里有口气堵着,纠结无比。 这个孩子或许会让他跟惠娘的关系更进一步,让惠娘进入相夫教子的状态,但就怕惠娘在怀孕和生完孩子后性格会变得孤僻偏激,外宅女人生下的儿子,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惠娘无法为儿子争取到更多的权力,或许会将她的怨恨激出来。 产后抑郁症很可怕,尤其是惠娘这样心里没个着落,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女人。 “愁死个人啊。” 沈溪从惠娘处离开,回到家中,出征前的日子都在为此事闷闷不乐。沈溪没有现,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正所谓关心则乱……沈溪对惠娘倾注太多情感,好不容易得到,不想轻易失去。 十月二十九,是计划正式出兵剿灭广州至雷州半岛一线匪寇的日子,当天天没亮沈溪就起来作准备。 这次兵马将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除中军乘坐船只外,前后两路人马,均采用步骑混杂的模式,由6路向雷州府推进。若中途遭遇盗匪,就地开战,反之则探查周围环境,为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作准备。 沈溪坐镇中军随船行动,中军装备四十余艘五百到一千料的大船,加上情况很熟悉,不用担心触礁的问题。 因为昨夜没怎么睡好,沈溪钻进船艉三楼属于他的舱室便上床休息……外面是个大阴天,这种天气海风不小,他可不准备留在甲板上吹冷风。 时值小冰河期,十月的粤省沿海还是比较寒冷的,士兵最初还摆出架势,威武地站在船身各处,结果才过了一个时辰,便纷纷返回客舱,那些负责警戒执勤的官兵也坐下来,或者找地方倚靠着,全然没了之前的威风。 船舱中,沈溪盖着被子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往怀里钻,顿时惊醒过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倚在他怀里,这会儿正用惊愕而略带受惊的目光看着他。 沈溪当即起身,然后把佩剑抽出来,喝道:“何人?” 堂堂三省督抚的指挥船,周边那么多士兵守护,居然被一名少女混到船上来了? 百户长荆越出现在客舱门外,解释道:“大人,这是……李将军特意安排的,李将军说大人一路辛苦,必须有人照顾起居,便安排一名船夫的闺女上船侍奉。大人放心,末将守口如瓶,不敢乱嚼舌根。” 真是**啊! 这才刚出海,就把女人给送来了,这个船家少女看模样起来还颇为俊俏……她父母是怎么想的? 多半是被收买或者胁迫,不得不同意吧! 沈溪心想,广东都指挥使李彻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想向自己讨好献媚,无非是送财色,之前李彻已经送了银子,现在再送女人,非常符合武夫的脾性。 想想那戚继光,一代抗倭名将,名传千古,不也为了获得便利,送女人和银子给辅张居正? 沈溪摆手道:“将人送下船去吧,本官不需要。” 荆越道:“大人,这船已然起行,专门为此靠岸送人下船,好像不太合适,毕竟……是个女人,不妨等晚上歇宿时,末将再派人送此女回广州府,您今天不妨……” 不妨什么? 把人家姑娘先占有,然后拍拍屁股将人送走?那成什么样子了? “派人送她到下层船舱……待天黑后送走!” 沈溪说了一句,让荆越送少女出去。 经此一事沈溪睡意全无,这时他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这间船舱,除了一张大宽床外,尚有一个固定好的木柜和一张桌子,桌子临窗,上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舱室地上铺了一层式样奇特的毛毯,再加上四周墙壁的装饰,看起来透着一抹奢华。 沈溪摇了摇头,出来登楼梯上到船艉船楼顶部,在八角凉亭坐下,悠闲地欣赏海上的美景。 船只沿着海岸线向西南方向行驶,船队浩浩荡荡,彼此间间隔几十丈远,因此不过一百二三十艘船只,居然前后都不见尽头,声势极为不凡。沈溪站在船艉高处,左手边海天一色,右手边远处沙滩上怪石嶙峋,不时可以看到海岸边浩渺如烟海的红树林。 如今的船无论大小都是帆船,扬帆起航,顺风和逆风的时候只需调整帆的角度,就能获得强大的推力,无风时则要将帆落下,以便划桨时减少阻力。 吃午饭时,沈溪回到舱内,刚在临窗的桌子前坐下,就见之前那少女捧着个特制的大碗进屋。 木碗里除了米饭外,尚有青菜和鸡鸭鱼肉,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心翼翼在桌子上放下木碗,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 沈溪仔细一瞧,这大碗为了避免因船只航行中颠簸,质地是木头的,容量甚大,仅仅米饭就足有半斤,再加上另一边堆砌的菜,以他的小身板根本吃不下这么多,当即看向少女,问道:“想吃?” 少女打量沈溪,半晌后艰难地摇了摇头。 沈溪拿起大木碗,随便扒拉了几口,然后道:“我不饿,你拿去吃吧。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回家。” 少女颤颤巍巍接过沈溪递过去的大木碗,目光里满是渴望,却又不知道沈溪说的是不是真话,她偷偷打量沈溪,贝齿不自觉咬紧下唇,说不出的可怜。 沈溪脸上满是平和的笑意,鼓励地点了点头,嘴里道:“吃吧,不够的话自己到厨房盛,就说我没吃饱。” “嗯。” 少女终于打消顾虑,扔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碗里的饭菜大口吃了起来。 “你——” 沈溪本想提醒她用筷子,但想到这少女可能平日少有机会上桌此番,估计对筷子有些陌生,还不如让她吃得更踏实些……毕竟只有抓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稍微留意了一下少女裸陈在外的肌肤,脖颈部位有血痕,似乎是被人打的,手腕处有几道旧伤,说明吃了不少苦。 少女吃过东西,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乖巧地放下碗。沈溪见状摇了摇头,把手帕递了过去,笑着说道:“擦擦手,这么出去,他们肯定知道你偷吃。” 少女惊慌失措地摇头,不自觉地把满是油渍的手往身上擦,等擦了两下她才意识到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而是上船之前才换上的一身干净的衣衫。 正犹豫间,沈溪已经把手帕放到她手上,她拿起来稍微擦了擦,有些害怕地说:“我……我会……洗干净的。” 沈溪道:“不用洗,送给你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几岁了?” 少女打量沈溪,不明白为何沈溪会这么问她,迟疑半天后才回道:“十……十三。” “虚岁?”沈溪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 沈溪不由惊讶,他见少女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没想到少女如今才周岁十二,完全是个小姑娘。他不由轻叹一声,想到自己身边的谢恒奴、尹文和6曦儿,甚至是林黛,她们的童年或许不是一帆风顺,但基本都是在呵护中长大。 沈溪问道:“为什么到船上来?” 少女黯然低下头,道:“爹爹欠债,用我和妹妹还债。” 沈溪皱眉:“那你妹妹呢?”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沈溪心想,少女不过才十二岁,那她妹妹可能才十岁八岁,要么是被转卖给教坊司或者是南来北往的手艺人,又或者是被有钱人家收养,等稍微长大些跟姐姐一样送人。 这么说来,沈溪如此把她送回去,少女避免不了会继续吃苦,将来被人转卖。 沈溪动了恻隐之心,想把少女留下,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如同他在京城帮朱厚照买下的卖身葬父的女孩子一样,他虽然有能力改变几个人的命运,但他却无力改变一个时代。 要改变现状,只有让百姓吃饱饭,推行番薯和玉米是第一步。 沈溪问道:“想回去见父母亲吗?” 少女一脸的茫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身上那么多伤,可见父母亲对她也不好,少女也清楚,自己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对象。 沈溪叹道:“留下来吧,到岸上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广州府,好好照顾自己。” 少女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她虽然有些怕沈溪,但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的恐惧,关于沈溪到底有多大权力,能为她做到什么,她根本就是一头迷糊,她只知道在沈溪身边,吃到了生平最美味的一餐。 下午时,少女留在沈溪的船舱,找了个角落坐下,倚靠着舱壁沉沉睡了过去,偶尔睁开眼,见到沈溪坐在桌子边埋头书写,她不多说什么,闭上眼继续睡。 一直到日落时分,船只相继靠岸,她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沈溪目光从窗外收回,侧头看向少女,笑着安慰:“不用怕,等上岸后,就有专人送你到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八八三章 行船难 第一天行船下来,船队尚未出珠江口,过了零丁洋,便在九星洋西南岸歇宿,沈溪对周边地势地貌还算熟悉……这里便是后世珠海港所在,距离澳门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世佛郎机人并未在澳门一代盘踞,因为沈溪在泉州刺桐港一战重挫佛郎机人,佛郎机人把大本营设到了吕宋,同时在东番也就是后世的台岛寻找落脚点,没敢在大明沿海设置据点。 但因大明禁海,九星洋沿岸岛屿和6地都很荒芜,就算船只有优良的天然海湾停靠,周围也全是荒山野岭。 沿海没有道路,沈溪本来打算将少女送回广州府城,如今看来只有派船一途,后来问过向导,方知再有一天航程便可抵达广海卫,船队在广海卫进行补给,届时可以将一些严重晕船的伤病号连同少女一起送上岸,由6路返回广州府。 时值小冰河期,深秋时节岭南的九星洋一代,白天的气温仅有十五六度,到晚上气温更低,士兵在岸边扎营生火,一堆堆篝火蔓延得老远。 “要是这会儿能就着篝火烤上三五只羊,给弟兄们分食,那才叫痛快。” 沈溪坐在一块避风的大礁石的背后,回忆起在榆林卫时的往事,虽然榆林城外以及此后的榆溪河两战他差点儿把小命丢掉,不过在苦寒之地生火烤羊腿喝烈酒庆功的场面,却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马九来到沈溪对面坐下,手上端着一碗用海鱼和海带凑在一块儿熬煮的热汤,就着饼子吃着,没有说话。荆越将一条刚烤好的二斤重的金枪鱼送到沈溪手上,嘴上应道:“大人若是想吃烤羊肉,叫弟兄们出去转一圈,保管一个时辰内弄来!” 沈溪心想,荆越这些人都是广州府的本地兵痞,每年都会到海边来巡查,对周遭地形很熟悉,让他们出去一个时辰,必定是抢夺百姓所饲养的牛羊,这种扰民的事情他可不愿意干,当下摆手: “本官只是随口一说,待得胜归来之日,再向百姓购买羊羔,就着篝火烤羊肉,一醉方休!” 荆越笑道:“大人这一说,卑职嘴都馋了,这往雷州府去,单边差不多就得十天半月,若加上剿灭匪寇的时间,不知能否在年底前赶回来!” 荆越只是随便抱怨几句便离开,继续跟那些大头兵谈天说地。 沈溪没法融入进去,因为这些人说的是家长里短,又或者是风花雪月,不过他们的风花雪月显得简单而又粗暴,无非是城里哪个私\娼屁股大,又或者是谁家寡妇眉眼含春,每次说出来都能引起一群人大笑。 这些兵痞以穿过的破鞋多而自豪,却把自家的婆娘看得很紧,不过偶尔还是会有“嫂子屁股大”等等赞美之辞……在那些兵痞眼中,被人说自己婆娘的种种事情,不会太过介意,但能看能想不能碰,若真的生什么,随时会拔刀相向。 马九沉默寡言,喝过热汤,招呼人回船上守夜,他不太放心船上的佛朗机炮。 沈溪选择留在岸上,选了个帐篷,等吃饱喝足就准备去睡觉,他可不想留在海船上晃晃荡荡活受罪。 少女有些彷徨无助,先在沈溪选好的帐篷外边坐了一会儿,因为天气有些冷,最后她偷偷钻进沈溪的帐篷。沈溪见到后并未斥责,但之后就没有回那个帐篷,反正周围几个大帐,没人敢和他抢睡觉的地方。 到了半夜,外面有些喧哗,沈溪从睡梦中惊醒,他担心贼人袭营,赶紧穿戴整齐出来,问过后才知道抓到几个出来走私货跑船的人,这会儿正被官兵团团围住,几个人拼命地磕头求饶。 荆越过来道:“沈大人,抓住几个替匪寇放风的,斩了取级如何?” 几个普通人,连武器都没有,活不下去才出来做走私的营生,严格来说不算走私,只是走水路运货,大明的海运可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沾边的,抓到要么挨板子,要么被流放,当然,被官兵抓住可能就直接杀头充军功了。 沈溪打量荆越:“平日里,就是这么报军功的?” 荆越不以为意地说道:“谁叫这些兔崽子倒霉碰上大人您了呢?咱这一趟,要是空手而归,可不好向上面交待,正好这些人不是良民,与其拿回去交给官府配充军,不如直接砍了脑袋,既给他们一个了断,还成全弟兄们。大人您说呢?” 这种事沈溪断然是不会接受,他一摆手:“既然罪不至死,便让其戴罪立功,随军当个杂役吧!若是能将功赎罪,回广州府便将人放了。” 荆越提醒:“大人,您说怎样便怎样吧,不过还是要提醒您一声,这些兔崽子指不定真的是匪寇的探子,平日里专门为那些匪寇跑船运酒水和布匹。” 四年前沈溪在福州府跟宋喜儿势力相斗时,就知道倭寇不是所有物资都可以靠抢夺获得,他们抢粮食和生产工具相对容易些,把锄头、铁犁带回去,就可以熔炼锻造成兵器,但布匹、酒水和一些奢侈品,海盗和倭寇基本不能自行生产,再就是人丁难以补充,所以他们需要派人到沿海之地进行货物的交换和买卖。 沈溪点头:“防着就是。” 沈溪倒真希望抓回来的是海盗或者是倭寇的人,那就可以用这些人布假消息给倭寇或者海盗,亦或者通过拷问、跟踪,知道海盗和倭寇的藏身之地。 海盗和倭寇一般会选择那些离岸边相对远些的岛屿立下营寨,且不会把营寨建在靠近大明海岸的一边,这样就算6地上有官兵或者是官府的船队经过,或者有商船停靠,也不会觉岛上有什么异常。 匪寇一般不会在自己的据点周围作案,主要是怕有漏网之鱼逃出去,将自己的贼窝位置暴露。海盗和倭寇抢劫时,一般是驾船前往远离据点的航线附近,劫到船只后,把人和货物通通运回贼窝,一票任务就算完成了。 沿海之地,这种没本的买卖很好做,在海上等个几天,总会有船到来,而且官府对商船的保护微乎其微,就算被官府的船遇上,同样都是帆船,而海盗的船相对较小,在风帆的推动下跑得更快一些。 若商船遭遇海盗船,就看谁跑得快了。 …… …… 第二天,船队继续出,过十字门便是浪白外洋,傍晚时在虎眺门西岸落脚。 行船第二天,沈溪有些吃不消了,连续在海上漂泊,又是船体较轻的木船,这天海风很大,船颠簸得厉害,本来还说要到了广海卫再落脚,最后沈溪下令提前靠岸歇宿,等来日再过虎眺门。 虎眺门也就是后来的虎跳门,虎眺门正北是珠江的入海口之一,矗立着见证南宋灭亡的崖山,南部是一系列的小岛,明朝称之为鹿颈高阑,也就是后世的高栏列岛。 上岸之后,沈溪便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难受,喝了点鲍鱼熬煮的热汤,又吃了点船上做的热饭团,早早便进帐篷休息。 那惶恐不安的少女,在沈溪入睡后便钻进他的帐篷,直往他怀里挤。 少女心里明白,只有跟在沈溪这个“大人物”身边,她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是说她有什么功利之心,而是这时代的人都有强烈的求生意识,单纯只是想让自己吃口饱饭,不至于冻饿而死。 至于说名节,只有衣食无忧之人才会去想,连来日的朝阳都未必看见,要那么多矜持也无济于事。 沈溪被吵醒后没好气地说道:“隔壁是个空账篷,我特地让人为你扎下的,到那边去睡,别打搅我!” 少女有些害怕,往隔壁帐篷去了,等半夜的时候,她又重新钻回来,这次沈溪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两个人便相拥睡了一夜。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太懂男女之事,只知道这么拥抱在一起睡觉会很温暖和安适,更重要的是有一种安全感。 等第二天早晨,马九来到帐篷边叫沈溪起床,见到一个俊俏的小侍卫从沈溪帐篷里钻出来,脸上露出怪异神色。 沈溪站在帐篷边整理衣衫,没好气地喝斥:“看什么看,别胡思乱想!” “是,大人。” 马九应了一声,但看向沈溪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显然他把少女当成少年,认为沈溪有龙阳之癖。 等上了船,少女跟沈溪待在一个船舱里,沈溪这才问道:“之前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有些无辜地望着沈溪,沈溪撇撇嘴,心说莫非是提醒我,你个没良心的,昨晚都睡在一起了,今天才记得问我的名字? 少女半晌后才怯生生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名字,娘唤我六丫。” 沈溪点头,很多人家的女孩都没有名字,从大丫往下排,到六丫,而且她还有个妹妹,话说这老娘挺能生的啊。我老娘为何只生了三个,从此后肚子便没了音讯?难道是老爹不努力,没办法多为我生几个弟弟妹妹? 沈溪正神游天外,六丫鼓起勇气来到沈溪身边,跪坐下来抱着他的腿,死都不愿意松开。 沈溪没好气地说:“你抱着也没用,过了虎眺门,绕过大金岛,今天下午就会赶到广海卫。等靠岸后,我就派人送你回广州府。” 六丫不说话,就那么抱着,沈溪坐到书桌前,左右不会影响他写字,也就由着她了。 两天行船下来,沈溪状态不佳,写了两个时辰,觉得困顿不堪,俯身拨开睡过去的六丫,来到床边躺下,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又有个东西在他怀里拱。 到下午时,太阳出来,海面平静了些,沈溪出了房间下楼梯来到舯部的甲板上晒太阳,恰好这时马九乘小船靠过来,被人拉上甲板。 马九禀告:“大人,听说乌猪山上有一群盗匪,已经盘踞一年有余,是否攻打?” 沈溪拿出航海图来,比对一下。 乌猪山并不是山,而是一个岛,正是后世的乌猪洲岛,在上川山,也就是后世的上川岛之下,是个不起眼的小岛。 这年头,由于禁海,就连上川岛都只有来往的商船停靠,更别说是乌猪山这样的小岛,上面居然有一群盗匪盘踞,料想人数不会太多。 若是要杀去乌猪山,当日就不能到广海卫登岸歇宿。 沈溪盘算之后下令:“先在上川山歇宿,明日一早,攻打乌猪山!”(未完待续。) 第八八四章 上川山和乌猪山 听说第二天要打仗,官兵们很亢奋,要是打佛郎机人或者是倭寇,他们或许逃得比谁都快,可现在要打的是一群连兵器都没多少的海盗,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 杀一个海盗的功劳虽然跟杀一个倭寇没法相提并论,但官兵们难得有机会建功立业,多杀几个指不定就会加官进爵,他们恨不能满岛都是海盗,冲上去只管一阵砍杀,然后把老弱病残给俘虏回来交差,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等待请功受赏。 上川岛是粤省沿海比较大的岛屿,后世有“南海碧波出芙蓉”之称,环岛有很多迷人的海滩,这天沈溪所率中军兵马在岛屿东部的飞沙滩附近歇宿。 等兵马到了岛上,沈溪才现这座岛屿在靠向西南港湾的部位居然筑起了一座城寨,城寨中有不少洋鬼子在活动。 不知何时,这座岛变成了佛郎机人在粤省沿海的一个中转站,这会儿阿尔梅达的主力船队正在广州、福州、吕宋岛和马六甲之间做贸易,不然沈溪真想找他来问问,为何会侵占大明疆土。 虽然大明禁海,但岛上有不少明人,表面上看,佛郎机人跟大明百姓和睦共处,但沈溪怎么看佛郎机人都是海盗,这些明人估计是他们从沿海各地劫掠到岛上来充当奴仆和杂役的。 朱鸿上来一阵狠,道:“大人,干脆跟这些洋鬼子拼了,这岛容易打,带几百人冲上去,保管杀他个片甲不留!” 沈溪瞅了一眼朱鸿,你爹是让你来跟我打下手的,不是让你来逞勇斗狠当将军的……你打家劫舍的事倒是做过不少,连当初我都成为你的俘虏,可你有统兵上战场的经验?这么让你带着兵冲锋陷阵,最后惨败而回,打败仗的责任谁来扛? 对沈溪来说,剿灭沿海匪寇的战事不容有失,无过便是功,一旦出现较大损失,便会被地方衙门夸大了上奏,再大的功劳也不容易找补回来。 沈溪道:“先不管上川山了,这座岛太大,咱们一时间摸不清虚实,等回程时再决定是否攻岛。眼下准备攻打乌猪山即可!” 船队在上川岛东部海岸泊靠,岛内纵深的山坳上,佛郎机人不断派出探子窥探,显然是提高了警惕,一片大战在即的模样。 佛郎机人知道跟大明玩阳奉阴违容易遭报应,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大明官府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担惊受怕一晚上,结果大明军队并未派兵攻打他们的城寨,第二天一早,沈溪的船队集结完毕,扬帆而去,往上川岛东南方的乌猪山而去。 航行不到一个时辰,乌猪山已在眼前。 乌猪山是个占地面积约五六平方公里的小岛,远远看上去荒无人烟,但这里却有非常优良的海港,岛上还有淡水资源,宋朝时曾有人在岛上建立了一座庙宇,算是从大明前往南洋主航线上的一个地标性岛屿。 沈溪端详了一下航海图,决定从乌猪山北部的浅滩起登岛作战,小船先行,大船则绕乌猪山一圈,一方面提防海盗乘船溜走,一方面则伺机用火炮对海岛上的军事目标进行炮击。 当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沈溪担心之前的情报有误,若岛上并无海盗和倭寇,只是一群跑来避难的平民,那可能就要枉造杀孽。 沈溪派了马九等人登岛,一定要先查探清楚。 士兵刚登岛不久,岛上便燃起烽火,这说明敌我双方不但已经交战,战事可能还有些惨烈。在岛南的港湾里,几条小船刚刚离岸,就被官军的战船团团围住,其中一条战船负隅顽抗,被官军扔出的火把焚毁,其余船只则选择了投降。 沈溪这会儿注意力全部放在岛上,登岛官兵有三百人,武器精良,沈溪算计过,这小岛上能有一百海盗就不错了,怎么算都不会吃亏。 等了小半个时辰,马九乘小船来到沈溪的指挥船,奏禀道:“大人,岛已拿下,斩杀海盗二十余人,擒获四十余……” 沈溪问道:“确定是海盗吗?” “是。” 马九肯定地说,“已经确定了,贼窝里除了劫掠来的货物外,尚有一些交易来的奴隶。” 沈溪这才点了点头,随后坐小船上岛查看。岛上屋子全是由木头和竹子筑成,俘虏中男女老幼都有,不过以男丁居多,妇孺和老人很少。 擒获的四十多名俘虏中,有二十多人是奴隶。 乌猪山才被这伙盗匪占据一年多,他们人力和物力有限,只能去抢劫一些落单的商船,基本不敢到内6抢劫乡民。 乌猪山距离广海卫非常近,要抢劫人丁也要往更远的地方,而他们并无大船,力不能及,这些奴隶大多是用货物交易换取的。 岛上缴获的钱财不多,金银珠宝还有铜钱,加起来约莫有七八百两,让朱鸿带着人控制住了。 “大人,匪已悉数被斩杀,这些人怎生处置?”荆越过来请示。 沈溪当然不会做杀俘虏的事情,不过他的船只不多,不然也不用分什么前后中军,前军和后军如今还在6地上赶路呢。 沈溪道:“押到船上去,移送广海卫!” 乌猪山距离广海卫比较近,送到广海卫,沈溪少了运俘虏的麻烦。 把人都装上船,荆越有些想不过,到沈溪的舱室请示:“大人,这妇人是否暂且留在船上?” 这年头交战,但凡妇孺都属于“战利品”,无论这些人是盗匪的亲戚,还是被掳劫至此,回到岸上后俘虏一律贬为贱籍,士兵们冲杀的动力基本就是为了抢粮、抢钱、抢女人,官匪目的基本一致,就是掠夺战争资源,获得赏赐。 可沈溪不会让士兵乱来,断然道:“但凡老弱妇孺,到岸上之后皆就地释放!” 荆越有些不满:“大人,您不将人留在船上,不是白白便宜了广海卫那些兔崽子?” 这战利品,你不要别人要,这头把人放了,另一头卫所的官兵就会把人抓起来,不管是拿来做奴隶或者是卖到外地,可以平白赚一笔银子。 但沈溪作为文明人,绝不容许**掳掠的事情在他眼前生,厉喝道:“这是军令,犒赏和军功少不了你们的,有了银子,何愁没有女人?” 荆越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接受。 总的来说还是军功比较重要,这些妇孺就算带回去也会被朝廷没收后配,不会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军功和犒赏就不同了,军功可以增加俸禄,犒赏可以得到田地和赏银,可以换来妻妾,这对士兵来说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奖励。 …… …… 初战告捷,这一战打得稀里糊涂,别说是正规军登岛,就算是派一群衙差来也同样能完成任务。 这些海盗在官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也是沈溪带的战船和士兵太多,一来就把岛上的海盗给吓住,他们先想的不是反抗,而是逃走。 把人和货物押解上船,已是中午。 清点一下战利品,除了钱财外其他缴获微乎其微,其中大多是瓦罐和瓷器。这是盗匪抢劫商船所得,他们没法售卖,只能作为日常生活和生产工具,因为岛屿不大,土地贫瘠,作物只是种了一点萝卜和大白菜,岛上所需粮食和物资,还是要靠抢劫来的东西跟上川岛的人进行交换,那些奴隶也是这么得来的。 沈溪这才知道,佛郎机人不但跟大明贸易,还继续当他们的海盗,甚至跟大明沿海的海盗和倭寇交易。 荆越听到后愤愤不平,向沈溪建议:“****娘的,不就是上川山吗?保管天黑前把山头给他平了。大人,您看如何?” 沈溪倒不是对手底下这批士兵没信心,他是怕佛郎机人得知中转基地被铲平后狗急跳墙。唐寅尚在他们手上,另外就是如果触怒佛郎机人,他们开着战船入侵大明沿海城市,一旦造成重大伤亡,那他这个三省督抚就吃不了兜着走。 再者,佛郎机人船坚炮利,在海上作战优势明显,沈溪不想立即就跟其对上,至少在战船大规模换装佛朗机炮之前,还是要以隐忍为主。 沈溪问道:“这个岛这么大,你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这……”荆越为难了。 上川岛毕竟不是乌猪山,这么一个大岛,岛民成百上千,钻进树林中人就不见了,谁敢保证全部歼灭或者俘虏? 若有人逃脱,把消息传给阿尔梅达知晓,阿尔梅达就会展开报复,除非这会儿沈溪马上撤回广州府,但他能守得住广州府,却不能保证福州或者是其余沿海城市的安宁。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等阿尔梅达带着船队返回上川岛时,沈溪连佛郎机人的船和他们的基地,一锅端了。 有了定计,沈溪道:“派人去岛上接洽,以我的名义送些陶器和瓷器去!” 沈溪在乌猪山缴获不少陶瓷器,这些东西又沉又不好卖,在大明没谁当宝贝,佛郎机人却喜欢得要命,沈溪就先拿这些陶瓷去跟佛郎机人“示好”。 你看看,我们大明最注重情义,作为盟友不但不攻打你们,还把礼物送来,你们放心就好,我们永远是朋友,大明绝对不会破坏“友邦”情义! 派人上岛送出礼物,沈溪还命令对着海上放了几轮空炮,让岛上的人认为,连佛郎机炮也是你们总督先生交给我的,我只是偿还他一点小小的利息。放完炮,沈溪的船队撤走时,岛上的佛郎机人蜂拥而出,跑到岛礁上对船队大喊大叫。 沈溪看了心头恼火,恨不能马上下令掉转船头,把上川岛轰得稀巴烂。 搞错没?霸占我们大明的岛屿,居然还这么嚣张?你们等着,老子出去杀一圈回来,到时候再好好收拾你们! 自上川岛往北航行二十多里,就到广海卫卫所驻地。 船只进入港湾,遥望6地上的烽火台,沈溪十分奇怪,广海卫距离上川岛如此短的距离,为何能眼睁睁看着佛郎机人霸占上川岛而置之不理? 仔细一想,或许是大明自来有一股偏见,认为非内6之地不需以王化治之,在禁海这个大背景下,居然把上川岛这样一座占地面积多达一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岛都弃之不顾。 再者,大明沿海卫所普遍缺少海战所用船只,若真刀实枪对上,以广海卫的船队,根本无法跟佛郎机人正面抗衡。 朝廷不管不顾,广海卫力有不逮,就装聋作哑,对于眼前二十多里外的海洋中的事情不闻不问。 沈溪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广海卫卫指挥使叫来,好好质问一番。 *************** ps:今天天子骑电动车出去办事,被出租车撞了一下,人飞出去坐到了地上,尾椎骨软组织挫伤,这一章是趴在床上码出来的…… 下一章凌晨前天子自己也不知道能否赶出来,但无论如何都会有的! 感觉进入下半年后,天子气运不佳,现在祈祷快转运,否则天子会被逼疯的!泪奔!(未完待续。) 第八八五章 浪里白条 广海卫是大明在粤省沿海所建卫城,跟泉州左近的永宁卫一样,卫城内外并无普通民户,全都是世袭的军户,如同森严的军事堡垒,军户在卫城周边屯田、驻守,战时为兵,闲时则为民。 船队靠岸后,开始安营扎寨,沈溪派人去围城通知广海卫卫指挥使焦业前来面见。 这头营寨刚扎好,焦业带着上百随从来拜见沈溪。 焦业年约四十许,身高约一米六出头,身材痩削,显得有几分羸弱,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到了沈溪的大帐后只是抱拳行礼,神情略带傲慢。 卫指挥使跟沈溪这个三省督抚在品阶上并无差别,都是正三品。但沈溪是文官,而且挂右副都御史和三省沿海督抚衔,焦业只是个世袭的武将,在重文轻武的大明,二人在朝中地位根本没有可比性。 沈溪质问:“请问焦指挥使,上川山距离广海卫不过二十里,如今为佛郎机人盘踞,为何不出兵收复?” 焦业回道:“沈督抚,卫所出兵全听朝廷和都指挥使司调遣,之前并无军令要收复上川山和下川山,无端收复荒岛意义何在?” 在你眼里没有意义的荒岛,佛郎机人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你把岛屿夺回来,再派军户和民户上去,数万亩耕地唾手可得,再加上鱼获收成,养活数万人不成问题。 沈溪不跟这等人废话,挥挥手便让他返回广海卫,连俘虏和财货都未转交。 沈溪率领的两千将士都眼巴巴等着论功请赏,若将俘虏交给广海卫,功劳指不定被谁窃占,他得为手下这些跟着他打仗的人着想。 俘虏和货物不能带在船上,沈溪只得等前军到来交托,故此在广海卫停留了一日。 冬月初四,从陆路而来的前军终于抵达广海卫,一千步骑在中军附近扎好营寨,已经是精疲力尽。 沈溪的中军跟船已经觉得辛苦,前军和后军这两千人大多都靠两条腿跑路,五天行军下来疲惫不堪。 沈溪终于发现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的纰漏……这大明海疆因为海禁而荒驰多年,道路多不通畅,许多地方需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陆上两千兵马就算能抵达雷州府,他们也未必有力气于年底前返回广州府。 与其如此,不如让前军和后军驻扎在广海卫左近,以便归来时,可以协同船队攻打上川岛。 沈溪把前军千户叫来,说明情况,让其在原地驻军,同时监察广海卫是否与上川岛的佛郎机人有利益来往,待后军抵达后,通知后军一并驻扎于此。 冬月初四,中午。 沈溪的中军船队再度出发,本来沈溪要把六丫留在广海卫,但六丫机警地把大一号的军服穿在身上,形影不离跟在沈溪和马九身后。 马九一直惊讶于这个俊俏的小兵是谁,最后沈溪不得不对他解释一句:“这是船夫的女儿,留在指挥船上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马九看向沈溪的目光带着几分诧异,好似在说,大人领兵打匪寇,居然带女眷在身边? 沈溪转向六丫,指了指马九,说道:“以后跟着他,当个杂务兵。” 不但六丫听不懂“杂务兵”这个新名词,连马九对此也是迷惑不解,沈溪稍微解释:“就是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腿脚勤快一点儿就是了,用自己的力气吃饭。” 沈溪让马九知道六丫是女儿身,主要是想打发六丫到马九的船上,如此上船、下船乃至睡觉时,身边不会随时有一个跟屁虫。 这六丫明显什么都不懂,除了在船上走得稳一点儿,沈溪没瞧出她有什么优点。在他的计划里,回到广州府后,留她在家里当个使唤丫头便是。 …… …… 从广海卫出发,途径海朗所,过北津港,再经过海陵山,两天后抵达双鱼所。 海朗所和双鱼所都是千户所,驻守千户就算平日里嚣张跋扈,在辖地称王称霸,但因品阶不高,对沈溪一行迎接都是高规格对待,船队泊靠后便会第一时间送去慰劳的肉食和粮食,殷勤备至。 到了双鱼所当天晚上,海上刮起大风,浪潮汹涌湍急,好在双鱼所前的海港是天然良港,吃水很深,船只可直接停泊在岸边。 沈溪有些晕船,第一时间上岸,马九则留在船上指挥船只停泊,结果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倾斜,一箱炮弹不稳倾斜坠海,一群人赶紧拉拽绳子,结果不但炮弹箱没拉住,几个人一并坠入海中。 南方官兵多会水,但也有旱鸭子,其中就有两三人大声呼救,船上官兵赶紧七手八脚救人。 马九会水,一个猛子栽进海中,然后开始救人,其后又有几个会水的官兵跳进冰冷的海水里,陆续把不会水的落水官兵送上岸。马九非常有责任心,让营救官兵一一上岸,等轮到他的时候,却因体力耗尽,逐渐沉入海底。 “快救人!拉住绳子!” 船只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把马九卷入船底,海上风大浪急,马九刚开始还在水面挣扎,到后面慢慢没了动静。 岸边的沈溪亲自跳上小船,指挥人往马九沉没的地方划,这时只见一道身影直接从大船船板上一跃而入,就好像一条鲤鱼钻进水中,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朵。 是六丫。 六丫游泳速度很快,如同浪里白条,她手上拖着绳圈,身体直接潜入海水之下,如此尽可能地减少海浪对她的影响,纤细的手臂和腿在水中蜿蜒如同游鱼,只用一息,便游到马九跟前,直接把绳圈套在马九身上,然后才上浮,小脑袋从海水里钻了出来。 船板上有人喊道:“拉!快拉!” 一群人把绳子往大船方向拖拽,没有救生圈,六丫就充当救生圈,抱着马九的脖颈,让他的头尽量露在海面。 救援的小船到了大船跟前,把马九从海水里捞了出来,让他平躺在小船上,马九因为溺水过久没了气息。 “救人!” 又是按压,又是让士兵上去做“人工呼吸”,幸好援救及时,马九最后还是缓了过来,吐出许多水,不过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许久,身体已经虚脱。 上岸后,沈溪命令把人平放在刚生起的篝火堆前,然后让人拿了厚重的毯子过来,盖在马九身上。 沈溪道:“先让他缓口气,再给他换衣服,这天气落水受凉,可不是闹着玩!” 此番行军沈溪准备了不少药材,但基本都是伤药,好在尚准备有驱寒用的生姜。 沈溪让人煮了姜汤,撒上盐巴,送到马九跟前,马九醒了过来,人有些迷迷糊糊。沈溪让人喂马九服下姜汤,马九双眼总算有了几分神采。 旁边六丫抱着毯子瑟瑟发抖,见到马九喝姜汤,她小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六丫水性很好,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身体单薄的小姑娘,之前救马九时她表现的如有神助,主要还是遇到紧急事情强行激发身体潜能所致,这会儿又被打回原形。 沈溪让人递了姜汤过去,六丫抱起来就喝,喝了两口就激烈咳嗽起来……姜汤太烫了! “小兄弟,水性不错嘛。”旁边有官兵称赞。 六丫平日在船上总因为身子骨单薄被人鄙视,她把马九救上来,赢得一众老兵痞的欣赏。 对“新兵蛋子”来说,要获得认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旁人还不知她是女儿身。 六丫被人夸赞,没有喜悦,只有恐惧。 沈溪心中暗叹一声,吩咐道:“现在他们受了凉,扎好帐篷后立即送他们进去休息,准备好肉汤,记得多加盐巴!” “是,大人!” 这些个大明官兵并非忘恩负义之辈,马九是为了救人才溺水,而六丫则在惊涛骇浪中把马九救上来,二人都赢得所有人一致尊重。 士兵离开后,沈溪走到六丫身边,主动伸出手来。六丫迟疑了一下,才把粗糙的小手放在沈溪大手上,在沈溪一拽之下起身。 “到里面休息,不想别的,好好睡一觉!” 沈溪让士兵准备好替换的衣服,不但有外面穿的布质的军服,还有沈溪平日所穿单衣,以及带有毛绒的夹衫。 六丫进到帐篷,窸窸窣窣换完,再出来时,身体鼓囊不少,人看上去精神许多,情不自禁对着沈溪傻笑。 沈溪问道:“喜欢?” “嗯。”六丫点点头。 沈溪道:“喜欢就送你了,那边有用新炖的肉汤,是用卫所送来的羊肉熬煮的,滋补养生,自己去盛,多捞几块肉,就着干粮管够。等吃饱了回去睡。” 六丫越发开心了。 以前士兵聚餐,她没资格靠前,都是在旁边默默啃干粮,这次终于获得认可,于是鼓起勇气去盛了一碗回来,挨着帐篷席地而坐,吃得很香。对她来说,这就是盛宴,羊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盐分十足。 马九的情况要糟糕许多,晚上发起高烧,沈溪几乎彻夜守在马九身边,不时为他施针,又用湿帕子退烧,姜汤一碗接着一碗。 六丫睡到半夜惊醒,过来看到沈溪衣衫不解全力照料马九,非常惊讶……这样一个大人物,居然会为了照顾下人不睡觉? 马九出了身汗,到第二天早晨终于恢复了一丝气力。 沈溪交待:“最近这段时间小心些,千万别着凉。若不能平平安安把你带回广州府,我就要成家里的罪人了……我可不想让玉儿姐姐当寡妇!” 马九勉强一笑:“大人说笑了,小的没那么不堪,还要多谢……六丫兄弟。” 马九已经知道六丫是女孩,但这会儿却没有点破,他也是早晨起来才知道,昨天救他的是素来被他轻视的小姑娘。 六丫听到马九的感谢之辞,有些惊怕,在这一行人中,她信任的只有沈溪,因为沈溪给她饭吃,还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沈溪拍了拍六丫瘦弱的肩膀,道:“没事,以后跟着九哥做事,你救了他一命,以后不会亏待你!” 马九点头:“那是!” 马九虽然身体不支,但随着上午风浪减小,还是起来指挥把东西装船,而六丫则跟在马九身后,不时回头看向沈溪。(未完待续。) 第八八六章 易守难攻的硇洲岛 在经历大风大浪之后,接下来几天行船相对平稳。 过神电卫、赤水、博茂,而后便是宁川所。大明朝施行严格的海禁,在沿海一带布置许多卫所,守护海疆安宁。 大明朝廷的本意,是要使海防建设与禁海政策表里相维,以求海防巩固。想法好是好,但世易时移,明初时卫所拥有强大的海军力量,比如明初洪武三年七月建立的水军二十四卫,每卫配备战船五十艘,总统配备战船一千二百艘,到洪武五年倭患加剧,又增造六百六十艘。 到洪武二十三年,沿海各卫每个白虎所和巡检司配备的战船达两艘,每个千户所有二十艘,每个卫所有一百艘,使得倭患得到有效供职。 但如今一百多年过去,各卫所的战船几乎都已荒废,同时由于大明卫所采取了军户世袭制度,再加上持续的近海,导致沿海除了卫所外再无村寨和城镇,使得自成独立王国的卫所,官兵战斗力下降明显,再也控制不住近海岛屿。 随着天下承平,土地兼并严重,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是不交税的,那些税赋摊派到普通百姓身上,导致普通百姓负担加重,一旦遇到灾荒年,农民无法生存,只能下海,但按照《大明律》,出海形同于里通外国,于是干脆当起了海盗,反正大明就开放了那么几个港口,只要守住几条主要航线,再加上卫所将士固守不出,干上几票就可以发财,到时候可以悄悄回到陆地上,购置田产,当一个富家翁。 如此一来,海盗这个职业便成为了低风险高收益的热门行当,所以到明朝中期后,才会出现遍地倭寇的景象。 书归正传,船队过了宁川所,穿过南三水道便进入雷州府地界。 从之前获得的情报看,雷州府匪寇异常猖獗。 进入后世的湛江港,船上的官兵已经做好作战准备……这次南行剿灭匪寇的主要目标便在雷州府的铁杷县,还有左近的东海岛和硇洲岛。 从之前调查的情况看,铁杷县周围至少有十几处山头,每个山头上匪徒少则数十,多则上百,盗匪总数约在六七百到千人之间,武器相对精良,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做。 铁杷县虽然设有巡检司,但巡检司属于地方行政辖属,在大明军队中只能算是预备役,这里是宁川所和锦囊所之间三不管地界,雷州府知府衙门对平寇有心无力,盗匪也就长久在铁杷县周围横行无忌。 船队在湛江港泊靠,随后兵分两路,一路上岸,负责清剿铁杷县海岸附近的盗匪,另一路则分出一部分战船,扫荡湛江港周围的海岛。 经过这十多天行船,沈溪感觉整个人十分疲倦,多数时候都留在船上。好在他之前做出详细计划,负责的统兵将领只需要按照指示实施就可以了,倒不用担心战事超出控制。 剿匪顺利进行,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陆地上的平匪相对顺利,听说官军到来,盗匪基本都是弃寨而逃,就算偶尔有负隅顽抗的,交战后也是一触即溃,不得不缴械投降。南三岛由于距离宁川所相对较近,海盗没敢在上面盘踞,东海岛上虽然有部分海盗,但各自为政,也迅速被官军击破,几乎没花什么工夫就攻取全岛,只有扫荡硇洲岛时出现了意外。 硇洲岛北傍东海岛,西依雷州湾,东南面是南海,纵深是大洋,总面积约为五十六平方公里。根据侦查所得,岛上有二百多盗匪,盘踞在岛中央一处陡峭的山寨内,久攻不下,只能派船回来跟沈溪请援。 消息传回来时,已经是冬月十八,船队进入湛江港后的第六天,沈溪正在派人清点战果。 六天交战,铁杷县和东海岛共斩杀盗匪两百余众,俘虏盗匪六百余人,其中半数以上是被盗匪所拘押的奴隶。 出兵四千,平掉八百余匪寇,这战果已经相当辉煌了,沈溪甚至可以不用再深入雷州府,也不用攻打硇洲岛,就可以直接返回广州府交差。 但若毒瘤不能根除,那这次南行就等于功亏一篑。 硇洲岛上的悍匪暂且不知是倭寇还是普通大明海盗,让这伙势力留下来,由于没了竞争对手,必然的结果就是做大做强。 可惜沈溪手头上兵马不多,他还要防备匪寇联合起来端他的老窝,于是决定先将东海岛周边缴获的财物和丁口都运回铁杷县城,再将两千兵马重新进行集结,攻打硇洲岛。 对沈溪来说,硇洲岛并不陌生。 硇洲岛是一座火山岛,这里是南宋末年宋端宗归葬之所,也是陆秀夫等人拥立八岁小皇帝赵昺为帝的地方。 历史上颇有争议,认为陆秀夫背赵昺跳海的地方并非崖山,而是硇洲岛。 在明朝中叶,硇洲岛上没有百姓居住,只是作为海上运输船只的避风港,岛上这股海盗从何而来,在此落草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 等沈溪亲率船队抵达硇洲岛西岸登陆时,早前派上岛的五百多士兵已经在此驻守了四天,仍旧对岛上易守难攻的寨子无计可施。 岛西海岸附近乱石嶙峋,除了滩头有几百米平地外,只有往岛内走上二里多,才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地方可以安营扎寨。 可如此一来,就跟海上的船队拉开距离,若岛上匪寇趁着夜色反扑,官军后路非常容易被截断。 马九第一批上岛,他知道沈溪抵达后,赶紧过来向沈溪奏禀:“大人,硇洲岛周围船只皆被我战船击沉,唯有当前的山寨用青石垒成,形若城池,易守难攻,却不知这些盗匪有何本事能筑得这等坚固的寨子?” 沈溪心想,硇洲岛有着悠久的历史,岛上堡垒多半是宋末遗留的行宫所在,又被这伙海盗加固,所以才会如此难啃。 趁着入夜前,沈溪亲自带人去岛上查探一遍,情况基本跟他预料的一样,岛上就算盘踞有盗匪,但仍旧很荒芜,树丛中仅有小路可以穿行,想把佛郎机炮运到地势较高的山寨外异常困难。 山寨堡垒依据山势修建,大约有四百米长宽,墙体厚重,设有箭孔,可以躲在墙体里面往外放箭或者是瞭望,墙高大约六到十米,和一般的城墙一样,上面有匪寇把守,若遇官军攻打山寨,上面会往下扔盛点燃的盛满桐油的竹筒或者投掷石块,还有便是居高临下发射箭矢。 四面看过,只有一边开有城门,门还不在修在地面,而是在墙体上,平日里匪寇进出应该是用梯子,这也是为了防止攻打山寨的人用滚木破门而入。 以岛上简陋的条件,再加上距离陆地相对较远,就算有兵马攻上岛来,也不可能携带有攻城器具抵达岛中央。 沈溪探查过环境回来,立即召开军事会议,一群因为剿匪接连得胜而目中无人的将领侃侃而谈。 荆越道:“沈大人,这岛上山寨建得如此之高,定然缺水,只要困他个三五七日,必会开门献降!” 硇洲岛虽然不及东海岛那么大,但也不是弹丸小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否则后世也不会有四万居民之巨。海盗绝对不可能守在连水井都没有的土堡中固守不出,那只会坐以待毙。 “若本官所料不差,城寨内不但有井,而且不止一口,这岛上无法自给自足,只是一群打劫商船的匪寇,至于城寨内贮藏多少粮食和物资无从得知,若是围而不打,一年半载都未必有成效,大军不可能久留于此,只能当机立断。”沈溪分析道。 副千户**问道:“那大人,您说怎么办?难道就此撤走,不管了?” 马九道:“人,请您示下,我等就算扛也要把炮送到山寨之下!” 沈溪一摆手,道:“照如今的形势看,就算将火炮送到城寨外,以那城墙的厚度,也无法用火炮攻破城池,反倒不若先撤回海岸线附近,中途设伏……若城寨中人主动出击,让其有来无回!” 既然暂时攻不进去,只有把里面的盗匪引出来,你的土堡再高,也没法探查全岛的情况,我们布下口袋阵,你们出来多少杀多少,再趁势掩杀。 沈溪的计划不是力敌,而是智取,虽然有将领认为这未免窝囊了些,但还是遵命而为。 军事会议结束,将士各自回去准备。 沈溪最担心的是海船偷袭,因为他不能确定土堡是否有密道连通外间,若有人从城墙里出来,只需要几条隐藏起来的小船,就可以利用夜色逼近船队,不管是偷偷摸上船杀人还是放火,威胁都非常大,毕竟粮食和作战物资大多都在船上。 “九哥,你回船上守着,就算夜里也不得懈怠……岸上这边有我,不用太过担心。”沈溪向马九面授机宜。 马九有些不太情愿:“大人……” 沈溪拍拍马九的肩膀:“听我的,那些盗匪再嚣张,也不敢正面与官军为敌,这会儿他们估摸也在琢磨阴谋诡计,暂且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对岛上的情况不熟悉,沈溪仓促而来,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全面落于下风,就算兵力占优,可谁又知道这大半都荒芜的岛上藏着什么密道和机关?在撤兵前,还要防备被盗匪趁着夜幕掩护进行偷袭。 第一晚情况还好,岛上盗匪估摸不敢跟数倍于己的官兵正面相抗,他们更多的是想把官兵给磨走。以往也有官兵上岛,看到土堡如此坚固后,官兵在试探性攻击受挫后,通常一两日就会撤走。 第二天,正式实施“引蛇出洞”的计划。 沈溪知道这招很难奏效。 城寨里发现官军撤走,多半会派人出来查看情况,除非两千官兵都藏得很好,且把船只撤回东海岛,盗匪才会小股出动搜查整个岛,确定官兵都已经撤离,才会恢复以往的活动状态。 这次“引蛇出洞”,沈溪主要是想观察一下岛上的盗匪的侦察能力,顺带看看盗匪的土堡是否有破绽。 结果当天中午,就有探子从土堡里出来查探。 那探子是个女人,约莫四十多岁,腿脚灵便,出来走了不到一里,就发现隐藏在树林中的士兵,刚想往回跑,腿上已经被射了一箭。 人被拿回来,一顿拷问,结果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将士都很恼火,荆越愤愤地说:“这些盗匪,居然派个娘们儿出来探路,算什么本事?” 沈溪看着远处山寨的方向,若有所思。 眼看已经到了冬月下旬,在岛上稍微一拖延,年底前可能真回不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八七章 风林火山 沈溪道:“这女人没有回去,城寨里的人自然知道我们使诈,下一步他们会在城寨内坚守不出。” 荆越紧张地问道:“大人,那怎生是好?” “如今手头上能用来攻城的器械太少,或者可以说几近于无,火炮由于对方居高临下,可以用弓箭覆盖射击,一时间也派不上大用场,那干脆……用火攻吧!” 沈溪眉头一紧,就着亲卫利用岛上树木制作的木桌,拿出笔墨纸砚,在海图上写下几个字。 沈溪的话音落下,在场包括荆越、**、马九等人都面面相觑,但凡见过那土堡的,都知道这种堡垒多为砖土结构,外层是包砖或者条石,内层是夯土,跟普通的城墙一样,要实行火攻,只能把可燃物从箭孔或者是越过城墙抛射进去,这二者难度都不小,就算把可燃物丢进去,并不代表里面可以烧起来。 **犹豫一下,问道:“沈大人,火攻成功的机会很渺茫,您看是否另谋它策?” 沈溪抬起头来,见中军大帐内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当即摆手:“或许我的说法不太精确,用的不是火攻,而是烟攻。这几天海上西北风大起,我们便在城墙外围的西北区域布置大量柴草堆,其余各处也做好准备,盯紧风向,顺风时燃起柴草……记得湿一些,容易起烟。” 众人一听,这招似乎不错,里面的盗匪不是当缩头乌龟吗?你的外壳打不碎,烧不烂,但可以用烟熏死你们。 当天下午,沈溪命人到岛上各处搜罗柴火,同时趁机找寻,看看是否有隐藏的船只和通往土堡的密道。 晚上戌时刚过,放火开始,岛屿西北角上百堆柴禾堆同时点燃,隆重的烟雾在西北风吹拂下,向土堡方向弥漫过去。 与此同时,城墙外围三四百米外各处的篝火引燃,把城池照得透亮,里面的人以为官军要起攻击,提心吊胆,不敢出来查探究竟,没过多久,呛人的烟雾就把整座城池掩埋。 趁着城墙上的匪寇咳嗽不断惊慌失措的时候,躲藏在四周林子的里的官兵迅冲了出来,向土堡周围扔干燥的树木枯枝和杂草,然后把浸润了桐油的火把扔上去,很快城墙边被大火包围。 岛上一两百年没有人烟,别的不多,树木和柴草多的是,又时值秋冬季节,天干物燥林木非常容易引燃,大火一烧起来,连官军自己都无法控制,烟雾熏天,最后放火的官兵不得不撤得远一些。 逃开后的第一时间,他们便采用沈溪教授的方法,用布浸染淡水蒙住口鼻,呛人的气味才稍微减轻些。 此时,笼罩在烟雾中的城墙上,能见度减低到了最低点,弓弩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挥作用。马九率领“特攻队”,将六门佛郎机炮运到土堡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开始往土堡方向射火炮。 土堡城墙就算高的地方也不过十米,而且没有顶棚,沈溪教给马九一些关于仰角和射角度的问题,调整炮口,朝里面各个方向均射几轮炮弹,里面的匪寇既要承受烟熏火燎,头顶上又不断有炮弹落下,感觉自内心的恐惧。 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土堡内已经乱成一锅粥,沈溪之前研究了好长时间的炸药包抛射器,这会儿也派上用场。 一群官兵趁乱来到土堡外十多米远的地方,以盾牌和树丛作为掩护,开始在地上挖坑。 等坑挖好后,之前一直作为秘密武器的大铁桶这会儿终于派上用场,将桶口面对土堡方向,再用沙土埋好,甚至用大石头夯紧,这是为了防止炸膛,周围沙土可以有效减少爆炸的冲击力。 随后,由沈溪所设计的“扁平炮弹”,也是外壳重重包裹,里面填装大量火药和金属碎片,将其塞进铁桶中,再把抛射器射引线点燃,负责点火的士兵赶紧撤离,找地方躲藏。 只听“砰”地一声,那“大爆竹”裹挟巨大的气流,从桶口喷射而出,朝土堡上空飞了过去,刚越过城墙,就听“轰”地一声炸响,炸药包直接就在土堡上空爆炸开来。 这响声惊天动地,巨大的震荡波,将城墙内外的植物推得刷刷作响,墙外的官军虽然用棉花塞住了耳朵,在这响动前也不由身体紧……这东西要是落在自己头上,可真够喝一壶的。 沈溪作为指挥官,坐镇岛西的营地。 朱鸿从第一线赶回岸边,把最新的消息告之沈溪,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看向沈溪的眼神多了几分恭敬和崇拜,嘴里道:“大人,前方战事一切顺利,在一连串打击下,城寨里的匪寇已经懵了,破城就在眼前……我就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不等白天再攻打?” 沈溪摇头:“若是白天攻打,敌人看清楚我方虚实,伤亡少不了!” 朱鸿虽然有股子狠劲,但他毕竟没太多见识,跟他妹妹一样脑子不够用,沈溪说什么根本听不懂。 岛屿中央的战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烟熏火燎,再加上佛郎机炮和“无良心炮”,多方打击下,这会儿城寨里的匪寇生不如死,正被烟雾呛得找不到北,就见身旁的人不时被落下的炮弹炸死炸飞,许多同伴支离破碎,捂着残值断臂在那儿惨嚎。 而原本城头上负责守城的匪寇,在“无良心炮”的直接打击下,大多数内脏被震碎,口鼻喷血而死,剩下的则晕头晕脑,纷纷跳下城墙,侥幸没摔死的就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跑乱撞。 逃跑仿佛传染病,一旦有人带头,剩下的人就不愿意留下来当枉死鬼。 开战一个多时辰后,土堡东侧唯一那座城门便从里面打开,随着梯子放下,残留的盗匪从里面鱼贯而出,因为围攻用的是围三阕一,使得土匪都往城门汇聚,出去后黑灯瞎火,他们自以为能逃到海边,然后用藏在海边洞穴或者草丛中的小船离开硇洲岛。 但他们却不知道,沈溪老早就派了大批人设伏,路上还有各种绊马索和陷阱,就好像捉野兽一样,这些盗匪逃出来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当场斩杀,要么被生擒。 夜色深沉,随着土堡内的盗匪大规模外逃,主战场从土堡周围变成硇洲岛东侧,到处都能见到火光,时时刻刻都有拼杀声传来,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岛上才逐渐安静下来。 这会儿城堡四周的柴禾堆已经扑灭,官军顺利攻进土堡内,将里面残留的伤病员或者是老弱妇孺抓了出来,再就是马九组织人手,将里面贮存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物资等运回海边。 沈溪一直没睡,到黎明时,他站在硇洲岛西北岸边的一块岩石上,眺望岛上中心地带。 荆越等人相继回来,带回最新信息,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这次战果无比辉煌。 荆越笑道:“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在先后遭遇烟攻、火攻以及火炮打击后,里面的盗匪果然从城门处外逃,这一路上兄弟们就好似在捡功劳一样,来一个剁一个,太轻松写意了……嘿嘿,让他们守着山寨当缩头的乌龟王八,这回傻眼了吧!” 沈溪有些困倦:“把战果清点好,我回帐休息,等午后论功请赏!” 荆越一听瞪大眼睛,问道:“大人,这就论功请赏?” 沈溪点头:“只是论功,一时无法加官进爵,把功劳记下来回广州府后再说,不过缴获的财货,可以按照一定比率先赏赐下去。” 荆越眉开眼笑:“大人说的是,这打仗,不就为了财货和女人?大人不许我们碰女人,就只能贪财了,话说……这硇洲岛城寨内财货可不少,弟兄们看了都眼红,里面光是银锞子就有上万两之巨,碎银子和铜板更多……” 既然硇洲岛的匪寇拥有如此坚固的城寨,那就经营不止三年五载,很可能是十几年甚至是一两代人,这些盗匪跟雷州府的同道都有联系,可能还有秘密渠道跟人做货物和人口买卖,有这么大的收获不足为奇。 沈溪没等回帐篷休息,朱鸿已带着人回来,这次押解的却是岛上的妇孺。 之前攻打山寨,盗匪中的成年男丁要么身死,要么逃走,少有坐以待毙的,而官兵在黑灯瞎火下要抓俘虏不容易,基本是见一个砍一个。 一场战事下来,盗匪中的男丁几乎被一网打尽,少数活口,可能也被人斩了脑袋分功劳。 在军功的厘算中,或者的俘虏计算功劳肯定要比一颗盗匪级高,但就怕最后算军功,把俘虏算到别人头上,或者是最后考证那俘虏其实只是奴隶。 现在把人砍了,没人证实身份,功劳全都是自己的,省去不少麻烦。 沈溪尽管对这种杀俘的事情非常厌恶,但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这时代军户的脾性,要改变非朝夕可成,自己这个三省督抚在地方干不了几年,人走政熄,没必要费那心神练兵,只能听之任之,只要他们别对妇孺动手就好。 要培养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需要倾注巨大的心力,沈溪自问没法做到同吃同睡同甘共苦,所以练兵这种事情,等以后身体定型了再说。 在目前的情况下,利益比威严更有效,只能充分利用人的贪婪,而不是对权势的惧怕。贪婪是永远的,惧怕只是一时的,孰轻孰重,沈溪分得清楚。 “大人。” 马九不知何时来到沈溪身边,他跟朱鸿一样,由于烟熏火燎加上熬夜,眼睛呈赤红色。 一宿忙碌,把盗匪杀得片甲不留,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轻松便攻陷,既有成就感,又对功劳和赏赐充满期待,正是豪情满怀的时候。 沈溪笑着点头:“做的好,先去把战利品清点清楚,再分开审问俘虏,看看这伙人的来历,查明他们有无隐匿的财物。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懈怠,务必克奏肤功!” 马九领命:“大人,您先去歇着,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朱兄弟,走!” 经此一战,马九对朱鸿亲热不少,除了因之前战场上通力合作外,也是因属于同一个派系需要一致对外。 如今军中分为两派,其中一派是自三省抽调的卫所官兵,另一派则由督抚衙门和车马帮弟兄组成,马九和朱鸿正是后者中较有影响力的人物。 对于有军职的人来说,战后厘定军功非常容易,照章办事即可,但对于马九和朱鸿他们来说,赏赐需要沈溪肯,就算沈溪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也不能破坏规矩,将他们提调为军职。 *************** ps:今天貌似是双倍月票,饱受病痛折磨的天子,求一下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八八八章 大丰收(求月票) 沈溪睡醒时,俘虏的审讯以及战果的清点工作已经基本结束。 根据得到的口供,这伙匪寇盘踞硇洲岛竟然有三十年之久。正统和成化年间,桂平发生民乱,叛军在其领袖侯大狗率领下,转战粤桂之地,一度攻占梧州府城得手,并侵入肇庆府和罗定州,声势浩大。 成化年初,叛军被官军重兵剿灭,其中一部分人马突出重围,流窜南下,自容县、陆川进入粤省高州府,于云开大山南麓落草。 成化五年贼人分裂,其中一部自五里山港出海,先是在南三岛安营扎寨,没过多久就被宁川所官兵进剿,于是不得不再次南窜,抵达硇洲岛后发现岛上的南宋行宫遗址,贼人大喜过望,于是利用原址建立起坚固的营寨。 此后,这伙匪寇几次打退官军进剿,势力越发壮大,成为雷州湾附近首屈一指的海匪,一直到今天才被沈溪带兵剿灭。 硇洲岛一战,官军共斩杀盗匪四百二十九人,其中有一百六十六人死于土堡内的烟熏、佛郎机炮和无良心炮的轰炸以及慌不择路跳墙和相互践踏而亡,其余二百六十三人则是逃出城后,被官兵斩杀。 俘虏八百四十二人,多数是妇孺,其中又以伤病号居多。 此役缴获黄金六千余两,银子合计三万四千九百余两,铜钱二万九千多贯,牛八十九头,羊三百四十七只,还有鸡鸭鹅等等,另有香料、珠宝玉器、药材、丝绸、绢布、麻布、茶叶、粮食、盐等等,所有货物加起来,差不多价值五六万贯。 可以说这伙盗匪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被沈溪连根拔起。 沈溪心想,还是当土匪和海盗好啊,干的是无本买卖,在陆地上就抢了无数富户,等当上海盗更不得了,守着航线赚大钱。 难怪岛上的女人比男人多,有了钱就可以去买女人回来,小小的海岛被经营成一个封闭的独立王国,有相当于国王的首领,有一套简单的行政和军事体系,有管理行政的军师,有统兵的将领,还有买来的奴隶干活,出去抢劫时更是分工明确,所以无往而不利。 为稳定军心,沈溪当场派发八千余贯铜钱的赏钱,平均下来一个官兵有四贯钱,几乎相当于军户一家好几个月的收入,一时间现场欢声雷动。此外,沈溪又给了随同出征的两位副千户黄金各百两、十个百户黄金各二十两、四十个总旗黄金各十两的奖励,另分别赏赐纹银两百两到二十两不等,把他们的嘴牢牢堵住。 羊和家禽,沈溪宣布将悉数作为犒赏官兵的奖励,但需要返回陆地后才能宰杀一批。耕牛运回广州府充公……在这时代,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并非猪羊这些牲畜可以相提并论。那些货物,沈溪则准备一口吞下,回去后全部交给惠娘的商会,反正他的队伍没有监军,此次剿匪自己这个三省督抚最大,负责清理财物的又都是自己人,只需要在上报朝廷的账册中把相应的缴获删去即可。 从硇洲岛到雷州府府治海康县县城并不远,不管怎么说沈溪都得去露个脸,表示我这个三省督抚来过此地。 第一批运输船队等财货装载好就出发,第二批要等到明天才走,一方面是继续搜索城寨,掘地三尺,看看这伙匪寇有没有在地下埋藏有东西,同时防止岛上有漏网之鱼。 沈溪自然是跟随第一批人马出发,主要是这些天在海船上晃得他七晕八素,想赶紧到陆地上睡个踏实的安稳觉,另外便是大量金银和缴获物资需要他看管,由不得半点马虎。 当天中午船队离开硇洲岛,一路顺风顺水,入夜前已抵达双溪河口,在南浦津埠停靠。 南浦津埠为雷州府主要河流南渡河上的最大港口,它位于南渡河与花桥河的汇合处,港口长五千余米,最宽处两千余米,最窄处一千米,弘治年间该港口的水深在十米左右,完全可以容纳舰队停靠。 自唐初开埠以来,南浦津埠便一直是雷州府城海上进出的咽喉、雷州半岛海上交通枢钮和对外贸易重要港口。 沈溪先派人登岸,在巡检司的巡检陪同下,到海康县城传报雷州知府衙门,大军随后登岸,在港口附近安营扎寨。 之前雷州府衙已经知晓三省督抚正在雷州湾剿匪,知府胡滨听闻沈溪亲自统兵到来,连夜带人出城到港区迎接,同时带来大量犒劳物品,包括粮食和鸡鸭鱼肉等。 胡滨抵达时,军中的犒劳宴已在进行,仅仅大肥羊就宰了二十只,既有用来烤制的,也有用来炖汤的,再加上航海时捕捞的鱼获,食物无比丰富。只因驻扎在城外,为安全考虑,依然不许饮酒,而且换作两班吃,一班负责警戒守卫,另一班则大快朵颐。 这天已是冬月二十一,正值隆冬时节,小冰河期的雷州半岛晚上气温居然只有五六度,沈溪不得不给自己添上厚厚的冬衣。 中军大帐内,沈溪见到了胡滨,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进士,虽然书读得多,但人并不迂腐,礼数上很周到,一来便给沈溪准备了份“薄礼”,却是一方锦盒,里面不是很沉,沈溪没打开就知道多半是珠宝玉器等名贵东西。 胡滨笑道:“沈大人统兵扫荡匪寇,方来雷州府便令贼子闻风丧胆,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明日大人进城,下官召集城中士绅百姓迎接,同时会在向朝廷的奏本中,赞扬大人您平匪的功绩!” 沈溪有些不耐烦,真是有什么样的官,地方上就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雷州府匪寇横行,百业凋敝,和胡滨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 胡滨绝对不是清官,但要说他是赃官也不对,因为即便他要贪,在雷州府这种地方,也刮不了多少地皮。这种庸碌的官员在大明一抓一大把,平日道貌岸然,想抓他们的小辫子不易,可一旦让他们巴结上司,或者是为了仕途奔走,那他们就会原形毕露,丑态尽现。 沈溪笑了笑,道:“胡知府抬举了,本官不过是奉皇命办差。胡知府带来之物,给将士们的,本官替三军将士谢过,给本官的,胡知府请拿回去吧,本官不想知道里面是何物!” 对沈溪来说,此次出征收获已经足够,没必要在收受钱财上被人诟病。 胡滨稍微迟疑了一下,这种单独的会面,送了财礼神不知鬼不觉,不收的人真不多见,没想到此番竟然遇到沈溪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之人。 胡滨不敢胡来,赶紧把木匣重新抱回怀中,此时外面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将士们请沈溪一同出去庆祝。 沈溪笑道:“胡知府,可否与将士同乐?” 胡滨作为文人,一向看不起武夫,但沈溪说要与将士同乐,他不能出言拒绝。无奈之下,只得跟在沈溪身后,来到官兵中间,随便找了个篝火堆坐下,心中感觉无比的别扭。 因为不能饮酒,士兵拿刚炖好的羊肉汤代替酒水,喝起来倒是畅快。沈溪也忍不住喝了几碗,不是他对这没有经过处理膻味极重的羊肉汤有多欣赏,只是这鬼天气实在太冷,必须要喝点热汤来暖暖身子。 …… …… 所谓庆功宴,不过是让将士们大口喝汤,大口吃肉,由于没有酒水,官兵的兴致普遍不高,不到两个时辰庆功宴就宣告结束。 沈溪回到中军大帐,六丫端着热茶和点心进来,放在桌上,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沈溪,以沈溪对她目光的解读,这丫头又馋了。 “想吃,自己拿到一边吃去,不过吃完记得擦嘴!”沈溪道,“吃饱了回自己的帐篷去睡!” “知道了。” 六丫对沈溪没之前那么胆怯,眉开眼笑地抱着点心盘子到了一边,“吧嗒”“吧嗒”吃起来。 点心是府衙送来的,除了沈溪外别人可享受不到新鲜的雷州特产叶搭饼和糖白饼,六丫从小到大,根本不知道点心为何物,吃到甜食只觉是珍馐百味,胃口大开。 沈溪不禁想到朱山,两个人在吃相很相似,但块头却大相径庭。 自从在海里把马九救上来后,六丫在军中地位飙升,当然主要还是她平日里能自由进出沈溪的大帐,旁人见了她不敢轻视,那些官职低的小校甚至还要行礼,但每次六丫都是快速跑开,对她而言,军中上下除了沈溪和马九外,其余都是很危险的人物。 之前她只信任沈溪一人,自从救了马九之后,马九对她的态度变得恭敬有加,她对马九也就没了那么多戒备,但她清楚马九对她更类似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在六丫心目中,还是沈溪最可靠。 沈溪没理会六丫,继续写他的奏本。 虽然眼下取得的战功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可上奏的奏本却不能怠慢,不然朝中人又会说他只会在地方上捣乱,没有建树,然后建议弘治皇帝将他撤换。 他是两位尚书和一位阁老联合保举的,还是弘治皇帝亲自委命,即便不为自己的功劳着想,也要为四位“大佬”的面子着想。如果连弘治皇帝都觉得委任他到东南三省是个错误,那他可就真的算玩完了。 给朝廷上奏,除了如实把这一路平匪的战果上报外,再就是阐明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好听的自然要说,比如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但也要把地方的弊政如实上奏,诸如沿海卫所和官府对匪寇的纵容和默许,还有禁海后沿海土地已经临近海岸的那些个岛屿荒芜一片等等。 沈溪可不会主动提开海禁的事情,只是要引发弘治皇帝以及朝中大臣的思考,为什么大明沿海这么不太平,难道设立卫所派驻军队都无济于事? 最后,沈溪还得主动告罪,因为自己对政事“怠慢”,才会造成地方民政和军政出现许多问题。 其实,这是从另一个方向给地方三司衙门施加压力。 所谓的民政,可不归我沈溪管,而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差事,我这边一边平匪,一边查明地方弊政,为天子分忧,而你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却什么事都不干,整天跟朝廷弹劾我的过失。 如此一来,皇帝老儿就要琢磨一下,到底是这个后生督抚体察朕意,还是那些老臣更懂得为国尽忠? *************** ps:第一更到! 天子现在趴在床上码字,好辛苦啊!大家可怜可怜,来一点儿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八八九章 黄金万两 沈溪写奏本一直写到半夜,睡得很晚,但次日清晨却起来得很早。 按照雷州知府胡滨的意思,沈溪今天应该到雷州府的府城——海康县城,接受老百姓的欢呼拥戴,再与本地士绅和读书人聚餐,感受一下官民鱼水情深。 可沈溪想的却是早点儿回广州府见老婆孩子,家里有大老婆和小老婆,还有没过门的未婚妻,外面尚养着外宅,而且惠娘有孕在身。 沈溪任何时候,都觉得家庭比朝堂上的事情更为重要,若非担心身边女眷的安全,他连出征都想把娇妻带在身边。 “胡知府请回吧,如今雷州府境内大股匪寇基本被剿灭,剩下的都是癣疥之疾,地方卫所自行就可以解决。本官要带兵折返广州府,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又可以见面。”沈溪笑着跟胡滨作别。 胡滨为了表示对沈溪的尊敬,在军营帐篷里住了一夜,感觉自己一身老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当下强打精神跟沈溪行礼道别,回头便在幕僚的搀扶下,上了官轿,在三班衙役的簇拥下返城。 沈溪这边已经开始招呼人手,将帐篷、锅灶等物,重新装船,准备起航。 接到命令后,荆越非常诧异,赶紧过来请示:“大人,这才刚到雷州府治所落脚,为何不在此多盘桓几日?距离过年为时尚早,返回广州不用急于一时。再者说了,后续人马不是还没回来吗?” 沈溪道:“既然已经跟雷州知府照过面了,又把俘虏和解救的妇孺、奴隶移交,跟朝廷有了交代,那就没必要在这里守着,我们现在去东海岛,也好早点儿返航!” 从雷州府沿海路向南,可以前往琼州府,也就是后世的琼岛,但沈溪这会儿已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攻取上川岛。 现在已经是冬月下旬,若不赶急点,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就算他有心与上川岛上的佛郎机人开战,官兵们却都归心似箭,想早些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那收复上川岛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沈溪只是在雷州府治所在的港口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便带着船队来到东海岛东南方的沙头港。 东海岛和硇洲岛都是好地方,只是尚未得到开发,后世东海岛上常住人口就有二十万,硇洲岛则有四万,这还不算数以万计到两座岛上旅游的游客,由此可见这两座岛对大明的重要意义。 沈溪知道自己这一走,匪寇便会春风吹又生,只要海禁不解除,百姓吃不饱饭,那匪寇就不可能彻底断绝。他平的只是一时的匪,让百姓安居乐业一段时间,或许用不了两年,匪寇又会重新盘踞这些地方,形成新的势力,占岛为王。 当天下午,后续船队抵达东海岛沙头港,马九从船上下来,向沈溪行礼:“大人,经过仔细搜查,我们又在城寨里挖掘出四个银窖,共起出黄金三千余两,纹银一万六千余两。如今岛上城寨大部分已拆毁,可就怕有人修补后再用!” 沈溪高兴地点了点头。 攻打硇洲岛是这次出征剿匪最大的收获,难怪后世有“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原来剿匪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至于自己撤离后匪寇会重新盘踞岛上的预测,对此沈溪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岛上没有人烟,地方官府和卫所又不作为,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自然会想方设法出海,落草为寇,落得个逍遥自在。 荆越带着人把东海岛上搜查了一遍,回来奏报:“大人,看过了,这岛上没有人踪!下一步咱们干嘛?” 沈溪道:“收拾行囊打道回府,不过在路上,咱们把上川山这颗蛀牙给拔除了!” …… …… 船队杀气腾腾而来,兴高采烈地回去,此行战果辉煌,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由于装载的钱货很多,船的吃水深了许多,如此也让船在行驶中更加平稳,沈溪对于海上行船的不适稍微减轻了一些,胃口好转,精神头也逐步恢复。 船队返程时,再没听说哪里有盗匪,如此一来下一步的目标变得越发明确,那就是将广海卫附近的上川岛收复。 一路上沈溪研究不少攻岛策略,但随后都被他一一否决,如今自己兵强马壮,攻下岛屿容易,难的是如何避免阿尔梅达的报复,最好是将其主力船队给一网成擒,但显然这难度很大。 如今名义上佛郎机国是大明的“藩属”,或许阿尔梅达这个佛郎机国在远东的舰队提督,还不明白“藩属”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阿尔梅达身陷囹圄只想早点儿脱身,再就是承认了“藩属”的地位能跟大明自由贸易,何乐而不为? 沈溪只认准一条,上川岛是大明的领土,当初在与佛郎机人签订协定时,可没说要送给他们哪个岛作为中转站,就算你们要中转,也应该是我们大明划定一个地方让你们暂时停留,而不是你们占据岛屿后连个招呼都不打。 根据情报,上川岛有上千人口,岛上有着极为优良的港口,城寨内有供自由贸易的集市,甚至那些佛郎机人还与大明近海肆虐的海盗和倭寇进行交易,南洋来往的货船经常在此停泊,俨然把上川岛当成了一个******。 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 佛郎机人比大明更懂得海洋贸易的可贵,这样的******,俨然有港口城市的雏形,只要经营得当,日进斗金不在话下,非常值得大明学习和借鉴。 “就算是要建大明近海的******,也不该由你们佛郎机人做主,你们占我们的地盘,抓我们的人,难道是想把上川岛当成你们的殖民地?” 沈溪准备把上川岛给夺回来,然后以大明官府的名义经营上川岛,这么做唯一的麻烦是如何处理跟佛郎机人的关系,还有就是如何跟朝廷交待“无端破坏与友邦的良好关系”。 沈溪在指挥船上天天研究佛郎机人和上川岛的情况,而**、荆越和马九等人则在旁边帮忙出谋献策。 硇洲岛一战打得十分顺利,拿下四百多颗人头自身无一伤亡,此外还抓有不少俘虏,军中上下士气高涨、战意昂扬,很多官兵觉得光打一个硇洲岛还没过瘾,正好可以趁着打上川岛,建功立业。 只需把之前在硇洲岛上做的一切复制一遍,就可以把上川岛上的佛郎机人当成匪寇给杀个稀里哗啦,将其脑袋和俘虏拿来请功。 但沈溪还是倾向于“和平解决”,若真的开战,岛上佛郎机人有火炮,佛郎机人又训练有素,远非寻常海盗可比,这一战损失不会小。 *************** ps:第二更! 等下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九〇章 兵不血刃 返程的时候,船队无需再每个卫所都停靠一下,在补给的同时顺带打探匪寇的消息,因此仅仅用去四天时间,船队便抵达下川岛附近。 此时海上刮起了大风,沈溪看了看天色,当前已经是下午酉时,心中有了定计,先派人去广海卫通知那边驻守的兵马,然后当夜泊靠于下川岛南部的挂榜湾。 翌日清晨,风浪没有丝毫减弱,沈溪早早便指挥船队出发,在琵琶洲分了一次兵,辰时船队主力抵达上川岛港口附近,随后以躲避风浪为借口,强行进入港湾,沈溪的指挥船直接停靠在临时构筑的码头上。 之前沈溪曾派人到岛上送慰问品,岛上的佛郎机人不疑有诈,以为这次是大明凯旋之后顺路经过,尤其当他们听说大明的少年督抚沈溪也在船上时,岛上的“留守总督”甚至亲自带人过来接待。 沈溪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亲自带着人下船,与码头上的佛郎机人进行接洽,但在跟“留守总督”见面后,沈溪直接下令将来人给扣押下来。 “沈大人,您这是作什么?我们葡萄牙王国可是跟贵国签订了友好协约的……” 跟阿尔梅达等人不会说汉语不同,上川岛的“留守总督”夏特利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对于大明如何称呼官员他似乎也很清楚,直接叫沈溪为“沈大人”。 沈溪没想到来者居然直接用葡萄牙王国取代佛郎机的笼统称呼,当即耸了耸肩:“本官当然不会与葡萄牙王国为难,毕竟两国间签订有贸易协定。本官身负皇命剿灭沿海匪寇,本官怀疑,这岛上藏有海盗和倭寇,甚至还有我大明的逃犯,夏特利先生,你不会阻碍本官办公吧?” 夏特利大喊大叫,说出一连串快而急的葡萄牙语,质疑沈溪如此做的合法性,最后,他用汉语说道: “沈大人,这不合规矩,若您执意要搜查,需要跟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递交国书,最起码也要征得我们远东舰队提督阿尔梅达大人的同意!” 沈溪怒道:“胡说八道!在我大明的海岛上搜查匪寇和逃犯,需要跟你们的国王和提督征求意见?从你们本土到大明,起码得大半年时间,你让本官等上大半年?本官现在问你,到底同不同意搜岛?若不同意,本官这就下令攻岛!” “夏特利先生,一旦引发两国纠纷,你能负得起这个责吗?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而引起战争,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大明不讲情面!” 这下夏特利慌神了。 港湾里大明船队的规模他看见了,虽然单艘来讲,没有佛郎机国的克拉克帆船和盖伦船来得高大雄伟,但胜在船多人多,而且船上同样布置有佛朗机炮,到时候发生海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另外,佛郎机人对沈溪忌惮颇深,泉州刺桐港的惨败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大明地域的宽广辽阔和富庶程度,也远远超出他们想象。况且如今沈溪还是大明东南沿海三省督抚,位高权重,就算进攻遇挫,本方侥幸守住岛屿,但以大明的底蕴,沈溪回去后调集大批船队来,轻易便会将上川岛抹平。 “沈大人,您无论如何得跟我们的远东舰队提督阿尔梅达大人请示过,否则不能上岛!”夏特利最后一次做严正声明。 荆越这会儿走过来,拍了拍腰间的长刀,大声喝道:“操恁娘的,这么说是不让咱们上岛,是吧?弟兄们,抄家伙,等上了岛,遇到男的就杀,女的就用强,看看谁能拦得住咱!督抚大人,先把这个家伙宰了祭旗!” 荆越等人凶相毕露,看向夏特利的眼神中不怀好意,夏特利心中一凛,知道眼前的大明官兵很生气,后果严重,他非常后悔亲自来见沈溪,这下小命捏在别人手上了。 夏特利稍微收拾一下心情,鼓起勇气说道:“沈大人,请不要着急,我们同意贵国官兵登岛搜查,但如果搜查不到你们要找的人,请遵照约定撤出岛去。” 沈溪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道:“这是当然,本官不会无中生有,免得破坏大明跟葡萄牙王国的友好关系!” 话是这么说,实际却是另一回事……让我的军队登了岛,还想让我撤走?为什么不见你们撤? 岛上真没海盗吗? 包括你夏特利在内,人人都是海盗!我随便搜查几个人出来,说他们是大明的逃犯,再抓几个人说是海盗,就算你不承认,那时我已兵不血刃将上川岛拿下来了! 沈溪派出的夺岛兵马,分成三路,进入上川岛中央最大的城寨进行“搜查”。 与此同时,沈溪派出去绕击后方的船队,也从不同方向登岛,防止佛郎机人在岛上有隐藏的据点。 为了让夏特利“放心”,沈溪亲自陪同他在码头上等候,此时搜查港口泊靠的那些南洋商船的官兵,陆续押着船上的人下来,每下来一个,朱鸿都大喝一声:“此乃海盗,拿下!” 夏特利看迷糊了,怎么从南洋商人船上揪出那么多海盗来?稍微琢磨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沈溪分明是指鹿为马,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另一头,马九和荆越等人早就得到提示,进入城寨中,第一时间控制寨内砖石结构的土楼和佛郎机炮,进入城寨不到半个时辰,大明官兵已将佛郎机人盘踞的上川岛上最重要的据点给悉数拿了下来。 而此时,广海卫派来的运兵船,相继抵达上川岛港湾。 沈溪之前将前军和后军两千兵马留在广海卫,此时作为占领上川岛的机动部队,登上码头后,接受沈溪的调遣迅速占领所有建筑物,包括瞭望台和灯塔。 夏特利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沈溪骗了,他涨红着脸,向沈溪质问:“沈大人言而无信!” “夏特利先生何出此言?分明是你们葡萄牙王国犯错在先,你看看,这岛上你们收留了多少匪寇?相信后续擒获的逃犯和海盗更多,大明的上川岛简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这一切你作何解释?”沈溪反问。 夏特利怒气冲冲地辩解:“他们绝对不会是海盗和逃犯,沈大人休要胡言乱语!” 沈溪没有理会他,到中午时,沈溪的四千兵马已经彻底控制上川岛,将岛上男女老幼一千六百八十多人全都汇集到一起。 这些人如同战俘一样,或者蹲下,或者站在海岸相对空旷的地方,而部分“危险人物”直接上了锁具,又用绳子捆住双手。 荆越回禀:“督抚大人,匪寇已捉拿归案,目前正在搜查余党!” 说是搜查余党,其实是在清点岛上的财货。 这会儿原本部署在城寨炮楼上的八门佛郎机炮,已经被官兵用马车运到港口,佛郎机人铸造的火炮,可比沈溪仿造的更为精良,沈溪觉得此行收获不小,来年开春后他要带兵去平粤北和闽省的匪寇,这八门炮对他来说如虎添翼。 夏特利气呼呼地来到沈溪跟前:“沈大人,这里面谁是海盗和倭寇,您指认出来,我们交人便是。” 沈溪强忍着笑,打量跟在身边保护自己的朱鸿,问道:“哪些是逃犯、海盗和倭寇?” 朱鸿想了想,坚定地说道:“回大人,基本都是!” 沈溪摆了摆手:“说话要有根据,不然如何让友邦人士信服?拿逃犯、海盗和倭寇的画像,上去比对过!” 沈溪让人抬过来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厚厚一沓“通缉令”,每张通缉令上都画着一个“逃犯”或者是“海盗”,看罪名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辈。 沈溪没有比着谁去画,只是画一个大概的模样,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脸上有痣的、颌下有胡须的,额头上有麻子的…… 全都按照大明百姓的基本特征去画,朱鸿拿着画像上去比对,不一会儿,已经抓出来好几个跟画像相似之人。 到最后,基本每张画像都能找到一两个“案犯”,这些人被捆着提到前面一排,沈溪面色阴冷地看着夏特利,问道:“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 ps:第三更到! 发现勉强能坐凳子了,这一章是在电脑前码的,感觉比趴在床上用笔记本敲字好多了…… 求月票安慰!(未完待续。) 第八九一章 疑惑 夏特利的脑子没沈溪那么好使,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大明的官兵用早已绘制好的“通缉令”,能对照着图像把通缉犯给找出来? 难道这些人原本就被大明官府通缉? 佛郎机人盘踞上川岛,人手严重不足。为了扩充实力,他们收买了一批亡命之徒,再加上平日常有海盗上岛来做生意,夏特利心中有鬼,故此他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将人拿了,船只一律扣下,回广州府后详加审问!”沈溪下令。 有被拿住的商家叫屈:“大人,我等只是南洋过来进货的客商……听说这边有个供过往船只泊靠的******,昨夜风大,于是便进港来躲避风浪,为何要扣押我等船只?” 沈溪冷冷回道:“暂且不知哪些是海盗,哪些是商贾,只能带回广州府甄别,有什么冤屈等到了督抚衙门再说!” 就算上川岛只是一个中转港,但由于适逢珠江口外海起了大风大浪,在港湾泊靠的商船足足有四十多条,再加上佛郎机人自己的大船、小船,船只总数接近一百条,沈溪悉数将之缴获,证明不了来历的通通收缴作为来年北上平倭所用。 四千官兵将岛上居民和过往客商用绳子捆好,分批次押送到船上,从上川岛回广州府大约需要三天时间,但若是星夜兼程,只需要一天一夜。 岛上财货不少,甚至有之前沈溪卖给佛郎机人的茶叶、陶瓷和布匹。 卖出去的东西此番又被沈溪给挡获,他准备将所有货物都运回广州府,作为跟阿尔梅达谈判的筹码。 岛上牲畜不多,老弱妇孺少之又少,由此可以看出,佛郎机人自知理亏,并未打算在这里长久安家,只是将上川岛的港口当做一般的贸易港经营,一旦势头不对,随时可以撤离。 马九过来请示:“大人,是否派人留守?” 沈溪摇摇头:“就算留守,也不该我们负责,这里距离广海卫不过二十里,却被外番人盘踞,实在荒唐。留座空岛给佛郎机人,他们回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会到广州府找我理论。” 马九再问:“那岛上的营寨……” “营寨和屋舍都留下吧,说不一定以后有用处。” 沈溪讳莫如深一笑,心里大致有个计划,那就是把上川岛作为大明的海上补给站,由督抚衙门派出兵马驻守,以后来往船只过来躲避风浪,或者是到岛上交易,需要缴纳一定费用,为大明创收。 反正来往商船,多是往返大明和南洋诸国,以外番船只居多。 上川岛上光是居民就有一千八百余人,财货数量更是庞大,因为之前在硇洲岛的缴获就把船队的船舱给塞满了,现在再装载人货就显得极为勉强。统计下来,哪怕把之前缴获的所有商船都算上,依然无法一趟内把人和财货都运回到广州府,这下沈溪犯难了。 荆越建议:“大人,要不把财货分了,由将士们自己拿着,每人一点,总能带回广州府。” 装船运不走,你们扛着再装船就能运回去,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沈溪摇头:“先将部分财货运到广海卫,我再想办法征调马车,运回广州府……办法是人想的,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缴获之所以如此大,主要是佛郎机人太过贪心,他们用廉价的食盐,再加上南洋的香料、药材,以及自行制造的劣质金币、银币,跟大明交换了大量商品,佛郎机人生怕跟大明交恶,所以把买回来的货物分批放在上川岛、吕宋等处,不知不觉距离大明最近的上川岛成为佛郎机人的一个储运中心。 沈溪有预感,阿尔梅达一旦知道他们辛辛苦苦换回的大明商品被一锅端,必然勃然大怒,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侵犯大明海疆。 沈溪觉得有必要传令沿海各卫所,加强戒备,一旦佛郎机人的舰队靠岸,坚决迎头痛击,绝不给予其可趁之机。 他要发出公文,告之大明将士,其实佛郎机人只是纸老虎,唯一有威胁的便是那佛郎机炮,而在禁海的大背景下,沿岸没有供佛郎机人劫掠的民众,在陆地上又发挥不出佛郎机炮的优势,只需卫所官兵利用对大明地势的熟悉,埋伏、迂回包抄,足以让佛郎机人吃不了兜着走。 大明毕竟距离葡萄牙王国太远了,来回一趟足足要一年时间,佛郎机人手不足是硬伤,想要劳师远征征服大明纯属痴心妄想。 实际上现在沈溪依然有些搞不明白,不是说要到正德年间,佛郎机人才会与大明接触么?记忆中正德末年好像大明还与佛郎机人爆发了一场大海战,最后还以大明大获全胜告终!难道自己重生的蝴蝶效应如此巨大,连欧洲那边都影响了么? 与之前硇洲岛一战后沈溪随第一批船队离开不同,这次沈溪选择留守上川岛,一方面指挥留守的船只把岛上的财货送到广海卫,相信只要惠娘接到自己送去的书信,便会派出人手前来接货;另一方面,沈溪还得考虑万一佛郎机舰队到来,有自己坐镇,才不会出乱子。 最后,沈溪还准备好好勘察下岛上的地势地貌。 如果布政使司衙门和地方卫所不准备把上、下川岛纳入掌控,自己有没有办法利用商会的力量,独自承担起发展的重任,毕竟上、下川岛和硇洲岛都是建设盐田的好地方,有督抚衙门撑腰,想要发展非常容易。 在一场兵不血刃的大胜仗之后,官兵们没有任何庆祝活动,因为怕遭遇佛郎机人的突然袭击。在这个通讯落后、消息闭塞的时代,一支海上的舰队的行踪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或许佛郎机人正准备把一批货物运到上川岛,翌日就会登岛也说不定。 荆越过来请示:“大人,弟兄们在岛上缴获一些甜酒,天太冷,可否让弟兄们喝几口暖暖身子?” 酒能误事,大明军中有着严格的规矩,行军打仗绝对不能碰酒,但这会儿荆越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沈溪,连马九和朱鸿这些人也都一边烤火一边抿嘴唇,凑在篝火前已经很冷,更别说是那些在黑暗中值守的官兵。 沈溪略一沉吟,微微点头:“给官兵把酒分好,一人不能超过二两!” 荆越一向觉得沈溪不太好说话,所以前来请示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却未料沈溪会同意。他兴奋地说:“大人说怎样就怎样,那些兔崽子敢多喝,我绝不轻饶!” 荆越虽然只是个百户,但他出身武将世家,父兄都在九边任职,而他的父亲更是大同镇卫指挥佥事,而他自己也已经考取武举人,如今被放到广东履职,跟那些世袭的千户、副千户不同,将来随时会被征调北部边关,一向被都指挥使李彻看重。 在都司衙门调拨给沈溪的六个百户所亲卫,其中就包括荆越统率的百户所,由于深受沈溪赏识,无论到哪儿都带着他,荆越便以沈溪的亲卫队长自居。 虽然没有官方的委任,但荆越说话比那些副千户还管用,属于沈溪跟军队将领进行沟通的传声筒。 平日除了应酬外,沈溪少有饮酒,但在这气温只有五六度,但因为空气异常潮湿显得特别严寒的夜晚,他也不得不喝上两口酒取暖,到后面直觉浑身冰凉,干脆返回帐篷。 刚钻进去,就见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打量他,不用瞧就知道是六丫钻到他帐篷里来了。沈溪皱了皱眉,问道:“不是不让你来么?” “冷。” 六丫回答很简单。 沈溪道:“冷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在军中尚没什么,如果在地方,那会被世人唾弃。你现在就回自己的帐篷,记住多盖毯子,等明天把所有货物都运到陆地上,咱们就动身回广州府!” 六丫嘟着嘴,闷闷不乐站起来,经过沈溪身边时,伸出小手,恨恨地用拳头在沈溪的腿上捶了两下。 她人不大,很怕生,但熟稔后也将泼辣的一面表现出来,让沈溪哭笑不得。(未完待续。) 第八九二章 义兄和义妹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从帐篷里出来,马九笑着迎上前,身后跟着六丫……此时六丫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看向沈溪的眼神有些害羞。 沈溪有些诧异,忍不住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马九和六丫,不会是昨晚六丫冷得受不了,跑去马九的帐篷,两人做了露水夫妻吧? 好你个马九,新婚燕尔,小玉姐对你千依百顺,你居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毒手?人家六丫才十二岁,你这他娘的是老牛啃嫩草啊! 马九畏畏缩缩地走沈溪跟前,深施一礼:“大人。” “嗯。” 沈溪淡然点头,问道,“有事?” 马九脸色通红,期期艾艾道:“小人……小人和六子兄弟一见如故,她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打算收她做义……弟,想请大人做个见证。” 义弟!? 不是夫妻? 沈溪琢磨了一下,什么义兄义弟,分明是义兄和义妹,这叫义结金兰。沈溪看了六丫一眼,问道:“你呢?” 六丫直接躲到了马九身后,伸出半边脑袋,小声说道:“好。” 回答得倒也干脆,沈溪点头:“彼此都愿意就好……老九,以后可要善待人家,别收下义弟,到头来不管不问。” 马九严肃地道:“大人说的是,小人与贱内都无亲眷,一定拿她当自家人看待!” 马九和小玉孤苦伶仃,在沈、陆两家还有车马帮庇护下一路走来结成连理,二人对此都很珍惜,同样可怜的六丫做了马九和小玉的家人,对六丫来说的确是好事。 沈溪微微一笑:“那本官就替你们作见证。” 六丫和马九跪下来朝沈溪磕头,旁边朱鸿和荆越等人大声起哄,等礼成后,荆越凑到沈溪耳边,问道:“大人,老九兄弟不会真当六子是男娃吧?” 荆越是除了沈溪和马九外,唯一知道六丫是女儿身的,毕竟是他一手把六丫送到沈溪船上。 沈溪笑道:“我已经告诉他真相了,你不用瞎想,老九和我玉儿姐会对六子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荆越有些失望,显然他对六丫也有想法,但荆越的年岁几乎可以给六丫当爹,沈溪不会让六丫委身于他,不过再多个义兄倒是可以。 像六丫这样的身世,即便有父母和兄妹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暖,这些老兵油子虽然滑头,但却是出了名的重义气,六丫多几个兄长照顾是好事。 马九多了个妹妹,非常高兴,笑着跟向他说恭喜的车马帮弟兄以及大头兵们道谢,最后来到沈溪身边。 沈溪再次看了看马九和六丫,小声问道:“若你喜欢六丫,为何要做兄妹?难道是想用兄妹的身份多相处一下,以后跟玉儿姐商量后再纳六丫进门?” “啊!?” 马九一听瞪大了眼睛,赶忙解释:“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小人只想报答六子兄弟的救命之恩……” 沈溪打量马九的神色,不像是作伪,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六丫那天从他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被马九撞见,马九不会以为自己跟六丫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一再声明他没有“非分之想”吧? 看到马九一副急于申辩的着急模样,沈溪笑道:“既然收了六丫做义妹,那以后她婚姻嫁娶的事情你要多费心。” “啊?这个……” 马九极其尴尬,最后点头,“小人会的。” …… …… 腊月初六,出征一个多月的沈溪,带着船队和官兵,还有一船船俘虏以及战利品回到广州港。 这一天,广州港内人头攒动,百姓蜂拥而出,欢迎凯旋之师。 粤省承宣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番禺县以及南海县知县衙门一干官员,全数出来迎接。 就算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对沈溪有诸多的偏见,可他们无法否认这次沈溪出征的显赫战果。 相继剿灭十几批流寇,斩杀和擒获的盗匪多达两千人,同时缴获大批俘虏和战利品,沈溪这一个多月来的剿匪成果,堪比广州地方各卫所之前五年剿匪的总和。 虽然布政使司衙门之前得到上报的战果后曾经质疑过,因为从方方面面的情报看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匪徒(主要是关于硇洲岛的情况出现重大错误),但后来看到光是人头就有七八百,由不得他们不信。 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沈溪将佛郎机人盘踞的上川岛兵不血刃拿了下来,缴获数量庞大的财货,使得粤省海疆尽数重归大明管辖。 沈溪从船上下来时,官员们簇拥着过来,给沈溪行礼道贺,章元应和林廷选只是礼节性与沈溪会面,随后他们便乘轿离开港区。 沈溪则继续跟府县官员和士绅名流打交道,等船上官兵押送俘虏,搬运缴获物资下船,围观百姓的欢呼声越发高涨。 随后是隆重的进城仪式。 沈溪骑在马上,率领六百亲兵自归德门入城,一路上几乎全是万人拥戴欢呼喝彩的盛大场面,许多百姓为了瞻仰沈溪的英姿,硬是跟着沈溪走了一路。 等沈溪来到临时设置在广州官驿的督抚衙门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再加上舞狮、舞龙的队伍,无比的热闹。 直到沈溪进入大门,门外的百姓依然舍不得离去,舞狮舞龙表演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随后人群才慢慢散去。 沈溪带回广州城的,是他的六百亲兵,其余人马则留守驻扎城外港区,一方面看守俘虏和缴获的钱财货物,另一方面则是等论功请赏。 等这些做完,他们便会解散,返回各自卫所,准备过年,一直要等来年开春后才会跟随沈溪北伐。 沈溪这头刚回督抚衙门,广东都指挥使李彻便自官驿后门进来,请见沈溪,他给沈溪带来一个消息,厘定军功,不但需要沈溪和李彻协商,朝廷派驻粤省的两位镇守太监也会出面,而这种事基本要由镇守太监说了才算。 大明弘治年间,司礼监在粤桂地区设镇守太监三人,其中两广镇守中官一人,粤省镇守中官一人和桂省镇守中官一人,其中常驻广州的是两广镇守和粤省镇守。 按照李彻之意,最好给两位镇守太监送些礼物过去,如此一来,只需要交上去一份请功名册,两位镇守太监就会顺水推舟,不会加以为难。 李彻道:“沈大人,您此番是以督抚身份亲自领兵出征,军中没有监军,两位镇守太监已多有怨言!” 沈溪一听大为不爽! 我领皇命出征,属于文官带兵,皇帝并未给我委派监军太监,我也用不着你们监军。怎么,之前我到广州的时候,你们不理不睬,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到论功请赏了,却跳出来咋呼了? 话说我带兵去剿匪,士兵有多少功劳,不是我最清楚,难道你们比我更清楚? ************* ps:第二更送到!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天子尽力码字,不让大家失望。(未完待续。) 第八九三章 人人觊觎的功劳簿 明朝在地方设置镇守太监,始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命太监王景弘守备南京,至宣德年间,各省普遍设置镇守中官,成为明代地方政治体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宣德以后,镇守中官逐渐形成三种类型:南京等处守备太监、诸边镇守中官、各省镇守中官。这其中,各省镇守中官的主要职责是安民,拥有监督文武官吏,调遣卫所官军镇压人民反抗、弹压土豪大户、缉捕在逃人犯,应地方治安的需要而向中央建议增削行政、军事设置,协调本省文武官员及司、府、县机构的公务,招抚流失人口等职权。 当然,镇守中官的权力不是绝对的,虽然他们有权监督、弹劾所在地区的文武官员,还可举荐、请留甚至“奏罢”地方长吏,却没有升迁罢黜官员的权力,也没有考察官吏的职责;有权监军、随军出征,甚至根据需要调遣所在卫所在卫所官军,却不可单独领兵及擅提军职。 因此,沈溪虽然虽然受到两位镇守太监监督,但彼此并没有管辖权,沈溪又是皇帝近臣,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他们。但生在大明,置身官场,很多事不能随心所欲,沈溪必须对一些潜规则妥协,只有等他有一天大权独揽之时,或许才能把这些弊端逐渐摒除。 沉吟半响,沈溪道:“此次出征缴获不少,计有黄金一千余两,白银九千余两,另有财货无数,我可以拿出半数金银交与李将军,一应事宜将军可自行处置。” 沈溪不会主动给镇守太监送礼,如果被人知道名声就会臭大街。李彻愿意送就送,反正他一介武夫,与太监结交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沈溪会自行把功劳簿拟好,上报朝廷,绝对不会经过镇守太监之手。 军功的厘定要等到年后朝廷的正式批文下达,再赏赐到个人,而犒赏的钱粮财货却可以在年前由沈溪和李彻商定后给出,具体用度便在剩下在册的那部分缴获中支出。 初步的计划是:跟船官兵每人派六两银子补助,而之前驻扎在广海卫的前军和后军每名官兵三两银子补助,同时会分米粮和绢布。至于是否赏赐田地,赏赐多少,只能等年后朝廷对于军功嘉奖的批复下达后再行决定。 李彻没走,布政使司和广州知府衙门又派人来给沈溪送“剿匪大捷”的贺词,同时送达的还有大量慰问品,这是地方行政机构对将士打胜仗后的一种奖励,不需要报请朝廷批复,可以直接赏赐给官兵。 沈溪当晚要出城参加庆功宴,不能在城里逗留太久,此外他还要急着回去看老婆孩子,便让人把这些慰问品先送去军中,主要是猪、羊等牲畜和酒水、瓜果蔬菜等,正好晚上可以用来犒劳三军将士。 沈溪进到内堂,把大红的官常服换下来,正要换上一身便装回家,亲卫进来通禀有人找。沈溪有些诧异,来到大厅,一眼就看到一个他很不照面的人。 来者站在屋子中央,见到沈溪后,立即恭敬地向他拱手行礼,不是别人,正是老相识江栎唯。 半年没见,沈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乡见故知”的感觉,带着一点厌恶,也有一点同情。 江栎唯乃是堂堂的锦衣卫镇抚,为了查案竟然在粤省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盘桓半年之久,要知道现在的两广并未得到完全开,比之江南和中原腹地差远了,只需看那沧桑的模样便知道这半年过的是何等清苦的日子。 见礼之后,江栎唯恭贺道:“沈中丞出师功成,可喜可贺。想来回京后,沈中丞又可加官进爵。” 沈溪笑道:“承江镇抚美言,不过不是出师功成,这剿灭匪寇之事任重道远,此番出征并未遭遇倭寇,只能算是初战告捷,硬仗还在后面呢。” 江栎唯愣了愣,他能领会沈溪说的二者间的区别。 出师功成,意思是沈溪已经完成差事,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等着回京受赏,以后不用再做什么事;而初战告捷,则意味着沈溪还会继续派兵剿灭匪寇,现在只是沈溪剿灭海盗和倭寇路上一个小起点。 此时江栎唯不由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就算他人在广州府,还属于天子亲军,却没资格领兵出征,看着沈溪获得天大的功劳,可以等朝廷赏赐,来年还可以继续出征获取更大的功劳,而他自己却只能遵照上司指示调查官员的罪行,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觉得很窝火。 但没办法,谁叫他只是个武进士,而非文进士? 沈溪考取状元后,做了许多让弘治皇帝和马文升、刘大夏乃至大学士谢迁等朝中重臣欣赏的事情,在马文升、刘大夏等人心目中,只有文官才跟他们一条心,江栎唯再有本事,也只是个粗俗的武夫,稍微提拔一下,也是为了使其更勤快地干活。 沈溪见江栎唯沉默不语,好似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不由笑道:“江镇抚已回过京城?” “并未归去。” 江栎唯回过神来,恭敬地回道,“朝廷有差事派在下于粤省地方彻查,年底后,即将归去,又适逢沈中丞功成归来,便前来道贺。” 说是道贺,其实是想在剿匪这件事上分润功劳,他知道沈溪不会在功劳簿上提到他的名字,但他回京之后,却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我护送沈督抚到地方,顺带在粤省办案时,沈督抚派兵把广州府到雷州府之间的海盗给铲平,期间我曾去见过他,给他提出一些建议。 这是为了方便他将来晋升时,在履历表上增加一笔,如果能找到比刘大夏更合适的靠山,靠山再为他活动的时候,也会把此事提出来,职司衙门不会调查他到底有没有实际的功劳,只是为了对朝廷和百官有个交待。 沈溪暗叹:“我出海打仗,累死累活,你过来站着跟我说上两句话,就把功劳分去一些,还是你这官当得轻松写意啊。” 心里不屑,但沈溪还是笑了笑,说道:“再次谢谢江镇抚护送本官到地方履任!” 江栎唯对沈溪的“感激”非常欣慰,当即行礼:“在下就不打搅沈中丞了,这就回去准备,几日后离开广州府。若沈中丞有何事转告刘尚书,在下或可代劳。” 你当我缺心眼,让你转达? 沈溪笑着婉拒,目送江栎唯离开,这才把脸上的笑容抹去……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撞见鬼了! 正想到官驿门口看看人群散去没,突然后堂冲出个人来,走路声音很大,没有一点女孩子的矜持,见到沈溪咧嘴一笑,道:“老爷,回来啦?夫人让我来看看,如果老爷忙完了,让我赶车送老爷回去。”正是朱山。 这次朱起和朱山父女都没跟船,不过朱山的兄长朱鸿倒是一路任劳任怨,一改沈溪之前对他的恶劣印象。 总的来说,朱鸿只是少了点见识,再是为人有点浑,别的倒还好。 “走吧。” 沈溪招呼一声,来到后院,朱起和朱鸿父子正在田垄边说话,见到沈溪,朱起老怀安慰,过来向沈溪行礼道谢。 沈溪道:“不用谢我,朱老爹有个好儿子,朱鸿这次随军,立下功劳,亲自砍了一名海盗,还在攻打城寨时建立功勋,功劳簿上我会给他记上一笔。” 朱起笑得一脸横皱,道:“老爷说的哪里话,犬子能跟您出征,是他的福气,他若是做的不好,您只管打骂便是,不敢求功劳。” 沈溪皱眉,瞧这话说的,好像朱起要把朱鸿过继给他当儿子似的。 “论功请赏还是有必要的,不过朱鸿并非军职,之后我会以督抚标下之名申报朝廷,若朝廷体谅,或晋为军职,以军功颁赏。”沈溪提醒道。 按照规矩,若是在册官兵战场上杀敌,会按照军职赏赐,但督抚衙门征募的人员,并不在军册,若上阵杀敌,同样会有功勋,只是赏赐会少一些,可以视情况把朱鸿转调为军户,或者直接以田地、财货、钱粮来冲抵功劳。 总的来说,大明的军功体系还是比较完备的。 朱山在旁边听沈溪跟朱起对话,有些不满:“爹,夫人说了,让老爷早些回去,不能再耽搁了。” 被女儿催促,朱起有些尴尬,当即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马车停在后门外面,请您回府。” ************* ps:第三更到! 眼看十月了,天子求保底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八九四章 振夫纲(求保底月票) 沈溪统兵出征,谢韵儿、林黛、谢恒奴等女在家中天天担惊受怕,生怕沈溪在海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知道沈溪平安归来,谢韵儿亲自带着全家出来迎接。 马车刚在门口停下来,鞭炮齐鸣,人群中最显眼的不是谢韵儿等女眷,而是在那儿拍手叫好的沈亦儿。 “噢,噢,大哥回来喽,有人给我讲故事喽!” 沈溪下了马车,谢韵儿、林黛和谢恒奴三个正主还没迎上前,沈亦儿已经跑过去抓着沈溪的衣襟,小手使劲拽了两下,意思是让沈溪将她抱起来。 可惜沈溪这会儿目光都落在自己的妻儿身上,根本就没工夫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沈亦儿小手叉腰,不满地抗议:“有了媳妇忘了妹妹,你这大哥怎么当的?”好在有个倒霉鬼可以帮忙出气,受气包沈运脑袋瓜上挨了姐姐一巴掌:“长大之后可别学你大哥,你要是敢娶了媳妇忘了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溪把儿子沈平抱在怀中,回头打量小大人一样的沈亦儿,愈发从她身上看到周氏的影子。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溪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沈亦儿,如此小丫头才满意了,好似一个凯旋的将军一样,跟着她大哥一起跨过火盆,进到院子里。 刚进院门,便见到院子中央摆着张椅子,上面坐着板着脸故作雍容姿态的周氏,沈溪见到沈亦儿和沈运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这个结果。 谢韵儿赶紧提醒:“相公,娘来了有三日了。” 不用说,是来团聚过年的。 沈溪把沈平交给谢韵儿,松开牵着沈亦儿的手,走上前,跪下来道:“儿出征归来,给母亲大人磕头请安。” 本以为周氏又会发疯,未料此番老娘倒是挺好说话,和颜悦色地道:“平安归来就好,进去歇着吧。” 沈溪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周氏大老远过来,知道他回来也不去门口迎接,就在院子里等,还非要搬张椅子当院坐着,就好像是为了彰显她一家之主的崇高身份,怎地见面后却轻描淡写就放过自己? “娘,爹呢?孩儿也要给爹磕头。”沈溪道。 一句话,终于把周氏的炸药桶给点着了,她瞪着眼睛道:“别跟我提你爹那没良心的,非要留在家里,说沈家怎么都不分家,还要给家里置地……他算老几啊?哥哥嫂嫂摆明了欺负他,他没看出来,还想当一家之主,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再说了,咱家现在跟以前一样有银子买地吗?怎么都犟不过他,老娘一气之下就到广州府来投奔你了,憨娃儿,你可别像你爹那样没良心!” 沈溪想想刚才沈亦儿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心说老娘这是平日里在儿女面前数落多少次丈夫,才把沈亦儿培养成一个“小泼妇”? “娘,进去说话。” 门口有朱起等人看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沈溪不想让人看笑话,赶紧扶起周氏往正堂走去。 周氏心里有火,只是恨丈夫不争气,不会跟儿子计较什么,在沈溪好生安慰之下,周氏很快就释怀了。 周氏道:“憨娃儿,你现在是大官,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祖母说,七郎他如今都是正三品的大员,是闽粤桂三省最大的官,你猜你祖母说什么?她说,别做白日梦了!你听听,让我别做梦……” “不过还别说,以前我真不敢做这样的梦,现在连不敢做的梦都已经成真了,憨娃儿,你再争口气,争取当个一品大员,气死她!让她教的好儿子心里只向着她……不过,等娘老了以后,你心里可只能向着娘啊……” 说完,周氏看了看谢韵儿和林黛等女,好似在说,以后憨娃儿也会跟他爹一样,眼里只有我没你们,你们先找地方哭去吧。 谢韵儿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倍感尴尬。 沈溪摇头苦笑一下,道:“娘,孩儿怎会不顾孝义?祖母的病情还好吧?” 周氏幽幽一叹:“谁知道是好是坏,偶尔认识一两个人,见人就说她有两个好孙子,连她那个好儿子都不提了。可别忘了,他的六郎现在只是个秀才,跟他大伯一样连举人都没考上,想考取状元,等下辈子吧!” “她那些儿子倒是跟她一条心,我实在气不过,就连夜带着亦儿和运儿过来了。憨娃儿,别杵着,有事去做吧,这许久没见的……嘿嘿,老娘还想多抱几个孙子呢。” 这种话,已经不算是暗示,可以说是公开宣扬,谢韵儿娇颜一片通红:“娘,您旅途劳顿,尚未完全缓过来,早些进房歇着才好。” 周氏笑道:“还是韵儿能干,能为我沈家开枝散叶,不像某些没福相的丫头,入门这么久了连个蛋都没下!” 这话既是在说林黛,也是在说谢恒奴,不过谢恒奴是个乐天派,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并不急着给沈溪生儿育女,对这话充耳不闻。 林黛则委屈地低下头,她开始恨自己,就因为肚子不争气,成为了婆婆眼里的沈家大罪人。 沈溪道:“娘,有一个平儿已经够了,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多了不好养。” “什么不好养,是你不想养!哼,你不养交给你老娘来养,看你二弟被我养的多好?白白胖胖的,今年已经七岁,老娘准备找人给他开蒙读书,你让人在广州府城好好打听一下,看看哪家学塾收弟子,让你二弟去上学,指不定我又能给沈家培养个状元出来!” 周氏脸色那叫一个得意,她特别强调是“二弟”,是想跟宁化沈家划清关系。 沈溪一想也是,沈运已经六周岁,到了能开蒙读书的年岁,不过他在广州府不知道能留多久,把孩子送出去读书有些不合适。 沈溪道:“娘,回头请个先生回来,连亦儿一起教,让姐弟俩一起学。” “女娃子学那些东西有屁用!看看黛儿,再看看曦儿,就因为跟你学了几个字,愈发没个规矩,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有你孙姨……咳,亦儿以后要嫁大户人家,不准学。”周氏态度有些强硬。 谢韵儿听了不由汗颜,她也是识文断字的,属于婆婆口中“没规矩”那类人,当下提醒: “娘,女儿家也可以认字,如此方能更好地教导儿女,京城那些官宦人家都会让自家闺女学女学。比方说君儿,她便是相爷千金,多识大体?” 一句话就让周氏眼前一亮,她把谢恒奴拉到身前,摩挲谢恒奴细嫩的小手,赞不绝口:“是啊,君儿真乖,以后多跟相公亲近,为我沈家多生儿子,知道吗?” “呃!?”谢恒奴听得一头雾水,我嫁给七哥是要长相厮守的,跟生不生儿子有什么关系? 沈溪越听越乱,老娘远不到更年期的时候啊,怎么如此喜怒无常?莫非这古代的女人寿命短,更年期提前二十年就来了? 他赶紧把谢恒奴的手“夺”回来,道:“娘,孩儿扶您进去休息。” …… …… 等把周氏送到房里,沈溪长长地松了口气,刚回来就惹了一肚子火,老娘还是“离家出走”,分明不把她相公和家族看在眼里,应该找人把老娘送回宁化方为正途。 周氏进房后,院子里终于重新恢复喜庆,在谢韵儿安排下,沈溪先回房里用柚子叶水洗澡,扫除一身晦气。 寒冬腊月的,洗澡得防止受凉,好在尹文端着小木盆,一趟一趟地送来热水。 沈溪泡在散发柚叶香味的热汤里,无比舒服惬意,不时伸出手来逗弄一下尹文,小妮子脸上满是红云,强忍羞意为沈溪搓背。 谢韵儿的到来打破沈溪跟尹文间的暧昧旖旎,尹文端起小木盆,瞥了沈溪一眼,依依不舍出门去了。 “相公,妾身给您送替换的衣服来了。”谢韵儿温柔地把衣服放下。 在她转身的时候,沈溪直接从浴桶里站起来,谢韵儿吓了一大跳,当即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赶紧拿来干净的白布给沈溪擦水。 谢韵儿的手,比尹文有力多了:“相公也是,洗澡都不规矩,若您着凉,娘和妹妹们又要埋怨妾身……” “那韵儿你是怕被埋怨,才如此体贴咯?”沈溪将谢韵儿抱在怀中。 “嗯。” 谢韵儿赌气一般,轻轻点头。 沈溪跨出浴桶,一把抱起谢韵儿。 谢韵儿大吃一惊,道:“相公,这是白天。” 沈溪笑道:“既是夫妻,关起门来白天和晚上都一样。今晚为夫还要出城参加将士的庆功宴,回不来,只好先慰劳一下妻子。” 说着,沈溪把头凑到谢韵儿秀发前,狠狠吸上一口,笑赞:“真香。” 谢韵儿又羞又气,推了沈溪一把:“即便这样,相公也应该让小山进来把浴桶搬出去,将身上的水擦干,免得……啊!” “讲那么多规矩作何?为夫在家里待不了多久,不抓紧时间怎么行?都说饱暖思****现在相公沐浴后,阳气沸腾,感觉浑身上下有一团火在燃烧,非要有人来帮忙降降温不可……这可是你自己撞上门来的!” 沈溪将谢韵儿抱上床,此时的他,恢复了战场上的指挥若定,俨然威风凛凛的大将,策马驰骋,大振夫纲。 因为连房门都没有合上,谢韵儿可不像沈溪这么放得开,一直处于担心和羞怯的状态。如此一来,让沈溪享受到妻子生涩和楚楚可怜的一面,尽享温柔。 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沈溪才躺下,怀里抱着个********的温驯美人,感受着脉脉温情,此时别说是出城参加庆功宴,哪怕是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他都没心情了。 “我先睡一会儿,黄昏时把我叫醒。”沈溪闭上眼,“你不许起身,否则,我可要家法伺候。” 谢韵儿抿嘴一笑:“相公,咱家里有家法吗?” 沈溪板起脸来,一巴掌拍在谢韵儿某处柔软上,发出“啪”一声,坏笑道:“谁说没有,这就是家法!” ************** ps:祝所有书友国庆节快乐,万事如意! 嗯,十月到来了,天子求一下双倍月票!希望这个月能转运,让天子身体尽快好起来,为大家爆发、爆发、再爆发!(未完待续。) 第八九五章 心有所系(求月票) 沈溪浑身都是旅途的疲惫,当谢韵儿唤他起来时,眼睛都睁不开,但他必须要打起精神,当晚的庆功宴他非参加不可,否则主帅不出现,随他出征的三军将士心里会怎么想? 在谢韵儿服侍下,沈溪起来穿衣,中间免不了跟谢韵儿温存一番。 从房里出来,正要出院门,周氏叫住他,道:“憨娃儿,这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沈溪行礼:“娘,孩儿要出城犒劳三军将士。” 周氏眉头蹙了起来,问道:“让别人去不成?跟韵儿进房,这才多久?就算是完事了,不是还有君儿、黛儿吗?你这个相公怎么当的?” 真把我当拉犁的牛啊? 这世上从来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林黛和谢恒奴自周氏身后出现,儿子刚回来,周氏便叫儿媳妇到房里“面授机宜”,但她自己也只为沈家生了两胎,并不是个中高手,传授的知识不过是连蒙带猜,甚至有不少是当初李氏传授给她的。 “娘,国事面前,家事要暂且放到一边。黛儿,君儿,你们先在房里等我,若今晚不回,明日为夫抽时间多陪陪你们!”沈溪道。 “嗯。” 谢恒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笑得不是时候,连忙竭力收敛,一张脸憋得通红。 林黛却板着一张脸,嘴里嘀咕:“为什么我排最后?” 在之前周氏给沈溪定的“慰妻”顺序中,林黛排在了谢恒奴后面,让她大敢不满。以前周氏不在的时候,她怨言就颇多,现在更跟个受气包一样。 沈溪搬出大道理,周氏自知没什么见识,没敢胡搅蛮缠乱说话,只是吩咐沈溪快去快回。 沈溪出门上了马车,本来是朱起赶车,但朱起见到儿子,拉儿子回去叙话了,便由朱山帮忙赶车。 朱山是个路痴,沈溪本不敢让她赶车出城,好在一路有荆越等人引导,倒是不怕朱山把他弄丢了。 入夜后,广州城东校场里,一场盛大的庆功晚宴正在举行。 校场内外篝火处处,火堆上烤炙的无不是羊肉、猪肉、鱼肉等,此外还有美酒以及用各种食材熬煮的鲜汤供饮用,官兵们士气高涨,拿起海碗倒满酒后就是一顿畅饮,没半个时辰,大营里已东倒西歪躺一大片。 此时港区那边,由于官兵基本撤回东校场,目前暂时由督抚衙门名下的标兵执行任务,也就是以前的车马帮弟兄换了个名头。 惠娘名下的商会掌柜,拿着沈溪开具的勘合,带着长长的马车队伍,连夜卸货,另外找地方安置。 “大人,敬您一碗!” 这是沈溪到大营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千户和副千户上来敬酒,百户和总旗、小旗也跟着上来敬酒,就连普通的士兵也跟着凑热闹……不管认不认识的都要向沈溪敬酒,如果每一碗都喝的话,最先倒下的那个肯定是他。 将士们获得功勋,就算军功厘定要等到年后去了,可赏赐却是实打实地发放到了手上,回去后能过个安生年。 这年头军户手头都很拮据。 大明国库紧张,钱粮基本是调往九边重镇,地方卫所更多地是靠囤田自养,了不起获得布政使司和府、县衙门的一些补贴,但军中盘剥严重,落在士兵手上的微乎其微。普通士兵要养妻活儿,日子过得很辛苦。 这年头就算知道沿海有许多盗匪,只要剿灭就是大功,可以向朝廷请赏。可卫所自给自足已久,兵器老旧不堪,官兵训练严重不足,再加上出海作战的船只长期得不到保养腐朽破败,就算摆在面前的功劳也没法获取。 这次跟沈溪出去剿匪,一连串战事打得像模像样,这是闽粤之地许多卫所官兵第一次真刀真枪浴血沙场,不仅得到军功,而且以后见人也多了吹嘘的资本……老子当年可是上过战场,跟人拼命,刀口舔血出来的! 对许多人来说,这场仗对他们的刺激,比起物质奖励更为重要。 沈溪与将士们把酒言欢,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尽量收拢这批人,为来年继续征伐匪寇做准备,因为到时候很可能面临严峻的考验。要知道海盗就算强横,也不过是躲在土楼里龟缩不出,没多少杀伤力,而倭寇就不同了。 倭寇在沿海卫所官兵和普通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了,总以为不能力敌,一旦打败仗,很可能会令军心溃散,这时候就需要有一批信得过的将士作为依靠。 沈溪接受将士们敬酒,荆越等人则在旁边负责为他挡酒,沈溪借口不胜酒力,只需在旁人敬的时候有人帮忙喝,从礼节上讲就不会得罪人。加上之前旁人敬酒时沈溪故意撒的和吐在地上的,看起来沈溪喝了不少,但其实并没有醉。 沈溪走完一圈,回到中军大帐,就见六丫坐在大帐中央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许多菜肴都是出锅装盘后第一时间给沈溪送来。 八仙桌中央大铁锅里,是刚炖好的“佛跳墙”,当然这时候可不叫这名字,只是单纯把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鸽蛋、猪肚、羊肘、猪蹄、鸡肉、鸭肉、冬菇、冬笋等凑到一块儿煲好就算了事。 偌大的桌子旁边就六丫一个人,她一只手拿着滋滋冒油的烤鸡腿,另一只手则在前方大铁盆里的烤羊腿上撕肉,而小嘴凑在面前的海碗边,试图把冒腾着热气的鲜汤吹凉。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左右手还都不得空,说的就是六丫现在的状态。 沈溪在六丫旁边坐下,把六丫吓了一大跳,等她看清楚是沈溪时才轻轻舒了口气,想挠头,发现手上都是油,干脆继续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 “挺自在的嘛,你哥呢?” 锅里的杂烩汤很是鲜美,沈溪这一晚上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拿碗过来盛了一大碗,捧在手上便热气腾腾,喝上一口顿时感觉浑身有了力气。 六丫满嘴塞肉,口齿不清地问道:“唔……不知道。” 沈溪问道:“你哥带你去见过你嫂子了吗?” 六丫打量沈溪,不明白“嫂子”是什么意思,最后她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大吃大喝,不过神色有些黯然,大约是想到既然回到广州城,沈溪很可能会送她回家,那时她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小丫头心头郁闷,吃东西越发卖力,小脸小嘴,吃起肉来却感觉半张脸都是黑窟窿在晃悠。 沈溪提醒道:“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明天叫你大哥带你进城去见你嫂子,以后就在我家里做事,帮忙打扫和做饭,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你嫂子,她会教你的……明白了吗?” “哦。” 六丫应了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迷惘,愣愣地望着沈溪。 沈溪把满满一碗汤喝下肚,又吃了点儿里面的鸽蛋,肚子里有了东西,感觉大脑清醒许多,这才接着说道: “六丫,你家里那边,我会派人送点儿碎银子过去,当是把你买下来,以后做事会有薪金,想买什么自己买。” 六丫正琢磨沈溪的话,突然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惊恐看向沈溪背后,只见一个大块头出现在帐篷门口,傻呵呵地道:“老爷,晚上我陪你出门,现在肚子空着呢。” “外面那么多吃的,既然饿了,为什么不自己找吃的?来,坐下吧!” 沈溪埋怨一句,随后往旁边挪了挪,给朱山腾地方。 朱山高兴坏了,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摆在同一张桌子上,在她看来,桌上那条烤羊腿还不够她塞牙缝,正要伸手去抓,沈溪丢了一把割肉的小刀给她:“你是女孩子,文雅点儿,来,用这个。” 朱山拿起刀子,一刀割下去,一大片肉就落进她手上。顾不得热,她直接把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张开嘴就去咬,没过一会儿就咽下肚子了。这下可把六丫给吓坏了,六丫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女人。 “老爷,真好吃,跟我们山里时一样的吃法,不过味道更香。府里为什么不这么烤着吃?”朱山咧嘴笑着问道。 可不是香么?这次可缴获不少南洋来的香料,再加上伙夫精心烤炙,调料和盐巴用得很足,自然无比鲜美。 沈溪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跟朱山啰嗦,站起身往帐篷门口走去,意思很明显,有的吃就吃,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等沈溪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只见大帐里六丫正小心翼翼地给朱山递碗,朱山把羊腿吃完,又把桌上的肉食一扫而光,就连铁锅里的“佛跳墙”也没放过,一大锅被她吃了近半,六丫被人抢了吃食,愁眉苦脸地瞪着朱山,敢怒而不敢言。 “干什么呢?”沈溪问了一声。 朱山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道:“老爷,我吃饱了,咱们是不是回去?” 这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也没看把个小妹妹吓成什么模样,这会儿六丫打量朱山,就好像看着魔鬼一样。 沈溪道:“这是庆功宴,你没立军功还吃这么多,出去再烤只野兔回来,别光顾着自己,给六子也留一点。” “好。” 朱山没有二话,这中军大帐外面不远处便是牲畜宰杀点,旁边有刚刚剥了皮的野兔。她自小在山寨长大,料理野味很在行,先去拿起一只野兔,觉得个头太小,又拿了一只,全部用木棍穿好,拿到大帐前的篝火边,与跟出来的六丫打了个招呼,“嘿,你叫六子?我叫朱山,老爷称呼我小山,你几岁……” 或许是觉得六丫是个没长开的毛头小子,朱山自己没弟弟妹妹,对六丫很热情,但她不懂察言观色,这会儿六丫已把她当成抢食的敌人。 不过等朱山将两只野兔烤好后,两人关系缓和了些,六丫没吃过兔肉,咬不动,朱山一边吃着自己的一只,一边道:“你啃不动吗?来,我帮你……用刀子把肉割下来,慢慢撕成条往嘴里送?怎么样,很香吧?我小时候最讨厌吃兔肉,可后来想吃也吃不了……” 沈溪坐在帐篷前,看着朱山和六丫在那儿叙话,又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这会儿他挂念的是城中的亲眷,想着谢韵儿和沈平母子,想林黛这个长不大的丫头,想谢恒奴这个对他痴缠的小妮子……不过最让他思念的,还要数腹中怀有他孩子、身世凄苦的惠娘。 “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吧?” 沈溪对巡逻过来的荆越问了一句。 荆越道:“大人,您想回城去?这容易,城门都是咱自己弟兄守着,招呼一声便可以打开!” 沈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不再管朱山和六丫了,带着几个亲卫,骑马回城。 进了广州城,沈溪让荆越先带人回大营,荆越不解地问道:“大人,这大晚上的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还是让弟兄们护送您回府吧。” “不用了,本官对城里熟悉,你们先回去,帮我招呼好弟兄们,无论如何不能扫他们的兴。” 与荆越等人分开,沈溪骑马穿过大街小巷,快到惠娘租住的院子时,他翻身下马,把马匹栓好,特意绕了远路,这才回到惠娘住所前,还没敲门已从门缝中见到里面有灯火,看来惠娘和李衿听说他回城,就算是夜深人静也在等他。 “咚咚咚!”沈溪敲了敲门。 院子里脚步声传来,门闩拿下,门随后打开,首先映在沈溪眼帘的便是在微弱光线映照下一张憔悴的俏脸,正是他这一路上放心不下的惠娘。 ************** ps: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九六章 左拥右抱 见到惠娘,沈溪便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知道惠娘怀孕,沈溪不想再采取以往对惠娘那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方法,而是与她相扶进入正堂。 李衿也在堂上恭候,沈溪抬手:“自家人,坐下吧。” 就算李衿成为沈溪的女人,但她却恪守滕妾的本分,就是绝对奉沈溪和惠娘为尊,在礼数上把自己当作奴婢看待,不敢有任何僭越,她只是敛裙拘谨地坐在末位。 惠娘已经怀孕三个多月,小腹微微隆起,沈溪让惠娘坐下,手按到她的腹部,似乎想感受胎儿的存在,惠娘双颊红霞尽染,娇羞无限。 沈溪满面安慰之色:“甚好,看到你们姐妹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丫鬟将茶水送了上来,刚沏好的新茶,沈溪端起抿了口茶水,长长地舒了口气。 惠娘见状,道:“老爷远征归来,身体疲乏,妾身已让丫鬟备好热水。” 沈溪微笑摇头:“之前我已回府沐浴过了,你呢?” 惠娘颔首:“妾身早前已就浴,只待老爷远归。” 惠娘温柔体贴,怀孕后脸上增添了几分母性的光辉,沈溪恨不能马上就抱着惠娘回房,可如今惠娘有孕在身,他觉得应该换一种方式来相处,让她感受疼惜和关爱,而不是一味用权势逼她就范。 能让惠娘为自己生儿育女,对沈溪来说已经算是捡了天大的变异。惠娘如今顶着极大的压力,爱一个人就要体谅她的难处,故此沈溪道:“为夫刚从城东校场归来,由于庆祝大军凯旋,在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没吃什么东西,现腹中饥饿,速去找些吃食来。” 惠娘向李衿使个眼色,李衿心领神会,告退后去厨房加热之前准备好饭菜。正堂无人,恰好方便沈溪做坏事,他将惠娘揽在怀中,温存地问道:“可有不适?” 惠娘柔声回答:“老爷,妾身并非头胎……让老爷担心了。” 这话说的很是过分……没错,你确实生养过,今天我归家时她还对我表现出小姑娘家的幽怨,但那又如何?如今你才是我的妾侍!沈溪没好气地说:“那就好好养护,平日毋须操劳,有事情交给衿儿做便是。” “是,老爷。” 惠娘头垂得更低,她是有心人,能察觉到沈溪生气。 惠娘从来不敢在沈溪面前苛求名分,她知道自己和沈溪之间始终有隔阂。在沈溪心中,恨不相逢未嫁时,不能埋怨她什么,因为沈溪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孀妇,还带着女儿,时光倒退那也是卿生我未生,大有被命运捉弄的意味。 本来这就是沈溪心头的一根刺,还非要说出来,纯属惠娘自己找不自在。 李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过来,沈溪吩咐道:“端到房里去吧,惠儿,扶我进房。” 沈溪的意思是让惠娘作陪,惠娘蹙眉:“老爷,衿儿她……” 沈溪脸色阴沉,惠娘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扶起沈溪,往房间里走去。 沈溪发现对惠娘还是要用胁迫的手段更管用,否则她一准儿记吃不记打,这让他非常无奈。 到了惠娘的闺房,李衿将饭菜放到桌上,却无退下之意……对她而言,留在惠娘的房间属于“登堂入室”,是沈溪对她的肯定。 沈溪在惠娘搀扶下落座,惠娘殷勤地为沈溪摆好碗筷,又给他饭碗里夹了不少菜,连酒水也一并斟上。 等惠娘做完这一切,沈溪才道:“晚上我已经喝了不少,酒水免了吧。衿儿,将酒水撤下。” 如此一说,倒显得沈溪有让李衿退出房间,免得打搅他跟惠娘“好事”的意思。李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将酒壶和酒杯放回木托上,端起将走,沈溪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醉意朦胧地说道:“放妥当后,早些回来。” 李衿立即明白沈溪说的“回来”意味着什么,羞赧地道:“是,老爷。” 沈溪端起饭碗吃了起来,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可沈溪吃起来却感觉十分舒服,惠娘跟李衿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哪怕有银子也省下来充作商会的发展资金,所以现在尽管已经掌握上万贯资金,但依然住在小院里,吃得也很俭朴。 李衿很快回来,没有沈溪和惠娘进一步吩咐,她便侍立在桌子旁边等候。 沈溪用过晚膳,冲着惠娘微微一笑:“扶我上榻歇息。” “是。” 惠娘扶沈溪到了床边,为沈溪宽衣,把衣服整理好,或者挂起,或者叠好放在床尾的竹椅上。李衿在旁边打下手,到白色单衣时,沈溪一把搂住惠娘,令惠娘不知所措。 沈溪道:“扶我上榻。” 惠娘声如蚊蚋:“老爷,妾身身怀有孕,让衿儿……”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无大碍,通常来讲,前三月和后三月才要禁止房事,其他时间只需小心谨慎即可。” 沈溪说着,手已将惠娘衣襟轻轻解开。 惠娘非常为难,虽然她知道怀孕三个月后,只要动作不是很激烈,不会对腹中胎儿有任何影响,可她还是放不开,毕竟沈溪把李衿也留在房中,她未得到沈溪准允,又不能随便将李衿屏退。 于是,沈溪见到惠娘无比纠结的神色。沈溪不悦,故意为难道:“衿儿,过来帮你姐姐宽衣。” 惠娘浑身一颤,贝齿咬着下唇,身体好似僵住了,不过面对沈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连提出反对的勇气都没有。 等沈溪和惠娘先上了床,沈溪微一招手,李衿马上明白沈溪的意思,将自己的衣带也解开…… 李衿自认是沈溪和惠娘的“通房丫头”,在主母有孕的情况下,作为通房丫头她可以登堂入室,至于是否跟老爷和主母睡在一张榻上,全由老爷威势所定。 以沈溪的权威,无论是李衿,还是惠娘,都无反对的底气。 最后的结果,是惠娘为难,李衿坦然。对李衿来说,这是沈溪和惠娘的一种“赐予”,让她可以获得跟主母平起平坐的资格,至于本身的羞涩完全可以放到一边……毕竟连名分都没有,谈何去争取什么? 烛影绰绰,这是沈溪第一次享受左拥右抱的滋味。尽管身体疲累,但此时的他精神百倍,一整晚都意气风发。 无论是一直闭着眼不敢面对他的羞涩的惠娘,还是知情识趣的李衿,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征服快感。 累了后,沈溪温香满怀而眠。 半夜睡醒,第一时间便看到两张让他心醉的美丽容颜,可惜惠娘睡得很浅,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惠娘就会醒来,但为了不让他扫兴,依然闭着眼睛装睡,但那跳动的长长眼睫毛,却出卖了她。 此时已是数九寒冬,小冰河期的广州府,半夜只有五六度,但由于海风呼啸,与北方零度的气温差不了多少,但是在这小小的绣榻方圆空间内,却温暖如春。 北风越来越烈,到了清晨鸡鸣时分,门缝传来“呼呼”的响声,沈溪赖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惠娘离去的时候他并未阻拦。 等天光大亮,沈溪才起身。 李衿虽然醒得很早,却一直等沈溪彻底醒来,才赶忙起床帮助自家相公穿衣。 沈溪在李衿陪伴下出得房门,正堂里惠娘已经备好账目,请沈溪复核。沈溪顺手将账本拨在一边,分别拿起惠娘和李衿的一只手,放到一起,道:“你和衿儿处置的,我放心。你们以后更要同心协力。” 惠娘想到昨晚的荒唐,面部一阵发烫,最后颔首:“是,老爷。” 账本重新归置好,丫鬟把早餐端了上来,此时不用沈溪提醒,李衿已经识趣地坐下一起用饭。惠娘对此毫无偏见,还往李衿碗里夹菜,昨晚的事情让惠娘放下之前对这位闺中姐妹所有的防备,完全接纳对方。 沈溪给惠娘留下两个安胎药的方子,嘱咐她派丫鬟去药铺抓药,这才返回督抚衙门。 等到官驿时,只见马九拿着一封信,站在大门口紧张地等待。 “老爷,佛郎机人派人送信来,说是……要跟我们交换人质!” 说是信,不过是张便签,上面的汉字倒是写得很工整,内容不复杂,佛郎机人提出用唐寅交换被沈溪扣押的夏特利等人,同时要求沈溪遵照之前的通商协定,将扣押的大批货物归还。 “人呢?”沈溪问道。 马九道:“佛郎机人只是派了小船到广州府送信,大船未见到,可能在珠江口外海等着。” 这次阿尔梅达学聪明了。若他再率领舰队到广州府,可能会连人带船被大明扣押,所以干脆派人驾着小船给沈溪送信。 沈溪进到官驿,步入大堂,坐于案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完了交给马九:“让人送到佛郎机人手里,告诉他们,是他们占我大明岛屿、包庇海盗和逃犯在先,本官不过是例行公事,想要谈可以,让他们的提督阿尔梅达亲自上岸跟我谈,否则此事不容再议,之前的通商协定一律作废,咱们战场上见!” 马九虽然觉得沈溪这么做有点儿武断,但想到佛郎机人的所作所为,也心有不忿,分明是你们做错了事,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莫非是倚靠你们船坚炮利吗? “老爷,小人这就去送信。” 马九拿着信便出门,翻身上马往港口方向而去。 ************* ps:第一更到!天子求订阅和保底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九七章 唐兄,很多人关心你 沈溪正准备回官驿后堂休息,朱起进屋奏禀:“老爷,布政使司衙门派人来,说是询问关于佛郎机人之事,是否请人进来?” “跟佛郎机人是战是和,与布政使司衙门何干?不见!”沈溪厉声喝道。 与佛郎机人的交往,是朝廷钦命督抚衙门负责的事情,能过问的只有弘治皇帝和内阁,跟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溪把布政使司的人赶走不到半个时辰,章元应亲自到督抚衙门拜访,开口便要问沈溪的“三大罪”。 “……沈督抚霸占朝廷官驿作为职司衙门使用,耽误来往官员歇宿,此为罪一;无端捉拿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人等,令举省盐课混乱,盐价腾贵,此为罪二;无故与外藩交恶,有损我朝威仪,致使外藩反复无常陈兵于珠江口外,此为罪三。” 章元应说得义愤填膺,“此三罪并,本官当奏禀圣上,交有司议处,定要将沈督抚革职落!” “好大的罪过。” 沈溪不屑地回道:“章藩台所说的话,本官不敢苟同,你说本官霸占官驿,敢问我的亲随可曾阻止来往官员入住进出?” 章元应无言以对。 广州城中有三个官驿,其中一个属于广州府衙所有,另两个分别为南海县和番禹县管辖,其中沈溪暂借的驿馆在大北门九眼井附近,北邻越秀山,西边是文昌宫,东边隔两条街便是广州府衙,这官驿归府衙统属,到万历中期,该驿馆便正式设为督抚衙门所在,沈溪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近百年。 沈溪固然霸道,但对于那些到府衙住宿的来往官员,沈溪也没说把人扫地出门,谈何罪过? 沈溪又道:“这第二罪,就要问章藩台你了……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官员的罪过,是本官与藩司、臬司共同勘定,当时章藩台亲自写了上疏提及此事,怎到头来变成本官无端捉拿?至于东南沿海地面盐价几何,章藩台只需亲自到市面上走走就可以现,究竟比往常年贵了还是贱了,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至于第三罪,佛郎机人与大明朝修好,不过短短两载,便占据广州府外海岛上川山,招揽亡命之徒与朝廷对抗,向过往船只征收税赋……外藩在我大明境内征税,成何体统?本官没有责问布政使司衙门的过失,果断上岛查问,从中寻出众多海盗和逃犯,将岛上人等扣押,难道是无事生非?要想跟本督抚扣帽子,也要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章元应义愤填膺给沈溪列了三大罪,沈溪则把三条罪名解释得清清楚楚,我所做不过都是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你要告尽管去,看看最后倒霉的人是谁。 章元应冷声道:“本官不会听信沈督抚片面之词,事情原委定会交由朝廷定夺,告辞!” 沈溪嘿嘿一笑,招呼道:“章藩台且留步,之前本官听闻朝廷已委任新的广东左布政使,不知几时抵达广州府城?本官也好亲自前往拜会!” 章元应背对沈溪,袖子一甩,显得非常生气。 广东左布政使的人选朝廷已经确定,乃是成化五年三甲进士、来自浙江归安的6珩,此人跟当朝内阁大学士谢迁关系匪浅,在此之前担任陕西左布政使,据说是谢迁特地跟吏部尚书马文升等人商议后,向朝廷保举所得。 虽然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同为从二品,但在地位上,左布政使远在右布政使之上,相当于一省行政的一把手。这6珩一来,布政使司衙门将会跟沈溪的督抚衙门同气连枝,到时候章元应就该靠边站,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章元应心中满是恼恨。 同为浙江人,但他是浙江乐清的,他老爹是一代谏臣章纶,得罪的人太多,加上他的功名或多或少与其父帮忙钻营所得,比如成化四年,章元应冒籍应天中式,结果为言官所,革回,后又中浙江乡试二十名,登成化十一年进士,但朝中多有其舞弊的传言,不为君子所喜,没法靠上谢迁这样的大树。 人一走,朱起脸上涌现几分担心,说道:“老爷,得罪了章藩台,是否会有麻烦?” 沈溪道:“又不是得罪他一次两次了,麻烦什么?若布政使司向朝廷参奏弹劾,督抚衙门这边只管上奏本还击即可,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佛郎机人。” 之前沈溪没料到,派唐寅去吕宋岛查看人土人情,竟然让他被佛郎机人扣为人质,这边给他娶了妻子,没等进洞房,人就死了,那夏小姐可真是有点儿克夫的意思。 因为佛郎机人躲在珠江口外海,沈溪就算遣人把信传回去,当天也没消息。 不过城外原本准备就地解散的兵马倒是再次集结起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准备跟佛郎机人好好地打一场仗,之前没捞足军功的,也准备在英明的沈督抚带领下,建功立业。 …… …… 当天下午,沈溪留在督抚衙门附近的家中陪老婆孩子,顺带准备领着家人去官驿后院收获第一季玉米和番薯,不想夏宽带着妹妹来访。 沈溪揣测夏宽为妹妹的婚事而来,不得不见,怎么说现在被佛郎机人扣押的唐寅,是夏宽的妹夫,这婚事当初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夏宽见到沈溪,当即表示感谢,道:“沈大人之前让******前往草民家中,为家母诊病,草民感激不尽,特来送上谢礼……” 夏家虽然在广州府没什么家产,到底是广州府新会县的地主之家,秋收之后,夏宽把当年的田租收上来,手头宽裕许多,终于有闲钱往外送礼,浑然忘了之前嫁妹妹的时候,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不过这次送来的谢仪,不过是些土特产,看来夏宽也知道沈溪的忌讳,所以只是送来不值钱之物。沈溪大为高兴,让人把东西抬到后院去,随后说道:“青衫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夏宽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有些为难:“沈大人,鄙人听闻……妹婿伯虎如今为外藩人扣押,还以此作为条件,要挟督抚衙门,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点头:“确有其事,说起来,却是本官害了他!” 夏宽恳切地说道:“请沈大人设法营救!” 夏宽的妹妹跟着下跪磕头:“民女请沈大人,营救家夫……” 果然是重礼法的家族,之前唐寅跟夏小姐成婚,只是形式婚姻,因为之前就约法三章,故夏小姐在成婚后对唐寅不理不睬,二人甚至连入洞房同床共枕都没有夏小姐便又回去衣不解带照顾老母亲。 但如今听说唐寅落难,夏小姐挥了为人妻的本份,主动随兄长前来恳请沈溪设法营救。沈溪心里不无恶意地嘀咕……现在知道这个宝贝女婿金贵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唐寅不能抱得美人归,何至于会答应去吕宋岛,最后被扣押? 想来,夏家主要还是为夏小姐的声名声着想。 一个大姑娘家,第一次许配人家结果未婚夫就病死了,可以推诿说纯属巧合,但这次嫁过门还没等圆房丈夫又死了,那这克夫的名声自然就坐实了。如今十八岁,剩下两年也别想嫁人,安心在家里等着官府指婚嫁给麻子、瘸子吧! 好好的丈夫不珍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当然,沈溪不会说出来,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必会想方设法营救,但朝廷威仪不可堕,若实在不能救回人来,本官只能表示抱歉……夏先生和夏小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夏小姐听到这话,暗自垂泪,至于是可怜唐寅还是可怜她自己,就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夏宽智计过人,沉思之后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施救?” 沈溪摇头:“如何施救不在我,而要看佛郎机人的态度,本官已去信,若佛郎机人幡然悔悟,肯将人放归,那本官可考虑既往不咎,但若佛郎机人冥顽不灵,只有交战一途!” “这……” 夏宽听了沈溪这话,顿时觉得唐寅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 沈溪道:“先生毋须太过担心,就算与佛郎机人开战,本官也会尽力派人营救……只怕到头来唐兄会被外藩人掳劫到南洋或者极西之地,永世不得归来!” 这下夏宽彻底哭笑不得。 自己的妹妹背负克夫名声还不算糟糕,如果唐寅真被掳劫去佛郎机国,意味着妹妹一辈子都无法嫁人,因为在无法确定丈夫是死是活之前,连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了,一辈子只能守活寡。 夏宽急道:“沈大人,您可一定要……” “先生放心,本官必定将唐兄的安危记挂于心。两位请回去吧,若有消息,本官必定派人前去府上告知!” 沈溪作出恭送的手势。 夏宽哀叹一声,过去扶起妹妹,二人一同出得沈府而去。 等人走了,谢韵儿从内堂出来,她之前听了个大概,问道:“相公,那唐公子……不会真回不来吧?” 沈溪摇头:“问我没用,得问佛郎机人……眼下佛郎机人有三种选择:一个是遵照我之前的提议,阿尔梅达亲自带人前来城里谈判,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能让唐寅活命的结果。” 谢韵儿眨了眨眼,问道:“另两种结果呢?” 沈溪摊摊手道:“或许佛郎机人会铤而走险,选择与我大明朝开战,试图将人和货物重新抢回去,或者掳劫百姓,此结果唐寅或有一线生机;就怕最后一种结果,佛郎机人一气之下扬长而去,那唐寅和夏小姐,可能今生今世都要面对汪洋大海,天涯永隔!” 谢韵儿在有了孩子之后,性格变得无比柔弱,她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唐寅是落花有意,至于夏小姐是否流水无情,未曾可知,不过这会儿谢韵儿已经急了:“相公,你快想想办法,让唐公子和夏小姐天涯一方,妾身会觉得有所歉疚。” 当初沈溪要把唐寅送去吕宋岛,曾跟谢韵儿商量过,所以这会儿谢韵儿觉得是自己害了这对“有情人”。 沈溪安慰道:“放心吧,若我所料不差,阿尔梅达会亲自前来广州府与为夫谈判。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是为夫的一种感觉,若不灵……那只能说唐寅和夏小姐有缘无分!” “希望如此吧。” 谢韵儿素来对沈溪有一种盲从。 在她看来,再大的困难到了自家相公这里也可迎刃而解,这也是为何她比沈溪年长好几岁,却在家中被沈溪压得死死的缘故。 不但是因为沈溪的官位,更因沈溪在为人处世上的老成,令谢韵儿由衷佩服,所以不再询问,转而与沈溪说些家里的事情。 但沈溪此时心里,远不如他说的那么轻松,一切正如他所言,全看阿尔梅达做出如何决定。 ************** ps:第二更! 今天朋友婚礼,所以尽管天子腰部有伤,也硬挺着前去祝贺,回家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更新迟了,请原谅! 希望明天更新正常,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九八章 烤地瓜和烤玉米 阿尔梅达虽然威风凛凛,在率领舰队抵达马六甲海峡,征服满刺拉后,又先后在苏门答腊、爪哇、渤泥和吕宋建立起殖民点,但这一些列“丰功伟绩”跟与大明通商相比,屁都不是。 那些东南亚不开化的海岛都被你占了又如何?产出都是简单的手工艺品,再就是药材和香料,就算能贩运人口到佛郎机国当奴隶,但马来人种普遍较矮,比较瘦弱,从东南亚回佛郎机国来回差不多要一年,还不如直接在非洲贩运黑奴。 可跟大明通商就不同了,这时候奥斯曼帝国阻断了东西交通,把控了对大明的贸易,使得大明的商品在欧洲几乎都卖出天价。 阿尔梅达直接把东南亚的土特产卖给大明,再从大明得到茶叶、陶器、瓷器、丝绸等等在欧洲人眼中价值千金的商品,几乎没什么投入便有百倍千倍的暴利,端的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这两年间,阿尔梅达不过自大明向佛郎机国运回几十船陶瓷、丝绸和茶叶,就让他获得无数声誉,若他就这么灰溜溜离开,那等于是前功尽弃,说不一定还会被国王治罪。 现在就看阿尔梅达有没胆子跟大明进行军事对抗了。 换了别人镇守东南沿海,阿尔梅达铤而走险的几率很高,他之前在大明朝沿海抢劫了不少好东西,可在泉州之战败给沈溪并押解到京城后,他开始知道大明国土有多广袤,百姓有多富裕,军力有多强盛。 沿海普通百姓家里能有多少茶叶和陶瓷?更别说是丝绸这样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抢劫吃力不讨好,所得不过是些下等货,运回欧洲也卖不出好价钱,不如跟大明做买卖划算。 沈溪现在有恃无恐,阿尔梅达有本事就滚蛋,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船队将吕宋、渤泥等岛屿纳入大明疆域,盐场有了,种植园有了,还可以利用东南亚的人力和资源开东番,也就是后世的台岛。 遣人把信送去给佛郎机人,沈溪除了以三省督抚名义向闽粤各卫所出警戒令,然后便在广州城安心等候佛郎机人的消息。 如果阿尔梅达脑子稍微正常点儿,就会跟大明妥协。他不敢亲自来,也会派人来跟大明和解,因为他之前所买大批货物被扣押,再加上在上川岛上储存的来自南洋各地的土特产,如果不通过谈判索要回去,那佛郎机舰队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此时,沈溪最关心的不是佛郎机人,而是他在驿馆后院栽种的玉米和番薯。 经过四个月的栽培,沈溪在广州府第一场雪下来前,终于收获第一茬,也是大明土地上第一茬玉米和番薯。 当把玉米拨开,看着里面黄橙橙的米粒,再看到那一筐一筐的番薯,沈溪的心情只能用激动来形容。 这年头专门针对玉米和番薯的病虫害几乎没有,番薯和玉米作为大明土地上的一种侵入物种,在短时间内没有天敌,也没有杂交作物连年种植后的减产,小小的后园出现大丰收,那以此类推,未来几年推广期间也可以获得丰收。 收获农作物,过来干活的却不是沈溪的亲卫,也不是车马帮弟兄,而是沈家的女眷。 谢韵儿和谢恒奴都没有大小姐脾气,欣然进入田间,在所有人中最娇生惯养的谢恒奴很喜欢这种田间劳作,6曦儿和尹文也尽力帮忙,只有林黛怕把自己弄脏,用锄头去刨番薯,挥两下就觉得手脚软,去掰玉米,又被玉米叶子割得哇哇叫。 周氏在后园里好似一个指挥官,全家上下只有她是田间劳作出身,农耕经验无比丰富。 等忙得差不多了,周氏掐着腰道:“我说憨娃儿,这弄的什么东西?吃又不能吃,看又不能看,难道把东西晒干了拿回去当柴烧?你已经当官了,不要再做农活,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沈溪道:“娘,这是陛下吩咐孩儿种植的。” “我呸。” 周氏啐了一口,“你当老娘傻是缺心眼儿?皇帝高高在上,住在皇宫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会让你种这玩意儿?” “憨娃儿,你要是缺钱,家里家里可以省着点儿吃,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告别田间地头,你倒好,好吃好喝的大官不当,偏偏跑来种地?” 之前周氏不知道沈溪在驿馆后院种了些东西,要她早现,非带人把这些东西给铲平不可。 我儿子是状元,朝廷正三品的大员,种地就是自损身份,自甘堕落,我这个当娘的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堕落下去! 谢韵儿擦擦汗,走过去解释:“娘,真的是陛下让相公种的,这是从海外引进的新种子,咱大明还没有过呢,咱这里的收获,就是以后繁衍扩大种植规模的基础,以后还要推广到全国呢。娘……相公说不定会成为大明留名史册的千古名臣呢!” “真的?” 周氏将信将疑,把一根玉米棒子拿在手上,剥开来看了看,“核倒是不小,这表面一圈黄橙橙的东西,能当大米煮来吃吗?皇帝这是没事做,让我儿子种这东西?” 沈溪笑道:“娘,这东西叫玉米,可以跟麦子一样碾碎了,既可以蒸窝窝头,又可以熬粥,还可以蒸着吃。您可别小瞧这东西,一亩地能产六七百斤,至于番薯……就是地瓜,能产上千斤!” “你糊弄老娘?一亩水田产二百多斤稻子,那都是丰收的年景,你居然说能产六七百斤?” 周氏毕竟是田地里出来的,对于农作物的产量很敏感。 这时候农耕技术落后,没有化肥,也没有一代代选种和杂交,就算是一亩熟田,也只能产二百斤左右的粮食,丰年也不到三百斤,这正是为何大明近三百年国运,人口一直停留在一亿人左右的根本原因。 因为受落后的生产工具、灌溉条件和耕种作物的限制,大明现有土地只能养活这么多人,生得出来也养不起,社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可自从玉米和番薯引进中国后,华夏人口开始激增,这也是因为粮食多了,孩子生下来养活的几率大增,谁不希望自家儿女多一些? 沈溪道:“娘,我可没骗您,以后等大面积推广种植之后你便知晓了。” 本来嫩玉米很好吃,可沈溪不敢糟蹋玉米种子,他也是等玉米完全成熟后才来收割,所有玉米都会当作来年耕作的种子。倒是番薯产量高,再加上番薯根茎和块茎都可以作为种子使用,沈溪准备劳作之后,让自家女人尝尝鲜。 “晚上给你们烤地瓜吃!”沈溪笑道。 谢恒奴小脸上满是晶莹的汗珠,但仍旧洋溢着欢欣的笑容,仰视沈溪问道:“七哥,什么是烤地瓜?” 沈溪还没回话,一边林黛先插了一嘴:“就是把刚才挖出来的这圆不溜丢的东西扔进火堆里烤着吃呗……” 正在洗手的沈溪点头:“没错,就是把地瓜烤来吃,我上学那会儿……呃,听说这东西很好吃。” 周氏啐道:“呸,什么你上学那会儿,你上学时有这东西吗?累了大半天,娘先回去躺着了,这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唉,都是被你爹闹的!” 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身边没丈夫,一两天还好,日子一长身体和心理上都会不由想起丈夫的好,尤其是周氏这样本身对沈明钧有情有意的女人。沈明钧在身边时,她恨丈夫不争气,可沈明钧不在,她又埋怨丈夫不疼她。 她却忘了,是她自己离家出走到广州府来的,沈明钧那边还不知她去处呢。 到了晚上,沈家热热闹闹。 这是沈溪回家的第二天,也是他留在家里过夜的第一天,白天一家人共同耕作,到晚上则享受劳动的成果。 沈溪在院子里生了火堆,把地瓜埋进炙热的柴草灰中,上面接着生火,又或者直接架在火上……他也不知道哪种方法能烤出以前吃过的那种烤地瓜的味道。 而另一边,他从一堆老玉米中,选出几根不能留种的嫩玉米,他准备尝尝这玉米的味道是否正宗,权当自己是小白鼠。 既然答应替朝廷引进和试栽种新作物,沈溪有当小白鼠的觉悟,要推广玉米和番薯,先要向人证明这两样东西没有毒副作用。 烤好地瓜,沈溪自己先品尝了一下。 拨开烤焦的地瓜皮,露出黄橙橙的地瓜肉,一口下去,齿颊留香,前一秒还在嘴里烫舌头,后一秒已经忍不住把好东西往喉咙里送,热乎乎的感觉从嘴一直到胃部,嘘一口气,清爽的感觉油然而生。 “黛儿、君儿,出来吃好东西了。” 沈溪喊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前后脚跑出来,就好像等候司令官检阅的女战士,从高到矮排成一排,沈溪把几根烤好的地瓜放到大瓷碗里,“拿到里面去吃,先剥去外面烤焦的皮……太热,注意别烫着嘴!” 林黛自告奋勇把大瓷碗捧在怀里,碗有些烫,她赶紧用袖子把手裹住,抱在怀里,几个丫头进了房间,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好甜啊”“真好吃”的声音。 “给我尝尝,别是憨娃儿骗人……唔,味道凑合,再给我一块……嗨,你个死丫头给我多留一块没听到?” 周氏也加入到抢食的行列。 等沈溪用篓子把更多的烤地瓜送到正堂时,这边终于不用再抢着吃,每个人都管够。 沈溪拿出两个烤地瓜给旁边拼命抿嘴唇的朱山:“拿去尝尝。” “谢谢老爷。” 朱山二话不说,抱着烤地瓜就坐在小板凳上,撕开皮就凑上去啃,很快露出陶醉之色……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在朱山的脸上体现得最明显,因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谢韵儿等人还在吃地瓜,沈溪把烤玉米从草灰堆里刨了出来,拨开表面的包衣,道:“谁尝尝这个?” “我,我。” 这次林黛顾不上矜持,抢先一步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还是我自己先来吧。” 沈溪自己先吃了一口烤玉米,新鲜的嫩玉米,虽然烤炙过但水分依然很足,吃到嘴里有甜丝丝的味道。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随后沈溪把剩下的三根烤玉米递到林黛手里,“拿进屋里分着吃,一人吃两口意思下就行了,如果中毒,咱家人一起,黄泉路上谁都不会寂寞。” ************ ps:第一更到! 白天带孩子出去玩,到处都是人挤人啊,回到家里已经是五点,匆匆码了一章出来……大家有空也陪陪家人,不要宅在家里,忽略了亲情。 等下应该还有一章,天子码字去了,请大家继续订阅和月票支持哦!(未完待续。) 第八九九章 无所不在的陷阱 玉米和番薯属于粗粮,适当食用对身体有益。 烤地瓜和嫩玉米偶尔吃,绝对是无上的美味。可若是让人从小到大一直吃番薯和玉米面儿,那这东西就没有任何美味可言,举国都种玉米和地瓜,那时再想吃大米和面粉,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沈家的女眷第一次接触到地瓜和玉米,又是在她们辛勤劳作之下亲眼看到收获的,吃起来尤为香甜。 沈溪安排人把收获的玉米和番薯归置了一下,所有都作为来年扩大种植范围的种子,这年头蛇虫鼠蚁甚多,沈溪指派专人保管,番薯挖掘地窖储存,玉米晒干后放入粮仓,平日还要不时拿出来晾晒,确保万无一失。 试验田方面,沈溪得预作安排,接下来在哪儿种,种多少,需要多少人参与,有病虫害怎么解决,都需要在年前规划好,因为开春后他的要任务是去平倭,没时间留在广州府料理新作物。 为了让当初力主引进番薯和玉米的谢迁放心,沈溪在玉米晾晒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拨出些玉米和番薯种子,再写出具体的种植方法,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京城,让谢迁在北方之地尝试种植。 一种作物在大规模推广前,先要先考察其对环境的适应程度,广州府地处岭南,属于温暖多雨的亚热带气候,而京城周边则是北方干旱的温带季风气候区,淮河以北和淮河以南从地理和种植的作物上,有着诸多差异,眼下便是要证明这两种新作物南方和北方都适合种植。 眼看到了年底,广州府内并没有往常年那么热闹和喧哗,因为来往的商船已经把消息暴露了……佛郎机人的舰队驻留在珠江口外海,随时都有可能杀到广州城外,城里百姓人心惶惶。 外面各种流言蜚语盛行,今天说佛郎机人已经撤走,明天又说佛郎机人已在顺德和番禹沿海登6,不日就会打到广州府城下,随时都会起攻城。 大多数百姓从未见过佛郎机人,对于佛郎机国在哪儿、有多少人口、兵员多少一概不知,防备佛郎机人就好似九边百姓防备凶残的鞑靼和瓦剌人一般,却不知阿尔梅达手底下的士兵总数仅有千人,且有大半留在满刺加以及渤泥、吕宋等殖民点,阿尔梅达手上可用的士兵数量不到五百,其中半数还是从南洋岛屿上掳劫来的奴隶兵。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闹腾起来,你沈溪不是得罪了佛郎机人,造成与外藩的冲突,马上要引战争了吗?我就趁势跟朝廷状告你三大罪! 这也是章元应趁着新任左布政使履任广州之前,利用手头上的政治资源,最后一次给沈溪制造麻烦。 沈溪此时并未乱方寸,一边调度兵马防备佛郎机人袭扰,一边传令福建都司衙门随时调兵遣将驰援沿海各卫所,但一连数日并无佛郎机人犯边的奏报。 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佛郎机人派出使节抵达广州城,表示愿意跟督抚衙门进行和谈,这让那些等着看沈溪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腊月二十五,在得到沈溪回信后,阿尔梅达亲自带五名随从进城,到沈溪的督抚衙门谈判。 与佛郎机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广州市舶司的翻译,沈溪特别派人负责记录这次和谈内容,同时主动邀请广东三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前来旁听,免得被人说他跟佛郎机人签订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 阿尔梅达一上来,就冲着沈溪一番义正言辞的抗议,就算旁人听不懂佛郎机语言,也知道藩属国的使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明官员从来都是对自己人心狠手辣,对外藩人则卑躬屈膝,还美其名曰展现天朝上国的风范。 沈溪采取的应对很简答,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力,听完后当你放了个屁。 “他说什么?”等阿尔梅达终于把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沈溪好奇地打量旁边的翻译。 翻译支支吾吾道:“大人,他……他说我们大明言而无信。” 沈溪皱眉道:“完了?” 翻译想了想,点点头。 沈溪咋舌:“这佛郎机话倒是有意思,侃侃而谈那么久,其实用‘言而无信’四个字就能概括,还是我大明语言更加简练。” 旁边布政使司左参政连宏道:“沈大人,还是先说正事,佛郎机人已提出我们言而无信,您看怎应对?” “什么怎么应对?大明行事从来都是讲规矩的,何来言而无信之说?本官之前没有跟他解释吗?” 沈溪坐下来,一脸威仪,三司、知府衙门和市舶司的官员看到后有些担心,那边佛郎机人犹自义愤填膺,沈溪却气定神闲,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很多人想提醒沈溪,外交谈判讲究有理有据有节,针对对方言语间的漏洞起猛攻,为朝廷尽可能讨要好处,哪里有你这么高高在上的? 沈溪突然问道:“阿尔梅达先生,吃饭了吗?” 等翻译把沈溪的话译过去,阿尔梅达一脸迷惑……我跟你交涉扣留货物和人质的问题,你却问我吃没吃饭? 不过阿尔梅达是个很严谨的人,一脸正色地回了句,翻译向沈溪道:“大人,佛郎机人说他吃过了。” 谈判桌旁三司衙门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沈溪问的话不着边际,佛郎机人居然会回答这种无稽的问题? 沈溪道:“既然阿尔梅达先生吃过饭,就在城里歇一晚,明日开城门后早些出城,本官就不送了。” 阿尔梅达听到翻译的话后不禁干瞪眼,赶紧问沈溪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叫到城里,连谈判都没进行,居然就让我走人? 沈溪义正辞严:“谈判最重要的是互利互惠,换句话说便是各取所需。之前本官已将交涉内容以信函方式传达,信里已将本官意思说得很明确,把人释放,一切有商量,如果不放人,那就没什么可谈的!” 连宏凑过来提醒:“沈大人,据下官所知,这唐解元本是戴罪之身,无足轻重,就算佛郎机放人,也不该如此轻易将扣押的人质和货物归还,否则我大明威严何在?” 布政使司果然都是一群老奸巨猾之辈! 沈溪瘪了瘪嘴,你们暗地里跟朝廷状告我跟佛郎机人交恶,影响大明天朝上国的形象,造成两国纠纷并引战争,背地里却怂恿我跟佛郎机人交战,这是分明怕我跟佛郎机人讲和,被朝廷追究你们之前奏报纯属子虚乌有? “本官自有分寸,毋须连参政提点。”沈溪冷声道。 这种场合,章元应不便亲自前来,就派了左参政连宏来。 沈溪是正三品,连宏是从三品,如此也能给沈溪施加点儿压力,让沈溪按照布政使司设计的方向走,最后麻烦缠身,黯然下台。 沈溪之前对佛郎机人的态度异常强硬,结果见到佛郎机人就变成“面瓜”,提出的条件仅仅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归还,就将上川岛扣押的人和货物归还。连宏不禁想:“这小子不会是怕了佛郎机人,要妥协吧?” 布政使司衙门本想挑唆沈溪跟阿尔梅达的矛盾,让两国战争无可避免地生……在布政使司的官员看来,佛郎机人在珠江口迟疑那么久,想来实力不过尔尔,交战后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损失,反倒会令沈溪栽跟头。 眼下沈溪不按套路出牌,连宏有些愁,他赶紧给市舶司的翻译打眼色,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 你沈溪跟佛郎机人说话不是要通过翻译吗?只要让翻译把你的意思曲解,让佛郎机人以为两边没什么可谈的,最好让佛郎机人以为你破口大骂,那今天这场谈判就到此为止,回头等着开战就是。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翻译传达:“大人,佛郎机人说不会放人!” 沈溪犯嘀咕,我现在提出条件,是你们把唐寅放了,我就把货物和人都归还,这么宽厚的条件你阿尔梅达居然不放人? 心里带着疑问,沈溪道:“那告诉他,明日出城请早!” 翻译笑着点头,转头跟佛郎机人说了一句话,阿尔梅达脸色立变,他站起身瞪着沈溪,脸色带着几分震惊和恐惧,神色好似在说……我好心好意来跟你谈判,你居然要把我们都杀了? 阿尔梅达身后五个随从直接把佩刀抽出来,在场的大明将士也将佩刀亮出,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连宏还在装好人,赶紧起来:“沈大人,阿尔梅达先生,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不能伤了和气。” 就在此时,沈溪突然用英语问了一句:“谁能听得懂英语?” 阿尔梅达一愣,他看了身后一名随从一眼,那随从走出来,客气地用英语回道:“我可以。” 沈溪和佛郎机人开始说起了“鸟语”,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市舶司的翻译,可惜那翻译对于佛郎机语也是一知半解,只不过早年跟随商船前往阿拉伯地区,在那里跟人学过一段葡萄牙语,但对于英语却一窍不通。 此时英国玫瑰战争刚结束不久,亨利七世开始了多铎王朝的统治,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正在生,但总的说来英国在欧洲影响不大,也只有临近的国家才会有人精通英语,故市舶司的翻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 对面有人会英语,沈溪问话就简单多了,等问清楚,那翻译说他要把佛郎机人全部杀死,沈溪不由冷冷打量翻译一眼,翻译已经感觉背脊凉,沈溪又扫了连宏一眼,连宏将头转开,躲避沈溪的视线。 防不胜防啊! 要不是佛郎机人队伍里有人会说英语,不是掉进你们的陷阱里了? 沈溪用英语将意思说明,他只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交还,然后便会将缴获的货物以及扣留的人悉数归还。 阿尔梅达和几个翻译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都不明白,刚才还要打要杀,怎么才说了几句鸟语,又和和气气坐下来重新商谈? 阿尔梅达正要说什么,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手指了指那自我感觉良好的翻译:“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 ps:第二更送上!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天子会努力码字,永远保持不断更的记录!最后诚挚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拜谢!(未完待续。) 第九〇〇章 是战是和 沈溪命令一下,那翻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饶命啊,大人!” 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上来就求饶,其实变相承认所犯挑拨离间的罪行,沈溪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打!” “慢!” 连宏起身阻止,“沈大人,您这无缘无故打人,恐怕人心难服。与外藩之人有何纠葛,却跟这小小的通译有何干系?” 沈溪冷笑道:“利用本官信任,于两国谈判之时,假传译文,谎称本官要杀掉佛郎机使节,令佛郎机人哗然,险些酿成两国纠纷和战争,这是何等罪过?” “啊?!” 沈溪不说不打紧,等沈溪说完,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一个小小的翻译官这是要翻了天! 若沈溪所说属实,将这翻译拖出去斩了都不为过。 两国邦交的谈判桌上都敢这么挑唆,分明是要挑起战争,若因此生灵涂炭,这个小小的翻译有几个脑袋? 在场三司的人,还有知府衙门以及广州市舶司的人都意识到这翻译背后肯定有人指点和撑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沈溪怀疑到自己头上。 “大人,饶命啊,大人……” 人被拖到院子里,按倒在地,士兵拿起军棍便往翻译的屁股上狠狠招呼,市舶司的人一脸惊恐之色,他们皆都站起,退到一边,连宏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继续商谈!” 沈溪侧过头,恢复跟佛郎机人谈判。 因为沈溪直接用英语跟佛郎机人交流,中间不用转译汉语,在场官员皆都大眼瞪小眼,完全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反倒是佛郎机人听到沈溪的话后义愤填膺,好像要跟沈溪好好计较一番。 “三艘船,不能再少了,而且要将所占吕宋之地移交我方。若同意,就把船开到广州港,到时自会将人放还,以后上川岛仍旧可作为中转站,但必须由我大明军队驻扎!”沈溪的态度很坚决。 用一个唐寅换你们那么多人和财货?真当我是来做亏本买卖的?三艘可以远渡重洋的盖伦大帆船,外加吕宋岛,我才会把人和货还给你们,而且还是分批归还。 至于三艘盖伦大帆船,名义上是借,但这是刘备借荆州,你要等着还,要么自己派人来抢,要么等船烂了以后我把船板和船钉打包给你们运回去,自己掂量着办。 沈溪说完,阿尔梅达很生气,本来双方好好地做生意,之前大明方面也都和和气气,突然间两国交恶,此时他在心底掂量,到底是三条船和其实只占了一隅的吕宋岛重要,还是把人和财货带回去,以便未来继续跟大明通商要紧。 “沈大人,您跟佛郎机人说了些什么?”连宏心里有鬼,但为了能回去如实跟章元应交待,他还是要问清楚。 沈溪道:“这与连参政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关系,可你非要把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请来,既然不想说,那叫我们来做什么?给你充门面壮声威? “啊……啊……” 外面被打翻译的惨叫声仍旧不断传来,每一声都很刺耳。 终于五十棍子打完,人被拖进来,亲自负责行刑的荆越行礼道:“大人,行刑已毕,请您示下!” 佛郎机人瞅了眼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翻译,大吃一惊,心想还是大明的刑罚特殊,居然把人的裤子扒下来打,这屁股还算有肉,若是遇上皮包骨头,不是连肱骨都给打折了? “不看了,拖下去给他找大夫治伤便是。”沈溪摆摆手道。 “喏!” 荆越一抬手,两个士兵拖着半死不活的翻译出门。 沈溪用英语对阿尔梅达解释了一下,这是大明翻译诚心挑拨离两国关系,让他们放宽心。 沈溪话说的轻松。 可阿尔梅达心里却沉甸甸的……我怎么知道之前那番话是不是出自你之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上来对我们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杀了我们,现在更是狮子大开口索要海岛和船只,既然海岛那么重要,那近在咫尺你们自己为什不占? 我们跨洲越洋而来,在大明近海找个地方当避风港,你却说是你们的地头直接上去钓鱼执法,公道何在? 沈溪再问:“阿尔梅达先生考虑得如何?” 阿尔梅达不想被沈溪胁迫,站起身留下一句,身后的随从把话传达给沈溪知晓,阿尔梅达决定先回船上,与手底下的人商量过,投票来决定是否赞同。 沈溪一挥手:“看样子佛郎机人不准备留在城里过夜,派人送他们出城!” 连宏道:“沈大人,如此轻易便让佛郎机人离开?” “那依照连参政的意思当如何?”沈溪反问。 “应该……” 连宏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沈溪是在套话,马上缄口不言。 沈溪道:“我朝与佛郎机国乃是友好邦交国,你莫不是想让本官将佛郎机国使节扣押,陷我大明于不仁不义?” 这话让连宏听着耳熟,分明是之前布政使司衙门拿来弹劾沈溪的说辞。 阿尔梅达已在荆越等人护送下出了官驿大门,在场的广东藩司、臬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很尴尬,说是来旁听,但其实就是被沈溪折腾,到头来也不知道沈溪跟佛郎机人谈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写上奏?怎么给沈溪罗织罪名? 到底佛郎机人是愤愤而去决定与大明朝开战,还是回去收拾包袱就此滚蛋,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从佛郎机人愤然而去猜测,这些番邦的蛮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沈溪一定是惹怒了番邦人,回头佛郎机人就会入侵大明朝的边境。 一干人等被沈溪“恭送”出督抚衙门,他们在上官轿之前,依然在议论纷纷,倒是其中官职最高的连宏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督抚衙门内重新清静下来,临时摆在正堂的谈判桌撤下,马九进来奏禀:“大人,之前安排的事情……” 沈溪道:“看情况,若佛郎机人就范还好,若想走……哼哼,我大明岂是他们的后花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九一脸坚毅之色:“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马九带着沈溪之前交待的事情,匆忙离开广州城,他的任务是去监视佛郎机人的动向,并且随时准备带船偷袭佛郎机人的船只,连人带船一起夺下。 佛郎机人这次学聪明了,不靠近港口,而是在珠江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附近泊靠,进退自如。 佛郎机人的火炮虽然厉害,但最大的缺点是大船的机动性不高,如果是黑灯瞎火的晚上,让马九带几十条小船强攻,只要能靠近大船,用勾索爬上去,就会跟当初在泉州夺船战一样,佛郎机人在面对面的遭遇战中攻击力薄弱,船只很容易就被拿下。 计策不在高明,只要管用,无论多拙劣,用多少次都行。 …… …… 眼看年关将至,而和佛郎机人的谈判始终没结果,战和皆有可能,百姓无不提心吊胆。 沈溪非常清楚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只是纸老虎,但百姓不知道,广州自从纳入大明版图就未曾有过大规模战争,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都怕经历战火,尤其听说佛郎机国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一旦城破,被佛郎机人掳劫走,那下半辈子就要在异国他乡给那些长毛鬼当奴隶。 腊月二十八,佛郎机人离开三天后,终于把大船开到广州港,百姓以为外敌入侵,整个港区不管是商家还是百姓,跑得空空荡荡。 大明官兵整装以待,仿造的佛郎机炮架在海岸,随时准备还击。 大船上有小船放下来,阿尔梅达亲自带人上岸,又一次递交国书,却是一份谅解备忘录,一方面是交出吕宋岛和之前所占的零星岛屿,另一方面要“借”三艘大帆船给大明,同时借出的还有船上列装的二十四门佛郎机炮。 沈溪没有出城,而是在城头等阿尔梅达等人到来。 阿尔梅达上了城头,等国书到了沈溪手上,沈溪拿起毛笔在国书空白处写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八个大字。 阿尔梅达看了直皱眉,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一式两份国书,一份上交给大明朝廷,另一份则由阿尔梅达带回去给他们的国王,这其实算是一份“借据”,提醒沈溪要归还三艘大船,总不能言而无信拿了船还不归还财货和人质。 而在阿尔梅达身后,一个灰头土脸,就好像刚从煤渣里钻出来的人被押解过来,瞪着沈溪的神情好似欠了他千儿八百两银子,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在这次谈判中,唐寅是沈溪点名交换的人质。 或许在船上吃了不少苦,唐寅走路一瘸一拐,沈溪摆摆手,立即上去两名兵士,从佛郎机人手中接回唐寅,然后搀扶他下城楼回客栈休息。 沈溪笑道:“阿尔梅达先生,看来你们佛郎机人诚意十足,本官自然也会履行承诺,将扣押的贵国人士,以及财货放还。前后分三批,眼下归还第一批,第二批要等我们派人接收吕宋岛后再释放,至于第三批,则连同贸易货物一同归还。” 因为沈溪之前并未提到分批归还的问题,阿尔梅达顿时感觉上当受骗,见夏特利等人被人用绳子绑着往城门楼而来,阿尔梅达只能忍气吞声。 这次阿尔梅达带着前来大明的战舰只有八艘盖伦武装大帆船,之前满编都不敢开战,现在只剩下五条船,更没得打。 分批归还,总比不还好,至少还拥有跟大明贸易的权力,只要他把货物运回欧巴罗,就能发大财,反正以他目前剩下的几艘船,也无法一次运回去,那不如暂时寄放在大明,不过要把详细数目列明,否则一定会被沈溪这个滑头的家伙赖账。(未完待续。) 第九〇一章 送礼要从家眷开始 阿尔梅达来的时候城墙周围连个百姓的影子都见不到,可阿尔梅达走时,出来“欢送”的百姓已经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万人空巷,敲锣打鼓,不亚于沈溪当日领着四千将士凯旋时的盛况。 这些金发碧眼的鬼子让我们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现在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了吧?管他家里是不是揭不开锅,管他年货有没有采办齐备,先出来把热闹瞧了长把脸再说。 百姓看着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灰头土脸离开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可一转眼便不由去想,我下顿吃什么?不过管他呢,今天爽快了,明天饿死也值。 三艘吨位约为八百吨的盖伦帆船被大明官兵接收,船上的火炮、炮弹一应俱全,每一艘船都是一艘绝佳的战船,这可比之前沈溪自布政使司“借用”的鸟船和乌尾船雄伟多了。 很多百姓均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只,争相汇集到港口瞻仰。 沈溪气定神闲地走下城头,这会儿广州知府和番禺知县、南海知县等人已经率地方士绅前来慰问,知道沈溪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早点儿巴结,免得等沈溪加官进爵后连鼻息都仰不到。 “沈大人,功高盖世啊……” “沈大人,剿匪有功,回京后陛下定当委以重任……” 谄媚的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沈溪虚与委蛇,寒暄大约半个时辰才“突出重围”,大冬天的浑身挤出一身汗。 沈溪回到督抚衙门,三司衙门也派人前来恭贺,就连一向看不惯沈溪的章元应,也不得不第二次派人前来恭喜。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沈溪自雷州府剿匪归来时,章元应亲自出城迎接,说了几句客套话,转头就去罗织沈溪的“三大罪”,如今奏本还在送往京城的途上,结果这三大罪已经被沈溪推翻,估计这会儿老脸已没地方搁了。 章元应不会亲自前来给沈溪道贺,只是派了几个幕僚,老气横秋,一看就是读书读糊涂了的那种,沈溪懒得理会,随口应对几句便把人打发了。 沈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都指挥使李彻亲自上门恭贺。 沈溪先是领兵荡平粤西南之匪寇,令佛郎机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迫把吕宋交给大明,李彻自觉有辅佐之功。 之前李彻便“站队”果断,从开始就站在沈溪一边。 这会儿正是章元应和林廷选灰头土脸的时候,李彻却从无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李彻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广东都指挥使腰板无比的挺直,现在即便面对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主官也底气十足。 “沈大人,此事您打算如何跟朝廷奏禀?”李彻将最关心的事情问出来。 沈溪当然明白李彻指的是什么,笑了笑回道:“本官会在奏本上,多替李将军美言几句。” 李彻感恩戴德:“谢沈大人。” 为了让李彻放心,沈溪当着他的面,将今日之事写成奏本,并且给李彻看过,李彻见到上面特别提到广东都指挥使司大力协助,便感觉功劳已经飞到自己头上来了,沈溪鼓励地说道:“李将军,来年北上与匪寇一战,你可要鼎力相助啊。” 李彻恭敬领命:“是,沈大人!” 一个正二品掌握一省军权的大将,对沈溪这个正三品的文官毕恭毕敬,就差拜入门下口称恩师了,这一幕看起来荒唐,但却是这个时代文臣武将地位的真实体现。 论在朝中的影响力,李彻给沈溪提鞋都不配。 沈溪本身就是翰林官,兼着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差事,沈溪有这次功勋打底,回去后若是平级调动,可以直接担任六部侍郎或者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这样的官职。或者皇帝觉得沈溪年少,继续留他在东宫担任讲官,那沈溪很可能会挂上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头衔。 以沈溪如今的年岁,以后入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彻心头振奋,幸好当初没听章元应和林廷选的谗言,这两个老家伙已经半身入土,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一个正三品的按察使,调到京城也不可能担任六部侍郎,而且这俩老家伙没在翰林院履职的经历,根本就不要想入阁。 李彻心想:“要选靠山,就该选沈大人这样年轻有为前途可期的,就算沈大人将来不为阁臣,以他如今在功勋,奉调九边的话指不定就是三边总督,会取得跟马尚书和刘尚书一般无二的功绩,若我能奉调在侧辅佐,将来封侯未尝可知!” 恭贺之后,李彻打道回府,刚到家就指示给沈溪准备良田美宅。 知道沈溪在广州城里租院子住,李彻马上为沈溪准备大宅一座,仆婢各十人;知道沈溪不喜欢六丫这样的小丫头,马上让人去城里找妙龄少女,为沈溪送去;知道沈溪要在城外找试验田栽种玉米和番薯,赶紧叫人准备良田百顷。 李彻学聪明了,沈溪不缺钱,或者说缺钱也不能直接收他送去,因此干脆就不送银子,而是从沈溪和他身边家眷的生活需求着手。 沈溪血气方刚,对女人自然有需求,而沈溪家眷想必对收到绫罗绸缎感到满意,又听说沈溪有个从乡下来的老娘,应该喜欢金银玉器,尤其是什么罗汉观音佛像,立即找人去打造几个,找机会给老夫人送去。 再听说沈溪出入都乘马车,便给沈溪找轿子和轿夫,必须是八抬大轿,轿夫还得找那种老把式,八个人要做到进退有度,步调一致,这样沈大人在轿子里便会感觉如同坐在平地上一般。 沈大人深受百姓爱戴,若出行被那些刁民挡驾就不好了,开路官兵一定要有,仪仗也一定要置办齐全,甚至规格可以再提升点儿…… 沈溪犹自蒙在鼓里,另一头李彻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开年那几天对沈溪展开糖衣炮弹的轰炸。 …… …… 沈溪回到家,自然成了家里的大英雄。 令佛郎机人灰头土脸、大明百姓皆都爱戴称呼“沈青天”,官宦、士绅也都来送礼,这足以说明沈溪在粤省政绩卓然。 周氏把家中之前收到的大红绸缎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乐得合不拢嘴……周氏这辈子还没穿过绫罗绸缎,摸摸那面料,再看那光鲜的颜色,别提有多牵扯眼球了。在周氏看来,旁人望向她的目光里全都是羡慕嫉妒恨,她很享受这份荣耀。 可在,在沈溪看来,老娘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好像要改嫁一样,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娘,这料子的颜色太过鲜艳,不适合您。”沈溪直接了当指出来。 “臭小子,就知道打击你老娘,这是娘亲自裁剪缝纫而成,准备当过年衣裳穿的,你却说不好看,那你给老娘做一身好看的!”周氏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新衣非常满意,冷不丁被儿子数落,顿时垮下脸来。 沈溪道:“娘,这大红衣衫太刺眼了,我看还是换匹素雅颜色的料子做一身,如果时间来不及,可以从外面找裁缝到家里来做。” 周氏气呼呼地道:“你个臭小子,忘了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刚到宁化县城那会儿,老娘带着黛儿去当裁缝,就是为了赚几个铜子让你去跟先生学写字,你倒好,现在嫌弃你娘的手艺不好?” 沈溪身边的女人,除了林黛是跟着沈家从苦日子过来,别的人就算是小玉和谢韵儿,也都是在沈家发迹后才认识周氏。 在这些人看来,周氏是富贵命,从未吃过苦,周氏突然把以前带着林黛出去做女红赚钱的过往说出来,她们听了心中一阵凄苦,纷纷来到周氏面前安慰。 沈溪摇头苦笑:“娘,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别说了,孩儿并不是嫌你的手艺,只是觉得布料不好,你看让孩儿亲自为您裁新衣可好?” “你……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连咱们宁化县的县令和汀州知府都没你的官大,你居然又做农活又裁衣裳,让人知道会被笑话的,还什么沈青天呢,我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呜呜……这才几天,怎么就从小子变成大人了呢?呜呜……都怪他爹不好……那会儿家里农活忙,说别缠着我却老不听,结果生下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周氏没来由开始抹起了眼泪。 沈溪无可奈何,对于老娘的胡搅蛮缠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当下连忙道歉,然后和谢韵儿一左一右扶着周氏回房,待出来时沈溪才板起脸交待:“赶紧给爹写信,娘不能留在广州府,不然指不定会出事。” 谢韵儿也很无奈。 现在周氏俨然成为家里最不讨人喜欢的存在,可偏偏周氏是她的婆婆,在世俗礼法中不管是她还是沈溪都应该孝敬,而不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事。 若被人知道,会被戳脊梁骨的! 周氏回了房间,外面总算太平了些,沈溪道:“年关快到了,多采办一点儿年货回来,人在异乡,难得家人还都凑在一块儿,好生过个团圆年,年后要不了多久我又得领兵北上,跟匪寇周旋,这次或许就要三五月不能归家。” 谢韵儿最怕沈溪说分离,但又得理解相公为国事操劳,这是身为沈家大妇的觉悟。谢韵儿道:“相公放心,无论您是否在家,妾身都会把这个家打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 ps:第二更送上!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〇二章 又到一年送礼时 又是一年春节。 这已经是沈溪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十二个春节,不知觉间,他已经从一个五岁稚子,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大好青年。 家里虽不是妻妾成群,但有娇妻相伴,美妾作陪,外面还养着柔情似水的外宅,仕途顺利,年纪轻轻便为一方大员,没事跟有利益纠葛的官员斗智斗勇,觉得无聊了还可以战场挥洒一把热血打打匪寇。 正所谓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沈溪在大明的生活显得悠闲而又惬意。 在沈溪看来,如今的日子神仙不换。若非要追求朝堂上的功成名就,就怕到时候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就算这一任督抚任满,沈溪还是情愿留在地方为官,即便只是平调当个正三品的臬台负责一省刑狱,在他看来也比在京城与人勾心斗角好,尤其是在弘治皇帝大限将至的时候。 朱佑樘这两年体弱多病,在朝中已经不算秘密。 朱祐樘打小身体就不好,年轻时还可以支撑,但年过三十便急转直下,需要汤药进补。因为身体不济,开始迷恋仙家道法,吃些振奋精神的丹药,结果便是身体越不行越吃药,越吃药身体就越不好,形成恶性循环。 朝中就算有贤明大臣,但普遍年龄偏大,好不容易有两个年轻的,一个李东阳突然断了香火有事没事就告假不上朝,谢迁虽然勤于政务,但心思更多地是琢磨君王的喜怒哀乐,施政能力相对有限。 马文升一代名臣,可惜廉颇老矣,让他去规劝皇帝力不能及,至于刘大夏等大臣,也没工夫管皇家事。 文官想的是如何获得皇帝欢心,加官进爵,武将则盯着西北,嚷嚷一年的西北之战,以降雪前一次小规模的出击,于巴尔思渴抓三五个瓦剌俘虏,斩了十几个牧民的脑袋而告终……擒获的牛羊总数不到三位数,根本谈什么功业。 鞑靼人内斗还在持续,但巴图蒙克不愧是几百年一遇的人杰,在他的分化拉拢下,达延部再次占据上风,至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统一漠南蒙古,依然是个未知数。至于东蒙古兀良哈这些部族只能靠边站,曾经威胁大明统治的瓦剌人,如今日暮西山,不复当年荣光。 沈溪最关心的太子朱厚照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却无从知晓。 朝中对太子没有什么消息,就算东宫有点儿风吹草动,也不会传到几千里外的广州城。 以沈溪之前对熊孩子的了解,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想怎么玩,暂时不会有什么作为。就算接受一定的权谋教导,让朱厚照以现如今的状态继承皇位,免不了又是昏聩的君王。 好在有一点,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权阉刘瑾被调到二十四监某个不起眼的部门,东宫常侍如今是名为张苑本名沈明有的沈家二老爷,沈明有虽然算不得什么省油的灯,智计和狠辣都嫌不足,而且沈明有作为一个新人,在皇宫没什么人脉,就算他执掌司礼监,也没历史上大权独揽的刘瑾那般为祸剧烈。 大明弘治十六年,大年初一。 这天沈溪起来得很早,到正堂给老娘拜过年,吃罢早饭便去了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 督抚衙门开衙不到半年,已然是风生水起,在粤省拥有了崇高的声望,反倒是三司的威势被彻底压制下去。 年后新任左布政使陆珩就会到任,这算是沈溪一条线上的人,等陆珩一到,章元应和林廷选之流就再也无法给沈溪造成威胁,有了布政使司衙门的支持,开春后的北上荡平匪寇行动会顺利许多。 唐大才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大年初一便坐在督抚衙门后堂,如同谁欠了他几百贯钱似的,阴沉着脸坐在那儿,就连马九和荆越这些老交情都不敢去打扰。 不用说,唐寅回来后“独守空闺”,老婆并未从娘家回来,在他看来,这是沈溪“食言”。 “……大人,您要不进去看看?唐解元在里面坐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 荆越脸上多少有点儿无奈,这刚辰时,唐寅在里面坐了两个时辰,意思是唐寅四更天就来这干坐着。 或许是大年夜里一个人喝酒喝得不痛快,喝到后半夜,唐寅跑到驿馆后堂坐着,心里一口气堵着,就等沈溪过来好好质问一番……为何把我丢到吕宋这样的蛮荒之地,甚至差点儿丧命在佛郎机人手上?九死一生回来,你许诺在家里等我的娘子却还在娘家当她的孝顺女儿…… 沈溪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别管他,先随本官去一趟都司衙门。” 到了新的一年,沈溪首先要跟李彻商议一下开春后派兵剿灭粤东北以及闽西南匪寇的事情,还有年前跟朝廷请功受赏的奏本尚未批下来,正好去问问进度,再看看能否从广东都司下辖的卫所中抽调船只,并负责部分粮草、辎重。 都司衙门内,李彻对沈溪无比恭敬,上来就给沈溪送上一份“厚礼”,一个大大的红封,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有不少纸张,沈溪要打开来看,李彻笑着劝阻:“大人回去看过也不迟。” 沈溪猜想,这年头没银票,大明宝钞价值已经快比得上白纸了,李彻要送的话,多半是田契和房契,要么就是仆婢的卖身契。 沈溪把红封退还,道:“本官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讨喜,只是想说一些与平息匪寇有关的事情,与李将军谈谈公事。” 李彻非常识相,沈溪不肯当面收,那就背地里送嘛,既然是来谈公事,那就是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送礼目的已经达到。 虽然李彻暂且不知朝廷对沈溪年前平匪的赏赐,但以他在军中这么多年的经验,沈溪的功劳不会小,若皇帝觉得沈溪能干,说不定会直接把沈溪从东南沿海的三省督抚调任三边总督。 到那个时候,沈溪军权在握,就不再像如今这样只是个空头督抚,而成为封疆诸侯。 谈完“公事”,沈溪从广东都司衙门回到官驿,刚进门便见朱起慌张地迎了上来,禀告道:“大人,各衙门送礼的人来了。” “在哪儿?” 沈溪清早就过来,见到督抚衙门门可罗雀,刚才进来时也没丝毫发现,似乎三司和知府、知县各级衙门对于拜年的事并不热衷。 朱起道:“都在府上。” 感情礼物都送到家里去了,为的是避免招摇过市,看来这些地方官员送礼有道啊! 沈溪没进大堂去见唐寅,直接出官驿大门回家,刚到巷口,就见小小的家宅外,前来送礼的长龙从巷口排到巷尾。 形形色色的官员,大箱小箱的礼物,甚至有毛遂自荐前来督抚衙门应聘的幕僚,不时有顽童凑在人堆里蹦蹦跳跳,显得喧嚣异常。 尽管府门口已有朱山这尊门神挡驾,可意义不大,来送礼的人不会因为一个彪悍女子的存在而退缩,他们中大多数是奉命而为,若实在不能将礼物送到沈府,只需把礼物放在沈家门前,就可以回去交差。 礼物送不进去,沈家门口人越来越多,等沈溪出现时,人群一阵骚动。 沈溪高声道:“诸位,本官到地方来办的是皇差,代表了天家威严,不能接纳诸位的礼物。不过本官倒是自备有礼物,给诸位送到衙所和府宅去!” 送礼的人群不由面面相觑。 督抚衙门已是东南三省地面的最高衙门,自古以来都是下级给上级送礼,哪里有督抚衙门跟地方官员和士绅送礼的道理?有人喊道:“沈大人,我们是奉命而为,您体谅小的抬来抬去的辛苦,便收下吧!” 你抬来抬去辛苦,我给你退回去就不辛苦了? 沈溪即便要敛财,也不会冒风险收下这些来历不明的馈赠,当即板起脸孔:“本官如今好言相劝,再不抬走,一律扣押以行贿罪名论处!” 一句话,令人群发出哗然之声。 你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们来送礼,你居然把我们当成行贿,还要论处?怎么论?打板子还是发配充军?砍头?这不过是下级官员对上司逢年过节必要的礼尚往来而已,要不要弄得这么杀气腾腾? 但随着沈溪的亲兵出现,那些前来送礼的便知道流年不顺碰上瘟神了,若哪个倒霉被督抚衙门抓了,当鸡杀了给猴看,那就呜呼哀哉。 大箱小箱的礼物,陆续被抬走,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家门前才算安静下来。 沈溪进到院子里,周氏正在监督“晒玉米”,她根本不懂玉米的习性,全当是打谷子后晒谷子,把玉米外衣拨了,成棵的玉米棒子放在太阳地里晒,大冬天阳光不怎么强烈,正好一家女人出来晒晒太阳。 新年里说上几句喜庆话,沈家的后院倒也融洽。 只是沈溪回来后,气氛就变得火\药味十足。 周氏质疑道:“憨娃儿,送来的礼物你怎么不收下哩?当官的一到逢年过节就收礼,你在京城不收,说是有皇帝和御史言官盯着,咱现在已经到了地方,这里就属你官大,怎么还是没胆量收?” 沈溪道:“娘,做官最基本的原则要讲,不能收受礼物,就算在地方,也有科道官员盯着。” “什么科道官员,你唬谁啊?当是唱戏么?那些个科道官员自己还在家里等着收礼呢,谁有工夫来管你?再说,他敢管吗?告你收礼,最多是把礼物退回去,罚你点俸禄,又不碍着你当官,可他们就要担心被你小心眼报复,来告你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周氏的道理讲得是一套一套。 虽是妇人愚见,但说得也有理,在明朝逢年过节送礼收礼可不是什么罪过,谁要是多嘴举报,那是损人不利己。(未完待续。) 第九〇三章 鸿门宴? 无论官场陋习如何,别人是否会出面举报指证,也无论朝廷是否会惩罚收受礼物的行为,沈溪只需做到洁身自好即可。 领着大明的俸禄,皇帝赏赐下来自然欣然接受,别人送的礼物却不能轻易收下,因为将来若真有人针对,就会拿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来说事,而且可以作为污蔑人品的“证据”,到时候说不得就会被人构陷成奸臣和佞臣,偏偏还百口莫辩。 如今粤省地面上的官员都想巴结沈溪,而沈溪恰好也要收拢地方官员,本来接受礼物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可惜却被他断然拒绝。 不能收礼,那就只有“送礼”,最好是找机会把官员请到督抚衙门,吃喝一番,再以手信相送,达到拉拢的目的。 当天沈溪就派人去城中各衙门以及官员府邸派发请柬,说是要在督抚衙门开一次新春宴,沈溪为了彰显这次宴席的重要,特别申明是为了遥祝远在京师的弘治皇帝福寿康宁。 沈溪的算盘打得很精: 作为钦差,我替皇帝设宴款待地方官员,你们有本事别来,到时候别怪我向朝廷弹劾你大不敬,更别怪我处处针对你,让你乌纱帽不保! 沈溪的请柬威力十足,就算明知是“鸿门宴”,广州城中的官员,除了跟他芥蒂颇深的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其余官员皆都到齐。 就连平日不太参加地方宴会的军方将领,诸如都司衙门和周边卫所也都派人前来赴宴,都指挥使李彻甚至亲自与宴, 宴席足足摆了六桌,每桌都有七八个人。 汇集于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的官员,几乎囊括了广州城内所有头面人物,而沈溪作为三省督抚,又是宴席的发起者,坐在主位上,与他同坐的是都司衙门的正二品都指挥使、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和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的从三品参政、从四品参议和广州府衙的四品知府、正五品同知等官员。 而那些官秩较低的,则依次往后坐,大家齐聚督抚衙门宽阔的前院,能够聆听督抚大人的教诲就算是“不虚此行”。 宾客到来后,都第一时间向沈溪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年。 国人礼数一向周全,就算心里对沈溪带着几分不屑,也不能在面子和礼数上落下丝毫不敬,沈溪脸上难得挤满笑容,每个人到来他都热情上去见礼,嘘寒问暖一番,让那些官员背脊发凉。 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我来之前还跟人说“竖子不足与谋”呢,为什么见到他这么热情,我却浑身不自在呢?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既非世袭,也非裙带和荫庇,走的是科举之路,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也是大明唯一连中三元者。 如果只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小子也就罢了,偏偏当官也是顺风顺水,在京城年纪轻轻便成为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尤其是他在詹事府的时候,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别人三年小考九年大考,而他却因功一年两升;等到了地方跟地头蛇相斗,处处占上风,带兵平匪也是卓有功绩…… 这样文治武功样样皆能的大臣,一任期满,升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明自来“升迁”,在左右布政使之后才会升任督抚,从未有督抚反回去当左右布政使的。就算督抚平级调动,那也是更高一级的督抚,比如从粤省调任湖广、三边、南北直隶这些要害之地。 沈溪如今只是右副都御史,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挂右都御史,成为名副其实的正二品大员。 沈溪请大家入席,有说有笑,让人见识到他圆滑世故的一面。 在争夺地方权利和资源的时候,那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可以嚣张与威仪并存,阴谋诡计百出将你等斗得体无完肤,而轮到宴席上需要讲交情的时候,我却可以放下过往恩怨,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见到沈溪在宴席上的表现,这些官员简直觉得认错了人,这哪里是个不通情理只是一味为功名不择手段的后生? 简直是个五六十岁老成世故的人精哪! 落座之后,沈溪拿起酒杯站起身,在场众文武官员也陆续站起。 沈溪高举酒杯:“本官到任不过半载,许多地方得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今日适逢新春佳节,本官特地设宴,一是感念皇恩浩荡,二是替陛下款待诸位治理地方有功之臣,三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来来来,本官先干为敬!” 说完,沈溪将美酒一饮而下,在场官员和武将纷纷饮酒。 一杯下肚,沈溪再度敬酒,待酒过三巡沈溪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乃是陛下励精图治之功,我等生于明君圣主之朝,实在是三生有幸……好了,诸位难得前来,当放松心情,请自行享用美酒美食吧!” 李彻阿谀笑道:“沈大人客气了,您是正主,我们应该向您敬酒才是。沈大人,末将敬您一杯。” 沈溪笑着点头,与李彻对饮,随后别人纷纷到主桌来敬酒。沈溪避无可避,只能使出障眼法,饮酒时用袖子遮面,不停把酒水往袖子里倒。当官不过四年,沈溪撒酒技术已炉火纯青,与在场官员又是一番虚以委蛇,沈溪这才回座。 酒宴间欢声笑语,不过在场的官员没多少心思吃酒,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沈溪安的是什么心。在他们的思维里,督抚衙门怎么可能会主动巴结下级官署?之前沈溪于地方施政,包括贩售盐引,地方各级衙门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授意下给沈溪设了不少绊子,沈溪能这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肯定是鸿门宴无疑!只是不知道沈溪什么时候出招。 如果吃喝一半,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他们就要先摸摸自己的乌纱帽,再掂量一下能否保得住大好头颅。 正当众官员惴惴不安时,沈溪拍了拍手,侧门处络绎进来十几个人,顿时把靠近侧门的官员吓得不轻,酒杯不慎碰倒在桌子上。 沈溪笑着安抚:“诸位不必慌张,本官只是有些小礼物要送与诸位!小小薄礼,实在是不成敬意!” 话音刚落,马九便代表沈溪派发礼物。 每人面前都摆放一个小木匣,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掂一掂重量,就算里面有东西,很可能也就是一小包茶叶或者是一两张大明宝钞。哪个官员拿哪个木匣有讲究,马九根据众人坐的位置来分发,似乎是要防止出错。 在场的官员不由心想:“这沈督抚可真够抠门,虽说‘礼轻情意重’,你也不至于搞特殊化,官大的给三文钱,官小的给一文钱吧?这钱多钱少不是问题,关键是恶心人。我家缺你这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你非要让我觉得自己在官职上不如人,难道是想激发我努力向上?” 礼物很快派发完,就连沈溪旁边坐着的李彻也有一份。 众人虽然觉得沈溪只是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但还是站起来表示感谢,表现得欢欣鼓舞,似乎对收到礼物感恩戴德。 李彻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等是否可打开一览?” 沈溪摆摆手:“既说是薄礼,诸位还是回去之后再看吧,免得本官在人前落了面子。” 在场的人都想,亏沈大人你有自知之明会难堪,就不能送点儿敞亮的礼物?非要用木匣子装着! 不过越是如此,在场的文武官员越想知道木匣里到底是何物。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人前公然打开,如此举动无异于当面打沈溪的脸。得罪朝廷新贵可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想想如今藩台和臬台平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了。 酒宴继续进行。 沈溪一次次起身敬酒,先是为天子歌功颂德,然后表达对百姓疾苦的感慨,让在场的官员心里直呼“太假了”,平生大宴小宴参加无数回,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官员,说的那些弯酸话语让人汗毛直立,可偏偏沈溪还没有自知之明。 宴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宣告结束,众人担心的“刀斧手”始终未出现,酒宴好歹顺顺利利结束。 有人想趁机过去给沈溪送点儿“薄礼”,诸如金银玉器之类,可沈溪一直在跟李彻交谈,根本就靠不上去。 沈溪亲自把人送到官驿门口。 这临时督抚衙门前面一顶官轿都没有,清一色的马车,甚至马车数量都不多,很多官员竟然是步行而来。 上行下效,既然沈督抚平日都是乘坐马车,我再乘着官轿而来,那是不给督抚大人面子,本来是一两个人耍小聪明,结果来了一看,不单是自己,连别人也都意识到座驾的问题,表现得很低调克制。 至于武将更简单了,骑马而来,既体现武人的威武气度,又不搞特殊化,正合适。 这场面,让沈溪有点儿意想不到……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是把官轿藏在弄巷里,等走远之后直接换乘官轿走吧? 人家乘坐什么来,并不是沈溪关心的问题,他站在官驿大门前,一一行礼作别,显得跟每个官员都很熟稔,那些官员心里都在想,这位沈督抚还真会来事。 直到这些人钻进马车车厢,才感觉身体暖和许多,阵阵发寒的背脊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等乘马车来的、骑马来的和步行来的官员络绎离开督抚衙门所在大街,沈溪又与李彻作别,这才满意地回到官驿前院。 此时亲卫正在收拾碗筷和桌子板凳,朱鸿从后院出来,走到沈溪身边问道:“大人,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不然怎么着?莫非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送到府上?本官也要有那笔钱才行。” 沈溪有些不耐烦,这朱鸿人有点儿浑,没搞清楚状况,真以为自己送出大笔礼物,于是解释道,“送他们礼物,不过是指派他们做事,用不着心疼。”(未完待续。) 第九〇四章 谁说这是行贿? 朱鸿不清楚沈溪给那些文官和武将送了什么礼物,只知道沈溪准备了两天,木匣里面就算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应该是好东西。 而来与宴的文官,却都觉得沈溪抠门,按照份量,木匣中不会放什么贵重之物,只有武将很热衷,因为他们都希望跟沈溪建功立业。 各卫所将领现在对沈溪这位三省督抚很是推崇,没等回到府上,等出了督抚衙门所在大街,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木匣打开,里面的确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封信。 督抚大人亲自写的信,自然非同一般。 武将们不敢怠慢,将信揣在怀里,回家仔细看过,才知道沈溪准备给他们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与其说是督抚大人的私信,不如说是一份平倭的战策。 沈溪在信中详细论述倭寇的来历、大致数量和盘踞的地点,又分析了倭寇的人员架构和平定的难点,对倭寇所用劫掠手段叙述一番,提出具体的平定倭寇和海盗的策略,到最后,沈溪表示自己只是一名文官,对平倭有心无力,希望看到信的将领能给他一份更为详尽的《平倭策》。 信的末尾,沈溪表明,谁《平倭策》写得好,就征调谁与他一同东征平定倭寇,建功立业,解释他将以三省督抚的名义向朝廷举荐,请求陛下任命贤能。 由于天下承平已久,大明武将十个有九个是世袭的,一辈子连个晋升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得到皇帝的赏识。 现在沈溪把一个看起来很美的大蛋糕放在他们面前,把倭寇的详细情况告之,有本事自己去分蛋糕,得到战功,督抚会将其当成自己人,向朝廷举荐,如果没本事也怪不了沈溪没给机会。 武将看到信后,摩拳擦掌,仿若功劳已唾手可得。 可惜这他们平日舞刀弄枪可以,对于兵法韬略却谈不上熟稔……无他,用不上! 但功劳摆在面前,明知道力不能及也要硬着头皮顶上去,这可是亲近督抚的绝佳机会,开春后就要去打匪寇,而主要的对手就是倭寇。要是自己选不上,而被别人选上,先不说功劳飞了,就说这面子上叶挂不住,凭什么不如人? 武将这边,沈溪把他们建功立业的热情给点燃了,文官那边情况大致相仿。 许多文官在回去的马车上便把木匣打开,他们先看到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黑乎乎的,差点儿以为是块石头直接扔了,掐了掐表皮,居然还掐出水来,重量也没石头那么沉。 大多数人初次接触来自异域的作物愣住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新鲜的奇形人参?亦或者是何乌?随后才现木匣中还有一封信。 将信打开,信一开始,是沈溪一些问候的话语,是对接到信的官员过往履历的叙述。 大致意思是,阁下,本督抚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本督抚到任地方后,遇到许多不顺,你并未跟那些奸邪之辈一样给本官制造麻烦,本官感激之下准备予以重用,便调查你一些过往经历,现你三岁死了爹,六岁娘也没了,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考取进士,外放粤省为官,本官准备将你重点栽培,将来为朝廷举荐,可惜始终师出无名,本官不胜苦恼。 看到这里,这些官员心里难免想: 你沈大人要不要用这么不靠谱的理由来煽情啊?你连正眼都没瞧过我,就说要提拔重用,骗谁啊? 可到底心头还是有些期许,情不自禁继续看下去,就算心里觉得别扭,也宁愿相信是真的。 这次赴宴的文官,最低品阶也是正七品,也就是番禺县和南海县的知县,还有便是市舶提举司的从五品提举和从六品同提举,更多的则是来自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 毕竟除了两个衙门本身的属官,还有来自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和协堂道、水利道、屯田道、管河道、盐法道的官员,极为复杂。虽说两个衙门跟沈溪向来不对付,但跟沈溪正面交锋的始终是章元应和林廷选,下面的官员只是负责跑腿,跟沈溪没有正面冲突。 接着读信。 沈溪在信中写道,他奉旨到地方平定匪寇,文官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可以在钱粮调度上尽力辅佐…… 对于这条,按察使司的人爱莫能助,不过布政使司、知府衙门和两位知县大人则感觉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不能动用府库的粮食,也可以动地方士绅来捐赠,可要说这个算是什么大功,他们自己都不信。 沈溪信中又道,除了要平定盗匪,还得办一件皇帝亲自委命的大事,此事关系大明国运,涉及到千千万万百姓衣食饭饱。朝廷引进佛郎机国作物,据悉两种作物可以高产,一亩地可以产出粮食六七百斤,可惜种子稀少,栽培好的话,大明百姓人人有饭吃,国泰民安,到那时大明国力强盛,对外夷战无不胜…… 看到这儿,大多数文官都嗤之以鼻! 简直是胡说八道,吹牛吹到没边了,你怎么不说亩产一万斤?我华夏地大物博,佛郎机人是番邦,哪里来的高产作物? 不过有些官员却皱起了眉头,他们门路很广,之前就听说一些事情,比如沈溪在驿馆后院栽种两种奇怪的东西,听驿馆的人说,才三四个月,那作物便已成熟,听说产量非常惊人,不到两分田,就出产两三百斤粮食,因为来年要扩大栽种面积,连都指挥使李彻都在为沈溪寻找良田。 有心人心情激动,赶紧往下看,沈溪在信中将他的目的表明,由于来年要北上平寇,再加上平日公务繁忙,一个人能力有限,怕耽误皇差,所以他想找人帮忙,一同栽培这种作物,如果有成果的话,会在给皇帝的上奏中提到这些官员的功劳,让朝廷酌情嘉奖,就算朝廷的奖励无法下来,沈溪也会承蒙恩情,将来有所回报。 沈溪说明,木匣中就是其中一种作物的种子,名字叫做番薯,等天气暖和点儿就可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种在泥土里,只要好生照看,过几天就能芽,可以先在后院小范围尝试一下,等开春后再多种一些,芽长成藤蔓之后,再将藤蔓分批次栽种,一年之内就可以把一颗种苗栽种成一亩地。 沈溪表示他能说的就这么多,谁有成果的话,就向他汇报,一一记录功劳。 信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里面的内容却让官员们看了之后心态各异。 到督抚衙门赴宴的官员,大部分是想巴结沈溪这个朝廷新贵,主要是知道沈溪立下大功,头上有着翰林侍讲、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光环,将来回朝后指不定就是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储相,本来以他们的身份,给沈溪送礼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但沈溪不收礼,正在苦恼时,沈溪竟主动示好,给他们一个投靠的绝佳机会。 种番薯。 种得好,沈溪会为他们向朝廷请封,就算朝廷不嘉奖,沈溪也会记住名字。这个“记住”,主要的意思是当作自己人,若将来沈溪真的成为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大学士,自然会予以提拔重用。 与宴还有一类人,他们对沈溪极其恼恨,只是被沈溪权势所迫,不得不出席。 这样的人多半官职不低,不需要沈溪给他们请功提拔,背后或许也有靠山不需要投靠,他们看到沈溪的信后,不屑地丢到一边。 想用这点小伎俩来骗人?我就不想要功劳,不愿跟你站在一边,你能把我怎么着? 可再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会不会是阴谋? 给所有人一封信一根番薯,让我们回去种,种好了自然好说话,如果种得不好,回头跟朝廷举报,说我欺君罔上,把珍贵的番薯种子给糟蹋了,要治我的罪,那该怎么办? 这种也不是,丢了也不是,简直是要人命啊! 官员做事都会先考虑利害,无论是希望向沈溪靠拢的,还是对其不屑一顾的,只要是参加沈溪这次宴会的人,都对种番薯抱着严谨的态度对待。 沈溪作为皇帝亲自委任的三省督抚,身负重任,种番薯是皇命哪里敢轻易拿出来开玩笑?无论如何都得慎重对待! 这些文官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把地瓜放好,有心急的,当天就请有经验的老农到府中种植番薯,虽然是小冰河期的冬天,但岭南气温很少有长期处于冰点下的,只需要通过覆盖稻草、建温室暖屋亦或者找温泉附近的土地栽种等方式,育出几棵种苗还是可以的。 要立功,一定要快,如果跟别人一样等开春以后再种,那时可能已经大规模推广了,谁稀罕你那点儿种苗? 凡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尤其是对官场有野心的人,难得遇到一个巴结上司的机会,肯定要不遗余力。 沈溪只是送了那些文官一人一个地瓜,就比送任何金银珠宝都管用!此时沈溪心中无比得意,那些盯着我的御史言官,你们有本事就去告我行贿啊,你倒是说说,本官送他们一人一个地瓜,算哪门子行贿? 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但沈溪又真的是“行贿”,他送出去的是在大明大规模栽培推广番薯的功劳,也是名留青史的机会。 就算这些人不能名留青史,沈溪也可以通过这件事来收拢人心,既然一任督抚要干三年,如今还有两年半的任期,不能再让三司衙门的人牵着鼻子走,他要把地方官牢牢地拉拢在身边,为己所用。 接下来沈溪要在粤省地方布置一系列文政、军政的措施,需要地方官大力支持,眼下只是收拢广州府周边的文官武将,接下来他还要收拢粤闽桂所有的文官武将,打造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 ************ ps:第一更! 今天尝试恢复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〇五章 去琼州(求月票) 沈溪已经从一个闽粤桂三省的外来者,变成在地方扎根的本土官员。 要完成从强龙到地头蛇的转变,首先要把地头蛇的威风压下去,他在这方面做得不错,章元应和林廷选等老臣对他太过轻慢,认为他只是个后生,以至于被他逆转,最后只能任由他主宰广州府乃至整个粤省。 强权只是一时,不要永远跟地方官对着干,那样做只会招人烦,进而发生激烈碰撞导致一事无成,合作才是主流。 沈溪需要做的是把地方官收拢,让他们觉得跟着他干可以建功立业,比听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话更有前途即可。只要适当让地方官尝到甜头,到那时,整个东南三省都会受到影响,闽粤桂将成为沈溪政治路上的大本营。 大年初一,沈溪设下鸿门宴招待粤省地方文武官员,效果非常好,既做到了立威和拉拢,又让人无话可说。 等沈溪把宾客送走,唐寅才从大门进来,看到满院狼藉,不由怔了一下……早上他在后堂坐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巳时也没见到沈溪的人影便到沈府拜访,结果听说沈溪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最后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客栈,蒙头大睡到现在。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三刻,唐伯虎滴米未沾,肚子都快饿瘪了。 沈溪见到唐寅,非常好奇,问道:“哎呀,伯虎兄,你去哪儿了?啧啧,错过一顿酒宴哪……哦对了,本官正想找你了解吕宋岛的情况呢。” 唐寅有些气恼:“沈中丞,不要见面就跟我说公事……有些事,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沈溪心想,唐寅不是想说他媳妇夏小姐为什么没跟他洞房,就是质问为什么他会被佛郎机人扣押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当即笑着摆摆手:“咱不说政事,伯虎兄近来可有听到外面一些传闻?” 唐寅微微皱眉,反诘道:“在下久不在广州府,从何处听得传闻?” 沈溪轻叹:“近来城中百姓都在传颂,说那苏州府的唐解元,辅佐沈督抚履任地方,任劳任怨,为国出使蛮荒之地,却为夷人扣留,实乃民族英雄……” “沈中丞,你当唐某人是三岁稚子,会听信这无稽之谈?百姓连我唐某人是谁都不知,如何传颂?百姓赞扬的你的功绩吧?殊不知,沈中丞的功绩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枯骨之上!”唐寅义愤填膺。 沈溪打量唐寅一番……没见你变成枯骨,你发的哪门子神经?当下板起脸:“若伯虎兄不信,可以与本官出去听一听百姓的传闻。” “不必。” 唐寅气恼道,“沈中丞,您如今功成名就,将来奉调回京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在下只是升斗小民,只求一个公允……沈中丞说在下往吕宋岛一趟,便可让在下与贱内合卺,何故不予兑现?” 沈溪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跟你媳妇不能洞房,跑来跟我说,真是有脸啊,闺房中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咱大明的风气开放到这程度了吗? 唐寅见沈溪这般做派,越发气愤,不找你找谁,当初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沈溪一抬手:“本官这里有个差事……” “沈中丞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在下虽不是什么高洁之士,却也懂得礼义廉耻,若答应之事不得兑现,在下何事都不做!” 沈溪劝解:“伯虎兄莫急着推辞,且听本官将话说完。本官有要务,劳烦伯虎兄前往琼州府一趟……” 唐寅一听说要到琼州府,顿时火冒三丈,好么,让我去一趟化外之地吕宋岛不算,现在又让我去海南岛,这是不折磨死我不罢休啊! 在大明,海南岛虽然早就归了王化,但却是毒蛇猛兽遍地,平常只有被发配的官员才会去琼州府。 “伯虎兄若愿意前往,******可一同前去,不知意下如何?”沈溪在唐寅怒目相向中,把话说完。 唐寅迟疑一下,跟娘子同去,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那琼州府就不再是被发配的苦寒之地,而是新婚两口子去度蜜月。他谨慎地问道:“沈中丞,您不会又是在诓我吧?” 沈溪笑道:“之前伯虎兄去了吕宋岛,如今便可以与******同往琼州府,承诺既然达成,如何能算诓骗?” 唐寅琢磨一下,觉得沈溪所言也有道理。 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到时候你没满足我的心愿,我不出发就是,你总不能绑我上船吧? 不对,还真有可能绑我去,从苏州府南下不也是被绑来的?到现在我还莫名其妙欠他六十两银子,他连债条都没还我呢! 沈溪不理会唐寅,摆摆手:“来人,备马,本官稍后将出城走亲访友!” …… …… 沈溪在广州府没什么亲友,要说有的话,只有唐寅和夏宽二人,沈溪既然要出城,那不用说是去见夏宽,可能要提出让夏小姐履行她唐夫人职责的问题。 这事唐寅最为热衷,就算沈溪不提,他也要主动跟随。 “沈中丞,是去见廷苏兄吧?在下同往!”唐寅出得官驿大门,抓住了一匹马的马缰。 沈溪未解释,直接翻身上马,唐寅也不废话跳上马同行。 大年初一的街道,空空荡荡,唐寅出了城才想到从昨晚到现在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不过跟期待的洞房花烛相比,肚子饿点儿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连同沈溪的亲卫一起有三十余骑,后面跟着载满礼物的马车,出城一路往东而去,走了六七里路便到夏宽暂住的小镇。 进到弄巷,犬吠鸡鸣不绝于耳,各家各户门上都贴着桃符,门前满是烟花爆竹的痕迹。唯独夏宽所住的小院门前不见任何喜庆的意味,显然夏宽惦记老母的病情,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沈溪见几个小孩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坐在院子里,一个个兜着手瑟瑟发抖,心头不由暗叹:“这个当爹的,为了尽孝,儿女一概不顾,大年初一让孩子在院子里吹冷风,这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青衫先生可在?” 沈溪喊了一声,夏宽亲自迎出门来,隔着篱笆见是沈溪和唐寅同来,脸上顿时涌现几分惊喜。 “沈大人,唐贤弟,里面请……” 夏宽亲自把篱笆门打开,招呼道。 沈溪笑看唐寅一眼,好似在说,夏宽称呼你贤弟,看来把你当作一家人,还不趁机跟你大舅哥攀关系? 唐寅这会儿心思都在屋里的娇妻身上,哪里顾得上夏宽?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沈溪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抢先一步进入院中,嘴里道:“今日乃新春佳节,本官特来拜年,带了些小礼物送给孩子们。” “怎好让沈大人破费?”夏宽脸色有些为难。 沈溪已经把包裹递过去,夏宽的一个儿子打开来,见表面上是一块一块非常精致的糕点,马蹄糕、鸡仔饼一看就很诱人,不由眼前一亮。但夏家家教很好,几个孩子没一个伸出手去拿,全都侧头看向夏宽。 就算夏宽铁石心肠,面对孩子那渴望的目光,最后也只能一摆手:“到屋里去吃,不得影响为父见客!” 几个小孩子欢天喜地去屋去了,沈溪这才让朱起把更多的礼物拿进来,夏宽也不拘泥,道谢后收下。 夏府宅邸不大,却住了许多人,夏宽没有请沈溪到屋子里去坐,仍旧在院中摆开桌椅,请沈溪落座,而他自己则躬身站着。 大冬天的坐在院子里吹冷风,沈溪心想这夏宽的待客之道真是与众不同。 沈溪关切地问道:“夏老夫人的病,不知如何了?” 夏宽神色黯然,显然病情没有好转。沈溪摇摇头,道:“本官带来一些药物,或许对老夫人的身体有所助益。” “希望吧,谢过沈大人。”夏宽点头相谢。 沈溪颔首,见唐寅在旁边干着急,笑了笑道:“伯虎兄,是否本官在此有所不便,你有话跟青衫先生单独谈?” 唐寅瞅了沈溪一眼,道:“哪里哪里,绝无此事。”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分明不想自己说,让我来说。 倒是夏宽对唐寅行礼:“唐贤弟为国效命,滞留番邦之事,为兄有所听闻,唐贤弟辛苦了。” 唐寅听得有些迷糊,忍不住打量沈溪,心里直嘀咕,难道百姓真的称颂我为“民族英雄”?顿时腰板挺直了些。 沈溪轻叹:“青衫先生,有件事本不该冒昧来说,但不得不说。本官准备派唐兄前去琼州府公干……吕宋的盐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到底是化外之地,本官又不想将先进的制盐技术传入外邦,所以左思右想,还是琼州府更为可靠!” “唐兄去琼州岛后,将帮助本官开辟新的盐场,为大明百姓吃到平价盐做贡献,可是唐兄他刚从番邦回来,平日孤身一人愁苦无依,只能借酒浇愁,却不知……可否让唐夏氏与他同往琼州?” 唐寅听到沈溪为他说话,形容他的艰辛与不易,心中觉得沈溪还算厚道,但听到最后一句,他马上皱眉,你沈中丞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你说两句我很辛苦,就想让油盐不进的夏宽同意他妹妹跟我走? “这……” 夏宽果然面色为难。 唐寅拼命给沈溪使眼色,意思是你赶紧换个说辞来为我说好话!可沈溪恍若未见,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夏宽。 夏宽迟疑半晌,终于点头首肯:“唐贤弟为国事操劳,如今又要往琼州,若鄙人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小妹,且出来,与你相公去吧!” ************* ps:第二更送上! 今天还有第三更,天子诚挚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九〇六章 沈扒皮(第三更) 唐寅突然如愿以偿,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生的事情是真的,但见妻子穿着新婚喜服,手上兜着包袱走出来,亭亭玉立,宛如他梦里见过的场景。 这就成了? 太简单了吧! 早知如此的话我答应去什么琼州?直接来接娘子回家就是,白白便宜沈扒皮……无来由欠他一个大人情,需要用去琼州府公干来还债,这回可真是亏大了。 夏小姐含羞带臊低着头走到唐寅面前,娇滴滴唤一声:“相公。” 这一声是唐寅盼望已久的,乍听到心都酥了,他还没回过神来,沈溪提醒了一句:“唐兄,如今将令夫人接回去,不满意吗?” 唐寅心想,我当然满意,可这是建立在欠你人情的基础上,我才刚从吕宋岛回来,连那岛上的见闻都还没跟你讲,就这么眼巴巴去琼州,是否太过难为人?他想了想,用试探的口吻对夏宽道:“廷苏兄,老夫人的病尚未痊愈,似乎应该留贱内在府上多照顾才是。” 一句话就暴露唐寅的本性,喜欢耍小聪明,自以为此番娘子随他归家水到渠成,换作他自己也行,不想兑现之前的承诺去琼州府。 谁知夏宽眼前一亮,面色带着几分感激:“难得唐贤弟如此体谅小妹和家母,那为兄就留她在……” 唐寅一听不由怔在当场! 这剧本不对啊,我只是客气一句,回头跟“沈扒皮”谈条件的时候理直气壮些,并不是真的要留娇妻在娘家,你这个大舅哥怎么如此不近人情?感情你准备把你妹妹养成老姑婆吗? 沈溪没好气地瞪了唐寅一眼,然后笑着向夏宽道:“青衫先生,唐兄即将远行琼州府,此行山长水远,若能令他夫妻同往,本官心中也会放心些。唐兄,你认为呢?” 大人不计小人过,沈溪将手搭在唐寅的肩膀上,目光中涌现一抹揶揄之色……你有本事就硬气到底,说你琼州不去了,看看夏宽是否把媳妇给你! 唐寅这会儿狐疑不定,到底沈溪用了什么办法让夏宽回心转意?不过却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只知道夏宽归还他媳妇是看在沈溪的面子上,那现在多说无益,要么答应条件领媳妇回家,等过几天便启程去琼州府,要么把媳妇留在娘家自己继续在广州府当孤家寡人。 二选一,有得有失,这辈子大登科无望,小登科就在眼前,由不得唐寅拒绝。 这会儿夏宽不遗余力劝说:“唐贤弟,你远行琼州甚是辛苦,就让舍妹伴在你身边,为你排忧解难。” 唐寅只能无奈行礼:“在下一定不辜负沈中丞托付。” 沈溪满意点头,笑道:“本官一向相信唐兄的办事能力,把新建盐田的事情交给你,本官放心。” 事情说成,唐寅郁闷无比,又被沈溪坑了一次,一时间没了脾气。 沈溪此番带来一些鸡鸭鱼肉,夏宽让妻子和妹妹去准备,夏小姐将包袱带出去放在马车上,回来帮忙收拾。 并非午饭也非晚饭,如今尚未到酉时,不算饭点,但夏宽有窖藏多年的好酒,连沈溪都忍不住多喝几杯,唐寅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日落黄昏,夏小姐扶着自家相公走出院门,从此以后她就成为唐家妇。 夏宽对沈溪有诸多感激,临别时拱手相谢:“此番多谢沈大人唤醒伯虎贤弟的雄心壮志,日后妹婿和舍妹要沈大人多多提点和照顾。” 沈溪笑了笑,你妹夫就是个不开窍的意气书生,我是答应以后替他争取,让他可以在朝为官或者是重新参加会试,但也要看他争不争气。至于你妹妹,她是唐家妇,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 不过面子上,沈溪还是要给夏宽的,当即点头允了,然后与朱起等人一起出来,虽然他多喝两杯,却没有像唐寅那般乘车,而是骑马,一行人返回广州府。 当天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在惠娘那边过夜。 惠娘有身孕在身,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能总是推搪有事不去作陪。到了外宅,除了可以享受惠娘的温存,还有李衿的善解人意。趁着微醺的醉意,左拥右抱,待在乐不思蜀的闺房,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沈溪才回到官驿。 这会儿唐寅已经完成洞房花烛大业,脸上带着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采,过来给沈溪“道谢”。 沈溪道:“伯虎兄毋须相谢,琼州之行本官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正月十六出,一去要三五个月,盛夏前功成圆满便可归来。” 唐寅脸上的笑容马上淡去,行礼道:“沈中丞,在下新婚燕尔,不能多宽限几日?” 沈溪断然拒绝:“伯虎兄应该明白,人在官场,最重要的是公事公办,既然伯虎兄之前已答应下来,当照章办事。” “此去琼州府,一共将开辟三处盐场,变煮盐为盐田晒盐,具体施工措施,本官已经为你详细列明,至于耗费银钱,本官会一并调拨给你,到五月底,盐田须竣工投产,到八月放夏盐之时,伯虎兄负责的三处盐场,要承载东南三省半数百姓的用盐。” 唐寅一听就打起了退堂鼓,就算你说的那个盐田再牛,那也不可能三处盐场就负责三省的半数用盐,你还真当晒盐不需要时间? 唐寅正要提出抗议,沈溪已将详细的图纸交给唐寅,并作出一些解释,主要涉及民夫调用、盐田的修筑、晒盐的具体流程等等,其中重点是盐田储水湖、扬水站和初中高级蒸池、结晶区的构造。 唐寅耐着性子听完,一摆手:“沈中丞要找人推行晒盐之法,是否请示过朝廷?” 沈溪笑道:“听伯虎兄的意思,这是要推搪?” “在下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但在下不过一介儒生,对于修建盐田和晒盐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沈中丞为何不去找那些真正的行家里手?”唐寅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我不懂,你却非要找我,你堂堂三省督抚,平日里净干一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沈溪蹙眉问道:“敢问伯虎兄,这盐田晒盐之法在大明初次推行,本官去何处找行家里手?” 唐寅听了心里不舒服,居然是初次推行,你别说这图纸是你设计的,就算是你设计的,你找盐课提举司的人,或者从粤省沿海盐场去调人,我连个官都不是,平日里怎么去调遣琼州府当地官员和民夫? “本官知道伯虎兄心中有顾虑,若伯虎兄有何不解之处,只管参照本官图纸施行便可,琼州地方会有衙门中人负责丈量土地,晒盐制盐则调用琼州地方灶户,也可以花钱聘请工人,伯虎兄若完成差事归来,本官保证以后再不会给伯虎兄安排如此艰辛的差事。” 沈溪说完,一摆手,“来人,将赠与唐解元的新婚贺礼抬上来!” 马九带着几个车马帮弟兄,抬了两口大箱子进入堂中,打开一看,里面不但有布匹和米粮,还有铜钱和银钱,折合五六十贯。 唐寅一看就瞪大了眼睛,按照他第二次签订的为期三年幕僚一个月十两俸禄的契约,这些东西可以偿付他半年俸禄。 沈溪叹道:“若非本官身边可托付重任之人太少,断然不会让伯虎兄走这一遭,待伯虎兄归来时,再奉上纹银百两作为酬谢,伯虎兄以为如何?” 唐寅惊讶打量沈溪,堂堂督抚居然用金钱收买他?这一去,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一百五十两银子,而沈溪半年俸禄也没这么多,他从哪儿弄银子薪资? 不过这笔银钱的数量,让唐寅无法拒绝。 换作以前,唐寅孑然一身,自己吃饱全家不愁,如今他已娶了夫人,将来生儿育女,作为一家之主就得有责任心,不能随便撂挑子,沈溪特别准允他带新婚妻子上路,去了琼州府他只是负责调遣,指挥别人干活,到盛夏酷暑来临前已经完成差事归来,这一趟虽然是辛苦,却也值得。 唐寅拱手:“在下照章行事就是。” “好。” 沈溪笑着点头,“伯虎兄,本官让人为你准备了几坛好酒,这几天你先休息,尽享闺房之乐。待上元节一过,本官亲自送你南下,东南三省百姓的福祉,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唐寅突然感觉一股悲壮,如同要上刑场之前的践行酒。他心里琢磨,会不会是琼州府有什么大灾大劫,沈扒皮非要逼着我去送死? 等几坛好酒被人抬进来,沈溪才凑近唐寅:“伯虎兄切勿见怪,其实想来,本官开春之后便要领兵北上荡平海盗和倭寇,十分凶险,若伯虎兄不去琼州府,难免要陪本官在海上吃苦。往琼州府如此好的差事,让本官颇为羡慕。” 唐寅一想,也对。 不去琼州府,就要跟沈溪去打仗。 官兵打仗为的是建功立业,沈溪领兵为的是获得皇帝的赏识,而唐寅作为幕僚去打仗为的什么?他已经上了朝廷的黑名单,有功劳不能受赏,但若有差池可能小命都得丢了,还是去琼州府公干比较安逸,既有娇妻美酒相伴,还能享受一下吆五喝六的感觉,他可是沈督抚的师爷,琼州知府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只是想到这差事是沈扒皮交托的,对方还一个劲儿地说羡慕,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唐寅道:“若沈中丞实在羡慕,交换一番,未尝不可!” ************** ps:第三更到! 天子终于振作一回,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未完待续。) 第九〇七章 新官的魄力 唐寅并不懂领兵打仗,沈溪也不会自己跑到琼州府去负责监督开辟盐场,所以二人的差事不会交换。 沈溪算是给了唐寅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开辟盐田看起来不算什么功劳,却改进了华夏几千年来的制盐方法,氯化钠也是未来沈溪制造纯碱的重要原材料之一,这是沈溪在粤省开辟商业帝国的第一步。 唐寅虽然不能在科举上有建树,但或许能成为大明化工鼻祖,开启一个新时代。 唐寅不知道他身上背负着沈溪对于改变时代的寄托,神情沮丧地带着新婚贺礼回家去见夫人,顺带商议一下南行琼州府的事情。 正月初六,粤省左布政使陆珩抵达广州城。 陆珩进城第一件事不是去承宣布政使司衙门述职,而是先到广州驿馆的临时督抚衙门面见沈溪。 这是沈溪在三省督抚任上的一个转折点。 之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对沈溪有诸多阻挠,原因在于地头蛇的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朝廷将沈溪空降到东南三省担任督抚,损害了这些人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要把沈溪打压下去。 如今沈溪已经在粤省处处占据上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在跟沈溪的相斗中已是强弩之末,而陆珩的到来直接预示着反沈溪联盟的垮台,从此之后粤省各级衙门都会把督抚衙门当成最高的行政和军事机构。 有了粤省的全力支持,沈溪也正式确立自己在东南三省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的地位。 陆珩五十多岁,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他在施政上颇有建树,之前曾在三边帮刘大夏调运军饷,也曾在湖广、山西等地为左右参政、左右布政使,这次他调任粤省为左布政使,看似平级调动,却被认为是从地方官调任京官前的最后履职。 也就是说,陆珩需要在粤省左布政使的位子上获取足够政绩,为他调任京城加码。 若他在广东地方做得够好,调任京城后可以担任六部侍郎,若做得不好,可能就会被任命为九寺正卿,亦或者是调往南京,担任南京六部侍郎。 陆珩不敢在这一任左布政使的位子上有半点马虎。 六部侍郎和南京六部侍郎有本质区别,一个是常伴君侧、实权在握的六部堂官,而另一个则是明升暗降调到南京吃闲饭的闲差。而决定他能否做好这一任左布政使的关键,就在于能否辅佐好沈溪。 陆珩跟谢迁关系一向不错,而他之前在六部为郎中时,又深得马文升的器重,后来在三边调运军饷,刘大夏对他青睐有加,这次他到任粤省左布政使,正是谢迁、刘大夏和马文升等人联名保举。 获得任命后,谢迁、刘大夏和马文升分别给陆珩写信,交代他配合好沈溪,整顿地方吏治,帮助沈溪剿灭海盗和倭寇,虽然没表明辅佐有功就会升官,可规矩如此,陆珩这些年已在多个地方政绩卓然,而要调任六部侍郎,就差在六部侍郎出现空缺时朝中有人为他说句话。 就算没空缺,他这一任左布政使任满之后,可能也会调任河南巡抚、湖广总督等等,或者直接接替沈溪督抚广东和广西两省。 这会儿如果再不好好把握机会,过几年等他年届六十之时,若是不想去南京******吃闲饭,就只能致仕回家养老。 陆珩一来,就对沈溪推崇备至,对于沈溪在地方为官半年来的政绩大加赞赏,都快让沈溪觉得已经用半年的时间做完一任三年督抚要做的事,后面两年半可以什么不用干,就等着任满升官就行了。 陆珩像是个谄臣,可沈溪却知道陆珩在为政地方时的确有诸多成就,连马文升和刘大夏这样的实干之臣都对其推崇有加,此人能力非同一般。 听到陆珩的赞誉,沈溪苦笑:“陆藩台应该知晓,本官不过是奉皇命前来东南沿海剿灭匪寇,功成后就有可能身退……” 沈溪想表达的意思是我这个总督名不副实,别人调任粤省担任督抚,一定挂的是两广总督或者巡抚衔,官职上应该是右都御史,而不是右副都御史……我这个督抚是临时性质的,或许用不了三年,皇帝就把我召回去继续给他儿子上课,你巴结我没太大作用。 陆珩笑道:“沈中丞身在翰苑,若此番平匪功劳卓著,将来出将入相未尝可知。” 出将入相,这算是为官者追求的最高境界,可大明已经废黜了宰相,就算出可为将,入最多只是阁臣,阁臣只有议政之权,而无决策大权,距离真正的宰相尚有不小差距。 陆珩说这话,其实想表示你前途无量,咱俩通力合作,你以后出将入相,我也可以顺顺利利调任京城,各取所需。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否则会落人口实,沈溪笑着点头:“借陆藩台的吉言,本官到任广州府已有些时日,若陆藩台有何要问询之处,随时可到舍下来访!” 陆珩起身,拱手道:“一定,一定。” …… …… 陆珩一到广州府,没到两天,布政使司便派人到督抚衙门,商议开春后平定海盗和倭寇所需调运钱粮用度的问题。 沈溪急着剿灭海盗和倭寇,陆珩比他更着急。 或许沈溪开春这一战结束,功劳赚到手,皇帝就调他回京城委以重任,而陆珩作为左布政使想要捞取足够的政绩就是竹篮打水。 既然知道沈溪要在开春后带兵北上,那就要在出兵前把钱粮用度都准备好,方显出他的能力。 钱粮缺少,可以直接从府库调;没有战船,可以征调民间船只;武器陈旧可以发动地方打造……总之,以前沈溪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事情,在陆珩到来后,一律都由陆珩代劳。 陆珩在担任山西右参政时,曾帮助马文升西北用兵调度钱粮;他在陕西为左布政使时,帮刘大夏与鞑靼人交战调运钱粮;这次到东南沿海来,其实是大材小用,他对于如何从牙缝里抠粮食,以及民夫和船只的调运,可说是经验丰富。 右布政使章元应不过是个有才名只会耍阴谋手段的儒官,而陆珩则完全是来地方做实事的,二人在做官的出发点上不同,所以在为官方略上也是大相径庭。 章元应想的是如何把沈溪逼走,或者是打压督抚衙门,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粤省地面最高行政长官。陆珩则是想辅佐沈溪完成平定匪寇和整顿地方吏治的任务,以便调任京城。 所以当布政使司把前一年的府库税收账目呈现沈溪眼前时,沈溪还有些不太适应,这陆珩简直太贴心了,居然告诉我广东每个府库内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可以调运,有多少是要留存作为预备灾荒之用,调运朝廷的钱粮有多少必须当年送去,有多少可以预支…… 以前这些具体的数字,沈溪想去调查也无从查起,因为章元应和林廷选对他戒备太深。 陆珩甚至为他算了一笔账,广东可以提供他足够的钱粮,折合白银差不多五万两,足够他出征期间的用度。 这价值五万两的粮食和物资,只有半数左右是从府库调运,另外半数则需要地方士绅、商贾纳捐所得,需要跟普通百姓摊派一定的苛捐杂税,虽然这都是战时一些必要举措,但沈溪却不愿意劳民伤财,他宁可用之前卖盐引和与佛郎机人贸易所得的几万两银子支撑下去,只需让陆珩把必要的府库钱粮调运出来便可。 本来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段时间,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可陆珩一来,广州城内各级衙门都要“加班”,随后,陆珩把布政使司摊派各个州府府库的钱粮数额以公文的方式下发,让各地派人在三月中旬前把府库粮食归拢,调运到广州府,以便沈溪的平匪大军使用。 这期间沈溪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在家里养花弄草陪陪娇妻,就等着开春后领兵马出征便可。 这虽然是他一向追求的最高境界的生活方式,可他现在毕竟还没有功成名就,凡事让别人来做他不习惯,也不放心。 陆珩有能力,而且做事风风火火,就怕陆珩对地方不了解,对困难估计不足,若到头来官府的摊牌太甚导致民乱,还要沈溪和他的几千平匪大军来搞定。 布政使司衙门下发各府县衙门公文,征调钱粮,沈溪这个三省督抚则把公文送到了桂省和闽省。 陆珩调一省的钱粮,那他就调三省的钱粮。 要打倭寇和海盗,只能支撑三五个月的钱粮可不保险,若是遇到艰苦的战事,难道打一半停下来等来年重新筹措了军粮物资再打? 宁多勿少,多余的部分在战后可作为对士兵的犒赏。 如此而已! ************ ps:第一更! 今天争取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未完待续。) 第九〇八章 封侯不易 弘治十六年,上元节。 京城。 这天早晨起来,寿宁侯府便热闹非常,正值上元节,过来给寿宁侯张鹤龄送礼的官员和士绅络绎不绝,这主要是因为年初一个消息传开的缘故: 张皇后又有喜了! 弘治皇帝朱祐樘与张皇后成婚十六载,张皇后一共生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可惜除了朱厚照命硬之外,皇次子和皇长女都夭折,皇嗣单薄。 朱祐樘对张皇后感情甚笃,从来不提纳妃的事情,以至于皇嗣单薄成为如今关系皇位传承和国家稳固的头等大事。 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明就没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朱姓的人不在少数,谁都想当皇帝,为了皇位便会挑起纷争,或者有权臣立傀儡少帝而号令天下,百姓就会生灵涂炭,外族也可能就此入寇中原,大明可能要陷入长期动乱。 弘治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始终不那么保险,而如今张皇后又怀孕,无论是谄媚的官员,还是那些忠直的大臣,都大感安慰。 最好是诞下个皇子,健健康康成长,这样就算太子将来有病有灾不幸去了,也不至于皇嗣断绝。 张皇后怀孕,最风光的自然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 两位年纪轻轻的国舅爷本来就深得弘治皇帝器重,这几年又屡屡作出一些让皇帝满意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夸赞二人,之前朱佑樘就曾主动提出给张延龄加封侯爵,如今张皇后怀孕,张延龄封侯之事已属板上钉钉。 寿宁侯府热热闹闹,但寿宁侯张鹤龄这天却并不在家中,他一早便奉诏入宫,建昌伯张延龄留在自己的伯爵府中花天酒地。 过年这段时间,张延龄没有踏出家门一步,家里娇妻美妾环绕,不仅有巴结他的大臣送来的大同胭脂和扬州瘦马,还有从民间霸占的已婚妇人,新年这段时间正好朝廷休沐,张延龄就留在家里安心享乐。 在张延龄眼里,当皇帝远没有他快活,守着一个黄脸婆,每天批阅奏本,只能做白日梦幻想长生不老。 反观自己,身边花团锦簇,要金钱有金钱,要美女有美女,美酒美食管够,如果玩腻了,骑马到街上溜一圈“选美”,看中哪个妇人直接掳回来,顺天府尹知道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偷偷上府沟通。 这天下姓朱,但同时也姓张,看看张氏兄弟的地位就知道,谁在皇帝面前说他们的坏话,那离死就不远了! 张延龄之所以如此嚣张,主要还是弘治皇帝的纵容,根源在于张延龄能做许多大臣不屑为之的事情,比如从一些非正规渠道为皇家筹措银子,又或者皇帝心情郁闷的时候送女人进宫。 这次张延龄霸占一个有妇之夫,只是因为一顶小轿挡住他去路,他让随从把小轿掀翻,结果从轿子里爬起来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妇人,他当即嚷嚷着押人去“见官”,告妇人不检点,结果半路绑回家中享用。 张延龄想好了,如果顺天府跟他要人,他就把人送进宫里,恰好张皇后怀孕,弘治皇帝对皇嗣问题向来无比重视,知道张皇后怀孕,就算胎儿只有两三个月,也绝不会再跟张皇后同房,晚上苦闷的时候不正好需要人作陪? 那被抢的妇人刚开始又哭又闹,但毕竟没见过市面,在张延龄恩威并济的手段下,如今已经屈从…… 张延龄强抢民女的事情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户部主事李梦阳曾上著名的《应诏指陈疏》,提到张延龄掳人子女的罪行,结果他平安无事,李梦阳却差点儿死在狱中,也是因为李梦阳素有才名,皇帝不敢把一个公认的大才子蒙冤致死,那对他的名声损害会无以复加,再加上锦衣卫有意维护,才让李梦阳逃出生天。 自那之后,张氏兄弟再做侵占私产、强抢民女的事情,御史言官就算知道了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延龄正在家中暖室抱着美妾饮酒,就见家仆匆忙进来,奏禀:“老爷,大老爷来了。” “兄长来了?哈,你们退下,没本爵的吩咐,不得过来打搅!” 张延龄以前对张鹤龄有些不满,不过眼下兄长在帮他奔走,为他争取封侯,而今天张鹤龄进宫据说就是与皇帝协商此事,听说兄长驾临,他兴奋不已,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是侯爵,只等正式册封。 等张延龄到前面正堂,见到脸色漆黑的兄长,才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张延龄行礼:“兄长今日进宫,可是去见皇上和姐姐?” 张鹤龄生气地一拍桌子,道:“你且说,近来可有往宫中送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张延龄略感诧异,这会儿还在新年里,年底那段时间皇帝要么生病,要么忙于公事,他为了躲朱厚照那熊孩子,连宫门都没进,哪里有心思给皇帝送女人?他露出冤枉的神色,道:“兄长从何处听信无端的传言?我这可有月余未进宫,上次还是与兄长一同去见母亲,兄长莫不是忘了?” “问你话,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张鹤龄怒道。 “没有!”张延龄肯定地回答。 从来都是我冤枉别人,没听说有人敢冤枉我!他接着说道:“我之前是有过想给陛下送美女,可兄长不是不知道,陛下近来躬体有恙,我岂会不识好歹?再者说了,姐姐就算从来未对我说及此事,我也不敢再违姐姐的意思办事!” 一边说不敢违背张皇后的意思办事,一边又说有打算给姐夫送女人,只是因为皇帝体虚多病才打消念头,其虚伪可见一斑。 张鹤龄怒冲冲问道:“那你之前霸占民女,是谓哪般?” 张延龄这才知道兄长翻脸是因为之前他在街上抢的那妇人。在他看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派人去打探过,那妇人并非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或者正室夫人,而是户部郎中的填房,本来就是老夫少妻,当时又没明目张胆说是自己抢的,或许人家还以为人关押在顺天府呢。 难道此事是顺天府捅出来的!? “大哥从何处听闻此事?”张延龄脸色转而变得阴冷。 张鹤龄怒道:“那就是有了!你可知陛下向为兄说及此事,为兄脸面有多挂不住,陛下正张罗给你封侯,闹出这么一出,顿感颜面无光。你啊你,分明是置我张氏一门于不仁不义啊!”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延龄或许会惭愧,但张鹤龄自己就常做霸占私产强买强卖的事情,主要是张鹤龄不喜好女色,没心思强抢霸占民女,可你有什么脸骂你弟弟不仁不义? “兄长教训的是,小弟记住了。” 张延龄拱手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垂下头时却咬牙切齿问道,“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事情奏捅到姐夫那里去了?” 张鹤龄生气之余,将他了解的情况说明:“陛下并未说明,只是传为兄进宫询问,直指你胡作非为,陛下交待,即刻将人送还顺天府,由顺天府处置……以后再有这种事,恐怕连陛下都保不住你!” 张延龄皱眉:“大哥,人我都……碰了,送回去,岂不是要把事情闹大,除非……” 话未接着说下去,弦外之音,将这妇人送到顺天府衙门,让她活着进去死了出来,那此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毕竟不是黄花闺女,又没怀孕,家属就算找去衙门能讨回什么公道?这年头只要进了牢房,十个女人中总得有三四个要成为尸体,剩下的六七个绝不会安然无恙从里面出来,妇人前脚从牢房里出来,后脚上吊或者被休的事比比皆是。 张鹤龄并未批驳,瞪着弟弟道:“知道就好,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言明,再过月余,等事情淡下来,便给你赐封侯爵,这些日子安心留在府中,半步不得出门!再有何差池,可别说为兄不帮你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张延龄听到封侯的事又要拖延,不由气恼,但他更气的是在背后“恶意中伤”他的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日掳人最多是被几个平头百姓见到,那些人又不知他身份,名义上那妇人是被送去顺天府,谁会把他捅出来? 可兄长在气头上,他不便相问,就算问了多半也没结果。 “不出去就不出去,恰好我先在家里玩个够本,要让我轻易把人交出去,想都别想。进了我建昌伯府的女人,别想囫囵着出去!” 张延龄心中愤愤然,他也知道,自己封侯的梦想,又要往后拖一拖了。(未完待续。) 第九〇九章 太子要当男人 上元节这天,张延龄知道自己封侯的事又延后了,气愤不已,还被勒令不许出府,如今能让他泄的,似乎只有府中下人。 此时皇宫中,有个人跟张延龄同样郁闷。这位无精打采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小的布景后面,演着一出没什么趣味的皮影戏,说的是一个和尚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三个徒弟西天取经的故事。 正是熊孩子朱厚照。 “大师兄,我饿了。” 后面有个粗厚的嗓子说着台词。 一般的太监,因为年少时净身,没形成喉结,说话细声细气,可这位给猪八戒配音的太监不同,他三十多岁才净身,说话与普通男子无异。 旁边一个太监道:“饿了就去吃桃子,新摘的桃子……” 听到这儿,朱厚照把手一摆,挥挥手道:“行了,看了几遍了,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且退下!” “是,殿下!” 几个太监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太子寝殿,对他们而言,太子寝殿非常危险,闹不好就要遭到太子殴打,或者被太子叫人拖出去揍一通。身为近侍的张苑不能擅离,他走到太子身边,恭敬站在那儿。 朱厚照正在沉思,面色间有些烦恼,不为别的,主要是他刚听闻母后怀孕,而且很可能给他生下一个弟弟。 二弟出生时,熊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算妹妹出生,那会儿他也不过七八岁,根本不明白多个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同,可现在他知道了,如果老娘给他生个弟弟的话,这个弟弟将来很可能要跟他抢皇位,什么玄武门之变、烛影斧声的故事,他听多了,无一例外都是沈溪给他讲的。 是以,当朱厚照听说自己可能会有个弟弟,意识到老爹屁股下面的皇位将来可能不是他的,顿时心情烦躁,让他喝龙肝凤胆熬煮的汤都没胃口。 “张公公,你说,如果母后生下的是皇子,我父皇会不会把本宫的太子之位给废掉?”朱厚照问道。 张苑听到后吓了一大跳,赶紧回禀:“殿下,怎……怎会如此?殿下才是太子……” 朱厚照愤愤然:“本宫只是问你有没有这种可能。” 废长立幼的事历朝历代都生过,朱厚照之所以稳坐太子之位,全因他连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没有,可若是将来多个一母同胞的弟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如今皇帝正值壮年,熊孩子要登基恐怕要等上二三十年,谁知道将来会是何光景? 就算张苑意识到这问题,也不敢明着说,只能尽量委婉地道:“太子殿下,您如今已快成年,已出阁讲学,而小皇子尚未出世呢……” 朱厚照一琢磨,眼前一亮,点头道:“说的也对。我今年都十三岁了,我皇弟还没出生……对了,他出生要多久来着?” 张苑道:“回殿下,十月怀胎。” “十个月以后出生……哦不对,听太医说已经怀孕三个月了,那就是七个月以后出生,等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哈哈。” 朱厚照扒拉着手指头算完,顿时感觉自己的太子之位非常稳固,之前的担心一扫而空。 张苑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不错不错,最好我母后生下的是公主,听沈先生说,有种叫做概率学的东西,一个女人怀胎十月,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照理说是一半对一半,那就是有一半的机会我不用担心妹妹会抢我太子之位。” “另外,再有一成的机会生下的是傻子,一成的机会生下来就死了,一成的机会或许是个天阉,一成的机会没长到三岁就挂掉,最后一成他活不到十岁……等等,我加一下,哎呀,已经是十成了……实在太好了!” 朱厚照跟沈溪学了半吊子的“概率学”,居然推算出老娘肚子里的孩子,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对他的太子之位形成影响。 张苑听了摇头不已,觉得很不靠谱。 这是我那状元侄子教给你的? 照这么说,皇后要么生下的是公主,要么小皇子必死无疑,就算侥幸不死也是傻子或者阴阳人? 不过朱厚照这套自我安慰法很管用,他马上变得精神抖擞,吩咐道:“张公公,去把本太子的武侠小说拿来,今天本宫要好好看武侠小说!” 张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太子不胡乱脾气,那就是说他和那一众小太监的屁股就不用遭罪,他恭敬地问道:“殿下要看哪一本?” “看……” 朱厚照一想,突然愁了,“《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和《6小凤传奇》我已经看完了,几乎每册书我都看了两三遍,都快能背出来了。沈先生也是,不知道多给我写两本。张公公,你去给本宫随便拿一本来,念给本宫听就是。” 这次朱厚照不想自己看,而要听故事,听别人讲不用自己费眼睛,这让他觉得非常自在。 张苑听说“随便”就到内殿书架上拿了一本,但还是略微挑选了下,他拿的是《6小凤传奇》,他知道朱厚照嫌郭靖、虚竹太傻,乔峰光明磊落却是番邦人,段誉情感太过纠结…… 熊孩子最喜欢6小凤的灵犀一指,随便拿手指头一夹,就能把对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以至于朱厚照之前几天都在拿手指头夹点燃的蜡烛,到后来一夹就能把火苗夹灭,似乎大功告成。 拿起书,张苑开始照本宣科,朱厚照听得很入神,就算之前看过,可终究有错漏或者是没记住的地方,往往第二遍再看再听,便会觉得很有意思。明明知道故事的大致走向,对于一些细节但还是难免会遗忘,听起来依然有新鲜感。 就在熊孩子正过瘾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过来,朱厚照回头一看,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立在门口。 张苑赶紧放下书册,起身过去喝问:“干什么?”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张公公的话,皇后娘娘派奴婢来请太子殿下前往坤宁宫。” 适逢上元节,皇帝和皇后想把儿子接到身边一家团聚,在皇家而言这是极为平常之事。 朱厚照见到小宫女容颜清秀欢喜异常,他跑过去扶起那小宫女,问道:“姐姐,你几岁了?” 一句话,就让张苑有种吐血的冲动,堂堂太子居然称呼一个小宫女为“姐姐”,此事如果传出去,这小宫女非被活活打死不可……占太子的便宜,你不想活了? 可又一想,这是朱厚照主动献殷勤,似乎怪不了别人。 这些泡妞的“招数”是朱厚照从武侠小说中学来的,某位无耻的小王爷为了泡妹子,成天称呼小姑娘“神仙姐姐”,最后抱得美人归。朱厚照马上采用这种方式,死缠烂打,上去便将小宫女的纤纤玉手抓住,捏在掌中细细摩挲。 那小宫女年岁不大,只有十四五岁,见到朱厚照如此举动异常害怕,但手被朱厚照抓住,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太子殿下问你话,没听到吗?”张苑此时板起脸道。 小宫女吓得要死,赶紧回道:“奴婢……十五岁。” “你十五岁啊,我十三岁……不对,虚岁十四了,你看我们年岁相仿,你比我还大一岁,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 朱厚照拉着小宫女就往寝殿里面走,等到了床前,他朝张苑呼喝一声,“张公公,你出去,本宫有事要做,你不能进来打搅!” 张苑这下终于感觉大事不妙。 太子如今已经十三岁,不再是不开窍的小孩子,皇帝和皇后之所以将撷芳殿内外的宫女尽数撤走,就是怕朱厚照跟宫女胡闹。 可这会儿张苑却没胆量忤逆太子,只能尽力挽救:“太子殿下……” “出去!” 朱厚照拿出威仪来,“再不走,本宫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张苑非常担心会出事,可在熊孩子胁迫下,只得乖乖出了寝殿,他很识相,怕人看到里面的情况,把宫门给关上了,一个人在门外守着,怕有人过来打搅,如此就算有什么事,事后也可以不承认。 而此时里面,朱厚照就好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在享用他的战利品,伸手去解小宫女身上的衣服。 小宫女懵懂无知,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反抗,最后娇弱的身躯倒在太子睡榻上,身体紧绷,任由朱厚照胡作非为。 可朱厚照没这方面的经验,就算他大概知晓,很多事却一知半解,最后他好奇地问那小宫女:“喂,姐姐,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小宫女老实地摇头。 “算了,你不知道,我来研究一下吧。你躺着别动,如果乱动的话,可能就生不了孩子,我唯你是问啊!” 朱厚照认认真真地开始“研究”起来。 过了两刻钟,寝宫中突然传出“哇”一声大哭,把站在门口的张苑吓了一大跳,张苑不敢推门进去,赶紧隔着门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本宫好着呢,你不许进来!”朱厚照还在里面继续他从一个男孩向男人转变的大业。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殿门突然“哗”一声打开,那小宫女抱着衣服从里面冲了出来,哭着跑开,张苑不由苦恼地悲叹一声,走进殿门,见到寝殿里间,衣衫不整的朱厚照正拿着一件小亵衣,使劲嗅着,一边嗅一边说:“嗯,真香啊。” 张苑赶紧上前:“殿下,您……您可有恙?” “无恙,那血又不是本宫的,是刚才那小姐姐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血。”朱厚照撇了撇嘴道,“你叫人进来收拾一下,记得刚才她说母后让本宫去坤宁宫,本宫先去了,你收拾好之后,再跟过来。” 张苑看到血迹,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心想,如果太子这会儿去坤宁宫,被皇后一问,那岂不什么都露馅儿了?他赶紧叫小太监进殿收拾,自己帮朱厚照穿戴好衣服,主仆往坤宁宫而去。(未完待续。) 第九一〇章 有一腿? 朱厚照刚出东宫,被朱厚照“欺负”的小宫女已先回到坤宁宫。 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回来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皇后喝问一番,那小宫女吓得不轻,一五一十将在撷芳殿发生的事情告诉张皇后,张皇后气愤不已。 我丈夫被弟弟送来的女人勾\引,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虚弱,现在好了,身边的小宫女居然勾\引起我儿子来了。 张皇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小宫女拖出去打,最好是拉到没人的地方,打死了事,免得让这小宫女玷污皇家声誉。 恰在此时,太监进来通禀,说是皇帝驾临,让张皇后迎接。 张皇后冷哼一声:“将人拖下去,教训一番,以儆效尤。” 张皇后从暖床上下来,没等她穿好鞋子,朱祐樘已进来了,恰好跟拖小宫女下去的太监擦面而过。 朱祐樘和张皇后感情甚笃,说是要皇后出去迎接,但很多时候只是叫人进来告之,并非真要让妻子劳师动众,更何况张皇后还怀有身孕。 “臣妾参见陛下。” 张皇后上前行礼。 朱祐樘一摆手,道:“皇后毋须多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皇后欲言又止,她不想把儿子跟小宫女发生关系的事情告诉丈夫,随口敷衍:“宫婢有错,叫人责罚。” 朱祐樘点了点头,他一向不过问后宫的事情,所以没有追问。 此时御膳备好,朱祐樘有些咳嗽,接过近侍递上的手帕捂着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没精打采坐到饭桌旁。 桌子上满满当当一大桌,可朱祐樘却没什么胃口。 朱祐樘算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但他对家人太过优厚,平日里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光弘治一朝就曾多次修缮宫殿,劳民伤财的事做了不少。 当天适逢上元节,一家三口团聚吃饭,尚膳监多准备了几道菜。朱祐樘坐下后看了妻子一眼,问道:“皇儿何以未至?” 张皇后未及回答,门口太监进来通传:“陛下,皇后,太子驾到。” 朱祐樘大年初一过了就没再见儿子面,心中甚是挂念,一侧头,见到朱厚照大模大样进到坤宁宫,俯身一路小碎步跟在后面的是张苑。 朱厚照一进宫门,老远就朝朱祐樘和张皇后打招呼:“父皇、母后,儿臣来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厚照第一次知道当男人是怎么回事,心想我也能生儿子了,高兴过头,没留意张皇后阴沉的脸色。 “皇儿,快到父皇身边,让父皇好好看看。” 朱祐樘面带欣慰之色,将儿子揽到身旁,“站着比父皇坐着要高一大截,看来用不了两年,你个子就要超过父皇了。” 十二三岁正是青春期发育最旺盛的时候,朱厚照这个小屁孩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到如今已经是半大小子,活脱脱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朱厚照异常乖巧,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说完,不等老爹老娘回话,一屁股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这才留意老娘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突然想到之前的小姐姐已回到坤宁宫,如今没见到人,那老娘多半已通过小姐姐之口知道自己做的“好事”。 朱厚照心想:“看母后这脸色,多半要责罚我,我不过碰个小宫女,都说这后宫三千佳丽是皇帝的……就算如今我不是皇帝,那也是未来的皇帝!不行,沈先生教给我要先发制人,不能让母后得逞!” 转念间熊孩子已经有了定计。 “开席。”朱祐樘说了一句。 朱厚照扮可怜道:“父皇,儿臣有件事想跟您和母后说,只是儿臣说出来,父皇和母后不能责罚儿臣。” 朱祐樘笑道:“皇儿,有何事只管说出来,只要你所说合情合理,父皇和母后岂能罚你?” 姜还是老的辣。 朱厚照以为自己耍一点小聪明,让老爹、老娘答应不罚他。朱祐樘看似允诺,其实话语里有弦外之音,你做的事要合情合理,朕才不会罚你,否则该罚还是要罚。 朱厚照不明就里,以为老爹已经答应下来,正要说话,张皇后抢先道:“皇儿,多日不见你父皇,让你父皇考校一下你学问。” “不行啊,母后,皇儿这件事很重要。” 朱厚照赶紧道,“皇儿之前在东宫,曾有不少服侍的宫女,可后来不知何故被母后调走了,今日有一位宫女过来传话,说是让皇儿过来与父皇和母后过节,皇儿就拉那位小姐姐到床榻,跟她做了……那种事情……” 朱祐樘不明就里,做了什么事!? 不清不楚! 张皇后一脸愠色,好你个臭小子,什么都敢说,本来你父皇在我没心思跟你计较,你现在主动交待,不罚你都不行。 张皇后心中来气,正要发火,转念一想自己在丈夫面前一向保持温柔贤淑的姿态,岂能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把自己的坏脾气暴露? 张皇后拉着丈夫的袖子,道:“皇上,您看这孩子,愈发没规矩,也是他长大了,怕他不能自控,这才将宫女悉数撤换,谁知道被他……呜呜,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降罪。” 为了给皇帝施压,张皇后直接从座位上站起,后退一步就要跪下来给丈夫赔罪,朱祐樘伸手将妻子扶住: “皇后,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就算有错,也非你教导无方,朕自己也有错。再则说了,皇儿他如今年岁渐长,明白一些事……也是应该的,朕还想早日为他选妃。咳咳。” 或许是影响气血,朱祐樘说完这番话,一阵剧烈咳嗽。 太子是一国储君,站在国家和朝廷的立场,不允许太子过早接触女色,怕影响太子学业,帝王沉迷逸乐往往是国运衰落的征兆。但朱祐樘对自己儿子态度又有所不同,他之前是怕太子年岁太小,刚知晓男女之事,而身边宫女那么多,无法节制,所以赞同把撷芳殿的宫女撤换。 可如今朱厚照虚岁已经十四,在民间已经可以迎娶,而弘治皇帝自己的身体却一向不好,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并无子嗣,他现在说这些话的弦外之音……儿子,老爹没完成的任务,现在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张皇后见丈夫咳嗽不止,赶紧上前搀扶,用手轻抚丈夫的后背,帮其理顺气息。朱厚照兴奋道:“父皇,您是同意再给东宫增加宫女?” “嗯?” 朱祐樘气息逐渐平顺过来,打量儿子。 你个臭小子,老爹是说等过两年给你选太子妃,可没说准备让你在撷芳殿乱来,还增加宫女,原来十个八个的宫女不够,还要给你增加人数?朱祐樘看着妻子:“皇后,之前撤走的宫女,给皇儿送回去吧!” 张皇后有些着急:“皇上。” 知道妻子可能有不同看法,朱祐樘轻叹一声:“如今朕的身体大不如前,皇儿日渐年长,朕无暇教导。很多事,堵不如疏,若一味闭塞只会让他心生抵触,反不如劝导。皇儿……” 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小脸上一副乖巧的神色:“儿臣在。” 朱祐樘伸手在儿子脸庞上抚摸,充满怜意:“你切不可沉迷逸乐,朕便将之前你……临幸过的宫女赐给你,日后切勿寡情薄义!” 朱厚照这年岁,正是少年叛逆期,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好玩,哪里懂什么“薄情寡义”?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当即应允:“父皇说的是,儿臣记住了。” 朱祐樘这才转身:“开席吧,朕有些饿了。” 知道儿子长大,当爹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胃口意外好许多。 宴席的氛围稍微有些诡异,张皇后神情恍惚,隐隐有些担心,而朱祐樘父子相谈甚欢,朱祐樘接连问儿子几个问题,朱厚照对答如流,让朱祐樘一直笑着点头嘉许。 到家宴结束,朱厚照迫不及待道:“父皇、母后,儿臣要回去了。” 朱祐樘这才想起朱厚照要把他临幸过的宫婢给讨回去,不由侧头看向妻子:“皇后,今日去皇儿宫中的宫女在何处?” 张皇后面色有些迟疑,朱祐樘不明就里,一摆手对坤宁宫的管事太监吩咐:“将人带出来就是。” 管事太监脸色难看,却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等两个太监把浑身打得血肉模糊的昏死小宫女拖上来时,不但朱厚照大吃一惊,朱祐樘也是惊愕不已。 朱祐樘指了指小宫女,看向妻子:“皇后,这是……” 管事太监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跪地:“陛下开恩,是奴婢……奴婢见下人不懂伺候主子,便让人打她板子,跟皇后娘娘无关!” 欲盖弥彰的伎俩,岂能瞒过睿智的朱祐樘? 朱祐樘未曾料想,不过因儿子临幸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也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却因此被打,若非他过问,可能这小宫女连命都没了,他心里不由一阵伤心,自己眼中贤惠大方的妻子,难道一直是这么口蜜腹剑蛇蝎心肠的毒妇吗? 张皇后看到丈夫生气,跪下来道:“皇上,是臣妾的错。” 朱祐樘脸色变得雀黑,直接甩开张皇后抓过来的手,拂袖离开坤宁宫,张皇后跪在原地泣涕不止。 只有朱厚照在旁边嘀咕:“小姐姐被母后责罚,父皇这般生气,莫非父皇跟小姐姐有一腿?”(未完待续。) 第九一一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弘治十六年,上元节,京师,谢迁府邸。 谢迁的正妻让府上的仆婢把上元节的花灯准备好,府里府外再好好打扫收拾一番,待她来到前院正堂时,心头无比落寞。 谢迁实在太忙,就算新年里,工作也未停辍,而春节期间来府上送礼的官员数不胜数,斯时几乎所有朝官都认为,刘健和李东阳处于半致仕状态,谢迁成为辅是迟早的事情,人情讲究的是赶早不赶晚,此时不攀附更待何时? 但谢迁一直未归家,礼物堆放在前院的倒座房里,徐夫人不敢擅作主张。 谢丕头年会试考得不甚理想,名落孙山,被谢迁勒令闭门读书,平日连妻子史小菁都不敢随便打搅。 谢丕毕竟被谢迁过继到弟弟谢选名下,如今旁人提及谢丕,要么提及谢丕的父亲谢迁,要么就说谢丕的母亲6夫人。 徐夫人很是郁闷,儿子是我生的,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呢? “也不知君儿怎样了,为何不多写几封家信回来。”徐夫人坐下来,想的最多的要数曾跟自己朝夕相伴的孙女谢恒奴。 想到谢恒奴嫁给沈溪,徐夫人脸上涌现笑容。 孙女婿是孙女自己挑选的,无论是做妻做妾,孙女喜欢比什么都重要,头年里曾有封家信回来,谢恒奴说她在南方一切安好,让家里人不用挂念,徐夫人没事就会拿出信来看,看着看着就不由抹起眼泪来。 徐夫人神游天外,以前在家的时候有谢恒奴陪她,现在独自一人,形单影只。 谢迁的妾侍金安人生了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年岁不大,每天在家读书,金安人平日有儿子照顾,生活充实,谢丕偶尔回来也都是在金安人那边过夜,要说不孤独那是骗人的。 由于长子谢正及儿媳染上天花早亡,留下谢恒奴这个孙女,谢丕又过继,如今连儿媳妇史小菁也是抱着儿子跟6夫人进进出出,好像整个家里,就她一个人是多余的。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下人一句话,让徐夫人回过神来,脸上涌现欣喜之色,在家里等一天,终于把丈夫给盼回来了。 徐夫人刚出正堂,就见谢丕一脸黑煞之气,耷拉着头走过来,她正要上前行礼,却见谢迁摆摆手,嫌弃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进去进去,有客盈门。” 徐夫人原本满心欢喜,如今宛若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虽然谢迁不许她留下,她还是过去帮丈夫解下大氅,等谢迁坐下后,又将丫鬟送上的热茶递到丈夫手中。 谢迁对妻子有所愧疚,跟妻子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在家里总是把这张老脸摆着,别人不习惯,妻却习之为常。 谢迁皱眉:“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徐夫人委屈地说:“老爷,您难得回来,让妾身多看看您。” 谢迁挺直腰板:“老夫无病无灾,朝堂大小事情都等着老夫参详,一切顺心如意,有何可看的?你……” 望着妻子那憋屈幽怨的神情,谢迁不舍得再去斥责,“要看就看吧,之后客人到,退下便是。” 徐夫人欣然道:“是,老爷。” 谢迁喝完一杯茶,徐夫人赶忙让丫鬟给掺上,这才问道:“老爷,可有君儿的消息?” 提到“君儿”,谢迁火气顿时上来,带着几分气恼:“君儿的消息没有,不过他夫君的事情倒是一箩筐,你想知道?” “是沈大人的消息吗?老爷,您要是方便,说来听听?”徐夫人每日里盼着的,要么是丈夫能回来陪她,要么是谢恒奴有家信到来,现在丈夫在身边,要是能再知道沈溪和谢恒奴的一丁点儿消息,她又能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 谢迁怒道:“那小子,成天给我惹麻烦,东南三省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他到地方后简直恣意妄为,弹劾他的奏章都要把内阁的桌子摆满了。” 徐夫人本以为从丈夫嘴里能得到点好消息,不想却听到这种让人心里堵得慌的情况,当下试探着问道: “那老爷,能不能……让沈大人早日回京?给太子教书不也挺好的吗?老爷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若君儿有闲暇,还能回家来看看。” 徐夫人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只知道翰林官是怎么升迁的,因为她丈夫就曾常年在京师给太子上课,后来不知怎么着,一天之间就从东宫讲官变成内阁大学士,从此后公务缠身,她很难再见到丈夫一面。 谢迁没好气地说:“就算沈溪那小子回来,君儿也是嫁出去的闺女,岂能随随便便回娘家?不过……” 谢迁话锋一转,“这小子倒也做了件长脸的事,年前他带兵平了粤西南沿海匪寇,战功卓著,消息刚到京城,朝廷正拟为他嘉奖!” 徐夫人惊喜道:“老爷,那是好事啊!” “是不是好事另说,藩司衙门奏报他得罪佛郎机人,就是外藩……陛下曾让他与佛郎机人交换农作物种子,如今引起两国纠纷,若因此开战,他定然吃不了兜着走!稍后刘尚书会过来与我商议此事。”谢迁脸色阴沉。 徐夫人之前听说沈溪平匪有功,要受朝廷奖赏,心里还替沈溪开心,现在听说沈溪可能要受惩处,不禁揪心起来。 徐夫人问道:“老爷,那……您能帮帮沈大人吗?沈大人是个好孩子,他做官清正廉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再则……他是咱的孙女婿!” “妇道人家,有些事知道就好,别妄自揣度,老夫要如何做,那也是跟刘尚书商议之后,请陛下决断,何时轮到你说三道四!”谢迁黑着脸训斥。 徐夫人识相地点头:“老爷教训的是。” 夫妻长久相处下来,徐夫人明白丈夫只是爱面子,只要顺从丈夫的意思,让丈夫感觉受到尊重,就会对她有所回馈。 果然,谢迁一摆手:“你先退下,待晚上……叫上丕儿夫妇和安人过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徐夫人赶紧提醒:“还有励儿。” 谢励是谢丕长子,如今已经一岁多,平日为徐夫人挂念,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但过继出去的儿子跟泼出去的水差不多,儿媳史小菁很少带宝贝孙子到主屋看她。 “知道了,派人过去传话就是。”谢丕道。 徐夫人别提有多开心了,丈夫回来,还要留下来一起吃家宴,又得知孙女婿的消息,似乎立下功劳,就是得罪佛郎机人有点儿麻烦,不过她相信有丈夫和刘大夏等人帮忙,孙女婿会化险为夷。 晚上能见到儿子、儿媳和孙儿,徐夫人郁积的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 谢迁叹了口气,跟妻子说几句话,无端引他的愁绪。谢迁并非无情之人,跟妻相处多年,夫妻情分始终在那儿,见到妻子因为自己回来一趟就高兴成这样,他不禁开始担心妻子平日如何打那孤寂无聊的日子的。 正思忖间,刘大夏的轿子停在了府门口,得到管家通报后谢迁亲自出去迎接。 谢迁和刘大夏一同往正堂而来,二人从不同渠道,得知沈溪在粤省率四千兵马平匪有功,但地方奏报褒贬不一。 都司衙门和广州知府、雷州知府对沈溪的功劳大书特书,而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则陈述沈溪“三大罪”,认为沈溪扰乱吏治、违法买卖盐引和与佛郎机人通商影响民生,开罪佛郎机人造成两国关系破裂随时可能开战,条条都可以让沈溪罢官免职。 刚来到书房坐下,谢迁便生气地说道:“这小子行事一点儿都不稳重,陛下让他去平寇,他连阵脚都没站稳就急着出兵,导致与番邦交恶,这不是明摆着落人口实吗?” 刘大夏清楚谢迁为什么生气。他们这些老臣通过人脉把6珩调任粤省担任左布政使,便是为帮助沈溪顺利平顶匪寇。结果沈溪没等6珩到任,就迫不及待出兵,让谢迁觉得沈溪立功心切。 刘大夏安慰道:“于乔切勿动怒,以我看来,地方藩司和臬司衙门所报未必属实,其中定然另有隐情。再则,就算开罪佛郎机人又如何?沈溪捍卫疆土主权,有功无过,事情说不定另有转机” 谢迁气恼道:“有何转机?你的意思,莫非让他跟佛郎机人谈和?若是他作出卖国求荣之事,我第一个上书参他!” 刘大夏道:“佛郎机人虽船坚炮利,但不能上岸,且地方有沈溪坐镇,佛郎机人对其多有畏惧,料想不敢胡作非为。倒是沈溪,借与佛郎机人交涉之机,或可扬我大明国威!” 谢迁想了想,道理说得通,但他依然担心沈溪会乱来。 刘大夏问道:“于乔准备如何就东南平匪之事奏请?” “地方上奏,一切如实呈奏,交由陛下圣裁!”谢迁说话神情,好像不管不问,任由沈溪“自生自灭”。(未完待续。) 第九一二章 升官发财 刘大夏对于谢迁如何票拟很关心,可谢迁老奸巨猾,就算是他主动找刘大夏商议事情,也不愿让刘大夏知悉他具体如何处置。 等刘大夏离开,谢迁拿着几份奏本琢磨半天,最后作出一个既合理又简单的决定,在这些奏本上写下“赏罚分明”四个字,便将其“如实”上奏,相信司礼监见到这种票拟,绝对会气得吐血。 这是内阁大学士的基本技能,遇到难以断定的事情,就尽量把票拟写得模棱两可,如此皇帝要么直接把奏本打回内阁重新票拟,要么自行“斟酌”,或者干脆留中不发,到时候内阁便省去动脑筋的苦恼。 皇帝和司礼监往往最讨厌这种票拟,谢迁心知肚明,但在对沈溪的问题上,他只能如此为之。 偏袒不是,落井下石更非所愿,关心则乱,他只能把头疼的问题交给别人,最多自己挨一顿骂。 在谢迁“如实”上奏后,弘治皇帝果然将奏折留中不发,显然也是在等后续消息传来。 如果沈溪真的因为得罪佛郎机人而引发战火,得胜还好,若是大明疆土和百姓有所损失,那沈溪之前所得到的功劳都不足以抵偿罪过。 就在某些人巴望沈溪倒霉的时候,正月十九,快马加急文书送抵京城。 根据地方奏报,沈溪与佛郎机人巧妙周旋,以扣押货物和人质换取佛郎机人三艘战船,充作开春后扫荡闽粤沿海匪寇所用。 随同奏报前来的还有佛郎机人表示愿意臣服大明的国书。 大明君臣,连佛郎机国在哪儿都不知道,已然欢欣鼓舞,认为有个远隔重洋的小国就此成为大明藩属,以后每一年都会向大明“纳贡”。 这主要是东西方文化差异所致,其实阿尔梅达只是表示愿意每年缴纳一定钱粮作为获取的贸易权的税金,根本就没说过要纳贡。 纳贡和臣服的说法,不过是翻译一厢情愿。 不过,阿尔梅达签订的是“城下之盟”,当他得知国书翻译内容有所偏差后,并未提出反对,在他眼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哪怕表面上服软,但只要能赚取足够的利润,哪怕名声上吃点亏也值得,毕竟葡萄牙国内对此毫不知情,大明也不可能遣使前去核对,如此就算糊弄过去了。 沈溪这次功劳不小,既取得平匪的胜利,又在外交方面维护了天朝上国的尊严。弘治皇帝龙心大悦,决意给予沈溪奖励,显示他任人唯贤。 别人都说朕重用沈溪是因为他是太子讲官,朕现在就要向天下人表明,有志不在年高,只要有真本事,年轻官员同样可以获得朕的青睐,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最后朱祐樘批示:沈溪官晋一级,留任三省督抚,为国效命。 这批示一下,把朝廷那些大佬给难住了。 沈溪是京官外派,虽是地方督抚,但却是朝廷特命钦差,主要任务是平定东南沿海三省匪寇,挂的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衔。 按照京官的官衔,若沈溪官升两级,那就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但现在谕旨中的官升一级是几个意思? 若是按照地方官的规格,那就是从二品的布政使!但从督抚迁布政使,明明是降职,朝中向来没有此等先例。 朱祐樘只是觉得已经破格提升沈溪,从正三品升两级,以后回朝廷不好安排。 以沈溪的年岁,就算功劳再大,六部尚书也不是他可以染指的,就算任命沈溪为六部侍郎也不合适。 沈溪虽然有能力,但在弘治皇帝眼中,他如今的年岁只能做一些临时性质的官,诸如总督、巡抚,就算调到南京去担任六部侍郎也不合适。 能做地方官和翰林官,就是不能做六部堂官。 功劳再大,年岁不够,论资排辈轮不到,要么在地方上当督抚,要么回来继续修书、讲课,哪里有什么差事,诸如九边需要治理军饷,或者漕运需要有人清理调度,朕就会派你去,不然你就留在京城老老实实候命,逐渐积攒资历…… 这升迁的路子,跟刘大夏的升迁很相似。 以前在弘治皇帝眼中,刘大夏就是一颗螺丝钉,哪里有窟窿哪里就有刘大夏的身影。只是沈溪比刘大夏更年轻,更有朝气,深得弘治皇帝欣赏,因为沈溪是弘治皇帝给儿子培养的辅政大臣。 那么多老家伙,比朕年岁都大一轮,等朕百年归老之后你们早进黄土了,你们的孙子都比太子的年岁大,我怎么指望得了你们? 再看沈溪,中了状元立下这么多功劳,到现在也不过十七岁,比我儿子大四岁而已,以后完全可以当我儿子的肱骨大臣。 朱祐樘越是感觉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越是想提拔朝中年轻有为的官员,连他的两个小舅子,也在他的提拔名单之中,毕竟张氏兄弟不过而立之年,年富力强,可以有助于江山社稷安稳。 因为朱祐樘所提“官升一级”无先例可循,最后由马文升等人酌情拟定,将沈溪“三省沿海督抚”头衔,正式改为“闽粤桂三省军务提调”,官品仍旧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但领从二品俸禄。 如此一来,沈溪这个正三品朝臣,其实比正二品的两广总督权限更大。要知道一个正二品两广总督,只负责粤桂两省军政事务,但沈溪这个三省军务提调,却可以调动两广和福建三省军队。 等吏部把沈溪的官职和权限一公布,京城一片哗然之声。 一个正三品的督抚,已经比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权限大,那岂不是说沈溪现在的权限相当于从一品大员? 虽然朝廷对此议论纷纷,但好在沈溪所领仅为东南三省的军政事务,在京官眼中,地方官再大那也微不足道,否则也不会有京官外调直接升三到五级的规矩。 在别人眼中,沈溪这个正三品督抚,跟他之前詹事府正五品的右庶子是划等号的,虽然一个十七岁的正五品右庶子已经很过分,但终究只是五品官,不足为虑。 但不管怎么说,沈溪正式拿到东南三省军政大权,之后他不再是个管官的,而是可以地方行政、军事一手抓,三省所有衙门都正式成为他的下级单位,可以随意发号施令。 …… …… 当朝廷下令将沈溪“官升一级”时,沈溪还在广州城里优哉游哉。敕令于正月下旬发出,就算加急文书走得快,要到二月中旬才能传到广州府,如果路上再延迟下,可能沈溪已经带兵北上打倭寇,连自己升官的消息也不知道。 不过,沈溪目前拥有的权力并不是靠皇帝敕封后才得到的,而是靠他自己真刀真枪挣回来的。 就算弘治皇帝给了沈溪很高的官职,如果自身没能力,也会像刚到广州府的时候那样,处处受到掣肘,没人服他。 就算现在朝廷没把他官职中“东南沿海”字眼给刨除,他也依靠自身的努力基本确立在三省的绝对权威,其实不需要朝廷任命,他就已经是实打实的三省军事和行政最高长官。不过多了朝廷的任命,那他更师出有名,可以在东南三省为所欲为,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势力发展到吕宋岛,建立海外殖民地,或者将安南重归大明版图…… 以前沈溪没权限做,现在有了权限,就可以好好规划一下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显然,平定倭寇和海盗才是当前第一要务,别的事都要让一让,但在东南三省建立自己的势力倒是刻不容缓。 沈溪准备在官场上拉拢一批官员,惠娘和李衿的商业版图也得开始布置。 惠娘和李衿的生意,以广州府为中心,往东南三省延伸,福州那边还有宋小城重建的闽地商会,这些都能得到政策上的支持。 不但沈溪自己的生意,地方商贾的生意也受到督抚衙门庇护,沈溪开始大肆鼓励发展商业,商业不再是与民争利、与官府作对的贱业,地方官府不得再为难商贾。 甚至佛郎机人,都能加入到分蛋糕的行列中。 沈溪将唐寅派去琼州府,是他扩充权力版图的一部分。 正月十六,沈溪亲自送唐寅夫妇上路,唐寅作为特派使节,将在琼州府停留半年左右的时间。 在沈溪看来,他在东南三省的布局已经展开,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求稳,不能让政敌抓到他的把柄。 他现在升官,就是为了“发财”,但财不是用来享受的,而是要为将来官场升迁积累资本。 无论是养兵,还是施政于民,都需要雄厚财力的支持。 以陆珩为首的布政使司,以及闽、桂两省布政使司衙门,开始调运钱粮往广州府,沈溪年底将兵马解散后,将会于二月中旬开始重新集结,他把北上平定倭寇和海盗的出兵日期,定在了三月初六。 在沈溪的计划中,这次出兵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将在六月上旬结束征战,届时将直接返回福州府,而不是广州府。 沈溪没求一次把东南沿海所有海盗和倭寇都平息,主要是把声势闹起来,让海盗和倭寇看到朝廷平定海疆的决心,还大明沿海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未完待续。) 第九一三章 风光 二月初,钱粮准备基本就绪,沈溪的差事愈轻松,不需要到衙门点卯坐班,也不需要跟以前一样站着给熊孩子讲课,日上三竿到官驿那边走一圈,如果有来往的公文就看看,没有的话就直接回家,一天差事就算完成。 让沈溪付出精力和汗水的,却是在他摆弄的那些番薯苗。 岭南的农历二月,气温急回升,但玉米生长期内要求温暖多雨,沈溪手头的玉米种子不多,不敢胡乱播种,倒是番薯成活率高且对气温环境没有太过苛刻的要求,沈溪在春节后的这段时间,便忙着番薯的栽培。 沈溪选择三月初六出兵,也是考虑到开春后把番薯和玉米都种上,出征获得军功的同时,等归来时玉米和番薯差不多便成熟了,一年栽种两茬,弘治十七年就可以在东南三省大规模推广。 在培育新作物的同时,沈溪开始组建自己的情报机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沈溪如今手头不缺钱粮,尤其是在6珩到任广州后,钱粮调度都不需要他费心。 沈溪现在要的是一套严密的情报机构,不但能调查闽、粤等地的匪寇情况,还能根据他的需要,准确地掌握府、县各级衙门的施政得失,百姓的拥护情况以及物价的涨跌趋势等等。 既然要把东南三省经营为自己的“后花园”,仅仅获得管辖权不够,连皇帝都知道派巡察御史到各省各道巡听风闻,又有镇守太监充当耳目,他没理由偏听偏信地方官的奏报,做一个闭目塞听的长官。 组建情报机构,不能从明面上来,当初玉娘在汀州府调查情报的方式就很好。 沈溪组建情报机构基本与以前一样,采用商业体系,开办商铺或者经营酒肆茶楼,靠三山五岳的人来为自己收集消息,宋小城负责闽省的情报,惠娘和李衿负责粤省,至于桂省那边商业暂时涉及不到,可以慢慢展。 这些情报最初会显得混杂,没有条理和针对性,不过沈溪相信,只要有专人加以梳理分析,每天汇总并从中归纳要点,以后他足不出门就知道三省生了什么事情。这套体系会随着商业的铺开而扩大,情报人员熟能生巧,慢慢就不需要他多操心。 “……相公,娘不肯回去,反倒想把爹和家里的一些叔伯接过来,帮相公做事,说这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妾身不敢拿主意,只好来跟您说了。” 谢韵儿每天操心家事,主要是担心周氏闹出乱子不好收拾,婆婆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她回头就告诉沈溪。 婆婆再泼辣,有疼惜体谅自己的丈夫就好。 沈溪年前就想把周氏送回宁化县,可那时毕竟快新年了,正是阖家欢聚的日子,把老娘送走不合适,他也就忍住了。 结果到了二月初,周氏还赖在广州府,明知道道丈夫在老家不肯过来,她居然不管不顾,其实已经算是不遵妇道。 谢韵儿口中的“叔伯”,并非沈家明字辈的人,而是永字辈,属于谢韵儿的“小叔子”和“大伯哥”,丈夫的同辈兄弟。 沈溪之前有过规划,让沈家人帮他做事,但沈家同辈中,只有沈永卓和沈元是读书人,其他人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来广州也派不上大用场,让沈溪觉得难以安排。 但二房的五郎沈永祺,他倒是可以调过来,除此之外他想到一个人,就是汀州府的小表弟杨文招。 叫沈永祺来是为了兑现对沈明有的承诺,而杨文招全因小时候的交情。当初的傻表弟杨文招如今已经十六岁,杨文招不是读书的材料,帮家里打理生意笨手笨脚,听周氏说他经常被父母喝斥,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沈溪现在已经开衙,需要“自己人”帮忙。 “我这就写信回汀州,具体事情交给我来安排。”沈溪道,“不过把娘送回宁化,刻不容缓。” 谢韵儿有些为难:“此事恐怕要相公亲自跟娘说。” 沈溪没有犹豫,当即前往周氏住的东厢房,刚把自己的意思挑明,周氏立马就要动手打人了: “你个小兔崽子,现在当了官,娘都不要了是吗?说给你弟弟找先生,现在都没找来,还要把我们娘仨送回汀州府,你就没想过我们回去要过什么苦日子……” 沈溪道:“娘,没让您回去过苦日子,儿准备给您一千两银子用度。小弟和小妹就留在广州府,让韵儿带着他们。回头孩儿就给他们找先生。” “你就会说回头回头,本来说年后就找来,人在哪儿?”周氏生气地问道。 沈溪当初设想的是,既然夏宽不肯做他的幕僚,就让夏宽来教沈运和沈亦儿读书认字,虽说大材小用,可他毕竟找到一个继续接济夏宽的理由。 可夏宽始终走不开,需要留在家中照顾老娘,事情就此耽搁下来了,沈溪让谢韵儿平日在家教沈运和沈亦儿认字,当是启蒙,回头先生来了不至于从头学起。既是认字,谁教不一样? 周氏气呼呼的,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问道:“臭小子,你刚才说……给老娘多少银子?” 沈溪正色道:“一千两。” 周氏掐着指头一算,眼睛顿时瞪了起来,问道:“你一年的俸禄不到二百两,哪里来的一千两银子?” 沈溪道:“银子何处来的,娘不用操心,孩儿这不是让宋六哥他们在福州打理生意么?只要娘肯回去,一千两会跟娘一起送到宁化县,娘是自己用也好,或者留作打理沈家也罢,孩儿不干涉。” 周氏骂道:“当娘没见过银子是吗?一千两……真有一千两,我留在广州府作甚?那没良心的在家里被他兄嫂欺负,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呢……” 一气之下来投奔儿子,现在儿子给了她银子,她就想回去风光一把。 沈溪道:“娘,您若是回去的话,帮孩儿带一封信,孩儿想把五哥和文招表弟叫出来做事,虽然孩儿的衙门不大,但总算有些差事,若娘有中意之人,回去后可跟家里人说。” “当真?” 周氏之前死活不肯回宁化县,但此时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家去显摆了。 周氏最大的凭仗,是儿子中了状元当了官,让她风光无比。但一时间的风光后,她现并没有得到别人太多的尊重和巴结,全因儿子年岁小,没自己的衙门,也就没实权,别人指望不上。 这次回乡,她本来想招摇一下,但儿子做的督抚到底是多大的官,她没什么概念,等她亲自来一趟广州,总算明白了,东南三省数她儿子官最大,就连宁化知县也归儿子管,现在若是带着儿子的授权,回去把亲族的人都调来跟儿子做事,别人都要仰她的鼻息,她就可以彻底扬眉吐气。 沈溪点头道:“娘只管回去说便是。” 周氏喜不自胜,搓着手半晌都在嘀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旁边谢韵儿则目光迷离地望着沈溪,心想还是自家相公有本事,连这么难对付的婆婆,也能收拾得这么服服帖帖。 周氏突然有些为难,带着商量的口吻,支吾道:“憨娃儿……你还有两个舅舅,其实你小时候见过,本来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已经病逝好些年,两家没啥联系了……你看看能否让你两个舅舅家的人,找一两个机灵点儿的,过来帮你做事?” 周氏很少提及娘家人,也是当初她跟沈明钧有点类似于“自由恋爱”,加上周氏父母早亡,长兄为父,她的兄长想把她送去大户人家做小妾,结果她就跟沈明钧“私奔”,她的两个兄长上门闹事差点让沈家吃官司,从那之后周氏对娘家一直有怨言。 现在情况不同了,儿子有本事,到底是姓周的,要让自己的侄子跟着风光一下,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和周家列祖列宗。 爹啊娘啊,你们生个闺女一点不比生儿子差,你们看看,你们闺女能让周家光宗耀祖! 沈溪笑道:“一切都照娘的意思,恰好衙门里缺一些人手。” “好,好。” 周氏高兴得直抹眼泪,“亏老娘没白疼你,你个臭小子,当官这么几年总算老娘看到福荫,老娘此番回去见了你那两个舅舅看怎么骂他们,当初还说我嫁错郞……嫁是嫁错了,奈何能生好儿子啊。那没良心的不知道有没有想我……”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周氏这样的女人,恨娘家人恨了半辈子,对丈夫和儿子也是数落谩骂半辈子,可她心中始终割舍不下这份感情,说到底是她没文化没见识,不懂得如何表达情感。 周氏道:“憨娃儿,快帮娘收拾收拾,娘要回宁化……你说的一千两银子,可不能食言,去见你姑姑时我还想在汀州给你孙姨立个衣冠冢,可惜没把她的坟迁回来……憨娃儿,你可要善待小丫,那是你孙姨最后的希望。” 沈溪本来挺高兴的,但听到老娘提起惠娘,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惠娘活着的事情,他铁定不能跟家里人说,让世人都以为惠娘死了,对他和惠娘来说才是解脱。 再则,如今惠娘有了他的亲骨肉,已经从6家妇变成沈家妇,他宁可让惠娘跟以前的6门孙氏彻底断绝关系。 “娘,您想怎样便怎样,孩儿这就让人给您准备银子,不知娘几时出?”沈溪问道。 “你小子回头就要出征,娘放心不下,早点儿走算了。憨娃儿,家里的事没我照应,你能应付得过来吗?” 周氏一副自己很重要的模样,却不知她在这个家只会添乱。 谢韵儿笑道:“娘放心好了,这个家不是还有儿媳在吗?黛儿和君儿,也会帮妾身打理家事,照顾好相公,让相公无后顾之忧。”(未完待续。) 第九一四章 请个先生不容易 周氏收拾东西准备回宁化,可她有个要求,走之前必须看到沈溪把先生给请回来,而且要求必须是中过举人的先生。 找先生自然要找有本事的! 我大儿子已经中了状元,我打算让我小儿子也中状元,就算不中状元起码也要中个进士,既然考中进士的都去当官了,那我找个举人回来当先生教小儿子不算过分吧? 这简直是给沈溪添堵。 这年头,中举人还教书的基本没听说过。 中了举人意味着步入士族阶层,只要不是挥霍过度,家里吃喝用度基本不愁,谁还出来当先生? 就算要育人子弟也可以做县学的教谕,那可是领朝廷俸禄的有品秩的官员,知县见了都要客客气气。 当沈溪把这困难给周氏说了,周氏丝毫不理解,她就认准了死理……我的小儿子一定要是举人回来教,找不来举人当先生,我就不走。 沈溪无奈地说道:“娘,您看我来教小弟如何?孩儿是状元,总比举人学问高上一筹吧?” 周氏打量沈溪,最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是当官的,教弟弟做人的道理就可以了……你就算有闲暇,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教导弟弟上吗?” 沈溪自问是个当先生的料,奈何现在朝事更着紧,要不了多久又要领兵出征,的确不能跟督导朱厚照一样教弟弟。 实在没辙,沈溪只能贴出告示,希望哪位举人老爷开眼,来教教他弟弟,如此也好让老娘早点儿离开广州府。 结果不言而喻,一直没有人前来应募。 沈溪细细一琢磨,好像除了唐寅符合条件外,也没别人了。 唐伯虎是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举人,还是解元,甚至第二年就已经考中进士却因科举舞弊案被刷了下来,穷困潦倒且耻不就任小吏,用来教沈运读书,简直再合适不过。 如果让唐寅选择,到底是在琼州府这种毒蛇猛兽遍地的地方负责开辟盐场,还是回到广州府给沈家少爷教书,唐寅立即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但沈溪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信任的人挑大梁,这会儿人估摸已经到了琼州府,再把人叫回来,他自己都觉得太过折腾。 沈溪没辙,只能再去跟周氏商议:“娘,您看这样如何……孩儿请两个秀才回来教小弟,您说怎么样?” 一个秀才您老不放心,两个总行了吧?质量不能取胜,那就靠数量。 周氏仍旧摇头:“不是娘信不过秀才,你看看你大伯,也是秀才,他自己都没出息,教出来的弟子能好吗?要不这样吧,憨娃儿,你去把冯先生请来,娘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冯先生,他已经教出你这个状元,再教你弟弟,家里指不定又出一个状元?” 冯话齐在沈溪中状元之后,学塾子弟暴增,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校长,怎么可能为了沈运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树林? 但为了送走老娘,沈溪当即赞同:“娘回去就是,孩儿回头给冯先生写信,让他务必到广州府来。” …… …… 二月初八,沈溪终于将周氏送走。 少了周氏在耳边嗡嗡,沈溪突然感觉世界如此美好,若以后当官身边要带个老娘,那实在太折磨人了。 请冯先生回来的事,沈溪压根儿就没想过,他绝对不会以权势压人,让冯话齐违背教育英才的初衷,索性自己无事,先教沈运和沈亦儿几天,以他的才华当自己弟妹的启蒙老师绰绰有余。 让大明最年轻的状元,堂堂的正三品封疆大吏教两个小孩子读书写字,沈运和沈亦儿简直是东宫太子的待遇。 沈运虽然看起来笨一些,但胜在扎实稳重,学东西慢一点儿,但学会之后基本不会忘,过几天再考校也能熟背,这让沈溪很欣慰,自己的弟弟看起来笨拙,但读书天分一点儿也不少,只要把基础打好,再教授八股文写作技巧,或许可以在科举上走出一条路来。 至于沈亦儿,简直是个鬼灵精,教给她什么,一遍就记住,过许久再考也不会忘,而且能活学活用。 沈亦儿最大的目标,就是当“女状元”,她不但聪明伶俐,人也长得可爱,小模样别提有多俊俏,每天上串下跳好像只小猴子,最大的快乐就是欺负弟弟,后来学会玩纸牌,成天嚷着要跟小嫂子以及两位姐姐打牌,由于她脑筋好使,会算别人手里的牌,结果就是输少赢多,小小年纪已具备当赌圣的资质。 沈溪看这情况没辙了,还是要请先生回来教,因为他的教学理念中没有打骂一条,而沈亦儿生性顽劣,没有周氏这样强势的老娘在身边,简直无法无天,就连沈溪和谢韵儿这对长兄长嫂对她也无从管束。 沈溪让人找了几个先生,年轻的年老的都有,而且都是秀才出身,有一定教学经验。 简单考校后,沈溪自己也定不下选谁,谢韵儿道:“相公,请个先生回来,家里多有不便。” 沈溪怔了怔,略微思索才想到谢韵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请先生回去,都是教导子弟,从未有教女子读书的,主要在于一个“男女授受不亲”。 这年头,就算是先生碰一下小姑娘的手指头,都是很失礼的事情,闹大一点可能要失节。一代大清官海瑞就因为五岁的女儿吃了仆人的一块糕饼,就把女儿活活逼死,就因在“男女大防”的时代,任何男女接触都是不允许的。 请个先生回来,院子不大,内宅女眷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样是个问题。 沈溪经常不在家,那请回来的先生会叨扰他后院的女眷,就算他觉得没问题,世人也会因此说闲话。 “夫人,那你认为当如何?” 沈溪看着谢韵儿,“莫非让为夫继续教弟妹读书?” 谢韵儿道:“将十弟送去学塾,或可少去烦恼。亦儿那边,自会有妾身来教授。” 沈溪不是没想过把沈运送去私塾,但他堂堂督抚,把弟弟送去学堂定会被人非议说他刻薄。你一年一百多两的俸禄,花几两银子请个先生回来教书也舍不得? 沈溪着实无奈,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 …… 沈溪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回来教授弟弟妹妹,手头上又有公事要做,暂时就把事情搁置下来。 沈溪打算,等他出征前把沈运送去一个先生家里读书,每天早晨去,下午回来,由朱起负责接送,先生不用登门,也就不怕叨扰内宅女眷。 这天沈溪去惠娘处过夜,无意中跟惠娘说及此事,惠娘坐起身道:“老爷,妾身听闻,广州府内有一奇女子,才学不亚于鸿儒,人称女诸葛。老爷为何不将此人请去教导十少爷和小姐?” “女诸葛?” 沈溪皱眉,这算是什么称呼? 论学习的天分,女子并不比男人差,尤其是“文科”,只需用心教导,作诗写文章绝对不输给任何男子,但始终这时代识字的女子太少,而且女人不能参加科举,无法接受残酷的科举取士的历练,就算偶尔传出哪里有什么“才女”,也只是会做几首诗,或者是词牌做得好,更有甚者只是秦楼楚馆用来做宣传的招牌,平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有才学,家里也不会张扬。 在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女子有才可说是选夫的大忌,说自家女儿“有才”就跟揭短差不多。 惠娘解释一番,沈溪这才知道,该女系番禺县人氏,就住在广州城内,年约二十,据说已许配夫家,但家中贫困,丈夫怯弱无能,无以维持生计,她便教授女学帮补家用。城中士绅请她到府上教导自家女儿《女论语》、《女则》、《列女传》等等,在城中倒也有几分名气,但沈溪事务繁忙,哪里知道城中还有这么个人? 听到“女诸葛”的来头,沈溪不由摇头苦笑,自己是请人回去同时教导弟弟和妹妹,如果单纯是女学上面的内容,谢韵儿和谢恒奴完全可以胜任,何必请一个有夫之妇到家里讲课? 要是老娘知道他请个女先生回去教沈运,非一巴掌拍死他不可。 老娘让你请先生回来教弟弟,你倒好,请个女流之辈回来,你倒是说说这女人是中了秀才还是中了举人? 惠娘不明就里,问道:“老爷,是否让妾身去帮忙问问?” 沈溪摇头:“算了,十弟那边,我暂且教着,待到三月送他到先生府上就学,小妹暂且不学就是。” 惠娘神色黯然,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建议没被沈溪采纳,反倒让沈溪为难了。 沈溪不知道惠娘为何会对这个“女诸葛”如此推崇,但想来是同病相怜,知道那女诸葛嫁了个没用的相公,替此女感觉不值。 第二天,沈溪回到督抚衙门,马九拿着一封自荐信到了沈溪面前,道:“老爷,昨日有人送在衙门里,说是要应聘二老爷和小姐的教习,却不知是何人送来。” “嗯?” 沈溪把自荐信拿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娟秀小字“中丞大人亲启”。 沈溪心里当时就在想,不会真的是那位“女诸葛”递来的自荐书吧? 打开来,里面确实是自荐信,做得好一篇锦绣文章。 全文大约三四百字,用的文体不是女子惯用的骈体文,而是八股文。论的是女子在才学上同样可以有造诣,因为没有圣人之言佐证,沈溪看了觉得有些荒唐,但又不得不佩服这篇文章面面俱到,文采斐然。(未完待续。) 第九一五章 选拔考试 文章的好坏,沈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若这文章真是出自那“女诸葛”之手,那她就算去科场应试,不出意外完全可以考中秀才。至于是否能中举,沈溪不好判断,因为这年头要中举并非文章好就行,除了临场挥外,还要看主考官的喜好,以及许多考场外的盘外招。 以其文采,当一个“小学老师”,肯定绰绰有余。 马九问道:“老爷,是何人所写?” “没署名。” 沈溪将信放下来,道,“可还留下别的什么东西?” 马九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老爷,就这一封信,未见别的。” 沈溪笑道:“这样吧,再贴份告示出去,同时在城里宣扬一下,就说本老爷以每月二两银子薪酬,请先生回来为公子开蒙,所有人都可报名,由本官出题考核,最后的优胜者,可担任我沈家西席。” 马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沈溪如此大费周章,但他还是点头应是,等沈溪将告示写好,立即出去贴好并广而告之。 既然是公开选拔先生,就要把薪酬价码定得高一点,逢年过节的时候再给点儿礼物什么的,至于谁中选,就看才学如何,沈溪不会刻意偏袒。 既然“女诸葛”自诩才学不错,敢到督抚衙门来递交自荐书,应该不怕与那些男子同场比试,最多身着男装而来。 我佯装不知,让你们同场应试,作出选拔。 消息一出,整个广州府都轰动了。 督抚大人亲自请人回去教授“公子”,至于这公子是沈大人的儿子,还是弟弟,又或者是同族同宗之人,那就不好说了。 旁人知道沈溪才十七岁,本是生不出能开蒙的儿子,但若沈督抚就是要望子成龙,要为三四岁的儿子开蒙读书,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状元自己就是十三岁中的状元,生的儿子当然也是人中翘楚,指不定两三岁就已经是小神童,能吟诗作赋。 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两俸禄。 辛辛苦苦考个秀才,岁试优异补廪生,每年才不过能领四两银子,而且这二十四两的俸禄跟廪生的薪俸并不冲突,而且还能跟督抚大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指不定能得督抚的赏识,提拔为幕僚,甚至可在科举场上无往而不利。 朝中有人,考中举人就能外放为知县,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薪水,还能广结人脉,消息一出,立时让城中所有教书先生为之欢欣鼓舞,很多本来有自己教书育人营生的,这会儿也都前来应聘,选中就前途似锦,选不中能见见督抚大人听听教诲也不错。 很多人其实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正三品的督抚大人有多少真才实学,既然你要考校我们学问,总要拿出点儿真东西让我们信服吧? 选拔之日,定在二月初十,而选拔考试的地点,为避免人非议设在了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后院。 根据报名人数,设了四十多张考桌,临时又加设十八张桌子,前来围观的人不少,但只能在后门外不能进院子。 前来参加选拔的人不需要带纸笔,督抚衙门会提供,也不需要搜身,毕竟不是科举不怕作弊,考题由沈溪来出。 沈溪是主考官,但却不作为监考官,就算工作很清闲也不能在百姓面前展示出来,朱起和马九便肩负起监考的指责,沈溪让人把考试的题目印好,找人送到考场,便在大堂中喝着茶水等人完成试卷。 朱鸿在后院看完稀奇,回来跟沈溪说道:“老爷,咱这好像跟科举差不多,听说辕门里那些童生,都是这么考的。” 沈溪瞪了他一眼:“本老爷也是这么一路考试过来的,你不知道吗?到后院盯着,如果有作弊的,直接请出去。” 朱鸿悻悻然领命去了。 沈溪放下茶杯,拿起自制的鹅毛笔开始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给熊孩子朱厚照写的武侠小说。 这半年多来他前后已经送出六批武侠小说到京城,其中前三批是多年的积累,后面几乎就是现写的,目前在写的已属于第七批范畴。 虽然让熊孩子看武侠小说有误导孩子的嫌疑,但为了让未来的皇帝记住他,有些事情还是要做,这算是沈溪经营权谋的一种方式。 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非常健忘,一个三年不见的小伙伴都会相见不识,更别说是有年岁差距和代沟的先生了。 …… …… 考试时间是一个时辰,一共三道考题,所有人都一样,所以选拔标准相对明确。 等卷子收上来,沈溪没刻意去问是否有那“女诸葛”,但从之前他所查看的情况,这女子应该是来了,但毕竟是到大庭广众的地方来,所以穿着男装,沈溪没去后院,并不知是哪位。 考试结束,后院开始鼓噪起来,因为沈溪出的题目实在是太过“刁钻”。 第一题是一篇四书文的制艺,题目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语出《孟子·尽心下》,意思是记载事件的文字,当有强调过分而言过其实的,读书人应当明辨,而不能过于相信,以致有害于义。 这个是众先生擅长的学问,他们觉得这选拔考试不过如此,最多是拼才学,跟院试或者是乡试并无太大区别。 第二题是策问,题目为“因材施教”,对应试的先生而言就有点儿难度了,但好在其中大部分人都参加过乡试,在乡试中同样有“策”的考试,在备考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接触一些,但沈溪这个题目实在太过宽泛,让人不好作答。 第三题直接让在场的众多先生大跌眼镜,沈溪居然出了一篇“作文题”,给出四幅画,让人根据这四幅画写一篇八百字以上的文章。 虽然一个读书人穷极一生都在应付科举,做各种各样的文章,但这种看图作文的题目尚属生平仅见,而图画中的典故却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司马光砸缸”,但似乎又有偏颇,因为图画的最后是缸没有砸碎……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题目,为的便是挥做题之人的想象力。 显然这是一个对历史典故的质疑:一个七岁的孩子如果能把一口大水缸砸碎救人出来,那后世就不会有那么多在危急关头连玻璃都打不碎的情况。 很显然写故事的人没去研究过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能举起多大的石头,缸体的硬度有多大,只是为了颂扬一个当朝的实权大臣而写下一个不合实际的故事,用这种故事警醒后人,在沈溪的教育理念中,这是非常不合适的。 在历史中,为了政治目的而杜撰的“名人典故”比比皆是,这在教育史上算是不大不小的黑点。 如今沈溪就把故事摆在眼前,你们就评价一下司马光砸缸但没有把缸砸碎的事,看看你们是否能打破世俗成见。 我要找的先生,不能为时代桎梏,至少可以像冯先生那样懂得灵活变通。 后院的人,要等沈溪把结果公布后才肯离去,毕竟谁都不甘心连督抚的面都没见着便走人。朱起代表沈溪出面道:“诸位先生,我家老爷吩咐,为诸位准备好了薄礼,权当束脩,诸位请回吧!” 沈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五十多份考卷,需要一点时间来研究比对一下,但为了让来应试的人心里好受些,每位意思意思,给点礼物带回去,当作陪考,绿叶衬红花嘛。 要不是沈溪官位在那儿摆着,来的人早就要骂沈溪有辱斯文了,既然是考试,就应该以圣贤文章为主,而不是出一些旁门左道的题目。甚至很多人都没看懂沈溪所画的“四格漫画”是什么意思。 沈溪拿着考卷正在端详,朱起进来道:“老爷,大多数人都走了,可还是有一位公子留了下来,说要等您,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不见不见。” 沈溪摆摆手,“跟他说,本官公务繁忙,无暇见客。” 朱起有些为难:“老爷,我也跟他这般说了,可那公子言,老爷这次非选拔他为先生不可,与其回去枯等,不如留下来等老爷传见。老爷,是否派人将其轰走?” 沈溪不由皱眉,这人好大的口气,就连广州城里最富盛名的大儒恐怕也没胆量在督抚衙门的后院说这种话。 他眯了眯眼,道:“把人请进来,本官倒是要见识一下,是谁有如此大的口气!” “是,老爷。” 朱起无奈摇头,领命而去。 沈溪心想,不会是昨日里来送自荐信的“女诸葛”死赖着不肯走吧?难道这女人不知道这次的选拔他可以一人定夺?不糊名,也不誊卷,他还认识昨日的字体,可以随时宣判一份卷子的死刑? 沈溪正想着,朱起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文质翩翩的公子,却说这公子很是英俊,胸前并不鼓囊,有喉结,怎么看都不像是女扮男装,只是个头不高,算不上是“昂藏七尺”的男儿,虽然英俊,但言语间略带猥琐。 沈溪释然,心想:“原来不是。” 这样的年轻后生,敢在一群老学究面前说自己一定被选中,真是贻笑大方,来人向沈溪行礼道:“在下广东番禺苏某,见过沈大人。” 沈溪摆摆手,示意朱起先到一边,这才低下头:“苏公子,你来找本官,有何事啊?” “在下等沈大人亲点在下为贵府的西席。”姓苏的公子俯身回答。 “好,算你有志气,但若本官不点你呢?”沈溪问道。 苏公子道:“若沈大人不点在下,在下便以身殉文,死在沈大人面前。”(未完待续。) 第九一六章 女诸葛(第一更,求订阅) 沈溪这才知道,居然来了个玩横的! 哼,非要我选你,不选你就死,有本事你倒是死给我看啊! 但仔细打量这苏公子一番,好像并没有一头撞死的意思,沈溪好奇地问道:“苏公子准备如何个以身殉文法?” 你说要以身殉文,我还真要等着看你怎么死! 你当我是个无知的少年,被你两句话就吓回去?你死了我找人把你抬出去埋了便是,又如何? 苏公子话说得很绝对,但并非莽撞之人,笑了笑道:“沈大人还未做最后决定,在下不忙着殉文。” 这人不但耍浑,而且还很有理智,但在沈溪看来,你明显是自寻烦恼,这么多卷子,你怎知我一定会选你的? 若不选你,那你基本就可以死了,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可沈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难道自己真的会“中招”,鬼使神差选中他? 心头带着疑惑,沈溪继续打量手头的考卷。 完成卷子的没有几个人,四书文和策问题没什么,但八百字的作文对那些习惯写三四百字八股文的老学究来说,有些强人所难,有的干脆写了一片八股文,论调让沈溪看了莫名其妙,如“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又如“圣人自知其志学,其基已定矣”,他不觉得这些论点跟他出的司马光砸缸的题目有什么关联。 按照规定完成的卷子一共十三份,只有一份考卷他感到满意,前两篇题目就很出彩,那道四书题的破题“书不可无,大贤特为尽信者甚之焉”让沈溪看了也不由拍案叫绝。 至于第三篇题,提出“救而不得,反倒不若不救;若无从施救而说其救,于教化无益”的论点,再围绕此阐述,这个人能看出沈溪出题的立意,即不能把一件道听途说的事堂而皇之地拿出来作为教化百姓的典故,若百姓信以为真,遇到同样的事情只会适得其反,证明其有真才实学。 看好文章如饮甘露,沈溪心中无比愉悦,一抬起头,马上看到苏公子正在打量他。 沈溪特别留意一眼这份满意卷子的署名,名叫“李桑”,跟苏姓没任何关系,这字体也并非昨日他看到的那份自荐信的字体,之前他压根儿就没从考卷中发现娟秀小字,这说明昨日递交自荐信的人没来应试。 沈溪拿起卷子:“本官已选定此人,聘为府中西席,这位公子可以离开了。” “哦?” 苏公子打量沈溪手中的卷子,有些不服气,“不知在下可否一览?” 沈溪眯了眯眼,心说这小子不会想把卷子撕了,然后死赖帐说没这份卷子吧?可这卷子他已经熟读,可以倒背如流,连姓名都记下了,由不得你耍赖! 沈溪递给旁边侍立的朱鸿,朱鸿递给那苏公子。 苏公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欣然点头道:“三道题做得都很好,破题都很出彩,理据充分,实乃上乘佳作,沈大人认同吗?” 这话问得很有些门道,先问我是否认同,你不会转过头告诉你就是这“李桑”吧? 不过既然是沈溪自己选出来的,而且他又觉得这“李桑”很适合做弟弟的先生,没什么不能承认,当即点头:“是。” 苏公子笑道:“那在下要恭喜沈大人找到一位能让您满意和欣赏的西席了,不巧,此人正是在下。以后沈督抚有何教诲,自当聆听。” 朱鸿一听火大了,怒道:“你这浑人,居然敢在我家大人面前偷奸耍滑,你分明说自己姓苏,乃番禺人氏,为何又成了李先生?” 沈溪心里也在琢磨这事儿,难道眼前的苏公子是失心疯,觉得自己连人是谁都分不清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认定他是“李桑”? 亦或者此人根本就是李桑,只是之前已经确信只有他能中选,又怕自己这个主考官刁难,才说他姓苏? “沈大人,不知可否借纸笔一用?” 苏公子笑着将“李桑”的答卷交还给朱鸿,说道。 沈溪一摆手,让人给苏公子准备好纸笔。 苏公子在书案边坐下,拿起毛笔,润了润墨,然后下笔如飞,在白纸上将“李桑”卷子上的内容重新撰写了一遍,不但内容相同,连字迹也一模一样,而他之前不过只看了一遍。 这说明,要么此人真是李桑,要么此人有过目不忘和模仿他人笔迹的能力。 就算沈溪,看到一个人的笔迹,也不能马上就掌握熟练,这个“苏公子”怎会有如此鬼斧神工的能力? 但凡尘之中尽是藏龙卧虎之辈,沈溪不敢小觑,万一人家真有这能力,也是打定心思要进来冒充最终选拔之人,那自己这个状元郎可就要被世人笑话。 好不容易选个先生回来,结果却出现两个人前来报道的情况,而且这二人的文章和笔迹一模一样,你要去官府查户籍,就怕到最后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为假。 “不用写了。” 在此人将文章写完前,沈溪一抬手喝止。 苏公子笑问:“沈大人相信李桑便是在下?” 沈溪心平气和:“无论是否阁下,本官都选‘李桑’为府中西席,阁下请回,等待本官通知。” 苏公子有些生气:“沈大人莫非要言而无信?既是在下,那沈大人当马上签订聘书,好让在下心安,更何况,在下现在就想为府上的公子开蒙。” 沈溪摸了摸下巴,未置可否,旁边朱鸿已经忍不住想要打人了,他自到沈溪身边当差后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存在,他听说这督抚衙门上一个如此咄咄逼人的是右布政使章元应,不过这会儿那位爷正夹着尾巴闭门不出。 这小子居然敢对沈大人如此说话,分明是活腻了! 就在朱鸿准备给这苏公子好看时,沈溪一摆手:“你们先退下!” “大人……” 朱鸿有些不满,我这是为了老爷您的官威着想,就这么让个臭小子在督抚衙门里撒野不管? 朱起赶紧给儿子打眼色,这里不管谁撒野,你都绝对不能乱来,你要做的是听命行事。 最后朱起和朱鸿出了内堂,只留下沈溪和苏公子二人。 沈溪道:“阁下是什么人,可如实说来,明人不说暗话,这里是明镜高悬的官衙。” 苏公子道:“在下不解沈大人之意。” 沈溪站起身,手上拿着那五十多份卷子,道:“在这所有卷子中,并未有一人姓苏,那苏姓就非你本姓,至于这份录取卷中署名的李桑二字,明显与文章字体有所不同,想来是在起笔时有所犹豫,那此人也当不存在。” “名字和文章都可以作伪之人,恐怕身份和相貌也都不是本来面目,本官是否有说错?” 沈溪再次仔细打量“苏公子”时,脸上神情很古怪。 其实从此人一进来,沈溪就觉得这人英俊之中带着几分猥琐,其实不算是猥琐,只是面部表情僵硬,使得说话时神色极不自然,沈溪现在想来,这应该是用了一些化妆之法,或者,整张脸都是假的。 “沈大人就是沈大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此人说了一句,突然走到角落的水盆前,从怀里拿出张帕子,还有几个小盒,用帕子染上水,又分别在几个打开的小盒子里蘸了蘸,然后在脸上擦拭。 不多时,此人脸上好似面粉一样的东西被搓了下来,喉结竟然也是用什么东西粘上去的,等此人洗过脸,用手帕擦干净后素面朝天地走到沈溪面前,活脱脱是个女子,而并非什么“公子”。 要说此女因为一身男装,颇有几分英气,但也说不上美貌,只能算是普通,身材相对矮小,这也是沈溪最初对她所留下的印象,没有男儿家的气度。模样娟秀,有大家小姐的气质。 容貌和男子的一些体貌特征可以掩藏或者修改,可男人的气度却并非女子轻易模仿可得,对于沈溪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来说,想遁形非常困难。 沈溪笑道:“原来是一位姑娘……哦不对,应该称呼一声夫人吧?” 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惠娘之前跟他举荐的“女诸葛”,因他对此女的身份来历一概不知,只是从惠娘的讲述中得知是个已婚妇人。 不过此女能女扮男装而不被人察觉地到督抚衙门应试,其手段也算是非常高明,因为无论她以什么身份来应选,沈溪最后都会调查选中的“李桑”的来历,若沈溪对女子有偏见,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将她否定。 而现在她已经得到沈溪一句承诺,以沈溪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在一个女流之辈面前言而无信,传出去必然会声名有损。 沈溪笑道:“夫人学问好,手段高明,不愧为‘女诸葛’。” 女子换上妇人的礼数,向沈溪深施一礼:“沈大人抬举,民妇不过是求在府上担任西席,得一口饭吃。却是怕沈大人对民妇有所成见,只好出此下策,望沈大人海涵。” 海涵?要不是我最后时刻发现你不对劲,就被你玩了,我以后更没面子,你还想求我原谅? 不对……不会你是故意露出破绽来让我发觉,让我知道你是女儿之身,让我面子上好过吧? 若真是如此,那这女人也太深不可测了,简直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这种女人留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利用,如果她背后再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更危险…… 沈溪心中想得周全,脸上却笑道:“本官对于男女之别并无成见,再则说了请女先生回府担任西席,对内宅来说方便许多,只是担心会对夫人的清名产生影响。” 如果请个男先生回府,会被人说叨扰沈家女眷,沈溪的面子不好看,心底里也不那么放心。请个女先生回来,那面子不好看的就是这已为人妇的“夫人”,当然他沈溪“勾搭有夫之妇”同样会被人说闲话,但这种事终归是女方吃亏更多一些。 女子笑道:“沈大人放心,以后民妇便以之前装束进府,绝不会影响沈大人的清名。” ************* ps:今天爆发四章,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九一七章 税赋(第二更,求订阅) 找个女先生回去,不是朝夕相对,也算瓜田李下,你说不影响我清名就不影响了? 关键是你还穿着男装到我府上,装扮的是个斯文公子,我后院就那么大,旁人见了还以为我往家里招小白脸。 沈溪略一沉吟,说道:“夫人替本官教授弟弟妹妹,便在驿馆后院厢房就是,平日不会有人过来打搅。” 具体商定教书细节后,女子颔首,随即行礼告退。 沈溪可不能让她就这么出去,你进来的时候是公子哥,出去的时候变成姑娘家,光是我督抚衙门的人就可能会嚼舌根子,那些兵油子平日里没事最喜欢说三道四。 沈溪让她用布遮着脸,随即让她出了府门。 人走了,沈溪不由一叹,到头来还是选了这女人回来当西席,面子何在? “老爷,可是要派人去送束脩?”朱起进来问道。 沈溪一摆手道:“束脩先不必送,待过几****来教书,另说吧。” 一个妇道人家,说是为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接这差事,沈溪怎么都不相信,这女人背后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直接让督抚衙门的人去查有些不太方便,但可以让惠娘和李衿帮他调查一番。 等沈溪把事情跟惠娘一说,惠娘对此早有准备,笑眯眯地问道:“老爷还是选了齐小姐为西席?” 沈溪有些诧异:“惠儿,你什么都知道?” 惠娘解释道:“上次妾身跟老爷说过后,便对这事上了心,将这齐小姐的情况打探清楚了。这齐小姐本为惠州府官宦人家,可惜落了罪籍,有达官显贵为她赎籍,后在广州府找了户商贾人家嫁了。” “夫家原本家境还算殷实,但丈夫好赌,没过两年便将家产和她的陪嫁输了个精光,无可奈何之下,她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不然连果腹都成问题。但如果仅仅教授女学,毕竟生源有限,并不足以维系家用,此番应选沈府西席,纯属帮补家用。” 这女子身世倒是坎坷。 官宦之女,从小接受很好的教育,长大后却因为当官的父兄犯罪而落为罪籍,沦落风尘,看来之后是碰到“贵人”。 这位贵人把她赎籍,但没纳进门,等于是玩完了不负责任,能嫁给一商贾人家做正室甚为不易。丈夫好赌守不住家业,她只能出来给人教书,教的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女儿,但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显然日子过得还是很艰辛。 沈溪见识了这女人的手段,可以说连唐寅和夏宽等人都没有她这样的心机和谋略,说她是“女诸葛”可能有些过,但至少算是个聪明睿智有见识的女人。 “你帮忙留意一下。若她接近督抚衙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提前知会我,我也好有所防备。”沈溪嘱咐道,“三月初我会领兵北上,之前会将行运货物前往桂省的通关文牒给你,以后两广生意由你和衿儿负责,地方风闻要你们总结整理。” 惠娘欠身一礼:“是,老爷。” 惠娘此时算不上大腹便便,不过他却很喜欢抱着怀孕的惠娘在腿上,用手去感受惠娘身体的温暖,这也算是他长久的努力融化惠娘心头的坚冰,二人间的感情在往良性的方向发展。 …… …… 二月十三,沈溪聘请回来的女先生正式在驿馆后院开课。 沈溪把沈运和沈亦儿都送来读书,为了让谢韵儿不用担心男先生会有损沈亦儿的清誉,私底下他将先生是女子的事告诉了谢韵儿。 谢韵儿闻讯色变,可当她见到女先生所写文章后,却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她虽然写不出华美的文章,但最起码一片文章的好坏是能辨别得清楚,在她眼里,仅那篇四书文考个举人没问题。 至于沈溪的四格漫画作文题,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沈运哭了几天鼻子,这会儿还没从“痛失老娘”的阴霾中走出来,就得背着书包,跟着姐姐到衙门后院上课,耷拉着脑袋好像个受气包一样,跟姐姐并排坐下,开蒙学的是《三字经》和《千字文》。 《三字经》和《千字文》是这个时代很多学塾开蒙的教材,但不算正式教材,毕竟学的不是科举的内容,但对于教授学生认字很有帮助,大部分人家的女学开蒙,多是采用这两本书。 沈运和沈亦儿在后院读书,沈溪则在前面的中堂埋首写武侠小说,二者看起来没什么冲突,可沈溪听到那郎朗读书声,忽然怀念起自己上学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现在的沈溪是正三品大员,督抚一方,居然为了哄孩子不得不安坐堂上写武侠小说这种在儒者眼中“下三滥”的东西。但这是他经营权谋的一部分,除非想一辈子在外为官,不染指大明至高权柄。 沈溪目前正在写的是《笑傲江湖》,下笔如飞间,自己都忍不住沉浸在故事里,朱鸿进来奏禀:“大人,藩司那边派人来,说要厘定今年春耕税亩。” “知道了。”沈溪放下笔,将写了三十多页的书稿放下,走出房门,穿过院子,到前堂去与布政使司的人商谈公事。 明朝施行“一条鞭法”之前,征收的苛捐杂税相对复杂,基本可分为田赋、差役和兵役三类。 所谓的税亩,即粮户需要按照自己耕种的土地数量来征缴田税;差役则是官府需要摊派的差事皂隶、民壮,诸如解户、狱卒、门子、斗级、巡栏、斋夫、膳夫等等,这些在一条鞭法施行前是不能以钱来代差役的,必须以人服役;兵役则是服兵役。 百姓缴税用的是粮食,地方衙门征收粮食之后,需要折换银子上缴国库,中间涉及到许多灰色的环节,诸如耗损和银子的折色,官员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一直到一条鞭法施行后,一定程度上实现“地丁合一”,按照税亩来征收赋税,而田赋、差役和兵役一律以银子来代替粮食,不用再向朝廷纳粮,而是以银子来代替丁税等等,这使得朝廷征税的流程大大简化,也让劳力可以离开自己的田地而进入城市做工,大力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 一条鞭法其实很简单,其特征可以用十六字概括:合并编派,合并征收,用银缴纳,官收官征,更复杂一点便是“税赋合并,量地计丁,田赋征银,正杂统筹,税役银由地方官府直接征收”。 一条鞭法其实并没有改变税负的总额,也没有体现儒家财政理念中的“轻徭薄赋”思想,在定额税这一“洪武祖制”的制度规范下,仅仅改变了征收的方式,通过扩大税收负担面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各类纳税人负担,形成新的利益格局。 在一条鞭法施行前,地方上已经出现了许多以银代徭役的措施,诸如在粤省就同时在施行十段锦册法、纲银法和均平银法,可以说,到明朝中叶,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已经意识到了税收和徭役制度所存在的弊端,只是缺少朝廷统一的制度来改变现状,但地方上施行的一些新的制度,也为朝廷采纳。 …… …… 如今距离张居正出生还有二十多年,沈溪虽然有意在粤省进行税赋改革,但又怕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土地改革伤害的永远是地主阶级的利益,会受到官僚阶层的阻挠,因为当官的大多是“大地主”。 为官者有权有势,钱自然也不用愁,能买到更多的土地,并且世代传承下去,他们把地买回来,但田税却少缴纳甚至不缴纳,国家税赋重担完全落到那些普通百姓身上。 改革就需要重新丈量土地,把所有土地按照户主造册,把地主私藏的土地都暴露出来,按照土地的实际数量来征税。 地主一边跟百姓和朝廷说,只有现有的制度才能更好地维持国库收入,维护百姓安居乐业,一边竭力掩盖最大的事实,侵占大量国家和老百姓的财富,所以导致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以沈溪自己为例,沈家现在已经是地主阶层,在宁化拥有上百亩土地,要推行“一条鞭法”或者是“摊丁入亩”,就等于是挖自家墙角,不用朝廷那些权贵来惩罚他,老爹老娘就第一个不答应。 沈溪跟布政使司商议厘定粤省税亩的数量,是当年粤省需要给朝廷缴纳赋税的重要依据,按照以往规矩,新一年的税亩田地数量,是在前一年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一左右,为一省垦荒的数量,但具体数字远不止于此。 等跟朝廷商定征收赋税的税亩数量后,布政使司衙门会将具体的数额、配额下发到各州府,再由州府配额到各县,各县再配额到各里甲,由里甲配额到民户身上。 ************ ps:第二更,求订阅和月票,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九一八章 正三品农夫(第三更,求订阅) 进入二月,广东地面气温快速回暖,沈溪开始小规模种植玉米和番薯。 驿馆后院的小花园仍旧作为试验田之一,同时在城北西校场北面靠近城墙的越秀山山脚下找了几片菜地进行耕作。 这片菜地属于西校场的一部分,田垄附近有越秀山上流淌下来的甘泉流过,再加上有附近的茅厕提供肥料,之前由管理校场的军户打理,种植一些时令蔬菜供军队自己使用,现在都司衙门将其贡献给沈溪种植新作物。 沈溪不敢把试验田放在城外,若被人破坏,那他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所以面对都司衙门的好意,他没有拒绝,直接采取了拿来主义。 沈溪准备一年内两次收获,这样来年就能在广州府周边推广上千亩地,三五年内可以推广到闽粤桂三省。 沈溪信心十足,这两种作物不但产量高,还有一点就是耐寒、耐旱,只要精心照料,产量想必喜人。 出征前,沈溪这个三省督抚成为了一个农夫,每天扛锄头的时间比拿笔杆子的时间多多了,无论是太阳天还是刮风下雨,他都戴着斗笠蓑衣,进出驿馆后院,别人见到都啧啧称奇,正三品的农夫,大明头一号。 沈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他来说,十七八岁正是身体定型的时候,多锻炼一下有好处。百无一用是书生,偶尔体验下农民的生活也挺不错,况且主要的力气活还由别人来做,他只负责一些轻快的活,种植好后松土和除草这些田间日常管理,则由校场的军户负责。 沈溪小心栽培番薯和玉米,广州府的官员也在暗中较劲儿……他们重金请来有经验的农夫,将沈溪作为礼物送给他们的番薯,切成小块种到田里,十几天左右便出芽,逐渐成长,再根据沈溪所说的方法,将茎叶进行转栽,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一块地瓜就已经衍生出小半片菜地。 这让官员们喜出望外,看得出来沈溪给他们的是一种繁殖性很强的作物,但他们还没见到成熟的果实,暂且不知产量如何,不过有些地方官开始用他们栽培的番薯苗,在广州府境内小规模推广,种植面积加起来可比起沈溪的试验田大多了。 这有赖于番薯藤蔓繁殖很快,只要成活,即可一变二,二变四,呈几何速度扩散,而这些地方官为了巴结沈溪,一味求快,带着揠苗助长的意思。 有的官员种出一点成果,就开始向沈溪邀功,沈溪还会酌情给予表扬。按照现在推广的速度,可能今年第二茬的时候,番薯就会扩散到整个广州府。 玉米的种植需要按部就班,沈溪不会为了数量而不要质量,精耕细作,避免玉米减产或者绝收。 除了种玉米和番薯,沈溪每天都会写小说和看公文。 三省和京师、南京来往的公文不少,督抚衙门这边都会有一份誊录……这些公文大多不是专门针对督抚衙门,而是关于地方行政。 沈溪过目不忘,公文看过就不会忘记。 地方上这几年灾荒或者丰收,再是民夫、丁役等情况,要做到心里有数,根据地方跟朝廷报的,再找人到地方官府调查一下详细情况,看看有多少猫腻,朝廷可以被蒙混,但本督抚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想在我治下当官,就要老老实实讲规矩,否则别说我直接上疏来弹劾你的过失,令你三年的考核过不去! 在张居正提出官员“考成法”之前,大明的地方官是三年一次“大计”,也就是俗称的“外察”。 州、县每月一考察,上报于府。 府考察,每年一报,报告于布政使司。 每三年,巡抚、按察使司通核官员事状,造册具报吏部,以为外官考察凭据。 外察的过错共分八等:一贪,二酷,三浮躁,四不及,五老,六病,七罢,八不谨。 罪责也是从高到低,有充军、为民、降调、致仕等。 外官每三年入朝朝觐一次,到时他们外察的成绩会随之公布,负责统筹外察的衙门是吏部和都察院。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跟布政使司衙门一样,是对地方官外察有直接管辖权的衙门,沈溪一言可以定这些人地方为政的得失,所以地方官就算之前屈从于布政使司衙门要与督抚为敌,但始终不敢撕破脸皮,就是怕沈溪在他们的考绩上动手脚。 跟沈溪这个“管官”的大官斗,纯属给自己找麻烦,若非沈溪不贪,光是沈溪这样一个督抚,每年逢年过节所拿的孝敬就比他的俸禄要多上几十甚至上百倍。 现在沈溪不但不收礼,还往外送“功劳”,地方官不由要在心里琢磨一下,到底是跟沈溪“狼狈为奸”好,还是继续对着干,最后闹一个惨淡收场。 …… …… 二月二十四,距离谷雨还有十几天时间,沈溪已经把当年春季播种的地瓜和玉米全都种下地了。 毕竟三月初就要出征,再加上南方环境相对高温潮湿,早点儿播种也是为了方便一年多收。 玉米一年两收,分春玉米和秋玉米;番薯更绝,一年可以分为春薯、夏薯和秋薯,一年能播种三茬,本来亩产就很高,一年两种或者三种,百姓拿来作为口粮最合适。 这天艳阳高照,天气稍微有些燥热,沈溪在驿馆后院把两分地整理完,正准备回府,跟过来给沈运和沈亦儿上课的马齐氏撞了个正着。 马齐氏过来上课十几天,每天都以男装而来,以至于督抚衙门的人都不知道她实为女儿身。 她手上拿着教案,见到沈溪,赶紧行礼,却未问安,用带着一股疑惑的神色望着沈溪,因为眼前沈溪没有一点三品大员的做派。 此时沈溪身着一身宽大的长袍,却开着衣襟,头上一顶偌大的斗笠,肩膀上扛着锄头,脚上踩着一双染满泥土的布鞋,要说这一身跟一个种地的农民也无多少区别。 沈溪一摆手,示意马齐氏不用多礼,正要进后堂收拾一下回家,马齐氏却跟着他进了屋。 “有事吗?” 沈溪转头看着神态恭谨的马齐氏。 马齐氏道:“沈大人,妾身不知您为何要事必躬亲,听闻读书人恪守礼法,照理不该有如此失礼的行为才对!” “失礼吗?” 沈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感觉良好,驿馆现在已经彻底成为督抚衙门,平日不会有过往官员前来打扰,就算有人前来拜访,他也不会穿这一身出去,连自家妻妾都没觉得他这样失礼,反倒是受聘而来的女先生出言指责。 马齐氏不应声,秀眉蹙着,好似在说,失不失礼沈大人应该清楚。 沈溪道:“本官乃农民出身,自幼便与母亲下地做农活,如今本官领皇差推行新作物,亲自耕作也无不妥。齐先生没什么事的话,请早些回府,免得……被人传闲话,到时候更为失礼!” 马齐氏义正辞严:“沈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当以礼法为上,若不顾法度,就算是草民也可纠之。沈大人请自重!”说完,拂袖而去。 沈溪觉得马齐氏简直不可理喻……是不是我应该在下地的时候也穿着官服,亦步亦趋才叫注重礼法? 沈溪整理好衣服,没顾上梳洗,反正回到家中有娇妻美妾侍奉他更衣梳洗,他也就不去在驿馆后院麻烦。 回去之后,沈溪跟谢韵儿无意中提及此事。谢韵儿问道:“相公之前不说,这位马夫人背后可能有所目的,所以才到督抚衙门为西席?这已经有些时日,她教弟妹都很认真,相公可有查到她背后之事?” 沈溪是说过找人去调查,但其实是请惠娘暗中刺探,这段时间他忙着种地,去惠娘那边少了,就算偶尔过去一两趟都是直奔主题,没心思问马齐氏的事情。 而且惠娘和李衿最近也在忙着布局广西商业,无太多闲暇。 “不提也罢!”沈溪道。 谢韵儿带着几分关切道:“相公还是问问的好,若是一个妇人心怀目的到督抚衙门内为先生,总叫人心生不安。。” 沈溪笑着问道:“你是对为夫没信心?” 谢韵儿怔了怔,随即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她不由轻轻推了沈溪一把:“相公,跟您说正经的呢。妾身是怕她若事有不得,会铤而走险对相公不利!” ************ ps:第三更到! 等下应该还有一更,天子努力了,理直气壮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一九章 临出征赠礼(第四更) 马齐氏就算有一定谋略,终归是个女人,沈溪自问跟她无冤无仇,马齐氏没道理对自己不利。 沈溪仔细想了想,要说自己一个仇人都没有,那也不对,远的有宋喜儿等人,近的有訾倩和海盗、倭寇,但那些人跟马齐氏应该没什么纠葛。 沈溪仔细回想,不记得弘治年间有什么姓齐的名臣落罪发配,至于那些不出名的以及地方上的官员,更加没有印象。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马齐氏在他考上状元前就已经落为罪籍,被发配广州府教坊司,而她本身并非广东人,至于是谁赎的她,沈溪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有夫之妇,又不是什么倾城绝代的佳人,沈溪后院随便找一个出来都比她漂亮,有必要勾搭? 陆珩就任广东左布政使之后,布政使司衙门就没再给沈溪找过麻烦,相反还处处给予督抚衙门帮助。 随着集结的命令下达,从闽粤桂三省抽调的兵力开始陆续集结于广州城外的东校场。 沈溪如今有佛郎机人的大船,还有吹嘘得神乎其神的佛郎机炮,在各省都司衙门和卫所将校看来,要打几个倭寇和盗匪,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跟着沈溪出征,功劳就好像唾手可得一般,随大军走一趟,回来就可以领功受赏,谁都愿意。 二月二十六,中午,李彻包下广州府城中非常有名的四海酒楼为沈溪“践行”。 说践行早了点,毕竟提前十天。 说是践行,其实主要为跟沈溪商议事情……李彻想塞几个人到沈溪身边,“栽培”一二,同时想请沈溪从广东都司下辖卫所中再多征调两千兵马,如此沈溪可以带六千人出征,如此广东都司名下可以拥有最多的军功。 酒宴上,李彻把人逐一介绍给沈溪。 一共四人,没有卫所的指挥使,只有卫指挥同知一人,卫指挥佥事一人,正千户和副千户各一人。 其中二人姓李,看起来是李彻的同族,至于剩下的两个则是李彻的舅子。 对于这种目的性太强的酒宴,沈溪本不屑于参加……我是答应过,以后重用提拔你,可你把同族兄弟和舅子安插到军队中算怎么回事?让我帮你身边人攫取功劳? 沈溪一上来就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臭脸,席间很少说话,除了李彻请他帮忙时说了一句,别的时候沈溪甚至连酒杯和筷子都没提起来,让酒宴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李彻看出沈溪对他这次安插人手到军中不赞同,试探着问道:“沈大人若是觉得不便,只管将他们调回原来的卫所便是。” 沈溪摇头:“李将军的人,本官岂有资格随意调动?” 广州右卫指挥佥事李姜连忙表态:“沈大人,我等随军,一定效犬马之劳,沈大人说往东绝不敢往西!” 沈溪腹诽不已。 你们往东往西我不管,就怕你们在节节胜利的时候能听命于我,稍微有不顺就怨天尤人,挫败之时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大明军队,最精锐的要数边军,这里的边军不是说东南沿海卫所的士兵,而是北方九边重镇的兵马,尤以三边的士兵最为精良,可就算是如此精兵,也只擅长于躲在城垛里看热闹,又或者是在战争时比谁的腿更长、逃得更快。 这可不是沈溪道听途说,而是亲眼所见。三边将士尚且如此不堪,我会轻易听信你们这种表忠诚的鬼话? 沈溪不敢保证与倭寇和海盗交战时没有逃兵,但他要保证自己手底下的将领都听从调遣,关键时候不退缩。 沈溪对荆越等人知根知底,这些人虽然是老兵油子,但还算有点儿血性,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可是,若把李姜等人带上战场那就说不准了,这些靠裙带关系起来的人,随军只是为了捞取功劳,他们不会为了一群盗匪把小命丢掉,遇到战事着紧,这些人便会打退堂鼓,然后在军中制造恐慌气氛感染他人,又或者在升帐议事的时候跟主帅唱反调,再狠一点直接带兵逃跑。 战前说得比唱的好听,战争开打就是另一回事,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战事顺利,沈溪不想带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上战场。 沈溪脸色阴冷:“本官暂且只会调遣年前的将士随军,不会作增减,李将军勿提此事!” 李彻看了看自己四个亲戚,心中虽然失望,但还是陪笑着点头:“一切由沈大人做主!” …… …… 沈溪从四海酒楼二楼下来,没看到自己的马车,只看到一顶八抬大轿,正感惊讶,李彻主动凑上前道:“沈大人,您平日公务繁忙,身心疲累,这马车太过颠簸,最好有轿子代步,如此才能让您多休息!” 一般轿子是四个人抬,也有两个人抬的小轿或者滑竿,而放在原来马车停放位置的那顶八抬大轿,肯定要比四人抬的轿子平稳许多,而且只要看看那长宽,便知道里面宽敞得紧,就算是在盛夏也不会显得闷热。 可沈溪哪里肯享受这种待遇?当即一摆手:“本官当不起八抬大轿!” 李彻恭维:“沈大人还是体谅一下广州府军民的感受……您如今贵为三省督抚,即将北上平寇,这匪寇听说您的威名,难保不会派人前来对您不利,乘坐轿子,再以官兵护送,总归让军民更安心些。广东可不能没有沈大人您哪!” 沈溪这次倒是没有再一口回绝。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总是拒绝李彻,会让李彻产生极大的挫败感,让李彻怀疑沈溪是否想在战后利用完他就走人,不履行之前提拔和重用的承诺。 送礼你不要,献殷勤你也不领情,我安排人手到你身边你也不接受,还说将来提拔我? 我诚意十足,可怎么展现沈大人的诚意? 沈溪坐上八抬大轿,前后皆是开路的官兵,侍卫均骑在高头大马上,如此大张旗鼓出行,沈溪感觉很别扭,这是要当百姓望而生畏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啊! 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吧! 闭上眼,全当**一回! 结果等沈溪再睁开眼时,赫然发现自己所回不是督抚衙门的方向,而是折道往广州城西而去。 沈溪当即掀开轿帘,喝道:“停!” 轿子当即停了下来,轿夫和随从都在打量,沈溪没有等轿子落地,直接从轿里跳了下来:“这是去何处?” “瞧沈大人说的,是送您回府上。”一名看上去应该是幕僚的四十多岁儒生走出来,点头哈腰道。 “你是?” 沈溪打量此人,好似在李彻往督抚衙门觐见时见过一次。 那人字正腔圆:“小人河间府秀才孙顺,乃都司衙门西席,沈大人,李都使为您在城中置办了宅子,先请过去一看。” 为了讲话方便,特意找籍贯河间府的师爷来跟自己说话,沈溪心道这李彻果然想得周到。沈溪脸上浮现一抹诧色,问道:“本官何时说要换宅子了?” 孙顺道:“沈大人即将领兵北上,家中妻妾岂能蜗居于流水之宅?李都使也是想让您和您的家人,能住得更舒适些……沈大人,您先回轿,下面走不了几步,眼看就要到地头了。” 沈溪心里恼火,我要利用你李彻来稳定广东地方局势,这才作出拉拢之意,你却接二连三向我送礼,看起来殷勤,可明摆着让我落人口实。 但李彻的人情,沈溪还不能不领,最关键的对倭寇的一战尚未开始,在李彻面前摆谱的结果就是让李彻离心离德。 沈溪道:“宅子可以看,但本官不会收下,本官不会久居广州府,若宅子周正,租下来便是!” 沈溪表明态度,我不收你李彻的礼物,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故意要摆清官的架子,只因我的目标是回京任职,目前只是暂居广州城,你送我宅子我留着也没用,想让我住得舒服,这个人情我领了,我付租金,这样就算言官要揭发我,我也有理由搪塞。 随后,沈溪回到轿子,在众人簇拥下到了位于六榕寺附近一座大宅,刚刚下轿沈溪便看到前方几百米外高耸的花塔。 孙顺送上地契,沈溪粗略看了一眼,这是一座江南园林格局的六进院落,就算这不是两京的官邸,像这样的大宅子少说也价值一两千两,比沈溪在京城的府邸宽敞了一倍还多。 沈溪把地契塞回孙顺手里,然后进了院子,结果没等他走几步,回过神来的孙顺追上来,谄笑着询问:“沈大人,你说怎样就怎样……” 沈溪叹息:“这宅子好大,仅前院便占地一亩吧?以本官的俸禄,可租不起啊!” “沈大人见笑了,本就是李都使送您的,既然沈大人不肯收,租金上……每月二钱银子,您看如何?”孙顺试探着问道。 孙顺是个聪明人,知道沈溪不肯收宅子,主要是怕言官诘难,干脆象征性收沈溪每月二钱银子租金,这比沈溪如今租的两进小院都要便宜许多。 沈溪笑道:“看来李都使很会打点嘛!” 孙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慷慨地说道:“还不是为了让沈大人能在广州府城感觉宾至如归吗?您可是陛下跟前的重臣,李都使如此,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常慕天子颜。” ************* ps:第四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哦!谢谢大家的鼓励!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九二〇章 酒色财气不可少(第一更) 孙顺想方设法为李彻说话。这宅子尚未送出手,就已经开始跟沈溪谈条件,能常慕天子颜,那就是调去京城做京卫的将领,又或者是封爵,爵位还不能太低了。 我还没收东西呢,就想如何在皇帝面前风光了,这联想也未免太无边际了吧? 沈溪有些不屑,但回头一想,事情倒也怪不得李彻。 都指挥使看似风光,但却是最没奔头的官,布政使和按察使还能求在官场上继续进步,以后指不定可以为督抚或者入京担任六部堂官,而都指挥使这样的武职,官几乎算是做到头了,即便有机会转到五军都督府担任都督佥事,也不过就是平调,没法升品秩,再想上升都督同知和左右都督,实在太过渺茫。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能不费心? 沈溪点头:“李都使的心意,本官已知晓,但无功不受禄,这样吧,本官每月给二两银子的租金,无论多了还是少了,本官不多过问,至于府中摆设,一切照旧,至于仆婢就不必了,本官内宅想安宁些。” “是,是,一切由沈大人您说了算。” 孙顺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你接受就好,租金只不过是个形式,回头送个礼匣来,里面摆上百两黄金,您在这里住一辈子的租钱都够了。 引沈溪到正堂,沈溪坐下,丫鬟殷勤地把茶水递上。 沈溪没有喝茶,蹙眉看向孙顺。 孙顺陪笑道:“沈大人如果觉得这些仆婢碍事,只管撤掉,但李都使还是准备了几个人,望沈大人笑纳!” 说完,孙顺把几张契约递过来,沈溪不用看就知道,又是老套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他不收贿银,现在宅子解决了,那下一步不是田地就是女人。 这个时代拉拢人的手段不外乎这些,沈溪已经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李彻那点心思他全知晓。 孙顺没有直接把契约递到沈溪手上,而是放到了桌子上,徐徐摊开,因为之前送良田被沈溪否决,李彻这次直接送女人,卖身契共有十几份,并非是乐籍女子,也就是说全部是良家女子为奴婢。 孙顺道:“沈大人,这是李都史派人在江南搜罗的歌舞妙曼的佳人,均出自良家,自幼入乐户教授琴乐歌舞,请您笑纳。” 自古以来民间便有牙人买姿容俏丽的良家小姑娘养在府中,教授歌舞琴乐,待长大之后或者转卖娼籍,或者卖与达官显贵为歌舞婢女,因其本身不走教坊司一途,使得朝廷不会为这些女子落乐籍,只是当作一般丫鬟。 名为丫鬟但实为滕妾,相当于为那些有权势之人大开纳妾的方便之门。买回家,不用报妾籍,没任何名分就可以养在府中,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其中的代表就是扬州瘦马和大同胭脂,当然各地都有类似的产业,只不过没有以上两者那么出名罢了。 对于送女人的事,沈溪老早就见识过,张延龄就曾送他女人。沈溪虽然可怜这些女人的处境,但不会主动招惹。 我去可怜别人,可当我和家人落难时,谁又会来可怜我? 时代不允许沈溪去管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生死,他要做的是尽量往上爬,把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用改变时代的方式拯救更多人,就好像推行玉米和番薯,百姓如果能够丰衣足食,谁会舍得卖儿卖女? 沈溪笑道:“人,本官是不会收的。以本官的年岁,家中尚有妻妾,如何能应付太多女人?你这是让本官因私废公?” 孙顺先愣了愣,马上会意,沈溪这是说他力不能及。家中尚有娇妻美妾,你还硬塞十几个美女,吃不消啊! “沈大人,您……” 孙顺琢磨了一下,随即道,“小人听闻地方有一名医……” 沈溪直接抬手阻止孙顺把话说下去,这边刚说送女人的事,下一步就推销“大力丸”?还神医呢,如果懂得配制虎狼之药就可以称为神医,那神医之名也太不值钱了。 “虚不受补啊!”沈溪笑着说道。 因为沈溪拒绝得很委婉,让孙顺感觉无从把话头接下去,沈溪就是不收,难道他还能把女人强塞到沈溪怀里不成? “来人!” 沈溪突然大喝一声。 朱起迅速从外面进来,行礼:“大人。” 沈溪道:“这宅子本官看着不错,暂且租下来,先找人过来收拾,三月初,择吉日良辰乔迁过来。” 这年头,搬家都要先看黄历,沈溪没说马上搬迁,他怕李彻在宅子里藏了几百几千两银子坑他,先找人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再搬过来不迟。 孙顺并不知道沈溪的用意,其实以他的脑袋,还想不到把银子藏在府里这种方法。 以前送礼,就算一些官员明着不收,暗地里却不少拿,你知我知的事情,难道还怕被人捅出去? 就算一些官员当官的时候不敢过多享受,也会在致仕后买上一些田地,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等不当官了谁也不会计较这人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就算皇帝知道了,也不会打自己的脸事后追究。 …… …… 沈溪看过新宅子便要打道回府。 孙顺依然想请沈溪乘坐八抬大轿回去,沈溪则以有急事为由,直接骑上亲卫的战马,一路疾驰而去。 回到家中,沈溪这才知道李彻准备了厚礼送到内宅,说是给沈溪夫人的礼物,谢韵儿未得沈溪准允,没将礼物打开来看。 等沈溪回家后,大箱子、小箱子陆续掀开盖子,里面不是银子和铜钱,但有上好的茶叶和丝绸,其中那个小木匣中装满了金银玉器,什么珍珠项链、珠玉钗、金手镯、玉扳指等等,琳琅满目,果然都是精心为女人准备的东西。 谢韵儿惊讶地说道:“相公,光这一盒首饰,怕已是价值连城了吧?” 沈溪摇头:“价值连城说不上,几百两银子是要的,这李彻也算是大手笔了,他怕我出征有了功劳回来,对这点儿礼物瞧不上眼。” 饶是谢韵儿见惯银子,但听说人家一出手就送几百两银子的首饰作为“薄礼”,依然会咋舌不已。 沈溪叹道:“韵儿,你要记得,以后千万别被小恩小惠蒙蔽双眼,你相公我的目标是位极人臣,一两不干净的银子都可能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谢韵儿坚定点头:“妾身明白。” 在廉洁自律上,谢韵儿一向都做得很好,谢家曾经富贵过,但落难的经历让她知道世道的艰辛。 本来谢韵儿更应珍惜钱财,可当她有了家庭后,她开始明白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够吃够穿就好,更何况沈溪是一部会赚钱的机器,她压根儿就不用考虑太多事,更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坏了丈夫的仕途前程。 沈溪把朱起叫进来,嘱咐道:“送回李都使府上。” 朱起有些为难:“老爷,怕是不那么好说话。” 朱起深谙官场潜规则,收礼容易,拒绝礼物难。人家已经把礼物悄悄送到你府上了,你回绝是要理由的,除非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人家可是冒着被人举报行贿的风险给你送礼,你倒好,为了所谓的清名,把礼物退回去,这本身就是不给人面子。 沈溪道:“就说本官如今最在意的是仕途前程,若李都使能全力配合好本官完成钦命皇差,本官会铭感于心。至于这些表面文章,不必做了,要送,也不应该是此时,等将来本官功成名就后,他有的是机会。” 朱起一想,沈溪这理由找得好。 沈溪如今年岁不大,收这么多礼实在消受不起。沈溪更在意功劳,回京后可以加官进爵。你李彻如果有眼力,就别玩这些虚的,而是实实在在帮忙,全力辅佐,那沈溪的面子好看,你也没选错靠山。 朱起叫几个弟兄进院,把礼物抬上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地给李彻送回去,这样也是为了让李彻的面子好看。 等回到房中,沈溪突然觉得身心俱疲,这些政务外的事情让人伤神,要知道广东并不止李彻一个人要巴结他,这种事实在防不胜防。 沈溪道:“韵儿,之前李都使送我大宅,被我回绝了,为了安抚他,我答应将其租下来。过几天我们一家就搬过去住,这样我出征后你们也可以住得更舒心一些。” 谢韵儿满脸理解:“相公辛苦了。” 沈溪笑着把佳人揽在怀中,道:“辛苦倒算不上。当官说起来难,但其实只是考验如何跟人周旋,跑腿和力气活自有人来做,就是这腐蚀无所不在,良田美宅容易拒绝,可酒色财气就让人难以招架了。” 谢韵儿连忙问道:“有人送相公美色吗?” “怎没有?之前李都使便找人买了十几个歌舞女,连卖身契都摆在我面前了……韵儿,你不用紧张,为夫已拒绝了。”沈溪笑道。 谢韵儿轻轻推了沈溪一把,嗔道:“谁紧张了?” 沈溪惊讶地问道:“难道韵儿你不介意吗?那真是可惜,早知道的话应该收下来,然后养在家里,为夫可以像帝王一样,每天临幸一个,这样轮一圈下来差不多要半个月,那时韵儿你可就难见到为夫了。” 到后面,沈溪忍不住笑出声。 谢韵儿生气地从沈溪怀里挣脱出来,生气地说道:“相公喜欢当皇帝,只管去当,反正妾身有平儿,以后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有没有相公都一样。” 佳人看似生气,但转过头时,连谢韵儿自己都在偷笑,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重新被沈溪揽回怀中。(未完待续。) 第九二一章 粗俗的读物 京师紫禁城,撷芳殿。 朱厚照上完一天的课,迫不及待拿着靳贵刚送到宫里的木匣,回到自己的寝殿去研究沈溪从几千里外给他送来的好东西。 “沈先生越来越没诚意了,以前每个月几乎都有一口大箱子,这次就给个木头盒子,这么轻,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 朱厚照最期待的莫过于武侠小说,之前几本他都看完了,感觉很不过瘾,于是又让张苑给他讲几个以前听来的故事,无不是什么《童林传》、《说岳全传》这样“老掉牙”的故事,本来内容就不精彩,张苑还不能挑故事精彩的部分说,以至朱厚照兴趣乏乏。 还是沈溪写的这种全新的武侠小说更合他的心意,首先是通俗易懂,全部采用白话文写作,另外就是人物形象描写深刻,什么神雕大侠、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的段誉等都成了他每天必然模仿的人物,甚至他还对书中的武功秘籍感兴趣,遣人到外面打探却毫无所得,这让朱厚照非常郁闷。 张苑跟在后面,进到太子的寝殿,张苑焦急地说道:“殿下,这些东西是否找人查过,万一里面有毒蛇毒蝎子……” “我去,张公公,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么?本宫又不是小孩子,净吓唬人。” 朱厚照尽管不相信沈溪会送毒蛇毒蝎子给他,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木匣交给张苑,“你来打开!” 张苑只怪自己嘴贱,不过他还是依言把木匣拿过来,有危险自己抗总比让太子犯险好,太子出事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但若他因保护太子而受伤,那意义就不同了。如今看起来,他倒更期待这木匣里面有危险之物。 等张苑谨慎地把木匣打开之后,才发觉里面只有几本书,还有一点小玩意。 “都说了没事还不信!” 朱厚照探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张苑扒拉到一边,拿出木匣里面的东西,让他最关心的是那些书籍,打开来,一册册无不是他向往已久的武侠小说,翻过之后,他稍微有些失望: “早知道应该写信给沈先生,让他给我找本武功秘籍来,之前那《葵花宝典》和《辟邪剑法》就挺不错的……嘿,《笑傲江湖》有新内容了,我要看看令狐冲有没有把小尼姑仪琳娶回家。” 张苑一听哭笑不得,熊孩子读武侠小说时,他近水楼台,把武侠小说大致看过,朱厚照所说的两种武功他这种人练起来最合适不过。自己被迫做了太监,而这位小主子居然要主动练那需要自宫的秘籍? 张苑赶紧提醒:“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自残身体。” “谁要自残身体?哦对了,就是自宫,对吧?把那撒尿的玩意儿割下来?哈哈……” 朱厚照指了指张苑,丝毫不为张苑的苦楚考虑,以别人的短处为乐,“行了,本宫知道怎么做,不练《葵花宝典》和《辟邪剑谱》,还是练《独孤九剑》,那玩意儿也很强。你先下去吧,本宫要看书,晚饭送来放到一边,我饿了自然会吃,如果父皇和母后来,立即知会本宫一声!” 张苑非常无奈,他知道之前《笑傲江湖》只写了十二册,朱厚照看到最精彩的时候没了,一直无比懊恼,这下好了,后面六册来了,看样子有最后的大结局,朱厚照肯定又要废寝忘食看上好几天。 张苑往木匣里打量一下,除了武侠小说外,其实还有东西,可惜朱厚照这会儿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武侠小说上,其他的根本就没留意。 张苑是有心人,朱厚照现在不在意的小东西,或者回头就会被朱厚照拿来当宝贝,他赶紧收起来,等回头再拿出来“献宝”,到时候朱厚照指不定认定这些好东西是他找人弄来的。 “我这小侄子真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深得皇帝和太子的赏识,如今人在外地做官,却总能寻摸一些好东西吸引太子的注意。人不在东宫,却是太子最在意的人。”张苑心里很妒忌沈溪,但他知道跟沈溪没有可比性。 他妒忌沈溪也无济于事,反倒不如想想怎么利用好沈溪,为他将来在皇宫里争取到晋升的机会。 东宫常侍意味着伴随在太子之侧,若太子继位,他便可以飞黄腾达。 明朝皇帝普遍不长寿,近几代皇帝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寿命,所以张苑也很希望弘治皇帝能早点儿驾崩,太子年岁小,对身边人倚重,他就有可能在皇宫和朝堂上呼风唤雨。 …… …… 看了三天三夜小说,朱厚照眼睛发红,旁人看到后还以为他生病,其实只是因为熬夜看书的缘故。 上课的时候熊孩子要么睡觉,要么继续在书本后面夹着武侠小说继续看,东宫讲官早就习惯太子缺课和胡闹,现在太子能安静地坐在那儿听讲,至于是否听得进去已经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人在。 如果皇帝和皇后心血来潮前来检查,太子能作出一副虚心好学的假象就足够了。 课上了一半,朱厚照突然长叹一声,把手头上抱着的书放下来,幽幽说道:“唉,总算把《笑傲江湖》看完了。” 为太子上课的是右庶子王华,王华抬头打量太子,问道:“太子说什么?” 朱厚照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上课,但看小说看得物我两忘,把跟前还有个东宫讲官的事情给忽略了,他羊羊下吧,笑着说道:“王先生,我是说今天有些燥热,不妨就先休息,让我进后殿去喝口茶再说!” 朱厚照把最后一册《笑傲江湖》看完,想换下脑子,也不等王华首肯,起身就往寝殿方向跑去。 太子不在,王华只能当作课间休息,他走到太子书桌前,拿起桌上那本连书皮都没有的书籍,放在手上端详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何等书籍?”王华有些糊涂了。 读了半辈子的书,又当了半辈子的东宫讲官,五十多岁的王华平日所见到的书籍都是经史子集,从来没见过说本,更没见过完全用白话写成的武侠小说。在他看来,这书上基本都是俚语、俗语,而且内容不明所以,什么武林人物围攻恒山派,又什么到华山后山洞窟学习武功,完全是恩怨纠葛,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放下来,无奈摇头:“完全不知所谓!” 王华心中无比诧异。 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看这种书籍?他确信皇宫中的藏书不会有这种满是粗俗俚语的书籍,肯定是有人从宫外带进来的,书籍上的文字非常小,排版整齐,并非是毛笔书就,一看就是印刷字体。 王华是对教育太子尽职尽责之人,将书揣进怀里,准备回去后找梁储、杨廷和等人商议后再做决定。 不多时,朱厚照从寝殿那边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藏着好几册书,他坐下来,笑道:“王先生,我们继续讲吧,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王华故作不知,继续讲课,而朱厚照则埋头看书,连之前那册《笑傲江湖》也忘在脑后。 到了下午下课,朱厚照想起来要找张皇后拨给他宫里的“小姐姐”探究一下男女沟通的问题,连之前带到课堂上的几册《天龙八部》一并落下,又被王华逮个正着。 王华回家之后,把这几本书研究了一下,等大致读过,气愤不已。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东宫中竟然有这种污秽书籍,公然谈及男女之事,可耻可耻!”王华对《笑傲江湖》最后一册的内容没太大意见,故事没开头,上来就是打打杀杀,结尾似乎是结庐归隐,颇有些佛教看破红尘的意味。 但王华对于《天龙八部》中描写的段誉与钟灵差点儿苟合的描写非常气愤。 儒家讲究礼教大防,对于男女交往有着严格的规定,天理伦常绝对不可悖逆,对于书中种种荒淫无耻,王华绝对不能接受。 王华决定给这两本书列出几条大的罪状来,自己一个人可能势单力孤,于是决定将梁储等人叫来一起商议,同时调查这些书籍的来历,狠狠惩处将书带到皇宫的始作俑者。 就在王华准备将此事上报弘治皇帝时,朱厚照却在纳闷,我白天明明带了几册书带到课堂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朱厚照发动整个东宫的人寻找,结果没有任何发现,最后张苑无奈地说:“太子莫不是落在园子里,被谁拾走?” “大胆,谁敢拣本宫落下的东西,他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们继续给本宫找,找不到不许睡觉!”朱厚照气呼呼道。 太子有命,那些太监和新来的宫女硬撑着足足找了一晚上,到第二天朱厚照醒来后仍旧没看到书,他才接受心爱的武侠小说失踪的事实。 “算了,反正《笑傲江湖》我看完了,丢失的不过是最后一册,《天龙八部》虽然遗失比较多,等回头让沈先生再送我几册就是。” 朱厚照倒是“洒脱”,既然没找到也就不找了,但他却不知,因为他的这些武侠小说,屁股要面临一场灾难。(未完待续。) 第九二二章 御前打小报告(第三更) 就在朱厚照沉溺在沈溪的武侠小说中不能自拔时,王华已经联系梁储、杨廷和,仔细研究所得的几册《笑傲江湖》和《天龙八部》中的内容,列出几条罪状,准备上书弘治皇帝揭发此事,由朱佑樘亲自发落。 王华亲自草拟奏本,所列罪状主要有三: 一是书中江湖草莽之人不遵王化,结党对抗官府,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二是贬损儒学正统,其主人公身为大理王子却不学无术,不遵从儒家思想好好治国,竟然浪迹江湖,还得到许多奇遇,于教化无益;三是内容道德败坏,男女主人公不经三书六礼而私定终身,虽然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但差点犯下人伦大错,实在不堪入目。 等奏本草拟好,王华等人却犯了难,虽然他们在朝中地位很高,但如今弘治皇帝很少开大朝会,每天只是简单把内阁成员和六部堂官招到乾清宫议事,他们这些东宫讲官很难面见天子。而冬天又不进行日讲,如何递交奏本成为了难事。 当然,奏本可以通过通政使司上奏,经过层层审核后交由皇帝发落,也可以找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在朝堂直接上奏皇帝。 王华不想把奏本交通政使司,因为有很大可能奏本会石沉大海,要知道他所奏的事情,是太子平日生活中的琐事,几乎相当于打小报告。太子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书,他们这些做先生的也有过错,同时这种事张扬开对皇帝和太子的脸面也不好,所以还是找人代为传达上奏更为妥当。 王华首先想到同乡谢迁。 谢迁这几年风头正劲,尤其在刘健和李东阳相继告假不上朝时,谢迁隐隐成为当朝首辅,王华心想跟谢迁打好关系,或许对自己将来入阁有帮助,就想请谢迁帮忙,同时想给谢迁一个“立功”的机会。 王华派人给谢迁送拜帖,花了三天时间才见到大忙人谢迁。等谢迁把王华带来的书籍和奏本内容看过,当即拒绝王华的请求。 谢迁摇头道:“德辉,请见谅,我近来朝事繁忙,无暇替你转呈,你寻他人为好。” 在朝廷这么多大臣中,谢迁是有名的老奸巨猾,人称尤侃侃,完全是一只笑面虎,最善长的便是经营人情世故。 弘治皇帝如今身体有恙,最看重太子的课业,此时应该做的是变着法让皇帝觉得太子勤奋好学,将来可以成为有为明君,结果你却打小报告说太子上课的时候看课外书,等于是在皇帝面前找不自在。 至于太子看的什么书,谢迁并不是很在意,他没想过这事跟远在几千里外的沈溪有关,如果知道的话,更不会出手帮忙了。 王华并非不懂分寸之人,谢迁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却是会试录取他的房师,两人算是师生关系,尤其如今谢迁掌管内阁,王华看出谢迁不想惹麻烦,当即告辞。 王华回到家中左思右想,只好去求另一位至交好友,也是大明有名的“李公谋”的李东阳。 这一年多来,李东阳隔三差五就请假,主要是他晚年丧子心里不痛快,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但年后这段时间,弘治皇帝特许他刚过继的儿子进国子学,前途光明,李东阳为报“皇恩”,就算“带病”也要回到朝堂做事,结果碰上王华上门来举报太子上课读闲书。 李东阳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可没谢迁那么世故,得知此事后,详细问明,直接把奏本和几册闲书留下,表示会在朝堂上奏的时候提及此事。 这天正好弘治皇帝在乾清宫召集重臣议事,主要是讨论三边总督人选。 对此弘治皇帝这几天也很头疼,西北哈密一线,瓦剌人屡屡寇边,风声鹤唳,朝廷早就说要出兵给瓦剌人一个教训,结果仅有的一次小规模出击并未取得大的战果。在马文升、刘大夏老迈后,竟然没一人能稳住西北局势,殊为可叹。 朝堂上正在商议,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这会儿刘健告病在家,内阁大学士只有他二人。 李东阳倒没有嫉妒谢迁的意思,只是觉得谢迁气定神闲,有些反常,看情况谢迁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站在另一边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出列禀奏:“陛下,老臣以为左副都御史、陕西巡抚杨一清,近两年主管西北马政,革除地方弊病,功不可没,可领三边军务提调,镇守西北!” 马文升把杨一清给抬出来,很多人不赞同让这个未来的首辅阁老出来主持三边,主要是杨一清为人耿直,经常与权贵作对,头年里曾弹劾武安侯郑宏,就连弘治皇帝对此人都有些不喜。 但既为刘大夏提出之人选,朱佑樘总要给几分面子,没有反驳,当下询问李东阳和谢迁的意见。 李东阳对杨一清没什么看法,并未说什么,谢迁对此却很赞同,一看就知道谢迁跟刘大夏曾经商议过此事。 见两位心腹大臣都同意人选,朱祐樘当即点头:“既如此,便以左副都御史杨一清暂时协领三边军务,至于陕西巡抚,有何人选?” 杨一清升位,那他本来的位子就需要人填补。 谢迁出列:“陛下,臣以为山西右布政使王琼,近年来治理漕河有功,可擢为陕西巡抚,以示陛下隆恩。” 听到“王琼”的名字,李东阳首先想到的是前任河南巡抚高明城,当年高明城在河南只手遮天的时候,右布政使王琼上京告御状,把高明城给参倒,但一转眼,高明城从河南巡抚调任京城为户部郎中,随即又升为侍郎,从那之后王琼多被打压。后来高明城于宣府兵败去世,王琼三年任满考评为上,本该调左布政使或者入朝为官,最后却因不被朝中重臣所喜平调山西为右布政使。 这样的人,跟谢迁没什么私下来往,但谢迁却出人意料地提出调王琼到西北任职。 陕西巡抚这位置非常棘手,仅仅只是三边总督的副官,还要受那些有公侯爵位在身的总兵官的欺辱,但却是晋升六部堂官的一条捷径。三边是大明对鞑靼和瓦剌战事最频繁的地段,一场战争下来,无论功过大小,朝廷为了彰显大明国威都会提拔不少人,这也是很多人喜欢到西北履职的原因。 对朱祐樘来说,手底下臣子成百上千,就算以前知道王琼的一些事,此时心烦意乱也没想太多。右布政使提拔为陕西巡抚,算是升两级调用,还算合理,又恰逢谢迁这两年做事得体,弘治皇帝未多做考虑,直接采纳。 一众朝官看出皇帝心情不佳,再加上之前一直咳嗽,均有尽快结束朝议的心理准备。 谢迁却突然“不识相”地走出来,道:“陛下,闽粤桂三省提督军务沈溪,年前扫荡粤西南沿海,剿灭地方匪首、匪寇两千余众,与佛郎机外夷交涉,得战船三艘,以及纳贡国书。日前他于地方栽种之番薯、玉米已快马送到京城,请陛下御览!” 一句话,就把朱祐樘的兴致给调动起来。 朱祐樘之前已经知道沈溪在地方剿匪的功绩,酌情予以了赏赐,但关于沈溪种番薯和玉米的事,尚是第一次听闻奏报。 朱祐樘期待地说:“哦?快拿来与朕一观。” 之前朱祐樘听谢迁把这两种农作物吹得神乎其神,老早就想见识一下。 谢迁听到吩咐,遣人从宫门口拿进两个包裹,其中一个里面是根金灿灿的玉米棒,另一个则是一根约莫一斤重的椭圆形番薯,呈送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把玩了一会儿番薯和玉米,问道:“此物收成真的很好?” 谢迁禀报:“回陛下,收成尚在核算中,不过以广东地方的栽种测算,一亩熟田可产玉米两季,亩产在八百斤上下;番薯亩产可达千斤,可栽种两到三季。” “好,好啊。”朱祐樘大加赞赏。 对于一个熟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来讲,或许五谷都分不清楚,更不知一亩地亩产几何。但作为一个勤勉的皇帝,对此却是知之甚详。 弘治皇帝不但每年开春要藉田,春秋两季地方上报的税收亩产的奏本也会审阅批复,朱祐樘见多了也就熟记于胸。 亩产一千斤上下,那一亩地就可以养活三口人,如果产三季,那就可以养活九到十口人。 在场大臣不由议论纷纷,虽然他们之前听说过玉米和番薯,但都没见过,此时听说能有如此高产,均带着几分骇然。朱祐樘道:“传令沈卿家,让他早些推广此作物,以便百姓早日丰衣足食。咳咳。” 皇帝非常高兴,但高兴的结果就是气血上涌,脸色变得潮红,猛烈咳嗽了好一会儿,在场大臣都明白,朝议必须要结束了。 最后朱祐樘还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下,见大小事项没人上奏,于是挥了挥手:“众卿家退下吧……来人,传建昌伯进宫!” 这边朝议刚散,那头皇帝就叫小舅子进宫,二者是否有联系,没人能看懂,只有谢迁讳莫如深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抽身出了乾清宫。 李东阳几乎忍不住想追上去询问谢迁,你看出了什么?你知道陛下叫建昌伯进宫的目的? 但李东阳还是没跟谢迁等人一道出宫,他留下来,想把太子上课看闲书的事上奏,这也是他答应过王华的,而王华背后还有梁储等人一同进言,李东阳不能让这几位他心目中的准阁臣失望。 李东阳一向平易近人广交朋友,他少入翰林即负文学重名,主持文坛数十年,善于与文人打交道。 相较而言,李大学士的府邸远没有谢大学士的府邸那么难进,那些薄有才名之人,上门求见一般都会达成心愿。李东阳一向以喜欢提拔年轻士子而著称,经常为他们写诗作赋,民间多有美谈。 因为弘治皇帝开明,再加上李东阳在朝中地位卓然,就算李东阳留了下来,也没人敢把他赶出去。 ************* ps:第三更到,今天应该还有第四更,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多多益善!(未完待续。) 第九二三章 书献的不是时候(第四更) “李先生,有事吗?”朱祐樘咳嗽两声,正准备整理好奏本到后庑休息,抬头才现李东阳没走。 “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东阳神色间有些为难。 朱祐樘微微蹙眉,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显然他错会了李东阳的意思。之前一年多时间里,李东阳跟弘治皇帝上奏乞老归田不是一次两次,这让皇帝一阵心烦意乱。 你看看刘大学士,已经七十岁,人家请个病假什么的也就算了,你再看看马文升,已经快八十了还在为国效命。 你说你才五十多岁,如此“年轻”居然没事就跟朕提乞老归田,话说你不就白人送黑人心里不痛快吗?又不是朕把你儿子害死的,你过继了儿子到名下,朕不也赐他入国子学读书,将来可荫庇得官? 朱祐樘正待出言安抚,李东阳主动解释:“陛下,是太子学业之事。” “哦?” 听到是自己儿子学业的问题,朱祐樘这才谨慎起来,“太子近来学业有所进步,朕心甚慰。” 李东阳还没说是什么事,朱祐樘先给他打了剂预防针……朕觉得儿子最近大有进步,你别唱反调扫朕的面子! 李东阳叹道:“陛下,据老臣所知,太子平日里在读一些来历不明的书籍,恐走上斜路……请陛下御览!” 朱祐樘皱眉。在他看来,书是学知识所用,如果宣扬歪门邪道,不可能成书……朱祐樘自小到大从未读过儒家正统教育之外的任何书籍,是以觉得非常诧异。 李东阳将怀中的几册书呈递朱祐樘面前,朱祐樘问道:“这是……?” “回陛下,这是詹事府王右庶子从太子桌案上得来的书籍,翻阅后认为实在不堪入目,有伤风化,除了会耽误太子的学业外,还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具体之事,所列如下!”李东阳赶紧把王华的奏本转呈。 朱祐樘心情一阵烦躁,李东阳上来就数落他的“宝贝儿子”,一时间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当下摆摆手:“朕知道了,待朕查验后,再行定夺!” 李东阳还想说什么,但见皇帝面容疲惫,脸色蜡黄,手抖得厉害,似乎病得不轻,本来还有规劝太子的话只能咽回去,行礼道:“老臣告退!” 李东阳退出乾清宫时,不由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朱祐樘正在翻看他刚上呈的那些“邪书”,心里放宽心了一些,心想:“陛下虽龙体有恙,但还是关心太子,不会容许太子学业荒驰。” 朱祐樘根本不关心儿子平日看什么书,只是心情郁结,随便把手头上的书翻来看看,只是看了一小段,便不由轻叹一句:“倒是几分文采。” 沈溪所写武侠小说,虽然在对话中大量采用俚语,但句子和段落之间结构严整,故事往往开篇便引人入胜。 朱祐樘之所以心情不佳,一来是因为疾病带给身体的不适,二来则是皇后怀孕身边没人作陪,把他给憋坏了,突然见到如此有趣的武侠小说,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朱祐樘看的是《天龙八部》,这部小说以宋哲宗时代为背景,通过宋、辽、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国之间的恩怨和********,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审视,展示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故事离奇曲折,涉及人物众多,历史背景广泛,武侠战役庞大,想象力,堪称武侠小说中的丰碑。 对于皇帝来说,民间之事最令他好奇,那些读书人或许拘泥于礼法,可皇帝不需要,皇帝是天底下最不用讲规矩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至于“王化”、“礼仪”这些,皇帝根本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书籍内容是否精彩好看。 建昌伯张延龄在家中闷了大半个月,突然宫里面传来消息,弘治皇帝要他进宫,张延龄生怕皇帝姐夫责问他强抢民女的事,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宫,来到乾清宫时,却见皇帝正聚精会神看书,张延龄低着头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这句话弘治皇帝根本就没听到,张延龄又行礼问安一次,皇帝这才抬起头来。 “建昌伯……” 朱祐樘怔了怔,才想到是自己把小舅子叫进皇宫来的。 张延龄行礼:“不知陛下传召,有何交待?” 朱祐樘本来心情无比烦闷,想让张延龄找一些乐子,其实是暗示张延龄送女人进宫。 朱祐樘以明君自居,但他并不希望身边全是刘健、马文升这样的耿直大臣,大臣越耿直待人就越刻薄,成天听他们提一些教条一样的东西让他觉得心烦,需要有几个“会做事”的,比如张氏兄弟这样善于察言观色且什么都敢干的人来替皇帝“分忧”。 这也是为何朱祐樘明明知道两个小舅子私生活极其糜烂不堪,民间风闻臭不可闻依然重用的根本原因。 “朕暂且无事,你先回去。”朱祐樘道。 张延龄不由莫名其妙,自己大老远进宫来一趟,皇帝什么事都没说就让我回去,这情形透着一抹诡异! 难道陛下是让我自己琢磨一下有什么事,为他排忧解难? “爵爷,您请。” 近侍太监过来恭送张延龄出宫。 等张延龄到殿门口转身时,跟李东阳一样打量了皇帝一眼,这会儿朱佑樘正看书看得入神,张延龄并不知皇帝看的是什么,但他在谄媚方面很有一套,第一次给朱祐樘送女人就是在姐姐怀小公主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在姐姐病卧在床时。 张延龄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陛下这是心情抑郁,需要女人相伴,我且去寻人送来宫里。平常女子恐不为陛下所喜,不若挑上三五人来,任由陛下挑选,或者干脆请陛下出宫走一遭……” 张延龄对张皇后极为忌惮,为了送女人的事情,他到现在都不敢跟姐姐正面相对,宫墙内又是张皇后的地盘,他不太敢把人送到宫里来。 张延龄回去后,马上作出安排,想让弘治皇帝趁着入夜前出宫一趟,在外面过夜后再回去,这样无论生什么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别的资源张延龄没有,可女人他一抓一大把,什么教坊司、秦楼楚馆、明\娼\暗\娼……他知道不能送大家闺秀给皇帝,甚至是小门小户的闺女也不行,只能找那些让皇帝临幸过一次之后便甩开、互相不负责任的那种,最好女人也不知道皇帝的身份。 等安排好后,第二天张延龄便找到相熟的太监,给皇帝带话,说是他已经准备好。果然,皇帝直接派人传张延龄觐见。 “陛下久居宫中,不曾体察京城的民风教化,臣特地准备好车马,请陛下出城微服游览。”张延龄行礼道。 朱祐樘神色间有些恍惚:“你是让朕出宫?” “呃……” 张延龄心想,这不是废话吗,难道微服游览是让你在宫里游览?你只要不穿太监的衣服,谁见到你都知道你是皇帝啊。 “算了吧,朕这几日身体不适,还是待身体好转之后再出宫。”朱祐樘说完,又将手上的书拿起来看,“没事的话,你且退下。” 张延龄被好大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他怎么也没料到被皇帝耍了一把,明明是皇帝让他自行领会进行安排,现在却对他很冷淡,那只有一种解释,自己安排得还不够尽心。 皇帝不想出宫,一定是想让他把女人送到宫里! 当晚,张延龄便找马车运了几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到宫门外,亲自进宫跟皇帝奏禀。朱祐樘生气地说:“朕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朕身体有恙,你且先退下,有时间去给你姐姐问安。” 张延龄哭笑不得。 我的娘亲啊,我把女人送到宫门口,这会儿如果见到姐姐恐怕连双腿都要软,还主动去求见,那是没事找抽? 张延龄从乾清宫退出来,心里带着不解,皇帝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书让皇帝要秉烛夜读?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走过来,道:“国舅爷,您或许不知,陛下这两日都在看书,也不知那书中有何魔力!” 张延龄心想不好,这是有人比他更会献媚,居然送了几本书,就让皇帝连女人都放在一边。他赶紧问道:“是何人进呈?” 萧敬道:“李大学士。” 张延龄嘴巴张了张,一点脾气都没有,别人也就算了,内阁大学士他可惹不起。 李东阳怎么看也不像是谄媚之人,所进献的应该不会是他平日里所看的《金\瓶梅》等书。随即转念一想,你李东阳不送,我不会送?我恰好家里还有一本精装彩色插图版的《金\瓶梅》,送来给陛下解解乏也是极好的。 张延龄第二天就叫人把书送到皇宫里,弘治皇帝什么都没说,将书收下,这让他感觉有戏。 但随即他从詹事府听说了一件事,原来李东阳送去皇宫的书并非“进献”,而是告状的“证物”,是自己的小外甥朱厚照平日里没事看的闲书。 李东阳得知弘治皇帝对此事不管不问,又带着王华和梁储等东宫讲师进宫面圣,最后弘治皇帝迫于无奈,叫人当众打了太子十板子,听说把太子的屁股都打肿了,太子嘴硬并未说书是从何而来。 张延龄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一阵凉飕飕的。 这事有蹊跷,我什么时候进献《金\瓶梅》不好,偏偏在这时候进献,皇帝见到《金\瓶梅》这样的书,马上会想到太子的书是我送进宫门的! 张延龄感觉自己大祸临头,又躲在家里半个多月没敢出门。 风声淡了之后,他仍旧心有余悸。(未完待续。) 第九二四章 困难 王华等东宫讲官举报的最后结果,是朱厚照挨了十板子,书被没收。弘治皇帝把儿子的武侠小说占为己有,同时拿张延龄送的《金瓶梅》解乏,事情便暂告一段落。 弘治皇帝认为书是小舅子送给太子的,而朱厚照则觉得是他二舅举报的他,就连众大臣也认为如此胆大包天敢给太子看闲书的除了外戚张氏兄弟也没有谁了。而张延龄则因“意图送女人进宫”的事不敢去见姐姐和兄长,“无辜”地背了所有人的黑锅。 此时远在广州的沈溪,并不知道他写的书,成为弘治皇帝打发无聊时间的法宝,现在的朱佑樘无心女色,每天除了上朝和处理政务,就是捧着小说看,废寝忘食,让随侍的太监好生纳闷,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东西让皇帝如此沉溺。 沈溪将当季的玉米和番薯栽种下并吩咐西校场的军户好好照料后,就等着三月初出征北上。 三月初二,沈溪全家搬到了新府第,这里宽敞明亮,每个女眷都有自己的房间,陆曦儿等小丫头非常开心,搬进去之后开始布置自己的房间,沈溪则只是大致转了一圈,便去官驿继续处理公事。 沈溪乔迁新居,成为广州府一等一的大事,前来送乔迁贺礼的人多不胜数。 有了之前过节送礼被拒的经验,地方官和士绅再送礼就聪明了许多,只送土特产,看起来不值钱,但或许就在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下面藏着什么金银玉器,只要把礼物送到沈溪的府上,礼单呈上去,就算回头被沈溪发现问题,想退都困难。 我明明送的是土特产到你府上,结果你退回来的是金银器皿,这是什么意思?督抚大人贿赂地方官? 沈溪早就料到会来这一出,所以他老早就派人在新府第大门外拒绝收礼,就算你们送的是鹅毛,本官说不收就不收,你们说本官做样子也好,收买人心也罢,反正别动送礼的心思。 本来很多人都觉得沈溪不近人情,这件事后更觉得他冥顽不灵,我们送点儿“土特产”意思一下你都不收,分明是不给广州府官员和士绅的面子!那以后需不需要我们帮你筹措军粮物资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这是铁了心要单打独斗哪! 沈溪这会儿算是被官场的繁文缛节给整怕了。 他清楚地知道,地方官和士绅送礼不是白送的,他们通常都有事相求,或者是希望得到督抚衙门的庇护,处在这么一个浑浊的时代,想激浊扬清的结果就是被人孤立,闹得好像是他做错了事一般。 沈溪不过是作出一个正常的廉洁官员应该做的事,却惹来一身骚。 “老爷,船什么的都已经备好,兵马也已基本到齐,不过在物资运输上或许会有一点儿麻烦……咱们的船只可能不太够。” 马九核算了一下港口停靠的大小战船数量,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船只不够用。 年前沈溪平匪,带了四千兵马,随船走的只有两千人,剩下两千半途就地驻扎,直到回程攻打上川岛时才用小船分批把人运过去。 这次沈溪北上平匪,依然是带四千人马,虽然多了佛郎机人的三条大船,还有布政使司帮忙调集的二十几条船,但因这次战事周期更长,需要运送的物资更多,以至于船只不足仍旧是老大难的问题。 沈溪放下手头的公文,问道:“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怎么说?” “布政使司的人说了,能调动的船只基本都已调来,再小的船恐怕不适宜上战场。”马九道,“如果船只数量不够,只能临时找人造船,或者从内河调运民船充数,但这些船只……怕是被海浪一冲就要散架。” 内河船只和海船区别很大,内河船只相对较小,而且结构较为松散,冒险使用的结果,可能就是在一场大风大浪后船毁人亡,沈溪可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沈溪叹道:“可惜这会儿佛郎机人不在,不然再跟他们借几条船,或许就够用了。” 马九一愣,没听懂沈溪的意思,沈溪已经强迫佛郎机人“借”出三条大船,让佛郎机人几乎快吐血了,要知道佛郎机人的船只可比大明的海船强太多,此时大明工匠很难造出如此海船。 毕竟佛郎机人造船就是为了漂洋过海,如果在质量上不过关,那佛郎机人也来不了大明来做生意。 沈溪道:“这样吧,跟随军将士说,船只不够的话,依然分出部分走陆路,这次我不乘船了,随陆路兵马一道北上。” “老爷,您……” 马九很想说,你不乘船,那谁来指挥船队和佛郎机炮? 南下荡平匪寇的时候,马九就发现,要跟海盗作战,还是要靠大船和火炮,如果靠陆路的骑兵和步兵去打,可能几年都不会有战果。 现在沈溪等于是舍弃精良的“海军”,跟随陆军行军行动,不但走得慢,而且战斗力还弱,船队那边无人指挥也容易出问题。 沈溪摆摆手示意马九不用紧张,道:“没事,不用急行军,此番北上最重要的是稳扎稳打。” 说是三个月内结束战斗,但其实并没有硬性要求,只要后勤跟得上,打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成问题。 …… …… 三月初六正式出征,结果提前五天,四千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广州港变得热闹起来,大军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征。 官兵年前跟着沈溪打了胜仗,拿到犒赏,年后又获得军功的赏赐,这会儿手头上有的是钱,少部分进了广州城里秦楼楚馆那些窑姐儿的腰包,大部分寄回家中养活妻儿老小,剩下的则变为行军打仗的物资。 而所有物资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干粮。 随军饿不死,但想吃饱不太现实,每个人每天的口粮多少是固定的,那些胃口大的就需要提前准备一些。 南方人以米食为主,米团是不错的充饥之物,但米团的保质期比较短,不利于携带。在所有干粮中,最受欢迎的要数面食中的干饼,这东西虽然硬,但在三四月份能放十几天,甚至发霉了后同样可以吃。 当然,如果钱多的,还可以储备一些牛肉干、肉松、鱼干等荤食,耐饥耐饿,吃下肚子喝几口水就涨涨的。 沈溪于三月初三、初四两次巡查军营,这会儿士兵已经把发下来的干粮,连同自己从家里带的、买的都放好,或者用随军的马车运输,或者是准备随行李装船,有的直接把干粮背在身上。 士兵武器装备基本都是自备,箭矢相对较缺,虽然年初这段时间由沈溪牵头,地方官府加班加点打造了一批,仍旧不够用。 不但箭矢缺,兵器也有一定的问题。 南方潮湿,兵器非常容易生锈,士兵不但要带着兵器,还要带磨刀石,随时在兵器钝了或者锈了时磨一磨。 “大人,看情况不太好啊,这三四月一过,南方雨水很多,不管是行船还是行路,都不好走!”荆越过来跟沈溪说道。 荆越经历年前的战事,以军功从百户晋升副千户,算是晋升幅度比较大的,年后他仍旧担任沈溪的亲卫队长,负责保护沈溪的安全,以及传达沈溪的军令。 沈溪脸色带着一丝忧虑,摇摇头道:“还能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呗。” 此时沈溪也发觉,或者是年前的剿匪作战打得太容易,让他有些飘飘然,对年后战事的困难有些估计不足。 兵器问题不大,相对来说,官军的兵器已经算好的了,由于大明实施铁器专营,那些匪寇的武器更加落后,很多都是揭竿为旗斩木为兵,两军对上短兵相接的话,优势不要太明显!但缺乏马匹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通常来说,盗匪打不赢就跑,需要骑兵追击,盗匪喜欢躲在山寨里不出来,又需要攻城器械攻打山寨。 就算山寨不是砖石结构,只是厚重的木栅栏,也需要撞车撞开,那些木栅栏都经过特殊处理,想用放火烧这招不好使,而沈溪手头上的火药数量也严重不足…… 沈溪视察军营回来,不由琢磨这些个问题。 现在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如果是小规模的海盗和山匪没有大碍,就怕遇到相对精良的倭寇兵马,由大明世袭军户组成的军队一向上不了台面,经不起血战,沈溪真怕遇到硬茬子时会承受不住巨大的伤亡而酿成大败。 广东左布政使陆珩在三军出征前,亲自过来跟沈溪商议粮草补给的事情,等沈溪把困难跟陆珩说出来后,陆珩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陆珩道:“沈中丞,如今广东地面上能凑给您的已悉数征调,若再缺少,或者可以等个一年半载之后出征,又或者从福建、广西两地征调。不过想来沿海匪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沈中丞无须过虑!” 陆珩在西北跟鞑靼和瓦剌人交过战,自然看不起东南沿海的这群盗匪,可问题是,盗匪在海上流窜作案,讲究的是利用天时地利来跟官军周旋,轻视的结果就可能是落败,沈溪丝毫不敢大意。(未完待续。) 第九二五章 谢谢老爷 箭在弦上不得不! 沈溪该上报的都上报了,地方也准备好必要的后勤补给,连出征的日期也早就定了下来,没有丝毫退缩的理由。 三月初六出征,出征前的这几天,是沈溪最忙的时候……忙着慰妻。 谢韵儿或许大度些,有丈夫疼有孩子哄的女人心境开阔,可林黛和谢恒奴就不那么轻易“放过”沈溪了。 尤其是林黛,入门三年都未怀孕,她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至于谢恒奴,知道又要分离,对沈溪百般痴缠,乔迁新居之后连牌也不打了,只要沈溪坐下来,小妮子就含情脉脉望着沈溪,如若要用温柔的眸子把沈溪的心融化。 家里尚有尹文和6曦儿,但她二人毕竟年少无知,又未过门,不懂闺房之乐,沈溪随便逗弄她们两下,她们便已经开心得睡不着觉。 沈溪最放心不下的,是有孕在身的惠娘。 惠娘是个傻女人,她一旦开始做一件事,就没有停手和罢休之时,沈溪给她的生意她打理得很好,就算怀孕已经快七个月,还是忙里忙外。 沈溪每次过去都提醒她多休息,惠娘嘴上答应,可只要沈溪一走,她又继续忙着做事,李衿作为闺中姐妹却无计可施,因为在外宅里,李衿名义上是作为惠娘从属侍婢的身份存在的。 “这时候呢,我本不该出征,因为这一去,很可能到你分娩时都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你如果再继续这么操劳,岂不是让我人在战场都不能安心?” 三月初五这天,沈溪下午很早就过来,因为入夜后要早些回府准备来日一早出征的事情,沈溪只能留一下午的时间给惠娘和李衿。 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沈溪在闺房之事上看得也就相对淡了许多,毕竟惠娘有七个月的身孕,而李衿对闺房中事又不是那种苛索无度的女人,更多地是曲意逢迎。 惠娘道:“老爷,妾身还好,并不辛苦,只是怕误了老爷交待的差事。” 这话让沈溪有些无奈。 虽然惠娘从身体到心理都接受了他,但仍旧把她自己当作一个奴婢看待,相比于以前惠娘作为他的长辈,那时无论是斥责,又或者是嬉笑怒骂,都颇有亲情和家的味道。那种温情,对沈溪来说有些久违了。 但沈溪没有勉强,自己本来就是“霸占”的惠娘,如果还要追求对等关系的话,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惠娘毕竟是有自尊心的,她之所以接受成为沈溪的女人,更主要是在心中说服她自己,我是被迫于权势,而非动了心,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 沈溪走过去坐在床边,朝李衿一招手,李衿老老实实走到他身旁,然后被他一把揽在怀中。 沈溪道:“我走之后,照顾好你姐姐,切不可再让她多忙碌,若有事我唯你是问!” 惠娘给沈溪出难题,沈溪就把难题转嫁到李衿身上,此时的李衿很无辜,她眼中的惠娘简直是女强人的代表,而且精力旺盛得可怕,让她自愧不如,她在惠娘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若惠娘继续刻薄自身,她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 李衿螓微颔,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可她又不敢拒绝沈溪的话。 惠娘倒是替姐妹撑腰,道:“老爷,您别为难衿儿了,是妾身想多做事情来为老爷分忧,老爷只管安心去打仗就好,妾身会注意休息,不至因操劳而影响腹中孩儿。” 这是典型的敷衍,知道沈溪要走,她说这种话来宽慰人,回头没人能看得住她,沈溪出征在外哪里知道她是否有多休息? 沈溪知道多说无益,便没再多提,将惠娘扯过来,**苦短,正是三月里万物复苏的季节,沈溪又是大好青年精力旺盛,既然是特意过来慰妻的,他就算再辛苦,他也要懂得体谅身边的女人。 闺房中的惠娘,多了几分温柔和善解人意,但仍旧让沈溪觉得她有时候非常不解风情,本来有些事应该水到渠成了,惠娘却委屈地说道:“老爷,既然有衿儿在,而妾身已有七月身孕,恐怕……” 沈溪没好气道:“没事,我自有分寸。” …… …… 三月里春雨连绵,中午沈溪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就有些阴沉,下午从房里出来,院子里雨下得雾蒙蒙的,屋檐水滴在地上“啪啪”作响。 惠娘从李衿手里接过伞,上前为沈溪撑好,她宁可让自己淋雨,也不想沈溪身上被雨水打湿。 沈溪板起面孔:“既知道下雨,还不快回房里去?” “老爷,您……” 惠娘又用幽怨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道:“我有事,会跟衿儿说。衿儿,先扶你姐姐进房,再跟我到堂中说话。” 沈溪不想让惠娘多费心,有事只能跟李衿交代,所以坚持让惠娘回房休息。 惠娘就算是个工作狂,在沈溪面前她还是不能太任性,只能乖乖地回房。 正堂里,沈溪把桌上的账本拿起来随便翻看了一下,这些账目尽管采用了他教授的复式记账法,但依然让他感觉头疼。李衿和惠娘都是善于做生意之人,不用他担心什么,而且他也不用怀疑惠娘和李衿的忠诚,因为两个连本来身份都失去的女人,有了钱财在这世道也寸步难行。 李衿和惠娘的生意都是建立在有督抚衙门关照的情况下,别人并不知道,其实广东地面上火崛起的商业组织,其实背后当家的是两个女人。 “老爷。” 李衿莲步轻移,来到正堂,向沈溪施礼,身姿娉婷。 “过来。” 沈溪笑了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 李衿有些扭捏,沈溪瞪了她一眼:“自己家里,怕什么?又无外人。” 在礼教中,正堂是一家人接待来宾和祭祖的地方,非常神圣,作为妾侍无登正堂的资格,就算是被传叫过来,也要恭谨有礼不能有任何懈怠。 沈溪并不起管这些。在他看来,自己家里,只要别人没看到,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以亲昵些,就算在家中,他也经常会跟谢韵儿她们在正堂里有一些小的亲昵举动。 可对于恪守礼法的李衿来说,沈溪的要求让她很为难。但她还是依言走过去,拘谨地坐在沈溪腿上。 沈溪道:“你们姐妹在这里的生活清苦了些,但你放心,我说过不会亏待你们,就一定会做到,将来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把你和你姐姐正式纳进门。” “谢老爷。” 李衿对于沈溪的承诺,不敢抱有任何期冀,她从牢里出来之后,就已经认清楚现状,自己只是沈溪幕后没有任何名分的一个女人罢了。 沈溪拿出一些官牒来,都是营商到地方所需要的,沈溪将其交到李衿手上,道:“别让你姐姐看到,她这个人最是固执,未来两三个月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她。” 在平日相处中,李衿能清楚感受到沈溪对惠娘的那种爱意,这种爱是让她觉得无比羡慕,就算没有名分,能得到男人如此的眷恋,在她想来也是一种幸福,可惜沈溪始终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女人。 李衿低下头道:“奴婢谨遵老爷的吩咐。” 沈溪笑道:“让你别自称奴婢了,还是喜欢刚认识你时候,你身上所散出来的那股自尊自强的傲气。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吧,全因一幅画,而那幅画,却是我心中对你最初的印象。” “老爷……” 李衿抬头看着沈溪,杏眼圆睁,满脸震惊之色。沈溪之前曾用很多方法来证明其实当初的那幅有些旖旎的画卷,是根据某一幅仕女图所画的,如今沈溪终于承认,那画里的主人翁不是别人,正是她李衿。 沈溪道:“怎么,害羞了?其实当时不过是惊鸿一瞥,我对你很欣赏,可惜始终没曾想过会有一天让你留在我身边,说起来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李衿虽然很传统,但她也是相信缘分之人,当下颔道:“贱妾……自从见到老爷,就很崇慕老爷。” 就好像表白一样,沈溪把当初的一个秘密说出来,李衿也把藏在心中很多年的秘密说出。 当年的李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沈溪见面带着几分尴尬,可沈溪所表现出来的才华非同一般,又帮李家解决了《清明上河图》的危机,算是李家的大恩人。李衿毕竟不是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孺,她有自己的主见,更可以有自己的爱恨。 当初李家落难时,李衿所想到的就是让婢女去找沈溪,希望能得沈溪的庇佑,可惜当时沈溪出征往西北,没能在关键时候拯救李家,可最后还是救了她出来。 “是吗?”沈溪笑了笑道。 李衿轻轻点头:“嗯。” 沈溪没想到一向拘谨的李衿也会有这么洒脱和大胆的时候,居然会在他面前说出当年的小秘密,突然之间二人之间的关系感觉亲近了许多。 沈溪笑道:“之前总是觉得缺少什么,现在想起来,你入门之后,都没好好给你画一幅画。去准备笔墨,我要亲自为你画一幅,当作送你的礼物。” “是,老爷。” 李衿粉颊染红,走到后堂去拿了笔墨纸砚出来,亲自为沈溪研墨,等红袖添香之后,却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被沈溪笑着拿开她的手。 沈溪横了她一眼道:“你当老爷是什么人?这春寒料峭的……你就站在那儿,要不了多久就能画好,完成后你先过目,然后拿给你姐姐看,等她分娩后,我也会给她和孩子画上一幅。” 沈溪拿起毛笔来作画,虽然不是很习惯,但仍旧将李衿的容貌和衣着惟妙惟肖地呈现于纸上。 最后李衿拿着那幅画,突然想到第一次与沈溪见面时的情景,眼泪“唰”地便落了下来。 “不喜欢?”沈溪问道,“若不喜欢,撕了便是。” 李衿擦擦眼泪道:“不是,贱妾很喜欢,谢谢老爷。(未完待续。) 第九二六章 不甘又如何? 三月初六一大清早,沈溪亲率几十名亲卫,骑马往城南港口而去。 此次出征沈溪仍旧统率四千人马,多数将士年前就跟沈溪出征过,就算不知根知底也算熟悉,这次仍旧两千兵马走水路,两千兵马走6路。 沈溪之前就已经商定好,这次出征他走6路,水军方面由广州前卫指挥使章承来负责,马九负责船上的火炮射等事宜。 沈溪刚到港口,便见到马九身后跟着一个精神抖擞的小兵,这小兵一身鸳鸯战袄,明显改小过穿起来很合身,看起来小胳膊小腿儿的,见到沈溪后,一挺腰板,倒有几分军人的气魄。 沈溪没有说话,荆越笑道:“哟,这不是六丫吗?” 年底出征返回广州后,那些老兵油子都知道六丫是女儿身,明白马九收的不是义弟,而是义妹,关于六丫是怎么上的船倒是众说纷纭,荆越没敢把六丫的真实来历说明,怕影响沈溪和李彻的声名。 毕竟六丫本来就是李彻送给沈溪的“礼物”。 六丫听到荆越的话,朝荆越瞪了一眼。马九走过来向沈溪行礼:“大人,六子想……随军出征,领几分战功回来。” 沈溪未置可否,荆越问了一句:“想当花木兰?” 六丫仰着头道:“想当花木兰怎么了?” “闭嘴!” 马九喝斥一句,“大人面前,不得放肆。” 六丫有些不忿,好像自己随军打仗理所当然,而且她自负水性很好,能把马九从海里给救出来,就好像随军后战功唾手可得,可以很容易便分到银子和田地。 荆越请示道:“大人,要不让六丫兄弟跟着打仗,咱也照顾她一点……再不行让她跟着您,路上也好有人给大人暖被窝。” 荆越话说完,旁边几个老兵油子都在笑,六丫愤愤然道:“谁说我随军就只能给大人暖被窝?” “不然呢?”荆越嘻笑着问道。 沈溪知道这些老兵油子都放肆惯了,现在听说有女娃子随军,还是“老相识”,又欺负六丫是个刚年满十三岁的小丫头,都在打趣她,以此为乐。沈溪摆了摆手,道:“叫人送她回去。” “是,大人。” 马九转过身,正要带六丫走,六丫冲过来死死抓住沈溪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开,马九又不想伤了义妹,顿时无可奈何地看着沈溪。 这下旁边那些老兵油子笑得更开心了。 沈溪脸色漆黑:“兵不成兵,将不成将,成何体统?” 一句话,那些兵痞赶紧收敛笑容,一个个笔直地站着,六丫则不管那么多,就是抓着沈溪的胳膊,这次却被马九直接给扯了过去。 “出!” 沈溪一声令下,正要上马,却见六丫一个箭步往沈溪平日乘坐的马车冲了过去,一头钻进车厢里面,马九对此无可奈何。 马九正要过去把义妹拉出来,沈溪道:“由着她吧,你早些上船,一路上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大人!” 马九神色一喜,匆忙带着几个车马帮的弟兄乘小船往佛郎机大船的方向而去。 沈溪抬起头看了看东升的旭日,轻叹一句:“希望这几天少下雨。” 荆越问道:“大人,咱先往何处去?” 沈溪跳上马,随口道:“先往惠州府,从归善,往海丰、海阳方向去。” …… …… 因三省督抚沈溪在广州城坐镇,珠江口右岸以及大鹏湾一线原来也闹海盗,但这半年基本销声匿迹,海盗和倭寇开始往北逃窜,广东和福建交界两不管的地区,有大批海盗和倭寇存在。 处于闽粤两省交界处的南澳山,是广东境内第一大岛,同时也是沈溪出征的第一站,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在此之前,大军基本处于赶路的状态。 此时广东各州府基本得到沈溪带兵北上的消息。 大军行进沿途的惠州府、潮州府除了动员民众配合官军的行动,也大多开始准备犒劳将士的钱粮,地方上开始纳捐,为沈溪筹措物资。沈溪走6路官道,其实更适合伸手向地方官府索要钱粮。 惠州府城,欣乐驿。 来自京城的钦命“特使”,带着人接连办了几个案子,就连惠州府同知隋筑都被他们捉拿归案,此时这位“特使”办完公事,悠闲地坐在官驿正堂的太师椅上,趾高气扬地看着向他汇报的锦衣卫。 “……江镇抚,案犯隋筑已被拿下,案子基本可以了结,如今知府衙门设宴款待,我等是否前往出席?” 锦衣卫将请柬双手奉上。 “特使”接过后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向与沈溪有芥蒂的江栎唯。 江栎唯送沈溪履任地方后迟迟不北归,其所负主要任务,是调查地方官府与白莲教勾连之案。 这几年广东地方有乱党出没,据说官府中人信任弥勒佛,诡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造作经卷符箓,蛊惑民众,意图不轨。此事经由前广东左布政使周孟中上奏朝廷,由于距离山东唐赛儿盗乱不过八十余年,朝廷极为重视,特派江栎唯到广东查探。 江栎唯几经调查,探明事实的真相是地方少数民族作乱,至于乱党和宗教云云皆为子虚乌有。 但江栎唯难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愿意如此徒劳无功回京,把心一横,接连拿下几个府、县大员,惠州府是他此行最后一站。等事情了结,他便要启程回京复命,毕竟离开京城近一年时间,手底下的人已经开始有怨言。 听说知府衙门设宴,江栎唯脸上露出冷笑,道:“就看宋知府会不会做事!” 江栎唯所拿官员,无不是地方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一些进士到地方履职的官员,与举人出身的地头蛇明争暗斗,许多人通过给江栎唯打招呼行贿,将地头蛇属官归在“乱党”之列。 这些人有顶头上司鼎证,还有江栎唯和厂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送到京城的路上,那些嘴硬的多半会死于非命,然后报个“畏罪自尽”,如此江栎唯既能交差,领取功劳,还能拿到地方官献上的好处。 那禀报的锦衣卫总旗有些迟疑:“江镇抚,听说中丞沈大人领兵北上,不日将途径惠州府,可要与其错开,早些离此是非之地?” “哦?” 江栎唯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事情办完就走,以他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的身份,地方官见了他哪个敢不巴结? 就算品秩比他高的知府,乃至三司衙门的官员,也不敢公然开罪他,只能老老实实把礼物送上。 江栎唯想了想问道:“几时出征的?” 总旗回道:“回江镇抚,沈大人初六出征,算算时间,大军应该在初八、初九两天过惠州府。” 江栎唯笑着摆了摆手:“他一介文臣,经不起颠簸,领兵出征四五日能从广州到惠州府城已属不易,何况今天才初七。明早咱们便出,绝不会与他遇上!知府衙门还是要走一遭,否则,惠州府岂非白来?” 江栎唯可不会轻易走人。 之前惠州知府宋邝说过会以厚礼相赠,如今好处还未得到,匆匆离开岂不亏大了? 入夜时分,江栎唯带着他的人马,大模大样到了宋邝设宴的教坊司,虽然此时一干人身着便装,但教坊司的鸨\娘丝毫不敢怠慢,一个是知府,另一个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手上都拥有生杀大权。 宋邝四十多岁,上来就找了几名清倌人作陪,江栎唯嘴上连说“不必”,但难得事情办完可以放松一下,宋邝又非常坚持,面前全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江栎唯推让一番便欣然接受。 宋邝从怀里拿出个小木匣,递到江栎唯面前,什么解释都没有。 江栎唯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京城周边的地契,足有五六十亩,以京城周边熟田的地价,这些田契少说也价值个七八百两。 宋邝笑道:“江镇抚不要嫌弃才好。” 江栎唯眉开眼笑:“宋知府客气了。” 说完,江栎唯把地契放回匣子中,然后往怀里一揣,事情便算是心照不宣……我帮你拔除钉子,你让我财色双收,公平交易。 宋邝为江栎唯斟酒。 酒过三巡,宾主皆放浪形骸。江栎唯将一名妙龄的清倌人揽在怀中,带着几分醉意问道:“叫何名字?” “奴家绣宁。” 清倌人喝了几杯酒,面颊红扑扑的,让江栎唯心猿意马。 江栎唯哈哈一笑:“绣宁?倒是好名字,来,陪本官再饮几杯。” 宋邝知情识趣,知道江栎唯拿到好处,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己留下无太大意义,起身跟教坊司的鸨\娘交待一番,然后向江栎唯告辞。 江栎唯自然不愿意宋邝留在这儿碍眼,欣然与其作别。 宋邝前脚刚走,江栎唯已经忍不住对绣宁和她旁边的姑娘动手动脚,虽然是在宴客厅这种相对公开的场合,但毕竟门是关着的,屋子里只有江栎唯一个男子,几个姑娘都怕江栎唯的官威,不得不顺从。 江栎唯一把扯开绣宁的衣襟,绣宁毕竟是清倌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江栎唯按倒在地。 江栎唯冷声道:“不过是教坊司的****居然敢对本官喝来喝去,连本官跟你讨要个丫头都不肯给!” “大人,您醉了!” 绣宁和几个姑娘根本听不懂江栎唯在说什么。 其实江栎唯是在嫉恨玉娘。 江栎唯一直觊觎玉娘身边的熙儿,几次跟玉娘讨要,玉娘都不肯给。 玉娘把熙儿和云柳养在身边,待价而沽,几次三番想把人送给沈溪不可得,却不愿意送给江栎唯,这让江栎唯感觉面子受损。 江栎唯不管不顾,他现在要在这些姑娘面前大逞威风,一时间布帛翻飞……江栎唯将惠州府教坊司当成他的后花园一般,予取予夺。(未完待续。) 第九二七章 知府和镇抚 夜色深沉。 本是一片万籁俱寂、深巷只闻犬吠的时辰,惠州府的教坊司内仍旧灯影绰绰,这天教坊司内只有一个宴客厅内有客人,而惠州知府宋邝走了后,整个教坊司内其实只剩下江栎唯一名客人,对此他没有任何觉得不妥。 “大人,时候不早了,您是否该回去?”外面响起鸨\娘征询的声音。 屋子里传来江栎唯的喝斥声:“本官做何事需要你们管吗?滚开!” 鸨\娘可不敢得罪这位京城来的锦衣卫大爷,她连忙出了教坊司正门,出去跟守在外面的锦衣卫传达江栎唯的话。 带队的锦衣卫百户和几个总旗、小旗虽然不甘在外面吹冷风,但江栎唯始终是他们的上司,肚子里有怨言也只能继续留守。 “晦气,江镇抚在里面有醇酒美人享用,我们却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风,这算什么世道!?”这些锦衣卫在京城都是嚣张跋扈的主,有些看不惯江栎唯的行径。 “不满意进去跟江镇抚说,在这里发牢骚管个鸟用?” 外面风越来越大,虽然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但顶着风吹到底不那么舒服,就在这些锦衣卫准备找地方躲避时,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和靴子踏地声,隆隆震耳,随即火把的光亮,大批官兵蜂拥而至,几名锦衣卫见势不妙立时执出兵刃相对。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上前喝道:“干什么的?下马,此地有公干,切勿靠近!” 粗豪的男子声音传来:“公你娘的干,看不到督抚大人亲临?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说话的是沈溪的亲卫队长,副千户荆越,他的话对平匪三军将士管用,对锦衣卫却半点儿没有约束力。 锦衣卫百户怒道:“什么督抚,这里是锦衣卫镇抚!” 沈溪驱马过来,笑道:“那就没错了,我找的就是你们的江镇抚,让路!” 这些锦衣卫可以不理会荆越,但哪里敢怠慢沈溪? 沈溪到梧州上任还是他们顺道护送的,沈溪是钦命上差,他们就算再嚣张无礼,也不能在沈溪面前耍横。 荆越带着卫所兵马冲过来,锦衣卫虽未被缴械,但还是被迫后退到了墙边。江栎唯带到教坊司来的人本就不多,官军好似洪流一样将眼前几个锦衣卫团团围住。 沈溪跳下马:“本官来找江镇抚,与尔等无关!” 那些锦衣卫只能让到一边,目视沈溪带人进入教坊司。人刚进去,便听到安静的楼道中传来不太和谐的声音,隐约听到女子的哭声。 沈溪皱了皱眉,一摆手,荆越等人已经冲上楼去,将传出声音的房间门给砸开,里面传来江栎唯的怒喝:“谁人如此放肆……袭击本官……啊!” 厅堂内一片嘈杂,桌椅撞翻的声音以及滚地的“咚咚”声,夹杂着女子的娇呼,江栎唯虽然奋力反抗,但还是半\裸\着身体、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按翻在地。 随即沈溪进入厅中。 里面的姑娘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匆忙整理好衣服,本想逃出房门,但门口已经被沈溪所率的官军团团围住,只能抱着衣服缩在角落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沈大人?” 江栎唯勉强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溪似笑非笑的脸,这张脸让他发自内心的延误,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惠州距离广州有两百多里,沈溪初六才领兵从广州府出兵,怎么初七晚上就出现在惠州府? 沈溪领兵日行百里,在这年头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行军速度。 沈溪踏着马靴走上前,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江镇抚居然也会流连烟花之所,令本官大开眼界。” 江栎唯怒不可遏:“我一未犯王法,二未得罪你沈中丞,沈中丞作何带人行凶?” 沈溪哈哈一笑:“行凶的罪名本官可不敢当,本督抚连日行军抵达惠州府,得知江镇抚在此,特来拜会,未曾想就遇到这一出,江镇抚这是在……强抢民女?” 江栎唯挣扎了几下,仍旧没挣脱,气恼地道:“此乃教坊司,光明正大的地方。在下不过是前来饮酒,放松身心……在下有公务在身,之前与沈中丞井水不犯河水,凭何干涉?” 沈溪语色转冷,道:“随你怎么说,来人,将江镇抚请下去!” 江栎唯衣衫不整被人拎了起来,饶他是武进士出身,但在几个粗壮的军士面前仍旧无计可施,荆越抓起绳子就往江栎唯身上捆。 “沈中丞,你这是作……唔!”江栎唯还想继续质问,嘴已经被人堵上麻布,这下连开口都没机会了。 随即,江栎唯被押着下楼而去,沈溪打量那些受惊的女子一眼,道:“汝等整理好衣衫,与本督抚同往知府衙门,当作证人!” “呜呜呜!” 江栎唯嘴里仍旧发出声音,表示他绝不屈服,可到现在他仍旧弄不明白,沈溪为什么要捉拿他? 一个是三省督抚,一个锦衣卫镇抚,沈溪虽是身负皇命扫荡匪寇,但江栎唯也是领旨前来办案,二者间互无统属关系,就算沈溪来势汹汹,绑人也要有理有据。江栎唯心想,难道这小子想告我奸污民女?这些女人算什么民女? 沈溪跟着人群一起出了房间,站在楼梯口,看着江栎唯被人架了出去,略一沉吟正要下楼,荆越上楼来禀告:“大人,派去知府衙门的人得手了,这会儿知府衙门上下俱都逮捕归案,就等您发落了!” 沈溪满意地点头:“好,随本官去知府衙门一趟!” …… …… 江栎唯这辈子只有把别人送上囚车的份,自己还从来没尝过坐囚车的滋味,这次他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当见到自己带的人都被沈溪拿下,江栎唯开始紧张起来,他只能理解为这是沈溪打击报复他,可此时他毫无反制的手段,只能坐以待毙。 火把通明,士兵们浩浩荡荡往知府衙门而去。 到了府衙门口,只见大门敞开,里面同样灯火通明,衙门正院里,惠州知府宋邝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知府衙门的其他官员,有的在值夜的时候被拿下,有的则是从家中被窝里给绑来。 沈溪不但知道他们的府邸,连这些人的卧室在家中哪个位置似乎都一清二楚。 宋邝努力昂起头,大声喝道:“此乃惠州府衙,谁人敢造次?” 沈溪从马背上下来,闲庭信步一般进入府衙大门,站在宋邝身前,笑眯眯地说道:“不知道本官够不够资格到你惠州知府衙门来办案?” 就算宋邝不认识沈溪,但见沈溪大红官袍前面的补子便大概猜到了,沈溪作为三省督抚有不少公文传达到惠州府,沈溪出征途中将路过惠州府的消息,也一早就有专人送来。 “尔乃何人?” 就算清楚沈溪身份,宋邝依旧故作不知,大喊大叫。 在被沈溪捉拿后,他知道怎么样也不能落了气势,不然主动权就完全落到沈溪手上,可惜由始至终,沈溪都没打算给他反扑的机会。 沈溪指了指荆越,自己往衙门大堂方向而去,留下一记响亮的声音:“本官是什么人,告诉他!” 荆越扬起头,颇为自豪:“此乃三省督抚沈大人。” “沈督抚?你有何资格扣押本官?”宋邝被人强按着,继续嚣张地吼道。 沈溪的声音传来:“告诉他!” 荆越领命:“是,大人。查惠州知府宋邝,勾结海寇残杀百姓,年前杀平民三十六人以良冒功,督抚沈大人平定海寇途中,特捉拿问罪!” “无稽之谈,绝无此事!”宋邝额头青筋迸露,声嘶力竭地吼道:“本官廉洁奉公,素有青天之誉,有地方百姓为本官作证,就算告上朝廷……” “啪!” 沈溪此时已经坐上公堂,一拍惊堂木,“带犯官宋邝上堂说话!” 江栎唯被人从囚车上硬拽下来,胳膊在车架上蹭掉一层皮,心头正恼火,忽然听到荆越说出的罪名,又听到沈溪对宋邝定的称呼,头“嗡”一声好似炸开了。 江栎唯来惠州府查的是地方官与乱党勾结,而沈溪查的却是地方官与海盗和倭寇勾结,二者间互不冲突,如果宋邝真被沈溪定罪的的话,那他与宋邝间有暗中来往和利益输送,似乎也要遭殃。 江栎唯心想:“这小子打一个时间差,提前两日赶到惠州府,就是要杀宋邝一个措手不及,他如此笃定,必是有确凿的证据在手,我怎就听信了宋邝的荒诞无稽之言,帮他捉拿拷打那些反对他的官员?” 荆越立在堂前,喝道:“督抚沈大人开衙审案,通知城中百姓,可到公堂围观!” “威武!” 没有衙差出来喊号子,就由沈溪亲率的官兵充任,江栎唯和那些个府衙的官吏一并被按倒在堂前。 之前沈溪捉拿江栎唯,控制惠州府衙后,早有士兵去城中敲锣打鼓,告知惠州府衙将会公堂审案,审讯的对象正是知府衙门的官员。 江栎唯明白,沈溪又要故技重施,准备把惠州府衙上下,跟泉州府衙、广东盐课提举司衙门一样,连锅端。 城中百姓大多入睡,听到街上敲锣打鼓,本以为是走水,街坊四邻连衣服都没整理好就到院子,大老爷们儿壮着胆子出去查看是怎么回事,妇人则把各屋的老人和孩子叫出来。 等各家的爷们儿回来后院子里才稍微安宁了些,听说要审讯惠州知府宋邝等人,所有人都震惊得合不拢嘴,这可是惠州府最大的官啊!人们纷纷回屋把衣服穿戴整齐,然后一路小跑往府衙方向去了。 原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衙门审案。 平日衙门放告之日都会有大批人围观,这次连知府都被人捉拿,案子肯定小不了。 当得知开衙审案的是如今风头正劲的状元郎沈溪,就算还在自家婆娘的肚皮上没完事的,也都赶紧穿好衣服前来凑热闹,生怕晚了沾不到衙门的边。 “督抚大人开衙审案!” “知府老爷被问罪喽!” “知府老爷要砍头喽!” 这头案子还没开审,惠州城里已是流言四起。(未完待续。) 第九二八章 酷刑 公堂上,沈溪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他一手整理出来的卷宗,左右皆是手执长棍的兵士,而正堂前所押解的,除了知府衙门的大小官吏外,还有个倒霉鬼江栎唯。直到这个时候江栎唯都没想明白惠州知府宋邝是如何跟海盗和倭寇勾结的。 随着知府衙门内涌入百姓增多,江栎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场这么多人中,只有他衣不蔽体,身上仅着一件白色单衣,就算是单衣的袖子也在教坊司被人拽去半边,身上凉飕飕的,但额头却冷汗直冒。 江栎唯自问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好在老百姓并不认识他,只当他是哪家被捉奸在床的登徒浪子,围观者多在窃笑。 百姓等着开堂,但沈溪迟迟没有动作。 这会儿沈溪正在认真审阅卷宗,但不过是做个样子,百姓议论纷纷,他们在猜测沈溪到底要如何审讯知府。 沈溪是正三品的三省督抚,而宋邝是正四品的一府父母官,一品的差距有多大?百姓心中没有准确的概念。 但是,在场但凡有官职在身的,或者是对官场了解的,都知道沈溪的督抚跟知府之间是天和地的区别。 督抚连从二品的布政使都能压得死死的,更何况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 终于,沈溪在万众期待中抬起头来,问道:“案犯可全数缉捕到案?” 此时沈溪身边并无随军的文职人员,荆越临时充当师爷,高声道:“回大人,案犯全数在此,请您查验。” 沈溪微笑着点头,在百姓的目视下,一拍惊堂木,喝道:“升堂!” “威武……” 知府衙门大堂内外庄严而又肃穆,沈溪一拍惊堂木,道:“带犯官宋邝上堂!” 沈溪刚到知府衙门时,宋邝呼喝不休,可后面百姓聚拢而来,他再想出言质询沈溪时,嘴巴已经被人堵上,此时被押到大堂上来,由于顾及自己的脸面,就算人是被架进来的,他还是宁死不跪。 堵嘴布随后被拿下,宋邝恶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一脸倨傲之色,随即将脸扭到一旁什么话都不说。 沈溪道:“犯官宋邝,你可知罪?” 宋邝冷笑不已:“下官倒要问问沈大人,我一心为朝廷做事,兢兢业业,肝脑涂地,何罪之有?” 荆越喝道:“大胆犯人,敢如此跟大人说话……胆敢不跪,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跪还是不跪!” 宋邝对于荆越的呼喝没有半点儿畏惧,他反倒希望沈溪的人对他继续嚣张下去。从道理上讲,沈溪是没资格将他知府的官位给剥夺的,以他正四品知府的身份,见到沈溪并不需要下跪,虽然他是直接从床上被拽起来并未穿官府,但规矩向来如此。 就在士兵准备动手打板子时,沈溪抬手阻止,朗声道:“慢着!” 两边士兵退下,沈溪一摆手:“赐座!” “啊?” 一句话,不但让外面围观的百姓大吃一惊,连大堂上跪满地的府衙官吏和两旁的士兵也都惊愕不已。 沈溪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突然杀进城来,完全瞒过知府衙门,眼下给宋邝赐座,是否意味着沈溪无法定宋邝的罪,今晚的一切将以闹剧收场? 椅子搬上来,宋邝却不坐,厉声道:“沈大人,您不将下官的罪名说清楚,本官仍有犯罪的嫌疑,不能落座。” 这会儿沈溪容让,让宋邝气势越发嚣张。 对宋邝来说,保持在下级官员和惠州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更为重要,虽然目前他处于不利地位,但想方设法采用一些手段摆谱,找回知府的威风。 外面的江栎唯一看这形势不对,他对沈溪很了解,沈溪越是客气,说明杀招愈厉害。江栎唯心想: “既然这小子连夜进城,手里一定有确凿的证据,宋邝这回是凶多吉少了,泉州知府张濂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行,我得先想想如何为直接开罪,方是上途!” 江栎唯自认文武全才尚且不是沈溪的对手,这宋邝在他看来死定了。沈溪既然说宋邝与海盗和倭寇勾连,江栎唯自己可从未见过海盗和倭寇,说他牵连进去那绝对是子虚乌有,对此江栎唯倒不是很担心,但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 公堂上的沈溪笑道:“宋邝,你可真是客气,本官让你坐,你还不坐,那也由不得你了,按在座位上!” “是!” 直接上去两个士兵,把宋邝架着,就要往椅子上按。 这下在场的人全都开始犯迷糊,是沈溪绑了宋邝说要治罪,现在赐座宋邝不肯坐,沈溪居然强迫让他坐?简直乱套了! 就在宋邝屁股没接触到椅面上时,沈溪突然道:“忘了给他加上坐垫了,送下去!” 沈溪对荆越摆手,示意让荆越拿着“坐垫”去给宋邝垫着,等“坐垫”拿出来后,外面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这哪里是什么坐垫,根本是钉子板。宋邝看到之后就慌了,这要是坐下去,屁股还不被扎出一堆窟窿来? 荆越一脸坏笑,把钉子板放下,道:“宋知府,沈大人让你入坐,请坐吧!” 宋邝高声道:“沈大人,你这是滥用私刑!我乃堂堂四品知府,你……” 沈溪打断他的话:“本官只是请你坐,何来滥用私刑之说?赐座!” 最后的重音“赐座”,就好像夺命的军令一样,两个士兵将宋邝给提起来,狠狠地按在钉子板上,只听宋邝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那声音令在场所有人都起鸡皮疙瘩,围观百姓全都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一脸忌惮,替宋邝疼得慌。 宋邝的惨叫声仍在继续。 没过一会儿,沈溪一摆手,两个士兵这才撤去,宋邝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钉子板已经扎进肉里,这会儿跟他屁股合为一体。 沈溪冷笑道:“人站起来了,坐垫岂能带走?快将坐垫放回原处,换下一人就坐!” 宋邝连同钉子板一同又被按着坐了下去,再次发出瘆人的惨叫,随后钉子板从屁股上拔下来时,那痛苦更甚。 在宋邝凄厉的惨叫声中,一名正六品的通判大声喝道:“沈大人,我们皆是朝廷命官,你可不能滥用私刑。” 沈溪无奈摇头:“这叫私刑?明明是公刑嘛,堂下案犯,还有哪个要出来试试?” 沈溪故意说“公刑”,跟“宫刑”发音相同,不过堂下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保沈溪会不会真把人给阉了,如今的沈溪在这些人眼中就好像恶魔一样,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最聪明的要数江栎唯了,他人在公堂外,本身又并非惠州府衙的人,再加上他之前跟沈溪有些“过节”,为了不被打击报复,只好装聋作哑,这会儿只要沈溪不提审他,他就打定心思不说一句话。 宋邝屁股鲜血淋漓,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惨叫声已然停下,但疼痛照样钻心,宋邝脸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不过他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瞪着沈溪怒喝:“沈溪小儿,你这个佞臣酷吏,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着我一人来……我必会将今日遭遇奏明朝廷,让圣明天子治你的罪。” 沈溪笑着举起大拇指:“好,宋知府有胆有识,本官佩服,来人,将坐垫撤了,再给他加一张长椅!” “是,大人。” 荆越这会儿也不管沈溪要做什么了,只要能折磨这些平日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文官,他心里就觉得解气……哼,再让你们这些文官看不起我们武将,现在我们有沈大人撑腰,有本事再横啊! 椅子抬了上来,沈溪一挥手:“宋知府,让本督抚最后再如此称呼你一次,你若是将杀良冒功的事认了,本官就不再为难你,让你安然落座。” 宋邝一看,刚才钉子板我都坐了,这会儿只是把加长的椅子,我有什么不敢坐的? “沈溪小儿,需要假惺惺,本官不用!” 宋邝说完啐了沈溪一口,立马被两个士兵强行给按倒了椅子上,屁股这会儿还在不停地淌血,这么一压,屁股疼得要命,那些士兵突然将他的双腿理直,平放在椅子上。 沈溪喝道:“加砖!” 命令一下,连荆越也有些好奇,让宋邝这么坐着已经是便宜他,加砖做什么,给他垫脚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由于前面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荆越只能到大堂后面的中院去找寻转头。砖这东西西周时就发明了,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基本上囊括了后世几乎所有砖的类型,这东西墙角的花坛边就有好几块。 荆越拿着砖头进来,正要往地上放,沈溪道:“放在他足踝处!” 宋邝狞笑道:“沈溪小儿,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就是!” 加了第一块砖,宋邝一点感觉都没有,加到第二块,他还是满脸不屑的笑容。沈溪道:“宋知府乃宁折不弯之人,岂能让他屈膝?给他按直!” 一声令下,荆越终于明白问题的关键了。 宋邝的屁股和腿如今是直的,脚则被架在转头上,如果把膝盖往下一压,那膝盖都可能折断。 荆越亲自往上一压,宋邝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声音比之前钉子板扎屁股的嘶吼都更大声,而此时第三块砖也加了上去。 荆越直接用绳子把宋邝的膝盖绑在椅子上,宋邝惨叫中嗓子都快哑了,突然一扭头,居然痛晕了过去。 大堂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别人只是看宋邝在椅子上坐了坐,在他脚上加了三块砖,就把人给疼晕,难道这其中另有门道? 连在锦衣卫诏狱中见惯了各种酷刑的江栎唯也好奇,这是什么刑罚,这么厉害? 沈溪轻轻一叹,这说这刑罚看起来简单,但在清朝却成为酷刑之一,虽然不至于到满清十大酷刑的地步,却也是让人闻风丧胆。 老虎凳。 这年头辣椒还没传到中国,没有辣椒水,沈溪就先把老虎凳的酷刑给搬过来,对那些良善之人必然是不会用这种手段,但对于一个杀良冒功身上背负了许多条人命的赃官宋邝,沈溪倒是愿意让他做试验新刑罚的急先锋。 “唉!” 沈溪突然轻叹一声,道,“宋知府可能是体弱,既然他已昏迷,便延后审问于他,换一个人,再来!”(未完待续。) 第九二九章 生杀大权 老虎凳这种酷刑,大明的百姓可没见过,但见宋邝直接痛晕过去,便知道这比坐钉子板还要来得恐怖。 府衙内外鸦雀无声。 百姓安静地看着眼前生的事,一个个平日里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官员,被一一架上老虎凳,无一例外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涕泪俱下,等人从老虎凳下来时,没有一个还能站着行走。 “大人,依然不肯招!”荆越亲自负责行刑,每审问完一人,他都会回过头对沈溪奏报一句。 这会儿沈溪仍旧很安适,似乎并不在乎谁招或者不招,只是纯粹想用酷刑来折磨惠州府衙一干官员。 审问过一圈,知府衙门的人没一个招供。 问题显而易见,这杀良冒功可是大罪,既让朝廷脸面丢尽,又让百姓恨之入骨,承认就是死,那还不如死咬着不松口,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溪放下卷宗,一拍惊堂木道:“此案押后半个时辰再审!” 那些遭受了老虎凳刑罚的官员,本以为苦已经受完了,没想到这只是中场休息,接下来还有下半场。 沈溪说完正要起身往后堂去,荆越过来提醒:“大人,外面还有几个人……京城来的,审不审?” 荆越说的京城来的,就是江栎唯等锦衣卫。由于顾及锦衣卫的面子,那些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全部带到前院的偏房,唯有江栎唯跪在那儿。沈溪先前把知府衙门的人提审一遍,对江栎唯却手下留情。 沈溪笑了笑道:“暂且不用审,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吧!” 说完,沈溪进了内堂,荆越开始招呼人把大堂上的人和桌椅都收拾一下,准备半个时辰后沈溪过来继续开堂审案。 大堂上的审案暂告一段落,衙门内外突然变得喧嚣无比,之前围观百姓不敢说话,这会儿已炸开锅。 百姓谈论的并不在于案情,而是沈溪之前所用酷刑,自以为有见识的百姓正在争论老虎凳的可怕,但却不得要领。 荆越从大堂出来,走到兀自跪在地上的江栎唯面前,撇撇嘴问道:“你就是锦衣卫镇抚?倒挺神气的。” 江栎唯听到这种讽刺的话,全当没听见,他此时根本就不想跟这些粗鲁的武夫去争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撇清跟宋邝的关系。 江栎唯抬起头,问道:“沈中丞现在何处?” 荆越道:“大人累了,暂且到内堂休息,特地命我等过来好好招待一下江镇抚!” 听到这话,江栎唯感觉背脊凉。 厂卫的人用严刑拷打逼供的一套可是最在行的,他把荆越所说的“招待”,理解为对他滥用私刑。江栎唯抗议道:“沈中丞连宋知府的罪证都没找到,就算我与他有来往,能证明什么?” 荆越没有解释的义务,让人把江栎唯押解到知府衙门侧院的阴暗处,就在江栎唯以为这些人要对他拳打脚踢时,荆越点亮了火把,道: “江镇抚,你收了宋知府几十亩地,田契从你的衣服里找到,这可是证据确凿。劝你还是老实一点,把之前拿的人放出来,沈大人不会为难你!” 江栎唯的脑子转得很快,他马上意识到荆越所说的关键。 沈溪没从宋邝等人身上套取有用的口供,可之前宋邝在知府衙门大搞党同伐异的那一套,将惠州府同知隋筑等人给“检举”,这些人如今已被锦衣卫的人打得半死不活,或者自愿,或者被迫画押坐实。 如果把隋筑等人叫出来鼎证宋邝,隋筑指鹿为马的事绝对能做得出来。 “人不在本官手上!”江栎唯不想与沈溪方便,而且他在心中估计,他把人交出来之时,就是他遭殃之日。 想不受罪,就要把隋筑等人藏身的地点给隐藏好,他心里暗暗庆幸之前先把人转移出城的举措,原本只是想跟宋邝谈条件,多要好处,现在却间接帮了自己。 荆越道:“不肯说就罢了,先扶江镇抚到房间里休息,待开堂时,再请江镇抚到公堂上说话!” 江栎唯没有挣扎,被人送进了侧院的一个厢房中,荆越赶紧去知府衙门内堂跟沈溪奏报。 荆越到内堂时,沈溪正坐在书桌烛台前,提笔写什么东西。 “大人,姓江的不肯帮忙,怎么办,一会儿对他大刑伺候?”荆越咬着牙问道。 沈溪抬头看了荆越一眼,摇摇头:“他怎么说也是北镇抚司的人,正五品的镇抚,不是说用刑就用刑的。” 荆越叹道:“大人,您连正四品的知府不照样打了,他一个正五品的小官,怕他个鸟啊!” “说的好,怕他个鸟。” 沈溪继续摇头,“老越,你的性子太直了,有时候需要懂得变通些,这五品官看起来不大,但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代表了皇家的脸面,岂能一概对待?遇事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的境界。” 荆越唯唯诺诺,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沈大人这话说得太轻巧了吧?现在人也抓了,该打的也打了,还算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荆越问道:“大人,那半个时辰后……” 沈溪终于把手头的东西写完,放下笔,正色道:“半个时辰后照审不误,但无须用刑,只管好言相劝便是。” “大人,您说……好言相劝?” 荆越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想来,既然之前的老虎凳不管用,应该用更严厉的刑罚才是,索性已经用刑,打死几个威吓一下同伙,总会有人架不住招出来,可沈溪这会儿好像完全没把这案子当回事,用完刑不奏效也就得过且过。 沈溪道:“按照本官说的做。” 荆越只能勉强领命:“是,大人。” …… …… 惠州府城西一处小院。 一个黑色影子好像鬼魅一样越过围墙跳进院子,很快屋子里亮起微弱的灯火,却不是蜡烛,而是一盏小桐油灯。 “干娘。” 那黑色影子把斗篷放下,露出女子的容貌,正是玉娘的得力助手熙儿。 玉娘衣衫整齐,在她身后站着的正是云柳,还有几名跟随她一道南下的随从。 玉娘问道:“知府衙门那边什么动静?” 熙儿有些为难:“听说是督抚沈大人在内审案,审的是惠州府衙的人以百姓级冒认盗匪,谎报功绩。我未能靠太近,但听里面传来惨叫,似是用了大刑,但至今没谁招供,这会儿督抚大人已往内堂去了,放话等半个时辰再审。” 玉娘怒道:“让你去查,为何没靠太近?” 熙儿神色间有些躲闪,她不是没机会靠近知府衙门的大堂,只因那里围观的全都是男子,而她身着男装,怕在人挤人的情况下被占便宜,所以没敢靠前。 云柳替熙儿辩解:“干娘,知府衙门内人太多,熙儿或是因此才不得近前。如今沈大人突然到惠州府,还对知府宋大人用刑,这……到底是要作什么?” 玉娘眉头紧蹙,道:“我也想知道沈大人到底是何意……突然造访惠州,问的还是杀良冒功的罪,想来沈大人手头已经有一些罪证,或许并不须我们费神。” 云柳道:“可是干娘,这不是朝廷交待给您的差事吗?” 玉娘和江栎唯奉命到地方,主要任务是护送沈溪到任,顺带着分别查案。 江栎唯查的是闽粤一代的白莲教乱党,而玉娘所查却是杀良冒功的案子,玉娘和江栎唯之间并未暗中商议,以至于玉娘也是稍早才知道江栎唯人在惠州。 江栎唯把惠州府同知隋筑等人扣押,严刑拷问,这让暗中行事的玉娘非常被动。 现在突然又杀出来个沈溪,不但把江栎唯的如意算盘给打乱,玉娘这边更是一头雾水。 玉娘道:“但凡跟三省沿海平匪有关的事情,都跟督抚衙门有关,这毕竟是沈大人前来地方的主要目的,只要他觉得谁跟盗匪有染,别说是严刑拷问,就算是杀了也不为过。沈大人有先斩后奏权限的。” 这话让熙儿、云柳以及玉娘身后的随从极为震惊。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溪居然可以对地方知府先斩后奏。 熙儿惊讶地问道:“干娘,沈大人真的有这么大的权限?” “唉!” 玉娘脸上带着几分担心,“沈大人虽是文官,但此番所领乃是三省军务提调,军正大权在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至于沈大人要以如何方法来平匪,朝廷一概不会过问,他要杀一个惠州知府,最多是事后写奏本跟朝廷阐明事由罢了!” 沈溪在东南沿海平息匪寇,采用的是战时制度,即一切政治军事资源都要服从于作战所需。 如果沈溪觉得谁扰乱军心,可以先斩后奏;如果沈溪觉得谁延误军机,可以先斩后奏;如果沈溪觉得谁跟贼匪有勾连,同样先斩后奏。 就算沈溪斩错了人,在战争生时,没有谁可以弹劾沈溪做得不对,这正如当初袁崇焕斩了远比他职位高的毛文龙,因为如此会造成三军混乱,要惩罚或者治罪也要等到战后,若平匪沈溪得胜,就算沈溪因为打击报复而把地方官给错杀,同样可以功过相抵。 玉娘道:“沈大人既然直奔惠州而来,还将知府衙门一干人等拿下,就是要行先斩后奏的权限。汝等随我前去知府衙门,听堂审案,若沈大人需要罪证,我等也要将之前调查所得,一一奉上,尽快稳定军心和民心。” 熙儿有些不甘心:“干娘,那些罪证,我们可是费了老大的工夫才得到……” 云柳赶紧拉了自己姐妹一把,但玉娘喝斥的声音还是传来: “为朝廷做事,怎么能随时惦记功劳?我等不过是一群女儿身,就算有功劳,朝廷又会如何颁赏?但若成全沈大人,令沈大人功勋卓著,就算沈大人从指头缝里漏丁点儿功劳出来,足以令我等此生受益无穷!”(未完待续。) 第九三〇章 不请自来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沈溪算算时间也该出来把案子审结了。 这种案子沈溪不打算拖过夜,一旦不能把宋邝等人的罪名落实,那第二天方方面面就会向他施压,因为人心不稳很可能会产生民变。 沈溪还没离开内堂,荆越进来奏禀:“沈大人,府衙后门外来了几个人,拿着腰牌说要见您,腰牌……之前没人见过,特来跟您请示。” 说着,荆越把一块腰牌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仔细打量一下,别说荆越不认识,他也觉得有些陌生,似乎是进出京兆衙门的通行腰牌,这种特殊衙门所用腰牌,在京城只要办公差的人身上通常都会携带。 “把人带进来。” 沈溪把腰牌往桌上一放,重新坐回座位上。 不多时,一袭男装的玉娘,在荆越和两名侍卫的严防死守下走进后堂,玉娘感觉自己被人当作防贼一样盯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她走到距离沈溪两丈多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俯行礼:“参见沈大人。” 沈溪笑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玉当家居然还没有回京城。来人,赐座!” 玉娘敛了敛书生服的下摆,充作裙角,行了个礼,嘴里道:“不必了,沈大人,在下这里有一些机要公函交给您,不知……” 沈溪一摆手,示意荆越等人出去,荆越盯着玉娘,脸上有几分防备之色,犹豫地说道:“大人……” 沈溪没有说什么,再一摆手,荆越只能带人告退。 虽然玉娘身手了得,但沈溪却不用防备她,同是朝廷中人,但玉娘的地位很低,就算是在他这个督抚面前说话大声一点,都可能会被降罪。 沈溪问道:“玉当家有何公函要与本官?” 玉娘道:“是奴家近一年来在广东地方调查所得,主要是关于地方官员杀良冒功的情况,大人请过目。” 说着,玉娘从怀中取出一幅书卷,向沈溪走了过去。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来“图穷匕见”的一套,但她并不敢在沈溪面前停留,把书卷放到桌案上便主动后退。 沈溪好奇地把书卷拿起来,打开一看,上面记录的是被杀的老百姓的详细情况,诸如户籍、死亡时间、冒认时间、官府的强制措施……记录得非常详细,但这并不是沈溪想要的。 沈溪大致看过,嘉许道:“玉当家劳苦功高,本官先在这里谢过。” 玉娘道:“沈大人,奴家知道您的想法,无论您是否能证明宋邝有罪,都会杀了他,以此来为北上与匪寇交战祭旗。但您可曾想过,事后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行剿匪事,图万民之利,何须向朝廷交待?换句话说,以玉当家这份文案,就能作为宋邝等人贪赃枉法杀良冒功的证据,对朝廷有所交待吗?” 这下玉娘无话可说。 就算玉娘找到被地方官诬陷为盗匪的平民的资料,也不能证明这些事就是官府中人所为,就算最后查证也可以从容推脱,官场上要找个替死鬼并不困难。而沈溪领兵在外,怀疑谁有罪可以先斩后奏,在侦办案子上的确比她方便多了。 沈溪如今并非只是怀疑,不过尚未有确凿的证据。 “那沈大人是要行杀戮之事,令百姓不服?” 玉娘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道,“宋知府虽有歹心,但百姓蒙在鼓里,大人如何对百姓交待?” 沈溪轻轻一叹:“玉当家说的是,就算一些事不需向朝廷交待,但公道却在人心。本官只是审案,就算之前用了刑,又何曾说过未定罪而问斩?” “嗯?” 玉娘有些诧异地看向沈溪,待见到沈溪脸上自信的笑容,便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只是觉得沈溪不可能拿到宋邝等人确凿的犯罪证据,所以才会猜测沈溪动用先斩后奏的权限。 这也是因为玉娘在地方上查了将近一年都没结果,沈溪到了惠州城不到三个时辰,怎么可能会把案子调查得水落石出? 还有,宋邝等人打死都不会承认杀良冒功,口供是注定拿不到手。 人证、物证、口供是定案的三大要素,沈溪什么都没有,用刑就是想得到口供来定罪,玉娘送来的只是片面的物证,其实帮不到太多忙。 沈溪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玉当家如果有时间,不妨去前面大堂听审,看本官是否有滥用职权!” 玉娘行礼:“恭敬不如从命。” 她的确想见识一下,沈溪如何能给宋邝等人定案,而令罪犯和百姓皆都心服口服。 …… …… 府衙大堂,沈溪说半个时辰后出来。 可如今时间到了,士兵维持秩序让百姓不再喧哗后,沈溪迟迟不见踪影,而大堂上跪着的一干嫌犯皆在痛苦呻吟……之前的老虎凳对他们的伤害不小,他们生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下一轮老虎凳,或者是别的什么酷刑。 “肃静!大人升堂!”荆越大喝一声。 随即士兵充当的衙差出的“威武”的号子,在百姓期待中,沈溪从内堂走了出来,与沈溪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白净男子,但此男子并未跟随沈溪到大堂案桌后,而是在内堂与大堂连接的门帘处便站定不动。 沈溪刚坐下,宋邝便朝沈溪大喝:“沈溪小儿,未过堂而先用刑,还是对朝廷命官用刑,置大明法度何在?本官要见御史,要上告朝廷,告你欺君罔上!” 沈溪用手支着头,好像在欣赏耍猴戏一样看着宋邝,一时间有些无语……自己哪里“欺君罔上”了?要是手里没有点儿凭证,你以为我真会贸然前来惠州府?真是什么帽子都敢往我头上扣啊! 大堂内吵吵嚷嚷,主要是因宋邝的狂妄而起,引府衙一种官员强烈反弹。荆越皱了皱眉,扬了扬脑袋,顿时冲上去一名官兵捂住宋邝的嘴,让他不要再杂音。 但宋邝相当暴力,直接便动了牙,将捂住他嘴的官兵手给咬破了,鲜血直流,可那名官兵强忍着疼痛没有松开手。 荆越立即上前向沈溪请示:“大人,这姓宋的狂悖无礼,末将揍他一顿,看他老不老实。” 你现在要定的是宋邝的死罪,他不反抗就要束手待毙,如果打他一顿有用的话,我能不用? 沈溪微微摇头:“不用打了,用布帛将他的嘴堵上,拉到一边就是。” 很快,宋邝就被堵上嘴如同死狗一般拖到旁边。 沈溪一拍惊堂木:“带人证!” “威武……” 几名衣着平素的百姓,脚步缓慢地进到大堂,一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两名男子跪在前面,而后面的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四人的岁数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全家上下十二口人,都被知府衙门派去的人给杀害了,之后还定个通番卖国的罪名……呜呜,脑袋全给砍了,尸骨无还!”跪在前面的一个看起来非常精明的年轻人高声道。 一语出来,全场哗然。在场围观百姓大约有二三百人,衙门外等消息的百姓更多,之前沈溪一味用刑,围观民众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认为督抚大人有滥用私刑的嫌疑。但还没等大家把不满酝酿成怒火,这会儿督抚大人已经找来人证指证知府衙门的罪行。 沈溪神色波澜不惊,问道:“你尚未告诉本官,姓甚名谁,上来便要告知府衙门杀你满门,可知大明王法?” 那人哭诉道:“草民知晓,民告官要先杖责二十,大人只管让人打就是,草民绝不吭声!” “好,有骨气。” 沈溪拿出签筹,却只是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并未掷出,“本官先免去你这二十杖,你若是能解本官心头之惑,本官既往不咎,但若口有遮拦,立斩不赦!” 那人一仰头道:“大人请问。” 沈溪点头道:“本官问你,你如何得知杀害你全家的人,是受命于知府衙门?” “回大人,这一切乃是草民亲眼所见,亲耳听闻。那天傍晚,我们一家务农归家,米缸里没有粮食,我爹娘让我去后院屯粮的地窖挑担谷子出来碾米。我刚下地窖,我大哥突然出现在窖口,说外面有马队路过,马上骑士神色不善,让我躲在地窖里暂时不要出来,然后便用稻草和芦苇遮掩地窖窖口。” “我大哥离开后没过多久,前面院子传来厮杀声,然后我爹娘和哥哥嫂嫂,还有几个弟妹惨叫声相继传来。我躲在地窖里,整个人几乎吓瘫了,但为了知晓亲人的生死,我还是鼓起勇气凑到地窖的通风口向外看。” “等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身形映入我眼帘,我才知道他们是兵刃敲击墙壁和地面,他们的身上和武器上还有血迹。我仔细一琢磨,原来那些人正在查探我家里有无隐秘的藏身处,当时我吓得尿都出来了。” “好在我大哥把地窖遮掩得严实,他们才没现我。估计是检查后觉得我家里已经死绝了,那些个贼子才放心在正对通风口的地方叙话,说知府大人亲自交待,做事情要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一个活口……” “等人离开后,我怕他们杀回马枪,一直不敢出来。过了一晚,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小人才战战兢兢从地窖里爬出来,现家里除了血迹外,家人的尸体一具都没有留下,又过了几天,官府贴出公告,说我一家通匪,已就地格杀。小人无处伸冤,只能到处躲藏,直到被大人派来的人找到!”那年轻人说着,开始抹起了眼泪。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百姓们听了无比动容,官兵们也是义愤填膺,唯独玉娘觉得太过扯淡。 杀了你全家十二口人,不赶紧离开案地,反而在你藏身地附近说是知府衙门派人做的,好似故意要让你听到,这些凶手得有多麻痹大意? 玉娘不由看向沈溪,认定这些人证是沈溪安排的,所以才会有如此说辞……她带着人找了近一年都没找到杀良冒功案子的活口,而沈溪来到惠州城不过两个时辰,就找到四个证人?太不靠谱了! 沈溪又询问另外三人,跪在前面的那位儒生说辞大致跟年轻人相当,不过他是听到前院动静不对,自行躲到家里墙壁的夹层中才侥幸逃过一劫,而后面的夫妻二人说得则有些曲折。 丈夫说自己在外求学,带妻子返乡,结果路上被人劫持,杀了他们的仆从,将他们带去山寨百般****。 他们无意中得知,这些人与知府衙门有染,最后被他们找到机会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听了这番说辞,玉娘更觉得沈溪栽赃的手段极为拙劣。 但在场的老百姓和官兵已经怒火中烧,越没见识的人越容易被片面的表象所迷惑,越容易被鼓动。 场面骚乱起来,沈溪一拍惊堂木,向堂下几名证人喝问:“本官问你们,若将当初拦路抢劫杀人的贼子擒来,可能辨认?” “回大人,学生就算死也忘不了这些人的模样!请大人为我等做主!”那对夫妻向沈溪磕头。 “大人,如果能见到那些个贼子,草民绝对不会认错!”年轻人也出声附和。 “好,来人啊,带人犯上堂!” 沈溪一声令下,这次堵在大堂前面院子看热闹的民众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十几个五花大绑、头上蒙着黑头套的人,被官兵押解着往府衙大堂而来。 到了公堂上,沈溪一摆手,负责押送的士兵将这些人头套一摘,这些人要么身上有刺青,要么脸上留有刀疤,一个个横眉吊眼,一看就知绝非善类。 “就是他!化成灰草民也认得!”夫妻中的书生指着人群中一个脸上有十字刀疤的粗犷汉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错,就是他们,杀了我全家!” 年轻人满脸通红地指着那群人,神情极为痛苦,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蓄满眼眶。(未完待续。) 第九三一章 铁证如山 这些被押解上来的粗犷汉子,没有那些被拘押的官员一般胆怯,一副嚣张跋扈悍不畏死的模样,就算是被人指证,那个脸上有着十字刀疤的汉子也只是轻哼一声,神色间颇为不屑。 “带过来。”沈溪喝道。 荆越亲自过去拿人,十字刀疤汉子道:“不劳大人和诸位军爷,将绳子松开,我自己走便可,绝不含糊。” 荆越怒道:“还挺猖狂!” 说着,一巴掌拍在那人脑门上,却遭来怒目相向。 沈溪抬手阻止荆越进一步动作,吩咐道:“将他腿上的绳子解开!” 两旁官兵遵命上前将绳子解开,那人重新跪在地上,朝沈溪磕了两个头,看样子他对沈溪有几分佩服。 沈溪道:“贼人将姓名报来!” 那人道:“草莽之人,姓名不足挂齿,今天在下认栽了,被砍了脑袋也只是碗大的疤!” 随着话音落下,旁边那些贼人也跟着张狂地大喊不怕死云云,沈溪点了点头,一拍惊堂木,看着外面的百姓道:“这些,是象头山的山匪,打的是马王爷的旗号!” 沈溪一言既罢,在场围观的百姓出“哇”的一声。 象头山的山匪有多凶悍他们早就听闻,惠州本就属于岭南民族复杂地区,许多地界是三不管,以至于山匪众多,而象头山“马王爷”的人马又最是强横,曾经跟官军有多次交战,胜多负少。 沈溪道:“你们说说,可曾与知府衙门的人勾连,屠戮无辜百姓?” 十字刀疤汉子冷笑道:“杀人越货的事情在下做得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没错,之前在下确实曾与知府衙门合作过,卖给他们一些人头,又处理了一批没有油水的人质给他们!” 此话说完,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头就不说了,那些被山匪绑票或者掳掠的人,最后没油水可捞,而山寨里又无法养活那么多张嘴,就卖出来给知府衙门,而知府衙门再把这些人杀了冒充贼寇,从朝廷换取赏赐。 “对质!” 沈溪一摆手,另一边早就想说话的知府宋邝终于有机会言语。 宋邝怒喝:“信口胡言,知府衙门何曾跟贼寇合作过?更不要说买人头和人了!倒是知府衙门曾与地方巡检司多次组织剿匪,功勋卓著,多次得到朝廷的嘉奖。或许正因为如此得罪了盗匪,使得本官被人诬陷!” 十字刀疤汉子笑道:“知府大人,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为了买人头和人质,你曾请我的弟兄到府衙做客。我听前往联络的弟兄讲,府衙后院有一棵槐树,是吧?您还喜欢在槐树下的石桌上下棋。” 这人虽然看起来鄙俗不堪,但说话很有条理,这让玉娘颇为不解,这位究竟是不是象头山的山匪? 宋邝正要说什么,沈溪抬手,看着旁边的荆越道:“此事属实?” 荆越点头:“回大人,后院的确有棵槐树,这岭南地界槐树不多见,槐树下有石桌,上面刻有棋盘,请大人明鉴!” 宋邝这会儿已经不是跟沈溪逞口舌,而是据理力争:“沈大人,就算有槐树和石桌,也可以是他道听途说,岂能作为本官与山匪勾连的罪证?” “有道理。” 沈溪点头,“你说你的弟兄来过知府衙门的后院,那且问你,有何凭证?” 那人笑道:“回大人,宋知府曾以五百两银子与我们买人头和人质,在知府衙门后院有一地牢,他带我的人进去看过!” 沈溪眯眼打量宋邝,问道:“宋知府有什么话说?” 宋邝有些吃惊,随即强掩脸上的慌乱之色,说道:“就算有地牢又如何?这府衙的地牢修建有十多年,知情者不在少数。” “宋知府逻辑缜密,不愧有能吏之称,本官都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贼人,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沈溪再道。 那刀疤脸汉子得意地笑道:“宋知府上任惠州不到三年,已经娶了四房小妾,还养了六七个外宅,大致情况我们基本了解,有的还探过点准备行劫,但还没找到机会。大人只管派人找寻,绝对能起获脏银!” 宋邝这会儿怒目圆睁,连牙齿都要咬碎了。 我跟你祖宗有仇啊? 你不过一个山匪,被官军拿了也是砍头的命,居然连我的老底都敢兜,话说我养妾侍和外宅的事你是从何知晓? 沈溪喝道:“来人,去查!” 宋邝光听那刀疤脸汉子说的街坊弄巷,就知道自己在外的那点儿事皆都败露,这个时候他也不指望那些妾侍和外宅能给他转移赃款,仍旧强辩:“本官在外做了几门营生,小有盈余,且本官生平好色,多娶几房妻妾有何不可?” 本来宋邝在百姓眼中高大的形象,瞬间破灭。之前不说,现在被人揭丑事之后,开始说这些是你做生意得来的,谁信? 沈溪不听宋邝解释,你杀良冒功的事可以放在后面说,但你贪污受贿的事可由不得你抵赖。 “传本官令!”沈溪道,“在城中宣告,若曾给知府衙门送礼之士绅和商家,一律来领回赃银和赃物,既往不咎。若不幡然悔悟者,事后查出,一律以行贿论处,抄家配,重罪者,绞!” 随着沈溪的命令出,先是百姓中出哗然声,随即街道上热闹起来,但凡城中的士绅和商贾人家,听说督抚在审知府,都派人前来探听虚实,现在沈溪下了这种命令,这些家仆自然要赶紧回禀。 宋邝怒视沈溪,道:“沈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沈溪冷冷一笑:“宋知府谬赞了,听闻宋知府无论是做事还是办案,都明码标价,惠州府治下所有县,每年四季孝敬,稍有怠慢就会被你言辞责骂诸般刁难,上报记过,升迁不得其路!你说这些官员,是否会对宋知府你恨之入骨?” 知府衙门我打不开缺口,可府衙下面还有各县知县衙门,那些人平日里受你欺压,现在我一句话就可以将你先斩后奏,你觉得那些人会帮你说话? 沈溪道:“请博罗县、归善县、长宁县知县上公堂说话!” 衙门内瞬间又是鸦雀无声。 但见从后堂走出来几个人,这几人虽然风尘仆仆,但官服穿得倒还挺整齐,作为惠州府治下靠近府治的知县,他们得到沈溪的调令,马不停蹄赶到惠州府来,如今正好可以鼎证知府宋邝的贪污和受贿之罪。 博罗县知县王宣、归善县知县石凤和长宁县知县汪举,走到公堂之前,恭敬地向沈溪行礼。沈溪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你们且将近年被知府宋邝所强行索取之贿赂数额,一一奏报而来!” 沈溪先给这件事定性,不是你们主动给宋邝行贿,而是他强行跟你们索贿,之后上报朝廷也会这么说,所以你们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王宣、石凤和汪举分别将自己的事如实奏禀,别人说的话百姓或许不信,知县的话百姓可深信不疑。 要说住在府城里的老百姓,平日可是见不到知府老爷的面,他们接触最多的还是知县衙门,而归善县又更是惠州府治所在地,是府城百姓的父母官。 连父母官都证明宋邝是个贪赃枉法之徒,这下彻底将宋邝之前给不知真相百姓所留下的好印象打破,他们在议论纷纷中,开始咒骂知府宋邝等人。一坏皆坏,既然是贪赃枉法的赃官,那勾结盗匪、杀良冒功的事似乎也可以坐实。 宋邝此时已经恼羞成怒,尽管屁股上、腿上都有伤,可他仍旧挣扎着站起来,朝沈溪嚷嚷,不过这会儿公堂上极其嘈杂,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沈溪也故意不拍惊堂木,任由百姓议论。 旁边的玉娘看得莫名其妙,明明是要问宋邝与贼匪勾连杀良冒功的事,怎么突然变成治宋邝贪污受贿? 还能这么玩的? 不多时,出去搜查宋邝府宅和外宅的官兵相继回来,他们抬着大箱小箱的银钱,后面都跟着一名到几名妇人或者仆从,有的进到公堂后很平静,有的则是哭哭啼啼。 稍一问询,结果这宋邝不但贪赃枉法,还有强抢民女的行径。 沈溪一拍惊堂木,公堂上终于安静下来,沈溪道:“宋邝啊宋邝,你不但聚敛了如此多的财物,还有这么多女人,享尽齐人之福已是不易,可你这是……多少的齐人之福?你可知自己落罪,有多少人要跟着你遭殃?” 宋邝这会儿就算一肚子怒火,偏偏找不到半句话为自己辩解。 银子被抬来了,女人被沈溪押回来了,这些女人虽然平日里对他惧怕,不敢说什么,可如今他已是戴罪之身。 这些女人为了自保,还不是顺着沈溪的话头来? 沈溪作为三省督抚说的或许不管用,百姓说的也无用,可连你治下的知县都指证你,连你的女人和仆婢也来戳你脊梁骨,你现在就是百口莫辩! 沈溪一摆手,示意让官兵押解那些山匪先到后院的地牢中关押,此时公堂上已经不再审案,而是要清点财物。 虽然财物还没有定数,但数量已经多得出了围观百姓的想象。 光是几个木箱中盛放的金锭,就价值七八千两银子。 “官员受财八十贯便可处绞刑,以你贪墨受贿的这些银子,怕是死几十次都够了。”沈溪看着两边仍旧被押解跪在地上的府衙官员,道, “别说本官不给你们机会,若你们继续包庇犯官宋邝,与他同罪论处。但若揭有功者,本官可法外开恩,饶恕其性命!”(未完待续。) 第九三二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溪知道对知府衙门这些与宋邝同流合污的官员来说,最大的震慑不是杀多少人,或者用多么狠的刑罚,而是用足够的证据令宋邝对自己的罪行哑口无言。 一罪落实,宋邝就已经是罪无可赦,沈溪要坐实宋邝其他罪行可谓轻而易举。 “谁要检举他人,或者是被他人所检举,就看你们的了。”沈溪站起身来,“暂且退堂,半个时辰后再审!” 又是延后半个时辰审案,这次听审的百姓心中多了几分急迫,都想看最后的大结局,偏偏此时公堂审案暂告一段落。 百姓虽然心中遗憾,但都不敢喧哗,目视沈溪进到内堂,人走之后,外面才传来小声的议论。 荆越进去请示过沈溪,出来大声宣布:“将一干人犯押解到厢房单独拘押,给予纸笔,若出来时不能老实交待,一律以从犯处置,问题严重者按照军法就地格杀勿论!” “得令!” 两名官兵先将瘫软在地的宋邝押下去,随即是知府衙门的官员。 随着一众官员押解去了侧院厢房,大堂内只剩下手持杀威棍的官兵,百姓的议论声逐渐变得沸腾,而衙门外面6续开始往里挤人,这些人大多是曾给宋邝送礼的本地士绅和商贾,在得知沈溪放出的“坦白从宽”的消息后,担心家族沾染上行贿或者是通匪的大罪而被抄没,只能前来“认罪”。 “尔等何人?” 荆越手提佩刀,趾高气扬立在大堂前面,好似门神一般。 一位五十多岁的儒衫老者下跪道:“回官爷的话,小人有罪,特来向督抚大人请罪!” “草民也是来请罪的!” 检举揭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谁来得晚了,那时可能罪行都已经定下,不再需要多余口供,那他们就不再是“污点证人”,而是被人指证的罪犯,轻则以行贿罪、重则以通匪罪名论处。 在大明,但凡涉及到官员的职务犯罪,无论官民,自愿或者被迫,只要审定有罪,那至少也是抄家配的结局。 抄家将意味着一个大家族上到八十岁老态龙钟的老者,下到襁褓婴孩,都要被下狱问罪,在牢里吃苦不算,最后男丁要被配边疆,女眷则要落入教坊司,偌大的家族就此土崩瓦解,就连父母妻儿也要天涯永隔。 荆越这会儿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站在那儿冷笑不已:“请鸟的罪啊,大人正在休息,请罪跪在堂上,大人有交待,来早的坦白可以从宽,来晚了一律按罪论处!” 各大家族的家主不敢过多废话,进了公堂赶紧抢地方下跪,生恐下跪晚了连个跪的地方都没有。 府衙内堂,沈溪悠闲地喝了口茶,问站在一旁的玉娘:“玉当家可认为本官审案中有不妥之处?” 玉娘恭敬行礼:“沈大人一切都按照规章典籍做事,奴家不敢妄自议论。” 沈溪道:“有需要斧正的地方,玉当家但说无妨,如此吞吞吐吐莫非是与知府宋邝等人有勾连,担心问罪?” 玉娘闻言不由摇头苦笑,自己一直都在追查宋邝的罪行,心里巴不得让宋邝早点被问罪下狱,怎会跟宋邝有勾连? 但玉娘马上想到一个人,乃是与她同来查案的江栎唯。 这会儿江栎唯被列在宋邝同党的名单中,沈溪大可对江栎唯来个“先斩后奏”,之后上报朝廷,朝廷根本就挑不出毛病。 宋邝与地方贼寇勾结,残杀无辜,杀良冒功,贪污受贿,司法不公,玩忽职守……条条都是大罪,江栎唯虽是京城派来查案的锦衣卫镇抚,但收了宋邝几十亩地的好处来包庇纵容宋邝,是为同犯,杀了也不为过! 玉娘道:“回大人的话,奴家从不与地方官有何勾连,请大人明察。” 沈溪笑道:“玉当家为人,本官还是清楚的,玉当家说没有那就当没有吧!” 什么叫我说没有那就当没有,你这是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肯定也会定我的罪行!玉娘心中郁闷,她虽然看不惯江栎唯平日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但她毕竟跟江栎唯同属厂卫体系下,又是同往广东查案,当下行礼:“沈大人,您准备如何处置江镇抚?” 沈溪叹道:“不是本官要如何处置他,是他自己如何把握,给他机会都不要,本官有些难做啊。” 玉娘听出来了,沈溪有意让她去“开导”江栎唯,当下试探地问道:“大人,江镇抚或许为奸人利用,奴家愿意去劝诫江镇抚,使其迷途知返。” “这样最好不过。” 沈溪笑了笑道,“来人,送玉当家的去见江镇抚!” …… …… 这会儿江栎唯刚被拎到侧院厢房,他跟那些府衙的官员待遇一样,单独一间房子,腿脚被麻绳捆缚着,被人按着跪在地上,面前地上摆放笔墨纸砚,分明是让他写检举惠州知府宋邝的罪状。 江栎唯脸色铁青。 大半夜的穿着单衣进进出出,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这会儿他已经没心思去顾忌自己前途命运外的事情。 闹不好,沈溪就会“公报私仇”杀了他,这让他很不甘,只不过收了宋邝几十亩地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罪,凭何杀我? 但江栎唯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在收钱之前做的那些违背道德良心和朝廷法度的事情,帮宋邝等知府擒拿同知隋筑等人,暗中囚禁、毒打,最后将隋筑等人屈打成招,将朝廷交付给他的差事当做谋财和赚取功劳的捷径。 江栎唯很不甘心,求生的**异常强烈,但他知道要及早脱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顺从沈溪,把宋邝的罪行“老实交代”,可他压根儿就不知宋邝究竟犯了哪些大罪,无论是宋邝受贿纳贿,又或者是宋邝与山匪勾连、杀良冒功等等。 江栎唯很想说,我只是来打酱油的,是收了几十亩地,但并未涉案,抓错人了吧?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打开,江栎唯抬起头来就见到一张令他又气又恨的脸,来人正是玉娘。 “沈大人命在下前来问江镇抚几句话,几位军爷可否到外面等候?”玉娘客客气气地说道。 那些士卒对望一眼,关于玉娘的话他们压根儿就不信,要知道江栎唯是有功夫在身的,不盯紧点儿让他逃了,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好在随后荆越便进房来招了招手,几名士卒这才领命鱼贯而出,最后屋子里只剩下玉娘和江栎唯二人。 江栎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在玉娘面前,他要保持自己的威仪。 玉娘叹道:“江镇抚这是何苦呢?” “玉娘,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本官刚被沈中丞囚禁,你便到来,可是诚心要看我的笑话?”江栎唯语气不善,“或者是沈中丞要杀我,你是来为我送断头酒?” 玉娘没好气地道:“沈大人公正廉明,江镇抚虽然收受宋知府的贿赂,但并没有涉入杀良冒功案里,沈大人怎会轻易言杀?” 江栎唯怒道:“谁知他安的是何等心思!” 玉娘心中暗忖,这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沈大人要针对你,之前在公堂上就拷打你了,就算你腿不折也至少是个遍体鳞伤,现在居然对着我叫嚣,有本事你去朝沈大人吼啊! 玉娘心平气和道:“江镇抚,您扣押的隋同知等人是案子的重要人证,沈大人如今急着出征平匪,无暇在惠州府多耽搁,你若不将人交出,便是与沈大人为敌……” 厢房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以前江栎唯非常喜欢在玉娘面前摆谱,主要是他是官,而玉娘只是没有品秩的细作,就算玉娘背后有人撑腰,他依然凌驾于玉娘之上。 现在境况却有所不同,玉娘是沈溪的说客,而他是待罪之人,现在玉娘好言相劝,被他看作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江镇抚,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给句话吧!” 玉娘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我可怜或者同情你,而纯粹是不想让你死在广东,你居然不领情! 江栎唯道:“本官一概不知!” 玉娘最后无奈摇头,看来江栎唯对沈溪的芥蒂太深了,沈溪可以做到公正严明,如果换一下彼此的身份和立场,江栎唯绝对会大肆公报私仇,这就是做人上的差距。 玉娘道:“那江镇抚便在这里静思己过,奴家前去跟沈大人回禀,此案审结后,奴家便先回京城去了。” 先回京城,意思就是不管你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没任何关系。 江栎唯本来考虑过交待一些事,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可玉娘这一来,不但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让他态度转而变得坚决,准备打死都不跟沈溪妥协。这既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官威,还有便是不能授人以柄。 他若是出面检举,意味着他跟宋邝蛇鼠一窝,就算沈溪眼下不收拾他,或许将来就会拿这份供状来为难他,到时候他就要处处受制于人,永远在沈溪面前抬不起头来。 玉娘带着几分遗憾离开厢房,随即几名士卒又进来,见到江栎唯站在那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其按倒在地,喝斥道:“大人让你交待,耳朵聋了?再不写,把你手给剁了!” 江栎唯想说,你们有胆子就剁我手,看看最后谁先死。 这会儿他已经打定主意,即便咬紧牙关也要跟沈溪死磕到底,甚至宁死不屈。 另一头,玉娘回去把江栎唯的情况详细禀告沈溪,沈溪正在写东西,闻言不由抬头笑道:“本官早就料到江镇抚不会交待。” 玉娘自责地说:“奴家无能,请沈大人降罪。” 沈溪道:“玉当家何罪之有?就算要降罪,那也应该降江镇抚的罪……小惩大诫总是需要的。” 听到沈溪说要对江栎唯“小惩大诫”,意思是不会杀了江栎唯,玉娘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不由松了口大气。(未完待续。) 第九三三章 审结 其实沈溪并不需要江栎唯提供什么口供,他让玉娘去给江栎唯“机会”,江栎唯自己不懂得把握,那就怨不得他了。 等再开堂审案时,江栎唯赫然现,被他秘密转移到城外准备押解京城然后半路“处理”掉的几名惠州府官员,均已被提上堂。这也就意味着,他没了利用价值,就算现在坦白,似乎也只能让沈溪加他一条“滥用私刑屈打成招”的罪名,杀他更加有理有据。 江栎唯正要对沈溪僭越拿人的事提出抗议,身后已有官兵用麻布将他的嘴堵上,嘴里还骂咧咧地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犯了事还想咆哮公堂?只有沈大人准允才可以!” 江栎唯欲哭无泪,如今事情远远出他的估计,摆明沈溪设下圈套害他。他怒视玉娘,将之前去劝说他“回头是岸”的玉娘当成沈溪的帮凶,玉娘面对江栎唯的怒目相向只能无奈苦笑。 “督抚老爷,草民有罪,草民之前给知府老爷送了五百两银子……”见到沈溪从内堂出来,府衙大堂里跪着的士绅以及大商贾紧忙告罪。 七嘴八舌,公堂上异常嘈杂! 沈溪“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怒道:“即便有罪,也要待本官审问罪人后再说话,先押到后堂去!” 本来人被押送后堂,基本算是滥用私刑的信号。 在明镜高悬的大堂上或许要顾忌围观民众,无法乱来,到了后堂打死打残都是有可能的,何况知府衙门的后院有地牢,那里面刑具更是齐全。 可对于在场的士绅和大商贾来说,却巴不得去后堂,赶早不赶晚,能进后堂说明自己的请罪会被督抚大人原谅,且后堂是个能暗中进行操作的好地方,多给这位年轻的督抚大人送点儿礼,指不定自己就没罪,家族也能得到保全。 就在这些人打着如意算盘时,充当衙役的士卒已经过来,一名官兵押解一人,不是从正堂和后堂的门穿过,而是从大堂外面的月门走。 按照惯例,如果是从侧院黑灯瞎火的地方走,非常容易被暴揍一顿,士绅和大商贾对于衙差押人的规矩几乎都懂,知道到了没人的地方非常容易挨揍,只有把好处送上才能让皮肉少受些苦。 但他们又错估了,这次押送他们的是公事公办的正规军人,这些老兵油子或许在战场上会懈怠,但却不敢在沈溪眼皮底下殴打士绅和大商贾。 士绅中多数都出身书香门第,那些商贾也几乎人人会读书识字。武人虽然对文官不屑,但在重文轻武的时代大背景下,他们在文人面前仍旧有自卑感,也更佩服那些有本事的文人或者文官。 这也是三军上下对沈溪信奉至极的原因,因为沈溪具有他们所不具备的智慧和谋略,无关岁数长幼。 但文人之间就非常讲究论资排辈了,见到之后先问师承,再问出身,至于本身的才学和见识反而放在最末。 沈溪让人将知府衙门的官员都押送上来,将众人所写“供状”和“检举书”整理后拿到手上,其中只有部分官员愿意出来指证,说明宋邝除了有贪赃的罪行外,还罔顾朝廷法度与贼匪勾连、杀良冒功的大罪。 沈溪也不说谁检举谁没检举,微微点头:“这些供状,本官很满意,凡检举犯官宋邝者,本官一概不予追究,革职留任,以观后效。至于那些知罪不改者,与宋邝同罪,皆问斩抄家……” “大人,下官愿意认罪,揭宋知府杀良民以充盗匪,与朝廷表功……” 听到后果如此严重,那些没指证的官员吓得脸都白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管是否会得罪人了,这会儿保命最重要,既然已经有人出来检举宋邝,那宋邝贪赃枉法、杀良冒功的罪名就算落实,出来检举的屁事没有,不检举的就要与宋邝陪葬,这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四十多岁的惠州府通判声嘶力竭地叫道:“大人,下官愿意检举犯官宋邝。” 没在供状上老实交代的人这会儿全都心慌不已,那些提前认罪指证的官员则暗自庆幸。大堂内下跪磕头的官员非常多,荆越见状怒喝一声:“不得喧哗,否则杀威棍伺候!” 这会儿连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杀威棍?官员争相求饶的声音越地凄厉惨烈。 沈溪道:“本官一向赏罚分明,供罪有早晚前后,后供罪者,虽幡然悔悟但其心叵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律先杖打五十!” 沈溪把没有据实交待的官员供状挑出来,交给荆越,荆越每喊一名官员,那官员出来不是求饶,而是谢恩:“谢大人,谢大人……” 被打五十棍子还似乎很光荣,这在旁人看来非常难以理解,只有当事者才明白,可以通过屁股受罪的方式来换自己和全家人的安宁,千值万值。 沈溪所说的“赏罚分明”,也为这些官员所接受,之前犹豫不决才未把握住免罪的机会,现在能保住命就属不易,至于屁股是否被打开花已无关紧要。 大堂前面的院子里,围观百姓自动让开一块空地,就见这些官员轮番挨打,那边还在行刑,沈溪这边已经开始审问隋筑等人。 这些被锦衣卫拘押的惠州府官员,本来就是为宋邝陷害,虽然他们自己屁股也不那么干净,但跟沈溪的立场一样,要置宋邝于死地,以免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因此这些人提供的罪证更加详尽。 有了这些人的口供,几时杀了多少人,跟朝廷报了如何的功劳,朝廷赏赐之物如何分配,利益关系等等,皆都一目了然。 宋邝在惠州任上三年,杀害普通百姓多达三百六十九人,其中有不少妇孺,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头上的乌纱帽变得稳固,有机会升迁,同时能以剿匪的名义,从朝廷得到奖赏,从士绅和商家那里征集钱粮,可以养更多的女人。 …… …… 玉娘花了近一年时间都没搞定的案子,被沈溪一个晚上便审结,而且证据确凿。 最后,沈溪一拍惊堂木,厉声道:“罪臣宋邝、胡楚等人贪赃枉法,杀平民赵四、孙坤、刘富贵等人,以良冒匪,罪大恶极,如今本官将此案审结,据实以陈,明日正午于街市口,连同象头山贼匪二十五人,斩示众!” “宋邝家产抄没,妻妾外宅问明来路,路银归乡,明日午时三刻,本官亲自监督问斩!” “威武!” 两旁充当衙役的官兵的号子喊得更加卖力。 被定了死罪的宋邝还想斥责沈溪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但士兵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将他的头死死按在地上,就好像马上要动刀斧手一般。 围观百姓出巨大的欢呼声,他们眼中的公堂是最神圣的地方,沈溪定下宋邝有罪,还有那么多人鼎证,连贼匪自己都承认,由不得宋邝狡辩。 一个恶贯满盈的赃官,在地方上为恶多年,如今被朝廷正三品钦差大人定下死罪,在百姓看来非常解恨,百姓恨不能上去活剥宋邝的皮,生啖他身上的肉。 而沈溪,正好需要宋邝等人的人头来为此番出征祭旗。 “退堂!” 沈溪高喝一声,站起身,还没等他进到内堂,外面已经是一片赞美之声。 “沈大人公正廉明啊。” “沈大人乃是包青天在世。” “沈大人为我大明第一功臣……” 沈溪没去理会这些溢美之词,他知道百姓最容易被舆论蛊惑,以前宋邝在公堂上收黑钱定良民死罪,围观百姓所喊也不过如此。 进到内堂,玉娘行礼道:“沈大人一路辛劳,却能为惠州地方百姓做主,奴家佩服。” 沈溪坐下来,笑道:“外面那么多称颂之言,却只有玉当家的这句话说得最中听。本官这几日为了平匪和断案,可真是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好。” 玉娘这才知道看似轻松的沈溪,其实用了极大的精力来调查案子,并且抽丝剥茧,最后再利用宋邝贪污受贿为突破口,一举将惠州地方几年来杀良冒功的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 “沈大人,您既然累了,应早些休息,明日还要监斩……”玉娘提醒道。 沈溪抬手打断玉娘的话:“不可,宋邝的案子虽然审结,但必须做到善始善终,尚且还有地方士绅和商贾未曾过问!” 玉娘暗自揣度,难道沈溪也要跟宋邝一样,向地方士绅和商贾伸手要钱? 沈溪好像知道玉娘心中所想,让玉娘跟他往后院去。 那些士绅和商贾见到沈溪,皆都下跪表示愿意作证,他们不知前面大堂已将案子审结,连脏银也全都充公。 熊熊火把之下,沈溪满脸坚毅之色,朗声说道:“本官言出必行,凡坦白者一律从宽免罪,之后本官会派人查问行贿之人,若有藏匿隐瞒者,一律抄家配!” 玉娘听到沈溪这话,身体不由一个激灵。 在她心中,对于“抄家”是有阴影的,因为正是抄家让她变成罪籍,令她沦落风尘漂泊这么多年仍旧是孤家寡人。 后院的士绅和商贾这时才松了口大气,沈溪说饶恕他们的罪过,那就是说他们自己和家人安全了,但那些没来认罪的家族可就要倒大霉。沈溪对荆越吩咐道:“立即翻阅卷宗,但凡有行贿六十贯以上者,一律派兵抄家!” 荆越领命道:“是,大人!” 官兵全副武装,一支支被派了出去……只要在卷宗中查到城里那些士绅家族行贿而未来检举,一律被抄家问罪。(未完待续。) 第九三四章 请罪 沈溪脸色阴沉地回到内堂,玉娘一直跟在他身后,见左右无人玉娘才小声问道:“沈大人,六十贯即抄家是否太过严厉?” “严厉?” 沈溪冷笑一声,“本官有言在先,还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考虑和赶路,到如今都知错不改,真当本官口出虚言?不按大明律令法度办事,不严惩如何护朝纲立军威?” 沈溪说出这番话时,玉娘觉得沈溪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么的不近人情。但她很快意识到,变的并非是人,而是身份和地位。 沈溪仍旧如以往那般满腹经纶,聪明睿智,任何事都能做到未雨绸缪,在沈溪面前,什么困难都不称其为困难。 沈溪与当初杀死宋喜儿一样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 然而沈溪再也不是那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文弱少年,他如今已经是朝廷正三品大员,手掌一方生杀大权,沈溪不是不讲人情,而是需要立威,否则没人会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言听计从。 沈溪的不近人情算是权谋的一种,他要建立在东南三省的威望,必须做到赏罚分明,即便杀人抄家也不能丝毫皱眉头。 “问罪抄家,自有人去做,本官如今有些疲乏了,准备到后衙休息。”沈溪说了一句,向玉娘下达逐客令。 玉娘很想问,如何处置江栎唯,可她不敢问,沈溪铁面无私同样把她唬住了,这也是一种潜移默化威慑带来的结果。 玉娘道:“沈大人连续行军,又连夜审案,肯定疲乏不堪,奴家带了几个清白干净还算体面的丫头在外,不妨由她们服侍大人更衣就寝。” 沈溪眯眼打量玉娘。 玉娘南下带的随从不多,但朝廷在地方有完善的情报体系及数量众多的情报人员,玉娘身边的人以女子居多,其中不少是被她买回来,可任由她落。 玉娘曾不止一次提过要将云柳和熙儿送给他,但他都没接受,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玉娘又提出来。 “不必了。” 沈溪一如既往地拒绝,“本官出征在外,一切按军规军纪行事,岂能以身试法败坏纲纪?玉娘若无落脚的地方,便留宿府衙西跨院的厢房!” 玉娘沉默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溪是在提醒他。 她现在把宋邝等人的罪证交给沈溪,身份已经暴露,留在城中会有危险,而此时惠州府城内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知府衙门。她感激道:“多谢沈大人厚意,奴家本无处落脚,便在府衙内借宿!” …… …… 沈溪从三月初六领兵出征,到三月初七深夜审结案子,中间没有合过眼,此时他终于可以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才刚进屋子,沈溪便感到头疼欲裂,整个人疲顿不堪。 也是近来筹算的事情太多,再加上休息不好,年纪轻轻就开始透支身体,他那小身板有些吃不消。 此时沈溪不愿再浪费时间沐浴更衣,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沾了床,闭上眼几乎瞬间便进入梦乡。他宁可到中午去街市口监斩前都不醒来,最好是别人把他抬上轿子,一觉醒来便监斩,监斩后继续睡。 可惜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他就被外面的喧哗声给吵醒了。 似有女人正跟守在门口的亲卫吵架,声音很大,似乎故意要惊醒他一般。 “何事?” 沈溪起来后头仍感觉头重脚轻,打开屋门问了一句,此时侧院走廊里,两名亲卫将端着木托的女人给拦下来。 那女人算是沈溪的老熟人,正是熙儿。 这丫头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刁蛮任性,居然在知府衙门跟恪尽职守的亲卫吵架,也是沈溪昨日准允玉娘带着随从在知府衙门落脚,亲卫知道这是沈溪亲自安排的,若别人敢这么放肆,不是当场格杀,就是被下狱问罪。 沈溪是三军主帅,他的安全乃军中头等大事。 木托上有茶壶、茶杯,还有热气腾腾的米粥、点心和腌制的菜蔬,看来玉娘“体贴周到”,叫人准备好一切,然后送过来。 至于玉娘是在厢房中开灶,还是到府衙厨房做出这些的,沈溪不得而知。 一名亲卫道:“大人,这女人在外嚷了半天就是不肯走……” 两名亲卫脸上都是为难之色。 如果是男子还好解决,可偏偏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而这女人还是沈溪昨日特别吩咐让接进府中居住的,熙儿越嚣张,越让人觉得她跟沈溪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要是督抚大人在外的“姘头”,得罪了能有好果子吃? “让她过来吧。”沈溪转身回房。 熙儿被准允进入沈溪的卧房,脸上带着几分小得意,她端着木托走进房间,亲卫跟过来守在门口。 大门敞开,沈溪并未掩上房门,让士兵知道他跟熙儿之间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熙儿微微欠身行礼,低头娇声道:“参见沈大人。” 沈溪打量她,似乎刻意梳洗打扮过,身上的仕女服干净得体,与南行一路上见面时总是男装时多了几分妩媚。 不过再有女人味,也改不了当初刁蛮任性的坏毛病。 沈溪板着脸问道:“谁让你过来的?” 熙儿道:“回大人,是干娘亲自为大人准备茶点,说沈大人一路辛苦,让……民女送来让沈大人享用。” 听到“享用”这词,沈溪心想:“这熙儿明明胸不大,怎么如此无脑?她明明知道玉娘有将她送给我的意思,难道不清楚玉娘真正想让我‘享用’的并非茶点和米粥,而是她这个黄花大闺女?” “可惜的是,玉娘的目的是安插人在我身边监视,探听虚实,熙儿不过是玉娘手里的一颗棋子!” 沈溪不会随便食用来历不明的东西,坐到桌前,摆摆手:“将东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熙儿小嘴撅了撅,似是对沈溪这种冷淡的态度极为不满,但她还是依言把木托放下,不过没没有将碗筷拿出来,也不施礼,招呼都不打转身便走。 沈溪懒得斥责纠正她,玉娘有本事培养出云柳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儿”,却无从管教像熙儿这样刁蛮任性的丫头。 主要是熙儿没吃过亏,如果玉娘真把她送给那些当朝权贵,被当成笼中的金丝鸟豢养,动辄打骂,她就知道放肆无礼的下场。 此时不过才巳时中,距离午时三刻尚有些时候,沈溪正要回床上继续休息,荆越已在外面求见。 荆越带来的是之前对一些行贿士绅和商贾家庭抄家的情况。 “进来吧!” 沈溪招呼一声,荆越进屋后恭敬行礼,将事情详细说明。 从后半夜到上午,官兵查抄了归善县二十三个大户人家以及十一户商家,查抄的人口、财货、田契、地契众多,光是那厚厚的清单,就让沈溪看了头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官府总喜欢与地方的士绅商贾为难了,每逢朝廷用度出现缺口,就会拿这些大户人家开刀,原因是这年头大户人家的田地、屋舍全都是不动产,随时可以变现,简直就是活动的钱仓。 荆越道:“大人,如今人均已被拿下,家产正在清点,如何处置?” 沈溪说是要保朝纲立军威,但不至于造成那些人家家破人亡,他身边就有不少活脱脱的案例,诸如惠娘、李衿,都是抄家后落罪入狱的牺牲品。他想了想,道:“产业半数收缴,充作军资,半数……放还!” 荆越想了想,花这么大力气就没收半数家产,好似是去帮人清点财物而不是抄家的,荆越问道:“那人畜……” 沈溪长吁一口气,道:“牲畜充作财货,至于人……咱们不搞株连,带各家主事者到衙门,打五十大板,然后入狱半年!记住,打的时候轻一点,坐牢让各家自己掏钱,咱们可不额外负担他们的生活费用。” 沈溪不能完全不处理!你们行贿,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我都能理解,但在我出公告后你们还能稳坐泰山,这就是自己找罪受,半数家产是适当的惩罚,五十大板外加半年入狱,算是明典刑。 荆越领命而去,沈溪打了个哈欠,还没等他回到床上,亲卫来报,有人求见。 沈溪只好又出门,只见一身男装的玉娘带着依然一袭仕女装扮的熙儿而来,就好像某家俊俏的公子哥出门带着俏丽的侍婢一般。 这是没把人送成,再来送一遭? 沈溪一摆手,亲卫让到一边。 玉娘领着熙儿进到屋里,玉娘拱手行礼,熙儿正要欠身行礼问安,玉娘突然厉喝一声:“还不跪下给沈大人请罪?” 熙儿先是一怔,但随即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朝沈溪磕头,道:“小女子错了,还请大人责罚。” 沈溪打量这对母女,好奇地问道:“玉当家,这是唱哪出?” 玉娘恭敬行礼:“沈大人,奴家让熙儿这丫头来送茶点,未料她不知规矩,唐突大人,奴家已狠狠教训过她,特地让她来为沈大人赔罪!” 不用说,熙儿回去后神色不对,让玉娘追问才知道她有多没规矩,玉娘好似也知道为何沈溪不肯收下熙儿,这种野性难驯的丫头,是进不了官宦人家法眼的。 沈溪道:“熙儿姑娘率性而为,并非有心唐突,本官不会与她一介小女子计较。玉娘把人带回去便是。” 熙儿听到沈溪说她是“小女子”,心有不甘,抬起头噘嘴狠狠瞪向沈溪,但被玉娘怒视一眼,熙儿愤愤然把头低了下去。 熙儿心中无尽委屈,一是埋怨沈溪对她“始乱终弃”,二是怪玉娘一直准备把她跟云柳一起打包送给沈溪,谁想沈溪不领情,以至于她如今年过二十尚未成婚生子,走南闯北居无定所。 玉娘正色道:“沈大人,奴婢有错理应当罚,若是您觉得责罚熙儿一人不够,连……奴家也愿接受处罚!” 说完,玉娘居然也跟着跪了下来,伏身向沈溪磕头请罪。 这下沈溪有些难办了,摆明了母女二人非要领罚,如果他不罚的话,人家还不乐意。 沈溪面色阴沉:“本官说过赏罚分明,若单单因规矩上的一点小差错便降罪,那就是本官赏罚不公。” “玉当家想做什么,或者想请我帮什么忙,尽可打开天窗说亮话,完全不必如此!”(未完待续。) 第九三五章 刑场 其实玉娘不说,沈溪大致也能想到,玉娘这是准备为江栎唯求情。 玉娘道:“沈大人,江镇抚身负公差而来,虽有罪,但还请沈大人宽宥,令他戴罪立功,早日返回京城。” 沈溪半晌未回话,沉吟许久后才问道:“是本官没给他机会吗?” 这正是玉娘郁闷的地方,之前她想暗中帮江栎唯一把,没想到沈溪“通情达理”让她去劝江栎唯,当时她傻乎乎去了,事后才反应过来,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去了,才令江栎唯态度那么强硬。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入沈溪的圈套,沈溪压根儿就没想过给江栎唯机会。 “沈大人可否再给江镇抚一个机会?”玉娘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就算我不宽赦他的罪过,你也无须为他的性命担忧……玉当家请回吧,本官心中已有定数。” 玉娘见说情无用,又给沈溪磕头,道:“奴家唐突之罪,请沈大人责罚。” 沈溪微微一笑:“玉娘在宋邝的案子上帮了本官大忙,岂会因一点小错而责罚?起来吧,再不走,本官可要直接轰人了!” 玉娘没办法,只好起身,再次欠身行礼,带着熙儿离开房间。 沈溪无奈地摇头苦笑,思量玉娘为什么要替江栎唯说话。 从之前的态度看,玉娘对江栎唯明明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怎么现在如此关心?莫非玉娘是在他眼前演戏,其实他们间实则“狼狈为奸”? 查无实据的事情沈溪不愿意多想,这会儿他最渴望的还是补瞌睡,大上午的觉没睡好,如果在惠州府休整的这一天仍旧不能休息好的话,那明天赶路身体可就吃不消了。 沈溪一觉睡到中午,荆越过来叫门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二刻,距离行刑只剩下一刻钟。 好在知府衙门距离惠州城最热闹的街市口只有一条街,沈溪出来后,乘坐官轿往街市口去,到了刑场,城中百姓已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主要的案犯,包括宋邝和几个帮他杀良冒功的官员,以及象头山的群匪,都跪在刑场下面。 惠州府的刀斧手不多,就以军中刀斧手替代,由于是闹市区充作的刑场,地方不大,一次只能砍四个人的脑袋。 行刑下来,要连续砍七八轮,先行刑的人或许还好,一刀下去阴阳永隔,可后面受刑的人就要遭大罪了,看着别人脑袋不断往下掉,再想到自己的命运,吓也吓死了。 “督抚大人到!” 荆越高喝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其实不用荆越刻意提醒,百姓见到有官轿前来,再看看周边官兵严阵以待的模样,便知道三省督抚沈溪来了。 当身着大红官袍的沈溪从官轿上下来,登上监斩台的时候,百姓都往前簇拥,想看清楚这个在过去一年时间将广东地面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可以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形容的少年督抚是何模样。 当见到沈溪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少年郎时,很多百姓心中一阵失望。 “啪!” 沈溪一拍醒木,刑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醒木在大堂上或许效果不错,但在这种公开场合作用其实微乎其微,百姓安静下来主要是久等行刑,这会儿到了正点,督抚大人也到了,他们自然屏息静气,等待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到来。 在大明,照理说死刑犯人的勾决需要上报朝廷,再由皇帝亲自来定,这也是为了彰显对死刑的慎重。 但沈溪作为钦差督抚,又负责三省军务,这次所斩是山匪和与山匪勾连的知府及属官,沈溪又已经将案子审结,有证人和证物,可先斩后奏。 “验明正身,行刑!” 沈溪一声令下,八名士兵各押送四名山匪领上了临时搭建充作行刑台的木台子上,先验明正身。 这年头没有任何科技手段,连照片都没有,所谓的验明正身不过是牢头上去看看,比对一张似是而非的画像。 随即四人的“犯由牌”被取下,沈溪作为监斩官,需要再一次勾决,等沈溪将红色的木筹抛出,行刑便即开始。 四个山匪领并没有反抗和挣扎,各都跪在原地,四名刀斧手举着长刀,饮下一碗酒,最后一口吐在刀上。 刀斧手不会问话,是为互不相识,免得被鬼魂根据声音和相貌索命。先将犯人的头撩开,刀斧手就位,台子上有令旗,这是军中刀斧手行刑的规矩,随令旗落下,就听到“噗噗噗噗”几乎整齐划一的声音,四颗脑袋已经落在木台上。 “哇!” 尽管有许多百姓见过行刑,但从未见过一次砍掉四个人的脑袋,这鲜血淋漓的场景,令很多人当场呕吐。 “换!” 荆越扯着嗓门喊一声,木台上有人把兀自在抽搐的身体和脑袋搬走,地上血迹都来不及擦,马上换下面四个人。 而宋邝和他的属下,排在最后。 要说宋邝也算有骨气,就算死到临头,也没弱了气势,反倒是他的几个同伙,还没等上刑台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最后,等宋邝和他的三个手下上了刑台后,宋邝仰起头朝沈溪喝道:“沈溪小儿,你滥用私刑,斩杀朝廷大员,本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都到这会儿了,还称本官,沈溪心想你宋邝的官威可是不小。 沈溪摊摊手,没有回话,但脸上满是揶揄之色,表达的意思是:你想报仇先有本事变成鬼再说。 午时三刻,也就是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据说此时人死后,连鬼都做不成。 斩之后身分离不得全尸,死后不让做鬼,这已是对死刑犯人最大的惩罚,就算沈溪认为宋邝死得其所,难免还是会感慨,你生前再风光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身异处的下场? “噗!” 刀斧手故意慢上几拍,让宋邝在惶恐不安中等候,一直到他身边三个同伙都已经被砍掉脑袋,荆越甚至把三颗脑袋往宋邝面前踢了踢,但这会儿宋邝死死地闭着眼睛……他是最后一个被砍头的。 等所有死刑犯都惩罚完毕,行刑并未就此结束。 昨夜到今天上午被抄没的大户人家的家主以及大商铺的东主,被官兵押解着上了刑台,趴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地方,被扒掉裤子……每个人都要挨五十大板,随之还有半年的牢狱之灾。 这已算是沈溪法外开恩,不然这些家庭非家破人亡不可。 “打的好!” 任何时代,普通百姓对于官宦士绅阶层以及商贾都会有一种成见,见到士绅商贾挨打,百姓看了非常解气,叫好声响彻云霄。 台子上的官兵挥起板子“痛打”犯人,沈溪站起身来,在十多名亲卫的护送下走出刑场,钻进轿子。 还没等回知府衙门,沈溪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 沈溪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 荆越在床前奏禀:“大人,城中官绅商贾在归善县衙设宴,请您过去饮宴!” 沈溪洗了把冷水脸,闻言侧目看向荆越,问道:“莫不是鸿门宴,派人过去查勘了吗?” “派了。” 荆越道,“县衙里里外外都搜过,未有刺客,末将准备派人在衙门口盘查进出宾客,保管不会有人对大人您不利!” 沈溪笑道:“如此说来,这宴本官非去不可了?” 荆越咧嘴一笑。 明摆着的事情,现在归善县的士绅商贾对沈溪怕得要死,正好沈溪行军打仗,手头粮食物资自然是越宽裕越好,既然可以在归善县敲一笔,他当然会笑纳。 沈溪在府衙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便穿了身便服出了衙门口,乘坐官轿前往归善县衙而去。二者相隔两条街,一路上护送的官兵就有两百人,这阵仗别说是刺客了,就连盗匪攻城都不怕。 到了县衙外,虽然看起来热闹,但门前没有一辆马车或者官轿,归善知县石凤亲自带着县衙官吏、从属及地方士绅迎候。 沈溪下了官轿,官绅以及准备出血一把的商贾皆都下跪行礼,俨然把沈溪当成弘治皇帝亲临。 “本官当不起诸位的大礼,起来吧。” 沈溪一脸平静,走上前做了个“平身”的手势。石凤识趣地站起身来,陪同沈溪入内,身后跟着一票带刀侍卫,随后才是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官绅人等。 进入县衙正院,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院内共设下三十来桌宴席,宾客有二百余人。 石凤请沈溪到大堂的主座前面,恭敬地问道:“沈大人,不知是否需要为诸位将军设座?” 沈溪没有开口,荆越瞪了石凤一眼,道:“我等乃是保护大人而来!”言外之意,你们让我们就坐,莫非想对沈大人不利? 石凤忍不住一个激灵,勉强一笑,转过头时不由擦了把冷汗,昨日虽然他也充当揭宋邝的证人,但他却是最晚一个向沈溪投诚的,闹不好就会成为宋邝的同党。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沈溪需要石凤这个“污点证人”,才令他保全己身。 沈溪直接在主座上坐下,如此宾客才敢6续落座。 但宾客从外面的院子看向大堂,先看到的是列队整齐的督抚衙门亲兵,尤其是荆越,虎目圆瞪,随时都要吃人一样。 宴席开始,先上的是茶水和美酒,随即是玲琅满目的佳肴,所有菜肴都是提前准备妥当的,看起来异常丰盛,其实无非是冬日里常接触到的鸡鸭鱼肉。菜色简单而没有新意,但这里的宾客无人在乎,因为没一个人是为了品尝美味而来。 酒菜上齐,石凤站起身道:“沈大人,下官代表归善县地方士绅百姓,敬您一杯,祝您北上平寇一帆风顺,平我大明海疆,保一方太平!” 说着,各人都举起酒杯站起身,唯独沈溪坐在原位,似乎没有饮酒的意思。 场面略显尴尬,沈溪不站起来,也不碰酒杯,不言不语,就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 许久之后,石凤才鼓起勇气重复一遍:“沈大人,下官代表归善县地方士绅百姓敬您一杯。”(未完待续。) 第九三六章 花钱买平安 沈溪在众人凝视下,仍旧端坐如常,他脸色阴沉,全场宾客别说吭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这么举着酒杯站在那儿。 这几天正是倒春寒之时,在寒风阵阵的院子里吃东西本应感到身体寒,但在场许多人额头都见了汗。 终于,沉默好一会儿后,沈溪终于站起身来,环视一圈:“这杯酒,本官可当不起。” 石凤此时别提有多尴尬了,心想,这是我们敬给你的酒,你喝或者不喝那是你自己的事,至少把官民之间的礼数尽到,外面还那么多士绅看着,你就不能说两句客气话? 心中腹诽不已,可嘴上丝毫不敢有所不敬,石凤一脸谄媚的笑容:“沈大人,这是城中官民敬您的,您即将领兵北上,为朝廷平匪,保百姓安宁,理应接受这杯敬酒,也是官民表达对您的敬意。” 沈溪微微点头,拿起盛满酒水的杯子,就在石凤松了口气时,沈溪突然将杯子中的美酒洒到地上,让在场所有人都预想不到。 沈溪沉声道:“第一杯酒,先敬被贼官宋邝所害的无辜百姓,还有近年来东南沿海为贼寇劫杀之军民!” 石凤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死者为大,这是应该的,先敬亡魂!” 说完,石凤硬着头皮跟着洒酒,在场的官员和士绅、商贾纷纷仿效,各自将杯中美酒洒到地上。 沈溪自顾自又先斟满一杯酒,高高举起:“第二杯,再敬!” 先敬逝去的人三杯,石凤和在场的官绅算是明白过来,这位沈督抚是对惠州府当下的情况不满。 知府宋邝只手遮天,上行下效,地方上并不止一个宋邝贪赃枉法,其实归善知县石凤也未必就是善类,他的黑历史照样一箩筐。而士绅则想方设法捞好处,跟官府沆瀣一气,少缴赋税,强占民田,有官司则上下打点逍遥法外。 地方士绅从根子上烂掉了,不是杀一个宋邝就能解决问题的。 沈溪这三杯酒,敬的或许不是死人,而是为地方百姓而敬,只是没将话题挑明说而已。 三杯酒后,就在石凤觉得可以向沈溪敬酒时,沈溪将酒杯放了下来,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儿。 沈溪站着,别人自然不能坐下,这会儿都想知道沈溪有什么训导和指示,或许某句话就会引自皇帝。 以前地方上为新官到任摆宴,也经常会有这种摆谱的官员,彰显一番身份后就是收受见面礼,让各家破费。 沈溪道:“兵马出征北上,物资调度有缺,不知惠州地方府库可有结余?” “这……” 一句话就把石凤给难住了。 从年初广东左布政使6珩到任后,布政使司衙门跟地方州府县衙多番催缴平匪的物资粮款,惠州地方上自然有筹备,但最后究竟是送去了广州府还是被宋邝等人给贪墨,那就无从知晓了。 这是一笔烂账,石凤心想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附郭府城的归善知县,你们这些神仙打架,可别让我等小鬼遭殃啊。 沈溪打量石凤,问道:“怎么,石知县不知?” 石凤据实道:“回大人,此事您恐怕要问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门的人,归善县年初已将二百石粮食调运往府库,至于知府衙门之后是如何安排的,下官不知,也不敢过问。” 在场士绅和商贾一听,坏了,知县大人说他不知道,现在知府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感情年初所缴军粮还要重新再缴纳一遍? 这些士绅和商贾已经开始盘算家里的存粮够不够折腾,虽然有些心疼,但想到那些被查抄一半家产连家主都被杖刑下狱的大户人家,他们便后怕不已。几百斤粮食而已,无须刻意节衣缩食,等于是花银子买个平安。 每家并不需要出多少钱,积少成多。 沈溪这会儿又不说话了,他越沉默,在场的人越怕。 石凤感觉自己说的可能是推卸责任,若是把这位执掌生杀大权的督抚给得罪,那下一个砍脑袋的可能就是他。 石凤连忙补救:“沈大人,地方士绅得悉您领兵北上途径惠州府,皆愿纳捐钱粮以犒赏三军将士,还请您给地方士绅以及商家一个效力的机会!” 这就属于石凤自行做主,替地方上的士绅商贾表态。 就算士绅商贾心中不乐意,但想到这是买太平所需要缴纳的钱粮,在场许多人都跟着点头应是。 沈溪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好颜色,微笑着问道:“是吗?” “是,是。” 石凤心里松了口气。 不就是索要钱粮吗,我是没有,可下面的地方士绅商贾家里有,反正归善知县衙门只是负责帮忙催收催缴,你当众话,我们为你办事就成。 沈溪突然又是一叹:“本官明日就要率军离开归善县,怕是时间上来不及。” “来得及来得及。” 石凤一听,这是要连夜催收啊! 反正这两天被吓得七荤八素,晚上别想睡觉了,早些把你这个瘟神送走更重要,就算是把府衙和县衙的皂隶都折腾死,也保管将钱粮给收上来。 “下官这就叫人连夜安排,确保明日大人您领兵离开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您派人起运便可。” 沈溪点头:“那本官谢过石知县还有诸位乡绅。现在,本官要敬你们一杯。” “不敢不敢。” 嘴上说不敢,石凤却忙不迭与在场的士绅商贾一同举起酒杯,与沈溪共饮。 沈溪只是几杯酒下肚,便借口不胜酒力要回去参详行军方略,带人离开归善县衙。 人一走,县衙内便炸开了锅,感情沈督抚来赴宴不是为了美酒美食,只是为了来收钱。 一堆人过去请示石凤,想让石凤“通融”。 石凤恼了,怒气冲冲地说道:“谁嚷嚷?敢不从命者,或可去府衙找沈大人说清楚,要么去告本官一状,看沈大人是否通融。” 石凤对沈溪低声下气,但在地方士绅商贾面前可从来都是他耀武扬威,这会儿他自己也郁闷不已,为了能平平安安送走沈溪,他已打定心思要不计一切代价。 随后,石凤便让县丞、主簿以及县衙的吏员去跟士绅商贾核对,每家需要纳捐多少,先定好,各家需要在三更前将粮食送到县衙来。 石凤警告道:“别说本官未提醒各位,若谁敢与县衙为难,就是与沈督抚为难,就是跟朝廷和皇上为难,到时候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出席宴会的士绅商贾连忙应承下来,各自回去筹备钱粮,生怕被督抚和知县双层衙门问罪。 …… …… 另一头,沈溪趁着一点酒意,坐上轿子后闭上眼休息,睡了一天下来,他的头仍旧昏昏沉沉的。 外面传来荆越的声音:“沈大人可真有本事,那石知县看到您怕的腿都在打哆嗦,地方乡绅气都不敢喘,这会儿估摸正鸡飞狗跳筹备钱粮呢。” 沈溪轻叹:“为官者,不是要让人怕,而是要让人服。这次也是为战事顺利,不得已而为之。” 有广东左布政使6珩牵头,为这次出征筹备了不少钱粮,但很多钱粮并未来得及调运,而地方上敷衍和推诿的意图很明显,布政使司派额一千石,知府衙门可能收一千二百石,但只运四五百石往广州充作军粮,剩余的则类似于打欠条。地方连朝廷的税赋都能拖欠,更别说是对税收外的军费了。 沈溪终于知道在大明施行考成法的必要。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地方官得过且过,政绩不在于税赋是否满额征收,而在于跟上官的关系是否融洽,在任上只顾贪污**,对百姓不负责,对朝廷也不负责,只对银子和掌握他升迁命途的上官负责。 回到知府衙门,沈溪没有回房休息,他打算抓紧时间整理案牍上报朝廷,做到先制人,免得有宵小之辈在背后恶意中伤,要睡也等来日出征后,他可以在颠簸的马车上休息,就算辛苦些也值得。 到半夜时,石凤亲自带人到府衙奏禀,说钱粮大部分已经征缴上来,所征都是府城士绅富户与大商家的钱粮,城外来不及征缴,更别说是去别的县征缴。 “……有多少算多少,将钱粮物资调度好,如实记录,若此次出征凯旋而归,本官会记石知县一功。” 知府衙门内堂,沈溪微笑着对石凤道。 石凤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我只是为了将你早点儿打走,才忙了半晚上,如果顺带还能得到功劳升迁,那当然再好不过。 石凤连忙行礼:“多谢沈大人提携,下官一定尽力做事!” “嗯。” 沈溪满意点头,“劳烦石知县将钱粮物资清点好,五更时分本官会派人前去押运,从府城北门出城便可。” “是,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 石凤之前辛苦而没有干劲,在听说沈溪会在功劳簿上记他一笔时,态度迅变得端正起来……索性都已经辛苦了,那就不如做事再努力些,让沈大人看看我办事的效率,指不定以后沈大人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就就想起我。 这位沈大人,可是出将入相的不二人选,我不好好巴结他,巴结谁去?难道是南京城那些养尊处优但远离朝堂和天子的六部堂官吗? 石凤风风火火离开,门口的荆越打量石凤,心中好奇,这货来时和走时判若两人。荆越进来道:“沈大人,他……” 石凤来的时候一脸疲惫显得萎靡不堪,是想给沈溪留一个印象,他努力做事了,这样沈溪才不会降罪于他。 当他走时却精神奕奕好似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也是为给沈溪留下印象……我不但会做事而且不知疲倦,沈大人以后只管调遣吩咐。 沈溪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官者的矛盾之处,在功过面前,要作出不同的姿态,其实总结起来不过就是逢迎上官。 攻的是心计。(未完待续。) 第九三七章 陆路行军 尚未到天明,归善知县石凤已从城中调集八千四百六十两白银和九百五十石军粮,此外尚有粗衣麻布等用来取暖用的衣物和部分兵器盔甲。 数目虽然不大,但也能应一时之急。 沈溪亲率兵马大半驻扎城外,在天亮前沈溪让人将钱粮物资押运到营地,而他自己则等到天明之后再走。 沈溪在惠州府城内停留一天两夜,来的时候突然杀到,此后开堂断案,一波三折才审结,到最后监斩宋邝和山匪,还在归善县衙宴请中闹得人心惶惶不安,但走的时候就低调多了,无人相送,只是乘坐马车颠颠簸簸出城。 甚至出城时,他才刚睡下,在马车里补觉。 天阴沉沉的,时值三月天,广东地面上的雨水多了起来,大军还未出归善县地界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这也是沈溪出征前就预料到的困难,象头山的山匪他没亲自去讨伐,但前后只是花了两个时辰就攻破山寨,如果遇到今天这种阴雨天去攻打,耗上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大队伍顺着官道,准备一路过平山、鹅埠岭到海丰。 沈溪对于海上船队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到约定的海门所前,沈溪所率步骑没办法跟船队联系上,这一路船队会尽量避免与匪寇开战。 如果沿途真有大批盗匪在沿海山岭和小岛盘踞,沈溪会在拿下南澳岛后分兵攻打。 随军一干人中,有一些非常特殊。 玉娘和她的随从自不必说,还有就是成为阶下囚的江栎唯和他所带的锦衣卫。 江栎唯的一干属下并未落罪,因为他们并不涉及贪污受贿,有罪的只是江栎唯这个主官,且证据确凿,不容他抵赖。 就连玉娘也只是为江栎唯求情,而非为其开脱罪行。 江栎唯被关在囚车中押解出惠州城,随同大军北上,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风光,囚车没有木板遮风挡雨,冷得整个人瑟瑟抖。最后还是沈溪慈悲,让人找了块帆布盖在囚车上,不过一刮风江栎唯就要找地方钻,就算如此浑身很快就湿透,倒春寒的三月天,全身浸湿的唯一下场就是迅染上风寒。 三月初九,傍晚,雨终于停了下来。 普通士卒很少有乘坐马车的待遇,经过一天赶路,还得在驿馆外的荒地安营扎寨,条件极为艰苦。 把帐篷放下后,地面是湿的,即便铺上油纸和帆布,依然没办法彻底隔绝雨水,晚上湿冷异常。 沈溪作为三军主帅,可以睡驿馆,这也是6路行军的好处,走的是官道,而之前南征时就算船队靠岸也都是荒芜之地,毕竟大明禁海,想要在海边找一个完整的居所比登天还难。 安顿好,沈溪从房间出来,此时驿馆内外一片忙碌。 随军百户以上的军将会在驿馆内开小灶,营地里士兵扎好营帐开始埋灶生火,同时有职司的官兵还有差事做,比如喂马和遵照沈溪所言挖掘搭建专门的茅厕。 虽然看起来杂乱,但乱中带着秩序井然,官兵各司其职,就算什么差事都没有,这会儿也都赶紧进入帐篷蒙头大睡,因为晚上要轮班守夜。 “大人,外面有末将等人看着,您先进去休息吧。这鬼天气,怎么都不像是阳春三月,倒跟寒冬腊月似的!”荆越过来关切地说道。 沈溪摆摆手:“本官领兵在外,岂能只顾自己享受而不顾三军将士死活?走,随我到营中看看!” 荆越带着亲兵,与沈溪一同进到大营中。 官兵们见到督抚大人亲临,均起身行礼。 两千多人的兵马,营寨不是很大,士兵们没有沐浴更衣的条件,一天下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但这会儿谁也不讲究那些,出征途中有饭吃有热水喝已是不易。 “不用起来,做你们的事情。” 沈溪走到哪里都是这句,不少士兵听不懂他的话,还需要有人转译。 这也是沈溪领军打仗时不方便的一点,他麾下官兵来自三省,而华夏语言向来都是博大精深,山这头的听不懂山另一头说什么的比比皆是,而随军士兵又很少读书,见识不多,连官话他们都未必听得懂。 沈溪在营中巡视一圈,最后到了江栎唯的帐篷前。 此时江栎唯身上犹自戴着镣铐,刚刚才被士兵搀扶下马车,整个人都显得萎顿不堪,连沈溪到来他都没觉。 有人端了一瓦罐热汤进帐篷,江栎唯二话不说,端起瓦罐开始“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模样实在太凄惨,连沈溪见了都不由侧目望向别处。 等人走远了,荆越才不屑地说道:“还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溪道:“那是他时运不济落到了我手上,若他回到京城,就连朝中一些三四品的高官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否则廷杖时,一些官员会横死宫门。” 荆越对大明厂卫制度不太了解,只知道这些人权力很大,但大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而沈溪所言就是大明特有的廷杖制度,皇帝看哪个文官不顺眼,可以直接廷杖,而执行者大多是锦衣卫,偶尔也有东厂厂卫施行。 沈溪巡完营,到军中主帐坐下,吃了些伙头兵送上的热汤饭,算是与士兵同甘共苦。等回到驿馆时,沈溪忍不住喉咙痒,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摇头叹道:“未料刚出广州不久,即染病在身。” 荆越道:“大人,您太辛苦了,多多休息为上。” 沈溪点了点头。 白天因为下雨天凉,湿气重,这会儿他身体很不舒服,便要回房去,还没等到房间门口,就见一袭男装的玉娘等候在那儿,沈溪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摆手,示意闲事莫提,想为江栎唯开脱,门都没有。 …… …… 第二天天没亮,大军就拔营出。 沈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驿馆出来,居然听到远处旷野中传来的狼嚎声。这时候岭南并未得到彻底开,改土归流的政策导致官民矛盾激化,就连官道周围也不是很太平,狼倒是小事,最大的危险莫过于盗匪,不过就算盗匪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官军正面相斗。 这年头的贼很有觉悟,贼始终是贼,再强硬面对大军也只有避让的份儿。 沈溪看了看天色,见到夜空中璀璨夺目的启明星,证明接下来会是个好天气,那边马车已经赶过来,沈溪摆手:“天气好,本官骑马。” 荆越赶紧过来劝解:“大人,您昨日染病,还是乘车为好。” “不用,染病更应该骑马,在马车里颠簸两天,估摸骨头都要散架了。”沈溪说着,让人把马牵来,跳上马,与三军将士同行。 骑马走了一上午,沈溪困顿不堪,下午只得老老实实回到马车里。 昨日里阴雨连绵,而今天却是艳阳高照,气温急剧攀升,前后强烈的反差让官兵有些受不了。到中午时,官兵们不由将衣襟解开,把内层加的衣服脱出来放进包袱里,不过里面穿多少没关系,但外面军服这层皮必须要。 这还是三月天,气温不太冷也不太热,若真的是数九寒冬或者是三伏天,光是行军就已是很遭罪了,更别说是沙场交锋。 天热就得喝水,第二天基本都是沿着西江走,士兵渴了可以到江边装水,到中午休息时,沈溪特许士兵轮流去江右的浅滩洗澡,正好天热,洗完之后可以换上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当然,这会儿没办法洗衣,因为洗了也没地方晾晒,但还是有那老兵油子,把贴身衣物洗了,直接在行军时背后背根树杈,把衣服挂在上面。 到下午行军,很多士兵相继仿效,从远处一看根本不像是行军队伍,而好像是一群背着书筐赶考的书生,挂着的衣服五颜六色,大部分还带着补丁。 在这个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时代,衣服有补丁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没有破洞,谁的衣服补丁多、缝的针线密那是一种荣耀,说明自家婆姨女红好。 老兵油子喜欢比这个,那些新兵蛋子则不会,因为当中有很多都没娶妻生子,衣服破了要么是自己补,要么是家里的老娘或者是嫂嫂、姐妹等女性亲属帮忙,就算缝得再好那也不代表未来能娶一个女红好的婆娘。 沈溪这边待遇最好,他不会到江边去洗澡,晚上歇宿的时候驿馆内会为他单独提供浴桶和热水。 随军没有文官,也没有太监监军,沈溪在军中地位卓然,就算他“**”些别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而经历年前的战事,沈溪在军中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就连那些将校也没事喜欢跟他凑近乎,想让沈溪多留意下他们,或许能换得将来的提拔重用。 三月初十这天晚上,大军没有驻扎在驿馆周围,而是直接夜宿荒郊野外,士兵披荆斩棘把空地给整理出来,除了扎帐篷,还要挖厕所、排水渠和警戒壕,外缘还得设下绊马索和栅栏,防止敌军趁夜袭营。 晚上最热闹的要数吃完饭到休息前的这段时间,军营中篝火处处,士兵抱着兵器围坐在火堆前听那些老兵油子吹牛,说的大多是关于女人的事情。 他们也想多讲战场上的经历,可惜就算是老兵油子也仅仅只是为人处世圆滑,他们自己并未有多少上战场的经验,唯一像样的履历就是年前跟着沈溪平匪,那是他们最自豪的事情。 沈溪安静地坐在自己大帐篷里,这会儿心中无比寂寥,想念家中妻儿,想念惠娘和李衿的似水柔情,不过心底最失落的还是处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时代。 沈溪本以为自己适应了过明朝土著人的生活,可每当平静下来,身边孤单时,却还是会想起前世种种。 那一世虽然形单影只,但胜在资讯达,所学知识多,内心充实,没想到活学活用,在这大明派上了用场。 ************ ps:今天是老姐的生日,天子去吃寿酒,更新迟了请原谅!厚颜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三八章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沈溪正在带兵赶路途中,京城皇宫内,此时朱厚照还在因自己武侠小说被没收的事而耿耿于怀。 “……都怪二舅,肯定是他跟父皇告密,害本宫屁股被打,这倒是小事,可那些武侠说本本宫还没看过瘾呢,张苑,之前本宫让你熟记,你可有背下来?” 朱厚照无比郁闷,心中憋着一口气无处泄,便把气撒到张苑身上。 张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 虽然武侠小说对话多用俚语,可以让他这样对文墨不精的人也能看书而知其意,但让他把整本武侠小说背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说真的,他倒是全文看过《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但他看书后无法掌握故事的精髓,给熊孩子讲的时候磕磕巴巴,熊孩子根本就没有看书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被太子责问,张苑赶紧赔礼:“回太子,奴婢并未记住……” 朱厚照怒从心起,抄起花瓶就往张苑身上砸去,口中怒骂不止:“本宫要你何用?玩你跑得慢,打牌还总输,背本书也背不上来,早知道应该跟母后把刘公公叫回来。” 张苑感觉到无形的危机逼来。刘瑾离开东宫近两年,但太子却时常提及刘瑾,全因刘瑾在迎合熊孩子方面很有一套。 这种事没人能教,张苑全靠自己琢磨,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可偏偏在朱厚照这里却总是招惹祸端。张苑委屈地想:“太子净让我做背书这种事,我能有那本事?” 张苑跟刘瑾最大的不同,是他懒惰,在宁化县时他就好逸恶劳,总是把自己的不成功归结于时运不济。 进宫最初一段时间,张苑并不得志,也是他运气好,先是调到张皇后身边当差,然后被张皇后派到弘治皇帝身边当眼线。 这主要是他这张姓改得好,让张皇后以为是“本家”,再加上他看起来老实本份,又有点儿小聪明,才得到器重。 张苑在弘治皇帝面前小心谨慎,因为稍有差池就可能会被砍头,可到了东宫后,他逐渐现应付太子要比适逢君王简单许多,就算太子胡闹,最多是打骂,绝不会杀了他,再加上他在东宫担任的是常侍,与太子朝夕相处,觉得熊孩子对他有了依赖就渐渐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恢复以往好吃懒做的心态,有事让别人做,或者是多做点儿事就觉得吃了亏,一点儿都不认真。 上天已经给了张苑最好的机会,让他飞黄腾达,但他没有好好把握,反倒让朱厚照两相对比后,开始怀念起更勤快也更识情趣的刘瑾。 而这会儿,张苑还不知道自己********。 朱厚照很生气,了一通脾气,这才坐下,吩咐道:“本宫累了,叫几个人进来陪本宫打牌。” 张苑道:“太子,您既然累了,就该多休息才是……” 张苑还有个坏毛病,就是自以为是,他喜欢劝诫太子,显得自己有本事,能在太子面前递上话,好似忠臣一般。 张苑如此也是为了迎合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张皇后让他看管好太子,不令太子平日太过胡闹,可张苑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熊孩子最讨厌别人在耳边吹风,张苑说的这些话根本就是自己找不自在。 “滚出去!”朱厚照瞪着张苑怒喝。 “是,太子殿下。” 张苑颇不以为然,心说我好心好意劝你多休息,你居然这么吼我,不过没关系,等你长大后就会念我的好,反正皇帝如今身体康泰,你要登基还要十年八载,到你心智成熟就会知道身边对你最关心的人是我。 张苑很傻很天真地以为朱厚照是那种会感念恩德的人,却不知道朱厚照选人做事的标准就是随心所欲,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他之所以记得沈溪并非佩服沈溪的学问,而是沈溪能用学问带给他好玩的东西,让他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朱厚照手头没武侠小说看,就找人打牌,这天时值休沐,熊孩子不用上课,从中午一直玩到日落,朱厚照这才心满意足,打着哈欠从寝殿中走出来,一出门便见到张苑立在门口。 “张公公,还在啊?” 朱厚照毕竟是个孩子,小怨小仇不会搁心里多久。 张苑等了一下午,终于把朱厚照给等出来,暗自窃喜,心说还是我聪明,太子看到我一直在外等候,定会觉得我忠心为主,以后也会更加信任我,当下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舔舔嘴唇,道:“正好,本宫有些口渴了,你倒杯茶过来,记得加糖,上次沈先生给本宫送的那种冰糖还有没有?” 张苑苦着脸道:“回殿下,没了。” “真是的,留你们何用?快去倒茶!”朱厚照怒斥。 “是。” 张苑转过身时脑子一阵迷糊,这剧本不太对啊,太子不应该觉得我劳苦功高吗,为何一转眼又开始骂我? 张苑对这些事情实在在不得要领,他在东宫做了两年常侍,愣是没把朱厚照的心思给摸透,沈溪本来可以帮到他,但在沈溪眼中这个二伯非常不靠谱,之前沈溪曾提点过张苑,但张苑自以为是地觉得沈溪在人情世故上属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对于沈溪的善意提醒不屑一顾。 …… …… 张苑把茶水拿来,还没等他进到寝殿,就有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弘治皇帝病了,皇后传召太子过去探病请安。 朱厚照对此有些不屑:“父皇身体怎么了,为何总爱生病?每次过去见到他都要挨训……” 张苑劝谏道:“殿下,这个时候不要总是埋怨,既然陛下生病,您赶紧过去才是正理。” “急什么,等本宫先将这把牌打完……喂喂,轮到本宫出牌了,本宫又没说‘过’,你们干什么?” 朱厚照性子上来可不管老爹的病有多严重,赢了这局牌才是关键。 朱厚照打牌技术虽然不错,但毕竟没多少心机,张苑之所以常输主要还是想迎合太子。 朱厚照赢了牌是很高兴,但总赢就没意思了,这也是张苑不及刘瑾的地方,以前刘瑾跟朱厚照踢球或者玩什么,虽然会让,但会适可而止。 刘瑾喜欢时不时地赢上熊孩子几把,然后表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出诸如“咱赢了”“太子不如咱”的话,其实并非是要让熊孩子生气,朱厚照就算一时心里不痛快,可当回头反败为胜后,欣喜会更大。 看看,经过我的努力,把狂傲的刘瑾都给赢了,还是我有本事啊! 这个时候刘瑾就会适当地恭喜太子,顺带表现自己竭尽全力也无可奈何的样子,大赞熊孩子,这让朱厚照更有成就感。 下次再玩的时候,朱厚照自然就会想起刘瑾,只有有输有赢,才会让朱厚照觉得你有本事,才会想方设法获胜,享受成功的喜悦。 刘瑾做事勤快,会迎合太子,在欺上瞒下上又很有手段,就是因为被沈溪直接或者间接陷害,才被调离东宫。 人比人货比货,朱厚照跟张苑最初认识时还挺有好感,但是等新鲜感过去后,就会时常把两个人拿出来比,张苑稍有做得不对,就让朱厚照更怀念刘瑾。 慢慢地张苑被太子当作透明人,就是他在东宫担任常侍最大的失败。 一局下来,又是以朱厚照获胜告终,朱厚照赢了牌也不见得有多开心:“真笨,有王都不赶紧出,留着下蛋啊?以后找两个机灵点儿的跟本宫打牌。那个谁,本宫要去见父皇,帮本宫整理衣服。” 只有这种做杂活的时候,朱厚照才想起来张苑。等张苑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才带着张苑和几名侍从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还没到乾清宫门口,就见乾清宫外站着几个人,张苑认识的朝官不多,但这几个他以前在弘治皇帝身边经常遇到。 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一个不落,此外还有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刘大夏、礼部尚书张升和詹事府詹事吴宽。 在这几人中,只有张升张苑不是很熟悉,张升刚在弘治十五年接替傅瀚成为礼部尚书,也是一位年至花甲的老臣。 张苑心中“咯噔”一下,这么多人守候在这里,不会是弘治皇帝驾崩或者是临终,准备嘱托后事吧? 朱厚照却一点儿没觉得如何,施施然走了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几位大臣已经先行礼问安。 在这些大臣中,除了张懋、刘大夏外,另外四人或者在东宫讲过课,或者在皇帝、太子同时参加经筵日讲时,为太子传道解惑,朱厚照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先生”,但毕竟君臣有别,如今在乾清宫这种场合,做臣子得主动向太子行礼请安。 “几位卿家不必多礼,父皇……现下如何了?”朱厚照沉着脸问道。 刘健回答:“回太子,陛下躬体有恙,已让御医来诊断过,并无大碍,太子放心。” “无大碍啊?” 朱厚照眉头微蹙,没大碍叫我来干嘛?又要挨训么? 几位大臣,并不是在宫门外等候传见,而是刚从里面见驾后出来,远远看到太子便在此等候问安。 张懋微笑着说道:“太子前来问安,请早些进去,陛下已等候多时。” “知道了,张老公爷,记得头年里你曾说过你家有只小花狗挺好玩,什么时候生了小狗记得给本宫送一只来!” 朱厚照一本正经道。(未完待续。) 第九三九章 沈溪很重要 朱厚照跟张懋讨要小花狗,完全是天马行空毫无规律可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正因为发自本心,才真情流露。 不但张懋哭笑不得,就连旁边的刘健等大臣脸色都不太好看,弘治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有可能传位给太子,但现在太子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顽童,哪里有一点人君的模样? 张懋没有立即回答,朱厚照迅速嘟起嘴,不满地问道:“张老公爷,你到底肯不肯给啊,不会是心疼一只小花狗吧?” “呃……”张懋迟疑半晌,才回答,“老臣回去后便做安排,太子稍安勿躁,见陛下要紧……嗯。” 朱厚照咧嘴一笑,点头:“那就说好了,回头记得把小花狗送到撷芳殿来,哈哈,我见过大狗,就是没见过小花狗,不知道好不好玩。回头让它们对着咬一下……” 说着,朱厚照兴冲冲进了乾清宫,而在场的老臣则面面相觑,均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无奈之色。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就这么一个儿子,宠出来的毛病,但也有认为是天性使然的。无论如何,此时的朱厚照在众老臣眼中可没有丝毫明君的样子,以后教导的路还很漫长。 因为已是日落时分,各位大臣从皇宫出来便各自回府。 谢迁跟刘大夏并肩而行。 最近几年两人走得很近,刘大夏从三边总督调任兵部尚书后,跟谢迁经常在私底下走动。弘治皇帝清楚二人的情况,但并没有过问,主要原因在于谢迁和刘大夏在弘治皇帝眼中都是良臣典范,而且他们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说是结党,还不如说是凑在一起商讨国家大事,免费加班。 在朱祐樘眼中,谁能为他做事,谁可以托付重任,十分清楚。有这样一个开明的皇帝,自然也应运而生谢迁、李东阳、马文升和刘大夏这样留名青史的大臣。 “于乔,陛下如今的身体,可是大不如前。” 两人并肩而行,刘大夏小声对谢迁说道。 之前面圣时,谢迁站得更靠前,看的明白,皇帝脸色惨白,不断咳嗽,就算如此还是招大臣进宫商讨军政大事,重点是年后西北边防事宜。 三位内阁大学士同时出席,英国公张懋本就是掌兵重臣,刘大夏则是兵部尚书,张升和吴宽则负责制诰。本来谈得好好的,偏偏出来时见到不修边幅的太子,给这次面圣的大臣心中蒙下一层阴影。 谢迁无奈地说道:“圣上龙体有恙,不正是我等报效皇恩之时?” 刘大夏不由摇头一笑,谢迁永远都能说会道,如今他要强调的是皇帝可能命不久矣,要传位太子的问题,谢迁则避重就轻。 这种问题没什么好争论的,刘大夏转变了个话题,问道:“于乔近来可有沈溪在地方上的消息?” “唉!那小子有何动向,与我何干?”谢迁面带不屑之色,“听说他年初将领兵北上,这次从广东到浙南,沿途上千里,没个一年半载,这仗打不完。怕是等打完后,他能功过相抵就不错了。” 刘大夏笑道:“于乔对沈溪就这般没信心?” 谢迁一叹:“倒并非是对他没信心,只是觉得这小子吃点亏碰碰壁总是好的,你说他为官这几年,可曾遇到过挫折?总是一帆风顺,对他的前途未必是好事!” 道理是这么讲,可刘大夏听了却觉得一阵别扭……难道你现在希望沈溪打败仗? 刘大夏突然道:“陛下之前与我商定西北领兵人选,偶提沈溪,于乔对此如何看待?” “什么?” 谢迁听到这消息,着实吃了一惊。 西北领兵,那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活,杨一清和王琼是什么人,他们在官场上历练几十年才奉调西北,西北光是有爵位的总兵官就有六七位,谁能压得住? 沈溪是绝对没这资格的! 谢迁道:“如今他正在东南用兵,陛下却要将他调往西北?难道是刘尚书跟陛下举荐的?” 刘大夏听谢迁称呼自己为“刘尚书”,就知道谢迁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刘大夏回道:“陛下只是偶然一提,你说这几年来,除了沈溪在泉州、西北和东南的这三场仗之外,再往前推,恐怕就是负图对西北一战了吧?” 谢迁一怔,想了想,脸上露出苦笑。 不是皇帝非要提,而是不得不提。 如今世人称之为弘治中兴,虽然各地小灾小乱不断,但大体上算得上国泰民安,弘治一朝数得上号的战事也就那么几场,马文升打哈密、沈溪在泉州打佛郎机、刘大夏打鞑靼以及沈溪在东南平匪。 虽然沈溪主导的两场战事在马文升和刘大夏的军功面前不值一提,但刘大夏已经据实奏明弘治皇帝,与鞑靼人一战,主要功劳在沈溪亲率的火炮营,正是沈溪用佛郎机炮在西北打出名堂,大明才下定决心在三边建立火炮营,负责的将领便是延绥总兵官。 而沈溪所率牛车阵,就是火炮营的前身,这让弘治皇帝记住沈溪有真本事,特地派沈溪前往广东“历练”,如今只是小试牛刀,沈溪就已做出名堂来,皇帝一看,你小子行啊,简直是朕的福将,走到哪儿都有捷报传来。 杀鸡焉用牛刀? 东南的疥癞之患你不用管了,朕派别人去,你到******朕解决那些鞑靼蛮夷,给朕传位太子留下良好的边疆环境! 谢迁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小子没学会爬,就让他跑,步子是否太大了些?时雍兄,你可要跟陛下说清楚啊。” 关键时刻谢迁又改变了称呼。 刘大夏笑道:“我岂能不跟陛下提及这一茬?但陛下如今苦无合适的领兵人选,其实就算陛下中意沈溪,始终他的年纪是个问题,在东南尚且不能做到人心皆服,西北就更不要说了……唉!” 东南只是地方文官给沈溪找麻烦,到了西北则是有世代镇守边陲的勋贵公侯,之前刘大夏去西北,就差点儿被朱晖害死在榆溪河北岸,刘大夏还是三朝老臣。 沈溪去,别说是文官,就连武将也会扯皮。无利不起早,沈溪无法用军功和提拔这些事来收拢那些武将,因为这些武将已是公侯,升无可升,他们求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守住现在的地位。 …… …… 刘大夏和谢迁出宫去了,乾清宫这边,朱厚照见到了老爹,被老爹问了一些学问上的事,然后留下来一家三口吃饭。 朱厚照闷闷不乐,心想:“母后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又大了不少,是不是快要生了?生个妹妹还好,如果生个弟弟,那就麻烦了,父皇可能会废了我太子之位,把皇位传给弟弟。什么杨勇、李承乾的事都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张皇后此时身上满是母爱的光辉。近来她休息得很好,肚子一天天变大,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再生个皇子,如此一来皇嗣的问题就可得到根除,连张家的地位也会跟着稳固。 饭桌上,张皇后对朱祐樘嘘寒问暖,夫妻情深,朱厚照则坐在旁边无精打采。 朱祐樘发些端倪,板着脸问道:“皇儿,你为何不吃?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饭也要有吃饭的样子,知道吗?” 张皇后笑道:“是啊,皇儿,你正是长身体之时,多吃点儿才能长高,有充沛的精力学习。” 朱厚照抬头打量冷着脸的老爹,还有满脸笑容的老娘,道:“父皇母后,孩儿近来学业繁重,平日无甚消遣……” 听到“消遣”,张皇后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你个臭小子,天天在撷芳殿里打牌,踢蹴鞠,玩女人,你当老娘不知道还是怎么着?要不是你爹在,老娘非把你给揭破,让你屁股遭殃! 朱祐樘眯眼打量儿子,问道:“你想如何?” 朱厚照嘻嘻一笑,站起来道:“父皇,孩儿想要回之前的说本,那些都是孩儿花了好大力气弄来的。要不这样,父皇再出题考校孩儿,若孩儿能通过考核,父皇就还给我如何?” “胡闹!” 朱祐樘怒从心起,猛地拍一下桌子,桌上好几道菜的汤水顿时洒了出来。 只是一声,朱厚照便老老实实坐下,看着老爹使劲儿咳嗽,而老娘在旁不断安抚劝说。 等朱佑樘气消了些,张皇后向朱厚照使了个眼色:“太子,快给你父皇赔罪。” 朱厚照心有不甘,我只是想把武侠小说要回来而已,又不是没学习,你哪次考校我没通过? 奖罚分明,不是你崇尚的吗? 朱厚照委屈地起身,昂着头道:“孩儿没错。” “你说什么?”朱祐樘厉声喝问。 朱厚照一字一句地说道:“孩儿没错!” 朱祐樘怒道:“你个孽子,真是胆大妄为,朕怎就生了你这样的孽障?朕于你这般年岁时,一心向学,生怕记不住先生的教诲,而你呢?” 朱厚照心想,那是你怕被兄弟抢了皇位,可我不怕啊,你有本事就给我生个弟弟啊。 张皇后在一旁苦劝:“皇上,您消消气。” “咳咳。” 朱祐樘继续咳嗽,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远的不说,就说你的先生东宫讲官沈溪,你看看人家十三岁时,已经考中状元,位列朝班,开始给你授课,而你呢?” 朱厚照心有不服:“让我去考,我也能考中状元。” 朱祐樘怒道:“不自量力,让你写一篇四书文,你能写得出来吗?” 朱厚照嘴巴张了张,还是老实闭上了。不过,最后他还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既然父皇觉得沈先生有本事,就不该调走他,孩儿平日里最喜欢听沈先生讲课。现在的那些先生,都太迂腐,孩儿不想听他们的课!”(未完待续。) 第九四〇章 各有所乐 儿子对沈溪推崇备至,这是弘治皇帝没有预料到的。 朱厚照平日的性子,朱佑樘非常清楚,熊孩子对先生连起码的尊敬都没有,更不要说让儿子主动表扬哪位先生了。 朱祐樘咳嗽稍微平复了一些,语气变得相对缓和,问道:“你喜欢听沈先生的课?” “是啊,沈先生平日给我讲《廿一史》,遇到不懂的地方就会给我解答,那些历史上生的事情,他都耐心讲给我听,直到我完全领会,他还跟我讲许多人物典故。沈先生教的那么好,父皇为何要将他派出京去呢?” 朱厚照这会儿抖机灵,故意把沈溪说得很重要,对他学业帮助大,其实不过是想把沈溪叫回来陪他玩,最好上课的时候不再讲《廿一史》,改而为他讲武侠小说,那上课就有意思多了。 这会儿张皇后也在旁边推波助澜:“皇上,难得皇儿有虚心好学之心,要说这沈卿家……确实是懂得因材施教的好先生。” 朱祐樘咳嗽了两声,没好气地说:“他是朕的臣子,十三岁的状元郎,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人,他有本事难道朕不知道?” 张皇后赶紧认错:“皇上说的是,臣妾失言。” “唉!” 朱祐樘叹了口气,“朕就是觉得沈卿家能干,才调他去东南三省历练,希望将来能成为太子的股肱之臣。朕身体大不如前,指不定何时……就要撒手把朝政交给这小子!” “皇上。” 张皇后听到丈夫说这种颓丧的话,心中异常难过,本来君王家的夫妻,多是相互妥协和忍让,朱祐樘夫妇之间虽然偶尔也会有小芥蒂,但自古到今如平凡夫妻相濡以沫者,唯有他夫妇二人。 朱厚照在旁边听了有些不太明白,连忙问道:“父皇,你是否要将沈先生调回京城?” 朱祐樘怒道:“胡闹,沈先生有正经事做,如今他正在东南平定匪寇,让地方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安稳生活,岂能因你想听他的课,轻易就将人调回来?此事不容再议!” 老爹了话,那就是金科玉律,朱厚照闷闷不乐坐下,本来想找机会把武侠小说讨回来,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机会了。 一家三口坐下来把饭吃完,朱祐樘的病况仍旧略显严重,张皇后道:“皇上,让臣妾留在乾清宫陪您……” 朱祐樘摇头:“朕的身体尚可,皇后不用太过担忧,早些回去休息吧。张苑,你送太子回东宫。” 张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然后上前去搀扶小主子,但朱厚照脾气倔,根本不领会他的好意,甩袖而去。 张苑连忙追了出去,随后皇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孩子,愈没个规矩,看来是该找几个能管得住他的先生详加教导!咳咳!” 张苑心里琢磨……我那侄儿竟有这等本事,居然能让皇帝一家对他如此器重?可惜人不在京城,不然多去跟他亲近走动些,或许对我在皇宫做事有所助益。 妻儿离去,朱祐樘形单影只,到了乾清宫后殿龙榻前,并未即刻上榻就寝,而是让近侍太监把宫灯点亮,到书桌后面坐下,捧起一本书津津有味看了起来,正是沈溪所写《天龙八部》。 这一看就忘了时辰,朱祐樘一边咳嗽一边看,被故事中的人物带动,自己仿佛置身在那个神奇的世界中,化身为结义三兄弟,走南闯北,国仇家恨和江湖恩怨,让人目眩神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更向往那种自由自在没有拘束的逍遥生活。 就在朱祐樘看得全情投入时,近侍进来奏禀:“陛下,皇后娘娘带林太医来给您诊脉。” 朱祐樘如梦初醒,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把书放了下来,随口吩咐一句。 近侍到门口将张皇后和林太医恭请进来,张皇后面带幽怨,待林太医诊脉完毕退出殿外,张皇后才道:“皇上,您身体不舒服,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真叫妾身担心。” 如此一说,朱祐樘便知道妻子对他的日常起居了若指掌,不然也不会知道他半夜了还在看书,特地带林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不过朱祐樘没有计较,笑道:“这不是在看书吗?” 张皇后往朱祐樘看的书上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问道:“皇上是在操劳国事吗?” 作为皇帝的女人,明白内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所以她从不会去过问朱祐樘批阅的奏本或者是看的书籍。 朱祐樘笑着摇头:“只是看闲书罢了……这是一本讲述北宋时期的白话说本,宋人、大理人、女真人、契丹人,哦,还有党项人,纷纷出场,还有什么武林各门各派,以及一些世家大族,这书中几乎算得上是包罗万象,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儿女情长让人好生感念。” 每个人都有倾诉的**,皇帝也不例外。朱祐樘看了从儿子那里没收来的武侠小说,很快就着了迷,看到精彩之处便想把故事讲给人听,枕边人是他最想倾诉的对象。 张皇后怔了怔,问道:“皇上,您近来那么晚才休息,就是在看……这些书?” 朱祐樘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病号,需要多休息。 但妻子怀孕,他少了感情寄托,就算生病精力也过剩,恰恰看武侠小说能让他的生活变得充实。 “皇后,你毋须多心,朕之后多休息便是。”朱祐樘笑道,“既然皇后来了,同落榻吧!” “谢皇上恩宠。” 张皇后能跟丈夫同榻共寝,虽然有孕在身不能跟丈夫生点儿什么,可她毕竟是需要丈夫疼惜的。 怀孕的女人最为敏感,她之前盯着乾清宫的情况,是怕丈夫趁着她怀孕时有外遇,影响她在宫中的地位。 …… …… 乾清宫内,朱祐樘夫妇你情我浓共度良宵,而在东宫,朱厚照则闷闷不乐跟几个小太监打牌。 这次换花样了,不再打斗地主,而是打保皇,五个人一起,张苑安静地在旁边看着,连句话都不说。 “喂,怎么打的,这都不会,真是气死本宫了。” 朱厚照感觉自己点背,玩什么什么不顺,本来他还指望张苑在旁边帮他提点一二,可这位张公公,在不该说话的时候总是苦口婆心说一些他不爱听的,需要他的时候就闭口装哑巴了。 换了刘瑾,一定会在后面说打这个打那个,让朱厚照可以在打对之后更加得意,或者打错了骂刘瑾两句,甚至捶打两下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而且有人说话,会让屋子里显得更热闹,欢声笑语让人心情愉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为了打牌而打牌。 朱厚照从未想过,他是通过打牌来娱乐消遣,而张苑和太监们则完全是例行公事,心态迥然不同。 “好了好了,不玩了。” 朱厚照摸了一把臭牌,气得干脆把手里的牌一扔,站起身,“本宫累了,要休息了,去把筠儿给叫过来。” 筠儿是个被朱厚照临幸的小宫女,这几天朱厚照跟筠儿打得火热。张苑道:“殿下,筠儿被宫娥叫去慈庆宫,您忘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一听火大了,自从他开了窍之后,几乎每天都会享受鱼水之欢,主要是他精力充沛无处泄。 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始终要有所节制,他不懂,他老爹老娘也会盯着,所以就算皇后默许撷芳殿内可以有宫女的存在,但却规定宫女必须在入夜前回去休息,那些被朱厚照沾染过的女人,一律调到慈庆宫等照顾太后和金夫人的地方去,以免老子和儿子同时看上一个宫女的事情生。 张苑有些无奈,早晨的时候才跟朱厚照提醒过,没想到这位小主子很健忘,或者说朱厚照从来听事情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等再提及时反倒责难身边人。 “殿下,人都已经去了慈庆宫,这会儿是没法给您叫回来了。”张苑苦着脸道。 这也是张苑跟刘瑾不同的地方,他喜欢叫苦,而刘瑾就算被打了也会笑脸相迎,被太子打骂那是祖坟冒青烟的恩庇。 朱厚照先是被老爹训斥,没法把武侠小说要回来,打牌又不顺心,这会儿连刚宠幸的宫女都被调走,一时间火冒三丈。 恰好这时张苑劝谏:“殿下,您该休息了。” 一句话就把朱厚照的火气给引爆:“休息什么,睡不着,你去找两个宫女来!” “殿下,这都已经二更天……”张苑赶紧提醒道。 “二更天怎的?就算是四更天,本宫要找宫女,你也要去给我找,快去!”朱厚照怒道。 张苑和旁边的太监都赶紧跪地,这个时候,张苑可不敢造次,在张苑心中,皇帝和皇后才是主人,而太子只是他照顾的小公子,虽然小公子将来或许能带给他飞黄腾达,但现在必须分清楚主次。 刘瑾通常会毫不犹豫根据朱厚照的吩咐行事,就算挨罚也心甘情愿,而张苑就喜欢耍小聪明敷衍,想着如何才能在张皇后面前邀宠讨赏。 “不去找是吧,那本宫就打你,看你找不找!”朱厚照拿起放在一边的门闩,直接往张苑身上招呼。 “啊……太子殿下,奴婢这就给您去找。”张苑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出门去了,显得很是殷勤。 朱厚照满意坐下,心里期待等会儿过来的宫女是何模样,可他苦等一个时辰也没等到张苑把人找来。 张苑怕挨打,直接找地方躲起来,心想到第二天就万事大吉,竟然放了朱厚照的鸽子。(未完待续。) 第九四一章 是清官,也是庸官 三月十二下午,沈溪率领的两千兵马,顺着官道抵达海丰县城。 驿马跑得可比行军快多了,沈溪人未到海丰县,他在惠州府治的所为就已经传到了海丰县,知道上官沈溪专门爱针对贪官污吏,海丰知县任文献一大早就亲率城中官绅百姓到城外迎候,生怕沈溪来时因为招呼不周被其责难。 沈溪在出征前整理过粤省上下所有官员的资料,得知这任文献是鲁省郯城人,弘治六年三甲进士,也是好不容易才熬到官缺,并不贪赃枉法,但人稍微有些昏聩,崇尚无为而治,会做几首打油诗,经常召集海丰的文人墨客举行文会,好似要塑造海丰文化大县的氛围。 其实就算这任知县真的是赃官,沈溪也不可能走一路灭一路,那简直是要让自己成为官员公敌,他之所以要杀宋邝,除了因宋邝残害百姓天怒人怨必须除之而后快外,更是想杀一儆百。 如今已经杀鸡骇猴,别的什么人就算也有贪污**,但只要没有天大的恶行,他也不能挨个去调查审问。 沈溪是领兵平海盗和倭寇的,不是跟戏文一样当八府巡按纠正地方吏治。 兵马本来应该在城外驻扎,沈溪也没计划进城,但当他知道官民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四个时辰,从日出到如今日薄西山,如果不露面去慰问一下有些说不过去,沈溪只好率六百亲卫进城。 一共两千兵马,一下被沈溪征调六百兵马进城,虽然还有大量民夫,但城外军营规模还是缩减不少。 这年头打仗没有一次率领几万人马的,能率领两三千兵马已属不易,就连西北与鞑靼人的大战,刘大夏也只是在组织撤退时才将兵马整合在一起,之前均各自为战,每一路兵马只有几百到几千人不等。 海丰县的士绅百姓都不是主动出城来迎接的,而是属于强迫性质,主要是知县任文献喜欢摆场面。 想他一个弘治六年的进士,到如今在官场混了十年才做到知县,以后前途越发渺茫,有上官路过正是表现的良机,如果不给上官留一点好印象,等考评出来落个不合格,那他在海丰知县任满之后可能就要卸职回郯城,再次等候官缺。 这年头当官就是这么残酷,要么你能力卓著被人赏识,要么你钱多能疏通人脉关系,而任文献出身小门小户,这两种都不沾边,想要升官自然难上加难。 除此之外,就是机缘了,在任文献眼里,沈溪就是他的“机缘”,指不定沈溪也喜好诗文,跟他言谈甚欢,就此相交莫逆呢? 当一袭常服的沈溪,骑马抵达海丰县城南门外时,等候在那儿的士绅百姓都惊讶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欢呼簇拥的场面出现。 主要是在场的士绅百姓见到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过来,这年头消息闭塞,人们只知有大官要来,具体这大官什么职位并不清楚,更别说是沈溪的身份、来历、年岁、资历等等。 就连任文献,也只是知道沈溪是状元、翰林出身。 沈溪跳下马,到了任文献面前,他已经认出眼前的知县,任文献却没认出他,正盯着他胸前的孔雀补子猛瞅,然后不确定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本官就是东南督抚沈溪。” 沈溪自报家门,纯属不得已,广州府可能知道他的人多一点,在这小县城他不能指望别人知道他的那点儿光辉事迹。 任文献先是吃惊一下,随即想起来偶然听谁说起过,说是弘治十二年的状元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莫非这位年轻的状元,已经在短短四年间成为三省督抚? 人比人气死人,看看人家,十几岁当官,才三四年间就已总领三省军政,我混了十年还是有一任没一任的知县。 任文献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沈大人,下官代表海丰官民前来迎候。” “嗯。” 沈溪满意点头,换上一圈,问道,“这就进城?” 任文献惊讶了一下,心想,督抚大人可真是直接,才刚照面就要进城,难道是让我在县衙设宴款待? 听说归善县为大军准备好了钱粮,我要不要也要置办一点? 闻道有先后,巴结有早晚,任文献跟石凤最大的区别是他不贪,场面功夫会做,但很少折腾百姓,更不舍得破费银子招待上官,毕竟他从不贪墨,少有闲钱迎来送往。至于做事能力上,任文献比之石凤更是远有不及,他更偏向于治学,而非实干之才。这或许便是为何他考取进士十年如今仍旧只是七品知县的根本原因。 任文献迟疑一下,才作出恭请的手势:“大人请。” 就连官轿都没有准备一顶,沈溪只能重新上马,前来迎候的士绅百姓在烈日下等了大半天,现在精疲力尽,只是木然看着沈溪率领六百亲兵进城。 这个时代百姓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许多人从出生到去世都没出过远门,他们除了知道来的是一个叫做督抚的官员,其他一概不知。 现在看到沈溪本人,心中都在好奇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就是那督抚大人?到底知县跟这个督抚比较起来,哪个官更大呢? 两眼一抹黑肯定不是个办法,许多人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找街坊上的秀才公问问,这督抚到底是个多大的官? 进了城,沈溪并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到了驿馆,至于亲卫则在驿馆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由于地方狭窄不方便,将士颇有怨言。 沈溪这边早早安顿下来,正想伏案写点儿东西,荆越骂着娘进来,说道:“大人,这海丰知县太不像话了,居然草草招待了事,本以为他叫了那么多百姓出去迎接,别人也称颂他是清官,应该能多做点儿事情呢。” 沈溪笑着摇头:“清官,可不一定代表是能官。” “啊!? 荆越一怔,随即不解地问道:“清官不都是像沈大人这样有本事的官吗?” 沈溪解释道:“官谓之清廉,是因其不贪不纳,属于生活作风问题,而非体现在办事效率和能力上。清官往往注重声名,对于属官通常较为刻薄,本身无欲无求,岂能苛求其尽心做事?” 荆越大惑不解,听不懂沈溪这番话的意思。 清官多刻薄,并非沈溪有偏见,在历史上清官只是一种说辞或者是自称,真正清廉者少之有少,而真正名留青史的清官其实只是一时的权臣和能臣,比如包拯和海瑞,其余大多徒有“清官”之名。 就连沈溪自己,也在背地里经营生意和产业,这都是非“清官”应该所为,那他沈溪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 但一些贪官,除了从百姓手中攫取财富满足私欲之外,他们善于发展民生,搞活地方经济,对于朝廷府库的贡献大得惊人,毕竟有欲求才会有动力做事。 沈溪从开始就看出来,这任文献只是个没能力的“清官”,要想这样的庸碌知县来给他筹措粮食物资,完全是强人所难,这种事只能他主动去提。 “收拾好营地,吃过晚饭,随本官到县衙走一趟!”沈溪道。 “是,大人。”荆越领命而去。 陪同沈溪造访地方衙门,是荆越最喜欢做的事情,因为跟着沈溪出门有面子,沈溪作为三省最大的官,走到哪儿都被人怕,他可以跟着沈溪出去在那些眼高于顶的文官面前耀武扬威。 简单吃过晚饭,沈溪带着荆越和几十名亲卫浩浩荡荡往知县衙门而去,任文献刚在后院吃口安生饭,没等他到书房品茗看书,就听说沈溪来了。 任文献不知沈溪来的目的,赶紧收拾好亲自迎出县衙大门,把沈溪迎到中堂,请沈溪在中堂正座前坐下,而他则站在一边。 沈溪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书卷案牍,那些治学用的书卷都快被任文献翻烂了,而旁边的公文案牍则基本连封面都没动过,还是沈溪自己把布政使司下发地方要求筹备钱粮的公文给找出来。 “沈大人,您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任文献一直在等沈溪说话,沈溪坐在那儿翻看公文,等了好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刚天黑,就说是“深夜造访”,难道这任文献的作息与他人不一样? 沈溪问道:“任知县年前可有看过这份公函?” 任文献接过公函,打开来看了一遍,仔细回忆一下才回道:“回大人,下官看过,不过本县钱粮由县丞负责调度,送往惠州府治。大人……可有别的要问?” 沈溪问道:“任知县有急事做吗?” “这个……并无。”任文献实话实说。 沈溪心想你当然没事做,不然也不会带着全城士绅百姓顶着烈日在县城外等了大半天,简直是为了场面功夫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沈溪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跟海丰地方筹措些粮食物资,不知任知县这里可有困难?” “啊?”任文献马上哭丧着脸,说道,“沈大人,这……不合规矩吧?下官……下官很难做啊。” 沈溪打量任文献:“朝廷规矩,不一向是有战事时从地方征调钱粮,可行纳捐预缴之事?难道本官有不遵朝廷法度之处?” 任文献是清官,但也是个庸碌无为的官员,沈溪知道指望他不上,当下一摆手:“将之前征调钱粮物资的田县丞请出来,本官与他说就是。” 这个时候,沈溪不会去给任文献留任何面子,他途径海丰县,第二天早晨就会走,谁有闲工夫听你这个酸腐七品官啰嗦? 任文献虽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吩咐衙役去将县丞田尧卿给请到县衙。沈溪也不废话,上来就问跟地方士绅征调钱粮之事,田尧卿虽然满脸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表示连夜召集地方乡绅商讨征调事宜。 沈溪最后道:“本官明日四更派人来运,若有人手调度之事需要帮忙,只管与本官开口!”(未完待续。) 第九四二章 自愿 在地方官员看来,沈溪简直就是豺狼虎豹,走到哪儿就把手伸到哪儿,非逼着地方士绅纳捐,虽说盗匪横行是会影响到士绅的利益,但针没扎到肉里不知道疼,海丰的士绅对于纳捐之事可不怎么热衷。 跟沈溪在归善县纳捐时不同,归善虽然是“自愿原则”,但却有“行贿免罪”的事为依托,归善的士绅不敢不纳。 到了海丰就不同了,既然是自愿,纳一石粮食意思一下就行,至于被褥、衣物、兵器等,那就干脆免了。 各家商量好,交一样的数目,法不责众,你沈督抚只是路过海丰,你还能为了这点儿粮食赖在城里不走? 结果第二天寅时二刻,沈溪到县衙看过整理后的清单上的数字,无奈摇头,整个海丰总共才纳五十石粮食,一两银子都没有,就跟打发要饭的差不多。粮食也不是新粮,而是陈年旧粮,很可能是大户人家留着喂牲口的。 至于物资也捐助了些,破铜烂铁、麻布制作的几十件旧衣服以及带着虫蛀鼠咬痕迹的麻布被褥…… 沈溪打量海丰知县任文献和县丞田尧卿,问道:“这就是海丰应付三军将士的方法?” 任文献无奈地解释:“沈大人见谅,海丰乃是小县,每年租税不过……” “行了,本官不想知道你们海丰每年纳多少税,也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实际困难,既然地方士绅无力助朝廷平匪,那本官不强人所难,任知县按照清单,将粮食物资原物发还回去便是。” 沈溪不想用这些旧粮和破烂物资充作军需。 沈溪如此“通情达理”,任文献和田尧卿不由松了口气,虽说此举不免得罪沈溪,将来的考评落不了好,但他们自知即便完成沈溪交与的任务也很难成为督抚大人的嫡系,反倒会得罪地方士绅,接下去做官会无比艰难,也就歇了巴结的心思。 沈溪骑马回到驿馆,天已蒙蒙亮,按理此时就要出城离开。 荆越黑着脸,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沈大人,真是气煞人也,咱就这么算了?” “老荆,问你个事,你觉得我们为谁打仗?”沈溪突然问道。 荆越迟疑了一下,道:“为朝廷。” 沈溪笑着摇头:“说是为朝廷,亦或者为百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准确地说,我们出兵,是为有需要的人而战,既然这海丰县的人觉得匪盗灾害已除,没必要给军中纳钱粮,那我们不必勉强!有必要贴些告示出去,说海丰地方吏治清明盗匪根除,本官及剿匪大军永世不踏足海丰地界。” “沈大人……我们……不回来了?”荆越没明白沈溪是什么意思。 沈溪道:“只管按照本官的吩咐到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天亮就走,既然海丰士绅不需要我们帮忙平匪,我们又何必强行逞能!” 荆越点点头,就好像赌气一般,他也觉得就算以后海丰再有盗寇盘踞,也不会带兵过来清缴。 沈溪率大军路过海丰,入城仅只一晚,第二天天明便即离开,而这“永世不再踏足海丰”的告示,算是他的临别“赠礼”。 既然你们海丰县不按规矩缴纳“保护费”,我这边就张贴告示,表示你们已经脱离“组织”。 这头收拾好营帐,整顿完队伍,沈溪率部从北门出海丰城,准备与拔营开来的三军将士会合,继续出发北上。 结果沈溪没出城门,那边就有马车急匆匆而来,县丞田尧卿亲自赶车,车上坐着的是知县任文献,心急火燎过来拦住了沈溪的去路。 “沈大人,您不能走啊。” 任文献上来就带着哀求的语气挽留。 沈溪笑道:“任知县的盛情款待,本官记住了,以后有机会在京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见面,再把酒畅饮,吟诗作赋!” 任文献摇头苦笑:“沈大人,您既要走,为何要广贴告示,说您不会再回海丰?这……这海丰可是人杰地灵……” 之前还说是什么小县,税赋不多,百姓清苦,士绅都没钱没粮,现在却说人杰地灵?要不是我广而告之再不带兵来海丰,你会这么紧张? 沈溪道:“人杰地灵,那也与本官无关,本官领兵平匪,实在是各处都有需要本官效劳,本官无暇再回海丰,任知县不必送了,就此告辞!” 任文献要撞墙的心都有了。 也是地方士绅好了伤疤忘了疼,海丰县跟别的州县不同,城池本来就建在距离海岸四五十里的地方,往南就是红海湾长沙港,每年海丰上报的盗匪劫案就不下百件,没上报的更是不计其数。 沈溪头年剿匪有方,令土匪和海盗、倭寇不敢在靠近广州府的地方做营生,一律北迁,这才令海丰海岸线获得暂时安宁。 但沈溪张贴告示后,无异于告诉那些盗匪,沈溪对于海丰之后的盗情匪患不管不问,那如此乐土海盗和倭寇还不蜂拥而至? “沈大人,您不能走!” 任文献直接上来牵住沈溪的马头,一脸坚决的神色。 “唰!唰!” 沈溪旁边的荆越等亲卫直接将佩刀抽出来。 荆越更是喝问:“姓任的,你要干什么?竟敢拦住沈大人的坐骑,莫非想试试某家的刀口是否锋利?” 任文献只是个昏聩的文官,见这架势赶紧将手松开,沈溪本来骑术就不佳,坐骑受了惊吓扬蹄几个踉跄,沈溪极力调整坐姿才算稳定下来。 任文献道:“沈大人,您说不再来,那海丰十几万百姓当如何?你不能走啊!” 沈溪道:“地方平匪之事,自有卫所兵马负责。海丰周边就有平海千户所、捷胜千户所和碣石卫,何须本官劳心?” 任文献心想,如果地方卫所有用的话,也不会令东南沿海盗匪如此猖獗,朝廷也不会派你来平地方盗匪。任文献道:“地方官民需要沈大人您……” 沈溪冷笑不已:“任知县,别说本官没给你们机会,事已至此,本官无暇在城中久留,如今正要出城与三军会合,后会无期!” 任文献这才知道自己不但没凭借之前率领士绅百姓出城迎接的事情讨好到沈溪,反倒得罪了这位少年督抚钦差,否则也不会说出后会无期的话来。 任文献道:“沈大人,您需要的钱粮和兵器、物资,城中能为您筹措部分,您……只需要再多停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好。若有耽搁,下官愿意提头来见!” 沈溪上下打量任文献。 真是不逼不知道你有能力,真能两个时辰完成筹措军粮物资的事情,那何须昨天一晚上都没办妥? 沈溪猜想,估摸这会儿城中士绅见到他派人在城中各处张贴的告示,已经把知县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士绅给了沈溪一个下马威,沈溪也回敬了他们一个。 本来地方士绅都觉得沈溪拿他们没办法,盗匪已经跑光了,你北征将盗匪全数灭掉,那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凭什么还要给你钱粮供养你去平盗匪? 要出钱粮,那也应该是潮州府或者福建地方府县,与我们海丰无关。 可随着沈溪的告示一出,等于是告诉所有盗匪,你们尽可以到海丰来避难,督抚衙门以后再也不管海丰县境内的匪患情况。 地方纳捐不力,是地方士绅有私心,但出事后各方都把矛头指向知县任文献。 任文献没多大本事,在地方上一不会捞钱二不会建立人脉,反倒成了出来背黑锅的人选。 沈溪道:“本官可不能耽搁行军,最多给任知县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本官仍旧见不到三百石新粮和一千两纹银的军资,那本官不会撤回告示,就此告辞!” 许多事就是需要逼迫,正所谓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昨天一晚上都没解决的问题,现在任文献开口只要两个时辰,那就意味着沈溪要等一上午。 沈溪并不打算在海丰耽搁太久,本来陆路行军就已经很慢了,如果船队先开到南澳岛,迟迟不开战的话,反倒容易被匪寇所乘……剿匪中军未到,开战后即便官军能取胜,损伤也不会是小数目。 对沈溪来说,时间就是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关键因素。 “那就一个时辰,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任文献和田尧卿急匆匆来,风风火火离开,沈溪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不由摇头叹息一声,随后从马背上跳下来。 荆越笑呵呵走到沈溪跟前:“嘿,大人,这招可真管用。可大人,如果他们真的不肯纳捐,咱……以后真不回海丰了?” 沈溪笑道:“本官倒巴不得所有盗匪都当海丰是最后的避难所,那也不用三军将士东奔西走了,但那可能吗?” 荆越想了想,老实地摇摇头。 那些盗匪又不傻,督抚衙门说是不再管海丰,可海丰毕竟是靠近广州府的大县,谁敢保这不是官府用的诱敌之计? 在有沈溪逼迫的情况下,海丰知县衙门的办事效率就是高,粮食和银子先调运过来,随即是衣物和被褥,此外还有少量兵器。 沈溪派人负责接收,而他自己则躺在马车里休息,等一个时辰后,荆越挑开车帘,将沈溪叫醒,道:“大人,粮食有四百五十石,银子一千五百两,此外尚有不少物资,全部配有马车和民夫……您是否出去查验?” 沈溪掀开车帘一看,后面车马已经准备齐全,远远地还看到任文献带着人忙碌。 “不用,去把告示揭了,就说前议作废,以后海丰如果有什么事情,本督抚自然会大军前来平乱……等收拾妥当就出发。” 沈溪懒得再去见任文献等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任文献从开始带着士绅百姓出来见我,感情就是为了演场戏麻痹我。现在我的目已经达到,咱这就分道扬镳,以后我还真不会再涉足海丰地界,这件事也就当一了百了。 *************** ps: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大家! 另外推荐书友九阳豆浆都市装逼流作品《我是大判官》(书号1004180619):二十一世纪普通青年轩飞扬意外获得一个糊涂判官遗落的乾坤指,从此得以在都市中修行。链接:http:///book/1004180619.aspx(未完待续。) 第九四三章 东南未平,西北又起 沈溪的车驾离开海丰县城,士绅却突然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错觉,来的时候不觉得有多欢迎,可走的时候却感觉这位督抚大人非常“亲切”。 最好督抚大人能留在海丰不走了,管他闽粤一代的海盗和倭寇,最重要的是保住我们海丰一县之地的安宁就好。 相聚总是短暂的,沈溪虽然叫人把城中所有告示都收了回来,但他没准备再回海丰,就算将来要回广州府,也是乘船南下。 在别人念着他的好的时候,沈溪正悠然躺在马车上睡大觉,为了跟任文献要钱粮,他又折腾了一宿没睡。 离开海丰县境,三军沿着官道北上,过碣石卫往惠来县方向而去,在惠来县他会再跟地方讨要一笔军资,随即就要在海门所与船队会合,看情况是否再进一次潮阳县城,之后便全力准备攻打南澳岛。 如今南澳岛被标注为“南澳山”,因大明在海岸附近施行禁海,使得南澳岛一直都荒无人烟,成为海盗和倭寇盘踞的乐园。 岛上有数百盗匪,具体势力不详,俨然一个独立的小国,而这些海盗平日里主要差事就是劫掠商船,又或者是上岸与走私商人接洽和交易,买卖人口和货物,甚至上岸劫掠地方百姓。 东南沿海一代,大多数村寨都得修筑防御设施,一个小村寨就是一个小城,必须要保证城寨内居民的安全,指望官军平寇等于是送死,因为地方卫所官兵大多数时候都会当缩头乌龟。 世袭的军户,对于征战沙场赢得荣誉无感,没物质上的刺激根本就没人愿意拼命,所以宁可放任海盗和倭寇发展。 许多百姓不堪被盗匪袭扰,到天灾年景,他们可能会直接落草为寇,与朝廷作对。 白天沈溪躲在马车里休息,晚上到了驿馆或者是营地,很晚才休息,沈溪发觉自己仿佛成了夜猫子,日夜颠倒的结果就是晚上做事更有精力。 这个坏习惯一方面是白天在马车上确实干不了什么事情,索性睡觉,另一方面就是前世带来的陋习,作为一个后现代人类,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非常不适应,不熬到三更半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粤省河流众多,要说陆路行军最麻烦的就要数渡河,需要临时寻找渡轮,粮食和人要分批运,过河后需要修筑一定的防御工事防止遭到偷袭,斥候更是要先行出发二三十里探查周围的环境。 后半段路程,因为随军的民夫和运送的物资多了,再加上这么舟车换乘折腾,一天行军四十多里都很困难,沈溪算了算日子,想在三月十六之前抵达海门所不太可能,只能把时间推迟到三月十八。 从海丰出发四天后,三月十六,大军抵达惠来县城,因为走的是沿海官道,沈溪没有去跟内陆府县伸手要钱粮,进城后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找到惠来知县简芳,把自己索要钱粮的数目报了过去。 简芳对此态度很直接,来日清早便将钱粮筹措完毕。 跟海丰县上下不情不愿不同,惠来县如今正在遭受匪寇袭击,地方卫所官军不作为,巡检司又派不上大用场,地方乡绅已开始自发训练乡勇保卫家园,沈溪领兵到来,对惠来县上下来说简直是大救星。 把钱粮交给沈溪统帅的官军,让官军来平盗匪,总比养活那些习惯拿锄头的乡勇更加务实。 沈溪开口索要三百石粮食,纹银一千两,在简芳看来沈溪这是看不起惠来县的乡绅,简芳直接表示,会筹备一千六百石粮食以及五千两白银,以及衣物、军服、兵器等等,而且还是现成的,地方士绅很快就会把东西送来。 就算来不及在一日之内送到,也会之后补运到海门所,甚至惠来县还能筹备一定的攻城器械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南澳岛上盘踞的海盗和倭寇众多,可能有难以攻陷的山寨,需要用到。 回到驿馆,县衙那边已经派人送了些必要物资过来,甚至有地方士绅向沈溪孝敬,都被沈溪直接列在清单上,充作军需用度。 荆越高兴地说:“大人,看起来还是惠来县这地方好,再看看海丰县,啧啧……不能比哪。” 沈溪心想,如果让海丰县天天遭受海盗袭击,有了切肤之痛,相信海丰县上下对平匪的热情会比惠来县更加高涨。 整理清单的事会有人来做,沈溪才进去洗了把脸的工夫,出来后,却是县衙又派人送了鸡鸭鱼肉和蔬菜来,还送了一大批去城外军营,说是犒劳三军将士。 仗没开打,就先用好吃好喝供着,这也是得知沈溪领兵南下平了广东南部不少盗匪城寨,现在是把沈溪和他的官兵当祖宗一样供着,过几天,这些大头兵就要去战场上与匪寇拼命,可能真的就要去见祖宗,先送点好吃好喝的也当是送断头酒。 惠来县衙虽然没开席,但县衙的人接连不断往驿馆这边送东西,让沈溪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他本来是来伸手要钱要粮的,现在人家主动把钱粮送来,突然觉得缺少点儿什么。不过士兵们很高兴,走了十多天,又是打象头山的山贼,又是一路辛苦赶路,现在终于稍作安顿,还有肉吃,正好大快朵颐打打牙祭。 士兵们兴高采烈,丝毫未预料几天后的危险,而玉娘则不知从何得到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过来向沈溪奏禀。 玉娘与沈溪单独在官驿客厅会面,她带来的消息很简单,朝廷有意趁着草原内乱,达延部和火筛部打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向草原进兵,一举收获河套平原,以前套、后套、磴口和贺兰山为战略支撑点,再把整个北部防线推进到明初时的大宁卫、开平卫、东胜卫这一线,这样大明的北部态势即可得到彻底改观。 目前朝廷正商议领兵人选。 以方方面面的情况看,弘治皇帝对沈溪青睐有加,就算不让他领兵,也很可能让他做后勤补给的军需官,又或者是陕西巡抚等官。从三省督抚调任陕西巡抚,算不得高升,大致是平级调用。 沈溪道:“平匪尚未完成,陛下怎会突然派本官前去三边?” 玉娘摇头:“沈大人,奴家只是将得到的消息说与您知晓,您或许要有心理准备,三边虽然清苦,但却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所,沈大人难道不觉得留在三边更有机会?” 有机会不假,但却是更有葬送小命的机会。 我在东南打的是一群流寇。这群流寇见到官军的第一反应不是开战,而是撒腿开溜,或者龟缩在城寨不出,我基本要做的就是开船开炮去轰,要么就是追击,主动权在我。而去了西北,情况恰好掉了个头,大明官兵遇到鞑靼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开战,而是逃跑,找到有城寨堡垒的地方躲进去当缩头乌龟,主动权在鞑靼人手上。 虽说西北打仗更有机会晋升,但话说上次我立下的功劳也不小,请问封赏在哪里? 沈溪一摆手:“道听途说之事,不足为信,就算如今调令前来,本官也要等先将盗匪平息后再说。” 这会儿沈溪秉承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都把我调遣到东南沿海来打匪寇了,你又想一纸调令让我去西北,门都没有。 回绝的理由很简单,这边平匪之战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陛下您也不想看到我亲率平匪的兵马就此葬送吧? 玉娘对沈溪这种态度无可奈何,但她也知道调令的事不是由她能决定的。 如今西北并不缺人,杨一清、王琼这些人,历史上都算是有名的能臣,即便出击不成,要固守城防还是绰绰有余的,退一步讲,不是还有朝廷新铸的几百门佛郎机炮? 沈溪带着十门炮就把鞑靼人轰的找不到北,你们几百门炮架在城头上,如果这样还要输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沈溪问道:“以玉当家所知悉,朝中是哪位大员属意让本官前去西北?”他想把举荐他到西北的“罪魁元凶”找出来,是谢迁,又或者是刘大夏、马文升? 这三人估计是看中沈溪的能力,想“委以重任”,其中刘大夏最有可能,毕竟是兵部尚书,还亲自见过沈溪在榆溪河一战的表现,沈溪来广东也是刘大夏举荐的。 马文升不太可能,因为马文升这会儿已不太管事,主要事情基本都交给左右侍郎,在吏部尚书任上养老。至于谢迁,虽然在沈溪眼里阴险诡诈,但绝对不愿意看到宝贝孙女当寡妇。 如果不是这三个人举荐,那沈溪觉得自己要小心了,因为有很大可能是一些看不得他快速晋升的人所为。 西北是个相对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但也是非常容易丧命和挨罚的苦寒之地,沈溪在东南沿海可以自如地建立自己的势力,以后晋升朝堂也有了基本盘,毕竟三省的官兵汇聚起来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因此有些人要防着他,故意把他调去西北。 西北就算权柄再重,可毕竟勋贵云集,新人过去是无法建立起自己势力的,而且西北压功的情况比比皆是,有了大功劳,首先要给那些勋贵分润,最后才轮到沈溪这样的“后起之秀”。 玉娘迟疑地说道:“这……奴家并不知晓,若沈大人想得悉,恐怕只能去信跟朝中相识之人问询。” ************* ps:第二更到! 今天可以三更,看到天子如此努力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如何?谢谢啦! 最后天子再隆重推一本与本书相似的历史小说《寒门首辅》(书号1003760475):谁言寒门再难出贵子,我便要入内阁,做首辅,饮美酒,拥佳人。 链接:http:///book/1003760475.aspx(未完待续。) 第九四四章 大贼小贼 沈溪暂且不知是谁要将他调去西北,心中愤愤不平。 折腾人还没个完了吧? 我刚在东南三省有一定起色,就想把我调走,到西北后我就成了为那些勋贵做苦力的马前卒,有责任我来扛着,有危险我在前面顶着,有功劳那些留在后方的龟孙子还要分享掉大半。 西北这潭浑水谁爱趟谁去,反正老子不侍候! 要么把我留在东南之地继续经营,要么调我回京城教熊孩子,在这即将皇位更迭之时,最重要的是安身立命,至于朝堂显达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朝中那些大佬没谁会服我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晚辈。 唯有等正德皇帝即位,把朝堂搅得一塌糊涂,才是我的大显身手之时。 三月十六夜,惠来县知县简芳亲自到驿馆递送地方纳捐物资清单。 数量让沈溪看了后非常满意,但质量问题需另说,就怕地方士绅会以次充好来糊弄人,但从惠来士绅剿匪的积极性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 要依靠官军来平匪,在军需物资上还敢以次充好,惠来县的士绅那就是自掘坟墓。 简芳转达了地方士绅对沈溪的期待,希望沈溪能一战功成,将广东沿海的匪患彻底解决,但显然没有人觉悟到,地方盗匪横行乃是施政失败的结果。 在当政者眼里,大多数泥腿子都是阻碍他们加官进爵的刁民,只有改变这种心态,努力发展民生,搞活经济,让所有人都丰衣足食,地方盗匪才能减少。靠剿,就算灭了一波盗匪,如果依然民不聊生,那要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盗匪崛起。 沈溪进城就是为了伸手要钱要粮,所以他没有客气,欣然笑纳。 驿馆内,经过十天赶路,沈溪如今已非常疲乏,但还是拿起纸笔制定行军作战的策略,做日记一般将这一路上的情况整理记录在案。 “大人,您该休息了,明日还要启程前往海门所。”三更鼓敲响后,荆越进来提醒沈溪早些休息。 沈溪抬起头看了荆越一眼,不由想到平时在京或者广州府城,每次有公事熬夜,都是谢韵儿或者谢恒奴提醒他早些休息,但出征在外无法享受温柔乡,这深更半夜对他表达关心的也换成荆越这样的大老爷们儿。 “知道了。” 沈溪放下笔,道,“通知县衙,明早五更时分将筹集到的物资送到城外大营,剩余的部分请他们帮忙运往海门所,本官不会在城中久留。” 沈溪交待一句,起身回房。 沈溪休息去了,荆越还得安排人值夜留守,防止有人偷袭驿馆,但这一路走来,没谁敢对沈溪这位三军主帅不利,似乎是在做无用功。 …… …… 月黑风高,惠来县城一片安宁,只有县衙门前有光亮透出,皂隶和官兵有条不紊忙碌着,而沈溪落脚的驿馆则一片风平浪静。 沈溪刚躺下不久,整个人没等睡踏实,外面传来嘈杂声,沈溪警觉性很高,立时起身穿衣来到门口,荆越匆忙赶过来跟他通禀:“大人,抓着几个黑衣人,好像是刺客。” “刺客!?” 沈溪满脸都是惊诧之色,他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有人来行刺他。这里可是四面城墙保护的县城里,难道真有那高来高去的“大侠”刺杀官员,替天行道? 沈溪问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确认他们的身份了吗?” 荆越摇头:“大人,具体情形暂且不知,这些人都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兄弟们早有戒备,没让这些羊羔子趁虚而入。” 听到是钻狗洞,沈溪便知道并非他想象的什么大侠,最多是几个“能屈能伸”的刺客,等他到了前面正堂,见到士兵将三名“刺客”押送上来,沈溪的直觉告诉他,这三个家伙很可能是鸡鸣狗盗之徒。 三个人这会儿被打得遍体鳞伤。 未见官就被打得半死,也是他们时运不济,驿馆里今天住的客人不是普通官员,而是手握大军的督抚大人,以及督抚亲兵,他们分明是往枪口上撞。 荆越上去将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拽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喝问:“说,谁让你们来驿馆行刺督抚大人?” 那年轻人脸不大,五官分别看起来都像那么回事,可凑在一起就好像马脸上长了一坨坨羊屎豆,其丑无比,关键声音还难听,用公鸭嗓子骂骂咧咧道: “你们这些差爷可真霸道,我们不过是偷点儿东西,栽了那是本事不济,将我们送去县衙就是,干什么要打人?哎呦,嘶……我们只知道这里经常住一些当官的,手头宽绰,至于什么大人我们一概不知。” 荆越怒从心起,一脚踢在那年轻人肚子上,将人踹倒,喝道:“还敢嘴硬,拉出去打!” 马脸年轻人一听苦不堪言:“还打啊?几位差爷,我求你们了成不,再打要出人命了!” 荆越可不吃这一套,正要带人出去,沈溪打个了哈欠,一摆手,示意荆越先别喊打喊杀,荆越这才虎着脸暂且放过眼前三人。 沈溪问道:“嘴挺利索的,是本地人吗?” “这位什么大人,我们只是混口饭吃而已,是不是本地人有何区别?”马脸年轻人愤愤然说道。 这家伙来盗窃被抓,反倒理直气壮,就好像是被人冤枉一样。但听他的口音,却非粤省本地人,而是江北一带的口音,至于因何到惠来县,这就难说了,但不能就此洗脱其刺客的嫌疑。 小贼偷偷摸摸,大贼却会装蒜,万一真是刺客却失手被擒,为了活命谎称自己是小贼呢? 沈溪问道:“之前可搜到兵器?” “有!” 荆越从士兵手上把“兵器”接了过来,却是一大串铁丝、钥匙,要说拿这东西溜门开锁沈溪相信,但说这东西可杀人,就侮辱人的智商了。不过沈溪还是没有掉以轻心,万一这刺客经验丰富,为了洗脱嫌疑故意拿这么一串钥匙当障眼法使呢? 沈溪小心谨慎,沉吟一会儿又问:“可有别的?” 荆越再点头:“有!” 说完,荆越拿出一个口袋,里面装的都是从马脸年轻人等三个贼人身上搜获的东西,有六七个铜板,有破布、胭脂盒、手绢和发钗,“丁零当啷”散落一地。 看这样子分明是刚从哪个闺房里偷盗出来,还没来得及把赃物藏好就顺着驿馆的狗洞来继续作案,不想抓了个现行。 如此本可打消怀疑,但沈溪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说不定这也是障眼法呢?随即转念一想:“如果哪家的大贼要来行刺,还带这么一堆东西在身上,那也实在够掉价的!” 沈溪站起身:“拉出去,打三十棍,再审问一下,记得别把人弄死,明日送到县衙。”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继续回去睡觉。 这么一折腾,沈溪躺下来许久都没入睡,倒是远处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看样子荆越和他麾下官兵这三十军棍下手不轻。 沈溪没理会,一觉到了五更天,等他出房来时,惠来知县简芳已在正堂等候,简芳得知昨日驿馆闹“刺客”,正等在外面向沈溪请罪。 “沈大人,您无恙吧?”简芳见到沈溪,先表达关切之情。 沈溪摆摆手:“没事,倒是让简知县费心了,外面那三人……” 简芳赶紧道:“大人,下官前去看过,都是城中惯偷,公堂过审就不止一两次,牢底都快坐穿了。大人放心,这几个惯偷一定发配充军,从此后不会再为恶地方。” 说得好像多狠,但衙门从来都是对小贼狠,对地方上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却无计可施。 沈溪不禁想起夜里那马脸年轻人说的话,只是出来混口饭吃,溜门开锁算是三百六十行之一,如果他穿越到这么个小贼身上,就算有满腹经纶也要先解决填饱肚子的问题,说不一定也会走上这条路。 “原来是惯偷,难怪如此!”沈溪摇摇头道,“昨日打也打过了,让他们自行离开惠来县就是。” 沈溪突然感怀身世,对于三个小贼没了赶尽杀绝的意思。 简芳想的是只要沈溪不追究怎么都好说,赶紧行礼:“一切由大人做主。” 沈溪当即让荆越把人放了,但出来到前面的院子一看,包括那马脸年轻人在内的三个小贼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荆越上前踢了一脚,大喝道:“想装死?起来!” 马脸年轻人勉强睁开眼,嘴里喃喃道:“草菅人命,草菅人命……” “娘西皮的,还敢乱说,看你爷爷怎收拾你!” 荆越正要再施加拳脚,沈溪却拦住他。 沈溪低头打量一下那马脸年轻人,的确可怜,这样的人唯一精通的就是溜门开锁,就算是给他条活路,以后还是会继续行窃,最后的结果多半是被发配充军,死在边疆。 “让他们随军吧。”沈溪道。 “大人,这……不妥吧,这可是三个贼子。军中岂能有这等鼠辈?”荆越对沈溪的决定很不赞同。 沈溪道:“老越,有些事需要变通一下,他们虽是贼人,但对于开锁却很精通。换了你,行吗?” 荆越尴尬一笑,自己要去战场上杀敌的,谁会溜门开锁那一套? 沈溪又道:“带着吧,管他们一口饭吃,指不定将来能派上用场,若无用,便在路上送走,任其自生自灭。” ************** ps:第三更到! 谢谢大家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天子感激不尽,向所有支持的大大致敬!(未完待续。) 第九四五章 赠婢 从惠来县获得粮食物资补给后,沈溪这路人马好像变成了运粮队,官兵加上运送粮食物资的马车和车夫,绵延好几里,自惠来县往海门所行军度跟着放缓,本来一天左右就能抵达,变成了走两天。 三月十官跟上司邀宠的方式……见到上官后,先把地方上近几年的县志或者是万民书呈上,告诉上官自己在治理地方时功勋有多大。 跟年前沈溪出征时地方卫所不配合相比,现在广东沿海卫所对沈溪欢迎备至,这些人跟广东都指挥使李彻的心思相仿,都想从沈溪身上获取战功和晋升的政治资本。 说是迎合沈溪,其实是利用沈溪翰林官、钦差督抚的身份,向朝廷表述功劳。 沈溪翻看了一下徐杨呈交的海门所《平匪志》,令他失望的是,书册中对海门所上下人等军功列得很详细,但对于南澳岛具体情况却只是粗略提及,沈溪甚至怀疑海门所兵马根本就未曾上过南澳岛,以至于连岛上的具体地理、水文情况等表述模糊。 沈溪道:“本官奉命前来平匪,要做到知己知彼,徐千户若对南澳山的情况有所了解,还请回去重新整理过,明日送来。” 虽说互相利用,但沈溪却保持适当的不近人情,摆起了脸色,不然这徐杨还真以为他是来送功劳的。 就好像沈溪对沿海府县衙门的态度一样,你们卫所想要捞取军功,就要有付出,不指望你们出兵支援,因为你们出兵我也没钱粮物资供给你们,但至少给我提供些准确的情报。 如果什么都提供不了,那抱歉,功劳只留给有准备之人,想坐等军功掉到头上,请一切自便,或许哪天大风就会把功劳刮来。 徐杨没想到沈溪如此不近情理,上来就给他下马威,他准备这份《平匪志》可以说是废寝忘食,但沈溪接过后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即放到一边,令他心情极为不爽。可他卫所千户的身份地位跟沈溪相去甚远,连出言质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乖乖回去按照沈溪的要求重新撰写南澳岛的情况。 水6大军尚在整顿之中,沈溪出了中军大帐,在营区视察,路上行军的两千兵马以及差不多相同数量的民夫,正围绕老营扎寨。 走了不多远,听到一个人咋咋呼呼:“别动,我自己能走,叫沈督抚来见本官!” 是江栎唯。 江栎唯获悉沈溪在惠州府城大开杀戒后,老实了很多,主要是知道自己有罪在身,生怕沈溪找机会除掉他,又或者向朝廷举报他的罪过,令他前途黯淡,可在现沈溪把他当作囚犯带着一同前去平匪时,他感觉沈溪要“借刀杀人”。 江栎唯心想:“姓沈的早就有杀我之心,毕竟以前我对他多有为难,但他不敢明着动手,怕跟朝廷无法交待,所以想借海盗和倭寇之手除掉我,如此一来他就没什么干系,上报朝廷时就说我在协助平匪中‘英勇就义’,那我死得岂不是很冤枉?” 这想法似乎合情合理,但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他身上有镣铐,沈溪可没法带一个待罪之人上阵杀敌,就算要他去送死,也得把他摆到与匪寇战阵对垒的前面,然后选择撤兵。 沈溪绝对不会为了杀他泄愤而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毕竟阵前撤兵是有失败风险的。 用沈溪的话说,你江栎唯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我要杀你直接一刀了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什么好不好交待,你跟一个与盗匪有勾连的知府有利益输送,我说你们是同党,你百口莫辩! 之所以不杀你,完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让你好好吃点儿苦头,知道冒犯我的下场有多惨重! 沈溪见江栎唯叫嚣,视而不见,继续巡营。 荆越恰好撞上这一幕,到沈溪身边不忿地说:“大人,这姓江的太过跋扈,是否让弟兄们好好收拾他一顿?” 沈溪摇头笑道:“老荆,你明知道他是虚张声势,为什么还要理会他?这反倒会让他更加嚣张。” 荆越想了想,顿时觉得自己跟沈溪在气度上相差太多,他料想这就跟狗咬人而人不能咬回去是同一个道理,当即点头:“还是大人气胸宽广,末将自愧不如。”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继续巡查军营。 玉娘见到沈溪,特地迎上前来,这次她没有为江栎唯求情,而是与沈溪行礼作别:“沈大人,在下离京日久,有些家事要回去交待,不能再随军常伴您左右了。” 沈溪眯了眯眼,问道:“玉当家这是要走吗?” 玉娘微微颔:“正是如此。沈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在下有两个不成气的仆从,平日做事还算勤快,照顾人也算周到,让她们留下来照顾沈大人起居,沈大人收了她们也好,或者将来回京送还与在下,由沈大人做主。” 沈溪不知道这是玉娘多少次在自己面前提把熙儿和云柳送给他了,此时熙儿正带着羞恼瞪着他,云柳则面涌红霞低下头。 说是仆从,但荆越等亲卫都知道这两位是女子,毕竟他们曾亲眼见过云柳和熙儿穿女装的样子。 教坊司的女子都会梳妆打扮,熙儿和云柳本是美人坯子,自小就接受严格的礼仪培训,识字不说还有一身才艺,在荆越这样粗人眼中,熙儿和云柳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是他们身份所能高攀。 沈溪道:“谢过玉当家好意,也罢,便将她二人留下。待来日返回京城,本官再亲自送她们回府!” 熙儿一听有些恼火,这话说得好像她和云柳是货物一样,先是被玉娘送给沈溪,沈溪把玩几天,再给玉娘送还回去,她正要说什么,但被云柳扯了扯衣袖,只能郁郁不乐地缄口不言。 玉娘问道:“不知沈大人可有书信需要在下带回京城?” 这是想让沈溪留下些文字,作为对刘大夏、马文升等人的“交待”,而这些书信最后会落入什么人手中,沈溪却不得而知,玉娘说是听命于刘大夏,但刘大夏跟玉娘认识不过是在汀州府,之前玉娘就已是厂卫安插在地方上的细作,背后应该另有上司和脑。 “不用了。”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有什么事,会直接上奏朝廷,不用玉当家费心。”(未完待续。) 第九四六章 作战计划 沈溪收下熙儿和云柳,并非是要收入房中,只是暂且留她们在营中,做一些调查情报的事情。 他想看看,玉娘留下两位“女儿”在他身边有何居心,以玉娘做事唯利是图的风格,定然是把熙儿和云柳当成重要棋子,这需要他小心戒备。 “大人,之前刚问过,说是两年前,南澳山的海盗头子于成相曾率部围攻澄海县城,之后这两年,澄海县仍旧高度戒备,以防海盗卷土重来。”荆越将所得到的情况,奏禀与沈溪知晓。 南澳岛的海盗,一直是东南沿海最猖獗的存在,眼下已经展到了围攻县城的地步,再过几十年,盗匪曾一本等人曾在南澳山盘踞,多次攻破县城、劫杀军民,幸亏有俞大猷、李锡等名将,才能保得东南沿海太平。 沈溪问道:“澄海知县可有消息传来?” 荆越行礼道:“未曾。” “嗯。” 沈溪点了点头,看情况澄海周围连县城都不安全,更别说是县城外的地方了,那几乎都被盗匪占据,偏偏南澳岛周围有不少卫所,诸如潮州卫、海门所、蓬州所、大城所、南诏所、铜山所等等。 沈溪这才刚到海门所,海门所千户就来跟他请功,这也是让他感到恼火的事情。 如今地方卫所连澄海县城都快保不住了,还有脸前来邀功? 真的邀功,就算不能把南澳岛上的盗匪灭了,至少也应该先解了澄海县匪患,让海盗和倭寇不敢登岸才是正理。 三月十九晚上,海门所千户徐杨再次造访,将沈溪要求的南澳岛周边盗匪情况递交,但徐杨明显是应付公事,岛上情况一概不知,就连澄海县周边匪患也只字不提。 沈溪知道地方卫所如今形同瘫痪,他不勉强一个千户能给他帮助,干脆召开军中将校开会,商讨来日行军策略。 沈溪的船队算得上强大,已有足够实力登岛作战,只是如今不知南澳岛上的匪寇是否已得到他率领大军前来的情报。 如果能一鼓作气起登6,突袭岛屿,或许能将岛上海盗和倭寇一举歼灭。但如今岛上情况多是未知,南澳岛6地面积又很大,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九平方公里,再加上岛上林木繁茂,山脉纵横,很容易在登岛之战中因为人生地不熟而陷入被动。 所以沈溪决定暂且不登岛,而是派出船队做出佯攻的姿态,然后以6路兵马暂解澄海县之围,先把盗匪逼回南澳岛再进行下一步作战。 南澳岛在后世属于汕头市管辖,沈溪以前来过几次,对于岛上环境大体上还算熟悉。可是沧海桑田,几百年间地形地貌变化很大,后世粤东北许多河流如今位置都不一致,就连汕头市区如今也是荒山野岭,蓬州千户所的军户在这里开辟了一些田地,偶尔有几个土堡和烽火台,沈溪根本就无法依照后世所知地形地貌来作出出兵计划。 沈溪现在求的是稳中求胜,不盲目出兵,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沈溪将心中打算详细交待,船队前期抵达南澳岛附近后不要急着起登岛作战,如果能把岛上匪寇的海船吸引出来海战自然最好不过,毕竟船队拥有先进的佛郎机战舰,装备有几十门佛郎机炮,而且船队数量庞大,在海战中优势明显。 如果不能将海盗和倭寇引出来,就环岛一圈,将沿海船只尽数焚烧,断了岛上的补给,再从容于澄海县城南部的韩江西溪登岸,与6路步骑兵协作,将澄海周围盘踞两年的盗匪一举荡平。 等沈溪交代完毕,中军大帐里很多将领都面带不甘之色。 沈溪计划听起来不错,但显得太“窝囊”,有大船,兵锋强横,不趁机一举将南澳岛荡平,还如此迂回。 百户马甚大大咧咧站起来:“大人,作战最讲究士气,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您这样佯攻不上岛,岛上贼寇有所防备,那之后如何攻岛?” 沈溪眯眼打量马甚,倒不是说沈溪不想战决,关键是地形不熟。 或许是年前平匪之战太顺,让三军将士以为这南澳岛上的盗匪不过尔尔,只要兵马上了岛,就可以摧枯拉朽。 军中将校把佛郎机炮和炸药包抛射器捧得很高,觉得有了这两样恭敬利器可以见山平山,登岛灭岛,殊不知这两种兵器只是打正面遭遇战或者是攻坚战有一定作用,要建立在对方没有战略纵深的情况下。 一旦贼军主动退却,就是不跟你刚正面,而是迂回侧击打偷袭战、游击战,以佛郎机炮的笨重,基本在南澳岛这种地形复杂多变的环境中没多少作用。 就算军中有不同意见,也一律按照沈溪布置的来,大多数将士对沈溪都有种盲目的信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沈溪年前带着兵马打了大胜仗,让四千参战将士几乎人人都有军功和赏赐。 沈溪说放缓了打,那一定有其道理,你一个百户的意见再中肯那也只有沈督抚来肯定,否则别人只会当你放了个屁。 …… …… 三月二十一,清早,大军兵分两路出。 沈溪之前带的是6路大军,而这次他准备统帅海上这一路,6路步骑兵则辛苦许多,一路上要在地方卫所接应下,横穿榕江、梅溪、韩江等几条大河,最后抵达澄海县附近。 虽然沈溪不能亲自统帅步骑兵,但他在临行前交待得很细致,先是防备偷袭,扎营时要环绕营帐挖掘两到三道壕沟,同时设置陷阱和拒马。夜晚巡营三军将士轮班守夜,要分明暗哨,斥候要从军营向外延伸几里到十几里…… 所有战功都建立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因为有时候百场胜利都无法掩盖一场失败带来的恶劣影响。 这是一次只能胜不能败的战局! 沈溪说的这些,都是正统的北疆与鞑靼人交战的要求,甚至比对边军还要苛刻,至于什么斥候和明暗哨的设置,是闽粤等地卫所官兵闻所未闻的。 沈溪带兵平匪的同时,顺带练兵,把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兵,逐渐训练成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王牌部队。 可惜,任重而道远。 安排好一切后,沈溪登船,突然上船沈溪有些不适应,也是身体疲乏,在船上又是摇摇晃晃,有些头晕。 “真是活见鬼,难道要晕船?”沈溪多少有些无奈。 荆越问道:“大人说什么?” “没事,一日船程,可要加紧咯,天黑前抵达金狮吼外海!”沈溪下达军令,开始行船。 沈溪进到船舱内,身后马上有个瘦小的身影跟过来,赫然是六丫。沈溪到了船上,无论走到哪儿,六丫都跟到身后,根本就没人阻拦,而刚被沈溪收在身边的云柳和熙儿没有随沈溪登船,受命从6路跟随大军前往澄海县。 从海门港出,大约三个时辰过马耳角,未时抵达汕头港……船队沿着海岸线走,并未直接往南澳山方向而去。这也是沈溪考虑当日时间不足以对南澳山进行一轮威慑性进攻,准备在近海休整一日,来日围着南澳岛转一圈,以炮击和试探性登岛为佯攻信号,然后鸣金收兵,由练江至澄海附近登岸驻兵。 第一天行船顺利,近海并无行商海船通过,主要是商船都知道南澳岛周边海盗和倭寇横行,宁可在这一段海域绕远路,从澎湖列岛外围通过,但就算如此,仍旧不时会遭遇海盗和倭寇,落得个船毁人亡的结局。 沈溪到了船上感觉不时很好,在船舱中待久了感觉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只好出来到甲板上吹吹海风,心中自我警醒:“自小到大一直苦读书,没怎么锻炼,中状元后又当官,虽然每天步行上下班勉强算是健身,但有没有效果谁也说不准。难道真的在二十岁左右就只会耍阴谋诡计,坐实少年老成的称号?” 好似寒号鸟一样,沈溪不断地提醒自己,回去之后应该好好锻炼一下,不然真的要未老先衰。 当天下午申酉之交,船队抵达进士后北面的练江口,距离南澳岛有二十多里路,同时也不会惊扰到澄海县境内的土匪。 主要是沈溪考虑到贸然开到莱芜岛附近,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就算佯攻,也要装出正式攻打的迹象,而不能提前泄露行藏,尽管沈溪知道自己出兵的行动本身就很高调,南澳岛上的匪寇不太可能不提前收到风声。 下午酉时二刻,船队在南港口降帆抛锚,不过并没有登岸驻扎,主要是考虑到后续的步骑要到次日下午才能抵澄海县境,仓促上岸危险系数很大。 如今6地上的澄海县和外砂、新溪一代都有海盗和倭寇出没,留在船上反而是最安全。 夜泊海岸,就算岸边不会驻扎士兵,也会派出斥候登岸刺探情况,防止海盗趁夜偷袭,而且斥候身负烟火和信号弹,可以随时出信号,让船队知道岸边有危险存在。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官兵们重新集结,一个二个睡眼朦胧,就要开始新一天的征程。(未完待续。) 第九四七章 佯攻南澳岛 黎明的海岸,到处都是粼粼泛金的光彩,在旭日照耀下,沈溪亲率三艘大船,以及六十多艘中型船只,往南澳岛方向挺进。 船队此番出征只是佯攻,所以官兵从上到下气氛都挺不错,虽然每个将士都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也同样有畏惧死亡的心理,知道不用上岛搏杀送命,官兵都带着一种演兵的心态,站立船头,腰板挺直,看上去威风凛凛。 沈溪站在船头极目远眺,身姿挺拔,俨然一个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航海家,尽管他只是因为昨夜在海船上睡了一夜感觉胃部不适出来透透气。 “大人,要不您进去休息一下,今日只是佯攻,或者您可以乘船回到岸边,只等我们扬帆在南澳山周边走一遭,回来跟您复命就好。”荆越笑呵呵过来说道。 因为是佯攻,荆越非常放松,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沈溪一摆手:“我是那种畏缩不前的主帅吗?” 荆越嘿嘿一笑:“大人哪里是那种人?不过战场上始终有危险。这三军上下离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离了您,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您混口饭吃。” 沈溪微微摇头:“没谁跟着谁混饭吃,军功谁都想得,你们想得,本官也想。希望今天风平浪静,下午赶回来,登6进澄海县。” “是,大人。您就瞧好了吧。” 荆越兴冲冲拿着令旗出去给船队的船只打旗语去了。 这正是沈溪强调的海上联络方式,每条船之间必须用旗语进行消息的传递,每艘船都有自己的编号,如此一来哪条船出了事,或者是派哪几条船进攻、防守都会更加有度,沈溪只需稳坐钓鱼台,就可以做到对所有海船有效进行指挥,引入海军旗语也算是航海史上的巨大进步。 过了两个多时辰,南澳岛在望。 从远处看,南澳岛周边海水异常清澈,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云遮雾绕,能够清楚地看到海岛边缘的沙滩和绿树如茵。 就算南澳岛上盘踞不少匪寇,但这座岛屿仍旧属于原始未开的状态,岛上盗寇的据点一律建在距离海岸线一段距离的地方,这也是小民思想作祟。 海盗基本都出自农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岛上不止一伙贼匪,而官军基本又不出海讨伐,那他们防备其他贼匪要比防备官军要更加实际,所以才把山寨建在离海岸线较远的地方,如此做的好处是能把山寨藏在难以现且地势较高的地方,易守难攻。 但坏处也很明显,这大大减少官军攻岛时登6的难度,官军能从容登岛,到了岛上可以扎稳脚跟,以沈溪目前手头上的火药、攻城器械的数量,要攻破一两座山寨应该不是特别艰难。 沈溪之所以不马上攻岛,是知道岛上盘踞的贼匪数量众多,而且从东到西从南道北分布不均,很可能在攻打一座城寨的时候被别的贼匪断了后路,造成巨大损失。 沈溪接受不了两败俱伤式的胜利,不是说他非要去追求大获全胜,而是时局逼着他必须保证不伤筋动骨的碾压式的胜利。 所以沈溪选择了隐忍,等解了澄海县之围,将兵马再次整合,再利用地方上的军事力量,从不同方向攻岛。 尽管斯时岛上贼寇已经有所防备,但贼寇被沈溪亲率的平匪大军的威势震慑,部分匪寇必定会延续之前与他主力交战时采用的策略,那就是走为上计,到时候岛上剩下的贼寇数量自然会急剧减少。 卯时出,巳时刚过船队就已经抵达南澳岛西部的长山尾,几艘装备佛朗机炮的中型船只靠前放上几轮炮,将海岸线附近可能埋伏的贼寇清理掉。 随后,沈溪又派出小股船队,满载官兵进行攻岛训练,基本都是实施抢滩登6,站稳脚跟后,马上上船撤离,如此做除了达到练兵的目的外,也是想引蛇出洞,看看岛上的贼匪是否有胆量追出来。 为了方便诱敌深入,第一批登6船只不宜太过庞大,沈溪的三艘主力战舰远远地躲在后面,让中小型船只靠近和起试探性登岛之战。 浅尝即止,若岛上匪寇追出来最好,正好围而歼之,若不中计,船队继续绕岛航行,在不同地方作出攻岛演练,上岛士兵会探查岛上靠近海岸的地理环境,为之后大规模攻岛创造条件。 …… …… 沈溪制定的攻岛计划极为完善,演练顺利。 从辰时末、巳时初开始起,到午时三刻一个多时辰里,攻岛演练已经持续三四轮。随着数量庞大的船队出现,岛上匪寇知道是谁来了,基本上都是龟缩不出,任由官军作出登岛、撤离的一系列动作。 沈溪不允许登岛官兵擅自进入海岸线一里远的地方,岛上森林茂密,灌木丛生,过了惊蛰后蛇虫鼠蚁增多,当地海盗和倭寇必然会在半道挖陷阱、布置捕兽夹等等,更有海盗和倭寇埋伏。 官兵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深入海岛,结果就是有去无回。 沈溪这种试探性的攻岛,取得的效果很好,官兵们把南澳岛当成自家后花园一样,上岛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岛上现有资源,伐木后修建简单的防御工事,将海岛边缘的位置占据,甚至挖掘战壕,就好像要在岛上站稳脚跟,准备稳扎稳打一般。 但等时间一到,士兵就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毫不犹豫撤离海岛,换个地方重复相同的事情。 这下岛上的海盗和倭寇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大明官军这是疯了,一次又一次做无用功? 还是说官军没有找到合适的站稳脚跟的地方,要在岛上不同的方位试验,一旦最终确认船队就会大举靠岸,官兵登岛后即刻开战? 带着疑问,岛上的盗寇越谨慎,小心翼翼地关注官军忙忙碌碌。 沈溪在大船上用特殊的圆筒看着远处的海岛,荆越不知道沈溪手上拿着什么,但觉得沈溪这种浪费士兵体力的方法实在是不可取。 荆越道:“大人,您要练兵我可以理解,可这么练兵,岂不是让那些贼寇知道咱的动向,万一下次再来,他们在海岸附近修筑防御工事,又当如何?” 沈溪笑道:“反正过几日我们会再来,我倒巴不得岛上的贼寇到海岸附近布置防御。我们有海船,有数倍于盗寇的兵马,兵器优良,再加上火炮助阵,你说我们是更愿意深入海岛腹地跟他们打攻防战,还是在海岸附近打遭遇战?” “当然是……” 荆越想了想,摸着脑袋笑笑,“还是在海岸上打仗更加自在。” “那不就得了?如果他们敢出来修筑防御,那我们就跟他们打遭遇战,如果他们龟缩在岛中央,那我们下次来就先占据海岛边缘,与他们打持久的攻防战,海岛就那么大,放几把火也能让岛上不得安生!”沈溪道。 荆越不由咋舌,他之前压根儿就没想过放火这招。 反正此番平匪只是为了驱赶南澳山上的贼寇,只要一把火下去,就算把海岛烧成焦土,那也没关系,谁叫大明本来就没打算迁居民到海岛上居住呢? 南澳山上不太可能会驻军,那下次来攻岛,就可以用毁灭式的推土机的打法,走一路就烧一路,几千兵马不够用还可以用船只多运几次周边卫所的兵马和民夫上岛,一步一个篱笆,岛再大也就几十里,盗寇再多也不过才一两千人,等到海盗觉岛上已经不适合他们居住盘踞时,就会选择逃离,离开海岛他们就失去凭仗。 沈溪的座船,顺着南澳岛海岸线走了一圈,海岛上的情况,他用自制的望远镜仔细看过。 要说沈溪在广州府城交由惠娘和李衿置办的化工厂只是具备雏形,但已经能制造一些简单的玻璃、化工制品,其中就包括由凹透镜和凸透镜组成的望远镜。 有了这东西,沈溪在航海指挥的时候也能提高效率,但他手头的望远镜只有这一副,他暂时没法给军中将领以及船长配备。 在十七世纪初明望远镜前,沈溪这东西是世界上仅有的一副,他之后准备把这东西上报朝廷,大明全军上下都可以配备。 试探性的攻岛一直持续四五个时辰,未时末,沈溪才下令撤兵,此时岛上不少地方已经出现火情,而且越烧越旺,有往森林大火展的趋势。 在这种满是巨树和灌木的岛上,起火后威胁相当大,沈溪本来要把放火作为秘密杀招使用,但却不知道是谁燃起火头,但想来不外乎是军中将士不听指挥,自作主张,亦或者是贼寇自己点燃,表示绝不屈服。 “鸣金收兵,这会儿我们该回转6地了……等下直航韩江,进澄海县城。”沈溪下达命令。 荆越马上拿着令旗去船头传令,在得到所有船只回人员已经悉数撤回的信号后,沈溪统率的船队浩浩荡荡扬长而去,只剩下到处升起浓烟的南澳岛,还有岛上面色惊恐不安的诸多贼寇。 这是一次没有正面交战也没有杀伤的战争,官军这边只是威慑性地试探攻击,最后的战果,只是烧毁贼寇留在海岸边的大约六七十条船。 贼寇的船只数量自然远不止此,或许是知悉沈溪统率剿匪大军来到,贼寇的船只许多被转移到了北面的东山岛,又或者是乔装为民,遁入韩江和榕江内6,等待风声过去,再就是藏在难以现的礁石或者是隐秘洞窟深处。 ************* ps:推荐好友梁可凡所著《权臣风流》(书号1oo3761343):家徒四壁,权贵环伺,不拿出点真本事何以自保?身处权力漩涡,不运筹帷幄何以快意人生?外敌挑衅,不踏破祈连山,何以扬我国威?且看商界大佬穿越古代的逆袭之路…… 链接:.qidian./book/1oo3761343.aspx(未完待续。) 第九四八章 匪情 三月二十二傍晚时分,沈溪率领船队进入韩江航道,直接在澄海县城南部的渡口泊靠。 当天船队将停留在韩江江面上,陆路三千多步骑已经在蓬州所帮助下,于中午时分乘坐渡轮顺利过了韩江,目前已经在渡口附近扎下营寨。 三军汇合,军威大振,加上此时韩江左岸,蓬州所派出大约两个百户所协同防守,原本废弃的江口烽火台也重新驻进了兵马,沈溪不用太过担心来自海上的攻击,于是直接选择上岸休息。 虽然手里有了四千大军,但沈溪还是谨小慎微,对于大营的防守一丝不苟。同时,沈溪还指派,舰队分出部分船只,在韩江与南澳岛间巡逻,明天沈溪会率领大军,解澄海县盗匪之困。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驻扎一夜的兵马分出大部北上,前往澄海城,不过一个时辰,澄海城城墙已遥遥在望。 澄海城距离韩江其实也就五六里远,其实昨天城头上的官兵就已经发现江岸有官兵驻扎,但不敢确认是哪里来的队伍,直到入夜后沈溪派人前往接洽,澄海民众才知道朝廷派三省督抚沈溪亲自统兵前来荡平匪寇,一时间喜极而泣。 三军尚未抵达城门,已见到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夹道欢迎官军到来。 与之前途径的海丰及惠来相比,澄海的士绅百姓见沈溪,完全当作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对待。 这也是澄海县在经受数年匪患之苦后,终于迎来地方太平安居乐业的曙光。 百姓欢欣鼓舞,锣鼓喧天,甚至还有舞狮舞龙表演,完全将官兵当成自家的亲人对待,很多人都流着热泪将手中的茶水和熟鸡蛋递上。 沈溪的中军刚到城门口,澄海知县蒋舜迎上前来,主动为沈溪牵马,言辞间毕恭毕敬,谦卑得让沈溪有些不太适应。 沈溪下马道:“蒋知县乃一地父母,无须对本官如此客气。” 蒋舜几乎是流着眼泪,感激涕零地说道:“大人带兵前来,如同久旱逢甘霖,实乃我澄海父老乡亲之再造父母,大人受得起!” 盛情难却,沈溪只有先体会一下万民拥戴的感觉了,他所到之处,沿途百姓跪倒一片,脸上全都都是虔诚无比的表情,这简直比他在广州府受到的接待还要隆重,满城上下完全是把他当成活祖宗供着。 目睹这一切,沈溪生怕自己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剿匪中有何偏差,如此会辜负百姓们一片信任。 进城后,官军开始接管城池防务。 沈溪没有在城中相对条件较好的驿馆落脚,而是在破败不堪的校场设立中军大帐,把校场当成剿匪的临时指挥中枢。 沈溪没有接受城中任何宴请,甚至连到一地索要钱粮物资的习惯也改了,因为他看出来了,经过两年的匪患之后,澄海县已处于风雨飘摇中,城中百姓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不在城中开设粥场赈济灾民已经是好的了,哪里还忍心伸手索要钱粮? 当天中午,蒋知县将澄海县这几年来与地方匪寇打交道的情况奏禀于沈溪。 澄海县周围有几伙强大的盗匪,诸如张天富、胡敏、宋如山等等,这些人在地方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至于澄海县除了县城外,周围村镇不得不自己修筑城塞来作为抵御盗匪所用,但收效甚微,盗匪经常攻陷村寨,令澄海县周边种植作物几乎被劫掠一空,澄海县连续数年连缴纳朝廷规定赋税的一成都达不到。 “……督抚大人为国为民,劳苦功高,粤东沿海匪寇横行,一年多前正是我澄海县上奏朝廷,请求陛下派得力大臣到东南坐镇,荡平匪寇。事情过去一年多,终于盼来沈大人亲至澄海,真是我澄海百姓的救星哪!” 蒋舜把沈溪捧得很高,殊不知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沈溪之所以年前没有直接领兵来澄海县,便是他知道粤东北一带的盗匪势力太过强大,贸然出兵,可能连他都要饮恨沙场,倒不如先自广州府南下,把雷州半岛周边扫荡一圈,一来让后方稳固,再则顺带练兵,让官兵积累信心,并获得宝贵的对敌经验。 转眼半年过去,现在沈溪领兵前来,也未有大获全胜的把握。正因为如此,沈溪如今在澄海剿灭地方匪寇,小心谨慎,而且他准备征调地方卫所协同作战,而不是单靠他率领的步骑。 沈溪问道:“潮州卫有保境安民之责,难道他们没有出兵剿匪?” 蒋舜满脸悲哀地说道:“地方匪寇于战时分工明确,协调一致,袭扰和正面相结合,官军与之交战多次,均以失败告终,县衙只能以巡检司兵马驻守城池,力保不失,实在对城外贼匪有心无力啊!” 听到这解释,沈溪不由想到延绥镇听到保国公朱晖说的那些话,简直如出一辙。 因为力不能及,所以就死守城池关隘,任由鞑靼人在城塞外为所欲为,至于地方上的老百姓,死活都不在官员考虑之列,甚至那时候沈溪亲率朝廷派出的送炮队伍,都被拒之门外,差点儿饮恨榆林城下。 大明各地守军基本都是同一种心态,守住城池即便无功但也无大过,但若主动出击而失败,那就需要承担责任,想引咎辞职都不可能,动辄落得个自刎谢罪的下场。 沈溪道:“本官这就向潮州卫致函,调动兵马围剿贼匪,请蒋知县予以配合!” 蒋舜很不想跟沈溪站在一边,因为他怕沈溪兵败自身受到连累。但沈溪所下命令不但是军令,同时也是政令,蒋舜就算不想配合,此时也只能咬牙答应,这就等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能寄望最后得胜的是沈溪,否则他不但要遭殃,连父母亲人也要跟着受难。 蒋舜很不情愿地在沈溪呈递眼前的往潮州卫调兵手令中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本来他没资格调兵,但沈溪需要,必须由澄海知县证明地方匪患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等人离开后,荆越进入中军大帐,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咱们是来帮澄海县平息匪患的,怎么看起来,这位知县老爷好似不太上心?” 沈溪道:“老荆,打仗你在行,政治权谋你就完全是门外汉了。你是军人,当然是要上战场杀敌来获得功勋,但你若在地方担任官员,平平安安把几年任期坐满的条件便是保住城池,军功对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若他支持出兵,那无论胜败与否,这责任他都需要他来担当!” “嗯!?” 荆越虽然有一定的智慧,但在考虑这些问题上依然要慢上几拍。 沈溪道:“潮州卫能调集大约两千兵马,刨除我手中用于海上巡逻的一千兵马,如今能凑出五千军力,这是我们平息地方匪寇的根本凭仗。澄海周边盘踞的匪寇,至少有三四千之众,若手头兵马太少,这一战我们就算能获胜,最终也只是惨胜!” 澄海周边的匪患,比沈溪来之前预估的还要恶劣得多,这源自于地方这一年多来盗匪数量暴增。 普通百姓遭到劫掠,衣食没有了着落,为了活下去,只能依靠劫掠别人维持生计,不管愿不愿意,事实上都成为匪寇中的一员。 可能这些盗匪最初时没什么兵器和作战实力,有的被其他匪寇消灭,有的则被收编,然后小势力整合成大势力,逐步成为盘踞一方的大贼。 卫所调动兵马需要三天时间,沈溪之前已让靖海所和海门所调兵,两边各派遣两个百户所前来增援,再加上蓬州所听命用于守护韩江河道和海岸的两个百户所,沈溪手里已多出六百兵马。 其余千户所调兵数量基本等同,大概会在三月二十六那天,兵马集合齐备。在这之前,沈溪就会出兵剿匪,争取三月底将地方匪寇所立营寨挨个拔掉。 兵马在城中只休整一日。 当晚,沈溪正在中军大帐整理文案,因为小冰河期气候变化无常,三月下旬居然碰到倒春寒,气温大约只有七八度,沈溪紧了紧衣服,只听外面传来声音。 沈溪放下笔走出帐篷,只见云柳端着热茶而来。 以前玉娘觉得沈溪可能会更中意熙儿一些,因为沈溪跟熙儿有过“肌肤之亲”,所以让熙儿主动对沈溪献殷勤,但每每徒劳无功。玉娘回京,留下熙儿和云柳在沈溪身边,估计是更换了策略,如今居然是云柳来给沈溪端茶递水。 从沈溪的角度讲,的确更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孩,就好像云柳这样,但他跟云柳间毕竟有年岁上的差距,他有时候会想,玉娘就算真要送他女人,也应该去找一些娇俏可人的同龄丫头,而不是盯着云柳和熙儿不放。 如今沈溪已经娶了谢韵儿,收下惠娘,完全没必要在身边留下熙儿和云柳这样年长他好几岁的女子。 熙儿和云柳没有谢韵儿持家有道,温柔体贴,也没有惠娘给沈溪那种一见钟情要追求到底的感觉,熙儿和云柳留在身边,由于她们特殊的身份,沈溪始终对她们保持戒备,而非怜惜。 “茶水给我,自行回去休息吧。” 尽管云柳一身男子装束,沈溪依然不想把她迎进自己营帐,因为一旦他跟云柳单独相处,军中指不定会怎么传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些老兵油子最喜欢谈论这些儿女私情,到时候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未完待续。) 第九四九章 隐藏的狼 接待完沈溪,澄海县知县蒋舜回到县衙,顿时如释重负。 关于沈溪之前种种所为,他听得很多,生怕沈溪下一个针对的人就是他,因为在澄海县这几年,为了确保自己的头上的官帽,他的确做了一些不太检点的事,这些事不能让朝廷知晓,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大人,督抚那边可有发现端倪?”蒋舜还没坐稳喝口茶,师爷田峻过来向他行礼问候。 蒋舜“砰”地一声将茶杯放下,转过头,有些恼怒地说道:“以后少无声无息进门来,没事都要被你惊出事情。” 田峻笑着应是,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你被督抚大人亲临吓出一身冷汗,魂不守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田峻问道:“大人,您安排的将城东难民赶出城,此事在下已着手安排,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蒋舜道:“赶出去最好,以后与城外匪寇不要有任何来往了,更不能传递书信,曾参与此事的人……” 说到这儿,蒋舜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杀人灭口。 田峻微微一惊:“大人,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如今督抚大人已到澄海,又在城中校场设下中军大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之前与匪寇妥协之事,难免传到督抚大人耳中,若剿匪顺利,那匪寇被擒获必然会把事情抖露出来,不提早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还等什么?” 蒋舜在沈溪面前一副不能任事毫无担当的窝囊样,但其实是个狠角色。 作为事事都要经手的师爷,田峻此时担心的不是手底下那些做事之人,他怕自己最后成为被灭口的对象。 这几年田峻跟着蒋舜做事,早就看出自家东主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蒋舜不过只是举人当官,如今做到知县已经很勉强,如果没有特别强硬的后台,再向上很难了。田峻怕蒋舜会以牺牲身边人为代价,向沈溪邀功,争取升官的机会。 田峻道:“大人交待的事情,在下这就去做,不过尸体……” 蒋舜冷笑不已:“几具尸体,这也处置不了?若无法处置,你也别回来!” “是,是。” 田峻这会儿已经有些自危,赶紧恭敬行礼,“大人放心,今夜月黑风高,所有事情必然办得妥妥当当,就算有人要诬陷大人与贼寇勾连,我也找不出任何罪证……证据!” 田峻说“罪证”,蒋舜顿时怒目相向,赶忙改口。 田峻行礼告退,蒋舜走到后堂,拿起桌上一幅字画,嘀咕道:“这少年督抚,听说他不贪财不好色,着实难办。他在惠州府大开杀戒,若将我与贼寇妥协之事被他知晓,必死无疑!最好事发前我取得他的信任,先入为主之下,说不一定可以躲过一劫……是了,我完全可以以雅好相赠!” 蒋舜虽然功名不高,但官场经营很有一套,善于“对症下药”,若一些自诩清正廉明的官员不收钱不好色,就送文雅的名人字画或者古玩。官场上互赠字画古玩很常见,因为本身字画和古玩很难定价,作为朋友间馈赠再好不过,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收下,也不会被认为是受贿。 就好像当初《清明上河图》,就在朝中高官权贵中互赠,最后还被前首辅徐溥送给李东阳,不但不被当作行贿,还被时人引为美谈。 就在蒋舜准备将自己珍藏的古玩字画拿出来挑选时,后堂门口进来一人,让蒋舜稍微一惊。等他看清楚后,脸色直接沉了下来:“一介女流,谁允许你登堂入室?”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蒋舜娶回来不到一年的小妾卿萍。 却说这卿萍,本是乐籍,跟着乐师前往广州府教坊司的路上,被澄海匪寇张天富部所劫,因她姿色出众,玩腻后又被张天富送给蒋舜作为礼物。 蒋舜异乡为官,澄海又闹了几年匪患,城中萧条,而他贪花好色,同时为了让匪寇安心,也就却而不恭,给了卿萍一个妾侍的名分。 “爷,是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想来问爷,不知夜里是否要给爷留门……” 卿萍吓得赶紧跪地向蒋舜磕头,她四岁时父亲犯事家族被抄自己被贬为乐籍,在成长学艺过程中动辄遭受打骂,被贼匪劫持后受尽****,到了澄海县城成为蒋舜小妾后遭相公拳脚相向是常事,卿萍怕极了男人。 蒋舜平日住在澄海县衙后院,县衙后堂便是他的书房,他自诩读书人,很厌恶女人进书房这种神圣的地方。 蒋舜虽然在澄海娶了卿萍这个妾侍,但他平日很少回来,晚上多在外与人饮酒作乐,而他在城中所养外宅女人不在少数,只是蒋舜顾忌形象,不敢公然把这些女人带到县衙里胡闹。 “不用留门,今夜本老爷不回来。”蒋舜说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后半夜可能回来,门留着吧……” 蒋舜是那种喜欢出尔反尔之人,这也是别人最怕他的地方,在他眼里,没有感情可言,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卿萍不敢不来询问蒋舜的意思,无论做什么,一旦不小心忤逆蒋舜之意,她就要遭受皮肉之苦,所以慢慢地也就学得精明,先把事情问清楚,如此就不会出错。 从后堂出来,卿萍赶紧通知厨房,准备好酒菜,一直要热到半夜以后。因为每次蒋舜回来,都会让她陪酒,蒋舜是个嗜酒色如命之人,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别想上床休息,要睡也只能趴在桌上小寐,一旦有动静就要赶紧去给蒋舜开门。 …… …… 夜色深沉,沈溪将公文处置完,准备就寝,亲卫进来通报,说蒋知县又来了。 沈溪对蒋舜为人了解不多,因为澄海这两年闹匪灾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再加上澄海地处闽粤交界,惠娘和宋小城的商业势力都没有延伸到澄海,使得沈溪对澄海周边情报所知甚少。 在沈溪看来,这蒋舜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澄海能在匪寇围攻下,坚持两年而不出问题,说明蒋舜这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至于蒋舜背地里是否跟盗匪有肮脏交易,只能慢慢查证,沈溪不会盲目给人扣帽子,一切用事实说话。 “让他进来。” 沈溪本来难得不用赶路,想要好好休整,晚上睡个好觉,但既然一县之主前来造访,他不得不见。 沈溪到中军大帐案桌后坐下,便见蒋舜腋下夹着个包袱进来,见到沈溪匆忙行礼:“督抚大人。” 沈溪心想来者不善啊! 你空手而来我可以理解为你找我商量事情,带着个包袱上门是什么意思?如果里面不是剿匪日志或者是平匪策,那就有贿赂的嫌疑。 礼数上,沈溪没有怠慢,只是保持三省督抚的威仪,笑呵呵地说道:“蒋知县多礼了,有话请直言。” 蒋舜谄媚地说道:“沈大人,下官之前翻查家中旧物,偶得一幅古画,却是祖上传下来之物,不知真伪。听闻沈大人出自书香门第,又是三元及第,翰苑为官,在诗画上的造诣想必颇深,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沈溪心说,你知道的事可真不少,除了你说我出自“书香门第”这件事有待商榷,别的倒还属实,但你澄海与外界封闭已久,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你从哪儿知道我这么多事? 沈溪道:“蒋知县是想让本官帮你验证古画真伪?” “正是。” 蒋舜觍着老脸道,“不知沈大人可否肯赏脸?” 澄海被盗匪围困两年,照理说身为一县之百里候,应吃糠咽菜与百姓同甘共苦,可看蒋舜红光满面的样子,活得似乎挺滋润,见面第一晚就找上官鉴别书画,更是深得做官之奥妙。 拿幅真画来,无论鉴定的人说是真画或者假画,送画之人都会编一个故事,说这可能是一幅赝品,然后送给鉴画人,或者跟鉴画人换一幅“亲笔书画”,如此一来就算是正式“结交”,其实就是沆瀣一气。 沈溪本来不觉得蒋舜有什么问题,但他上门送画的行为,让沈溪对他的感官一下子变得奇差无比。 沈溪心想:“难道我进城来是个错误,这蒋舜其实跟城外的匪寇有勾结?是了是了,若非地方衙门和卫所之人有意纵容,盗寇怎能如此嚣张,居然在澄海盘踞数年都未曾被消灭?这可是弘治中兴时期,而非日后海盗倭寇泛滥的嘉靖年间。” 本来沈溪可以当场拒绝,但沈溪要看看蒋舜搞什么鬼,当即点头:“说来也巧,本官于书画上虽称不上精通,却也曾见过一些当世名画,不妨拿来与本官一览!” “是。” 蒋舜面带欣慰之色,觉得沈溪这是给他机会,相当于传递一个信号……好好表现,我会罩着你。 万事开头难,要行贿也是如此,讲究投其所好。 若一位官员对银子和美女的热衷程度没到要到知法犯法的地步,那送财色的结果就是碰钉子。 但科举出身的儒官间讨论一下书画的真伪,本身就是一件雅事,就算皇帝得知,也不能因送人两幅画,便断定这是在行贿纳贿。 等把画打开后,沈溪只看一眼,就摇头苦笑。这画虽然没有落款,却大有来头,乃是北宋大画家范宽的代表作《雪山萧寺图》。(未完待续。) 第九五〇章 危机四伏 如果是别人的画,沈溪或许不了解,但范宽的画他太实在太熟悉了,虽然这幅《雪山萧寺图》是否为范宽的真迹历史上一直存在疑问,争议点就在于这幅画中缺少范宽的题跋,直到明末清初与董其昌齐名的书画家王铎才鉴定其为真迹。 其实这幅画在有明一代并不出名,或许正是如此,这幅画才辗转落到蒋舜手上。 “沈大人,您见多识广,却不知这幅画是否为宋人范中立之作?”蒋舜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沈溪微微皱眉,他觉得蒋舜在送礼这件事上很聪明,送的画价值极高,但别人却不能说他行贿,因为谁都无法断定这幅画究竟是不是范宽之作。 画上没有范宽的题跋,就算沈溪把画收下来当做传家宝,在那些书画家眼里,这依然是一幅存在争议的画作,具体价值无法界定。 沈溪笑道:“蒋知县认为呢?” 蒋舜轻叹:“下官正是不确定,才会遍寻书画名家求证……此画传承已有两代,中间不下二十位收藏名家曾亲眼见过此画,均无法做出判断。沈大人您乃翰苑出身,听闻诗画造诣精湛,特来拜访求一辩真伪。” 踩人的话有千万种,捧人的话却千篇一律。 关于蒋舜说沈溪诗画造诣精湛,沈溪根本就不信地处偏僻又长期处于匪寇包围中的蒋舜能从别人口中知悉自己根底,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蒋舜觉得自己这个督抚水平一般,故意吹捧。 顺着蒋舜的语气,沈溪微微摇头:“本官才疏学浅,并不能分辨此画真伪。” 蒋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好似在说,就知道你分辨不出来。但一瞬间蒋舜便将喜色敛去,恭恭敬敬地说道: “沈大人,您乃翰苑之官都无法分辨此画真伪,实在让下官为难……此画实乃祖上传下,直到家父亡故也无法断定真伪,下官若不能加以求证,是为不孝。不知沈大人可否将此画带在身边,随时参看,将来回到京城后再请人看过,得出结果让下官心安?” 绝口不提赠画,只说画是暂时寄存在沈溪手里,随时揣摩,等回京后也可以找人验画,还说什么家父遗憾,与孝道联系起来。 送礼送得巧妙,而且回避了遭到举报的风险,别人就算拿这件事来攻讦二人间行贿受贿,同样可以搬出“事关孝道”的大道理,而这幅画本身也存在巨大争议,蒋舜说的没有错。 沈溪到任地方,已经不是第一次收礼,在他控制闽粤军政后,地方官对他都唯恐巴结不及,若论送礼手段高明,却无一人能跟蒋舜相提并论。 越是手段高明,越说明其危险,沈溪心头生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如今不可轻易接受,但也不能贸然拒绝,因为这是蒋舜的地头,在没有蒋舜确凿犯罪证据前,沈溪不能单纯以蒋舜送画将其治罪。 沈溪担心,就算将蒋舜治罪,危机仍不能解除,反倒会让不明真相的民众对官军灰心失望,失去民心。现在沈溪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蒋舜安抚住,然后秘密调查澄海县周边匪寇横行的真相。 沈溪道:“蒋知县一片拳拳赤子之心,本官当然能理解,但本官初到澄海,未来十天半月甚至数月内,都要与城外的匪寇作战,此画留在军营中得不到妥善保管,极易受潮甚至失火焚毁,不妨暂且由蒋知县保管,待本官荡平匪寇后,便将此画带回京城,遍访书画名家为蒋知县辨别真伪,不知可行否?” 蒋舜送礼巧妙,沈溪回绝的方式也恰到好处。 严格来说,沈溪并未拒绝蒋舜的好意,因为沈溪已经承诺会在平定盗寇后将书画收下,至于沈溪是把其“尽孝”当真,亦或者是将其心意笑纳纳为亲信,暂且不得而知。 蒋舜心想:“这少年督抚要在平匪后才收下我的书画,应该是怕我送画别有用心,传闻他谨小慎微看来是真的,但绝对不是一只无缝的鸡蛋。” 在蒋舜的料想中,已经将沈溪归为“贪官”一类,只是认为沈溪觉得目前收礼的时机不成熟。 但相对来说,此番行贿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那就是试探沈溪的态度,现在要做的是不断向沈溪行贿,逐渐将其腐蚀。 “大人……” 蒋舜顿了顿,“那此画便先留在下官之处,待大人离开时,再亲自送来,劳沈大人您多费心了。” 沈溪点头:“一定。” …… …… 送走蒋舜,沈溪马上感觉肩头压力陡增。 凶险啊! 不但要平息城外的悍匪,还要防止南澳岛上的海盗和倭寇狗急跳墙突然登6起偷袭,背后可能还有蒋舜搞鬼,令沈溪有腹背受敌之感。 仅仅只是今天晚上蒋舜主动上门送礼,沈溪就必须查明蒋舜跟盗匪之间究竟有无勾连,攘外必先安内,没有人喜欢变生肘腋。 本来沈溪已经准备休息,但此时他了无睡意,如今他初来乍到,蒋舜对他有所防备但肯定还有手尾没有处理,这个时候主动出击才会有奇效。 沈溪怕蒋舜已暗中派人盯着校场这边的情况,毕竟在澄海县城,蒋舜只要有心,军营中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沈溪将蜡烛吹灭,走出中军大帐,没对亲卫交待什么,径直往自己寝帐而去。 沈溪边走边观察了一下校场的地形,中军大帐与自己的寝帐位置相对靠中,周边营帐环绕,再加上临时设置的拒马和栅栏,应该比较安全。但如果蒋舜真要行刺,那自己的寝帐目标还是太大。 沈溪没有进帐篷睡觉,而是对站在门口的亲卫交待两句,让亲卫守在寝帐外,谁来都不准入内。随后,沈溪便往不远处云柳和熙儿的帐篷而去。 等他来到一座相对矮小的帐篷外时,帐内依稀有微弱的烛火透出,说明云柳和熙儿没有睡下,随后听到里面传来云柳的声音: “快些把茶煮好,待会儿我给沈大人送过去。” 熙儿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姐姐说的可真轻松,我这不是在用力煽火吗?哼,就怕我们把茶水送去,他却不喝。” “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属夜猫子?每天晚上都很晚才睡,反倒是白天睡觉。姐姐你说世上哪有这种人啊?” 云柳有些生气:“死丫头,沈大人也是你能嚼舌根子的?” 熙儿愤愤不平,继续摇动手上的扇子。 此时沈溪掀开帘帐,熙儿吓了一大跳,当即就要去抓挂在木架子上的佩剑,但随即看清楚沈溪的脸,惊讶地问道:“是你!?” 云柳赶紧迎上前,乖巧地行礼:“沈大人安。” 沈溪看得出来,云柳神色有些扭捏,应该不是担心刚才说的话被他听到,而是觉得他深夜造访,还是在没有带亲卫的情况下,必然是来与她和熙儿做露水夫妻。如果他有事的话,没道理屏退侍卫。 “不用多礼。” 沈溪为了防止云柳和熙儿多想,上来便挑明意图,“城中不太平,我有事想请熙儿姑娘出去帮我办事。” 云柳脸色中带着几分失望,抬头望了沈溪一眼,随即黯然低下头。熙儿相对无脑,她从开始就没意识到沈溪是来跟她生什么的,当下不满地抗议:“平日不见你亲近,如今找上门就编排我出去做事,感情干娘把我送给你,就是让你当牛马使唤的?” “熙儿!” 云柳带着愤怒的语气喝斥一句,随即看向沈溪,问道,“不知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道:“具体我说不明白,总之天亮后我会带兵出城,这城中有些不太平,而且营中很可能面临刺客。劳烦熙儿姑娘去城北刺探一下城门处的情况,若有打开,送什么人出城,或者进城,回来通知我!” 澄海县城不大,只有南北两道城门,而城南面向渡口营区,如果蒋舜与匪寇有勾连,肯定是走北门。 熙儿眉头深锁:“这小小县城的北门?我之前从未来过这鬼地方……” 云柳没好气地道:“大人让你去就去,不认识路就往北走,到了城墙左右走走就能看到。快去!” “哼!” 熙儿显然不太满意,光是煮茶就花费她许多精力,这下倒好,煮完茶还不能睡,要去刺探情报,可惜连刺探什么都不得而知,完全是撞大运。 熙儿正要提着剑出去,云柳提醒:“夜行衣……” “不用了。” 沈溪道,“换上夜行衣,很可能连校场都出不去,还是一身男装出去吧,那些亲卫认识你,不会阻拦。” 熙儿撅着嘴,往帐外行去。 等人走了,沈溪才坐下来,这几天因为倒春寒,到晚上天气很冷,正好熙儿和云柳在帐篷里生火,他便坐下来烤火。 他坐着,云柳不敢坐下,但也不敢站得比沈溪高太多,只能欠身侍候一旁。沈溪道:“这么晚还帮我煮茶,辛苦你们了。” 云柳神色略带黯然:“沈大人每日都熬得很晚,才真正辛苦。” 沈溪笑道:“我辛苦,是为了对朝廷有所交待,大功告成之日赏赐少不了,而你们……唉!留你们在我身边,军中的日子又这般清苦,实在苦了你们。记得休息好,吃穿上面也别亏待自己,钱不够就找我要,别回京城时瘦一圈,到时候你们干娘会责怪我的。” 云柳娇俏的粉脸映着火光,带着红云道:“沈大人言笑了,干娘已将小女子和熙儿送与沈大人,连卖身契都放在我们身上,以便沈大人随时取走,我们姐妹的命运便寄托在大人身上。” “请大人怜惜。”(未完待续。) 第九五一章 避不如硬刚 帐篷里只剩下沈溪跟云柳二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柳又说出“请大人怜惜”的话,看似一些事情应该顺理成章,但在沈溪这里却行不通。 沈溪对玉娘和其“女儿”的态度一向明确,可利用但不可深交,在这前提下,沈溪就算留云柳和熙儿在身边,也只是指使她们做事,断然不会轻易便收入房中。 沈溪脸色带着一股冷漠,起身走出帐篷,云柳如花似玉的娇颜上,露出沮丧和失望之色,她此时已经明白沈溪对她和熙儿的态度,云柳本身就有强烈的自卑感,一直觉得沈溪鄙夷她和熙儿的出身,一时黯然神伤。 沈溪回到中军大帐,遣亲卫叫来荆越。 跟云柳单独相处的时候,沈溪突然意识到,躲着不是个办法,不如大张旗鼓,用特殊的方法来个“打草惊蛇”。 你蒋舜不是想对我不利吗? 那我就告诉你我已经察觉这城里有阴谋,先正大光明将你擒拿,然后以剿匪不力的罪名革职软禁。 兵权在我手上,你蒋舜不过是个地头蛇,能奈我何? 但此计必须快刀斩乱麻,如果被蒋舜提前洞悉,可能会困兽犹斗。 澄海县不同于别的府县,因为常年闹匪患,形成军政合一的状况,蒋舜能支配的不止衙差,还有守城的巡检司人马。而由于连续与匪寇作战,此地巡检司极为彪悍,战力并不输给沈溪手下的卫所兵马。 蒋舜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暂且不好下定论。但沈溪实在不愿被地头蛇反咬一口,剿灭匪寇没死在战场上,反倒折损于奸佞小人之手,那脸面可就丢大了。 “……大人,您说要将蒋知县拿下?”荆越听到这消息有些惊讶,这才刚进城不久,蒋舜看起来又老实巴交,为何说拿人就拿人? 退一步讲,既然有心要将蒋舜拿下,为何不在之前他造访的时候,而要等其回去再行事?这中间有何蹊跷? 沈溪没有多废话,只是点头:“是。” 荆越是个爽快人,当即行礼:“大人既然已打定主意,末将这就带人去将那姓蒋的擒回营中,胆敢贪赃枉法,正好让他知道沈大人的厉害!” 沈溪皱眉:“你怎么知道蒋知县贪赃枉法?” 荆越理所当然地道:“瞧大人说的,既然您下令擒拿,那家伙岂会是好人?反正不是贪赃就是枉法,又或者鱼肉百姓,与匪寇勾连……大人,末将这就去!” 军中将士对沈溪的信任非常盲目,这固然有助于沈溪树立威信,令行禁止,但无人对沈溪下达命令质疑和思考,一味盲从,那万一沈溪思虑不周,在没有参考意见的情况下,很容易走错路。 就像蒋舜用字画行贿这件事,沈溪理解为蒋舜背地里耍阴谋诡计,但谁又能保证蒋舜不只是为了仕途着想而刻意巴结? 若蒋舜有罪,将蒋舜拿下无可厚非,但要是擒错人,以蒋舜这几年在城中调度军民固守城池,一言九鼎,别人要拿这件事挑唆城,让百姓出来闹事,甚至造成守军哗变,那这责任就需要沈溪来承担,进而导致剿匪大局崩坏。 要说沈溪这招突然难,也是蒋舜预料不到的……蒋舜前脚到校场送礼时沈溪还对他笑脸相迎,一转眼沈溪就翻脸对他下手,蒋舜是在女人肚皮上被荆越给直接拎起来的,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 蒋舜拼命挣扎,荆越随便给他套上一件衣服,让手下五花大绑,然后便带着人出了县衙,往校场而去。 此时沈溪已在中军大帐设立公堂,闭门招呼蒋舜。 “……沈大人,您这是何意,下官所犯何事,您要如此对待下官?”蒋舜感觉巨大的危机,在沈溪面前已无法保持镇定。 沈溪坐在桌案后面,一脸威严,就如同阿鼻地狱的判官。 荆越直接将蒋舜按倒在地,喝问:“见到沈大人,竟敢不跪?” 蒋舜怒喝:“本官乃是正七品澄海知县,上跪苍天后土,下拜君王高堂,凭何让本官对沈大人下跪?” “还不老实,信不信老子……” 荆越当即就要来硬的,在他看来,我连正四品的知府都敢打,那时惠州知府宋邝还没说被定罪,我打起来同样毫不留情,你不过是小小的七品知县,论官品还没我这个副千户高,我打你怎的,杀了你都行。 军人有股自来的蛮横劲儿,平日他们在文官面前唯唯诺诺,噤若寒蝉,但若是惹着他们,天王老子也不卖账。 沈溪一抬手:“不得对蒋知县无礼,本官只是让你去请蒋知县过来叙话,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一句话,不但荆越大吃一惊,连蒋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荆越着急了,沈大人莫非吃错了药?之前可是说得清楚明白令我将人拿下,我按照他的要求把人拿下,居然说他的原意是“请”? 蒋舜甩了甩袖子,一身铮铮傲骨:“沈大人,您是上官,下官尊重您,称呼一声大人,可沈大人如此支使手下对本官无礼,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沈溪冷冷一笑:“蒋知县,本官请你来,是想请教这城中有无官员与城外匪寇勾结,你反应如此之大,却是为何?” 沈溪最初让荆越去拿人,已摆明要对蒋舜下手,若蒋舜心中无鬼,在之前沈溪让荆越善待他时,就会主动说软话。 因为一个试图行贿的人始终心里有鬼,我向你行贿,你不收,所以派人来拿我,那怎么都不可能表现太过刚烈,否则就是自找麻烦。 但蒋舜却态度强硬地对沈溪大声斥责,与之前送礼时恭敬的模样截然相反,这让沈溪预感到,蒋舜心里有鬼,所以要靠挺直腰板来跟他说话,属于“死横”。 之前沈溪尚不能确定蒋舜与城外的贼匪有所勾连,现在却基本坐实了此事,沈溪已经不用顾念杀错好人的问题,现在只需找出证据便可。 “立时传令三军进城,接管南北城门并加强戒备,除非有本官手令不得有任何人出城,违令者斩!” 沈溪当即下达命令。 荆越领命:“是,大人。末将这就去传令。” 等人离开,蒋舜脸上神色更显紧张,现在沈溪大有把他后路堵上的意思。蒋舜声色俱厉,喝问:“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溪叹道:“蒋知县应该清楚,战时当用非常之策,如今城外匪寇听说本官领兵抵达澄海县城,必定会趁大军立足未稳前来偷袭,思虑再三本官还是决定将驻扎城外的兵马调入城中。蒋知县不会有何意见吧?” 战时军政一体,沈溪作为钦命督抚前来平匪,权限远比蒋舜大,蒋舜当然没资格提出反对。 蒋舜心想:“我已将人证物证皆都抹掉,除非你能擒获贼寇回来与我对质,那时我便说这些贼寇完全是信口诬陷,你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念及此,蒋舜道:“沈大人要接管城门防务,下官自当遵从,不敢反对。” “那就是了。” 沈溪走到蒋舜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蒋知县切莫误会,本官只是怕蒋知县心怀芥蒂,在派人邀请时未能交待清楚,如今蒋知县人已到营中,那就不妨留下来,本官会派人好好招待。” 蒋舜打量沈溪,问道:“沈大人之意是要将下官软禁啰?” 沈溪连连摇头:“是禁足,并非软禁。本官奉皇命剿匪,不容有失,请蒋知县予以配合,否则……一切按军法处置!” 蒋舜无比气恼。 禁足不是软禁,他从没听说过如此荒诞的说法。这会儿他有些自怨自艾,以沈溪刚进城时的态度看,对他并无怀疑,谁想他弄巧成拙,主动来给沈溪送礼,这才让沈溪警觉。估计是他离开后,沈溪越想越不对,前后脚功夫就将他擒拿软禁,这让他非常被动。 就算要安排人做事,目前处于封闭的军营,无法把话递出去,现在只能期冀田师爷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他对田峻又无法完全信任,曾动过灭口的心思,若田峻意识到这一点,很可能会投靠沈溪作为污点证人。 不过,你这少年督抚也太小瞧我了,这小小军营,真能困住我不成? 蒋舜道:“沈大人最好明日放下官离开,否则城中有任何乱事,以至于城门失守,贼寇进城,下官与沈大人罪责难逃。” “那是自然。” 沈溪笑里藏刀,心中却暗忖,进城时真小看了你,听这口气莫非你还敢找人暗中联络贼寇,让他们来攻打澄海县城不成? 估计你还暗中遣人准备来个里应外合,接应贼寇? 沈溪作出“请”的手势,笑眯眯地说道:“蒋知县,请吧。” 蒋舜看了眼周边威风凛凛的官兵,他很清楚沈溪所率不是他手底下临时拼凑出来的杂牌军,这是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兵马,他脸色稍微有些狰狞,不情不愿地随沈溪亲卫往中军大帐隔壁的帐篷而去,那里将会是临时囚牢,有官兵紧盯着他,一直到天亮。 眼下就好像跟时间赛跑,蒋舜被擒拿的消息没造成城中军民炸锅的情况下,沈溪必须把驻扎在城外的兵马悉数调进城来,城门防务必须接管,如此就算生小规模民乱,尚且在可制止范围之内。 若不然,那就是未战先乱。 但捉拿蒋舜毕竟是在县衙生的事情,纸包不住火,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不到夜半三更,澄海县丞程风惟便亲自上门跟沈溪“要人”,并且是带着衙差和巡检司的兵丁,气势汹汹而来。(未完待续。) 第九五二章 不跟傻子计较 沈溪身为三省督抚,就算大营扎于城中校场,但作为军队戍卫之地,地方官是不能乱闯的。 但澄海县丞程风惟却好似根本就不怕沈溪,更将大营当成他家的后花园一样,竟然带着三四十人提刀准备直接杀进来。 荆越一听营外剑拔弩张,一拍佩刀:“活得不耐烦了,敢到大营来撒野,大人,您等着,末将这就去斩了贼子人头来见!” 沈溪摆了摆手。 明摆着的事情,程风惟来要人就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两边一旦生冲突,必会引起城中守军哗变,在城外兵马未调进城的情况下,沈溪这么做的结果除了将自己置身险地,事后朝廷也会追究他擅自擒拿一地有功知县导致军中哗变的责任。 “切不可乱来。”沈溪嘱咐道,“做事要有理有据有节,快去将程县丞请进来。” 荆越不满地道:“大人,这狗屁县丞如此无礼,胆敢擅闯大营,就这么请他进来?” 沈溪道:“怎么这么多话?军中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荆越讪笑:“自然是大人做主。”说完,灰头土脸去外面请程风惟进大营,人还没到中军大帐,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呼喝:“知县大人现在何处,再不放人,一把火将你们营地烧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荆越怒不可遏:“老子没砍你,竟敢跟老子耍横?老子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你个小县县丞,有什么好拽的,之前老子连知府的头颅都砍过!” 这时候就是相互破口大骂加吹牛,没人会当真。荆越虽然为人激进,但总算能保持理智,沈溪让他别乱来,他便守住最后的底限。县丞程风惟一看就是个浑人,居然抽出佩剑:“当爷爷我没上过战场杀匪寇还是怎的?有本事就比试一下,看看谁脑袋先落地!” 澄海的情况不同于别的县,澄海军政合一,特殊的体制导致知县和县丞都有带兵的权力,而这位县丞程风惟本是澄海巡检司从九品巡检,类似于地方团练头目,是蒋舜送书信往潮州府,由潮州府请示粤省布政使司安排程风惟官位,所以说程风惟以武将入文职,走的不是正规的途径。 程风惟对蒋舜感恩戴德,听说蒋舜被督抚麾下官兵擒走,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带人来讨要人。 这样的粗人是否跟蒋舜同流合污另说,但就算不是穿同一条裤子也是同伙,至少蒋舜说什么,程风惟都会照办,让他闹兵变估计也能干得出来。 “住手!” 眼看两边即将动手,沈溪走到大帐,呼喝一声,荆越和程风惟这才将刀剑还鞘,不过双方脸上各都带着不屑,好似随时要再较量一番。 沈溪道,“进来说话。” 荆越和程风惟等人进到中军大帐,一到帐篷里面,程风惟小心戒备,他警惕性很高,生怕沈溪“下手”,作出一副随时拼命的姿态。 程风惟瞪着沈溪:“这位就是什么督抚大人吧?请问你们将蒋知县藏在何处?若不交人,外面上百弟兄就要杀进来了,到时候让你等血流成河!” 沈溪清楚,跟文官可以讲道理,威逼恐吓都可以用上,但遇到浑人就不那么好打了,跟他讲道理他不听,跟他动粗他会直接拼命。 跟这程风惟解释完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别指望跟程风惟说明白蒋舜暗中与匪寇来往,罪大恶极,他就会幡然醒悟。因为在程风惟眼中,蒋舜是他的大恩人,而且劳苦功高,绝对不相信一个跟匪寇打了两年仗的知县会是坏人。 这就好像在荆越等人面前说沈溪与匪寇有来往,荆越也会跟诬陷沈溪的人拼命是同一个道理。 见到文官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见到武夫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沈溪得知程风惟带兵前来,本觉得这是个有勇有谋的危险人物,仗着自己不敢把事情闹大而强闯军营。 但沈溪见到程风惟原来是这等性子,用头脑简单四肢达形容丝毫不为过,蒋舜即便有什么阴谋诡计绝对不会跟这种几乎憨傻之人商议,那程风惟多半是受蒋舜蛊惑。 沈溪道:“程县丞来找蒋知县,殊不知蒋知县已安寝。” “……你说什么?什么安寝?”程风惟不是文官,估摸都不识字,这更令沈溪确定,这是被蒋舜利用的一枚棋子。 “就是睡觉,这都不懂?哼哼!”荆越面带讥讽之色,其实对程风惟自内心地羡慕。 人家可是从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巡检司巡检,晋升为一县县丞。这县丞在官品上远不及荆越从五品的副千户高,但县丞毕竟是文官,一县之副职,县里大小事情都可以管。一个连“安寝”都听不懂的浑人能做到县丞,怎能让他不妒忌? 程风惟怒道:“当你爷爷我好骗是吧?蒋知县在县衙睡得好好的,被你们给绑来,还说他睡下了?再不交人,可别怪你爷爷我不客气。” 沈溪脸色略微阴沉,也是无知者无畏,你程风惟不过八品县丞,眼前随便出来一个官都比你大,我更是可以对你先斩后奏,你居然敢一口一个“爷爷”,这是“死”字不知道怎么写啊。 但沈溪不能跟这样一个浑人计较,他现在要做的,是安抚程风惟,静待城外的兵马进城。 沈溪琢磨:“以这程风惟的智商,蒋舜让他做事恐怕也会担心他办砸,最多是个被蛊惑的狗腿子,那蒋舜背后一定还有信任的心腹,现在不能被这浑人拖住手脚,要赶紧将蒋舜的人马一网打尽!” “来人,请蒋知县出来说话!”沈溪道。 沈溪不怕蒋舜见程风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蒋舜对程风惟是否信任。沈溪猜想,如果蒋舜知道程风惟这浑人居然杀上门来要人,一定会哭笑不得,本来他可以摘干净,现在却说不清楚了。 不到万不得已,蒋舜绝对不敢铤而走险走出杀督抚这步臭棋,但程风惟杀上门来分明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果然,等蒋舜被人簇拥着进入中军大帐,见到程风惟时脸色非常难看。 程风惟丝毫没觉察蒋舜对他的厌恶,欣然上前问候:“知县大人,您没事吧?” “我……本官正在安歇,你来作什么?回去回去,没有命令,不得到大营这边来!” 蒋舜一阵无语,在他的计划中,如果沈溪真要拿下他,他希望通过田峻等人来调遣程风惟做事,拿程风惟当枪使。 结果程风惟“自投罗网”,如果沈溪趁机把程风惟也扣下,等于是断了他的羽翼,再想翻盘就难了。 程风惟笑着点头:“知县大人倒是早说啊,听闻您被这个什么督抚抓来,还以为您出了事……没事就好,我这就回去,您继续歇着啊!呵呵!” 傻人有傻福,沈溪不知道蒋舜看中了程风惟哪一点,居然会把程风惟这样的浑人推出来做一县县丞,是否是觉得与其安排一个自己人在这样的要职上被人怀疑,还不如安排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傻子?如此就算日后出了什么事,把这傻子推出去,蒋舜也不会受到牵连? 沈溪心想:“蒋舜做事果然有一套,把程风惟推出来的确是上上之策,就是你蒋舜没想到,你出了事刚掉进我这个猎人挖好的陷阱里,你指望出来顶缸的程风惟就跟着你一起往坑里跳。” 程风惟正要离开中军大帐,沈溪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程风惟转过身来,怒视沈溪,问道:“怎么,有事吗?” “废话!” 旁边荆越早就不忿了,这会儿斥责道,“督抚大人的大帐也是你随便进出的?” “笑话,这个什么督抚的大帐怎么了,就连县衙和府衙我都经常出入,谁敢拦我!” 程风惟没多少见识,只当沈溪这个少年郎就算官再大也最多跟他的偶像蒋舜平起平坐。 沈溪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遇到这种浑人,真是有力使不上,不管说什么都胡搅蛮缠,你要是威胁他他就跟你拼命。再者说了,杀一个被人愚弄的傻子,值得么? 傻不是罪,更不至于因此被砍头。 沈溪道:“程县丞既然来了,请先留在营中,等天明后再行离去。蒋知县,你以为如何?” 沈溪故意不问程风惟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留不住这浑人的,反倒是蒋舜能把人留下,谁叫程风惟崇拜的只有蒋舜一个? 沈溪面色阴冷,手上捏着茶杯,好像是在暗示,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摔杯为号,那刀斧手进来,你和程风惟一个都别想跑。 光是程风惟带兵擅闯督抚大营这条就能定个死罪,你若是包庇他照样会被先斩后奏。 蒋舜心念电转:“我现在放程风惟走,他铁定走不出大营,反倒会让这少年督抚乱来,他在广州府和惠州府杀的官不少,到现在还能安坐督抚宝座,朝中必然有人保他,我一个小小的知县死了也是白死。” “不若让程风惟留下来陪我,就算天明再走,只要少年督抚手头没证据,还是不能奈我何。” 蒋舜当即点头:“既然督抚大人让程县丞留下,便留下来吧,你与本官同睡一个帐篷便是!”这里他留了一个心眼,如果第二天早晨沈溪真的要杀他,有程风惟这个浑人在,至少能帮他挡一挡,甚至以程风惟的悍勇,可护送他平安出军营。 蒋舜当程风惟是个可以随时顶缸的傻子,但他同时看重程风惟拳脚兵刃功夫了得,这便是他重用程风惟的根本原因所在。 有程风惟这个忠心不二的人在身边,蒋舜心安许多,不至于担心沈溪将他暗杀后,赖在盗匪头上。(未完待续。) 第九五三章 难得糊涂 三更末,沈溪已将城外驻扎的兵马悉数调进城内,第一时间将城内各处防务接管。如此一来,就算军中哗变,城门也在沈溪麾下官兵控制中,城外匪寇别想踏进城池一步。 “大人,突然接管城防,城中守军多有怨怼,南北两道城门均有冲突,有人说大人将蒋知县杀了,军中流言四起……” 随着城内各处消息传来,沈溪心头带着几分谨慎,现在要保证的是城中的安稳,杜绝哗变产生。 而要令军心安稳,沈溪觉得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给城中守军将士钱。 沈溪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城中所有官兵,每人四百文伙食补助费,二百文车马补助费,本官会亲自主持犒赏事宜,城中原本守军官兵也在此列。” 荆越吃惊地问道:“督抚大人,这不对啊,仗还没开打怎么就先犒赏,似乎不合规矩啊?” “先犒赏并非无先例可循,军中上下一视同仁,如果六百文钱带在身上不便,可以折换为六钱碎银,或者同等价值的米粮和绢布。”沈溪道。 这下连荆越也在眨巴眼。 对于副千户来说,六钱银子不多,可按照以往规矩,士兵手里的钱长官克扣一成,那每个人他都能克扣六十文,合起来非常可观,但他瞧了沈溪一眼,知道沈溪绝不会给他上下其手的机会,既然是补助并非饷银,那他能领到的也就跟普通士兵一样。 六百文钱,对普通士兵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荆越这样从五品的副千户来说就少了些诱惑力。 等沈溪指派亲卫去传达命令,荆越道:“大人,能否给加点儿?您看弟兄们都想多拿点儿犒赏回去,养家糊口……” 沈溪眯着眼打量荆越:“老荆,做人要知足,这六钱银子并非本官必须要的,为的是稳定城中军心民心。将士既然想以犒赏养家过上好日子,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多杀敌,犒赏自然就会到手。” 荆越有些羞惭地说道:“沈大人,末将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替军中将士说句话罢了。” 这话说得漂亮,但不过是老兵油子的心态,就算荆越看起来满脸正气,还依然被这个时代浊气浸染,贪小便宜怕死……等等。 如今三军上下,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建功立业的目标,才临时拼凑在一起,现在看来是上下齐心,真遇到事,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 …… 是夜沈溪麾下完成城中南北两道城门以及城墙各段的换防,黎明时分,城中已是一片流言蜚语。 很多人都在传,说刚来的督抚已将蒋知县杀死,这是督抚想邀功,准备在城中肃清反对力量,有的说是督抚跟匪寇秘密定下约定,杀一些无足轻重的贼人请功,最后会放过那些大贼…… 谣言有鼻子有眼,但沈溪并未第一时间对谣言作出解释。谣言止于智者,沈溪准备直接带蒋舜和程风惟到南北城门走一趟,谣言自然就会平息。 而在此之前,他从熙儿和派出去的斥候那里得知,蒋舜昨夜并无明显动作,似乎蒋舜在大军抵达澄海之前就已将隐患清除,如此也就是说,就算明知道蒋舜有问题,现在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指证他。 大半宿未睡,直到寅时开始,沈溪才补了三个时辰的觉。 翌日出城剿匪,沈溪心中已有定策,要把蒋舜带上,留程风惟这个县丞守城,这也是防止他带兵出城后被蒋舜从背后捅一刀。 中午犒赏,每人六钱银子,沈溪亲率兵马有三千人,加上城中守军,合起来有四千五百之数,那就需要两千七百两银子,这对沈溪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为了稳定人心,除了沈溪亲自露面,蒋舜也会与他同去。 到午时,沈溪和蒋舜同时出现在澄海县北门前,城中一千多守军终于可以放下心结,把六钱银子领到手。 接下来守军将化整为零,一部分分配进入卫所官军中,充当斥候和向导,其余则集中在东西两侧城墙下方的空坝,进行军事训练,一旦匪寇攻城,将作为预备队拉上去。总而言之,就是不让其碰具体的城防,以免出现意外。 蒋舜陪沈溪绕城一圈,最后带着几分不满,抗议道:“沈大人,您应该看到了,下官可是非常配合你工作的,您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哪!” 沈溪笑道:“本官有冤枉好人吗?” 由始至终,沈溪都没有说是蒋舜与匪寇勾连,现在他却自己主动提出来,其实是扇自己耳光。正是因为担心泄露,才会随时把事情挂在嘴上,找到机会就未自己开脱。可关键从他去送礼,就被沈溪归为重点怀疑对象,现在再辩解也是无济于事。 犒赏分下去,不但基层官兵欢欣鼓舞,县丞程风惟也很高兴。程风惟提着装满六百文钱的布袋,手里掂了掂,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位什么督抚,我老程先谢过了,不过你可不能对我们蒋知县有何不敬,否则我依然不会放过你!” “混账!” 这次不是荆越开口骂,而是蒋舜斥责,“督抚大人乃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曾是太子之师,对督抚大人不敬那是要掉脑袋的,也就是督抚大人宽宏大量,才不跟你计较!” 好话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先肯定沈溪的官很大,又替沈溪表态说不会追究程风惟的责任。 沈溪不屑地瞥了蒋舜一眼:我追不追究他,关你什么事!? 说话的时候,荆越走过来,递上一封信:“大人,这是潮州府衙刚来的信函。” 蒋舜有些惊讶,沈溪昨日刚进城,潮州府衙那边那么快就信函来,这说明沈溪进澄海县城是属于计划中的一环,早已派人给府城那边送信通气。 如此一来,不仅府衙对这边的情况一清二楚,潮州卫方面肯定也会闻风而动……这代表即便能将沈溪在澄海县境内的兵马控制住,也无法对沈溪这个三省督抚下手,因为“援军”随时可能开到。 “沈大人,不是应该附近几个千户所的信先到么?”蒋舜试探地问道。 沈溪打量着蒋舜,道:“各卫所不需来信,中午过后兵马就会6续来到,至于潮州府方面,只是帮忙调度钱粮,估摸接下来一两日内补给车队便会抵达澄海。明天本官亲率兵马出城平息匪患,接待之事,就交由蒋知县负责。” 蒋舜听说沈溪要走,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不敢掉以轻心,道:“沈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沈溪笑道:“蒋知县应该是误会本官的意思了,本官是想请蒋知县亲自带人前往府城迎接,确保钱粮物资安全。” 蒋舜一听,马上板起脸:“沈大人,您这就过分了吧?本官身为澄海知县,一定要恪守本分,岂能轻易出城?平常倒也罢了,可如今澄海周边匪患不断,本官离去,若城中有失,谁担待得起,沈大人您吗?” 沈溪看着拿着六钱银子喜不自胜的程风惟,呶了呶嘴道:“这不有程县丞么?” “他……” 蒋舜险些脱口而出,这他娘的是个傻子,你宁可让一个傻子守城也要让我去迎接所谓的潮州府运钱粮队伍,也就是说你还在怀疑我,是吧? 沈溪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蒋知县务必遵命而行,很多时候本官并非不想大开杀戒,只是不愿意让境况变得更糟。无论蒋知县以前做过什么,只要就此罢手,本官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得糊涂。” 蒋舜一怔,默念:“难得糊涂?” 沈溪说的这境界,跟“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郑板桥这词,在大明目前尚属创,蒋舜闻所未闻,只是一听便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再仔细琢磨后,更觉其中蕴藏的东西很多。 最重要的一条,沈溪分明是告诉他,我不会计较你以前做了什么,我全当糊涂人做糊涂事,凑合着便应付过去了。 蒋舜这会儿学聪明了,马上在沈溪面前表态:“沈大人,您也知晓澄海过去两年的困窘,很多事……其实是下官不得已而为之。” 蒋舜这会儿开始为自己跟盗寇暗中勾连找理由,把这一切归咎于澄海被贼寇围困的困窘。 “嗯,我知道了。”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接受蒋舜的说法。 “沈大人难得糊涂,下官却是难得不糊涂,很多事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此番大人既然来了,就请为澄海这数万百姓做主,以后您有何吩咐,只管知会一声便好。”蒋舜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在沈溪面前表忠诚。 沈溪心想:“先来硬的,再来软的,又来巴结这一套,所有花招用了个遍,你蒋舜只是当个澄海知县可真是屈才啊!” 沈溪不动声色道:“既然蒋知县如此说,那本官就直言了。其实本官说是来剿匪,不如说是来赶匪,你说这些匪寇,不在别的地方作恶,偏偏到东南沿海之地兴风作浪,如果能驱逐他们离开,不在本官面前碍眼,那该多好?” “如此朝廷那边本官能交待,百姓也会感念本官的恩德,就连蒋知县的画,本官也能带去京城找人鉴定。唉!可惜啊,这些不开眼的贼人非要留在澄海和南澳山,若此番不能将其赶走,接下来只有兵戎相向了,本官愁啊!” “本官在年前平匪中是取得一点成绩,得蒙陛下赏识并嘉奖,可小股贼寇跟眼前的大量贼军、倭寇始终无法相提并论。在剿匪之事上,本官有不明之处,还望蒋知县多多提点。” “那是自然!” 蒋舜脸上浮现一抹得色,看向沈溪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与玩味。 沈溪暗自观察,微微点头,心说只要你配合我就对了,只要把匪寇给灭了,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我说了算?(未完待续。) 第九五四章 太子饶命 京城,皇宫,撷芳殿后庑。 靳贵刚给太子上完课,还没等他离开,人已被朱厚照拉住了,靳贵甚是奇怪。 朱厚照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左后看了一眼,将靳贵带到没人的角落,神秘兮兮地道:“靳先生,沈先生最近有没有给你……那个武侠小说?我这边书籍被父皇没收了,现在手头一本都没了。” 弘治皇帝在没收太子的闲书后,曾在经筵日讲中偶然提及此事,着令东宫讲官善加教导太子,不得在授课时讲述任何课堂外的事情。 靳贵之前曾帮沈溪送过几次武侠小说给朱厚照,但他是懂得明哲保身之人,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他既不愿意把沈溪供出来使得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也不会再做此等事免得招惹祸端。 靳贵道:“太子殿下,如今沈翰林远在东南,距离京城何止千里?就算有书信和……书籍往来,路途上也要走两三月。” 朱厚照恼火地说道:“我知道远,如果近的话,我自己就偷偷溜出宫去找他了,哪里还用得着问你。” 熊孩子将经常送书的靳贵当成“自己人”,情急之下他居然把心头所想说了出来,这可令靳贵着实吃了一惊……太子居然说要溜出宫去,这要是坐实了,他就算是“知情不报”,会担责。 若太子在宫外有个三长两短,那他的性命可能都要搭进去。 靳贵连忙劝谏:“太子切不可出宫门,这宫墙之外……凶险非常。” “我知道,如果我出了宫,指不定被谁卖了呢。呃,靳先生,你带银子了吗?”朱厚照突然眨眨眼问道。 靳贵正要摸兜里的钱袋,突然意识到太子拿到银子也没有用处,除非太子真的想出宫。靳贵道:“太子,臣进宫匆忙,并未带银子。”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这样,想跟你们借点儿银子如此困难……那你下次进宫的时候,帮我带二两……哦不,二十两银子!就当我借你的,以后我会加倍奉还,我给你打下欠条,每月三成利息,九出十三归,你觉得还可以吧?要不月息四成也行。” 靳贵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那个长在深宫里从未接触到外面花花世界的高贵太子? 听起来怎么像市井的小混混! 借钱打欠条,每月三成利息,还知道九出十三归……这些不可能是东宫讲官讲述,那就是太子从太监或者宫女口中得知。靳贵心想:“宫人多是出自市井,对于市井之事了解甚多,或许是由他们说与太子知晓。” 朱厚照道:“喂,靳先生,到底行不行啊?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 靳贵摇头苦笑:“太子或许不知,臣每月俸米折换下来不过六七两银子,家中尚有高堂需要奉养,还有……” “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求我放过你一马,是吗?”朱厚照怒气冲冲问道。 靳贵又一次愣住了。 太子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仔细一琢磨,自己好像要表达的正是这意思。 朱厚照非常生气:“靳先生是把我当成武侠小说里劫道的贼人了,说出的话跟那些没品的行商说的一样,哼,我还以为靳先生会帮我,谁知道他跟父皇,还有大舅、二舅他们是一伙的!” 靳贵道:“太子殿下,臣的确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太子如果有急用,不妨跟陛下和皇后……” 朱厚照怒道:“靳先生,我尊敬您称呼一声先生,要是你敢把此事告诉我父皇和母后,我就……我就把你大卸八块,就算我现在还不能,等我当了皇帝,也会把你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熊孩子说话时咬牙切齿,而且语气十分之肯定,让靳贵心头暗惊:“我之前还帮沈兄弟送书和小玩意儿给太子,怎的还养出了怨仇,居然要将我凌迟处死?天底下当学生的,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么?” 但谁叫不讲道理就是皇家的特权?靳贵虽然心中生气,还是小心翼翼道:“太子放心,臣不会胡言乱语。” “那就好。” 朱厚照无比得意,这招威逼利诱他在张延龄身上屡试不爽,今天应对靳贵也很管用,更让他觉得沈溪教他的都是至理,“下次来的时候,带点儿银子,不用二十两,有多少带多少来,算我跟你借的,以后我当了皇帝,许你大官当,就……太子太傅这些,你自己选,要是你不带来,我就将你抄家灭族,你看着办!” 靳贵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说来说去朱厚照都是在跟他借钱。 太子借银子到底要做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准没好事,他现在不借钱比借钱更为明智,否则就不是将来被抄家灭族,很可能过几天他就要被诛灭九族。 靳贵道:“太子殿下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做。”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兴冲冲往寝殿方向跑去了。 人一走,靳贵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本来跟太子能单独相处,让太子面授机宜那是身为臣子的荣幸,说不定就可以成为太子的心腹,将来位极人臣,可现在靳贵却觉得背脊凉。 靳贵离开皇宫后的第一件事是回家,但不是去准备银子,而是直接写了称病告假的信函,找人给詹事府送去。 事关身家性命,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太子你总不能追到我府上来借钱吧? …… …… 朱厚照跟靳贵商量好借钱的事,便回到寝殿,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沈溪的,熊孩子已经做好“离家出走”的准备,十三岁的朱厚照正处于青春叛逆期,这会儿他已经厌烦在宫里枯燥乏味的生活,想到外面去见识一下,领略沈溪在武侠小说中所讲述的江湖。 主要是逃脱老爹、老娘的桎梏。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沈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怪不得他要去东南当官,离开了京城,那多自由自在?” 朱厚照憧憬着外面的时光,“到时候我就能跟沈先生一起当官,嚷着要他给我写武侠小说……不对,我要自己去当大侠,带着银子走一路洒一路。哈哈!” 朱厚照越想越开心,写信和借钱,这是他逃跑计划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利用以前沈溪教给他的方法,离开宫门,带着银子和细软往南方去。 熊孩子对未知事物有一定恐惧,所以他不准备单独上路,而是想带着以前曾帮他出宫,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小拧子,他自问在方方面面都把小拧子吃得死死的,路上有这小太监照顾,他不用为车马、食宿的问题操心。 “嘿嘿,还是我聪明啊。”朱厚照暗自得意。 就在此时,张苑从宫门走了进来,缓缓往朱厚照的书桌靠近。 张苑很奇怪,朱厚照没有课后补课的习惯,以前也从未见朱厚照“用功看书”,即便看书看的也只是武侠小说,这会儿朱厚照自己伏案写东西,张苑就想上去看看朱厚照在写什么。 张苑非常喜欢卖弄小聪明,他缓步往桌前,不忙着行礼,主要是觉得朱厚照年岁小,觉得自己能把朱厚照制住。 就在张苑即将到桌前时,朱厚照突然觉一个黑影,他本来就是在做“坏事”,心头一惊,笔一摔,墨汁撒了一桌,却见张苑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朱厚照怒道:“张公公,你属耗子的吗,为何不给本宫请安就擅自进来?” 张苑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解释:“太子,您身上溅上墨汁了,奴婢帮你擦擦……” 说是帮忙擦,但他趁机把手伸向朱厚照留有字迹的那张纸,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纸面时,朱厚照拿起桌上大理石镇纸,朝他手背狠狠砸了下去! “砰!” 镇纸结结实实砸在张苑手背上,张苑吃痛之下惊呼一声,手赶紧缩了回去,朱厚照挥起镇纸朝张苑脸上摔去。 朱厚照怒道:“好你个张苑,本宫在这里写东西,你居然敢不经通传擅闯,还敢看本宫写的东西,来人啊,将他拉出去重重地打!” 张苑还没从手背挨打的疼痛中缓过神,听说朱厚照要叫人打他,瞬间便想起当初被人拉着净身时的场景,挥起拳头就要往朱厚照脸上招呼,但一瞬间他突然冷静下来,意识到此时非彼时,赶紧缩手低头,跪下磕头认错。 “怎么着,还敢还手?来人啊,拖出去,给我狠狠打!”朱厚照高喝。 门口进来六七名太监,就要上前去拉张苑,张苑用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太子殿下宽宥则个,奴婢先前只是想帮您擦墨汁……奴婢进来时通禀过的,您没听到罢……” 朱厚照更加生气了,喝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宫的耳朵是聋的么?拖出去打,打死为止!再不想看到你这让人厌恶的狗东西!” 张苑欲哭无泪,他一直觉得自己做事勤奋,聪明伶俐善于揣度人心,从而得到了太子、皇后和皇帝的赏识,将来加官晋爵指日可待,但怎么都没料到,就连他觉得吃得死死的太子,这会儿对他都毫不留情,居然说出“打死为止”这样的狠话。 几名太监上来拖张苑,但张苑力气很大,几个太监怎么都拖不走他。 张苑一着急,本来就因为成年净身而留下一身暗疾,这会儿突然屁滚尿流,地上多了一滩,朱厚照赶紧捂住鼻子道:“这什么鬼东西?” 几名太监也连忙掩住口鼻,张苑趁机挣脱,跪拜伏地:“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哪!” 朱厚照这会儿正在生气,高吼道:“看你这可怜模样,拖出去打三十大棍,再敢乱来,一定把你打死为止!”(未完待续。) 第九五五章 远行计划 张苑被打,看似无迹可寻,但却是他咎由自取,这也是他觉得自己获得皇帝一家的信任,开始放肆的结果。 这对他而言,却是一种警醒,对他以后在朱厚照身边做事,不无裨益。 可对于朱厚照来说,打张苑那就完全是他“即兴挥”。 朱厚照对张苑虽然厌烦,但还不至于到苦大仇深的地步,他要打张苑,一来是因为张苑吓到了他,让他觉得不忿;二来,也是更关键的原因是朱厚照想明白了,他要出宫,必须要先将时刻盯着他的张苑给打趴下,少一个随时随地留意他的人,否则他没机会走出宫门。 “让你替我母后盯着我,这是你应得的下场,以后再来烦我,我还打你。哼哼!”朱厚照听着外面张苑传来的惨叫,振振有词。 朱厚照让人把张苑打了,张苑此后几天都躲在房间里养伤,张皇后那边对此没有过问。 在张皇后眼中,就算器重张苑,对这样一个阉人也没有基本的主仆之义,就算张苑被打死,张皇后也不会斥责儿子。 在张皇后看来,宫女和太监本来就要为主子担责和受过。 朱厚照把准备寄给沈溪的信写好,却不知道该往何处送,只能盼靳贵早点儿进宫,除了从靳贵那里借钱当盘缠,另一方面就是让靳贵替他把信送出去,通知沈溪做好准备,他要前往广州府。 “不知道广东在什么地方?只要离开京城就好,路上一定很好玩,可以买一些好吃的,我要尝遍天下美食,喝他个酩酊大醉,说不一定还有奇遇写到武功绝学,就和书里的段誉和虚竹和尚一样……” 朱厚照憧憬着南下路上的美好生活。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朱厚照等了五天,终于到靳贵轮值进讲之日,然而这天来的不是靳贵,而是梁储,朱厚照一问才知道,靳贵病了,这几天正告病假,可能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来授课。 “太子殿下,如今寒冬已过,到月中后,您就要去文华殿后庑日讲。”梁储提醒。 朱厚照有些魂不守舍,喃喃说道:“怎么会那么凑巧呢?” 梁储莫名其妙:“太子,您说什么?” “梁先生,您不是诓我的吧?靳先生上次来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这一转眼就生病了,他不会是躲着我吧?” 朱厚照着急了。 如今他已经不是两三年前那般少不更事,现在他脑袋瓜已开窍,看出靳贵不来,那是有意在躲避,而非真的生病。 梁储正色道:“太子切勿如此,臣亲自去拜访过靳谕德,他如今有恙在身确切无疑。太子若对靳谕德的课有不解之处,尽管问臣便可。” 如今东宫讲班正面临新老更替的问题。 詹事府詹事吴宽如今年近七十,再加上弘治十二年的礼部会试鬻题案后,吴宽失去了朱祐樘的信任,使得吴宽地位急降,如今由翰林学士梁储为东宫讲官领班,关于太子的课业都是由梁储安排,就连东宫讲官靳贵生病,梁储亲自去探望也是他负责任的一种体现。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梁先生,你带银子了吗?” 梁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马上想起一年多前朱厚照对他兜售皇家之物那事儿,这会儿不免有些尴尬,道:“殿下,匹夫以财为庸,您身为皇储,将来为九五之尊,当以学识统御万民,轻易不可言利。”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我只是问你带没带银子,你却说我庸碌,我就不明白了,平日你不花银子么?你梁先生从小到大,不沾一文一毫,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梁储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世上不花钱的,似乎除了皇家也没别人了,但皇家并非是一文钱不花,只是采办和用度都有专人代劳。梁储很少亲自去买东西,但身上偶尔还是会带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所言甚是,微臣不过乃庸俗之人,但求太子将来可为清雅之士!”说这话,梁储有些抬杠的意思。 身为太子,你骂你先生是俗人,我承认,但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银子,因为我不会纵容你一个未来的天子身上有银子这种俗物。 朱厚照因为没人可借银子,心中闷闷不乐,只能坐下来听梁储讲课。但为了表示他的不满,他决定在梁储的课上睡大觉…… 你梁先生不是说要培养本太子当清雅高洁之士吗?我就不给你培养我的机会,我跟周公下棋去! 对此,梁储无计可施。 天下间当先生的,无不带着戒尺上课,随时可以对学生加以惩罚,可梁储眼前的学生是太子,别说是打,连骂也不成,而这熊孩子又喜欢调皮捣蛋,在课上睡觉已属客气,旷课、捉弄先生更是家常便饭。 他皇帝老爹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对东宫讲官苦口婆心地说希望他们能善加管教太子,说是管教,但却只能教不能管,一管准出事。 不能打骂,还想让熊孩子学好,那就只有等熊孩子良心现,但这可能吗? …… …… 朱厚照等了几天,没等来靳贵病愈的消息,有些忍不下去了。 出于对出宫的极度渴望,熊孩子忍不住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捞钱,可银子这东西凭空变不出来,于是他打上了身边一个“倒霉鬼”的主意,那就是刚被他派人揍了屁股尚未痊愈的张苑。 “……张公公,你说你平日里俸禄不少,本宫有急用,你能不能借几两银子给本宫花花?” 朱厚照这会儿有求于人,虽然他是张苑的主子,可张苑的银子藏在哪儿他却不知道,只能用商量的语气跟张苑说话。 张苑这几天都只能趴着睡觉,又是春暖花开伤口容易炎的季节,见到太子就好似见到灾星一样。 张苑虽称不上铁公鸡,但身为宦官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银子,当然不会把银子交给刚使唤人打过他的太子。 “殿下,您要银子何用?奴婢每日只求有口饱饭吃,可如今身体有恙,行动不便,只能饱一顿饿一顿,哪里来的银子?”张苑一脸委屈无辜的模样。 朱厚照怒不可遏:“不给是吧,那好,我再叫人打你一顿,直接把你打死算了。主人需要用到银子,你身为奴才竟敢隐瞒不报,分明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这等人渣留之何用?” 对张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法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只有威吓才能迫使张苑就范。 张苑心知自己在太子眼里连条狗都不如,要打死他实在太容易了……小命都没了,要银子何用? 张苑赶紧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跪地求饶:“殿下饶命,奴婢是有银子,就藏在床底下!” “早说啊,跟你废话这么久。” 朱厚照直接钻进床下面,很快咳嗽着从下面钻出来。 张苑本身属于伺候人的存在,可张苑自己不怎么讲卫生,以至于床底下全都是臭的衣物和鞋袜。 朱厚照捏着鼻子又钻进去一次,终于把张苑藏在床下的一个钱袋子拿出来,令朱厚照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两多碎银,还有些铜板,不过朱厚照也不嫌弃,连钱袋一并揣进怀里,道,“先谢你了,本宫回头对你重重有赏。” 张苑一脸苦涩,感情赏赐就是赏我被打? 张苑正要问太子要银子干什么?这会儿朱厚照连待在他房里的兴趣都没有,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等人走远了,张苑才意识到自己赔了屁股又折银子,欲哭无泪,但心里却在暗暗庆幸:“好在我把银子都藏好了,床底下只有一点儿当做‘障眼法’使用的散碎银子……我的俸禄得留给妻儿,让他们用我赚来的钱过上好日子,却不知侯爷是否有薄待吾妻?” 朱厚照拿回去,大概算了一下,手头上有一两五钱多银子,这点钱远不足以让他从京城去广州府。 但他没个具体的概念,心想着说不定在路上还能找人要一些。只要本宫将身份亮出来,谁敢不给银子? 有了“启动资金”,朱厚照终于准备上路,他这才把自己的详细计划告诉准备带着一同上路的小拧子。 小拧子听完之后吓得软瘫在地,小脸煞白煞白的。 朱厚照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跟本宫去一趟广东,又没多远,路上本宫多照顾你就是了。喂,你平日里就没有存点儿银子吗?” 这会儿,朱厚照把“魔掌”对准了可怜的小拧子。 别的小太监或许对于广东有多远没概念,可小拧子曾跟随沈溪和刘瑾去过泉州府,那一路就是山长水远,差点让他累死在路上,他知道广东比泉州府更远。 小拧子道:“太子,奴有二两银子舍不得花,您只管拿去,只是奴不想随您去广东,太远了……” 小拧子是个实诚人,他不敢得罪太子,自己那点儿散碎银子基本都被管事太监克扣下来了,几年下来也不过才积攒下二两多银子,这会儿他愿意全部贡献出来,以换得自己不跟太子远行。 朱厚照笑呵呵地说道:“二两多银子,加上我的一两多,那差不多够用了。银子拿来吧,广东你必须要去,我又不认路,路上咱俩正好做伴。嘿。” 小拧子吓得瘫倒在地,半晌没起来。 朱厚照跟小拧子去太监的睡房里把小拧子压箱底的银子给拿出来,回去之后,他详细制定了出宫南下的计划,也是沈溪教给他的,做事一定要有理有度,先要有计划,但还要记住计划没有变化快。 果然,变化比他想象中来的更快! 第二天,张皇后气呼呼驾临东宫,将朱厚照藏在枕头底下的三两多银子搜出来,然后让人把东宫所有太监拉出去,排成一排痛打屁股。 听着那成排的惨叫声,朱厚照暗自怵:“不对啊,我什么人都没告诉,母后怎就知道了呢?不对,一定有内奸!”(未完待续。) 第九五六章 太子失踪了 朱厚照已经做好出宫的所有计划,正要付诸实施时,张皇后突然到来,打破了朱厚照的美梦,银子被没收,还被禁足,短时间内想出宫那是基本不可能之事。 “一定有人告密,不是梁先生,就是张苑那狗东西!”朱厚照思来想去,只有这两个人告密的可能性最大。 十三岁的朱厚照,已经学会分析问题,他综合考虑了一下,梁储只知道他需要银子,并不知道他要银子干什么,再加上梁储身为东宫讲官跟皇宫內苑没法进行沟通,若真是梁储告密,那来的就应该是他老爹而不是老娘。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这个告密的人似乎只有张苑,张苑因为屁股上的伤少挨了一顿揍,这被朱厚照看来是张皇后因为张苑告密有功而有意放过。 朱厚照心想:“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自问对你不薄,居然敢联合母后来算计我,你等着,等母后走了我非叫人把你打死!” 可惜朱厚照没来得及找人去打张苑,朱厚照就被叫去了坤宁宫,当晚弘治皇帝没有过去,只有母子二人坐下来吃晚饭。 张皇后道:“皇儿,你父亲近来身体有恙,不能时常督促你功课,一定要勤勉克己,将来方可为仁君,明白吗?” 朱厚照撇撇嘴道:“父皇不就是别人口中的仁君吗?到头来不也那样?” “哪样?”张皇后怒了,儿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公开抨击他皇帝老子,实在不成体统。 朱厚照咬着牙,把头别向一边。 张皇后看出儿子的叛逆心很重,作为一个聪明的母亲,刚打了东宫太监,当作是对儿子小惩大诫,她不想跟儿子太过置气,毕竟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朱厚照身上。 如今肚子里虽然还有一个,但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即便是男孩,等到成年还要遥远,只要大儿子没犯什么过错,丈夫断然不会废长立幼。 张皇后使的这招叫做“敲山震虎”,她只想让儿子警醒,同时希望跟儿子打好关系。 晚饭吃过,张皇后遣人送儿子回东宫,尚且不忘提醒:“皇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朱厚照连告辞的话都不说,气呼呼地离开坤宁宫,走远后小声嘀咕:“我已经很争气了好不好?可是你们老直想管着我,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就跟说本里坐牢差不多……哼,这次一定要吓吓你们。” 一念及此,朱厚照突然加快脚步,往东宫方向跑去。 本来常侍张苑因屁股有伤无法跟在身边,那些陪太子来坤宁宫的太监并无贴身伺候的经验,见太子跑远了,他们赶紧拔腿便追,但他们没朱厚照那么好的腿脚,再加上朱厚照对皇宫里的建筑非常熟悉,绕了几圈后人就没影了。 几个太监找寻半天,未见到太子,情急之下只好去向张皇后禀报。 “太子失踪了!” 张皇后听到这消息,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红着眼睛,自怨自艾:“都怪本宫太宠溺他了,莫不是真出宫去了?来人,快去通禀皇上……” …… …… 太子失踪,是皇家一等一的大事。 无论朱祐樘做什么,即便是商讨军国大事,这会儿也要放下一切,赶紧来坤宁宫问明情况。 “……呜呜,都怪臣妾,臣妾得悉皇儿想出宫,还跟那些奴才讨要银子,便将他银子没收,叫来训话一番,未曾想他回去路上,便不见了……皇上,臣妾有错,还请责罚。” 张皇后把责任主动揽到自己身上,她虽然知道丈夫不会降罪于她,但还是先把姿态做足。二人间平日相处,完全与寻常夫妻无异,连对待唯一的儿子也是一门心思,如今张皇后更是怀有身孕,有恃无恐。 朱祐樘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本以为儿子这一年时间里已经学聪明变乖巧了,年初武侠小说的事是一茬,这会儿突然又闹失踪,让他心情变得极端恶劣。 朱祐樘气冲冲地说道:“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重担就要落在他身上,原本朕以为他能担当大任,谁知……咳咳咳。” 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道:“陛下,如今已派人找寻,无需担心,太子不会有事的。宫禁森严,太子怎么可能出得了宫门?” 朱祐樘怒道:“那太子现在何处?” 这就不是太监所知晓的了,张皇后上前搀扶丈夫坐下,由妻子安慰丈夫,丈夫还能听进去些。 但朱祐樘忍不住开始数落起太子的过错:“……都已经十四岁,居然还这般任性胡闹,朕在他这年岁时只知勤奋读书……东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御用监掌印太监高凤拿着一封书信进来,道:“陛下,在太子的寝榻上找到他写给右副都御史沈中丞的信函。” “什么?” 朱祐樘正找不到泄的渠道,听说沈溪的名字,突然想起朱厚照过去这一年时间经常跟他提及沈溪,还屡次提出要将沈溪调回京城为他上课,心头疑窦顿生,喝道,“将信拿来!” 萧敬恭敬地将信接过来,然后呈递朱祐樘手上。 朱祐樘打开来一看,却是自己儿子知会沈溪,说是自己准备动身南下“投奔”沈溪,顿时火冒三丈。 几乎第一时间,弘治皇帝面色就涨得通红,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好你个沈溪,以前在东宫担任讲师便总是教唆太子玩耍,朕察觉后调你去泉州公干,你立了大功回来,本以为你会有所收敛,现在倒好,原来你竟挑唆我儿子离开宫门!枉费朕对你一番信任! 朱祐樘怒道:“宫中掘地三尺,也要将太子找出来!” 这话说的极其威严,隐隐有一股煞气,和朱佑樘平日谦和的性子迥异,不但太监们个个害怕,连张皇后脸上也带着几分惊骇。张皇后侧过头看完信,也火冒三丈,推波助澜道:“皇上,以前臣妾就看出沈状元心怀不轨……” 张皇后开了口,一众太监自然纷纷出言附和,朱祐樘听了气得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过了许久,朱祐樘气息稍微平顺些,一摆手道:“去传三位阁臣进宫,还有吏部马尚书,兵部刘尚书,朕有事与他们说!” 张皇后道:“那沈状元专门误导皇儿,留之何用……皇上,罢了他的官吧。” 朱祐樘气冲冲地道:“朕知道如何做,不用你一介妇人来教!” 作为仁君,还是好丈夫,朱祐樘以前很少如此大声跟妻子说话,张皇后感觉自己话说多了,赶紧闭口不言。 坤宁宫里一片死寂。 过了半个时辰,众太监宫娥依然没有将朱厚照找到,三位阁臣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还有朱祐樘特别传见的马文升、刘大夏已然进宫,正在乾清宫外等候。 朱祐樘霍然站起,一脸愠色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丈夫走了,张皇后才怒气冲冲地说道:“等什么,都出去找,一个人不留,再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 …… …… 乾清宫外,三位阁臣和两位尚书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已经入夜,该回家的回家,该就寝的就寝,没曾想皇帝传召,几人只能放下一切,心急火燎赶进宫来,却连生何事都不知晓。 进宫途中,五人就察觉宫廷似乎有些不对劲,好似宫禁加强了些,随处可见御林军和太监巡逻的身影。 几人都有危机意识,他们先想到的是莫非有人要夺宫生变? 大明从立国到弘治年间,先有朱棣跟侄儿抢皇位的靖难之役,后有英宗的夺门之变,兄弟阋墙在大明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仔细琢磨一下,这五个很有政治头脑的人就觉,根本不靠谱啊。 朱祐樘的皇位如今很稳固嘛。 宪宗的儿子没一个顶事的,要说最能威胁到皇位的便是就藩湖广的兴王朱祐杬,弘治皇帝朱祐樘是皇长子、太子,而兴王朱祐杬是宪宗的皇次子。 但兴王朱祐杬一直都很懦弱,全然不见有能威胁到他大哥的地方,地方上倒是有几个藩王对皇位有所觊觎,诸如江西的宁王,或者是就藩钧州的徽王朱见沛等等,大明别的不多,王爷不少,可这些王爷基本都在自己的封地内连城池都不能出,更别说是到京城来夺宫。 不是那些当王的夺宫,那就可能是军中哗变。 几人看着兵部尚书刘大夏,刘大夏表示对此一无所知,但几人随即现掌兵的英国公张懋不在,那很可能事情与张懋有关。 几人都没好意思提出来,难道是张懋不甘心当公爷,要更进一步当皇帝? 宫门外有些寒冷,执事太监请几位重臣进入乾清宫等候。弘治皇帝没来,几人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皇帝的咳嗽声,朱祐樘一脸憔悴地进入乾清宫,坐在龙案之后。 “几位卿家,你们可知生了何事?”朱祐樘上来就给众人出了一个难题。 这下可真把在场的大臣给为难住。 无端的宫禁森严,可京城却没戒严,这就很让人奇怪了,宫外并未见兵荒马乱。 谢迁走出来,恭敬地问道:“陛下,可是与太子有关?” 朱祐樘一叹:“正是太子,今日他密谋出宫,被皇后查知,入夜后他竟在宫中不知下落。实在可气!” 如此一来,除谢迁之外的其余四人都忍不住打量谢迁,心中奇怪:“陛下这题目出得如此之偏,你谢大学士居然一语中的,莫非陛下已提前透露消息给你?但大家一起进的宫,陛下什么时候召见的呢?” 谢迁道:“陛下,太子失踪,人必当在宫中,想来是太子一时心情郁结,才会行差踏错,陛下勿气坏龙体。” 剩下四个人终于找到能说的内容,一齐行礼:“陛下,龙体为重!”(未完待续。) 第九五七章 挑唆之罪 谢迁以前在三位阁臣中属于能说会道的那个,体察上意很有一套,他的表现,让另外几名重臣对他更是佩服。 谢迁并不是神,他能猜到事情跟太子有关,并非是他能掐会算,而是之前靳贵告病假时曾去他府上拜访过,将沈溪临别之前对他的交待,以及几次赠送书籍和小玩意儿进宫的事都和盘托出。 这是靳贵为求自保,想借助谢迁的力量。 众所周知,谢迁跟沈溪有姻亲关系,此事眼看就要东窗事,靳贵求助无门,去见谢迁纯属被逼无奈。 谢迁得知之后,这才知道张氏兄弟是被冤枉了,原来说本、皮影戏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沈溪人在东南三省,远隔千山万水送到京城来的。 谢迁一边骂沈溪胡闹,心里却在想:“你小子可以啊,明白经营好跟太子关系的重要性,人在岭南,居然跟太子打成一片,现在我当你的靠山,你大树底下好乘凉,指不定将来太子登基,小老儿我还要指望你小子给我撑腰?” 朱祐樘怒道:“朕也是对太子疏于管教,方令他荒废学业,每日只想玩乐,咳咳……今日在他睡榻之下现这封信,你们看看!还有如此不像话之事?” 说着,朱祐樘“啪”地一声把一封信拍在面前的桌案上,让在场的五名大臣吓了一大跳。 秉笔太监萧敬将信恭恭敬敬拿起来,送到辅刘健手上,刘健看过之后,脸上多了几分愠色,随即信依次传过李东阳、马文升、谢迁和刘大夏之手,这下几名重臣终于知道皇帝为何如此生气。 因为事情不是太子一个人瞎胡闹,还跟另一人有关,此人正是皇帝之前亲自委命的东南三省的提督军务、右副都御史沈溪。 天下荒诞之事莫过于此,太子居然要离家出走,还提前写信通知沈溪,准备离开京城“投奔”他?! 几名大臣意识到,皇帝现在肯定是把沈溪当成始作俑者,这会儿把他们叫来,定然是要给教唆太子离宫的沈溪定罪。 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皇帝的恩师兼谋士,马文升管的是吏部,专门负责用人,刘大夏是兵部尚书对东南沿海的盗匪局势有所了解,这说明皇帝虽然生气,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就算要给沈溪定罪也要先听听各方面的意见。 谢迁这会儿已经替沈溪捏了一把汗。 如今来的人中就差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信号……皇帝现在只是考虑要不要把沈溪革职,而没考虑把沈溪下狱的问题。但谁又知道,皇帝是否已在暗中调动厂卫的人去广东拿人? 天子在气头上,众人皆都不敢随便言语,刘健作为在场之人中最德高望重者,行礼请示道:“不知陛下属意如何?” 朱祐樘恼怒道:“朕要先听听众位卿家之意。” 李东阳道:“太子年后虚岁已十四,出阁讲学已有六年,如今当知书守礼,为人臣之表率。然东宫讲学官沈溪,有负皇恩,挑唆太子出宫往广东,置太子于险地,令大明朝国祚有危,罪不容赦。但念起年少无知,陛下便将其革职拿问,同时着令东宫众讲学官加紧督导太子学业,方为正途!” 李东阳完全是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这番话,年初时武侠小说的事本来他想大做文章,让皇帝对太子的学业多加督导,结果皇帝自己也迷上了武侠小说,再加上传言中是张氏外戚送的小说进宫,连李东阳都不能与张氏外戚正面相斗,事情便不了了之。 如今太子又闹出失踪和准备南下投奔沈溪的事,而沈溪在他眼中就是个善于耍小聪明的后生,便不由想对沈溪加以惩戒。 柿子还是要拣软的捏。 要说李东阳算得上是个豁达之人,但他也是非常容易记仇之人。 沈溪在弘治十二年殿试中刻意改变笔迹,最后令众殿试阅卷官无法判断笔迹,以至于让沈溪捡了个状元回去,此事令李东阳耿耿于怀。 两年前李东阳长子生病,谢迁找了沈溪帮忙诊病和用药,虽然令他儿子病情暂时有所好转,但其后却在他犹豫间用药断断续续,终于久病不愈而死,他不检讨自己的优柔寡断,反而觉得沈溪的药有问题。 谢迁这两年在朝中呼风唤雨,李东阳跟谢迁是好友,谢迁总在他面前夸赞沈溪能干,这让李东阳觉得谢迁有任人唯亲的嫌疑,加之他自身萌生退意,为了防止老友对后生重用,因而不遗余力对沈溪打压。 正好生太子要出宫投奔沈溪的事,李东阳怒从心头起,不顾跟沈溪身份和地位的悬殊,毫不留情对沈溪一番踩损。 其余几名大臣中,谢迁虽然觉得沈溪胡闹,但他完全是帮亲不帮理,这就是谢迁的任性,别说现在没证据说太子出宫是沈溪挑唆的,就算能证明,谢迁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吃亏。 至于马文升和刘大夏都很爱惜沈溪的才华和能力,而刘大夏更是觉得对沈溪于西北一战中有功而不能受赏封爵而惭愧,这会儿也跟马文升一样想帮沈溪,但插不上话。 至于刘健,跟沈溪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相对做事更公允一些。但刘健一向对皇室忠心耿耿,而李东阳说的这番话在大原则上是没有错的,所以刘健倾向于支持李东阳,要对沈溪治罪。 李东阳的话,让朱祐樘点头,朱祐樘生平最看重的就是儿子,沈溪以前教给太子玩闹,站在君主的角度上,他原谅了沈溪的行为,但这次太子离宫要去投奔沈溪,却是他怎么都不能容忍的。 朱祐樘道:“东宫讲学官,定是恪尽职守人师之楷模,沈谕德此举,实在是有负朕对他的信任!” 旁边的萧敬赶紧低声提醒朱祐樘:“陛下,是沈庶子。” 皇帝把大臣的官职说错是很不成体统的事情,而朱祐樘以前也提醒过太监,如果他有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司礼监太监应立即出言纠正。 萧敬这一说,朱祐樘才意识到,沈溪从翰林修撰、詹事府右中允、右谕德,再到右庶子,升官之前所未见,以右庶子出任右副都御史外调东南平匪,好像沈溪如此“胆大妄为”敢挑唆他儿子出宫,是他纵容出来的。 朱祐樘面有羞恼之色,道:“诸位卿家,还有何意见?” 马文升出来道:“陛下,沈庶子入东宫讲学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在詹事府、吏部的考评中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如今在东南沿海平匪也功绩卓著,如此来……定罪,怕是不妥。还请陛下三思。” 朱祐樘是个喜欢听别人意见,又经常会被别人意见所左右的君王,这是个兼听则明的君王。 他仔细一想,可不是,沈溪的官是他给提升的不假,可问题是沈溪每次升官秉承的都是有功必赏的原则。 沈溪官升得快,他还刻意压过,以沈溪在泉州、榆林卫和广东的所获战功,即便把沈溪调回京城担任六部侍郎也不为过,大功没受赏,小过就要受罚治罪,以后谁还会尽心给朝廷做事? 刘大夏见皇帝迟疑,赶紧站出来帮沈溪说话:“陛下,东南年初曾有公函到京,大军平匪定于三月起行,如今想必沈庶子正在粤北一带荡平匪寇,此时临阵易帅,恐三军生变!” 朱祐樘一听,心里更矛盾了。 现在沈溪不再只是个手无权柄的东宫讲官,而是握着东南三省兵权的封疆大吏,先不说沈溪被撤换后是否敢造反,就说如今沈溪正在带兵平匪,临时撤换主帅,谁又能担当如此大任?提前筹划两年、调动大批钱粮物资的剿匪之事就不了了之? 朱祐樘心想:“朕也是一时义愤,要治沈溪的罪,现在想来,却又不能治罪。可之前的话也说出口了,李大学士和刘大学士都站在朕这边,如何下台阶才好?” 朱祐樘这会儿已经意识到暂时不能撤换沈溪,一来是沈溪功劳大过错小,治罪完全是小题大做;二来是沈溪正领兵平匪,暂时撤换不得。 正在为难之际,朱祐樘看了眼谢迁,这才想到,一向尤侃侃的谢迁这会儿可没说话。朱祐樘道:“谢卿家,你一向足智多谋,此事你有何看法?” 谢迁此刻是最不适合说话的,因为他跟沈溪有姻亲关系,朝中大臣事关己身时都懂得避忌。 不过皇帝亲自问询,谢迁不能不说,在皇帝和同僚目视下,他迟疑地道:“陛下,老臣与沈溪小儿乃是……姻亲,怕是出言不妥。” 经过谢迁这一说,皇帝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只有沈溪的亲家爷爷才可以直呼“沈溪小儿”,也是因为谢迁如今是沈溪的长辈。 朱祐樘微微点头:“事关国祚,你但说无妨。” “是,陛下。” 谢迁面色很犹豫,最后为难地说道,“陛下,并非老臣非要为沈溪说话,但……太子出宫远赴闽粤找寻旧师,老臣有所不解……沈溪小儿远在闽粤,可曾知晓?” 朱祐樘一想,这话有道理。 儿子要去投奔沈溪是一厢情愿,如今找到的是儿子写给沈溪的信,沈溪可没写封信来说,太子你别在皇宫待着,到我这里来我罩着你。 别说没找到,沈溪身为人臣,写这种信是找死。就算是对沈溪有意见的李东阳,也不觉得沈溪会傻到写这种信的地步。 谢迁续道:“沈溪曾为太子之师,太子平日顽劣,或因与沈溪年岁相仿而投缘……太子久居宫中,年岁渐长,想见识宫外,这也是仁君之典范。太子念及旧师,这不恰恰说明沈溪在教导太子之上,并无过错?”(未完待续。) 第九五八章 还是被找到了 谢迁帮沈溪说话,话说得还非常小心,只是委婉地表达说太子要去追寻沈溪这件事,或许只是太子一厢情愿,沈溪没有过错。 朱祐樘顿时开始反省,如果因为我儿子要去投奔一个人,就把此人定罪,那我这个当皇帝的是不是太过霸道? 朱祐樘越想越尴尬,一时义愤,只是想找个人出来撒气,而沈溪是最好的人选,却没仔细前因后果,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其实沈溪非但在这件事上无错,反而证明沈溪在教导太子上有建树,能在离京一年多以后,还让儿子念念不忘,别的东宫讲官可没这待遇。 马文升和刘大夏都吃惊地看着谢迁,好似在说:“你这尤侃侃不负盛名,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 朱祐樘看了看之前狠踩沈溪的李东阳,问道:“李大学士,你意下如何?” 李东阳这会儿就算有气,也感觉无力了,被谢迁这么一说,他也现惩罚沈溪不占理,当下无奈地说道:“回陛下,眼下寻到太子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让太子出宫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句话,就把朱祐樘这慈父的担心给勾出来,朱祐樘朝侍候一旁的萧敬喝道:“还不快去找!” “是,是。” 找人并不是萧敬的差事,但皇命难违,就算辛苦也要亲往。 朱祐樘面带担心:“或许是朕平日忽视太子所求,当初就不该将沈庶子调去粤地……” 刘健道:“陛下切勿担心,宫禁森严,若太子能出宫门,那宫禁侍卫皆有罪。以皇宫禁卫森严,断不会生此等事。” 朱祐樘微微点头,没有向刘健问策,而是看着谢迁问道:“谢卿家,你可知太子如今藏身何处?” 圣言一出,在场之人都看向谢迁。 你谢老儿不是能掐会算、能言会道吗,现在难题来了,你知道太子藏身何处? 谢迁只能在心里苦笑,今日进宫,他只是根据靳贵的描述大致知晓事情与太子有关,皇宫內苑这么大,他哪里知道朱厚照藏身在何处? 但谢迁就是谢迁,就算不知晓,也能揪着问题的根源分析一二。谢迁道:“陛下,老臣猜测,太子只是心中赌气,便在宫院中藏起来。太子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应多去找找,最大的可能是太子藏身在寝宫中。” 朱祐樘心头无比疑惑,按照谢迁的说法,朱厚照可能藏在撷芳殿寝宫,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俗称“灯下黑”。可他眼里,朱厚照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如何会有如此智计? “派人去文华殿和撷芳殿各处仔细找寻,连太子的寝宫也不可放过!”朱祐樘下令。 因为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太过担心,留在乾清宫内对找寻儿子没帮助,所以干脆起身要往坤宁宫方向去。 朱祐樘走出几步,才想到还有一干肱骨大臣在等候,当下一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卿家先回去吧,朕无暇招呼尔等。” 朱祐樘匆忙而去,让在场的五名重臣面面相觑,皇帝虽然说他们可以回去,但太子失踪这么大的事,他们回去也不放心,还不如留在乾清宫内等候消息,得到太子确切平安无事的消息后再去,既能让自己安心,又会让皇帝觉得他们是一心为主的大忠臣。 皇帝一走,几人不由把谢迁围起来,纷纷问询谢迁为何会提前知晓? 谢迁可不会把靳贵透露给他的秘密说出来,讳莫如深摇摇头道:“我只是大概猜测,未料却猜中了。你说这都入夜了,太子会藏身何处?” 李东阳无奈摇头,他对老友这种转移话题的作为很不满,在他想来,谢迁实在不该给沈溪说情,但怎么说沈溪也是谢迁的长孙女婿,人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连句抱怨的话都没法出口。 …… …… 此时撷芳殿外的一处杂物房内,朱厚照藏在桌子下面,抱着膝盖,嘴里正愤愤然抱怨着他的老爹老娘,不时说说话,主要还是想赶走心中对黑暗的恐惧,但这无济于事,风吹着破旧窗户出的“咻咻”声,让他愈害怕。 一时义愤,让朱厚照选择藏起来,为的是报复张皇后打了他的人,还有之前朱祐樘没收他武侠小说的事。 但在一个陌生的黑暗环境中独处久了,他有着孩子本能的害怕,世界观未成型,对陌生环境的无知,都让他从心底产生恐惧,这会儿他很想走出去被人找到,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服输,否则以后父皇和母后会管得更严了。 “太子,太子你在哪儿……” 远远的,传来太监呼唤的声音。 可无论如何,太监都不会料到朱厚照会藏在杂物房中,这种杂物房平日都锁着门,朱厚照曾无意中现这后殿角落里的屋子,推开窗口爬进来看过,这次也是误打误撞到了附近,他便想起曾进过这杂物房。 此时门锁着,他从里面把窗户的木闩闩上了,就算有人来,也不会想到他在一个“密室”中。 朱厚照嘀咕着,突然听到“唧唧”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一转头便看到一只耗子飞快掠过,他出“啊”一声尖叫,人从桌子下面冲了出来,惊魂未定地站定,才意识到只不过是耗子。 熊孩子提醒自己:“不用怕,老鼠又不会咬人……不对啊,以前沈先生说的,老鼠会有传染病,一旦生鼠疫,会死好多好多人,这只老鼠身上不会带病吧?” 心里刚浮现一抹担心,他又赶紧安慰自己:“不会不会,这只老鼠跑得那么快,一看就不像病秧子,我只管躲回去,它怕我就不敢再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朱厚照仍旧躲在杂物房,偶尔会有一两个太监宫女靠近杂物房,但见房门上了锁,在外面唤了两声便离开。 朱厚照很想回应,可又怕丢面子,赌气一样地坐回桌子下面,靠着桌子腿,眼皮不知觉变得沉重,逐渐睡过去了。 他也没睡太久,等他醒来时,先想到的是喝水,晚上吃得不多,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想让张苑把点心和茶水拿过来,可当他定睛看清楚周围环境时,心头恐惧更甚。 “呜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找到我,我要不要自己走出去?”朱厚照心头再次打起退堂鼓。 熊孩子从桌子下爬出来,凑到窗口看了看,外面并无任何动静,便将窗户撑开,还是没人,好像撷芳殿的人都已经离开到外面去找寻了。 朱厚照心想:“我失踪了,回头受惩罚的是东宫的人,他们比谁都更想找到我……呃,我趁机回寝宫去,躲在床下面,这样既有茶水喝,饿了还有点心吃。我真聪明。” 朱厚照又开始耍小聪明,从窗户爬出来,趁着月黑风高,从撷芳殿后庑,往自己的寝宫方向摸去。 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样,撷芳殿基本没剩下什么人,那些下午被打了屁股的太监,如今就算是相互搀扶也要出去找他,如果找不到,很可能就要丢脑袋,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朱厚照的身手还算不错,这源于他平日里经常调皮捣蛋,观察了半天没人后,他直接从自己寝殿的后窗窗户钻了进去,此时他睡房的外间还有太监在说话,并不知晓他趁机摸回了自己房间。 “沈先生果然说的没错,用兵之道,在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现在就让他们预料不到,我躲在自己床底下,有吃有喝还有尿壶,就算躲几天都没问题!” 朱厚照摸着黑,到自己的书桌上把下午没吃完的点心抓在手里,先把点心运到床底下,然后拿了茶水过来,虽然茶水只有半壶,但也足够他解渴。 熊孩子钻进床底下,有吃有喝,因为就在自己平日里睡觉的床底下,在这里他心头的恐惧就没那么大。 吃饱喝足,朱厚照心中开始盘算:“到明天,他们一定以为我出了宫,那时都去宫外找人,我就趁机溜出去,凭我的本事,定能到广东。先睡一觉,天亮后我换上小拧子的太监服,跟着出宫找人的队伍一起出去!” 有了定策,朱厚照趴在地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他这一晚做了很多梦,有好梦,在外面当大侠,好像自己就是令狐冲和6小凤;也有噩梦,梦见自己被人追杀。 熊孩子是在一阵凉飕飕的感觉中惊醒过来的,他睁开眼时,周围没了黑暗,一斜眼便见到照在眼睛上的阳光,他心头有些奇怪:“我不是在床底下吗?床呢?” 仔细一瞧,还真是躺在床下,不过床不知何时被人抬走了,朱祐樘黑着脸看向他,张皇后在旁边抹着眼泪,后面一群宫女和太监,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诸如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些都经常在经筵日讲上看到的大臣。 朱厚照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躲得好好的,怎么这就被人找到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站稳,就把茶壶给踢翻了。 “咳咳。” 朱祐樘气得直咳嗽,怒道,“看看他,好吃好喝的,人就在寝宫里,没人见到吗?” 旁边跪了一群太监,这会儿都在为脖子上的脑袋担惊受怕。 朱祐樘道:“让你们好好找寻,到处搜遍了依然说没有,还说这东宫寝殿哪儿都看过了……若非朕让你们再找一遍,却不知他就躲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朱厚照把胸脯挺起来,昂着头道:“父皇,你干嘛要跟几个公公过不去?我就在这里,被你们找到了,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未完待续。) 第九五九章 我要当皇帝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听到朱厚照的话,都有上去一巴掌将熊孩子拍死的冲动。 自己一个人躲在寝宫里一晚上,看着别人担惊受怕,出来之后一点悔过之心没有,还如此叫嚣,哪里有一点知书守礼的模样? 无论是显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里,孩子自幼就会灌输一种“百善孝为先”的思想,李东阳等人家里都家法森严,孩子只要做错事,哪怕不是故意的,也要挨罚,轻则罚站、打手心,重则用棍棒打屁股,以至于棍棒底下出来的都是“孝子”,就算心里有些想法,但至少表面上都是保持温良恭俭的谦谦君子。 可眼前身为储君的朱厚照倒好,别说是礼法,连基本的孝道都不能做到。 朱祐樘气得全身抖,不停咳嗽,张皇后上前不断劝慰却无济于事。张皇后道:“皇儿,还不给你父皇认错?” “我没错,干嘛要认错?要打要罚冲我一个人来!”朱厚照还是一副油盐不进不肯服软的模样。 在场之人都不说话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都明白这种时候实在不宜煽风点火,虽然他们早就想亲自拿棍棒来替皇帝教训这顽劣的太子。 不想谢迁突然走出来,上前向弘治皇帝行礼。 李东阳等人都很纳闷,谢迁这是准备推波助澜让皇帝惩罚太子,自触霉头? 谁不知道皇帝就这一个亲生儿子,平日里捧在手心里宠着,谁这会儿上去当坏人让皇帝惩罚太子,皇帝不但舍不得,还会迁怒于人。 却听谢迁说出来的,跟旁人预料的是两回事:“陛下,幸事啊。” 一句话,就让朱祐樘侧目打量他……好你个谢老儿,平日尊敬你称呼你一声先生,就算这两年你的确很能干,但你也是朕的臣子,太子不服管教,你居然跑上来说幸事,成心看朕的笑话?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都在给谢迁打眼色,谢迁却无动于衷,笑道:“陛下,太子如今长大,有担当,主动替他人担责。此乃仁君所为,将来太子必定能辅佐陛下,打理好朝政!” 旁人这才知道,谢迁是什么事都能找出好听的话,就算太子这会儿已错得离谱,谢迁居然还是找到他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有担当”。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都不禁皱眉。 这算哪门子担当!?怎么听都觉得是太子在跟皇帝置气,说“什么都冲我来”故意气他老子,你谢老儿别马屁拍在马蹄上了? 张皇后却面带感激地看了谢迁一眼,如今弘治皇帝正在惩罚儿子这件事上骑虎难下,别人都在旁边看热闹,唯独谢迁上来替太子说好话。 张皇后作为皇帝的妻子,同时也是太子的母亲,这会儿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家和睦,谁出来为她丈夫和儿子说话,谁就是她眼里的大功臣。 张皇后道:“是啊,皇上,皇儿他真的长大了。” 朱祐樘却对谢迁和张皇后的话置若罔闻,怒喝道:“说,这一晚上你都做什么了?” 朱厚照撅着嘴道:“我做什么了?就在床底下睡了一觉,这会儿还困着呢……不就打屁股吗,打死我最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皇儿,你说什么浑话?快给你父皇认错!”张皇后过去扯了儿子一把,要把熊孩子拉到丈夫面前,却被朱厚照一把甩开。 “咳咳咳——” 朱祐樘咳嗽再次加剧,场面已经到了非常尴尬的地步,似乎皇帝已到非要惩罚太子不可的地步了。 李东阳打量谢迁,微微眯眼,好似在说,于乔兄你不是有本事来为太子开脱吗,怎不说话了? 咳嗽许久,朱祐樘气息稍微平顺了些,涨红着脸怒喝:“来人,将这逆子拉出去打,就当朕没生过这儿子!” 这下就算是认为太子当罚的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也都赶紧跪地为朱厚照求情,偏偏朱厚照自己却无丝毫悔过之心,仍旧笔直立着,好似要跟他老爹硬扛到底。 谢迁劝道:“陛下切莫气坏了龙体,如今太子已平安找到,不妨让他静思己过,待来日再找讲官日夜督促其读书。” 朱祐樘怒道:“这逆子顽劣不堪,若不加以惩戒,以后指不定作出何等错事……来人啊,拉出去打。” “皇上,您不能打皇儿,他可是您的骨肉啊。”张皇后哭着跪倒在丈夫面前,拉着丈夫的衣襟苦苦哀求。 “皇后,你怀有身孕,切勿激动……来人啊,快扶皇后回坤宁宫!”朱祐樘对侍候在旁的宫女吩咐道。 宫女过来扶起张皇后,要将人扶走,张皇后却死死拉着丈夫的衣襟不肯松手,啜泣不止。朱祐樘本来就是性格温和容易被别人意见左右之人,见到妻子这般模样,不由一阵心疼。 张皇后哭喊道:“皇上,不可打皇儿啊……” 一时气息不顺,人竟然晕了过去。 这下可把朱祐樘吓坏了,他赶紧过去扶起妻子,见妻子没有醒转的迹象,赶紧亲手将妻子抱起,平放在床上。 谢迁心中嘀咕了句“还好晕的是时候”,撷芳殿内已乱成一团,朱祐樘顾不上惩罚儿子,连忙叫太医前来诊病。 …… …… 朱厚照被迫在撷芳殿外跪着,为自己所犯过错“反省”,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何错之有。 “沈先生写的武侠说本,我非常喜欢,有错吗?父皇把说本给没收,还不许我要回来看,有错吗?我想出宫去找沈先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错吗?我生气躲起来,一没去危险的地方,二没妨碍到他人,有错吗?父皇要惩罚我,母后急得晕倒,这一切又不关我的事,有错吗?” 朱厚照的自我意识太强,他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再加上他世界观未成型,认为只要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撷芳殿内,朱祐樘守在床边,紧张地看太医诊脉,当太医说皇后并无大碍只需多休息自然会醒转后,他才松口气,从里间出来。 除了朱祐樘外,在场其他人都看出来其实皇后是故意装晕来为太子解围。 “诸位卿家,你们觉得……朕当如何惩罚太子?”朱祐樘虽然气消了些,但为了面子,惩罚的事还是不能就此揭过。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皆都不语,谢迁又站出来:“陛下,太子固然有错,但东宫讲官、臣等教导不周,同样有错,请陛下责罚!” 谢迁是太子太傅,虽然这头衔只是一个虚职,他平日并不负责太子的教育,但学生犯错先生担责,总还是说得过去。 刘健、李东阳、马文升和刘大夏一看,谢迁主动出来背罪了,他们如果在旁看热闹就不那么合适,也都行礼请罪。 朱祐樘一脸怆然之色,道:“养不教父之过,是朕的宠溺才令太子如此顽劣,诸位爱卿何错之有?” 在场的五位大臣都在想,亏你这个皇帝老爹还有自知之明,太子如今成了这般德行可不是拜你所赐? 但作为臣子,绝对不能把这种大逆不道话说出来,其实他们能理解朱祐樘的处境,想当年朱祐樘在成化帝面前谨小慎微,他们作为东宫讲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毕竟头上有万贵妃的存在,令朱祐樘和他身边人均如芒刺在背,可如今朱祐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宠溺一些也说得过去。 李东阳能够理解朱佑樘的苦楚,心说如果上天能再赐给我一个儿子,就算是他顽劣些,我也由着他去。将心比心,一向铁面无私但痛失爱子的李东阳感受最是深刻。 谢迁道:“陛下,太子对沈溪小儿念念不忘,不若将他调回京城,对太子多加提点管教。” “如此……” 朱祐樘眼前一亮。 现在似乎谁都没法教这个熊孩子,唯独只有沈溪例外,弘治皇帝险些就要答应下来,但李东阳却出言打断了他的金口玉言:“陛下,切不可,沈溪于东南提调军务,如今正统率大军平匪,阵前换帅或酿成祸端,不若在翰苑中挑选年轻有为之士,入东宫讲班,为太子授业解惑!” 朱祐樘不由摇头苦笑,他以前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但大明除了沈溪外,最年轻的翰林也二十五岁往上了,岁数相差三岁就会有代沟,相差个十几岁,在这早生早育的年代,几乎差了一辈人,哪里能获得太子的信任和依赖? 谢迁看出朱祐樘脸上的无奈,道:“陛下,不妨下旨往广东,若沈溪小儿平匪告捷,便让他动身回京述职……” 李东阳赶紧又道:“谢尚书此言差矣,难道除了沈溪外,旁人就不能对太子严加管教?还请陛下降旨,准允东宫讲官对太子进行责罚,规范太子日常礼教。严师出高徒,请陛下三思!” 在这件事上,李东阳明显跟谢迁杠上了,谢迁如今是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但同时也挂兵部尚书的头衔,李东阳这辈子就没在人前称呼过谢迁为“谢尚书”,这说明他有些恼羞成怒。 你谢迁应该想些合理的方法来规范太子行为,而非任人唯亲指望一个远在广东的后生,我看不惯你这种徇私的行为,所以我在言语上不会对你敬重。 就在撷芳殿内争论到底是调沈溪回京,还是让东宫讲官对太子进行体罚时,朱厚照也在外面盘算着新计划。 “父皇对我不好,想必我不是亲生的,以前我问他们我从哪儿来他们就支支吾吾,说不定真是他和母后从外面捡来的。不行,我一定要找机会溜出皇宫,去找沈先生,只有他能教给我怎么跟父皇斗……” “以后我一定要当皇帝,那时我再玩,就没人敢管我了!”(未完待续。) 第九六〇章 扬帆 朱厚照没机会出京城,尤其是在朱祐樘和张皇后知道他有出宫的意向之后,这会儿就算他要上茅厕,也有一堆人跟着,绝不会被他几句话恐吓回去,所以他要去找沈溪的计划根本就无法付诸实施。 当然,沈溪肯定也不希望这熊孩子来……若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把这小子骂得狗血喷头。 你分明是无端给我找麻烦,我是给了你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你至于这么坑我吗?你坑爹坑娘坑祖宗坑自己坑大明的江山社稷,现在还要来坑我这个先生,你小子天生就是坑人的吧? 这会儿沈溪,正在粤东北忙着平匪。 随着大军主动出击,凯歌连奏,盘踞于乳脯山、白石山、东山、食饭岭、莲花池等地的贼寇都被沈溪派出的兵马成功剿灭。 这些地方的匪寇,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寨子所在的山岭大多不高,基本是木栅栏围起来就了事,根本就没什么防御力,佛朗机炮和无良心炮一轰,然后大军一个冲锋,就算匪寇人多势众,骤然遭受打击之下,也只能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短短几天时间,大军各个击破,到如今已连续消灭八股匪寇,先后杀死匪寇六百余人,俘虏一千九余人,但缴获的钱财和粮食不多,看来盗匪多了地方变得贫瘠,就连盗匪自身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沈溪把俘虏交给了地方卫所前来配合作战的官兵,然后整顿大军,继续北上,力争早日把6地上的匪寇消灭干净。 四月初三,沈溪统兵于东仔坪攻陷第九座也是6路最后一处山寨,杀死九十余贼匪,擒获未及逃散的三百余贼人,6路平匪暂告一段落,当晚驻扎在饶平县下辖的黄冈,也就是后世饶平县城所在位置。 黄冈镇不大,但由于驻扎有巡检司衙门,附近还有大城千户所庇护,镇子里好歹有个几百人,但为了防备贼人,镇子四周还是修筑起了高高的城墙作为保护。 黄冈距离饶平县城差不多有百里地,距离此次出征的始地澄海县约莫一百二十里,但距离福建省界却很近,周围因为连年匪患而人丁稀薄,沈溪派人打探,得知周边几十里范围没什么人烟,一直要过分水关到诏安才有连片的村庄和城镇。 荆越出去打探情况回来奏禀:“大人,听说从这里往东南,过大城所,再向南行十多里地就可以到虎咀。虎咀是一个狭长的半岛,西北端隔着两三百米的海峡便是西澳岛,从正南的港口出,坐船十几里就到南澳山的石狮头。” 荆越自以为想得周到,帮助三军探好了路,却不知沈溪早就将这片地区地形地貌调查得一清二楚。 作为广东和福建交界的两不管地区,南澳岛周边匪患是沈溪此番往东南履职关注的重中之重,如果清缴不得力,要荡平福建和浙南一代匪寇基本不用想,实力不济去了也是徒劳无功。 沈溪正扶在帅案前查看地形图,闻言抬起头道:“咱们不走大城所,我已派人知会船队,直接在黄冈外海的东礁排接人。” “这片海域有蛤古屿、大澳、中澳、西澳等几个大小不一的岛屿,其中西澳和中澳岛上没人,蛤古屿上原本有几股匪寇,但听说大军来到,已弃岛逃亡,如今有匪寇的便只剩下大澳岛。咱们只需平掉大澳,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进攻南澳山。” 大澳岛就是后世的海山岛,中澳岛是汛洲岛,西澳岛和南澳岛不知为何直到后世名字也未变。 荆越自惭地笑了笑,道:“大人安排的很周详,属下自愧不如。” 正说话间,帐帘掀开,朱鸿莽撞地冲了进来,奏禀道:“大人,蒋知县又派人送粮食来了,快马来报,大队人马随后就会赶到,咱们是否需要出迎?” 沈溪放下手头的地图和案牍,从帅案后站起,出了帐门,边走边道:“蒋舜怕被追究罪责,这会儿倒也肯用心做事。本官始终没拿到他与贼寇私通的证据,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说不一定我会准允他戴罪立功。” 沈溪亲自带着人到南镇门迎接运送钱粮物资的马车。 落日之后,九十多辆马车满载着货物,缓慢驶入黄冈镇南门,押解钱粮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澄海县丞程风惟。 程风惟属于没什么脑子的猛将,进到设在镇子中央空地上的营地后竟有些得意……看看,这就是被你们说成是禁地的大营,我说来就来,你们督抚还要亲自迎接我,了不起吧! 沈溪见程风惟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明摆着的事情,蒋舜让这刺头来送钱粮物资,是知道沈溪对他和程风惟有成见,这一招叫做投石问路,看看沈溪对程风惟的态度,就知道沈溪是否起了杀心。 “程县丞辛苦了,来人,为程县丞准备酒菜,等程县丞吃饱喝足后,再到中军大帐说话!”沈溪和气地说道。 程风惟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营中有酒?那感情好,给我准备两坛,别说,我这人别的都不敢兴趣,就好酒……嘿嘿,本人千杯不醉,两坛刚刚好,多了上头就没意思了……” 就算头脑同样浑的朱鸿,也忍不住打量这“怪胎”,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还跑来营中吹牛,这是觉得脑袋长多了,打算砍一个去? 沈溪听到这话,无奈摇头。 程风惟根本就是被蒋舜推出来当枪使的,跟之前的想法一样,和谁计较也别和傻子计较,不然自己就成傻子了。 “老荆,你领他去!” 沈溪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让荆越带程风惟去喝酒。 虽然军中禁酒,但行军队伍中还是会带一些,因为酒水很多时候会用来驱寒,而且有外伤的士兵可以用酒水消毒,酒有时候可以当作麻醉药用,做一些简单外科手术,诸如拔箭、割坏肉等等,也都需要用到酒。 就算一切顺利暂时用不上,得胜之后还能作为庆功之用。 沈溪看过程风惟送来的钱粮物资,米是新米,衣物和被褥都是全新的,此外还有三千两银子的军资,没有敷衍的成分。 刨去包藏祸心,在沈溪看来这蒋舜倒是可用之才。毕竟能在匪寇横行的澄海县城坚守两年不出问题,这本身就是有本事的表现。 …… …… 四月初四,上午,一行人抵达海边的东礁排。 6路骑兵和部分步兵原地驻扎等候消息,沈溪从步兵中选了部分水性好的官兵登船,准备攻打大澳岛。 沈溪上船慰问三军将士时,马九陪同在旁,将这段时间行船在周边巡航的结果告知沈溪: “……南澳山周边能见到的船只很少,大澳岛上的贼寇比较顽固,居然自行将船只焚毁,不许岛上的人离开,至于南澳山,则有不少贼寇趁着夜色乘船逃离,小人按照您的吩咐,不断起骚扰作战,几次下来擒获十几条船和一百多名贼寇,如今大多锁在船舱底部,大人是否将人提来审问?” 沈溪制定的平定南澳岛策略的第一步,就是“敲山震虎”。 年前官军平匪的消息已经传遍东南沿海,大多数匪寇都知道,朝廷派了一个少年钦差督抚统领一切,出奇地果决,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将广州府到雷州府一线搅了个天翻地覆,那一带的贼寇要么失败被擒或者就地被格杀,要么化整为零躲起来,等待日后东山再起。 得知沈溪领兵北上,南澳山周边的匪寇就无比的忌惮,尚未开战,剿匪军实际上已经先声夺人。 沈溪先在6地平匪,主要是想震慑岛上的匪寇。 6地上的贼人相对比海盗和倭寇更容易对付,毕竟大明内6山川河流没什么秘密可言,沈溪要攻打贼匪,地方村民可以作为向导,贼匪肆虐地方,百姓沦为恣意欺凌的羔羊,如今剿匪大军到来,愿意帮忙的人很多。 同时6路运输粮食辎重相对方便,使得沈溪平匪异常轻松,基本是大军尚未抵达,贼匪便已望风而逃,剩下负隅顽抗的基本是平推过去即告土崩瓦解。 而大澳和南澳山是海岛,大明经过一百多年的禁海,沿海地区以及海岛环境已到了无据可查的地步,岛上情况一概不知,连岛上究竟有多少贼寇也是众说纷纭。 贸然攻岛,不会收获太大的效果,反倒不如用威慑的方法,让岛上贼寇慑服于官军的强大,未战先怯进而逃跑,岛上贼寇一少,抵抗力度自然随之减弱,那再攻岛就容易多了。 沈溪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逃走的贼匪和海盗、倭寇基本会沿着官道北上福建,找寻别的藏身地点,沈溪不会盲目追赶,只是在他们逃走的路上稍微设伏阻拦,能拿几个人、几条船就算完成任务,并不设定具体的标准,只要把匪寇的自信心打掉,此战就胜利一半。 沈溪道:“既然拿了人,先将他们身份问清楚,将其中部分头目,枭后挂在桅杆上示众!” 马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并不顾忌杀人,但此时他还是一脸为难之色,显然不太赞同沈溪这种枭示众的做法。 沈溪道:“多一个匪寇归降,就可以少几个弟兄拼命。杀鸡儆猴还是必须的,照我的话去办吧。” “是,大人!”马九领命而去。 要砍头,在船上可不行,行船最忌讳的便是在船上见红,人一般是拉到岸边去杀。 沈溪也不想滥杀无辜,从众的贼寇,只要没犯人命官司,按照沈溪的想法是判流放,只有罪大恶极的匪寇头目才会判死刑。 具体身份很好断定。 那些求饶的人中或许有怕死的头目,但腰杆硬的一律都是悍匪,不认罪,砍了你的头那是活该,本官正好缺人头祭旗,你们就主动送上门来,管你们以前作贼是被迫还是自愿,现在谁死谁活全看你们忏悔的态度。 前后砍了十八颗脑袋之后,剩下的一百多号人算是彻底老实了,跪地求饶,再也不敢硬抗。 等把砍下来的脑袋挂起来后,官兵们非但没有恐惧的心理,反而军心振奋,叫好声不断,有的看着头颅握紧拳头,跟别人说等攻岛的时候自己要砍几颗脑袋立多大功勋。 脑袋挂好,时间没到中午,不过东礁排与大澳岛隔海相望,两地相距不过十里,沈溪当即下令:“扬帆,攻打大澳!”(未完待续。) 第九六一章 大人真乃神人 大澳,也就是后世的海山岛,地处闽粤交界的饶平南端沿海,占地面积约为四十五平方公里,与南澳岛隔海相望,距离约为十五里。 大澳在宋元时期,岛上都居住有老百姓,但明朝海禁后,岛民一律内迁,以至于岛上的一些旧建筑遭到荒弃,比如始建于晋代、占地辽阔、拥有十八罗汉铜佛像及历代名人题字的隆福寺,也从香火旺盛变得荒废下来。 大澳距离海岸线比之南澳岛相对近了许多,岛上盘踞的盗匪数量自然远有不及。从之前的情报看,岛上大约有四百多贼寇。听闻大军到来,贼寇为了防止同伙逃跑,将船只焚毁,龟缩在城寨中,静待官军撤去。 结果官军没撤,反倒杀上岛来了。 拓林湾后港,沈溪站在船头,亲自指挥炮手向岛上东石至避风港一线的滩头放炮。几十枚炮弹落下去,碎石飞射,草木乱溅,但几处可疑的地点都没有人影出现。 确定没有伏兵之后,官兵开始乘小船登岛,同时带上岛的还有用来攻城寨用的“无良心炮”和“佛朗机炮”。 沈溪没有登岛,他从不指望自己的小身板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他只需要根据前方各种情况指挥调度就行了。 第一批上岛的士兵大约有三百人,弓弩手、盾兵、矛兵、枪兵、炮兵都有,同时运上岛的还有两门佛郎机炮。 千户孙熙年见沈溪拿一根竹筒一样的东西看着岛上情况,心头有些疑惑,觍着脸上前请示:“大人,您觉得此战有几成把握?” 军中上下对沈溪都很恭敬,很多人想巴结沈溪而不得。孙熙年虽为千户,但此番实际带兵不过四百之数,被安排在后军,难得在沈溪面前说句话。 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可以理解为他这是没话找话,为的是引起沈溪的注意。 沈溪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有几成?” 孙熙年一怔,随即回答:“大人出马,那一定是十成。” 沈溪笑而不答,继续用望远镜查看岛上的情形,孙熙年讪讪地退了下去。 …… …… 滩头没有任何风险,官兵上岛后,迅建立防御,然后派出人向岛屿纵深探索。 过了沙滩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子非常密,从船上看过去一片苍翠,但谁也不知道,丛林后面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竟然掩藏着林立的怪石,往往把一片树林和灌木丛砍去后才赫然现,前面正对着三四人高的竖直石壁,只能另外找地方继续砍伐。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上岛官兵才砍伐出一小片地方,石林面积似乎挺大,完全不知道通道在何处。 沈溪在船头用望远镜看到这状况,顿感不妙。 万一岛上真有伏兵,敌人躲在暗处,而官军在明处,冷不丁冲出来,以众击寡取胜后迅退去,官兵连追击都没法做到。 这密林和石头阵的搭配和那吞噬人命的怪兽相差无几,去多少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就算没有伏兵,这种绕来绕去的地形地貌,非常容易造成队伍前后脱节,看来之前制定的攻岛策略行不通。 “鸣金收兵!”沈溪当即下令。 荆越有些不明白,侧过头惊讶地问道:“大人,好好的为什么要撤兵?” 沈溪没好气地说:“你看不出目前的状况不适宜攻岛吗?马上命令登岛官兵往后撤,暂时在海滩扎营,先来一把火,把海滩周边的林子和灌木丛给清理掉,找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驻扎。” “等第二批官兵登岛后,船队立即开到东礁排,继续运兵过来,待明日三军齐聚再行起攻击!” 荆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岛上说是有四百盗匪,但那只是最坏打算,这也是沈溪一再要求的,制定作战计划要料敌从严,作最坏打算,所以尽可能把岛上贼寇数量往多估计,也许这会儿岛上其实早就人去寨空了。 如今船队有一千多人马,还有完备的武器、先进的火炮、严整的军容,怎么看将岛上匪寇平掉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沈溪却下令三军齐至后再起攻击,简直是小题大做。 不过荆越有个优点就是对沈溪言听计从,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快便把命令下达下去。 得到通知后,登岛官兵统一退回到岸边,然后根据风向,开始放火烧岸边的树林,很快浓烟滚滚,火苗先是星星点点,但没过多久就连成一片,火越烧越旺,最后竟然出“呼呼”的声响,顺着劲吹的西南风,向着东北方蔓延开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东石滩正对海湾一带的树林和灌木丛烧了个精光,露出大地的本来面目。 原来大澳岛北部海岸很大一片海滩过去全是嶙峋的怪石,之前被茂密的林子给遮挡住了无法窥探其貌,现在才知道每一个巨石中间的缝隙都非常狭窄,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过,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好在顺着海岸向东北方向延伸一里左右,那里的地形比较开阔,但目前火势比较大,估计还要等两三个时辰才会燃尽熄灭。 第二批官兵6续登岛,沈溪自己也在第二批登岛人员中。 荆越亲自护送沈溪,乘坐小舟上了岸,沈溪登岸第一件事是先找石头扶着坐下,然后叫几个领兵的千户、百户过来交待嘱咐一番。 海湾里的船只除了旗舰和四艘护卫舰外,其余悉数折返6地,接应后续兵马登岛。沈溪既然定了三军一齐攻岛,那兵马除了押运粮草照看马匹的辎重兵以及留守部队,其余都会运到岛上,后续起码还需要运两次,算算时间应该到半夜左右才能把所有士兵都运过来。 荆越道:“大人,六丫兄弟说了,这会儿就怕起大风,若后续船队不能跟过来,等涨潮的时候岛上贼寇趁势反扑,我们……可就没退路了。” 沈溪打量侍立一旁盯着他猛瞅的六丫,回头再看看荆越,嗤笑道:“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这岛上最多不过四百贼寇,我们有一千多兵马,兵器、火炮皆都齐备,只要不深入岛中央,有何可担心的?” 荆越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他心里就是不踏实。 但稍微懂行的将官过去提醒了一句:“你这就不懂了吧?兵法里,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听说过韩信没?要打仗就别留后路……” 大明的军官学问普遍不高,但当他们知道别人不懂的知识,就喜欢卖弄吹嘘,听者熟记于心,或许下次就可以依样画葫芦作为吹牛的资本。 沈溪无奈摇头,他可从未想过“背水一战”,只是觉得岛上情况不明,最佳策略就是稳扎稳打,依靠兵力优势取胜,顺带练兵。 头年年底平匪,毕竟有半数兵马停留在岸边看热闹,而他准备许久的上川岛一战又以兵不血刃收场,没达到练兵的效果。 沈溪带了一群自以为凡事皆能,但其实并未经受多少实战考验的战场新丁,以实战练兵是没办法的办法。 由于海岸纵深的石林相当于天然的城墙,只需堵住几个通道,再在石林顶部安置一些警戒哨,那么背靠石林扎营,非常安全。 当然,防守方面沈溪从来没有放松过,目前东北方开阔处还在熊熊燃烧,等火势小一些,沈溪准备在这个方向布置防御。 沈溪已经用木梯登上石林顶部查看清楚了,从岸边深入大约一里地左右,有大片开阔地,上面的树木被砍伐一空,贼人开垦出大片田土,这场大火基本上烧到那儿就被阻隔了。加上目前岛上吹的是西南风,岛屿腹地和南方的森林并未受到波及。 沈溪从石林顶部下来后,立即派出斥候查探岛上的地形地貌,好将几个城寨位置准确探出来,同时把进军线路确定下来。 官兵上岛后,按照沈溪安排各司其职。 斥候兵算是最辛苦的兵种,他们拿好武器和能够出信号的烟花,五个人一队,开始往岛屿深处进。 斥候队被沈溪一口气派出去二十多个,剩下九百多名官兵,半数负责扎营,准备埋锅造饭,另一半则挖掘茅厕、壕沟和陷阱,布置拒马和篱笆。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已到下午申时。 “大人,营寨已经扎得差不多了,后续的兵马怎还没到?” 荆越过来向沈溪通知消息,此时沈溪正站在被熏黑的“巨石墙”顶部,用望远镜往岛的纵深方向看去。 “那边……还有那边,能看到两个寨子,这两个方向要重点防备,明早进兵也先往这两个方向进。”沈溪道。 荆越顺着木梯爬到巨石顶部,往远处看去,好半天后才莫名其妙打量沈溪,问道:“大人,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沈溪把手上的望远镜交给荆越。 荆越拿在手上凑到眼前一看,“啊”一声惊叫起来,手一抖,望远镜直接落到他的脚背上,然后跌落在岩石上。 沈溪气得满脸通红,喝斥道:“干什么?” “大……大人,卑职手不好使,这是何物竟然看得清楚远处物事?”荆越连忙弯腰俯身去捡。 沈溪抢先把望远镜拾起,爱惜地将上面的尘土擦去,冷声道:“幸好没有直接跌落到石头上,摔坏了你可赔不起,此乃盘古开天地以来历朝历代第一架望远镜。” 荆越一脸迷惑:“啥镜?” “望远镜。” 沈溪重复了一遍,“顾名思义,就是能看到远处景物的镜子。” 荆越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恭维道:“大人真乃神人,有此宝贝,何愁贼寇不除、大明百姓不得安宁?”(未完待续。) 第九六二章 将军明鉴 黄昏时分,第二批登岛的人抵达,大船无法靠岸,依然只能停靠在距离岸边一里多远的地方,让官兵带着物资划小船过来。 船队准备的小船数量不多,来回两趟,最后还得派专人将小船送回去,这才能返回6地运第三批。 第二批人马登岛时,正巧是开灶时,岸边营地里很是热闹,毕竟是战时,埋灶不多,每个官兵最多能分几口热汤,主要还是得靠干粮充饥。 四月天有个好处,晚上不冷,白天也不是很热,再加上这几天天气晴朗,不用担心帐篷漏雨。 沈溪跟将士一起用餐,之后进到中军大帐,整理手头上的资料,为来日战事做准备。 这一晚,出去探查的斥候6续回报,将岛上情况大概搞清楚了。但由于识字的人很少,这些个斥候表达能力欠缺,说话没有主次和重点,情报传回来异常繁杂,需要沈溪抽丝剥茧,整理出头绪来。 这让沈溪意识到,要培养出一支高素质的战斗队伍,尚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大人,天有些凉,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这里有卑职守着,误不了事情!”晚上子时三刻迎接完最后一批官兵上岛后,沈溪开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会,等把各级将校送走,荆越进大帐面带关切地说道。 沈溪挥挥手道:“老荆,你有心了,但我不困……要睡,等明日占领大澳后,再睡也不迟。” 荆越行礼告退,沈溪嘱咐道:“你跟将士倒是要休息好,免得明日作战没精神。不过吩咐守夜的士兵一声,后半夜最是凶险,要严防贼寇袭营!” 荆越点头应是:“遵命,大人。” …… …… 当晚,一直到四更,都是风平浪静,但到了四更末,外面突然一阵喧闹,阵阵喊杀声传来,果真有贼寇袭营。 沈溪打了个哈欠,道:“终于来了,不然我还以为你们是要束手待毙呢!” 沈溪不睡,就是在等着匪寇袭营。 明摆着的事情,官军分三批调集近四千人马上岛,如今岛上贼寇数量最多不过四百人。贼寇只有三种选择,要么趁着夜色驾船北逃,要么连夜袭营,趁着官军立足未稳,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的话就只能守在寨子里等死。 沈溪之前派船环岛查看,大澳岛虽然有四十五平方公里,但实际上周长不过三十里,岸边有许多船只焚毁的痕迹。这伙匪寇的船普遍不大,想出海北逃的可能性极小,除了坐以待毙,只能用连夜袭营这招。 但这正好落入沈溪算计。 沈溪从上岛建设营地开始,就选择易守难攻的地方,并且注意设置警戒哨。营地除了壕沟和栅栏、拒马等,沈溪还指示在营地外围挖掘土坑,坑底铺满枯草,上面盖上树枝,官兵藏身其中,如果贼人没来就当是野外宿营,来了就是一支奇兵。 时值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贼寇能派出的兵马不过二百人,在官军有防备的情况下,如何能靠二百人的散兵游勇,对二十倍以上的正规军展开偷袭? 来多少葬送多少! 营地里本身只稀稀落落点着一些篝火,显得寂寥萧瑟,但在遭受袭营后,营地内火光处处,士兵们早就被打过招呼,就算休息也是枕戈待旦。跟着沈溪出征都觉得自己中了头彩,听说有袭营的匪寇,他们腿脚比谁都利索,因为在他们眼中,一个贼那就是一笔功劳,跑慢了只能下次请早。 沈溪没有亲自到第一线厮杀,立在大帐门口,看着外面的情况,就连负责戍卫的亲兵,包括荆越在内,也都跃跃欲试,在明知敌人没多强大的情况下,这些老兵油子都想上阵杀敌赚取军功。 “老荆,想出营应战?”沈溪笑着问道。 “大人,这还用说,是个兵都想上啊。”荆越道。 沈溪再问:“如今外面是战斗力不强的匪寇,且我军数倍之,又有所防备之下,此战必胜。但若外面是数倍于己的鞑靼骑兵,老荆,你还有这勇气吗?” 或许是沈溪的问题太过于尖锐,荆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竟然愣住了。 沈溪摇头叹道:“算了,当我没说。”说完,转身返回营帐,因为他现各处已经亮了起火,这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完全控制局势后才允许这么做。 此举除了能传递消息,让沈溪明白战场各处局势优劣外,还能麻痹对面匪寇,让他们以为这是请援的信号,心生畏惧。 荆越急忙跟着沈溪进入中军大帐,拍着胸脯说:“大人,末将想明白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就算外面是天兵天将,也跟丫的拼了。” 旁边一群亲兵跟着附和,沈溪转过身,笑着说道:“记得你们今天说过的话,别他娘的回头遇到硬仗,一个个缩卵当逃兵!” 荆越和那些亲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眼里,沈溪是个温文尔雅的儒官,虽然起狠来那些贪官污吏都害怕,但不会有辱斯文,可沈溪今天却当着他们的面说脏话骂人,非常的亲切。 但沈溪这番话却是看扁人,说他们“缩卵当逃兵”,他们心里不由想:“如果真有大人说的那天,遇到强敌就算心里怕,那绝对不能缩卵,不然岂不是真被大人说中了?” 沈溪回到中军大帐,不多时,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平息,官兵们一边打扫战场,收拾残局,一边把俘获的匪寇押送营中关押,听候沈溪落。 “传令下来,带几个贼来见!”沈溪喝道。 进大帐禀告的千户张琦麟奇怪地问道:“大人,此时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攻打岛上的匪寇老巢吗?” 沈溪笑着摇摇头:“张千户,你可有想过,若匪寇在半道设伏,这黑灯瞎火的,士兵遭到袭击,该如何应对?” 张琦麟连忙口称自己“疏忽”,但心里却颇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沈溪太过小心谨慎,年纪轻轻就没了锐气。 荆越负责拿人,半晌后回来:“大人,抓了大约七八十个贼匪,但却不知哪个是头领,我便挑了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伙给您瞧瞧。” 沈溪点头:“将人提上来!” 荆越领命出了中军大帐,一转头便带着督抚亲卫押解五名贼寇进来,这些贼寇有老有少,身上没有甲胄,只是普通布衣。 其中老者一名,灰头土脸,但看神色却有一股卓逸不群的气质,旁边几个年轻人都在看着他,似有征询之意。 “大胆刁民。” 沈溪先来了个下马威式的开场白,“本官奉皇命攻打南澳山,于大澳驻扎一日,缘何前来袭营?” 几个贼人一听,顿时傻眼了! 这是要攻打南澳山才驻扎大澳岛,那就是……误会? 沈溪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没有给这些人定性匪寇,也没说自己其实是领兵来荡平岛上匪患的。 年轻人听不懂沈溪话语中的关键,那老者却马上听出不同的味道,赶紧跪下磕头:“将军明鉴,我等不过是岛上百姓,听闻王师到岛上来,前来慰问,不曾想被当作匪寇,实在是冤枉啊!”(未完待续。) 第九六三章 招安 老海盗说话条理分明,不似乡野莽夫,能准确把握沈溪说话的关键,应该读过几天书,有些小聪明,跟朱起相似。 可朱起毕竟是在沈溪未迹时就“弃暗投明”,而这位则是在带人前来袭营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没有可比性。 沈溪面上露出一抹冷笑:“好一句冤枉,既来慰劳三军将士,为何不见慰问品,难道是带着兵刃前来慰问?” 沈溪之前说话神色语气迷惑性太强,那老海盗只顾顺着话里的意思说下去,现在一琢磨才现漏洞百出,一时间无法作答。 “来人,将俘获海盗拖出去问斩,提头祭旗,岛上男女老幼,一个活口不留!”沈溪喝道。 “啊?” 沈溪命令一下,被押解进来的几个海盗顿时慌神了,马上要被砍头不说,岛上居民也将不留活口,这跟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大相径庭。 他们分明听说新任少年督抚有勇有谋,而且为人仁慈,只杀部分反抗的贼寇,俘虏皆都优待,未料今日突然转了性子,要大开杀戒。 “将军饶命!” 老海盗此时已经满脸绝望,通常当一军主帅下达格杀令时,再多求饶也是徒劳。 但这次,似乎这位少年督抚很好说话。沈溪一摆手,让刀斧手等在一旁,冷声道:“给本官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老者一脸悲凉:“草民一把老骨头,落草之时,便料定早晚有一日或在海上以身喂鱼,或为官军所杀。但岛上尚有许多逃难至此的无辜百姓,草民愿意引官军,助将军兵不血刃拿下岛上四座山寨。” “草民对南澳岛上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可助将军建功。以此换得岛上妇孺性命,还求将军开恩,饶他们一命!” 沈溪眯眼打量老者。 趁夜袭营,说明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物,这种人会为了妇孺的性命而相助官军?照理说这些妇孺落到官军手上,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可能比死了更遭罪,很多海盗应抱着宁死不屈之心才对。 别是阴谋诡计,这老者想引官军进入岛上精心设置的陷阱吧! 照理说,沈溪不应该答应这种条件,但荆越和张琦麟等人已经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显然他们对老海盗的提议非常动心。 无需拼命甚至汗都不用出,就可以把大澳岛上的盗寇全都荡平,这正是地方卫所将士希望看到的结果,不用费什么力气,跟着大部队走一圈就可以获得战功,加官进爵,犒赏到手…… 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马九曾是车马帮一员,算是出身“绿林”,之前老海盗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引起他的好感,当下上前请示:“大人,您看……” 沈溪此时如果继续下令格杀勿论,那就有违军心民意,殊为不智,况且他原本就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他只是想看看这老海盗有什么底牌能拿出来换命。 现在老海盗愿意帮助官军,沈溪想听听他说什么,如果尽是说一些密道、捷径等云遮雾绕的鬼话,基本可以肯定其中有诈。 “好。” 沈溪点头肯,“本官想听听你说什么,若心存歹念,别说是砍头,定会将尔等挫骨扬灰,连鬼都做不成!将此人留下,其余贼寇皆绑缚囚禁,随时听我命令拉出来问斩!” “得令!” 大帐内将士精神头十足,挫败匪寇袭营,进而还获得不战而胜的条件,仿佛军功唾手可得一般。 …… …… 沈溪命人将贼寇押出,只留老海盗一人,沈溪道:“你且将岛上的地形、山寨内外的布局详细说来,若有隐瞒,本官定不轻饶!” 老海盗全身被捆缚着,极为不便,当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将军,您看草民这般模样,口又笨拙,不如让草民提笔为您画下来如何?” 沈溪缄默不语,旁边荆越兴冲冲道:“大人,您放心,有卑职等在,无人敢造次!” “大胆刁民,本官问你岛上情况,居然敢不如实招来。来人,打二十军棍。”沈溪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怒喝一声。 沈溪喜欢不经审讯便开打,早在官兵心中形成深刻的印象,以前连四品知府都照打不误,现在只是个被擒获即将砍头的老海盗,手底下自然更不会有丝毫客气。 二十军棍“噼里啪啦”下去,虽未到血肉横飞的地步,但也将那老海盗打得痛呼连连。 沈溪道:“本官留尔等活口,并非出于仁慈,而是你们对本官有利用价值,若连这点价值都失去,本官定斩不饶!说吧,大澳和南澳山的匪寇营寨内外是如何布置的?” 老海盗咳嗽两声,一脸倨傲之色,似乎被打了二十军棍仍旧没有服软,呛声道:“将军如此蛮横,草民如何敢相信将实情吐露之后不会被杀人灭口?” 这下连荆越等军将也觉得看不过眼了,荆越上去就是一脚,怒道:“你个老龟蛋,不看看这位是谁,我们督抚大人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什么时候未兑现过?再不说,老子立马将你砍了!” “督抚大人?好大的官,那就该称呼中丞,军中称军门,而不应称呼将军……” 老海盗似乎对于官场规矩十分明白。 这下让沈溪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照理说就算是童生或者秀才也断不会对一个官职称谓如此了解,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老海盗曾在衙门供过事。 沈溪道:“本官身份说与你知晓,可能如实交代?” 老海盗道:“草民只是求军门一个承诺,放过岛上的妇孺,或者将他们归为民籍……” “嘿,给你脸不要脸,饶他们一命已是督抚大人格外开恩,还想重归民户?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真应了你,那弟兄们的功劳怎么算?” 荆越对于妇孺的死活不关心,他注意的焦点在于将士能在战场上杀多少人(以人头计算)、俘获多少俘虏,可以得到多少军功。 老海盗针锋相对:“难道这位将军要靠妇孺之头颅来充军功吗?” “你……” 一句话把荆越问得哑口无言。 现在老海盗只是想将岛上的妇孺归于民籍,等于是留下香火,沈溪道:“你要救多少妇孺?” 老海盗道:“两个岛,差不多有一千八百妇孺……” 荆越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这么多?” 沈溪愈感觉这老海盗不简单,之前侦测大澳岛上有四百多匪寇,估计没有包括妇孺,如果加上的话,估计总人数得上千,但怎么都不可能仅仅妇孺就有一千五百多,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数字是两岛妇孺的总和。 沈溪道:“本官可以作出承诺,若大澳和南澳山匪寇弃械归顺,官府在籍之贼流三千里,其余人等徒三年,流一千里。妇孺皆都无罪!倭寇一概不赦!” “谢军门,谢军门!” 老海盗将头伏低,不停叩。 沈溪还真想见识一下,这老海盗是如何能让两岛贼寇缴械投降,但仔细思考一下,其实能明白一二。 经过之前船队在大澳岛和南澳岛周围耀武扬威,岛上海盗遭受惊吓后已撤了个七七八八,岛上剩下的大部分是老弱妇孺,至于剩下的壮丁则是留下来充当炮灰的,能偷袭官军得手还好,不得手只有等死的份,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老海盗道:“军门在上,草民只求明日派几人押送草民到各城寨门口,草民游说一番,城寨必当开门迎官军进内,只求军门履行诺言。” “好。本官就信你这一回,明日清早,派人押送他去岛上城寨,如果城寨反悔趁乱掩杀,那岛上将人畜无存!”沈溪一脸威仪地说道。 老海盗再度叩,沈溪这才命人将人押送出去。 荆越叹了口气,将在场军将的疑虑问出来:“大人,贼寨如此破法,功劳……该如何计算啊?” “今日斩杀、俘虏人数一律按个人算,进山寨后所得功劳,则由三军将士平分。”沈溪看到在场不少人脸上满是遗憾,显然眼前这些军将都很自负,觉得他们带兵攻打寨子的话,最终获得的功劳绝对会比平均分配军功更多。 沈溪又补充了一句:“这不过是北上以来在大海上的第一战,均分战功,可让将士在功劳簿上有个底,后续平匪,将士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多!” 沈溪在鼓动人心上的确有一套,本来正感到失望的将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无论这次分到的功劳多寡,最少有军功打底,官兵们有了动力,那逃兵基本上就不会生,因为战场上永远都是没有军功而且怕死的士兵容易开溜,谁都吧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奖赏。 沈溪此举对三军上下鼓舞士气有益无害。 荆越带头,张琦麟、孙熙年等千户在旁帮腔,一齐道:“一切听凭督抚大人调遣!” 沈溪点头:“那诸位同袍先回营休息,明日出兵,或兵不血刃,或片甲不留!到时候即可见分晓!”(未完待续。) 第九六四章 军规 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阳光恣意地挥洒在海面。 强劲的海风吹拂下,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量向沙滩涌来,撞击在礁石上,溅起漫天的金色水花。 远处的港湾中,由于视觉误差,原本庞大的佛郎机战舰以及其他大中型船只,在海天一色中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仿佛一个巨浪过来就可以将所有海船倾覆,连大澳岛也将淹没在大潮之中。 沈溪站在岸边的一块大礁石上,面向升在半空中的红日,深深地呼吸……这是他出征以来最喜欢做的事情,每次看到旭日东升,他都能感觉生命的活力,心中不停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未来有许多事等着我完成,许多关心我的和我关心的人需要保护。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溪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个不眠夜了,他发现自己的睡眠在逐渐减少,或许是步入青年的缘故,以前每天不睡上四五个时辰总觉得昏昏沉沉,现在一天睡两到三个时辰便精神抖擞。 “大人,派去接洽的人,已经成功占据岛上四个山寨,此时正在清点俘虏和战利品,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荆越走了过来,本不想打搅沈溪,但事关军功的厘定和划分,将士们都眼巴巴看着,此时只有沈溪能安定军心。 沈溪没有回头,继续看着旭日,问道:“岛上可有倭寇?” “倭寇?” 荆越愣了愣,“未曾听闻,应是……没有吧。” 沈溪点头,道:“这么说来,此番以战代练的想法又要落空了。老荆,如果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就比如倭寇,老越,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荆越仔细思考后回答:“大人,将士经历的战事也不少了,这会儿都憋着一股劲要打一场大胜仗,眼前不就有南澳岛上的匪寇等着我们去剿灭吗?军心可用!我想就算没有十成胜算,也该有九成九吧?” 沈溪摇头叹息,如今军中一片盲目乐观的情绪,以前还没这么严重,在澄海周边打了一连串胜仗后,官兵们更觉得这一路简直是摧枯拉朽,军功就给天下掉下来似的,再轻松不过了。 如果能在大澳和南澳岛打两场硬仗,哪怕短暂的僵持都可以,或许能让官兵骄纵的心态得到缓解,但随着两岛贼寇未战先怯开溜大半,而大澳岛上的贼寇在夜袭不成后立即选择招安,沈溪以战代练的计划又落空了。 从礁石上跳下来,沈溪招呼道:“走,随本官往岛上城寨走一趟,将岛上匪寇分批次押送上岸,送到黄冈,交由大城所看管!黄冈地广人稀,周边因为匪寇横行,田地大多荒芜,让这些人过去垦荒再好不过。此役过后,粤东北地区再无匪寇,起码可以安生个几年……” 沈溪起码抵达距离最近的城寨时,马九刚带人从里面出来,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凑到沈溪跟前奏禀: “老爷,士兵私藏财物比比皆是,管还是不管?” 马九不是说闲话的人,他不是来发牢骚,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告知沈溪,请示意见。之前在硇洲岛时,进城搜刮钱财的大多是车马帮弟兄组成的督抚标兵,所以及时控制住局势,没有让更多官兵接触到钱财,沈溪又及时赏赐,所以并未有官兵私藏的现象。 但此次北上剿匪,督抚标兵早已被沈溪派了出去,一部分协助唐伯虎到琼州府开辟盐田,另一部分指派到惠娘和李衿的商会打下手,帮助商会开辟商路,与地方府县衙门和卫所沟通,确保商贸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让见钱眼开的卫所官兵来清点财物,其结果可想而知。 兵不血刃破了大澳岛上四个山寨,军功却是平分的,很多自以为是的官兵不甘心跟别人同享功劳,既然朝廷的犒赏是均等的,但在剿匪行动中却可以私藏部分战利品,一小块金银就是极大的收获。 将领通常不会阻止士兵这种私藏的行为,因为他们私藏的更多。 这就是个比胆子的游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越是老兵油子拿的越多,而新兵就不太敢往怀里揣。 沈溪道:“将荆副千户叫来!” “是。” 马九直接进山寨把荆越叫了出来。 荆越再次出现在沈溪面前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怀里鼓鼓囊囊的……先沈溪一步来山寨打点,清除一切安全隐患的督抚亲卫头目,先做了私自克扣的将领,军官如此,上行下效,士兵私藏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溪打量荆越一眼,问道:“老越,怀里何物啊?” 荆越往怀里一摸,这才发现露馅,也是他太过贪心的缘故,私藏财物太过明显,荆越倒不是做事不敢承认之辈,笑道:“大人,这不是破了贼寇的老巢……” “本官问你,怀里揣着什么?”沈溪脸色阴冷。 荆越不敢废话,直接拿出来:“是银子。” 荆越拿出来的虽不是官锭雪花银,但也是熔铸好的银锭,一锭就有五到十两重,足足六锭,合起来差不多四五十两。 沈溪脸色雀黑,喝问:“荆越,你可知罪?” “大人,将士出来打仗,哪个不想赚几两银子?都要养家糊口……” 荆越刚开始还狡辩,但见沈溪脸色难看,突然想起沈溪所杀的那些地方官员,赶紧低下头,“卑职知罪。” 沈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荆越私藏抄没银,明知故犯,论罪当诛,但念其以往功劳,且不问斩。来人,将其拖下去杖打四十!” “大人……” 荆越一听急了,昨天抓了个老贼头不老实,才打了二十军棍,我今天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怎就要挨四十下? 旁边一起过来的军将,见荆越被拖下去,有些做贼心虚,没一个敢上去为荆越求情。 虽然军中一向禁止私藏战利品,但在《大明律·兵律》中,根本没有“私藏抄没银”一项,若说跟这条罪名有一定关系的,乃是《大明律·兵律·军政》中“纵军虏掠”之罪,但那也是劫掠普通百姓而非盗匪。 因为统治者明白,不给官兵好处,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所以默认战利品中除了有政治意义的,诸如传国玉玺、亡国皇子公主等等,别的无论人口、牲畜、钱财、物资等都归战胜者所有,战胜者可以自行调配。 而《大明律·兵律》只是大致规定军规军纪,对于细节,则各军不一,就连沈溪年前南下平匪,也先后两次将战利品进行分配,用作补充犒赏用度,朝廷对此听之任之,因为这是沈溪的权力。 等于说,现在荆越“私藏抄没银”之罪,不是朝廷定的,而是沈溪用自家军规论罪,为军中上下进行规范。 跟着我打仗,少点儿匪气! 打胜仗战利品终归会分配下来,但不是你们自己揣兜里带回家,比拼谁胆子大谁藏得多,谁若违反,就算是我的亲卫队长也照打不误。 果然,沈溪这招杀鸡儆猴很管用。 别人被打说服力不强,荆越被打,还是自以为冤枉的情况下被打,军中所有将士都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荆越跟督抚大人平日里是什么关系?如果被督抚大人知道我也私扣战利品,那挨的军棍不是要比荆越还要多得多? 一时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沈溪道:“随后,本官会派人清点抄没财货,若有一文短缺,则下令搜遍全军。若不缺,本官会根据军功多寡,于南澳山战后进行封赏!” 说完,沈溪没有进营寨,而是让人抬着被打得有气无力的荆越,一起往海边大营而去。 身后那些将官和士兵,赶紧把自己私藏的战利品归还,明摆着的事情,既然沈溪说了会把战利品颁赏下来,自己再私藏那就是找麻烦。 虽然眼下大多数人军功相当,最后分配下来的肯定比现在私扣的要少,但毕竟后面还有南澳山一战,大澳岛上就有这么多战利品,南澳山面积比大澳岛大几倍,想必岛上贼寇家底更为丰厚。 一场战事下来军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到时候可以正大光明靠军功赚得盆满钵满,何必现在冒杀头风险私藏,到最后名不正言不顺呢? “督抚大人此举太过,这不是要断弟兄们的财路吗?”虽然军中大部分人都支持沈溪,但总有人暗地里抱怨,毕竟沈溪断了他们的财路。 有人忍不住为沈溪说话:“这都看不懂,沈大人是不想便宜我们当中那些缩卵的龟蛋,趁着职务便利往自己怀里揣,那算什么本事?等南澳山一战结束,根据军功来论分到的财物多寡,那才叫真本事!”(未完待续。) 第九六五章 明正典刑 大澳岛上的贼寨清理极为顺利,只用了一上午时间,大澳岛上四处大营寨,还有几处之前没有被侦测到的小寨子便被一锅端,没有一处营寨反抗,全都开门献降,缴获的人畜和财货相当多。 在沈溪严令不得私藏战利品后,战利品如数封存,连同岛上的人畜一起押送到海岸边。 老海盗被押到沈溪面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军门大人,请遵照之前的约定,放过岛上的男女老幼。” 沈溪道:“人本官自然会放的,但却不是现在……岛上所有人等将会押往黄冈,青壮将会短暂囚禁,妇孺则会安排住进那些荒废的村子里,统一交由大城所官兵进行看管。待本官平息南澳山后,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老海盗一听急了,道:“军门明鉴,上岛之前,我等就在黄冈为民,期间匪寇多次骚扰,但大城所官兵视而不见,后来我们有子弟被匪寇掳掠到南澳岛上,结果大城所官兵不但不予营救,反倒诬我等为匪,派兵来抓人,无奈之下我等才上岛为寇。” “这岛上之民,许多都有同样的遭遇,若您将岛民送往黄冈,交由大城所那些诬良为盗的官兵看顾,到军门回来时,怕我们早已不存。” 沈溪不知道老海盗这番话是真是假,不由眯眼打量老海盗,问道:“你这么说,是不相信本官能庇佑你等安全?” 老海盗一脸悲怆之色:“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官兵拼了,就算死,总算能令岛上妇孺有机会乘船逃脱,现在只能眼睁睁落入豺狼之手……悲哉,是老朽害了岛上的村民!”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责,或者是大难临头前的哀鸣,但沈溪总觉得老海盗是在向他施加压力,当即皱眉道: “黄冈周边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一旦开垦出来便是沃野千里。如今黄冈周边匪寇覆灭只在须臾之间,以后只要好好努力耕作,再加上广州府那边即将传播过来一种新的农作物,产量高不说一年还可两到三熟,以后不难过上好日子。” “至于你担心的大城千户所,我只要去道命令,谅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 战争期间,沈溪不想节外生枝,如今大城千户所有两个百户所帮忙剿匪大军运送军粮辎重,同时还派出专人确保黄冈河、义丰溪、韩江等渡口的安全,贸然动卫所将官,很可能引发兵变,导致局势复杂化。 “既然如此,请恕老朽无法劝降南澳岛上的匪寇,要杀要剐,任由军门处置!”老海盗一脸决绝地说道。 沈溪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既然老海盗说出这等话来,那接下来攻打南澳岛就指望不了他了,一场大战眼看迫在眉睫。 不过,沈溪也需要场有一定强度的战事来磨砺兵马,若以现如今的兵力配置连南澳岛都无法攻克,那剿匪大军不必继续北上,趁早收拾铺盖卷回广州府,先练他个两三年再考虑出兵事宜。 沈溪一脸冷漠:“本官做这些,已属仁至义尽。之前于陆地俘获之山匪,多枭首示众,连妇孺也发配为贱籍,相比之下,大澳岛上之民已属优待。来人啊,将此人以及同伙押送上船,分批次送往东礁排,然后交由留守官兵将之送往黄冈安置。” “是——” 一名亲卫领命而去,随着老海盗被带走,沈溪又下令:“传令大城千户所,本督抚统兵出征,在进攻大澳岛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给了岛上匪寇一个承诺,让他们到黄冈垦荒。让千户所上下严格遵照督抚衙门的决定办事,若有逾越,本督抚严惩不贷!” “得令!” 又一名亲卫接过督抚令牌而去。 此时岛上将士依然沉浸在作战胜利的喜悦和不能私扣战利品的不甘中。很多军将暗地里计算了一下,把大澳岛上缴获的财货分一分,一人能有五贯多钱入账,何况还有匪寇数量更多、财货更多的南澳岛,这说明跟着沈溪剿匪还是很有搞头的。 “老天保佑,让老子接下来次次打胜仗,等跟督抚大人打完海盗,攒够银子,以后儿孙都能过上好日子,老子就安心守在卫所当屯民,谁爱表现谁拼命去!” 士兵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想辛苦一次就一辈子吃香喝辣,至于想靠军功累积晋升为军官的人只是少数。 普通士兵大字不识,没什么崇高的愿望,只求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升官远没发财来得实在。 沈溪明白,要让这群求财的士兵信从,就要让他们觉得跟着自己有利可图,不仅打仗期间钱粮无忧,回头还能得到朝廷的犒赏,对付这群粗人,越简单粗暴越好。 大澳兵不血刃拿下,岛上贼寇,加上老弱妇孺足足八百多号人,加上必要的生活物资,送往黄冈起码要调拨十条船。 就算如此,沈溪依然下令分批起运,节省船只的同时,让那些贼寇失去统属,无法汇合在一起,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中间有人闹事甚至反叛。 至于大批财物,悉数运到海边的营地,沈溪让专人清点,同时派人彻查之前去过山寨的官兵,查看他们是否有私扣战利品。 如果之前没有提醒,私藏只能说贪婪是人之天性,打顿棍子就算了事,但现在沈溪已经把规矩立起来了,谁还敢大胆私藏,那就是自己找死。 昨日上岛前,沈溪下令官兵们随身不得携带银钱,找的借口的岛上用不了银钱,带在身上要是打仗时遗失了极为不妥,所以一律留在船上由专人保管,等回到陆地后再统一发还。 之前不管是将官还是普通士卒都不理解沈溪这条规定,现在终于醒悟过来,这分明是挖好了坑让大家跳啊! 不搜不知道,一搜真有私扣财货的。 一名老兵油子在搜查贼匪屋子时发现了一个一两重的金扳指,不想交出,便藏在鞋子里,这回被搜查的士兵给搜出来了。那些受命负责搜查的也都是老兵痞,将心比心,很容易便揣摩出同伴的心理。 最后那老兵油子被押送到沈溪面前,军中许多人都跑来围观,一些人面色不太对,显然心里有鬼。 沈溪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打一个荆越威慑力不够,官兵抵不住钱财的引诱,觉得大不了跟荆越一样挨顿军棍,更何况还有很大的机会搜不出来。现在沈溪就要让他们知道有过必罚的道理。 你不是不守规矩吗,你不是偷奸耍滑吗,你不是觉得天老大你老二无视督抚命令吗?现在就让你脑袋搬家! “大人,这是刚搜出来的,您看看?” 千户孙熙年将金扳指呈递沈溪面前,脏兮兮的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显然这些老兵油子都不怎么爱干净。 沈溪没有伸手接,冷声道:“本官之前打了荆副千户,居然还有人顶风作案,抬起头来!” “大人让你抬起头!” 旁边督抚亲卫直接拎着那老兵油子的头发,让他的脸面对沈溪,一个二个恨得牙痒痒,荆副千户私藏战利品被打,我们老老实实把私扣的财货送回去,你还敢私藏?尤其还是金扳指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不会是诚心想跟我们显摆你胆大吧? 沈溪喝道:“你可知罪?” 又跟喝问荆越一样的说辞,那士兵一撇头,道:“不知罪,打仗从来都是如此,谁抢到手就是谁的,天经地义!”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拉出去斩首,明正典刑!”沈溪挥了挥手道。 “啊?” 刚才还跟沈溪叫板的老兵油子瞬间说不出话来了,不是说私藏的罪名只是打军棍吗?为什么荆副千户只是挨打,到了我这里就要被斩首示众? 沈溪怒指老兵的脑袋,道:“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你所克扣私藏的财物,乃是用于全体官兵养家糊口的犒赏,财货进了你一人的腰包,你让三军将士和他们的家眷去喝西北风吗?” 不得不说,沈溪在阴谋诡诈和挑拨离间方面绝对是高手。 本来在场的将官和士兵都觉得那老兵油子可怜,认为督抚大人的判罚太重了,但听完沈溪这句话,他们马上就转变了立场,义愤填膺……好啊,竟然敢偷老子的钱,人人都学你,那老子腰包里的钱不是被你等掏空了? 这时候没人意识到,其实一个一两重的金扳指平均分到四千将士每个人手头,可能也就一文钱左右。 “杀,杀,杀!” 最后官兵已经开始一起喊了起来,强烈要求把那老兵油子送上断头台。 沈溪自然顺从民意,很快便下令明正典刑,等人头落地,全场安静下来,沈溪适时道:“才搜了一个营帐便发现私藏者……现在本官再给那些执迷不悟的人一段时间,若幡然悔悟者,本官仍既往不咎,但若再有财货在身而不申报者,一经搜出皆斩……大家散了吧,一个时辰后再行搜查!” 沈溪回到中军大帐去了。等再过半时辰亲卫去搜查营地时,主动交出自己私藏之物的人不多,不过在空地上却随处可见一些被丢弃的金银首饰和碎银。 显然之前私藏财物的官兵再也不敢置沈溪的命令于不顾,但又不想交出来被人知道他们之前侵吞过公有财物,只好找机会把私藏之物丢掉,只要查不到他们头上便万事大吉。(未完待续。) 第九六六章 交心 夕阳西下,又到一天黄昏时分。 午时前解决完官兵私藏财物的问题后,三军随便吃了点儿干粮便开拔,由大澳岛北部海岸向东南方向、与南澳岛隔海相望的东岸高地进。 等到了后世东港村的位置,沈溪命令全军停下步伐开始建立营区。 官兵们一片忙碌,很快帐篷就立了起来,然后开始构筑防御工事,大家伙前后忙了一下午总算完事,一个个疲累不堪,伙头兵开始埋锅造饭,其余官兵三三两两或躺或坐,凑在一起聊天。 沈溪拿着望远镜,不过他对准的并非大海对面的南澳山,而是麾下大军的宿营地。 此时他心中颇为感慨,要将这支兵马打造成一支精兵,任重道远。幸好弘治末年的倭寇和海盗皆不成气候,若真碰上明朝倭寇最强盛的时代,这支队伍要取得历史上戚继光、俞大猷的战绩,无异于天方夜谭。 沈溪亲自出马,在军营中走上一圈。有他这个最高指挥官巡营,官兵们终于提振起几分士气,连注意力也有所提高,但这在沈溪看来远远不够。 “明日攻打南澳岛,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沈溪说着,往军营靠南的方向走去,身后亲卫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通常来说,军营南部一向是安置伤病号的地方,这也是沈溪在整军之初就设定好,但凡扎营,伤病员一律安排在大营南部。这样一来,就算营地迁移,又或者有新的伤病员产生,三军将士也知道该把人送到什么地方。 大营南部除了是伤病号的安置地,若是捉到敌军俘虏,也会押送过来。 用那些老兵的话说,这大营南部是“天煞位”,最好一辈子都别去,不然会染上霉运。因此,驻扎和照顾伤病员、管理俘虏的基本都是新兵。 沈溪来南营的目的是慰问“伤病号”。 大军北上势如破竹,澄海周边以及在大澳岛上作战,都没有伤兵产生,如今唯一的病号是被沈溪杀鸡儆猴挨了四十军棍的荆越。 此时,荆越趴在干稻草和枯叶铺就的木板上,屁股朝天,跟正在为他调制药膏的新兵说话,一开口就是“想当年老子怎样”,那新兵听得一愣一愣的,主要是对荆越能中武举还能担任督抚沈的亲兵队长羡慕不已。 中武举,意味着不纯粹是个粗人,能识文断字,就好像王陵之一样。武举考试是有战策考核的,大明不需要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将领。 可惜世袭的千户和中下层军官,很多都不识字,这也是大明将士素质普遍不高的原因,连头头脑脑都不识字,战场上只懂得一味用蛮力,或者是使出那些约定俗成的保命手段,士兵能有战斗力就怪了。 沈溪从开始就对荆越很器重,除了这人讲义气,做事牢靠,还因荆越有一定头脑,说话条理分明,在沈溪眼里那就是个人才。 至于孙熙年那些人,本质上跟荆越差不多,但沈溪跟其交流时总会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这些人当面应承背后却我行我素,即便用心培养,最后造就的也不过就是只懂得阿谀奉承、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本来那名配置药膏的新兵听了还无比羡慕,可当他见到沈溪带着亲卫进到营帐里,吓得浑身一哆嗦,根本就没意识到应该起来行礼,只是低下头继续调制药膏。 荆越骂道:“看你小子的窝囊样,以后怎么跟老子打仗,建功立业?告诉你,把老子的腚伺候好了,老子手把手栽培你!” “你要栽培谁?” 沈溪冷冷问了一句。 荆越吓了一大跳,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那负责照顾人的新兵蛋子如此害怕,当即回过头看了沈溪一眼,想爬起来行礼,但屁股上的伤有些严重,只能趴在那儿磕了下头:“大人,卑职腚上的伤没好利索,就不起来给您老行礼了。” 虽然言语还算恭敬,但沈溪却听出其中蕴含的怨愤。 这一点也是沈溪欣赏荆越的地方,这人虽然有着常人都有的火气,但识大体,张弛有度,不是个胡搅蛮缠或者是不讲脸面之人。 荆越深受儒家中庸思想熏陶,沈溪记得当初广东都指挥使李彻指使荆越把六丫送到船上,或许连李彻也觉得荆越粗中有细,不会把事情办砸。 能当大将阵前杀敌,因为荆越有武人的豪情和热血;能作为亲卫拼死守护左右,因为他对职责很忠诚,有担当;能当朋友交心商谈,他言语虽然粗犷但说话条理分明;能当幕僚出谋献策,因为他有学识,虽然许多智计在沈溪看来不值一提;甚至可以当走狗,做一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因为他还懂得曲意逢迎,深谙儒家能屈能伸的中庸之道。 这就是荆越给沈溪留下的印象,简直是……全才! 沈溪坐在木板旁的凳子上,一摆手,亲卫和配置药膏的新兵都自觉地退出了营帐。沈溪叹道:“老荆,你还怪我打你?” 荆越带着几分自嘲:“大人要打,那自有道理,都怪卑职一时猪油蒙了脑子,见钱眼开,把几个银锞子揣兜里。之后卑职也想明白了,大人这是想威慑军中那些兔崽子,这么想想,卑职腚上这顿揍没白挨。但……唉!” 话并没有说完,但沈溪知道荆越言中未尽之意。 为什么挨打的是我而不是别人?那么多私藏战利品的,你随便逮个就行了,怎么都不该拿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作为杀鸡骇猴的对象! 荆越崇尚投桃报李,沈溪对他器重有加,所以他便用忠诚来报答。但他付出了忠诚,相应地觉得沈溪应该更加重用他,而不是在需要杀一儆百的时候把他拉出来顶缸,这让他觉得无比窝囊。 沈溪摇头:“老荆,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这三军上下,我觉得你是最能干的……” “万不敢当,大人,您可千万别抬举卑职,卑职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能跟着您从百户升迁到副千户,已是祖坟冒青烟,三生有幸。卑职是有些想不通,但您对我有恩,同时卑职犯不着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跟您置气,以前怎么样以后同样如此,您说是不是?” 荆越先把自己的处境和该有的立场作出分析,被他这么说一通,连沈溪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荆越你虽然尽心尽力跟着我,但我也让你获得了军功,不仅赏赐多多,还加官进爵,结果你就当着我的面私藏战利品,打你一顿都是轻的,砍了你脑袋真正地杀一儆百,你也没话可说。 但荆越的明事理,让沈溪心里很舒服,颔道:“既然你能理解,那就再好不过,你的确做得过分了点儿,而且太过招摇,若我不惩戒于你,只会让三军上下以为这股风气是我所默许。” “但你平日做事勤恳,让人打你四十杀威棍,的确有些苛责,此番出征,若能平安归广州府,许与你良田美宅以作补偿。” 荆越惊愕道:“大人……说什么?” “怎么,良田美宅你还不满意,难道要让本官倾家荡产赔你医药费还是怎的?”沈溪冷冷打量荆越。 这会儿荆越心中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眉开眼笑道:“大人,你这就见外了,卑职的腚值不了什么良田美宅,大人若是喜欢……” 沈溪一摆手道:“说的什么胡话?” “是是,是卑职的错,大人不喜欢……咳咳,是大人若是觉得需再打几十军棍树立军威,只管开口吩咐。至于良田美宅就不必了。”荆越笑嘻嘻地说道。 沈溪无奈摇头:“我说的良田美宅,或许只是个农家小院,还有几晌地,你真以为本官会为你置办三进大宅和上百顷熟田?好好休养,明日攻岛之战,你留在大澳岛……” 荆越一听有些不满:“大人莫要小瞧人,卑职虽然受了伤,但经过一宿调理,明日必定生龙活虎,上阵杀敌觉绝无问题。” 沈溪道:“本官也要留守大澳,你去南澳山干什么?” 一句话就让荆越无言以对,他的责任就是当好沈溪的亲卫,沈溪不需要上南澳岛应战,他主动请缨未免就有点儿舍本逐末的意思。 沈溪站起身往外走,荆越回头:“大人,卑职不能相送,您担待些……”沈溪前脚离开营帐,就听到荆越在帐篷里扯着嗓子喊,“阿顺,进来给老子敷药,听到没?” 沈溪摇头笑了笑,往前走几步,便见一人懊恼地坐在树桩上,手上被镣铐束缚,此时正抬起头恶狠狠打量他。 正是沈溪多日未曾留意的江栎唯。 曾经风光无限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如今如此落魄,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事情的起因,全在于江栎唯收了宋邝的贿赂。这会儿宋邝被斩,死无对证,沈溪已将他罪名坐实,江栎唯这一路上算是想明白了,他越早离开沈溪的掌控赶回京城越容易解释清楚,若是时间长了,等他回京时已经定案,那一切为时已晚,没人再能为他翻案。 若真到那一步,只有知根知底的沈溪能帮他开脱罪责,那时他只能求沈溪法外开恩。还有个问题,若沈溪得胜归朝还好,沈溪的话别人能听进去,但若沈溪战败,那他的沉冤就无法得雪。 以江栎唯的聪明才智,这段时间已经把一切利害关系想得清楚明白,但如今他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徒叹奈何。(未完待续。) 第九六七章 连坐法 沈溪没有放过江栎唯的意思。 将其困在军中,不详细说明留下的原因,平日当作囚犯对待,为的是防止他逃跑,在背后捣乱。 沈溪说过,战后会在军功册上记江栎唯一笔,江栎唯只消跟大军走一趟,便立下军功,吃闲饭还有功劳拿这在旁人看来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但如果江栎唯可以选择,这种好处他绝不想沾,因为这代价是失去自由。 这天是大军在大澳岛上驻扎的第二天晚上,也是出兵攻打南澳岛的前夜,官兵们虽然有大战前的紧张,但因之前战事一切顺利,这次又兵不血刃拿下大澳,上到将领下到士兵,都在猜测明日上了南澳岛,也将是摧枯拉朽,一路等着接收贼寨,俘获战俘,最后等着论功请赏。 沈溪要求开战前要动员会,也就是非轮值守夜的将官,把各自的士兵集合在一块,以百户所为单位,进行一番战前动员,主要把几点意思传达清楚:明日是一场硬仗;不得私藏战利品;逃兵立斩不赦。 但传达到军中后,口风变了味。 桂军营地里,这会儿一名百户正吐沫横飞地讲述他的心得: “冲在前面有肉吃,龟缩在后面连口汤都没得喝,弟兄们可得打起精神来,隔壁闽地那些兔崽子正盯着跟我们抢功!” “谁要是跑慢了,功劳被抢,别说老子跟你们翻脸,要是哪个敢当逃兵,老子上去就把人给剁了!” 在传达严惩逃兵的问题上,百户说得清楚明白,可关于明日战事,百户却觉得毫无难度,认定腿快的有营地接收,腿慢的只能在后面干瞪眼。 士兵们则有疑问:“百户大人,您说的好似我们一定能派上第一批攻岛队伍似的,万一大人安排我们守大澳,那功劳不都飞了?” “不会,怎么也轮到咱桂军打头阵了,听千户和副千户交待过,明日咱第一批上岛。跟和在大澳一样,上岛先建设营地,构筑好防御工事,弟兄们加把劲,等防御工事修筑得差不多了,后续兵马一到,就把防线交给他们,咱冲锋陷阵!” “又修营地又筑工事,还要冲锋,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大人,能不能体谅一下,让别人修营地和筑工事,咱只管冲?” “这都不懂?这叫他娘的什么衔接……所有上岛官兵,头一件事情便是扎营后修筑防御工事,修不完不让冲,听说为防止贼军反扑。老子看那些贼人就好似秋后的蚂蚱,没得蹦跶,但大人既然如此吩咐,自有他的道理,谁要在修筑营地和防御工事的时候偷懒,等进了贼寇的营寨,别说不许他拿银子!” “百户大人,今日大人不是下令不许私藏钱财么?我们明日若动手拿……被斩了脑袋可就不妙!” “哼哼,这就要给你们上一课了。大人做事最讲求公平,打了荆副千户,杀了个不开眼的兵,就为公平二字。如果大澳是官兵们真刀真枪打下来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扣下俩大子,大人绝对不会计较。” “可问题是大澳分明是贼寇自己投降的,关下面那些接收寨子的兵鸟事?大人不让私藏,那也是应当。” 士兵们一琢磨,是这么个道理。 大澳一战最大功劳在沈溪身上,是沈溪设下埋伏把袭营贼寇一锅端然后再讲贼寇头子劝降,下面将士有什么资格私藏财货? 百户仍旧滔滔不绝:“但若明日,是咱把贼寨大门给砸开,贼是咱杀的,脑袋是咱砍的,妇孺是咱一手俘获的,连银箱子也是咱从寇人手中夺来的,那就算拿点儿揣兜里,大人也不会说啥。” 要鼓舞军心士气,提升部队的战斗力,还是用银钱开道最简单有效。士兵们听到这话,已经在摩拳擦掌,等待战斗的到来。 …… …… 不但桂军营里说的是此等话,闽粤两省的百户所,战前动员会上将官讲述的内容大同小异。 对于翌日战事,每个人都显得很轻蔑,觉得一定能得胜而且是大胜;鼓励士兵抢掠,甚至有人说出“婆娘谁抢到手边是谁的”混账话,让收到亲卫从各处探听到的消息的沈溪感觉队伍太难带了。 用先进的治军理念治理这群杂牌军,意义不大,让他们树立什么军人为国捐躯是一种巨大荣誉还有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全都是扯淡。 这些卫所兵都是世袭的军户,好年景勉强能填饱肚子,灾荒年跟老百姓一样饿肚子,他们对忠于朝廷社稷、为百姓谋福祉等根本不感兴趣,他们只知拿在手上的最实在……谁能让我们吃饱饭过好日子,我们就跟谁打仗。 沈溪到粤省前,制定一整套治军计划,但到粤省见到这群一辈子连军服都没做过第二套的官兵,顿时感觉有力无处使。 人家出来打仗,想的是赚些钱回去,顿顿有肉吃,身边有女人暖被窝,有孩子供他们喝醉酒时打骂,你偏偏强行灌输一些不属于这时代的理念,谁有兴趣听你那套? 孙熙年、张琦麟等几个相对有点儿战斗素养的军将,在中军大帐内苦着脸问道:“大人,明天到底能不能抢?” “抢不抢,真的很重要吗?”沈溪冷着脸问道。 孙熙年道:“大人是文官,且是状元出身,但这下面士卒一辈子是兵那世世代代就都是兵,您要是不让他们抢,就怕他们闹情绪不肯卖力,到时候南澳岛可能就打不下来了。”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不得不做一些妥协:“这样吧,传令三军,明日不得有**之事生,违令者斩。至于财货,以百户为一营,各营所得暂时记录到同一个账目上,最后军功厘定便以营为基础!” 既然不能杜绝士兵在战场上抢掠,那就只能禁制官兵做**之事,让士兵明白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以百户所为单位的好处,是让士兵以百户所的荣耀为自己的荣耀,一百多人为一个利益整体,彼此休戚相关,在战场上能互帮互助。 “营所获财货,一律上缴五成,若意外现埋藏地下的钱库,本官会酌情奖赏……剩下五成由营中官兵平分,人人都有!至于小旗以上,由中军犒赏,斩、俘虏贼寇者另计。营内每折损一人,分得财货减一成,重伤一人减半成,有官兵被俘或逃亡,所得财货全数充公!失踪按逃亡计!” 沈溪先给官兵抢回来的东西厘定一个上缴数量,看起来似乎很苛刻居然要交出五成,但有个好处,就是高级将官不参与分配,也就意味着士兵有一个算一个,抢十两银子回来能拿出五两来平分。 不能逞个人英雄主义,百户所内官兵基本是同乡,很多是多年老友,他们不好意思私藏,私藏后容易被人现举报,因为这是营内所有人共有的财富。 沈溪制定惩罚制度,一个百户所,死一个人或者重伤两个人,要上缴的财货就要多一成,那死五个人或者伤十个,所有官兵就等于白忙活了。 此外,沈溪还设立一刀切的制度,就是有一个活口被贼寇俘虏,或者百户所内有一名逃兵,那整个百户所就要喝西北风,抢再多也是别人的。 如此一来,就需要通力合作,就算面前有一万两银子,你也要先考虑周围战友的死活,不然抢了也白抢,那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沈溪此举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建立荣辱意识,你一个人怕死不要紧,跑了之后连带整个百户所的人都要背黑锅分不到战利品,你不想回到家里被同乡人戳脊梁骨,就老老实实在军中效命。 在这种地域狭窄的海岛上与贼寇交战,沈溪觉得以百户所为单位很合适,因为全岛贼军数量充其量也就七八百,以百户所为单位,足以能应付突情况。 若是遇上大规模交战,沈溪就要把这种“连保连坐”制度单位扩大为千户所,再将可以牺牲和受伤的将士人数上调,同时继续加强对降兵和逃兵的处罚,那战斗力想必会提升很多。 这条制度尚属第一次在军中施行,是沈溪临时想出来的,以百户所为单位,也有试行的意思,让官兵们尝试做事时先考虑战友。 遇到困难时即便不相信战友的义气,也要相信为了利益袍泽会主动施加援手,阵前官兵的战斗力会随之提升。 沈溪于此时提出这种连坐制度,主要是想改变军中官兵懒散、骄纵、怕死的做派,至于是否能行之有效尚需观察,但他相信这一套如果能在军中严格执行的话,会对三军战斗力提升有帮助。 士兵抢到财货,就算要折半,也不怕被将官克扣,因为折半有定数而克扣无定数。 士兵就算抢得少,也不用担心无钱财可分而铤而走险或者当逃兵,因为还有同营的人帮着抢。 抢的多的会成为英雄,获得军人的荣耀,可以逐渐在军中获得话语权,拥有优先晋升的机会,而抢的少的就说明没脑子,会被人厌弃,知耻而后勇。 如果单纯是抢得少的,也不怕,因为被抽上去的五成的税赋,是留给那些杀敌有功人员,就算一文钱都不抢,能多砍几个脑袋,多俘获几个贼寇,赚的比那些负责抢掠的人还要多。 “大人,您说的这些太过复杂,能否……再说一遍?” 孙熙年听了半天没听懂,只好开口相问。 沈溪道:“不劳你们传达,等下将营中所有千户和百户,全部召集到中军大帐来,本官亲自对他们叙述传达。” “明日之战,便照此执行!”(未完待续。) 第九六八章 实战考核 “轰!” 随着黎明前的一声炮响,大明官军对南澳岛起第一波进攻。总共八十五艘船只,于五更天从大澳岛出,旭日东升时,先头船队已经登岸。 沈溪之前一直不敢让官兵“自由挥”,是怕士卒大面积折损,一来他不好对朝廷交待,二来辜负官兵和其家属对他的信任,三来则是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一笔大数目,以目前羸弱的财政基础,一下子死太多人说不定会让他破产。 但这次沈溪想明白了,永远把所有事情计划好,再让官兵按部就班根据计划实施,那这支军队永远也不会成长为一支骁勇善战之师,将领和士兵也不会成为良将精兵,只会成为军中的官僚和老兵油子,得过且过混日子。 与其如此,不如大胆放手,让将士们自由挥,他就站在远处,好似演习指挥官一样,让官兵们尽可能使出本事。 有折损,那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要达到练兵的目的,没有经历过死亡威胁的士兵难以生质的蜕变,现在只是面对一群草寇便已无法招架,那遇到鞑靼人或者装备精良的倭寇又当如何? 这个时候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继续战斗,那明日别人就会从你的尸体旁边走过。 连坐制度下,官兵们知道以百户所为一个营,所有一切都围绕这个营来行事,有奔头有指挥,加上关于岛上情形的各种情报,剩下就看他们对战局的理解来自行挥,最后有多少人能囫囵着从岛上下来是个未知数。 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大明兵马已经从南澳岛西北方面向后江湾的四个地点同时起进攻。 这四个方向,由四个千户所负责。 大约有八百名士兵,也就是每个千户所各自留下一个百户营作为沈溪的亲卫和炮手,留守船上,还有四百人留守大澳岛以及黄冈海边的东礁排,其余倾巢出动。 现在沈溪给了四个千户所同样的机会,就看他们自己能否顺利完成差事。 因为大澳岛和南澳岛间相去不远,即便是小船横渡也有保障,因而大军几乎是同时出。小船第一批登岸,每个千户所的先头兵马都是三个百户所。 随后小船折返回大船,从大船上装载第二批人马,同样是每千户所中三个百户所,也就是一千二百左右将士登岸。 第一批登岛官兵将营地立起来,同时将防御工事修筑好后,便向内6进;第三批两个百户所官兵乘小船登岸,随同第三批人马上岛的,还有八门佛郎机炮,每个千户所的营地部署有两门。 这就好像是一次接力的铁人三项比赛。 登岛后先完成既定动作,那就是建立营地和修筑防御工事,根据地形不同,伐木和挖坑,埋设陷阱,同时堆砌泥土石块制造制高点,方便退守时弓手射击。 就算营地落下并修筑好防御工事,也不能直接冲锋,要等后续接力的人马登岸,再向内6进。 以百户所这样一个营作为行动单位,每个营的官兵领子上都扎着不同颜色的丝绸飘带,这是为方便辨认自家弟兄,同时带队的百户和总旗、小旗等要随时注意自己身边的士兵是否有逃兵或者受伤不能前行的状况,因为沈溪说过失踪士兵按逃兵计算,你冲得再凶,抢的钱粮物资再多,只要有一个士兵没跟上队伍,很可能就要把自己的战利品拱手让给他人。 第三批将士人数虽然少,但却是最关键的一批,将会携带大批佛郎机炮、无良心炮以及配套炸药包上岸。 第三批各两百人马将自己的营地修筑好后,留下一个百户营驻守海岸,防御营地,另外一个百户营则作为殿后的队伍加入进攻行列。 沈溪虽未登岛,却在大船上用望远镜看着岛上生的情况,估计战局进展。 一转眼,攻岛之战已进行两个时辰。 战事尚在进行中,由于是冷兵器时代,二十八个百户营一头扎进岛上,没了音信。 南澳岛面积不是大澳岛所能比的,沈溪对这次战事的预期是两天,第一天试探性攻击和摸底,全看各百户所自由挥,第二天再整合队伍,展开重点打击,将岛上贼寨逐一击破。 午时二刻,沈溪带领部分亲卫上岛进行视察,他手上拿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木钉钉着一张张纸,方便他进行记录。 沈溪把每个营地的优点和缺点统计在案,对官兵进攻、防御、获取情报等方面作出评估,战后把详实的数据列出来,参战军将便知道自己赢在哪一环,或者哪里有所不足。 规矩制定好后,最重要的是要让上下信服,而不是沈溪张口说哪支队伍更优秀,别人就要盲目信从。越是老兵,越会觉得军中私相授受的事情很多,天生带着怀疑的目光,沈溪在这方面不想落人口实。 以前遇到战事,将士都抢着守营,因为守营相对安全,留守后方舒舒服服,等别人拼命自己照应有军功可拿。 但这次战事,官兵们却恨不能自己冲锋在前,因此留守营地的四个百户所官兵怨声载道——别人都去烧杀抢掠了,我们却留守营地,别人建功立业抢多少有一半是自己的,我们却在这看着别人抢,算几个意思? 军中将士都知道海盗是个来钱很快的“行业”,在他们眼里岛上那是金山银山,而且沈溪威名太盛,一连串战事下来几乎都是摧枯拉朽或者是兵不血刃,现在就好像是空有银子掉在面前,却不能弯腰去捡,说不出的难受。 守营将士见到沈溪,一个个振作精神,不少百户上来请战,但被沈溪驳回。 “你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贼的,守好营地本官自会有赏赐。”沈溪的语气不容质疑。 可守营将士还是不甘心,每一个都可以驻守千人的营地,现在均只留下百人,四周的防御工事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多余,就算沈溪承诺有赏赐,他们现在也宁愿前去拼杀,而不是在后面坐享其成。 “大人,那边似乎有信号传来,我们要不要派出援军?”站在高处负责探查情况的斥候来报。 沈溪连看都没看,直接拒绝:“有吗?怎么本官没看到!之前本官已定好战略,要请援,也让周围的百户营增援,而不是海岸边留守的兵马!”(未完待续。) 第九六九章 练兵 沈溪对出征将士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不管是否陷入重围,或者全军覆没,沈溪全当没看到。 实战练兵的目的,就是要在危难的情况下自行克服各种困难。 沈溪觉自己之前制定的计划都太过保守,如果在南澳岛这样贼寇已经逃走大半,兵力又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仍旧打败仗,那这些兵还是趁早回去务农为宜。 “大人,这不好吧?” 如今跟随在沈溪身边的临时亲卫队长,是被沈溪提拔起来的朱鸿,他觉得见死不救怎么都说不过去。 沈溪冷冷地瞥了朱鸿一眼,什么时候连你这样的莽夫都看得懂战局了?这岛上的贼寇骤然面对这么多大明官兵,结寨自保还来不及,有可能会联合在一起攻击官军吗?现在的情况是敌我都两眼一抹黑,最佳策略莫过于以不变应万变。 朱鸿被沈溪这一瞥直刺心底,不由冷汗直冒,立马识趣地缄口不言。 前方情况不明,战事仍在持续,各处经常能见到烟雾升起,还有各种简单的信号弹满天飞舞。 沈溪之前下达命令,每个营折损五人就必须撤退,也不知是因为前方并未出现大的折损,又或者是在出现伤亡后陷入重围不得撤退,反正沈溪不打算帮忙。如果连眼前的小股盗匪都要闹到损兵折将的地步,只能说太无能了! 临近黄昏,终于第一个百户所撤回岸边,见到官兵们一个二个灰头土脸的模样,留守官兵还以为损失惨重后退下来的,等带兵的百户过来向沈溪奏明后,人们才知道不但没折损人手,还有不小战果:斩杀了贼寇三个散兵游勇。 途中倒是遇到过营寨,可惜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无法拿下,又记得沈溪说第一天不打夜仗,必须及时撤回,这路人马便先撤回营地。 去时一百零八人,回来也是这么多人,人员集中后点名,一个不少。 就在沈溪逐个检查人员名单的时候,第二、第三、第四个百户所相继撤回,俱都各自带回自己的战利品和情报。 “大人,桂军那群兔崽子冲在最前面,已往葫芦山那边去了!”千户张琦麟一来就给沈溪带来个不好的消息。 “胡闹,不是让他们适可而止,不得太过深入吗?”沈溪怒不可遏。 张琦麟无言以对,他心里对沈溪这种以百户所为单位的出战方式不太赞同,因为会显得兵马很分散,在局部很可能形成以少打多的局面,而且在作战过程中,各营基本各自为战,千户所的命令根本传达不到以百户所为单位的各营,以至于每营带队的百户官都当自己是老大,只顾埋头打自己的仗,不管别人。 另一边孙熙年过来禀报:“大人,广州左卫的崽子们……也冲远了,这会儿怕是已经深入腹地十余里了!” 这一天先是扎营和修筑防御工事,出击后又在山峦叠起的南澳岛西北部向腹心挺进十余里,连沈溪都不得不承认这批官兵有那么点儿本事。 南澳岛呈扁平状,南北最宽处约为十四里,东西横跨四十里,但从西北部的后江湾登6的话,实际上东西跨度就只有三十里了,十多里实际上已经算是深入腹地,不得不说胆子太大了。 沈溪正要训斥一番,突然想起这一战的目的是为了练兵,既然有兵马深入,那就当他们是斥候,正好进行野战训练,自己在野外找吃的,营帐没带就露宿荒野,训练一下黑夜里反侦察能力,看看明天能存活几个人。 天彻底黑下来后,6续有百户所撤回,沈溪派人汇总,得知今天这一战看起来雷声很大,但最后的雨点却小得可怜。 一天下来杀敌二十九人,俘虏四十二人,至于财货基本没有缴获,这也是为何有百户所会继续深入,因为他们不甘心空手而归。 出征二十八个百户营,回来二十五个,还有三个百户营深入腹地没回,暂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回来的二十五个百户营没有人员死亡,但伤了六人,其中有一人是被毒蛇咬伤,另外五人则是落进陷阱、摔下崖涧受伤,说白了就是对岛上地形不熟悉,至于战场上所杀二十九人和俘获的四十二人,只缴获了十三把砍刀,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兵器。 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让沈溪很不满意,本来是以练兵为目的,结果兵没练成,整个局面一团糟。 官兵们上岛之后,如同无头的苍蝇一样转了一圈,问他有什么现,两眼一抹黑地摊摊手,用沉默来表明态度。 就算有能说会道的,被问及时也只是支吾地说出“路不好走”之类的话,让沈溪真想用拳打脚踢的方式来好好教训这群草包兵。 不过沈溪没有乱来,他先对自身进行反省。 再好的计划,也需要恰当的方式引导官兵在实战中活学活用,不能一味苛责,能一个不死地回来已属不易,至少比他预料的的“全军覆没”的结果好太多了。岛上贼寇第一天的反击并不激烈,至于靠近岛西北岸的贼寨位置和大致布局已经调查清楚,情报搜集也算是当日的战果。 沈溪下达严防贼军半夜偷袭、制定好巡夜计划并安排专人负责后,这才回到中军大帐,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以便有充足的精力应对明天的战事。 …… …… 正当沈溪殚精竭虑为了大明王朝肃清沿海匪寇时,京城紫禁城中的朱厚照却好似笼中鸟一样,每天过着闷闷不乐的日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皇宫。 朱厚照并没那么迫切地想去找沈溪,他只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最起码不用天天上课,每次见到老爹老娘都被数落责骂。 在闹出失踪事件后,熊孩子心里对老爹老娘有了不少怨言,憋在心里无法泄。 “张公公,说,是不是你,将本宫要出宫的消息告诉母后的?”这天找到空暇,张苑屁股上的伤也好了,朱厚照对着张苑大脾气。 张苑吓的身体直打哆嗦,之前被太子叫人打了一顿,后来太子失踪又被皇帝和皇后打了一通,他终于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 这些天张苑都悄无声息,生怕得罪正在生闷气的熊孩子,谁想这会儿朱厚照又迁怒到他身上了。 张苑赶紧申辩:“太子明鉴,奴婢并不知道您要出宫,如何去跟皇后娘娘通禀?殿下切莫冤枉好人。” “你是好人?哼哼,本宫觉得你是十足的大坏蛋,还是个有脑子的大坏蛋,本宫做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要不是你跟母后通风报信,母后怎会知道的?” 朱厚照暗中观察了张苑好几天想要找到证据,可却一无所获,实在憋不住才找张苑当面对质,谁知道张苑根本就不承认。 熊孩子自以为分析得头头是道,不想却是真冤枉了张公公,张苑压根儿就不知太子要出宫。 通风报信的其实是朱厚照一直没有怀疑的小人物,正是他利用过多次,以为牢牢把控在股掌中的小太监小拧子。 朱厚照准备出宫南下去找沈溪,别人都没告诉,唯独告之小拧子,小拧子怕自己脑袋搬家,便趁着东宫派人过来送点心的时候,将事情告诉宫女,并将朱厚照藏银子和出宫衣物的地方说了出来。 宫女回去通禀后,张皇后震惊之下赶紧到东宫将朱厚照的计划揭穿,朱厚照被责骂后,选择藏起来让朱祐樘夫妇担心。 最后他终于被人找到,而且被看管居住,每天连撷芳殿都不许出,也不许他去文华殿上课,就只在后庑、前堂和寝殿这几处来回走。 只要熊孩子走出撷芳殿一步,就会有一群太监过来围住他,任凭他怎么吓唬都没用,因为皇后了话,谁放太子出撷芳殿,东宫所有侍从都要人头落地!(未完待续。) 第九七〇章 弘治弥留 张皇后为了收敛儿子的心性,适当作出一些让步。 你小子不是喜欢女人吗?母后也不阻拦你了! 你父皇说的对,既然皇帝这一脉人丁单薄,你父皇不能纳妃,那就让你多纳太子妃,谁能给你生孩子,就算让她做妃子,将来封个贵妃都可以,谁叫大明一向长幼有序,嫡长子的地位牢不可破呢? 母凭子贵,最好你毛还没长齐,连皇长孙都有了,如此一来朝中大臣就不会天天上疏请求你父皇广纳内宫,你母后我也就不用跟别的女人争宠。 这也是为你母后我生不出小皇子做准备,肚子一天天变大,若再生个小公主,那你母后全盘计划可就落空了…… 朱厚照自小到大就是笼中鸟,只是他之前没意识到而已,现在他真切感受到自己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这会儿别说是宫女,就算塞给他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他也看不上眼。 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就一个目的,离开皇宫。 只要能离开皇宫,去哪儿都成,可以去西北见识一下沈溪所说的草原和大漠,也可以到辽东去见识一下白山黑水,到江南去体验美轮美奂的园林和水乡,所有这些都是沈溪在课上教给他的。 别人绝对不会讲这个,熊孩子了解的外面的世界,很少是他自己看到的,更多的是沈溪为他描述的。 “殿下,皇后娘娘派奴婢请您过去……” 一名宫女前来传话,模样极为俊俏,正是帮助朱厚照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小情人”,只是朱厚照属于薄情寡义的类型,几个月前才占有的宫女,这会儿早就被他忘记了。 都在青春期,身高一天一个变化,模样也有改变,女孩子的变化尤其明显,再加上朱厚照心情不好,也就难怪他没认出来了。 “知道了,你回去跟母后说,本宫沐浴后吃过晚饭,再过去!” 朱厚照对张皇后非常敷衍,为了表达自己的气愤,一定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非暴力不合作! 让我过去吃饭?我先吃完再过去,让你们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不会轻易屈服! 宫女委屈地说:“殿下,娘娘吩咐……让奴婢陪同您一起过去……” 知子莫若父,张皇后对儿子近来的表现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儿子叛逆心重,她自己挺着个大肚子不适合到处走,向宫女太监吩咐事情时,把问题考虑得很周全,免得走第二趟耽误时间。 “本宫就不去,怎么着?”朱厚照脾气道。 朱厚照不愧为自古以来最有性格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说胡闹,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连朱祐樘临死时都对顾命大臣交待,朕这辈子从未做过坏事,但却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你们好好辅佐他。 结果刘健、李东阳等人仍旧拿辅佐朱祐樘的那一套来对待朱厚照,结果就吃了大亏,被刘瑾趁虚而入。 以朱厚照这倔强的性格,越是管着他,他的逆反心理愈重,反倒是阿谀奉承的话他喜欢听,再是吃喝玩乐的事能引起他的兴趣,当皇帝仅仅是为了好玩,自古以来皇帝给自己封公封将军这种自贬身价的事,也只有他这种性格才能做出来。 这下宫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倒是旁边的张苑机灵,道:“太子殿下,皇后找您想必是有事,指不定皇后即将分娩,又或者……陛下病了?” 朱厚照沉吟道:“不是说怀胎十个月吗?我算算,这会儿最多才六个月吧,难道是早产?有可能。父皇的病可能突然变得严重了……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念及此,朱厚照脸色一摆,道,“在前引路,本宫突然想去见母后,顺带出宫走走了。” …… …… 朱厚照想的是再来一次失踪,趁着去坤宁宫的路上躲起来,可他现身周至少有二十名太监盯着,这些人中间有平日里跟他踢蹴鞠时腿脚非常利索的那种。 终于顺利抵达坤宁宫,结果还真让张苑给猜中了,当然不是张皇后分娩,而是皇帝朱祐樘身体不适,到坤宁宫准备跟皇后一同用膳时,咳嗽太过剧烈,突然大量咳血,然后人便晕了过去。 张皇后赶紧派人请来太医,诊断之后,方知朱祐樘几近病入膏肓,整个人已经处于虚脱状态,好不容易救过来,但情况依旧十分恶劣,随时可能再昏过去,到时候就可能长眠不起。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祐樘转醒后,张皇后拉着丈夫的手呜咽个不停。 朱祐樘怜爱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勉强一笑,道:“没事,这不好多了吗?来人,去将三位内阁大学士请来。” “皇上?” 张皇后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难道丈夫准备传位了吗? 朱祐樘没有解释,但由于他脸色蜡黄,眼神黯淡无光,张皇后不敢多问,只能让太监出去知会司礼监,让司礼监派人去请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位阁臣进宫。 朱祐樘一生对他的几位恩师都很尊敬和器重,明朝内阁大学士权势是逐步累积起来的,先有三杨辅政,再有朱祐樘对内阁的重用,而后经正德、嘉靖朝,才真正确立内阁大学士拥有近似宰相权柄的大臣。 刘健、李东阳均在各自府邸,谢迁则留在文渊阁处理公文,因而比另外两名内阁大学士提前抵达坤宁宫。 皇宫內苑一向是外臣禁地,平日就算皇帝有什么事,也通常是在乾清宫传见大臣,如果大臣有急事进宫通禀,遇上皇帝不在乾清宫,要等皇帝从內苑出来才能觐见。 像今日这般直接在坤宁宫传见非常少见,通常皇帝临终托孤的病榻,都是设在乾清宫。谢迁在赶赴见驾的路上心里就在揣摩,难道皇帝的身体已严重恶化,以至于无法移步乾清宫?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谢迁抵达坤宁宫外。 虽说皇宫內苑如今没有妃嫔,六宫独冠张皇后,但毕竟有那么多宫女,谢迁低着头不敢正视,在等候太监进去通禀的时候,心里琢磨皇帝是要单独赐见,还是要等刘健和李东阳来了后一起见。 “谢先生?” 就在谢迁心中忐忑不安时,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传来。 以前这声音无比稚嫩,但现在嗓音里多了几分浑厚,这说明太子长大了,谢迁一抬头便看到朱厚照好奇站在坤宁宫正殿前,身旁一众太监将他围在中央。 “太子殿下……老臣给您问安了。”谢迁紧忙行礼,心里想,莫不是之后就要改口称呼一声“陛下”? 仔细想来,还真有这种可能!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突然在坤宁宫传见,之前他想到一种可能是太子出事,皇帝又让三位阁臣来帮忙教儿子,现在看到太子好端端立在这儿,心头更涌起一抹强烈的不安。 “谢大学士,陛下传见,您请。”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亲自出门来传达旨意。(未完待续。) 第九七一章 知遇之恩 谢迁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入坤宁宫。 本来作为外臣,是不能进皇宫內苑,尤其还是皇后的寝宫,但如今是非常时期,身不由己,谢迁尽量做到低头目不斜视,跟在萧敬身后,亦步亦趋走到内帷,只听朱祐樘的声音传来: “皇后,你且退下,朕有话跟谢先生说。” 弘治皇帝的声音非常虚弱,但谢迁总觉得应不至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至少可以说出话来,只是略微有几分中气不足。 这意味着就算是回光返照,朱佑樘也有力气写下传位诏书,安排好新皇登基后的顾命大臣。 谢迁心想:“陛下召见我,莫非是为传位诏书,将后事交待清楚?那我这责任可就大了,弄不好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至少也该让三公三孤、王公大臣都到齐了再说,否则旁人随便来个曲解圣意的罪名,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正担心间,谢迁转念又一想,“太子虽然顽劣,但至少已临近成年,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断不至于将太子废黜另换他人。” “陛下要安排顾命大臣,应该是从内阁、六部、公侯勋贵中挑选,今日听说只是让内阁大学士进宫,多半就是为此。只是我怎么如此倒霉,别人都回家去了,偏偏我逞能留下来处理公文?” 到了内帷前,萧敬仍旧需要进去通禀,谢迁犹自自怨自艾。 随后,萧敬出来通知,皇帝传召谢迁进内叙话。 谢迁是个识大体之人,知道皇帝身体状况不好,懂得变通,上来便先跪到地上向朱祐樘磕头问圣躬安。 朱祐樘的声音,从寝榻后的纱帐里传来:“可是谢先生?” “正是。” 谢迁不敢怠慢,双膝跪地往前挪了挪,便见朱祐樘伸出手来,“先生,请上前说话。” 那双手要说也不显枯瘦,手掌没有丝毫皱纹,只是肤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谢迁的手则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丰润。 就着四周的烛火光芒,谢迁站起身来,将手伸了过去,被朱祐樘一把抓住,随后是皇帝欣慰的声音:“朕挂怀先生辅佐之功,如今大明国运昌隆,先生功不可没……” 谢迁心里直打鼓,皇帝恭维人一定有目的,听到这话愈像是在交待后事,这可是不详之兆。 虽说国祚内在传位问题上没有大的争执,无论是弘治膝下,还是宪宗一脉,都无人能撼动朱厚照皇储的地位,可就是太子年少,又不懂事,这是朝廷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这是《史记》中留下的警世明言,历朝历代这话都没错,无论是强汉、盛唐这样国祚昌隆的朝代,还是五代十国又或者是南北朝这些持续一时的短暂国度,少主临朝通常国家都会有动荡,谁也不敢保证如今太子继位不会生朝变。 朝中掌军的有张懋等人,在外有那些驻守边关的公侯,甚至连谢迁的孙女婿沈溪也领着几千兵马在东南折腾,要是朝局有变,以储君的年龄,很难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臣之幸!” 谢迁也不管朱祐樘是否真的病危,心里打定主意,在另外两名地位犹在他之上的内阁大学士到来前,他得先拖着皇帝,看样子皇帝就算是命不久矣,想必一两个时辰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 作为臣子,尤其是老臣,谢迁对于皇帝驾崩、天子更迭早有心理准备,他自己也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对于生死相对看淡了一些,更何况上一代皇帝宪宗驾崩时,他已在朝为官,而且身为东宫讲官,参与了先皇丧礼及筹划新皇登基的一些名分、谥号、新皇年号等等事宜。 对谢迁而言,算得上是“过来人”,就算出来主持治丧也可以做到条理分明。可他却想不明白,皇帝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朱祐樘道:“谢先生做的很好,朕甚是倚重,若将来太子行差踏错,请先生多多提点,国祚安危系于先生一身……” 谢迁听到这里,拿头撞墙的心思都有了。他在朝中虽然长袖善舞,老奸巨猾,但却没多少野心,这从他谢绝朝官到他府上拜访便可窥一二。 谢迁虽然生性好强,但对辅的位子并不是那么看重,他想的是安稳过个几年,便回余姚老家颐养天年,提拔沈溪想的是事业后继有人。谁曾想这边可能要碰上皇位更迭,这对他而言非常棘手。 “陛下抬举,老臣只是尽力而为,辅佐陛下,听从刘少傅和李少保之意……”谢迁把功劳归于刘健和李东阳身上,以前他对这二人那是绝对信从,可眼下说出来,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这两位,以前确实是治世良材,我跟在他俩身后随便做点儿事便能赢得清誉。这两年,他们一个年老体衰经常告病在家,一个死了儿子老想撂挑子不干,屡屡请事假,到头来朝中大小事情要我来担着,我却要在此时把他们的功劳彰显,就因他们在内阁资历比我深,我就要如此低声下气? 谢迁有些斤斤计较,倒也不能说他小肚鸡肠,只是喜欢腹诽些牢骚,在心里面找平衡。 “唉!” 朱祐樘长长叹了口气,道,“先生不必自谦,近几年来,先生任贤选能,为朝廷举荐不少栋梁之材,边关捷报频传,先生居功至伟,近来刘先生和李先生对政事多有懈怠,又是先生一人顶起内阁事务,先生实乃为我大明第一良材。朕虽不能在人前多加赞赏,但心中却不敢有忘……” 身为人臣,能得到皇帝如此赞赏,谢迁感觉心潮澎湃,就算对于功名利禄不是很看重,这会儿也对皇帝的知遇之恩感恩戴德,哽咽道:“陛下……” 就差老泪纵横,君臣间相拥而泣。 但回过神来,谢迁便知道这只是皇帝临终前说两句好听的,事实未必便是如此。皇帝单独召见其他大臣时,对刘健、李东阳、马文升等人想必也会说同样安慰鼓励的话语。 不管怎么说,谢迁对皇帝一片赤胆忠心,此刻看到皇帝交代后事的衰弱模样,还是忍不住掏出手巾擦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谢迁已经想明白了,皇帝的身体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朱祐樘道:“先生,朕准备草拟遗诏……” “陛下切不可。” 谢迁直接跪地相劝,“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即便躬体有恙也可痊愈,或可遍访名医。老臣实在不忍君臣分离,陛下请静心休养,必当痊愈。” 朱祐樘摇摇头道:“朕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恐怕已支撑不了多久了,不知是今日,亦或者是明晨……” “萧公公,代朕传旨,召司礼监掌印太监、英国公、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寿宁侯进宫。” 之前只是传召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现在又加传三位尚书和一公一侯入宫,显然一方面是为了传位任命顾命大臣,一方面要让英国公和寿宁侯调遣兵马,驻扎京师周边关隘,防止军中哗变。 谢迁就算觉得不妥,却不敢随便异议。 朱祐樘问道:“谢先生,太子可在外面?” “回陛下,太子一直在外等候,可是请太子殿下进来?”谢迁脸色难看,到现在他仍旧有些无所适从,很多事都未曾有心理准备。 “让那孽子进来吧!” 朱祐樘提及儿子,剧烈咳嗽几声,旁边萧敬刚刚将笔墨准备好,赶紧过去为朱祐樘平顺气息。(未完待续。) 第九七二章 千钧一发 没过一会儿,朱厚照一脸好奇地走了进来,他进坤宁宫之前,张皇后已经对他有交待:“无论你父皇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老实应着,绝不可有丝毫顶撞,更不能对你父皇有何不敬。” 朱厚照本以为老爹没事只是叫他过来训斥一番,等进到寝宫内,借着烛火看着暗处的龙榻,他却不知该不该走过去,毕竟他还在生老爹的气。 朱祐樘道:“太子,是你来了吗?” “是孩儿。”朱厚照机械地躬身行礼,然后走到床前,往里面看了看,烛光摇曳,仍旧看不清老爹的样子。 朱厚照心中纳闷儿,忍不住问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父皇待在里面不觉得闷得慌吗?” 朱祐樘并未责骂儿子,只是语重心长地道:“以后要细心听从几位先生教诲,不得任用奸佞小人,不得违背祖训,勤恳学业,做一个圣君明主。” 朱厚照心想,我倒是想当贤名的皇帝,可我哪里有机会啊? 嘴上无精打采地应承着:“知道了,父皇。要不要叫母后进来?” 朱祐樘好似听不到儿子的言语,继续道:“勤勉克己,戒骄戒躁,勤能修身,切不可沉迷逸乐……” 朱厚照又在想,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沉迷逸乐了? 等等,如果看武侠小说算是的话,那还真有点儿沉迷了,可小说都被你没收了,我上哪儿沉迷去? 萧敬赶紧道:“陛下,您可有交待?” 朱厚照迷惑地眨眨眼,交待什么? 谢迁明白萧敬的用意,这是萧敬怕皇帝说驾崩就驾崩,所以要先赶紧问明遗诏的内容。 皇位传给太子,这是毫无争议的,问题只是该由谁来做顾命大臣? 现在只有谢迁一个人在身旁,总不能委任谢迁一人来辅佐太子,那将辅刘健和掌兵的英国公张懋,四朝元老马文升等人置于何地? 按照萧敬的想法,顾命大臣至少该有六七位,这是为防止权力过于集中。 至于司礼监,目前是他和掌印太监王岳,按照身份来说,王岳地位在他之上,但近来皇帝更相信他一些。 至于太子登基之后,或许会调东宫常侍张苑、张永、高凤等人进司礼监和掌握东厂,萧敬并无恋占权位之心,该让位的时候他自然会退让。 外臣中除了三位内阁大学士,还可能会有马文升、刘大夏、张懋等人,都是朝中名臣。 如果不将这些以遗诏的方式记录下来,很难服众,若弘治皇帝实在无心留下遗诏,可将众大臣召集而来,当着众大臣的面宣布托孤之事,效果大致相当,但可能会出现口说无凭的状况。 萧敬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众太监中资历最老,他很希望能让朱祐樘在弥留之时留下遗诏,可当萧敬问完这问题之后,朱祐樘喘息的声音异常厚重,喉咙间咕咕作响,似乎已到无力回天之时,有心而无力。 “陛下……陛下……” 萧敬问了两句,见朱祐樘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赶紧高声呼唤,“快传御医,快传御医过来为陛下诊病!” 随着声音传出坤宁宫,张皇后快进到寝宫内,花容失色,口中叫着“皇上”冲到床榻前,扶着丈夫的身体想帮丈夫理顺气息,却不见效。 谢迁此时有些紧张,上前看了看,又为皇帝诊脉,谢迁自问对医术稍微有些涉猎,可皇帝的这脉象他丝毫无法判断症状,脉象杂乱,可他依然凭借经验道:“皇后娘娘,陛下可能是有痰堵住喉咙,或许……” “或许怎样?”张皇后紧张道。 谢迁苦着脸道:“或许要想办法为陛下化痰……” 他就没敢说应该找人上去为弘治皇帝吸出堵在喉咙间的浓痰,这种事如果皇后不做,那就只能由他或者是太监来,而此事是他提出来的,相比之下他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那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没想到张皇后与朱祐樘感情甚笃,此时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抱住自己的丈夫,凑到弘治的脸前,口对口地向外吸气。 谢迁幽幽一叹,张皇后能做到这一步,足以见证她对弘治皇帝是真心的,当下过去拉着朱厚照的手,道: “太子殿下,请随老臣到外庑说话。” “父皇到底怎么了?母后,父皇怎么了?” 朱厚照平日里老在心里诅咒老爹,而且对他的老娘,还有老娘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怀好意,但那只是熊孩子一时赌气,此时当他真正遇上老爹病入膏肓随时可能驾崩之时,他也不由紧张起来。 朱厚照心想:“这怎么了?不是好端端的吗?父皇身体是不好,可也不至于驾崩啊?如果父皇死了,那我就要当皇帝,可我不会当皇帝啊……那么多大臣,皇宫里那么多人,我怎么管得过来?不行,父皇你不能出事啊!” 就在熊孩子着急得满头大汗时,太医匆匆赶来帮助张皇后对弘治皇帝实施抢救。 谢迁拉着朱厚照到了殿外,里面一片忙碌,在谢迁看来皇帝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毕竟血痰已经塞住了气管,现在呼吸异常困难,就算能解一时的淤痰,未来谁也无法保证能时刻盯着不出意外。 “呜呜呜……父皇怎么了?谢先生,您说啊?”朱厚照这会儿已经哭泣不止,彻底乱了方寸。 其实此时谢迁的情况也不比熊孩子好到哪儿去,谢迁也无比着急,为什么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还不来? 这么关键的时刻,就只有他一个大臣在,若皇帝真出了事情,后事该如何料理? 仔细一想,谢迁就没那么担心了。 皇帝随时都有可能驾崩,但皇帝的身边人好端端的,太子已经临近成年,并非是襁褓之中,况且大明幼帝登基并非没有先例,英宗虚岁九岁登基,当时有太皇太后张氏总揽朝政,三杨辅政,英宗形同傀儡,后英宗宠信奸佞太监王振,终酿成土木堡之变,但那段波折最后的结果还是好的,皇位以回归正统告终。 但谢迁心里始终在打鼓,历史是否会重演? 皇帝驾崩,张皇后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秉笔太监萧敬、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等人里应外合,把持朝政,再将内阁大学士的权力架空,直接对六部下达命令当如何? 以谢迁对六部堂官的了解,虽然马文升和刘大夏在六部尚书中算是比较强势的,但弘治一朝,朝中大臣更偏向于妥协和服从。 张氏兄弟在朝中为非作歹多年,那些正直的大臣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他谢迁对此也采取了默认和容忍的态度,哪里还敢奢求那些更懂得中庸之道的儒臣进行抗争?(未完待续。) 第九七三章 托孤 就在谢迁心中七上八下时,张皇后一脸悲戚地从里间走了出来,朱厚照上去一把抓住母亲的衣袖,着急地问道:“母后,父皇怎么了?” “没事,没事的,你父皇一定能逢凶化吉。” 张皇后啜泣着,不断用衣袖拭去眼角涌出的泪水。 谢迁尚且不知道弘治皇帝的情况,但看样子应该是有所好转,就在他琢磨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张皇后过来娉婷施礼,凄婉地说道:“谢先生,以后我和皇儿可就多仰仗您了……” 谢迁一怔,这话听起来耳熟,恍若之前似在哪里看到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宋史中》记载,话说宋皇后在宋太祖驾崩当夜,见到不是儿子进宫而是太宗到来,说了一句:“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这是有临危受命之意啊! 想到这里,谢迁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若皇帝真有什么不测的话,皇后不会打算拉拢他作为心腹,再利用他的影响力,在内阁中培植势力吧? 谢迁一盘算,太子若然登基,接下来年老的刘健和因无后早就萌生退意的李东阳或许会致仕,内阁由他来领衔,而司礼监内若王岳和萧敬听张皇后的还好,若不听,张皇后完全可以派张苑、高凤等人来替代这二位。 至于兵权方面,英国公张懋在皇帝病殁的情况下,不敢动兵变,因为拥立别的皇帝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朱祐樘就这么一个儿子,况且太子只是年少贪玩了些,并没有大的过错,凭何废太子另立?只因怕张皇后专权? 历史上幼子登基,皇后掌权的比比皆是,真正成为祸国殃民的女人并不多,就说辅佐明英宗的诚孝昭皇后张氏,最后也并未落得骂名,如今不止有张皇后,尚且有太后纪氏、太妃王氏、戴氏等数人,谁就敢说张皇后一定会把持朝政不肯归权? 就算张皇后垂帘听政,你张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拨乱反正? 张懋只是外姓的公爵,而非皇姓,张懋祖上几代都是忠良,张懋可不想让张家的名声毁于一旦。 张懋不敢有动作,至于别人就更不敢了,那么张皇后慢慢就会将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在军中和朝政中的地位提升起来,让他们把持军政。 以谢迁对张氏兄弟的了解,这二人都是擅长拍马屁的主,但没有多少真本事,给他们机会,他们未必能成事。 况且,张懋等勋贵也不是吃素的,张氏兄弟掣肘颇多,并不敢为所欲为。 “不敢,不敢。” 谢迁这会儿不想站队,就算要站队,他也只能站在皇帝和太子一边,不能跟张皇后靠得太近,免得被人怀疑投靠外戚一党。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太医走了出来,恭敬地说道:“皇后娘娘,太子,谢阁老,陛下醒过来了,要见你们。” “醒来就好。” 谢迁心中暗自庆幸,若皇帝真就这么没了,那事情会很棘手。 张皇后赶紧拉着儿子,在谢迁的跟随下重新进到内帷,到了床榻前,朱祐樘仍旧在喘着粗重的气息:“……朕没事……” 朱祐樘只是说出这三个字。 还好没事! 刚才你可是差点儿被一口痰堵死,要不是皇后救治及时,恐怕就要让少太子登基了。 谢迁再次瞥了张皇后一眼,这女人看来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她跟皇帝有着真情实意,难怪人家夫妻两个能比民间夫妻的感情更好,想他谢迁家里还有一妻一妾呢,朱祐樘却能始终保持不纳妃嫔。 “皇上,您一定不能有事,臣妾和皇儿……呜呜,都指望您呢。”张皇后哭哭泣泣道。 “傻话。” 朱祐樘埋怨妻子一句,言语间仍旧有气无力,“这不是还有谢先生,以及刘少傅他们么……谢先生,帮朕代拟诏书吧。” “陛下……” 谢迁实在不想当出头鸟。 如果就这几个人在场,把遗诏给拟好,等刘健和李东阳等人来了后不好解释,怎么这么巧刚好你留在内阁加班时就遇上皇帝临终,你不仅适逢其会,连遗诏也是你一手拟写,是否跟张皇后之间暗地里有阴谋? 谢迁善于经营权谋,所以他想的比别人更复杂。其实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都很相信谢迁的为人,也明白谢迁只是嘴皮子利索,做事就没那么利落。偶尔刀子嘴损人损得厉害,但并无太大的野心。 就在谢迁迟疑间,突然外面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传禀:“陛下,李大学士到了,已在殿外等候。” 听到这一句,谢迁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弘治皇帝是否要驾崩,至少有人来跟他分担责任! 刘健年老体迈、腿脚不便没及时赶到情有可原,你李东阳就住在皇宫西面太液池旁的太仆寺街,不管是从承天门还是西安门进宫都无比快捷,不早点来就说不过去了。 你李东阳在内阁中排序第二,地位犹在我之上,这下拟遗诏的事用不着我了吧? 朱祐樘听到这话,脸上带着几分欣然,赶紧道:“李先生来了,快请,快请。” “是,陛下。” 萧敬领命后转身出去。 虽然谢迁并没有跟李东阳攀比之意,但见朱祐樘对李东阳的态度,跟对他基本一样,之前所积累出来的感恩之心,这会儿没那么强烈了。 陛下临终,面对自己曾经的先生,看谁都好像亲人一样,要托付儿子,没有兄弟可以相信,那也只有找自己的先生。 毕竟是自己最尊敬的人。 谢迁最怕的事情是担责太大,招惹非议。 皇帝或许临终要托付儿子,谢迁自己知道只是凑巧这天留在内阁加班,因为刘健和李东阳总是拿各种借口请假,导致内阁奏本大量积压,得加班加点才能拟完票拟。再加上谢迁不怎么顾家,这两年十天至少有七八天他会留在文渊阁过夜,被他撞上的概率最大。 但别人不知道个中内情。 对谢迁有成见的人难免会想,为什么皇帝不找别人就找你一个,莫不是你用手段蒙蔽圣上,连皇宫对外联络的渠道也被你封闭,以至于皇帝最后就找你一人来商议,你是想趁机独揽朝政吧? 谢迁在治国之才上或许不如刘健和李东阳,但他在钻研权谋时却比别人考虑得更全面,所有方方面面的事情预先都想到了,而且他是个标准的儒官,做事想的总是中庸自保,这令他在遇到大事时,总想退缩,无法做到当机立断。 ************** ps:好吧,天子承认了,自11月1日起,天子就参加阅文集团组织的作者沙龙,到曰本旅游七天,加上往返上海的两天,一共耽误九天。在外面没法查资料,所以不管是打仗还是写朝堂,都不尽如人意! 大家先凑合着看吧,今天已经是六号了,还有四天回家,到时候不管是更新度还是质量应该都会起来!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未完待续。) 第九七四章 临危顾命 果然,在李东阳到来之后,谢迁肩膀上的压力小了许多,皇帝说话时不会再谢先生长谢先生短,连遗诏也由李东阳来代拟。 李东阳进宫后不明所以,皇帝龙体有恙他早就知道,但现在却是没来由突然病危,这是他怎么都接受不了的。 “李公谋”雄才大略,心有丘壑,他本对朝政抱有无限期冀,希望一展抱负,可惜他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颓废不堪,对朝政上的很多事都心灰意冷,他如今跟谢迁的想法大致相当,就是找机会离开朝廷,致仕回乡。 但弘治皇帝挽留他的心思异常坚决,在《大明会典》正式成书前,也就是头年的十一月,弘治皇帝便赏赐李东阳玉带织金衣,腊月《大明会典》正式修撰成功,到了二月,又御赐红色蟒衣给李东阳,以示恩赐。 大明历朝历代皇帝对臣子礼待优渥,便是从弘治皇帝开始的。 朱祐樘气息浑重,显得有气无力,但他对儿子的交待和嘱托甚多,口宣让李东阳撰写的遗诏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传位太子,以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为顾命大臣,知经筵事,萧敬接替王岳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执东厂,英国公张懋负责领衔治丧,在新旧皇位更迭之际军政大事由张懋统筹安排,五军都督府派四营人马驻守京师周边。” 可以说,朱祐樘想得非常周全,把儿子登基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他在安排顾命大臣时没有安排马文升、刘大夏这样的六部堂官,因为太子如今尚未成年,做顾命大臣的一定要是以治学和儒名见长、得到天下士子崇敬的泰斗级人物。 在这点上,刘健、李东阳和谢迁都是翰林出身,且在翰林院、詹事府、礼部供事多年,曾参与弘治立朝之后大多数礼部会试,殿试读卷官也不落下,可谓桃李满天下,在学子和儒官中德高望重。 至于马文升和刘大夏虽然有治国之才,也是进士出身,但始终是部堂,皇帝知道你们能干,但读书人可不会把你们当神一样供着。朱祐樘衷心希望内阁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除了能当好顾命大臣,成为儿子的先生和指路明灯,所以让三人同时兼领经筵日讲,就是为了保持儿子学业不受影响。 其实还有一点,朱祐樘不会说,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也不敢想。 弘治皇帝之所以只安排三位内阁大学士作为辅政大臣,马文升和张懋这两位执领朝廷文官和武将体系的大臣却被排除之外,也是皇帝心中有主次亲疏,朱祐樘怕马文升和张懋会利用手上的权势,结党营私,谋朝篡位。 自古以来最难辨别的便是忠奸,许多篡夺皇位之事,都是那些皇家人眼中的“忠臣”做出来的,比如王莽,比如杨坚,又比如赵匡胤,主少国疑的情况下最容易发生篡位,朱祐樘心中也在防着马文升和张懋。 但朱祐樘的确多虑了,马文升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作为文官忠君思想根深蒂固,根本就没有造反之意,就算他造反也没多少人拥戴。 张懋是世袭的英国公,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虽领军政,但同样一身儒官气息,生来富贵,没有体会到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唯一想的便把自己的公爵之位传承下去,为何要做谋逆的叛贼而招致千古骂名? 自古以来造反的权臣,或在天下大乱时趁势而起,或是从朝廷的中下层官吏以及社会的中下层升斗小民爬起来,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不安分之心,一旦有机会他们敢于冒险谋夺皇位,成就大业。 …… …… 李东阳的遗诏刚落笔,刘健、马文升、刘大夏、张懋、外戚张氏兄弟等人前后脚抵达坤宁宫。 这些人都是朱祐樘临终前传召,就算不是顾命大臣,也要详细交待一番,寄予厚望,让他们辅佐好少太子,听命于三位顾命大臣等等。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此时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到坤宁宫之后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皇帝分明是在临终授命啊! 刘健不由望着旁边正在哭鼻子的太子,再看看李东阳和谢迁,政事上,他对于李东阳和谢迁主持大局心甘情愿,他入阁虽然比李、谢二人早,这几年他只是占着一个首辅之名,大小事项基本都是由李东阳和谢迁裁决,只是遇到一些难事,几人才会坐下来商量一番。 内阁三位大臣中,刘健并无争名逐利之心,想法大致跟李东阳和谢迁一样,老来能得安逸,过几天清闲日子最好,如果皇家有需求那就再干几年,但若皇帝看着碍眼,随时都可以回归田园过安稳日子。 不争,是内阁三大辅政大臣的共同性格,也是朱祐樘的礼待让他们感念皇家恩德,他们对朱厚照缺少亦师亦父的严厉,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刘瑾能趁势而起。 单论弘治末年、正德初年内外大臣的权限,刘健和马文升等人手上的权势要远远超过刘瑾,就算刘瑾有皇帝的信任,内阁和六部要是联起手来,弄死一个宦官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皇宫内还有张皇后相助。 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刘瑾得势,刘健、谢迁、马文升等人退出政坛,最后还被强行污蔑为乱臣贼子,只有李东阳一人迫于无奈留在朝中与刘瑾虚以委蛇多年。 历史上的李东阳,就是被刘健和谢迁等人给坑了,他们一甩手无官一身轻,刘瑾再恨刘健和谢迁又如何,可以用舆论把这几人定为“奸党”,定了奸党又如何,人家是两朝皇帝之师,你敢杀吗? 不敢!那你刘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健和谢迁在祖籍安养天年,刘健和谢迁都是到嘉靖年间才相继病逝,三位辅政大臣中最短命的反而是留在朝中的李东阳。 你刘健和谢迁不是坑爹吗? 从官场上退下来,都活了二十年以上,刘健更是九十三岁高龄才病逝,却不能在正德初年担当跟阉党斗争的责任,让李东阳一个人在朝中跟焦芳、刘宇、张彩等阉党相斗,最后名声还是刘健和谢迁等人给赚去了,李东阳反而被时人所骂,认为他纵容阉党令其做大。(未完待续。) 第九七五章 虚惊一场 朱祐樘见到诸位大臣,心情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刘健作为内阁辅,又是钦命顾命大臣之,摆手道:“诸位,且先到文渊阁内歇息,陛下要安心静养!” 到此时,在场诸位大臣,包括张懋、张延龄、张鹤龄这三位军队要人,也都明白皇帝已经把临终之事交待完毕,无牵无挂。 不过,今晚绝对不能离开皇宫,因为随时都可能丧! 刘健作为内阁辅,暂且先留下查看情况,而谢迁则陪同李东阳、张懋等人往文渊阁方向去。 “于乔,到底是怎回事?陛下身体为何突然恶化?”李东阳看着谢迁,希望从提前赶到的谢迁身上找到答案。 谢迁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是在做票拟的时候,紧急奉召而来,若要知悉陛下病情,当查看陛下近来进补和调养的汤药。” 自小身虚体弱的弘治皇帝,一直有吃补药和服用丹丸的习惯,别人或许不知,李东阳和谢迁心里都很清楚,朱祐樘的病跟他服用的重金属丹药有关,只是朱祐樘自己不了解,还以为那是仙丹妙药,可以延年益寿。 “这都什么时候了……立刻彻查到底是服下什么丹丸,若然陛下今晚有恙,那……” 李东阳一时口快,差点儿说出皇帝驾崩的话来,在朱祐樘病重时,说这种话属于严重犯禁。 几人抵达文渊阁,连马文升和刘大夏也过来说及皇帝病重之事,唯独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遭到冷遇,不过此时他们也不是很介怀。在他们心中,或许更巴望太子早点儿登基,那时他们姐姐就是太后,小外甥可比姐夫容易对付多了,但先要应对的却是三位顾命大臣,所以他们也在交换目光。 李东阳在众人中,算是最焦急的一位,他有种强烈的负罪感,认为这两年他为了儿子的事情荒废政务,而皇帝在临终时却对他信任有加,让他自认愧对皇帝。 李东阳不肯坐下,谢迁随口问道:“宾之的隐疾,未有好转么?” 很多人都看向李东阳和谢迁,他们很想知道李东阳的“隐疾”是什么。 李东阳瞥了谢迁一眼,目光略带幽怨,最后还是无奈点头。他不肯坐,一方面是心中焦虑,还有个原因便是他的痔疮又犯了,坐不下来。 就这么守了一夜,终于熬到天明……在这种时候,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但刘健一直没有到文渊阁这边来,一直到天色完全亮开之后,萧敬才过来传召几人过去见圣驾,谢迁特地过去问了一句,萧敬凑上前,低声说道:“万民之幸,陛下的病情昨晚多有反复,但好在顺利熬了过去,到早上时已大有好转……” 原来是虚惊一场。 李东阳、谢迁、张懋等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礼部尚书陈升急忙问道:“那陛下可能进服汤药?” 在这年代,对于危重病人来说,汤药不进是非常危险的征兆,不能进汤药,连流食都吃不下去,又没有输液作为维生的手段,那距离病殁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如果能进汤药,就代表能吃饭,身体就算不济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再往上一点儿,就是能坐下来平静说话,最后便是能下地走动,那意味着病人基本上无大碍,甚至有痊愈的可能。 萧敬仍旧面带担心之色,说道:“陛下是能进汤药,早上用下一小碗米粥,但状况仍旧不佳,诸位大人进去后还是莫要太打搅陛下休息,这几日内……要小心谨慎。” 言外之意,这几天还是要随时预备皇帝驾崩,应对新皇登基所带来的政治危机。 萧敬在皇宫众多太监中年老持重,加上对皇室忠心耿耿,人也好说话,在一干朝中重臣眼中是个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连李东阳、马文升和谢迁也不敢对萧敬无礼,毕竟之前朱祐樘以为必死之时,萧敬已经晋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朱厚照登基之后,在朱厚照对政事不太懂的情况下,由内阁三位辅政大臣来拟票拟,由萧敬代天子批红。 这等于说,公开的顾命大臣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但内廷的顾命却是萧敬,还有一点是让萧敬执领东厂,这是非常要害的衙门。 明初设立东厂之初,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领东厂是定制,但如此会让司礼监掌印太监权限太大,所以之后都是让司礼监的二、三把手来执领东厂,但在朱祐樘传位时,想到的最信任的太监就是萧敬,所以宁可让萧敬同时领司礼监和东厂两处要害衙门。 此时刘瑾被罚调往司苑局,那是个管宫中瓜果蔬菜供应的小衙门,在二十四监中显得微不足道。 至于宫中一些著名的太监,诸如王岳、高凤等人,都是在宫中效命多年摸爬滚打起来的,而要说宫中宦官中的新贵,便是东宫常侍之一的张苑,他替代的是之前的常侍刘瑾。 至于东宫常侍,并非是二十四监官名,统筹负责东宫太子的日常进出、侍奉。 历代皇宫中各宫院都设下常侍之职,多为侍奉得宠的妃子或者太子,就好像宪宗时西厂大太监汪直,也是常侍出身,至于东宫日常所需则并非常侍所能管辖。 所以就算张苑在宫中官职和品阶低,但他是张皇后的人,又是太子亲随,在新皇登基之后很可能会进入司礼监,甚至执掌东厂。 但若弘治皇帝身体安好,那张苑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东宫常侍,宫中的太监,他连前二十号都排不上。 …… …… 李东阳、谢迁、张懋等人到了坤宁宫前,刘健已在这儿守了一晚,这位内阁辅年届古稀,一夜下来人也憔悴了不少,但涉及到君王传承的大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因此而成为大明王朝的罪人。 见到诸位同僚前来,刘健道:“陛下刚才进了一碗参汤,目前已安睡过去,太医言情况正在逐步趋于好转,实不宜打扰……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待陛下转醒后,再进宫叙话。” 朱祐樘正在休息,别人可不敢随便打搅。 皇帝把该交待的事情已经交待清楚,就算是驾崩,朝廷也不至于混乱无章,那现在只能祈求皇帝能早点儿下榻行走,至于病愈是不敢想了,最起码能让传位之事延后一段时间,让太子年长一些,顽劣的心能收敛。 众人连进去面圣的机会都没有,白等一晚上,都要赶回去休息。(未完待续。) 第九七六章 收买拉拢 在这之前,谢迁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家,现在他精神疲惫,准备回府一趟。 宪宗病逝时,谢迁在朝中没什么地位,那时候他感受得不是那么真切,如今年老之后遇到弘治皇帝病危,他感觉到无比的压力,一夜下来便已精疲力竭。 李东阳等人与谢迁一同出来,连刘健也不会再留在皇宫守候。 刘健道:“宾之回文渊阁值守,让于乔回家歇息,等晚上之后再做更替。启昭往詹事府,对众东宫讲官交待,这几日太子学业不可荒驰,一切如旧!” 内阁需要有人值守,刘健作为辅作出如何安排并不稀奇,但他让李东阳上午值守,下午回去休息,那意味着到等弘治皇帝醒来需要重臣们面圣时,李东阳很可能赶不及。 李东阳此时也全听刘健的,行礼之后,几人正要离开,刘健却单独留下谢迁,似有事交待。 李东阳去文渊阁,马文升、张升和刘大夏则向出宫方向而去。 张升要顺道去一趟詹事府,虽说弘治帝“病危”的消息没有张扬开,但昨晚几名大臣进宫彻夜未出,到白天后总会有小道消息流传出去,朝廷大臣必然是传得沸沸扬扬,刘健让东宫讲官一切照旧,便是为安定人心。 如今要传递出一个讯息:太子还是太子,皇帝并无大碍。 几人都走远了,谢迁才好奇打量刘健。 刘健轻叹:“于乔,回去歇息,下午早些进宫,陛下有言,休息后对你有事交待!” “呃?” 谢迁怔了怔,这话分明不是让他回去休息,而是让他留在宫里。 皇帝是说你先回家休息,但休息后即刻来见朕,你当臣子的不能不识相,熬了一晚上,回去后睡不到一上午时间,肯定睡不醒。 与其路上耽搁,不如留在宫里,直接找个地方先凑合着对付一下,等皇帝醒来时,听到召唤就能直接面圣。 臣子留在皇宫內苑很不合适,不如去文渊阁,谢迁在宫里值夜不是一天两天,那边有几间雅阁专门供阁臣休息,无比熟悉。 “刘少傅说的是,在下知道怎么做了。”谢迁行礼道。 “嗯。” 刘健欣然点头,进宫几人中,他的身体最差,李东阳那边有痔疮熬不住,其实刘健的意思,是想让谢迁过去和李东阳作伴,相互有个照应。 刘健看似不近人情,让李东阳留守内阁,但其实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情况。 谢迁没有怨言,非常时期,根本就没必要斤斤计较,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过去就算完事。在太监相伴下,谢迁只能加快脚步去追赶李东阳,一同往文渊阁去。 …… …… 另一边,张氏兄弟出宫没有走午门到大明门这条路,而是径直往西华门而去,他们想趁机去见一个人。 张氏兄弟没有进撷芳殿,让门口值守太监进去传话,很快,张苑东张西望地溜了出来,看得出他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张氏兄弟有联系。 “张公公,多日不见身体还是如此康健?” 张延龄老远便用不阴不阳的腔调说道。 当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一同出来见人时,张延龄充当话事者的角色,而作为兄长的张鹤龄则显得沉稳大度,不太说话,但一出口就让人很有压力。 张苑赶紧行礼:“见过两位国舅爷。” 一句话,就让张氏兄弟的脸色很难看,他们眼下不喜欢被人称呼国舅,因为那代表他们是外戚,通常外戚很容易招惹外人,尤其是读书人的非议,他们自己不太检点,抢占田宅、欺男霸女的事做了不少。 张延龄冷声道:“张公公还是称呼侯爷的好。” 张苑赶紧陪笑改口,但心里一阵羞恼,他最不喜欢听别人称呼他“公公”,他被阉割成为太监,主要便是因为张氏兄弟,虽然他并不敢确定一手推动他入宫的幕后黑手一定是张氏兄弟。 “两位侯爷,不知道今日找小人出来,有何要事?”张苑拿出以前见到张氏兄弟的谦和谄媚,赔笑着问道。 张延龄看了兄长一眼,张鹤龄这才接口:“太子尚未回来,你或许不知坤宁宫的状况,陛下……身体不好,昨晚甚至有不祥之兆,到天明后病情才稍有好转……” 张苑听到这消息,心中暗喜。 对张苑来说,最希望的便是弘治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话,那意味着他可以飞黄腾达,但听说皇帝病情好转,心头一沉。 张鹤龄继续说道:“陛下昨夜留下遗诏,吩咐让内阁三位阁老为顾命大臣。而在內苑中,司礼监秉笔太监萧公公,晋为掌印太监,执领东厂……” 张苑心里感觉一阵悲哀,在这宫中,他何其渺小,几乎没人留意到他,但这些似乎跟他关系不大。 张苑进宫时间不长,对于朝廷人员架构不是很了解,但他为人聪慧,日常观察中,他明白自己的“同类”,也就是太监中,权限最大的是二十四监的掌印太监,其中最风光的要数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可就算他得到皇后的信任,在皇宫里晋升司礼监也是遥遥无期。 无论是年岁,还是在宫里侍奉的年数,他都落于下风,所以在不更朝换代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司礼监。 张苑道:“小人,不解两位侯爷之意。” 张延龄哈哈一笑:“张公公,我们兄弟二人在皇宫里布置……咳咳,认识的太监不多,张公公算是一位,若是太子登基,我们自然希望有人能在宫里面为我们说话。” “而你,哈哈,你是皇后的人,也就是我们的人,当初你进宫以及被皇后宠信,也是出于我们举荐,以后……我们要多多亲近些才好。” 张苑心里一凛,这意思是,张氏兄弟要保举他进司礼监? 可张苑随后转念一想,就算张氏兄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不会马上调他进司礼监,而是要等皇帝驾崩以后,现在他留在东宫照顾太子,对张氏兄弟来说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而且弘治帝未驾崩,皇帝是不会安排他这样没资历和威望的人进司礼监的。 但若少太子登基,那一切情况将大不相同。(未完待续。) 第九七七章 皇位更迭演习? 刚过中午,谢迁便匆忙从文渊阁往乾清宫方向去。 弘治皇帝身体21虽然并未病愈,但已移驾乾清宫,连同张皇后也留在这边照顾,而太子则被送回撷芳殿去了。 除了对撷芳殿加强戒备防止有人对太子不利之外,东宫一切事项照旧,太子今天仍旧需要上课,这也是弘治皇帝醒来后特别要求的,就算在他临终一刻,也希望儿子是在学习进步。 但这并不代表朱祐樘是一个严父,他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慈父,可以说朱厚照日后胡作非为便是因为他管教不善,子不教父之过,这话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有道理的,朱祐樘之所以成为一个严于律己的好皇帝,因为他自幼便生长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而他没有给儿子这种忧患意识。 谢迁到了乾清宫皇帝的寝殿外,萧敬恭敬站在门口。 就算弘治皇帝并未真的临终,但萧敬还是执领了司礼监,成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也可以叫他作“内相”。 “阁老先在外等候,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萧敬虽然权势很大,但他在外臣面前总是谦逊有礼,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他自来对那些有名望的大臣都很尊敬,其中便包括弘治皇帝非常信任的内阁大学士谢迁。 谢迁一人独自守在寝殿外,心想:“难道这次只是一次皇位更迭的演习?到头来会以一切平安无事而结束,皇宫和朝廷的一切事项照旧?” “那陛下为何要特别召见我?论在朝中的名望和地位,我始终不及刘少傅和宾之,这事情让我看不懂了。” 心里想着事情,谢迁神色有些恍惚,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一群人急匆匆过来,其中有背药箱者,并非是昨天守夜的韩太医。 谢迁对太医院里的人还算熟悉,其中有许多生面孔,奇怪的是后面跟有道士和番僧,这让谢迁觉得很惊讶。 弘治皇帝一向信奉道教,但在李广妖言惑众扰乱宫廷后,弘治帝对道教的信奉程度降低了很多,但随着身体大不如前,他对道家丹药和养生之道又重新变得热衷起来,之前听闻皇后怀孕是由道士“作法”后得来,具体情况如何,只是在皇宫內苑中传闻,谢迁无法详细调查。 太医、道士和番僧到来,停留在乾清宫殿前,除了太医上来见礼外,道士和番僧对谢迁视若无睹。 谢迁心里有些不对味。 作为儒家学者,他一向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思想,对于鬼神之说一向嗤之以鼻,他曾劝谏过皇帝远离道教那些天师、真人,但却收效甚微。皇帝该信奉还是信奉,谢迁实在没辙,只能是任由这些道士和番僧在宫里胡作非为。 萧敬出来后,见到太医一干人,没有第一时间传召谢迁进内,反倒是过去对太医说了一句,让他们先进宫觐见。 人进去了,谢迁却不干了。 皇帝病情危重,召见内阁大学士,结果人到了,却让后来的道士和番僧先进去见驾,这像什么话?他赶紧跟萧敬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敬面带难色:“阁老或有不知,这陈真人、西番国师都是陛下信奉的高人,昨日他们在皇宫内开坛作法,这才令陛下转危为安,阁老进去见到陛下之后千万别质疑此事。切记切记!” 谢迁心有不忿。 几个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居然在这里大放厥词,说皇帝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谢迁压根儿就不信开坛作法能起到什么治病救人的效果。 但谢迁非常识相,皇帝对道教迷恋不是一天两天了,多说无益,反倒不如等皇帝见完这些个妖人,他再进去觐见,眼不见心不烦。他不会让萧敬为难,有些话当说不当说他能分清轻重。 在外面等待的时候,萧敬大致向谢迁说明道士和番僧的来历:“……陈真人,名陈应徇,乃得道仙人,京师周边弟子无数,至于西番国师那卜坚参,更有通鬼神之能,陛下正拟赐以印诰,准允其在乾清宫内外走动。此事今早已传翰苑……” 谢迁恼怒道:“什么得道真人,我看不过是江湖术士,未曾想这世道不古,居然有妖人混入宫廷,若我等臣子不加以劝谏,岂不是要让这些人秽乱宫廷?” 自古以来,皇宫內苑内除了皇帝外就不能有男子常住,现在弘治帝正在打破这种千百年来留下来的传统,居然留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在宫里。 谢迁想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信奉道教还是佛教,又或者是病急乱投医? 陈应徇和那卜坚参一个是道家,一个是佛家,虽然谢迁也分不清楚西番国师到底跟佛家有多少关系,但大致想来,皇帝要信任也只应该信任一个,现在同时请二人进宫,这是想试试到底哪边“法力高强”,作出选择? “谢阁老,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可千万别犯倔啊。”萧敬有些着急。 谢迁握紧拳头,恨恨地叹了口气,以前这种事他真不想理会,可现在皇帝命都快没了,皇位眼看发生更迭,这正应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谶言,但他却不敢明目张胆拿这种话劝诫皇帝,因为他还没笨到去诅咒大明的命数,怎么看,大明如今内外皆都太平,尚不到改朝换代的时候。 …… …… 朱祐樘在乾清宫内接见太医、真人和番僧,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一干人才从里面走出来。 谢迁接到旨意准允入内见驾,快六十岁的人了,一晚上都没休息,上午也只是合眼小寐,此时谢迁精神已经极为萎顿,但他仍旧强打精神在外等候半个时辰,此时他满肚子的怨言,但想到能见到皇帝平安无事,心中还是稍带安慰。 “陛下。” 跟昨夜相见时的场面基本一样,皇帝躺在纱帐后的龙榻上,地点从坤宁宫改到了乾清宫内,旁边坐着张皇后,太监、宫女人等环侍周边。 朱祐樘听到谢迁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道:“谢先生来了?” 谢迁听这话语基本是有气无力,这说明朱祐樘的病依然很严重,当下行礼:“是老臣。” “是就好,朕昨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幸好有张真人和国师做法,朕的病已见好转,但还需要在宫中持续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病情才能痊愈……” 朱祐樘这次已经毫不避讳,将他病好转的功劳全归在张应徇和番僧那卜坚参身上,这令谢迁心里不忿……昨日要不是老臣诊断出你病危症状,皇后果决出手施救,你能转危为安?当场就把你噎死了! 我们这些老臣在宫里熬了一夜,你不感念,现在居然去感激几个江湖术士,对我们只字不提,真让老臣心寒!(未完待续。) 第九七八章 简在帝心 所有的牢骚话谢迁只能藏在心底,嘴上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病情好转,实在是大明江山社稷之幸!” “唉!什么幸不幸的,或许是上天看太子尚且年弱,让朕再多活两年,免得朝政会有偏差。不过有谢先生和刘少傅等肱骨之臣在,朕其实已无后顾之忧。”明明不放心,却又说没有后顾之忧,朱祐樘纠结矛盾的心理可见一斑。 一个才三十多岁的皇帝,之前一直想的是长生不老,最差也要延年益寿,这样的皇帝能不怕死? 你不怕死,也不会去请道士和番僧来作法,而是顺其自然了。 谢迁没有直言,仍旧是以请示的口吻道:“不知陛下传召老臣,对老臣有何吩咐?” “朕担心呐,若朕不能违抗天命,离开人世,太子身边缺少贤能之人辅佐,边患或许更为严重,如今难得朕有口气息,想要为太子做点儿事情……” 听到这里,谢迁心说不好,皇帝明摆着是重启西北战事。 大明皇帝从来都不将内患视作威胁统治的根源,一直把蒙元残部看成最大威胁,就算在蒙元残部势弱时,也没有忘了当初太祖皇帝的教诲,一定要将草原上民族崛起的希望扼杀在摇篮中。 在谢迁想来,如今大明国泰民安,鞑靼人内部杀得血流成河,为何还要去想西北的战事? 消停几年不挺好吗?最起码边关将士不用考虑打仗的事情,朝廷不出征,老百姓就不用加徭加赋,鞑靼人内斗不止,也无暇来跟你较劲儿,最多是秋末的时候来劫掠一番,都是小打小闹,稍微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果然,朱祐樘直接提道:“……朕,希望能收复河套,把大明北部防线向北推进五百里,或者令鞑靼彻底向朝廷臣服!” 谢迁很想说,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 你爷爷当了瓦剌人的俘虏,险些死在草原回不来;你老爹少年时留下阴影,觉得草原上的鞑子很可怕,一辈子没敢提荡平蒙元余孽的事情;你这前半生,鞑靼人入侵边疆多次,要不是刘大夏机缘巧合将鞑靼人打残,鞑靼人绝无可能生严重的内部纷争,这会儿你也绝对不会提“收复河套”、“鞑靼臣服”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谢先生如何看待此事?”朱祐樘似乎很尊重谢迁的意见,但谢迁却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谢迁绞尽脑汁,过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老臣以为,西北之战在于平缓,若是能征调集足够的钱粮兵马,或有一战之力。” 朱祐樘最烦的就是听这种话,一旦他有什么想法,别人就会拿“缺钱”、“缺粮”、“兵力不足”这些理由来推搪,希望他放弃,而这次弘治皇帝却下定决心解决蒙元对大明的威胁,一劳永逸…… “谢先生认为,多久能筹备完毕?”朱祐樘继续追问。 谢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三年五载或可成行!” 朱祐樘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或许是经历生死考验,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儿子解决登基后面临的最大危机,彻底解决西北边患,为大明长治久安赢得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 所以他不找刘健,也不找李东阳,单找谢迁,全因谢迁最懂他的心意,这几年来在用人和施政上很出了些好点子,使得大明国势蒸蒸日上。 但这次谢迁却让弘治失望了,一上来就说要准备三年五载,朱祐樘听了很不满意……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三年五载可活,你给我定这么个期限,岂非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儿子接手?他小小年纪,能否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万一被蒙元趁虚而入怎么办? 朱祐樘一脸的无奈:“太久了,只怕朕等不到那时候,一年内必须要看到成效。沈卿家……就是沈溪,不是在东南沿海做得不错吗?不过半年,便已捷报频传……” 谢迁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起沈溪,暗自琢磨,听这口气,似乎是把沈溪从东南三省总督任上调回来,再委派他去西北溜达一圈? “陛下,沈溪毕竟初出茅庐,一次两次或可凭借运气建立功勋,但长此以往……揠苗助长的结果,就是纸上谈兵又或者伤仲永,边关将领以及万千官兵更不会信服!” 这会儿谢迁可不敢随便给沈溪揽活了,沈溪在东南已闹得人仰马翻,多亏提前收服军队为己用,这才勉强破局,而文官就算要跟沈溪斗,始终是斗智而非动武,沈溪最后依靠一些别出心裁的智计笑到最后。 但换个地方就不一样了。西北是军政合一体现最直接的地方,随便拿出个总兵、参将、都指挥使来,都有爵位在身,最少也在朝中有复杂背景。让沈溪跟这些老油条斗,简直是在往刀口上撞。 沈溪状元出身,手底下没有嫡系兵马,到了西北连可借用的力量都没有,更别说是总领大局,就算是去做副手,谢迁也认为沈溪缺乏这种能力。当然,当初沈溪去东南之前,谢迁也持同样的想法,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沈溪居然立稳了脚跟,而且一步一个脚印,剿匪卓有成效。 “咳咳——” 朱祐樘重重地咳嗽两声,道:“他不行,总有人可以。” “皇上保重龙体。” 说话的变成坐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张皇后。 平日朱祐樘跟大臣商议军国大事,从来都会让妻子先行回避,这次或许是忘了,亦或者有意为之,居然当着张皇后的面,跟谢迁说及政事。 大概此时弘治皇帝心中,最可信任的其实并非内阁三位辅政大学士,而是他的妻子,如果他病逝,只有妻子才能管教儿子,因为朱厚照平日除了他和张皇后外,别人的话根本不听…… 其实还有个人可以,那就是沈溪。 朱厚照不止一次在朱祐樘面前推崇沈溪,这让身为慈父的朱祐樘颇感费解,他一直当儿子想找“同龄人”的沈溪陪他玩,并非信从。可当朱厚照准备出宫南下投奔沈溪的事情生后,朱祐樘总算现沈溪对儿子影响真的很大,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要不要把沈溪调回来。 谢迁道:“陛下,若出兵西北,有诸多沙场宿将可以领兵,英国公、保国公、刘尚书都可,至于沈溪,不过黄毛小儿,他在东南尚且胡作非为,若去了西北,什么也不懂,只会给地方将士带来麻烦,不若继续留在东南!” “谢先生,你这是关心则乱,其实沈卿家这两年做的很不错,就算是朝中元老,去闽粤之地都未必有他干得出色。” 朱祐樘言语间对沈溪隐有推崇之意,这让谢迁大感惊讶。 皇帝素来高高在上,一向对朝中大臣了解甚少,所知基本都是内阁、六部部堂、统兵勋贵或者御史言官,很少会耗费心神去留意个外派地方的翰林官。沈溪隔着京城天远地远,皇帝怎会知道他做得是否出色? 朱祐樘补充道:“朕多次与刘尚书谈及,刘尚书对沈卿家推崇有加!” 谢迁心想,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啊,原来是时雍你个老东西在陛下面前捣乱! 你推荐谁不好,偏推荐沈溪,那小子有什么好? 无非是有点儿小精明罢了!至于上回西北战事,那小子纯属被逼急了,还有就是靠着佛郎机炮初次出现在战场上带给鞑靼人的震撼,这才换来胜利,不然仅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能有什么作为? 应了皇帝那句“关心则乱”的话,谢迁在心中不遗余力贬低沈溪,以前是气不过那小子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但当沈溪去广东后,谢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孙女,不想让乖孙女当寡妇,所以宁可自欺欺人,认定沈溪不行,只是走了****运! 谢迁这会儿听皇帝对沈溪推崇有加,知道不太好正面规劝,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陛下,沈溪或者真有几分本事,但目前他尚在东南平匪,听闻三月里便出兵,想必如今正在进兵的路上,怕要待他平匪结束……” “这样啊……” 朱祐樘神色为难,“东南匪患,地方奏报多年,朕都未曾加以重视,沈卿家去了不过半年,便已将贼寇平定大半,至于扫尾工作,另派他人去做好了……” 谢迁一怔,这是什么理由? 我怎么不知道沈溪把东南沿海贼寇平定了大半? 沈溪明明先捏了些软柿子,带着船队和兵马到广州府和雷州府之间走了一趟,打的是先易后难的主意。匪患最为严重的粤北、闽北和浙南一代,沈溪压根儿还没碰呢! 莫非是刘时雍在皇帝面前口出虚言?谢迁细细一想:“时雍啊时雍,沈溪那小子有多少斤两我岂能不知?你这么抬举他,可别到最后,活活捧杀啊!” 谢迁明知道东南匪患尚未平息,但又无法戳破,否则弘治皇帝会对沈溪的能力产生怀疑,进而质疑刘大夏举荐的目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风波。 在谢迁想来,反正吹捧沈溪这小子的事不是我做的,你刘时雍说他有本事,别人不能非议我任人唯亲。 想到这里,谢迁心安理得多了。 “朕是想将他征调回来,让他协同刘尚书出征西北……”说到这里,皇帝终于把他最真实的意图说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谢迁也终于把事情看透彻了。(未完待续。) 第九七九章 折腾死人不偿命 弘治皇帝要彻底平息西北边患,并非是今天才提出来的,这几年一直在筹备,但始终没有成行。 跟以前缺少钱粮物资境况不同,这几年实施屯兵屯粮计划后,军粮物资充盈许多,官兵士气高涨,完全满足出兵条件,可偏偏没有一个能号令三军,且有魄力出来主持大局的将才。 虽说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都可以领兵,但张懋一向明哲保身,再加上富贵半生未曾戎马,久疏战阵,最多算是个军方的旗帜性人物,但却不是担任出征大军统帅的最佳人选。 至于朱晖,那根本就是个窝囊废,最擅长的便是消极怠战。 当年刘大夏出兵受阻,若非沈溪执意出兵,朱晖甚至能守在榆林卫眼睁睁看着刘大夏所部全军覆没而不打算施以援手,历史上朱晖更是个杀良冒功的奸邪佞臣,这样的人绝对不是领兵之选。 思来想去,弘治皇帝自然琢磨出其实最合适的领兵人选,是已经有过带兵经历并为他赢得尊严和荣誉的刘大夏。 但刘大夏年老体迈,回朝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皇帝要不近人情把刘大夏派出去,难免会招惹话柄。 谢迁心想:“定是弘治皇帝跟时雍问策,时雍环视朝中众臣见无人可以托于重任,便把沈溪这小子给抬了出来。” “皇帝自然不会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统帅好三军,刘大夏见推脱不过,便表示自己挂帅出征可以,但沈溪必须成为他的助手!” “这恰好解释了为何时雍一而再跟陛下称颂沈溪,甚至不惜歪曲沈溪在东南平匪只得寸功的事实!” 想到这里,谢迁气愤难平……你刘大夏可真卑鄙无耻,陛下让你领兵,你去就行了,干嘛非要把我孙女婿拉上? 沈溪在闽粤三省当督抚,如今三年才过去大半年,政绩已经到手一半,想必之后平息匪患指日可待。 如此一来,等三年过去我便可以动用关系将沈溪征调回朝,或许可以跨越那关键性的一步,从地方督抚直接升为六部侍郎,入阁指日可待,你偏偏要拉他去送死?送死还不算,简直是要人身败名裂啊! 收复河套,出兵草原? 鞑靼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 历史上向游牧民族用兵得胜归来的有几位?多少所谓的名将折戟沉沙,最后葬身荒原,尸骨无存! 死就死了,偏偏死得窝囊,能不成英雄不说反倒被世人耻笑。 朱祐樘见谢迁迟迟不说话,问道:“先生有何顾虑?朕……临终之前可就这一个愿望……!”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迁如何去反驳?难道继续阻止皇帝把沈溪召回,然后刘大夏拖着不肯去西北领兵? 还不如将沈溪叫回京城,等调令传达到东南,沈溪收拾好、安顿好兵马返回京城,已经是四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出兵的事拖延,那事情就可以不了了之。 想到这儿,谢迁行礼:“老臣没有意见,那就将沈溪调回京城,另作他用!” 朱祐樘满脸欣慰之色,笑道:“好,好啊。” …… …… 如果此时在南澳岛上剿灭匪寇的沈溪,知道自己没等彻底平息东南战事,朝廷就准备将他征调回京,配合刘大夏用兵西北,一定会吐血三升。 这不坑爹么? 我这边匪寇尚未平息,同时准备以战代练,准备培养出一批精兵,结果刚刚有了点儿成绩,就又要征调我去西北苦寒之地。 我当官前后不过四年,已经担任救火队员多次,现在派来东南履职,还没等我真正挥,就又让我回京跟着刘大夏去西北…… 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谢迁本可以为沈溪说话,但弘治皇帝说了这是“临终遗愿”,谢迁作为臣子能说什么?只能先将沈溪征调回京,剩下的事情从长计议。 谢迁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沈溪有能力,也绝不能去西北趟浑水……想让小老儿的宝贝孙女当寡妇?门都没有! 即便是皇帝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在这件事上,谢迁打定主意要无条件帮助沈溪! 弘治皇帝和谢迁将事情商定后,快马要不了多久就会从京城出,传召沈溪回京的诏书将星夜兼程送到沈溪手上,到时沈溪就不得不从东南平匪主帅卸任,之前积累的三省官场人脉也将付诸东流。 此时沈溪茫然无知朝中巨变,正在南澳岛上以战代练,连续几天下来,官兵们累得疲惫不堪,但效果出奇的好。 那些头天夜里迷失道路的营头,第二天一大早便根据太阳的方向,很快找到归途,由于匪寇根本就没心思打夜战,所以并未出现大面积伤亡。 沈溪鼓励官兵直面战场,以百户所为单位建立一种集体荣辱观,几天下来没见一个逃兵,也没一起举报士兵有懈怠和临阵退缩的,反倒在沈溪金钱奖励鼓动下,将士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把南澳岛当成演兵场。 岛上各寨子里的匪寇,眼睁睁看着外面官军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这些官军靠近寨子后进退有序,并不起强攻,但每次突然袭击都会给寨子带来极大的麻烦,放火都是小儿科,山寨外五十丈,简直快被官军给挖平了。 官军居然在岛上贼寇的山寨外修筑防御工事,就好像要修建起堡垒来,跟岛上匪寇死磕到底。 如果只是一两个山寨出问题,别的山寨还可以提供援助,虽然平日岛上匪寇各自为政,但面临官军围剿的时候,他们更愿联合在一起一致对外,可惜沈溪并不给他们联手的机会。 沈溪手上每个千户所均负责岛上一片区域,设置好关卡、陷阱,把岛上连通各个山寨的道路彻底阻断,再在部分山高林密的地方设伏。 岛上匪寇不是占据地头蛇的优势吗?沈溪便给他们破除了! 论天时,这会儿正是旱季,雨水少,官军异地征战基本不会得病;论地利,贼军只能躲到寨子里,岛上绝大多数地方都被官军占领,小到一条荒芜的小道,也会有百户所负责侦测布控设伏。 至于人和,那就更不用谈了! 闻听官军杀来,岛上匪寇撤走大半,留守的只是些自以为可以凭借坚固的营寨据守的匪类,没有百姓充当耳目,宛若无水之鱼,离死不远。 登岛九天后,岛上寨子已经攻破不下十处,剩下十几个寨子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如同掉进渔网里的鱼,束缚越来越紧,日子越来越难过。 营寨外官军天天起舆论攻势,告诉营寨里的人“投降才是硬道理”,否则就是营寨被烧毁,男女老幼被杀得干干净净。 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另说,但以官军素来的尿性,绝对能作出这种事,因为官军和匪寇,有时候只是一线之距。 ************ ps:从日本回来后人太疲倦了,这个时候才赶出一章来,待会儿还有一章,天子请大家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九八〇章 压抑后的爆发 四月十九,南澳岛上的战事持续了十天。 在这十天时间里,大明官军在南澳岛上所有军事部署均已完成,可以说基本做到了防守上没有盲区。 在此期间,岛上贼军被斩杀、俘获有六百七十余人,虽然岛上营寨被攻破数量已经接近半数,但在战果上却不尽如人意,主要是攻破的基本都是一些地势不是那么险要、防御也相对较弱的营寨,里面人丁较少,储备的钱粮物资也不多,士兵捞到的油水相当有限。 随后,沈溪改变了策略,不再广撒网,而是专注于攻打特定目标,先剪除的对象是岛屿中部那些个相隔较近的匪寇营地。 这跟士兵以及军将们的想法大相径庭。 在下面将士看来,官军要先攻打也该以那些孤立的贼寨为目标。那些个贼寨除了难以获得援军,还占用了较多的官军,就好像南澳岛的西部大尖山地区就有一处山寨,区域不大,但却足足占用了五个百户所,简直是兵力上的巨大浪费。 但军中向来便是军令如山,沈溪说怎么打,那就怎么打。于是乎,遵从沈溪命令集中而来的六个百户所,浩浩荡荡向岛屿中部的牛头岭一线扑了过去。 奇怪的是,位于牛头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几个寨子间不但没有互相往援,防守远比想象的薄弱,几轮佛郎机炮轰下去,里面就已经静悄悄,土堡内连个射箭的贼寇都不见踪迹,再将“炸药包”抛射进去几个,便有寨子中门大开,贼人弃守营寨拼命逃窜,官军蜂拥而入进去大肆劫掠。 见人未必杀,但见财货一定抢,士兵见到军功和财宝那种红眼的神情是难以掩饰的。 在岛上挖了十几天坑,终于可以埋了,再不出点儿力,东西若是被别人抢走,我喝西北风去? 自己抢回来交五成的税,但若是被别人抢了,最后能分多少可就说不准了,若是最后什么都不分,那也得根据功过赏罚的原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一山比一山高,岛上贼寇总算是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土匪! 被沈溪训练出来的这群官军,简直比匪寇还要贪婪无耻,有两个百户所甚至为了一点财货自己打了起来,虽没有动刀子,但也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沈溪率领亲卫前来才解决纠纷。 结果是两个百户所的官兵一人挨十军棍,连带兵的百户都未能幸免,与此同时这两个百户所缴纳的税赋提高两成,也就是说他们在岛上抢到的东西,只能拿三成,剩下的七成都要交公。 刚开始几天,沈溪在岛上异常忙碌,派人调查地形,画出地势地形图,安排好各百户所的行军计划,安排驻防,巡查军营等等,但等一切安排下去后,沈溪就轻松多了,就连晚上也不用再熬夜,很早便可以休息。 自从登岛到现在,南澳岛上根本就没生过一次匪寇袭营的事件……那些贼人面对这么一群宛若蝗虫过境的官军,胆子都被吓破了,留在营寨里拒城而守已算勇气可嘉,哪里还敢主动出击招惹? “……大人,您这样做是否不太公平?卑职身上有伤,但没到不能去跟贼人拼命的地步,你倒好,让那些兔崽子大开杀戒,却让卑职在后面看热闹,这不是瞧不起人吗?卑职请求带个百户营,就一个,一定杀得那些贼人片甲不留!” 说话的人是荆越,当他现自己被沈溪骗了,沈溪并未留在大澳岛上远程指挥,大澳岛上实际上只留守一个专门有老弱编成的百户所以及辎重兵,当即顾不得屁股上的伤,让人用小船把他送上岸,结果在岛上找了两天,才把沈溪位于岛屿东北处的中军大帐找到。 沈溪一直避不见人,主要是知道荆越脾气暴躁,加上心有怨懑,见面了少不得一通大爆。 但在剪除岛屿中部几处山寨,腾出大量兵马后,荆越终于被沈溪传见,他这几天憋着一肚子火,上来就跟沈溪犯犟。 荆越比之那些五大三粗的军将,带有一股儒生的气质,但说到底还是军人,面对功劳无法争取,只能目睹别人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是对自尊心的极大摧残。 沈溪执行军法,荆越可以理解,甚至带着些许佩服和感恩,现在沈溪不让他上战场,他却怎么都不能忍了,简直将沈溪当作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样看待。 武人自有一股耿直,之前我可以当老祖宗一般供着你,转眼你不给我机会就成了仇敌,爱憎分明体现得很明显。 沈溪抬起头瞥了荆越一眼,问道:“你这是请战?” “没错,就是请战。末将不要太多的人马,只求跟以前当百户时一样,给一百人就行,我要是赚不回二十个脑袋,你砍我脑袋充数!” 荆越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沈溪不知道荆越是在跟谁较劲儿,不过荆越主动请缨他也不好打消对方的积极性,否则这个他看好的将领还真有可能恨他一辈子。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因为督抚大人杀一儆百而打了一顿打,别人冲锋陷阵时我却趴在床板上数手指头过日子,这绝对是让人一辈子耻笑的事,以后我还有何脸面带兵打仗?别人凭何相信我、跟着我效命? 沈溪道:“二十颗人头不必了,俘虏也可以凑数,若是此战得胜,我给你在功劳簿上重重记上一笔!” 荆越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之前对沈溪还如同有杀父之仇,到现在心中却满是愧疚,忍不住想给沈溪道歉了。但他不想泄掉气势,摆出副一往无前的模样,一甩手:“俘虏一定是青壮年劳力,大人走着瞧吧!” 随后,荆越大步流星出了辕门,结果到了外面的空坝才想起沈溪没调兵给他,他现在是赋闲没有兵权在身的空头副千户。沈溪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很快便调给荆越一个百户营,荆越立即兴匆匆带着人去了。 见此情形,沈溪无奈摇头,在他设想中,荆越不要莽撞地丢掉自己的性命才好。 这岛上贼寇看似容易对付,但其实山寨修筑得很讲究,尤其是边角地带的寨子,许多易守难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被冷箭偷袭。 沈溪明白,荆越并非立功心切,功劳对他或许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面子!之前荆越被打,已折损颜面,现在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在三军将士面前努力表现自己,证明他有能力成为自己的亲卫队长。 “自己选择的路怎么都得走完,只能祝福你好运!”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对荆越期望很高,但跟对三军将士的希望一样,不能因一时喜好而放弃原则,既然荆越想要个证明的机会,那就给予他充分信任。这是场战争,每个官兵都要有为战争付出流血牺牲的准备,否则永远是一群战场新丁,不堪大用。 沈溪原本没把荆越加入战场当一回事,料想荆越再鲁莽,也断不至于领兵冒着箭雨往贼人的山寨里冲。 但沈溪明显低估了荆越被严重压抑的情绪。 荆越竟然带着调拨给他的一百官兵,直接攻打位于岛屿东北部坟山旁的一个营寨,在马九等人配合下,荆越冒着弩箭和炮火,用滚木叩开一处营寨大门,旗开得胜。 三个时辰没到攻破一个营寨,杀掉寨子里九十多个贼寇,俘虏一百八十余人,缴获银子九百多两,金子一百多两,另外还有一些粮食物资,战果不小。 虽然功劳不能全记在荆越身上,但荆越用实际行动实践了他的诺言,只是最后的死伤数字让沈溪很不满意。 这一战死亡士兵三人,伤九人,其中两人伤情严重。 ************** ps:第二章到! 嗯,天子整个人精神很差,但为了激励自己,决定明天三更,请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谢谢!(未完待续。) 第九八一章 效果最大化(第一更) 在胜利且取得一定战果的前提下,小小的牺牲本不打紧,荆越自以为立下大功,准备到中军大帐向沈溪邀功请赏。 荆越本来非常兴奋,可当他从满脸沮丧的官兵嘴里听说沈溪制定的伤亡折功制度后,顿时傻眼了……感情拿下寨子不是功劳,而是过错,以至于他都不敢去见沈溪了。 两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官兵,在他的率领下送掉了性命,本可缓一缓打他个两三天,山寨方面见撑不下去只能选择投降,那样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荆越的冒进虽然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无奈之下,荆越只得鼓起勇气,向沈溪负荆请罪。 从开战以来,大明官军死伤可以说微乎其微,主要是因为这岛上的匪寇基本没有反击之力,各百户所又牢记之前制定的奖惩制度,死一个人少一成犒赏,如此同袍的生命就显得尤为重要,怎么也要把伤病号从战场上带回来,就算尸体也不能弃之荒野,否则就会被视为逃兵处理。 如此一来,军中袍泽相互信任达到了巅峰,士兵们首次感觉到上战场是如此踏实,遇敌作战时不再怕受伤后被战友抛弃。 以前是自顾自地逃命,现在则是扛着或者背着伤病号一起撤退。 “大人,寨子拿下来了,但卑职麾下弟兄死了三个,重伤两个,请您降罪责罚!”荆越这会儿没了之前那股子蛮劲,好似斗败的公鸡一样跪在沈溪面前。 沈溪神色淡然地说了一句:“很好。” 荆越不解地瞪大眼睛:“大人,您一定是气糊涂了……要不,您再责罚打卑职五十军棍,或者一百军棍!” “老荆,你觉得屁股上的伤好利索了,准备来个旧伤加新伤?呵呵,一百军棍,就算是你好端端的时候,实打实一百棍下来也能要了你的命。” 沈溪脸上并未有多少愤怒,神色极为平静,“你起来吧,明天你再统率兵马,继续攻打山寨!” “啊?大人,这……强攻的话,折损一定会很严重……您若是生气了,只管降罪便可,不用如此讽刺人……就算杀头,我也绝不皱眉!” 荆越满心的负罪感,不知道沈溪今天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他分明是来请罪,但沈溪却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 沈溪怒道:“让你带兵去攻打贼人的寨子,那么多废话干嘛?今天见你往贼寨里冲锋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顾虑,难道因为死了几个人,连勇往直前的勇气都没了?” “呃?” 这话荆越听得真切,沈溪不像是云里雾里打机锋,而是实话实说。 荆越彻底糊涂了! 为什么之前沈溪一直有意放缓进攻节奏,将士兵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而现在突然之间又变得那么急切,让他不计伤亡攻打寨子? 沈溪道:“明日,我给你一个千户所的兵马,你看见山寨就冲,保持基本的阵型,会有炮火和弩箭在一旁掩护,谁若退缩,一律以逃兵论处!” “明天不用跟我讲折损多少人,如果连小小的牺牲都接受不了,以后面对更为强悍的匪寇,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 沈溪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一时间将荆越给震慑住了。 荆越嘴里重复沈溪刚才所言,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心中有了一抹明悟:“大人此举也是在练兵啊!” “之前是让大家爱惜袍泽的性命,如今大家有了军规军纪的概念,不抛弃不放弃,下一步就是磨练大家的血性……只有让那些兔崽子经受血与火的考验,才能算得上大明的精兵,否则连个屁都不是!” “要不是督抚大人,我自己也是个屁,还是听大人的吩咐,明日带兵去攻打贼人的山寨。这么说来,我很快就要行使千户的权限了?”荆越脾气拧,但懂得自我调节,这会儿被沈溪用严词喝斥,心中念头一转马上找回自信。 “大人请放心,末将一定在三日内……不对,两日内便将岛上所有贼寨悉数拔除,您就在中军大帐等候末将的好消息吧!” 荆越兴冲冲去准备了。 等人离开,沈溪无奈摇头,他一直觉得荆越是可造人才,但眼下看起来,任重道远啊!随后沈溪不禁想到了王陵之这个发小,其实仔细看来荆越有几分王陵之的憨痴,但却比王陵之懂得变通。 沈溪嘀咕:“也不知王陵之那家伙现在怎样了,到边疆已经有三四年时间,可惜边军将领不能随便写家书,不然真想知道这小子最近是个什么状况,脑子有没有开窍!?” 荆越才走不久,马九和朱鸿各自身着戎装进入大帐,向沈溪行礼。他们并非军人,以沈溪标下名义随军,但就算荆越等人也不敢轻视马九等,毕竟马九负责操炮,朱鸿又一直在沈溪身边跟进跟出,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溪这个督抚大人的标兵,在军中有着足够的话语权。 “大人,明天真的要不计一切代价攻打寨子?其实可以缓上几天,羊屿山的贼寨易守难攻,就算是火炮也射不进去!”马九面带忧虑之色。 沈溪叹了口气:“眼看四月就要过去,再过些日子,雨季来临,这仗可就不好打了……所以,必须要在四月二十五之前将南澳山的贼寇解决,然后继续北上剿灭匪寇。大军在粤地已耽搁不少时间,之后还有闽地和浙南的贼寇需要清剿,入夏后行军打仗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沈溪看来,其实南澳岛的战事还算顺利,最大的问题是拖不起。 岛上贼寇现在用的便是“耗”字诀,只要能熬到官军退去,他们就可以重拾旧山河,继续在沿海一带逍遥法外……毕竟,如果连沈溪所率四千官军都奈何他们不得,那地方卫所更加无计可施。 沈溪现在必须要考虑到盛夏的情况。 夏天海上多雨、多风,偶尔还会有飓风,给帆船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再加上明朝沿海一代多原始森林,蛇虫鼠蚁增多,阴霾天的山林瘴气也很致命,军中医疗卫生条件落后,会导致传染病的产生和传播。 春秋两季最适合行军打仗,至于冬夏两季则要困难许多。 能早一刻结束战斗,就不能再有任何拖延。眼下各百户所虽然各司其职,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不够猛烈,沈溪便让憋着一股劲儿的荆越出来带动氛围,将这场用来练兵的战事效果达到最大化!(未完待续。) 第九八二章 最后的钉子(第二更) 当沈溪决定战决后,一些必要的损失已是无可避免。 沈溪只能把这当作是练兵的必修课! 若是在南澳岛上停留时间太长,那北进征程可能就会受到影响,弘治十六年的炎夏是否还要继续出征扫荡贼寇,将成为摆在沈溪头上的头等问题。 若战,那折损只会更加严重。 荆越得到沈溪授命,成为攻击南澳岛上匪寇营寨的急先锋。 第一天荆越率领的是百户所,到了第二天就变成统辖千户所,一路攻城拔寨,与马九所率火炮营相互呼应,仅仅用去三天时间,就将南澳岛东西两侧分布在不同山包上的七个匪寨攻破,最后只剩下岛中偏南部位的羊屿山山顶的堡垒望而兴叹。 从开战之初,就有不下十五个百户营对羊屿山顶这个贼寨起攻击,但羊屿山顶的贼寨是整个南澳山最大的匪寨,拥有匪徒上千人,寨子修建在两百米高的山顶,居高临下,城墙由条石修葺而成,极为坚固,据说寨子里粮食宽裕,这几年又储备不少弓矢、圆木、石块等作战物资,荆越尝试进攻了一下,结果丢掉三个士兵的性命退了回来。 此时岛上的二十多个百户所,除了分出六个百户所将俘虏和级送回6地,其余兵马均已聚拢到羊屿山下,等候沈溪出总攻命令。 上岛后,各营人马奋勇当先,生怕落于人后没有功劳,到了现在,各营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再加上羊屿山的寨子实在太过险峻坚固,以至于战前动员会上,没一个人主动请战,就连之前看上去非常莽撞急于建功的荆越,在遭遇挫折后也装傻充愣站在一边不吭声。 明摆着的事情,谁先攻击谁就是当炮灰,羊屿山寨门往下有一段差不多二里长的陡坡,火炮难以运送上去,只要一开战,山上石头、滚木、箭矢一并下来,冲在前面的几个营头都有可能损失惨重。 按照沈溪可容忍的伤亡比率,到最后估计谁都得不到奖赏,所以干脆来个装聋作哑。 “大人,末将以为,可以找个小路绕道敌后,方为上途。” 最近一段时间,千户孙熙的风头几乎完全被荆越给盖过了,这会儿开始说起了“风凉话”。说找什么小路,但羊屿山周边地形早就被摸得门清,除了正前方另外几面都是悬崖绝壁,无法进兵,非要硬着头皮从别处攀援,石头从头顶落下来跟从身前滚下来的效果大不一样,一两百米高的悬崖上遭遇落石,十死无生。 荆越道:“大人,要不……从长计议?或者可以放缓进攻节奏,慢慢把贼人山寨前的这段陡路,依次打上木桩,一步步向前推进,如此就算前方有滚石落下,也会被木桩阻隔。” “对,荆副千户提议甚好!” 一干军将都担心自己的营头损失太大,立马顺着荆越的话说,也不管这策略是否可行。 沈溪问道:“按照此计,年底能打到山上去?” “呃……” 荆越面有羞惭之色,干脆缄口不言。他并不是怕死,但他不是莽撞的武夫,熟知兵法韬略,知道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最好是用奇,或者是围困拖延。 山上存粮再多,能耗一个月耗不了半年乃至一年,始终能让贼军屈服。 但在沈溪看来,不用等贼人的寨子断粮,官兵这边先撑不住。况且大军长期驻扎在荒岛上,根本行不通。 沈溪打量之前绘制的羊屿山地势地形图,问在场的军将:“羊屿山贼寨修建在六十多丈高的山顶,水源如何供应?” 朱鸿以前当过山贼,对这种山地的情况大致了解,当即解释:“大人,这种林木茂密的山上,通常都会有泉眼,这伙贼人既然选择在这里建设山寨,那一定考虑过水源问题。从水源上着手恐怕行不通。” “哦。”沈溪点头,又问,“那你们以前住在山上,需要几口泉眼才能供寨子里的人畜饮用?” 朱鸿眨了眨眼,尽力回忆:“应该……有四口泉眼,相对……分散些,不过有那些陈年的水缸,下雨天拿出去接雨水,或者到山下去挑……” 说到这儿,很多人迅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山上虽然有泉眼,但想用三五口泉眼去养活山寨里上千的男女老幼,根本就不现实,尤其现在是旱季,很多泉眼都是干涸的。 就算山寨里准备许多水缸储水,官军登岛这十几天,山寨里的水也应该急剧减少。 沈溪当即下令:“从俘虏中找一些年龄较大的,最好贪生怕死那种,叫来仔细盘问一番,将贼寨里水源的情况彻底调查清楚。” “好嘞,大人,卑职这就去!”荆越又跳了出来,对打人和吓唬人他可是非常热衷的。 荆越去找合符条件的俘虏问话,别人虽然觉得此计未必行得通,但也算得上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 孙熙年提醒:“大人,若贼人山寨里的水缸出预估,我们个把月打不下来,始终不是办法,不如……” 沈溪没等孙熙年把话说完,厉声喝道:“轻言撤兵者,以扰乱军心处置,斩!” 一句话,就让孙熙年乖乖闭嘴。 其实军中大多数将士看来,这场战事已经打完了,打仗最重要的是要获得军功和犒赏,平了大澳和南澳山,前前后后杀死大约四五百匪寇和俘虏一千余丁口,另有上万两银子的缴获,面对如此丰硕的剿匪战果,最后一颗钉子是否拔除已无关紧要,带着现在的战果向朝廷请赏,再把缴获的银子拿出来平分岂不是很好? 这跟沈溪平匪策略中的斩草除根大相径庭,沈溪不会容忍一股相对有威胁的贼寇继续存在。 若小打小闹的也就罢了,等平匪大军离开,这些人忌惮地方卫所、巡检司的兵马,只能作鸟兽散,就算还做杀人劫货的买卖,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去官道和航道上劫掠。 可现在剩下的这伙大贼,极为彪悍,一次不除,他们将会无所忌惮,用不了一两年就会死灰复燃,令粤北一代重新被匪寇盘踞,朝廷可能就要再次派人来主持平匪事宜,头一次领兵平匪的沈溪可能就要被皇帝和朝廷迁怒。 将士们领了功劳可以回家,但沈溪不行。 沈溪要对自己平匪的战果负责,这也是对历史和这个时代负责……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对大明百姓有意义的事情,如果得过且过纵虎归山,那后世的史书上还不定怎么数落人呢。 …… …… 分别提了六七个年老的岛民问询,官军这边对于羊屿山上匪寨的水源情况终于有所了解。 沈溪预料不差,山上的确有三口泉眼,但往常年山上还是需要派人下山挑水才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 这两年山上66续续购买的水缸不少,到底能储存多少水并无具体数字,甚至猜都不好猜,因为岛民只是对自家的情况了解,岛上贼寇各自为政,自扫门前雪,谁管其他寨子里的水缸能存多少水? 沈溪把羊屿山贼寨的三处泉眼位置大致问过,当即作出一个令所有在场将士都傻眼的决定——挖断水源! 军中就算那些老兵油子,也只是偶尔听说哪里的水井水源被掘,伴随的通常都是鬼神的传说。 遇到这种事,百姓通常需要请人回去作法,杀鸡酬神,又或者是驱赶鬼怪等等。 现在沈溪居然说要把山上的水源给挖断,具体怎么个挖法,却没人知晓。 所有人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全都是崇拜,就跟看活神仙似的。有人心里揣测,难道沈溪懂得堪舆玄空那一套,能准确测算出岛上的龙脉所在,找人把龙脉挖断,于是乎羊屿山上的水源就断了? 将士们都想问问沈溪具体的操作流程,但又怕自讨没趣,索**情是由沈溪安排的,他们只需要听命而为,沈溪说挖哪儿就挖哪儿,出力不用动脑子的事非常简单。 当晚,沈溪似模似样画了几张“龙脉”方位示意图,然后坐下来,带着一点意兴阑珊,埋头写随军日志。 “老爷,明日真的要去挖断山上的水源?” 马九睡不着觉,记挂来日的事情,于是过来请见沈溪。 沈溪白了马九一眼:“你当我是神仙,能掐会算?地下水源来路,就算找一群拥有先进仪器的科学家来测算,也不是那么准确。” “老爷说的,小的不太懂,那老爷明日……”马九一脸迷惑。 沈溪做事向来天马行空,但有一个逻辑不变,那就是出其不意。沈溪偶尔施展出看似没由头的妙笔,都是建立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准备上。 “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事要做,安心睡一觉,明天听我的吩咐行事便可。”沈溪说完,自己已然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我自己都困了,散了吧。”说完,沈溪不再理会马九,自顾自先回营帐休息。 ************* ps:今天应该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和月票都不能少哦!(未完待续。) 第九八三章 巧做文章(第三更) 第二天没亮,沈溪便让荆越调集十个百户所的官兵,挑着扁担,扛着锄头,提着竹筐,跟着他出营“挖龙脉”。 官兵们虽然莫名其妙,但大家对沈溪都有种盲目的信任,他们觉得沈溪或许真的懂堪舆玄空之术,能将岛上的龙脉水源找到,挖断后,贼军缺水不战自溃,他们想看看沈溪如何找到水源的。 但沈溪既没有像那些风水、数术大师一般拿着罗盘推算,也没有什么龟甲和竹签,甚至连个算命的铜钱和小铃铛都没有,就像平日一样,就这么带着人出去了。 跟在沈溪身后的官兵都有些迷糊,这样就能把岛上的龙脉找到?那这岛上的龙脉是不是藏得太浅了? 果不其然,挖了一整天,什么成果都没有,既没找到地下水源头,也没找到“龙脉”。 士兵们虽然辛苦,可基本习惯了,谁叫上岛后没事就挖坑填土?沈溪此举纯属瞎折腾,但官兵们并未有多少怨言,主要是在沈溪麾下作战,只需听从军令,风险少不说,军功和赏赐还源源不断。 只要不去跟羊屿山顶的贼寇拼命,别说是挖坑搬土了,就是去挖山也没啥,谁知道这位脾气古怪的沈督抚下一步会不会有什么更奇葩的命令? 到了晚上,官兵归营。 沈溪询问了一下营地的情况,便回到中军大帐,荆越和马九相继过来请示沈溪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沈溪道:“眼看已经二十三了……按照之前的设想,应该在明后两天完成对羊屿山的进攻,若再是攻不下来,差不多就该撤兵了。” “大人,咱们就这么灰溜溜离开?” 荆越虽然面对羊屿山的险要地势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也不甘心留下一群贼寇继续盘踞岛上为非作歹。 沈溪摇头苦笑:“否则呢?荆副千户难道准备领兵强攻?若你肯去,本官调拨两千人马给你,事成后保举你晋升千户!” 荆越咽了口唾沫,显然沈溪的提议对他来说极为诱人。 一战得胜就能从副千户升迁到千户在职务和权限上,二把手跟一把手可是有本质区别,一个卫指挥同知,都比不上一个千户所的千户,到底手底下有一千多号兵马听候调遣,且兼带管理屯地的百姓,千户所还拥有自己的领地,千户就好像土皇帝一样,逍遥自在。 “不想去就算了。” 没等荆越考虑明白,沈溪又将话收了回去,“通传全军,收拾行囊,不过明日……该找寻水源还是要找,或许能出现奇迹呢?” 荆越听了无比懊恼。 跟着沈溪从来都打胜仗,以前攻城拔寨轻而易举,现在要取胜居然需要“奇迹”,听了让人上火。可他已见识过羊屿山的地形地貌,之前浅尝即止已经付出血淋淋的代价,不管不顾起冲锋的结果就是丧命,连他自己都不敢送死,更何况那些鬼精的老兵油子? 荆越无可奈何,只能去传达军令。 从另一个角度说,沈溪选择撤兵,对三军将士来说或许是好事,如今该抢的东西已经放在身上,该捞的军功也到手了,继续北上打贼寇,或许缴获和得到的军功更多,何必在南澳岛上跟一小股贼寇死磕到底? 尤其是在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地形下,兵力再多也不管用,难道真要在岛上驻军一年?就算沈溪愿意,三军将士也不乐意,朝廷方面更不会同意……花费那么多军费和物资,不是为了让你等在南澳岛上无所事事的。 荆越离开后,马九看着正埋头书写的沈溪,问道:“老爷,后天真的要撤军?” “理论上如此。” 沈溪道,“事实上,可能另有安排。九哥,问你一件事,你觉得今天我做这些事,目的何在?” 在沈溪眼里,马九虽然会办事,但他不识字,在身边算是个忠心的“猛将”和“技术工人”,不能作为谋士和幕僚使用,但沈溪真心想把马九培养起来,他现唐寅这种传统文人最擅长趋利避害,不会诚心实意为他卖命,将来想要找到得力干将,非从武将着手培养不可。 马九虽不是军户出身,也没有武举出身,但他算得上是忠心无比的家仆,这样的人没理由不用。 既然马九付出忠诚,在沈溪看来就应该给予相应的回报,那就是跟着他飞黄腾达,或许将来可以留名青史。 马九道:“老爷,小人不是很懂,但料想……您是想引诱山上的贼寇下山,把战场挪到山下来。不然……那山势地形,很难攻上去!” 沈溪微微点头:“你说的在理,但没说到点子上。若你是山上的贼寇,今日见到山下的官军有不明动向,会倾巢而出吗?” 马九思考了一下,无奈地摇头。 即便是以他的智计也意识到,这种诱敌出击的战术实在太过拙劣,贼寇只要守着山寨等官军撤去便可,何必冒险?论实力对比,就算沈溪抽调走十个百户所的官兵,但营地里留守的士兵至少也有十个百户所。 谁给贼寇勇气,让一个总人口,还是男女老幼凑在一起不到两千人的营地倾巢而出,攻打表面上足足拥有四千兵马且装备齐全、训练有素、士气高涨的官军? “九哥猜想的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贼军会来袭营,即便留给他们一个空营地,他们也不敢!” 沈溪继续埋头写着东西,嘴上随口回答。 “那老爷还带人去挖水源……真的能找到水源吗?”马九思索后重重地点头,“一定是了,老爷一向英明神武,能测算出岛上的龙脉所在,并非难事。” “九哥这话就像是在骂我……唉!如果我真的能测算出来,带几十个人去便可,哪里用如此兴师动众?我不过是做点儿样子给贼寇看,让他们知道官军的主力离开了营地而已。”沈溪道。 马九不解道:“老爷不是说,不准备诱敌出击吗?” 沈溪道:“九哥,你知道现在贼寇营寨里最缺的是什么吗?” “是……是水。” 马九道,“这是老爷昨天说的,小人不是很清楚,但料想有一个多月未曾下场像样的雨,岛上各处水潭都快干涸了,我们在山下都不太好找水源,如今桂省兵都是去四五里外的地方挑水吃。” 沈溪道:“没错,九哥观察的很仔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说大明百姓都习惯积谷防饥,那南澳山上的贼寇营寨就是储水以防官军。” “把营寨建在低洼地带的好处,那就是水源充足,但是防御度很低,轻易寨子就破了。建在高处,还是羊屿山这样的险要之地,营寨很坚固,但必须要考虑饮水问题。南澳山雨季自然不缺乏用水,我们来的时候恰逢雨旱季交接,滴雨未下,算是在天时方面占据一定优势吧。” “羊屿山上的贼寇并不知道官军几时撤兵,当他们缺水时,想的并不是与官军决一死战,而是想如何才能补充水。” “我不需要引诱贼寇来袭击营地,只需知道羊屿山周遭哪里有水源……在匪寇看到官军防御懈怠时,必定会想方设法派人下山来挑水。” 马九这才知道为什么沈溪兴师动众拉人出去挖掘水脉,原来是想让贼寇以为有机可趁出来找水。马九恍然大悟:“老爷,小人听明白了,那明天是否直接派人去水源地,将那些贼寇一网成擒?” 沈溪笑了笑,依然摇头。 “九哥想错了一点,就算贼寇出来抢水,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只会派少许人,而且是分批出来,羊屿山周围地势空旷,设伏相对困难,若我们出击,必被其现,冲过去顶多抓十几个挑水的,可之后山寨里的贼寇知道这是官军的阴谋,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派人出来!” 马九顺着沈溪的话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贼寇现在做事小心谨慎,派人出来挑水,一定是选派山寨里的奴隶或者是地位低下的,山寨方面会保持很高的警惕,所以偷袭这招根本就行不通。 马九懊恼地说道:“小人还是不太明白……” 沈溪笑道:“九哥,很多事你能想清楚的……其实道理很简单,你只是没用心想。我们既然知道羊屿山周遭有哪些水源地,只需趁着黑夜下毒即可,普通的毒药自然不行,他们挑水回去,应该不会马上喝,多半补充到水缸里,下的毒自然就会被稀释,毒性大减,所以……下泄药最合适。” “老爷,军中……哪里有那么多泻药?” 马九虽然一脸欣慰之色,但还是有几分担心。 “这就是九哥不常随军,不明白军中的情况。”沈溪笑着问道,“这些日子行军下来,九哥没觉得身体不适?” 马九想了想,老脸一红,这些天他虽然没生病,但有件事很麻烦,困扰了他许久,不但是他一个人,身边很多同伴都是如此,那就是便秘。 行军时吃的大多是干粮,就算埋锅造饭煮汤水,也基本见不到绿色蔬菜。 三餐不定,又没有蔬菜补充维生素,很多时候战事着紧直接在战场上啃干粮,消化系统能受得了就怪了。 沈溪笑道:“其实军中常备有泻药,只是九哥你没去跟后勤的人说,回头拿点儿,可千万别多吃,不然会拉到你精疲力尽,腿脚软!” ************** ps:第三更到! 圆满完成任务,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九八四章 围山 就好像沈溪所言,他并不需要知道岛上水脉何在,只需要知道靠近羊屿山贼寨有哪些水源地,将泻药下到水里,只待山寨派人出来挑水,贼寇喝下掺杂泻药的水,二十五日再行攻山便可,效果会事半功倍。 沈溪这招有些阴损,但马九也承认沈溪的计策很高妙,要找水脉实在太难,还不如耍点儿花样。 马九道:“老爷,其实小人觉得还是在岛上多停留些时日更为稳妥……两日后攻打山寨,贼军即便服下泻药,官军难免还是会有死伤。” 沈溪颔首:“九哥说的对,围山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就怕几日后雨季便会到来,到时候天降暴雨,他们可以接雨水,山上的泉眼也会复涌,那时候我们再攻打就会很困难。” “而且,战争总会有死亡,不是现在,就是将来在闽地和浙南,在南澳山停留这么久,也是时候做最后一堂实战演练课——攻坚战!” “那些个贼寇吃了泻药,体力不支,已让我们占了天时、人和,地利就让给他们,否则这场仗对贼寇太不公平了!” 马九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沈溪,他第一次听说要跟贼寇讲公平,本来敌我在兵马数量、兵器、甲胄等等都不处在对等的公平较量。 “那老爷,后天,小人该如何做?”马九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沈溪道:“受地势地形限制,火炮营还是静观其变为好……不过还是要派出一支小分队,明晚在夜色遮掩下送一些柴草和火药上山。” 马九问道:“老爷,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要夜袭贼寨?” “夜袭?动静一大,山寨里的贼寇立马就会警觉,成功的希望很小。不过是派几个人送柴草和火药上去,待后天开战时点燃,升起烟雾阻隔贼军视线,到时候他们的箭矢和石块、滚木就会失去准头……” “当然,明晚来几次佯攻也是有必要的,怎么都得把山寨里贼寇袭扰得夜不能寐,把他们的戾气给激发出来!”沈溪笑道。 因为沈溪说的东西太过复杂,马九听得云里雾里,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最后唯唯诺诺应允下来。 沈溪拍了拍马九的肩膀:“明天晚上和后天,你不需要亲自上阵,我可不想让小玉姐当寡妇。” 马九听了不禁满脸尴尬之色。 随军之前沈溪教他在战场上要奋勇杀敌,一往无前,现在却让他退缩,理由是怕他送死而让小玉当寡妇,心里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 难道我是靠自己的妻子才被老爷重用?老爷要对我的性命负责,仅仅是为了对小玉有个交待? …… …… 马九满腹疑惑,可他不会打退堂鼓,若非沈溪特别提出来,他肯定会亲自上山去送柴草和火药。 沈溪暂时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军中上下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计划。 翌日,沈溪继续带着人手去岛上各处找水脉,不过这次一口气带上了二十个百户所,营地几乎为之一空。 果然如同沈溪料想的那样,山寨里的贼寇居高临下,在察觉官军的意图后,经过一天时间观察,第二天果断派人下山,到距离上山道路不过一里远的池塘挑水。 贼寇颇为自信,因为他们一口气派出五十多个人,这些人中小半拿着刀剑在旁监督,说明出来挑水的大多是奴隶,如此就算被官军埋伏,贼寨方面也不会有大的损失。 如今营地里的留守官兵不多,需要随时警惕山上的匪寇冲下来,同时他们没得到主动出击的命令,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匪寇挑水回去,又再次下山来继续抢水,一担又一担送上山去。 沈溪在外面挖坑找水脉的时候,听到这消息,不由会心一笑。 荆越不明真相,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这些贼崽子,给脸不要脸,这个时候居然还敢下山来挑水……大人,这足以说明贼人寨子里一定缺水严重,我们不妨再驻扎个三五天,待营寨内严重缺水时,定能一举攻陷!” 沈溪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寨子里存水多少,他们这次挑回去的水够他们维持几天?就算他们存水只能维持三五天,你确保这几天一定不下雨吗?如果下了雨,我们是否还要再等几天?” 荆越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无奈地笑了笑,道:“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沈溪道:“时候不早了,下午早些回去休息,让将士们准备一下,明日最后一次攻打贼人的山寨!” “攻打……贼人的山寨?”荆越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说二十五即撤兵吗?怎么变成二十五要攻打贼人的山寨了?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就算是要撤离,也得给岛上的贼寇留一点儿临别赠礼,如此也是为了回去后能跟朝廷有所交待……你不会是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回头等着本官被朝廷处罚吧?” 明知南澳岛上有贼人的山寨,连尝试攻击一下都没有就选择撤离,这事若被御史言官知悉并发起弹劾的话,沈溪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朝廷虽然无明文规定剿匪一定要做到********,可也不能容忍统兵大将避贼寇锋锐而临阵退缩,沈溪就算日后取得再大的军功,一旦被人揭发,也会面临一场大麻烦。 荆越笑着挠挠头,道:“大人说的是。卑职思虑不周,明日就算要撤兵,也得给那些贼崽子一点儿厉害瞧瞧……可那山势雄奇,易守难攻,三五个人防守即可封堵斜坡,要强行攻打的话,别留下满地尸体才好。” “你只需奉命办事,具体冲锋陷阵轮不到你,不过今晚你要忙活一些。”沈溪笑眯眯地说道。 …… …… 午时刚过,将士归营,不过这会儿贼寇已经挑了上百担水回去,想必暂时山寨里的水应该够用了。 可没人知道,这些水都掺杂了泻药,喝了就会让人腹泻一整天,身体会直接垮掉。 傍晚吃过晚饭,沈溪开了南澳岛上的最后一次战前动员会。 沈溪把战事的性质进行了隐瞒,只说这是一次临走之前的试探性攻击,没有告诉与会军将,这次不攻下贼寨不会罢手。 将士们听到沈溪对战事的定性后,表情轻松,在他们看来,既然是试探性攻击,基本是走个过场,为的是跟朝廷有个交待。 军将和士兵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沈溪帮士兵得到军功和犒赏,为了让上官满意,那就“帮”沈溪一回,在羊屿山的贼寨周围摇旗呐喊一阵,上午放放炮虚张一下声势,过了晌午便分批乘船,撤离南澳岛。 但沈溪的要求“过分”了一些,沈溪不是来日派官兵出击,而是在四月二十四的当晚便去羊屿山贼寨外二里多远的地方造势,擂鼓鸣金,号角连连,只造势而不攻打,而且是分批次来,总之要做到对山寨一宿的惊扰。 与此同时,沈溪派出人手,在夜色掩护下,从两翼往山寨二里内的范围运送柴草、火药和桐油。(未完待续。) 第九八五章 攻山 经过一宿虚张声势,第二天黎明到来时,沈溪让人点燃柴草,没过多久,山上山下皆被烟雾笼罩,根本看不清楚山下的情况,就好像山寨周围布下一道厚厚的雾霾,而且这股浓雾非常呛人,让人眼泪直流。 贼人从山顶的营寨城墙顶部向山下望去,最多能看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再远就看不到了,只依靠声音辨别……这会儿官军应该还在二三里外,因为声响距离山寨似乎有些遥远。 探查过外面的情况,贼人便脸色一变,苦着脸下了城墙,自顾自地忙去了,有些人憋得受不了,甚至就地蹲下解决“困难”。 其实贼人山寨里储存的箭矢、滚木和石块并没有多少,因为岛上的资源相当有限,山寨里的防御措施只是针对地方卫所,根本就没想到朝廷会派来几千人的大军围剿。 若是沈溪能付出牺牲上百人的代价,派一批人充当敢死队,后续人马一天内就可以冲杀上山顶,将寨子里的贼人杀得片甲不留。 沈溪这几日迟迟没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主要是手里的情报来源五花八门,以讹传讹之下,弄不清楚贼人的底细,同时他也不想军中士兵无端折损太多。 总是当保姆,有时沈溪会觉得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慈不掌兵”可是统兵古训。但回头他就释然了……自己没有权力把士兵送进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每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去打头阵都不合适,反倒会让手底下的士兵因为恐惧而离心离德。 所以沈溪只能使出这种阴招。 就在山寨周围烟雾缭绕时,沈溪已经准备好四个百户所作为突击队。这四支队伍,将在烟雾掩护下上山,他们目的明确,就是把炸药包抛射器送到营寨下二十米处,将“炸药包”抛射进贼营,引发里面混乱。 这四个百户所分工明确,官兵人手一条湿毛巾,各部谁负责开路,谁负责搬运,谁负责架盾和掩护等等,都事先进行安排。 就算有烟雾遮挡视线,上山之路也极为凶险,沈溪给了他们一定的便利,就是在攻破山寨后,他们作为第一批杀进去的官兵,拥有对到手的战利品的处置权。 这四个百户所的官兵抬头看到山上烟雾四起,很多人不清楚哪儿来的烟雾,有人说这是沈溪用“仙法”从天庭请来的烟雾,因为之前两天沈溪带人四处找寻,准备掘断山上的水脉,很多人就谣传沈溪精擅驱使神鬼以及风水堪舆等方面的事情。 官兵们受到利益驱使,同时军令难违,不想上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山上发起冲锋。 “大人,让卑职带兵冲锋更为妥当!” 荆越之前曾尝试对羊屿山贼寨发起攻击,结果一触即溃,其后便不敢主动请缨,但他消息灵通,听说沈溪在水源地下了泻药,再见到山上烟雾四起,便知道建功立业就在眼前,于是主动跑来向沈溪请战。 “想去?晚了,本官已安排妥当,没法对计划再做修改。你带一个百户所,看情况增援吧!” 沈溪之前让荆越带领的是千户所,现在却降格让他去带百户所。 荆越是副千户,高不成低不就,论权限或许不如个百户,这让他很郁闷……看这架势,分明是要失去沈溪的信任啊! 战事其实从四月二十四晚上便发起,但当晚只是虚张声势,官兵们都以为第二天要离开南澳岛,擂鼓鸣金吹号角也比平日里更加卖力,之前已经抢够本了,下一步就是回去好好享受战利品。 至于其后跟着沈溪走到哪儿,又会有多少缴获,赚得多少军功,他们不太在意,最重要的是把现有功劳抓在手里。 要不是沈溪非要调动三军上下来搞什么“临别前的试探性攻击”,士兵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开庆功宴了……就算羊屿山上还有上千贼寇又怎样,山下有四千官军,那些贼寇敢来袭营吗? 士兵们一个个都得意洋洋,看看你们这些个贼人白天去抢水时的狼狈样,就好像几辈子没喝过水,要不是督抚大人急着回去抱老婆孩子,小爷还愿意留下来奉陪,熬到你们水尽粮绝,把你们一个个头割下来当战功。 士兵们满心以为,今天只是佯攻,可当得到最新命令,要把“佯攻”做得更彻底一些,冒着烟雾尽可能靠近贼寨,一些人已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佯攻”要不要做的如此逼真啊? 不是说虚张声势走个过场吗? 之前军中上下那些将官都这么说,怎么今天传达的命令跟昨日的不一样? 不过官兵们见到山上烟雾缭绕,便以为又像是在硇洲岛时那样,用火攻和烟攻来攻打营寨! “你们不知道,这是督抚大人下令放的火。” 接到军令的各百户对麾下官兵滔滔不绝地讲着,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正好刮西南风,烟都是往山上飘,每个百户所都要上山去练练胆,只冲到营寨外二百步左右便撤,谁不上去就要按军法处置,一次克扣之前所得一成到三成的财货……” “还是以百户所为单位发起冲锋,有一个逃兵就按全员逃兵计算,哪个兔崽子敢逃,下来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士兵们听到这么奇葩的“练胆”,心里不由发怵,等辨别了一下风向,发现这天根本是清朗无风,更怀疑这“西南风”的定论是怎么下的。 以前这种军令他们宁可选择不接受,不就是一点儿犒赏吗,被长官克扣去大半,一层剥一层,到自己手上只剩下点毫毛。 可这次不同了! 自己百户所抢来的财货都在军需官那里记着,没回到陆地之前,这些财货并未发到手上,不落袋怎能安心? 看到山上烟雾缭绕,见到那矗立的山寨外墙模模糊糊,恐惧感就没那么强烈了。而且自己毕竟不是先锋营,冲在最前面送死的是别人,自己只是跟着上去凑个热闹而已。 辰时放火,过了大约两刻钟山上才开始有滚木和大石块落下来,但都是少数,到了巳时末,山上的滚木和原石已经稀稀落落,总攻才发起。 有四个百户所作为敢死队,用厚重的盾牌和木篱笆做掩护,一边往山上冲,一边在沿途设立障碍。 沈溪对行进路线有很高的要求,设立的木栅栏和盾牌,瞧起来并不粗壮,有的障碍物干脆就是将铁叉直接钉在地上,这种程度的障碍怎么看都无法阻止山上滚落下来的圆木和大石头。 但等山上真正有滚木和滚石落下来,砸在这些铁叉以及障碍上,他们才知道沈溪让他们设立“屏障”的重要性。 这些障碍物最大的好处不是将石头给直接拦下,而是改变滚木和石头行进的轨迹,让其发生偏转,同时削弱下滚的力度,连续触碰几次障碍后几乎就停到了半道,成为新的阻碍物。 这样一来,各百户所官兵基本按照计划往高坡上挺进,每过几步便钉上铁叉,设上木栅栏和盾牌,把滚落下来的滚木和石头固定好,对后续而来的滚木和滚石形成阻挡。(未完待续。) 第九八六章 一战功成 四个百户所的官兵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挺进到距离山寨三四十步的地方,此时一阵大风吹来,烟雾有散去的迹象。 负责操炮的官兵将“无良心炮”摆放好,装入“炸药包”,准备投射进寨子,先造成贼人的混乱,而后才是轰开寨门的问题。 “轰轰——” 随着炸药包陆续在山寨内炸开,轰隆巨响中,硝烟弥漫,乱石飞溅,但奇怪的是并未听到多少惨叫声。 官兵们原本以为到了贼人山寨前如此近的地方,必然招致贼寇的激烈反抗,箭矢、落石和滚木会源源不断,但等他们连续抛射完几轮炸药包,才发现好像贼寇根本无心守卫,连一个冲到城墙上射箭的人都没有。 四个百户所官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诡异的场面。 半山腰的后续兵马本在忐忑不安中等候,但见到前方兵马并没有遭到攻击,甚至第二批两个百户所官兵也已经成功登顶,恐惧心理迅速减退。 将士们心里都在嘀咕:“难道这阵烟雾将贼崽子熏晕过去了?如此说来,这会儿就等着进去砍脑袋抢掠财货人畜?” 之前都是唯恐被安排当作一线敢死队员,可当后续人马一批批上去,后面的官兵坐不住了,他们意识到一个问题,可能山上的贼人真的出了问题,眼下是抢功的好机会。 于是乎,百户去跟千户请战,千户只能去找沈溪说项。 沈溪用他的简易望远镜查看山上的情况,这会儿营门还没攻破,再说山道狭窄,根本就不需要太多人。 沈溪当即下令:“传我军令,后续兵马原地待命,不得踏前一步!” 海风越来越大,山上的烟雾开始消散,沈溪的视野变得清晰许多。 山上官兵步步为营,用炸药包炸开寨门,然后一窝蜂地冲了进去,顺利程度远远超出沈溪的想象。 原本沈溪看来,就算山寨里的贼寇吃了泻药,也不至于全员中毒,至少也会有部分人马喝的是以前干净的水。 再换个思路,贼寇的免疫力总有高低之分,总不至于全部中招吧? 就算中招,也断不至于连寨子都不防守,官军已在山下闹腾了一夜,摆明了次日要进攻山寨。 沈溪本想借这场战事练兵,但到最后却发现徒劳无功,实际上前几个百户所冲进贼人山寨后,这场战事便已宣告结束,后续兵马不甘落后,也都纷纷杀上山,可是除了最初上去的千把人,后续兵马根本挤不进寨子。 …… …… 正午时分,战事告一段落,将士们将山寨扫荡一空,将残存的贼人,不分男女老幼悉数擒拿下山。 从获得的消息看,山上贼寇的身体状况都很差,因为他们已经断水快五天了,昨天趁着官军分兵寻找水脉,正面防守减弱,贼寇拼了老命出来挑水回去,结果喝完水后,山寨上下人人拉起了肚子。 偏偏水是生活必需品,拉肚子快虚脱时需要补充水,谁想补充的却是掺杂有大量泻药的水,于是喝完接着拉,然后……山寨里的贼寇就彻底悲剧了。 “大人,山上并没有多少储水的水缸,由于咱们来的突然,水缸里的水原本就不满,没几天就喝光了,由于是旱季,几个泉眼只有一口在出水,但水量很小,根本就无济于事。他们又不敢出营寨,只能硬扛,这会儿当了俘虏,都嚷嚷着跟咱们讨水喝,哈哈!” 荆越满脸得意之色,他是第三批上去的,沈溪没让他当急先锋他意见很大,不过这会儿他已将满腹牢骚抛诸脑后,过来跟沈溪请赏。 但沈溪不想跟荆越谈什么军功犒赏之事,区区一座营寨,哪怕地势险要,拿下来也算不了什么大功。从最后斩杀和俘虏的贼寇数量来看,这座坚实的堡垒总数只有千人上下,其中青壮仅有不到两百人,以老弱病残孕居多。 “清点战利品的事,交给老荆和老九,本官先回去歇息。之后安排将士分批休息,今日苦战一场,明日咱们启程离开南澳岛。” 沈溪说完,回营帐休息去了。 荆越打量身旁的马九,对于沈溪安排他跟马九一起清点战利品,荆越心里非常不爽,倒不是他对马九有什么意见,而是觉得沈溪没将他当“自己人”……清点战利品这种事还需要两个人负责? 分明是沈溪让二人互相监督,或者干脆就是让马九来监督他。 谁叫马九是沈溪的“家臣”? 此时营地里官兵分成两个阵营,冲上山的那部分这会儿还都没从之前的亢奋中平息下来,第一次感受到冒着飞石箭雨“九死一生”的感觉,最后“攻坚”,硬生生叩开贼寨大门,冲进去一通乱砍,这种体验他们不曾有过。 紧张、刺激,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战事结束许久也不能让体内涌动的热血平静下来。 抢了大批财货出来,按照之前分成比例,每个百户所可以将自己抢到财货的一半归为己有,有贼寇脑袋和俘虏在身的官兵,还有额外的赏赐。 大赚一笔! 将士出征,说是为国效力,重点却是为了升官发财。 而那些没上山或者上山太迟挤不进寨子里,这会儿都后悔当初没主动请缨,那时想的是怎么保命,结果发现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风险时,沈溪已下令不得再增派人手,以至于大好的建功立业机会拱手让人。 士兵或是振奋,或是懊恼,但手头上的活计却不敢落下,昨夜收起来的帐篷需要重新搭建,早晨收起的锅灶又得重新埋好。 不管军功和犒赏是否到手,身上困倦都有,如今都想上司别安排自己巡逻,最好是吃饱喝足,钻进帐篷美美地睡上一觉。 四月二十五,夕阳西照。 战场战果的清点工作基本完成,此役消灭匪寇一百一十七人,俘虏一千零三十人,缴获白银两万三千四百九十七两,黄金一千四百三十八两,另外战利品中还有部分珠宝玉器以及古玩字画等物。 沈溪醒来后,召集军中将领开了一个短会,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详细说明。 之后几天,兵马会不作停顿,分为两批前往黄冈,整顿地方军政事务以及安置好俘虏后,兵马将会继续北上。 沈溪计划,自己仍旧跟随陆路兵马前进,从闽粤交界地北上福州这段路,相对平静,沿途川陵山、金门岛、海坛山等都有卫所官兵驻扎,匪寇无法立足,闽北、浙南一代沿海,才是匪患严重的地区。 沈溪在头年南下路途中,已对该片区域贼寇规模有过一定了解,自打出征到现在,麾下还没遇上真正的倭寇,南澳岛上就算有贼寇打着倭寇的旗号,最后却发现其中根本就没倭寇的影子,只是国人本着“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以为套上番邦蛮夷的身份会对百姓和别的海盗形成足够的威慑,这才打上倭寇的旗号。 弘治末年倭寇,主要是在江浙一代活动,并未将触角延伸到闽粤沿海。 “大人,军中上下这会儿都在等着犒赏,您准备何时将之前所得……下发?”荆越这次战事立功不小,他自己的犒赏就不是笔小数目,于是顺水推舟当了三军将士的说客,来跟沈溪谈犒赏的问题。 沈溪打量荆越一眼,问道:“你急着领钱回家?” 荆越怔了怔,回道:“卑职绝无此意,只是战事结束,犒赏没下发到那些兔崽子手上,或许会对大人有所介怀……不若将犒赏早些下发,兔崽子们的战意会更浓烈,乐意跟从大人鞍前马后效命!” 沈溪道:“听你之意,今天我不发犒赏,明天官兵就会打退堂鼓当逃兵,后面就没人跟着我去打仗了?” 荆越自知在言语上说不过沈溪,此番是来央求沈溪提前将赏赐下发,听到他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只能缄默不语。 沈溪拿起笔,继续做战事记录,道:“等着吧,到后天所有兵马撤回陆地,犒赏即刻下发。本官不想拖延官兵应得财货,否则跟你所说一样,谁还愿意鞍前马后为本官效命?” 虽然不是即刻就下发,但沈溪已经作出承诺,算算时间也就一两天,荆越当即笑道:“大人,可要将此消息传达军中?” “去吧。” 沈溪知道荆越希望用这种方式,将他准备下发犒赏的事坐实。荆越此举纯属耍小聪明,沈溪身为三军主帅,根本就没想过在空头许诺。 沈溪非常清楚诺言不兑现的可怕,不但会影响官兵的战意,很可能会引火**,闹出兵变将自己小命搭进去。 本来沈溪对荆越寄予厚望,但现在看来,荆越属于那种小富即安的将领,虽说人无完人,但始终让沈溪有些失望。 你在军前私自克扣战利品,可以说你是随大流,但为了一点犒赏就来游说耍小聪明怎么解释? 不思进取唯利是图的将领,未必能成长为良将。 你就算要图利,也应图谋在官职上的升迁,一个副千户能做什么?做了千户才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去九边才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想到这些,沈溪又觉得对荆越过于苛责。 让一个生在时代淤泥中的人去做白莲花,有些不切实际,反倒不如善加引导,或许将来荆越能有所作为。(未完待续。) 第九八七章 谢恒奴有喜 睡了半天,沈溪恢复了精力,连夜整理和总结战报,一份交给粤省布政使司衙门,一份上报朝廷。 沈溪的主要职责便是剿匪,一场大战下来自然需要将情况上报,沈溪身边无随军文职,只能自己执笔。 写战报不需要浮华的修饰之词,只需将三军将士在这次战事中的功绩列明即可,朝廷最着紧的是杀敌以及俘虏的数目,对于财货方面并无硬性要求。 作战所得战利品,除了人畜外基本可以下发。 朝廷将根据官兵斩杀、俘虏贼寇的数量赏赐,每个人头、俘虏都需要地方官府进行验证,部分俘虏更是需要押解京城。 历朝历代皇帝经常把战俘赏赐给有功的大臣作为奴婢,弘治朝也不例外,马文升取得对哈密战事的胜利后,很多俘虏就被押解到京,被弘治皇帝赏赐给朝中大臣。 至于历年与地方边民的纠纷和战事中,也会产生许多俘虏,这些俘虏的下场基本一样,被官军所俘意味着失去良民的身份,彻底沦为贱籍,一部分会被贩卖出来,其余则做牛做马,生养死葬都没人管。 沈溪在大澳、南澳两岛俘虏的贼寇数量众多,但依然记得之前对那老盗匪的承诺,帮大澳被俘虏的贼寇、岛民获得良民身份,只是一些为首者需要流徙。 沈溪信守承诺,对匪寇言而有信乍一看有些荒唐,但却是为了能在未来对匪寇的作战中,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令盗寇不战而降。若是一味屠杀,盗寇抱定信念,死战到底,颇为不智。 “大人,这里有两封信,都是给您的。” 朱鸿腰挎长刀,不经通报便闯入中军大帐,急匆匆来到沈溪的桌案前。沈溪对朱鸿的莽撞很不满,朱鸿随军后有很多不规矩的地方,看上去匪气十足。反观马九和车马帮众人,在军中循规蹈矩,更有军人气质。 “什么信?为何不是公文?” 沈溪站起身来,对于朱鸿这种擅闯大帐的举动,他不得不作出一定的防备姿态。这也算是一种条件反射,一个人突然带刀闯进中军大帐,沈溪若还能安坐,那他神经就太过大条了。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的话,埋头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将信交给沈溪。 沈溪看过后才知道,信函并非是官方的文书,而是私信,一封来自京城,是谢迁年后写信问询他粤地情况,问问陆珩是否帮上他忙,需不需要帮他在京城活动,字里行间,关怀备至。 沈溪一向觉得谢迁利用他的成分居多,但现在细细一回想,却是自己不知足,其实谢老儿一直对他很不错,给了他许多表现的机会,当然他也都把这些机会抓住了,这才小小年纪便督抚一方。 而且,沈溪出京后谢迁并未不负责任地不管不问,方方面面都予以关照,看来谢迁彻底将他当成了自家人。 谢迁在信中提到京城的一些情况,诸如皇帝龙体有恙、太子顽劣等等,谢迁毫不客气地批评沈溪“人在外但不安于内”,话说得模糊,但斥责之意明显。 “外”,应该说的是沈溪人在东南。 “内”,应该说的是京城。 沈溪想了想,自己人是在外面,唯独做的“不安于内”的事情,就是保持跟太子之间的联系,写武侠小说,以及送一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给熊孩子玩。 看来是自己做的事败露了,但具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并不清楚。 若此事为朝中上下所知的话,谢迁完全没必要写得这么隐晦,可以直接骂他,把事情点醒,但既然谢迁没有明言,代表事情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别人并不知道事情是他沈溪干的。 别人不明而谢迁却知晓,要么是谢迁根据那些小说和小玩意儿的复杂程度,猜测出只有沈溪能做得出来,要么便是靳贵“出卖”了他。 谢迁揣度人的水平可不一般,靳贵若是在事情败露后,为求自保有很大的可能会求助于谢迁…… 沈溪暂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上,但他心中却清楚,这会儿朱厚照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皇帝“龙体有恙”,对太子的期望当然是愈发增强,恨不能儿子马上成为明君圣主,可这会儿朱厚照却天天沉迷于小说和小玩意儿,皇帝必定是勃然大怒,东西被没收不说,朱厚照也肯定会被禁足。 以沈溪对朱厚照正处在叛逆期胡作非为性格的了解,这熊孩子多半会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方法手段去报复皇帝对他的制裁,然后……矛盾就出来了。 沈溪放下第一封信,心想:“随你们怎么闹腾,这把火别烧到我身上就好了。” 拿出第二封信,沈溪一看抬头,脸上便露出会心的笑容……这封是他的家信,谢韵儿作为一家主母,替全家上下对他问候和嘱托。 谢韵儿是个细心人,兼顾到了家中每个人对沈溪的关心。信中,她让每人都对沈溪说上两句话,由她来执笔,虽然所说无非是关心和期盼早日归来等琐碎的话语,但字里行间全都是浓浓的情义,其中一句话让沈溪颇为欣然:“君妹身怀六甲,孕有二月……” 谢恒奴怀孕了! 沈溪离家不过一个多月,谢恒奴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分明是小妮子在他临别之前那段时间对他的痴缠,令她“捷足先登”,先于入门早的林黛怀上孕事,成为沈溪身边第三个怀孕的女人。 沈溪想到谢恒奴的开朗和可爱,她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却未料先有身孕,要不了多久就会做母亲。 不知不觉间,沈溪脸上升起身为人夫、人父的自豪笑容。 谢迁的来信倒是颇为巧合,如果把这消息告之,应该会老怀安慰吧? 谢丕虽然给谢迁生下个大胖孙子,但谢恒奴生的却是谢迁的重外孙,谢迁正式从三世同堂升格为四世同堂,意义自然大不相同。 沈溪觉得有必要写信给谢迁,倒不是想让谢迁利用人脉关系帮自己疏通,单纯只是将这个好消息告之,让谢老儿知道他这个孙女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瞧瞧,你孙女嫁过来很快就完成了从人妻到人母的蜕变。 谢恒奴有了身孕后,自己与谢迁的关系不知不觉又加深了。 沈溪不禁想到身在广州府,同样身怀孕事的惠娘。 惠娘的预产期是五月,眼看快到了,沈溪不可能将惠娘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家里人,惠娘更不敢随便给沈溪写信,沈溪关心惠娘,但此时彼此却相隔数百里,以至于有心而不能陪伴,这让沈溪原本心中的宽慰和喜悦,突然变得有些伤感和落寞。 “大人,您没事吧?”朱鸿立在大帐内,不明白沈溪到底从信里得知什么消息,以至于神色有些古怪。 “你下去吧,明日咱们就要离岛,你随我走陆路。” 沈溪留朱鸿在身边,主要是怕朱鸿留在船队对马九指指点点,现在必须得有人压着朱鸿,才能让其不至于胡作非为。 这也算沈溪对老朱家人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连朱起也说过希望他儿子能常伴在沈溪身边多受提点。 让朱鸿退下,沈溪这才开始写信,重点是告诉谢迁,他孙女谢恒奴有喜这件事。 沈溪突然间归心似箭,不想继续军旅生活……他到这个世界,虽然有一番雄韬伟略,要把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但他同样向往娇妻美妾伴随身边,桃花园里相伴终老的那种简单和平静。(未完待续。) 第九八八章 三老议兵(第一更) 京城,刘大夏府邸,这天黄昏时时分来了两位重要客人,分别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内阁大学士谢迁。 马文升是奉皇命过来跟刘大夏商讨出兵之策,谢迁的差事与马文升差不多,但他更像是来兴师问罪。 朱祐樘病体仍未痊愈,吊着一口气有一天没一天,朝廷上下群龙无首。 大明到弘治年间,能人才俊辈出,这是大明中兴灿烂的时代,也是有才学之人可以一展抱负的时代。朱祐樘作为弘治中兴的领路人,此时病入膏肓,朝廷上下顿时一片阴霾。 皇帝自从生病后就没再上过朝,见大臣都是在乾清宫寝殿内。朱佑樘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似乎皇位更迭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生。 “……陛下属意出兵河套,是在为太子登基扫平障碍,我等老臣更应为陛下分忧,将西北隐患彻底根除!” 马文升老成持重,他是吏部尚书,掌握了所有官员的官帽子,用显赫一时来形容毫不为过。但别人提及马文升,却总会想起他在兵部任上的丰功伟绩。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几十年对外作战不胜,自马文升开始才扭转颓势。 当然,刘大夏作为兵部尚书的继任者,做的似乎比马文升更加出色,当朝甚至有人开始拿刘大夏跟霍去病、李靖等人相提并论。 强汉盛唐既然都有骁勇的武将可以名垂青史,大明如今时值盛世,自然也得有才行,可纵观大明这一百多年来的文臣武将,要说唯一一个能跟卫青、霍去病和李靖这样功劳卓著的武将相提的,也就一个蓝玉。 可蓝玉是什么人?那是罪臣!大明历代皇帝就算敢为朱允文正名,也不敢给太祖钦定的要犯翻案。 好在到了弘治年间,先有马文升,后有刘大夏,马文升平的是哈密,刘大夏败的则是鞑靼,高下立判,别人更愿意推崇刘大夏的功劳,其实是推崇大明弘治盛事,变相为弘治皇帝歌功颂德。 刘大夏道:“陛下谈及西北之战,追溯到庚申年吾从西北归来,当时陛下曾问是否能将鞑靼覆灭,但那时于乔上疏陛下,提出以宽抚、离间分化之策,利用鞑靼内部的纷争,收拢兀良哈等部族,使得其长期陷入分裂,无瑕南侵。” “自此以后,陛下经年未曾提及西北时局,直到去年年底,陛下身体大不如前,这才重提西北旧事,多次传召我进宫商讨,偶尔彻夜商谈,我心知陛下要为太子登基做准备,只得勉强同意……” 谢迁冷声道:“时雍,你要助陛下平定河套,彻底解决边患,那是你一片赤胆忠心,可为何要拉上沈溪小儿与你同去?” 刘大夏瞪大眼睛看向谢迁,显得无比震惊,显然没料到谢迁已知晓此事。 马文升看了看生气的谢迁,又看向刘大夏,问道:“时雍,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不是派你出征吗,为什么与沈溪又有牵连?” 这下刘大夏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拿起茶杯,轻轻一叹: “陛下尝问,庚申年可破鞑靼,是以为何?吾便将当时可胜之要素提及,其中沈溪曾在榆林卫城外与鞑靼骑兵一战,是为战引;之后他主动请缨与牛车火炮于榆溪南岸相助于我,是为后因;鞑靼轻兵冒进,以至于前军后军首尾不能相顾,这是外因;将士撤守河岸并无退路,奋勇死战,是为内因;榆溪河一战可胜,天时居功其三,地利居功其二,人和居功其一,另外四成功劳,若说我将士记功三成,那沈溪必当记最后一功!” 谢迁听刘大夏说得头头是道,最后把功劳分了分,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只把一成的功劳归在沈溪身上,旁边马文升居然还在捋胡子点头应和,这让他心里越发气不过。 “时雍,扪心自问,这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谢迁不满地说道,“沈溪小儿虽滑头机巧,但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兵,于榆溪河一战拼死搏杀,方使我大明三军将士转危为安,你就记他一成功劳?” 面对谢迁如此强硬的态度,刘大夏不由摇头苦笑,马文升知道谢迁是关心则乱,对此充分表示理解。 在沈溪面前,谢迁绝对老气横秋,无论是功名官位,谢迁都远在沈溪之上,沈溪不是状元吗,谢迁也是状元! 沈溪是翰林官,谢迁也是翰林,而且还比沈溪多做了几十年学问的翰林,沈溪在谢迁面前随时都得保持低调,不能耍滑头。 但谢迁在刘大夏和马文升面前,就完全是个有些不识相的“后生”。 马文升和刘大夏,一个七十多岁,一个六十多,比谢迁这个五十多岁的“少壮派”更有资历,所以三人间说话,马文升和刘大夏总是尽量保持一种前辈高人的态度,而谢迁本应该跟沈溪对他的态度一样恭恭敬敬,可事实是谢迁一向能说会道,骂人不带脏字,再加上论才学,谢迁的确强过马文升和刘大夏太多,以至于每次两个老家伙面对谢迁这个“少壮派”,都会有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于乔,你别责怪时雍,时雍在表功时,未曾给自己记半分,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将士拼杀,都不过是虚言,陛下也应该听出,其实沈溪的功劳应该最大。”眼见会面有不欢而散的趋势,马文升不得不替刘大夏出头。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刘大夏接茬:“我正是此意,陛下听闻之后,思索良久,最后首肯,问及沈溪一些过往之事,包括他在泉州与佛郎机人交战之事。那时沈溪于东南平匪战果尚未传到京城,陛下已有意派他与我一同往西北,以他为延绥巡抚,协同运粮调兵……” “那小子何德何能,延绥巡抚乃我大明机要之责,他不过少年之躯,连表字也尚未取的毛头小子,何以胜任?”谢迁之前拼命帮沈溪说话,可当涉及沈溪要去西北任职,他马上开始狠踩一脚。 马文升又赶紧开口说和:“于乔,切莫着急,此不过陛下与时雍商议,并未作准!” 刘大夏道:“于乔说的是,沈溪就算有勇有谋,始终是少年之身,若他独自征调西北,或不能主持大局,但若有我和几名勋贵一同前往,他从旁辅佐,或许可一战奏功,光复大明北疆,将防线从榆林北推到黄河北岸。” 谢迁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分明不是想让他负责征调钱粮,而是想让他去打头阵,充当先锋官,领兵北上与鞑靼主力决一死战?” 马文升听了谢迁的话,不由诧异地望向刘大夏。 此时刘大夏面色不那么好看,并没有正面跟谢迁辩驳,马文升立时明白谢迁没有猜错,其实刘大夏并未打算让沈溪去做延绥巡抚负责后勤补给,而是想让沈溪当先锋官,领兵出征草原。 在刘大夏看来,沈溪有勇有谋可领兵出征,并不适合龟缩在后方当军需官。 “时雍,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马文升道,“沈溪始终乃是少年,哪怕有些微挫败,朝中之人定以‘纸上谈兵’等非议之,身死而不得清正之名。” 马文升此时跟谢迁的想法一样,刘大夏找沈溪去西北当助手可行,但委派沈溪去当先锋官,领兵打仗就不是好主意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刘大夏分明有挖坑让人往下跳的嫌疑。 ************* ps:今天三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九八九章 针锋相对(第二更) 谢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以前对刘大夏没多少成见,就算刘大夏上疏提议让沈溪往东南平匪,他也选择支持,在谢迁看来,沈溪从仕以来履历还不够丰富,到外面历练一下除了可以增添资历,还可以在地方培植势力。 但这次让沈溪去西北履职,谢迁却怎么都不可能同意,因为这跟推自己孙女婿去死差不多。 以前沈溪跟谢迁没什么关系,身为内阁大学士,他犯不着为沈溪跟刘大夏置气,但现在,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当寡妇。 明知道沈溪年轻没有威信,从统兵大将到普通士兵都不会听他的,鞑靼人听说他出征,肯定要倾巢而动,以沈溪所部为主要进攻目标。 沈溪少年得志,锋芒毕露,有一点小小的过错就会被人攻讦,就算战死沙场,别人也不会肯定他的功绩,而只会把他当做替罪羔羊。 就算沈溪最后侥幸得胜,功劳却会被边疆那些公侯伯爵在身的勋贵给窃夺走,沈溪九死一生冒险,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是谢迁无法接受的。 刘大夏道:“于乔,你以前可说过,沈溪需要磨去棱角,眼下派他跟随我往西北出任要职,不正是一次对他历练的机会?” 谢迁反诘:“若时雍你年少登朝堂,是愿意留在京城做清贵的翰林,还是出征东南,或者往西北,日夜担惊受怕?” 一句话,便让刘大夏无言以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刘大夏中进士,所想自然是留在京城做翰林,将来可入阁位极人臣,就好似谢迁这般……谁愿意往东南或者西北风吹日晒,跟地头蛇勾心斗角? 东南倒也罢了,地方上的文官、武将不过尔尔,但西北是什么地方?人人都可说是豺狼虎豹,就连刘大夏以户部尚书身份领兵出征,三军陷于危难,以朱晖为首的一群勋贵都可见死不救。 却是沈溪主动请缨,才化解危难。但当时他前脚带兵出城,后脚城门即关闭,其冷酷无情可见一斑。 而在战后,刘大夏却不得不为了所谓的利益平衡,将主要功劳分给这些勋贵,转眼间朱晖等人就从误国的罪人,变成大明功臣,沈溪却只是被赏赐一所宅院了事。 谢迁跟刘大夏为沈溪去西北履职的问题闹得僵持不下,马文升皱了皱眉:“如此说来,还是请示陛下,由陛下来做决断吧!” 说到皇帝,谢迁越发生气,他上门质问刘大夏为什么让沈溪去西北,正是因刘大夏未提前跟他商议就跟皇帝提出建议,皇帝还答应了,他得悉情况是通过皇帝之口。君无戏言,既然弘治皇帝已决定让沈溪往西北,最后还主动向他下话,他不得不乖乖妥协,心里宛若刺入一根刺般难受。 刘大夏苦笑着摇头,他知道此事无转圜的余地,调沈溪回京的公文已往广东去了,谢迁发这些牢骚无太大作用。 但经此一事,刘大夏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迁很可能会死保沈溪不往西北任职,就算沈溪抵京,谢迁同样有办法把沈溪留在京城,哪怕是回詹事府做东宫讲官。 眼下东宫讲官可是堪比六部侍郎的好差事! 弘治皇帝卧床不起,让朝臣意识到改朝换代就在眼前。如今太子年方十三,想想弘治帝对他那些先生的器重,一个个不是六部尚书,便是首辅、次辅,做了朱厚照的先生,便意味着将来有机会位极人臣。 但詹事府本就是非常难进的地方,一者是传奉官,由皇帝亲自委命,一者是翰林官,从翰林院中选拔,而翰林院本身就不好入,一届会试三百进士,最后能成为庶吉士的不过十余人。 至于东宫讲官,更是詹事府内才学卓著的佼佼者。 杨廷和、靳贵、梁储这些人,在朝廷中或许名不见经传,但在翰林院一脉,绝对是人人仰望的大儒,而像伦文叙这样曾经名动闽、粤的大儒,考中进士后也不过在翰林院**事,如今尚无机会入詹事府。 而沈溪,老早已是东宫讲官,而且内外兼修,入可以做东宫讲官为太子讲课,深得皇帝、皇后推崇,出则领兵与外夷交战,平匪安民。虽然沈溪年岁不大,声望不高,可就算是朱祐樘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良臣绝对是儿子未来的好帮手。 谢迁直接将话挑明:“就算陛下下旨让沈溪出征西北,老夫也绝对不会同意,他回到京城,仍旧为东宫讲班,侍讲东宫,若时雍你执迷不悟,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谢迁比之刘大夏年轻十三岁,跟七十多的马文升更是没法比,但他却拿出阁老的威仪,摆明态度。 平日里大家是朋友,可以不讲朝中地位,可我谢迁虽然年轻,但论地位,就算不在你们之上,也绝对不在你们之下。 我可是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天子弥留之际,先召我到榻前叙话,并以我为顾命大臣,而你们两位可无一人有此殊荣。 刘大夏不由跟马文升对视一眼。 以前他们还没感受到谢迁如此帮亲不帮理,现在他们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谢迁为了力保他的孙女婿不出事,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更是拿官位来压人? 你压谁不好,压掌管官帽子和天下兵马的吏部尚书及兵部尚书? 就算你挂着礼部尚书的头衔,可内阁大学士一向是虚职,识趣的称呼你一声阁老,不识相的称呼一声大学士或者谢大人,到底内阁大学士只是皇帝的秘书,手上并无多少实权,你是顾命大臣又如何?如今皇帝没驾崩,你始终不及我们这些堂官,手上有权有势,要人有人要财有财! 马文升摆了摆手:“于乔,你切勿着急,时雍不过是为国举贤。” “举贤?沈溪小儿有才,孰人不知熟人不晓,还用得着他举荐?他这是怕自己在西北不能胜任领兵之事,便让沈溪小儿替他担责,你问问他,他就没有丝毫私心?” 谢迁很生气,你刘大夏自己没本事平鞑靼,就让我孙女婿去,你要么就别接这差事,接了就自己上,害别人算什么本事? 刘大夏道:“我承认,的确是有私心!” 马文升板着脸:“时雍,这就是你的不是,别跟于乔置气,他不过是一时气话。” “于乔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向陛下举荐沈溪,并获得陛下的认可和赞同,但以沈溪小小年岁,出任延绥巡抚,总算未委屈他,于乔不否认吧?”刘大夏打量谢迁,问道。 这一点谢迁自然无法反驳。 沈溪如今不过十七岁,翰林一脉的官再清贵,手头没有实权,别人只是议论一下,不会有太大非议。 可放到整个大明官场体系就不同了。 沈溪小小年岁便成为三省督抚,就算挂的是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而非右都御史官衔,别人也是议论不断! 这可是十七岁的封疆大吏,怎么都该找个有威望和资历的人去,如何轮也轮不到沈溪头上。 在举荐沈溪这件事上,刘大夏已算顶着巨大的压力,直到年前沈溪在东南平息匪寇中取得了一些成绩,非议声才减弱。 现在让沈溪到西北担任延绥巡抚,等于是官位再升,基本要挂正二品的官衔,刘大夏如此举荐,又顶着满朝的压力,这其实是刘大夏对沈溪能力的肯定,谢迁不能说刘大夏有功不赏。 “未屈才,却是送他去死。”谢迁厉声道。 刘大夏道:“鞑靼内乱不止,如今正是出兵草原收复河套的绝佳机会,此战若得胜,便可令西北边患彻底根除,沈溪可名垂青史,这是于他有益还是有害?” 谢迁怒视刘大夏,喝道:“你……!” 显然,刘大夏并未将谢迁说服,谢迁不赞同他那套“一切是为了沈溪好”的理论。刘大夏问道:“于乔,我便问你,哪里不对?” “命都没了,谈何建功立业?” 谢迁针锋相对,“西北用兵,功在社稷不假,若成或可名垂青史,但名留青史的人不是他沈溪,而是你刘某人,还有保国公之流。” “若败的话,则沈溪小儿要受尽世人唾骂,白白令一名自古以来绝无仅有的少年英才因此而陨落,你刘某人就不觉得羞惭?自己没本事,却要让一个少年来替你担责,老夫都替你脸红!” 刘大夏再次感觉无言以对。 其实谢迁说的有一点非常正确,刘大夏正是因为对西北用兵没自信,所以才一定要把沈溪拉在身边,倒不是说有意要利用沈溪,但用沈溪这步棋,在他看来绝对是妙招。(未完待续。) 第九九〇章 成大事者(第三更) 刘大夏试图劝服谢迁,但此时他的话却苍白无力。 无论说什么,刘大夏都有利用沈溪的因素在里面,沈溪只是个后生,十三岁中状元,如今尚且不过十七岁,就让他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若沈溪在西北有失,那刘大夏也不能抽身于事外,这便是谢迁不满的地方。 刘大夏利用沈溪,想的自然是利用对了会怎样,却从未考虑失败后的结果。 无论于公于私,谢迁都不会同意让刘大夏调沈溪到西北去当延绥巡抚,更不会同意让沈溪领兵出征,哪怕留沈溪在詹事府做东宫讲官,也好过推沈溪上战场,谢迁要死保沈溪不被刘大夏推上绝路。 马文升一看这情况,根本就没法帮二人说和,只能表一下自己的见地:“沈溪少年英才,老夫从无否认,但他做事过于偏激,一次两次或许能利用旁人对他的轻蔑,而获得成效,但并非长久之计。” “听闻西北战后鞑靼使节往京城,曾至他府上挑衅,意图与他于战场外相较高下,若他领兵,鞑靼内部或可化干戈为玉帛,联手以他所部为主攻之方向。时雍,你可有考虑到这一点?” 一句话点中了问题的核心。 沈溪非常招鞑靼人恨,鞑靼人若为了杀掉沈溪这个令他们蒙受耻辱的仇人,或许在沈溪出兵时,内部先调停,然后同仇敌忾,合兵讨伐沈溪,以鞑靼骑兵的凶悍,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那沈溪很可能不得善终。 谢迁冷笑不已:“你问他,他没想到吗?或许他正想以沈溪小儿为诱饵,准备让沈溪小儿扛着鞑靼数万兵马,他再领兵去袭击鞑靼后方,断鞑靼后路,沈溪小儿战死当场,他却可功成名就!” 马文升和谢迁都看向刘大夏。 三人中,谢迁对兵法韬略知之甚少,毕竟他从不掌兵,做学问处理政务还行,很少涉及具体的征伐之事。 但就连谢迁都能看出刘大夏准备把沈溪当作诱饵推出去送死,刘大夏否认也是徒劳! 之前刘大夏想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要为大明新太子登基创建良好的外部环境,牺牲一两个人甚至是几万将士都可以接受。 更何况刘大夏并非主动推沈溪送死,沈溪还有自救机会,指不定沈溪能率领个三五千兵马,顶住鞑靼数万铁骑围攻,最后得胜而归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于一两个人的生死,甚至是刘大夏以前欣赏和推崇之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这就是身在朝堂的冷酷无情,因为一切都是利益当先,在达成目标的前提下,谁都可以牺牲。 出于大局考虑,谢迁认为刘大夏这一招很不错,利用鞑靼人对沈溪的憎恶,让沈溪领兵在前,吸引鞑靼主力攻击,而且他也相信以沈溪的鬼才,能带少量兵马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这是他对沈溪的一种信心。 但双拳难敌四手,沈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众敌环伺之下求存,刘大夏却能抓住战机获得战果,未必是将鞑靼后路端了将鞑靼主力全灭,至少在这种真刀真枪的战事中不至落于下风。用沈溪和几千送死的兵马,换来大明军队的整体优势,这让谢迁难以接受。 谢迁支持沈溪,已经不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是出于义愤,你凭什么让我孙女婿送死? 你刘大夏出去当诱饵的效果,或许比沈溪还要好,你明着是举荐沈溪,暗地里却是利用他,让他送死,你想让我小乖孙女刚出嫁就当寡妇,休想! 谢迁私情大于公义,在刘大夏看来有些无语,你保一个沈溪,却让陛下临终遗愿不得完成,你这是身为人臣应该持有的态度? 既然把话说僵了,刘大夏知道再跟谢迁说什么也无益,若是他继续执意让沈溪随军出征,甚至让沈溪去当先锋官,那他就等于彻底失去谢迁这个政治上的盟友,以后朝政上很难得到谢迁帮助。 马文升看出这一层,赶紧摆手:“此事日后再议,回头请示过陛下,由陛下亲自定夺!” 一向老而弥坚的马文升看似说着中立的话,但在谢迁看来,马文升分明是站到了刘大夏一边。 什么叫“由陛下亲自定夺”?皇帝已经答应刘大夏,让沈溪随军出征,至于让沈溪做延绥巡抚,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差事,这个后面或许会再商议,但此事已无法挽回。 我现在是想让刘大夏去跟陛下说,请陛下收回成命,换别人跟刘大夏出征,你马文升现在说听陛下的,等于说支持刘大夏,那我没什么可跟你们谈的。 谢迁拂袖道:“若你刘东山(刘大夏字号)继续执迷不悟,三军粮饷调配,休想老夫配合,大不了……老夫辞官归故里,就算陛下不准,我将这把老骨头折腾病了,称病不朝!告辞!” 说完,谢迁连头都不回离开刘府,让马文升和刘大夏颇觉无奈。 如今内阁三位大学士中,皇帝对谢迁最为倚重,除了谢迁这几年做事得体,接连干了几件大事外,还因另外两位,刘健和李东阳都有些掉链子,有事没事都请病假、事假,在家赖着不上朝。 皇帝原本属意让程敏政入内阁分担重任,但程敏政于弘治十二年死去后,皇帝感觉朝廷内部党派纷争严重,以致于跟程敏政有竞争关系的傅瀚、吴宽等人,到朱祐樘去世,都未能入阁。 内阁一直保持三位内阁大学士,主要是朱祐樘觉得没有做事得体而且能服众的人进入内阁,他在自己身体不佳的情况下又不能贸然调动,所以就算刘健和李东阳无心朝堂,屡屡请辞,宁可让谢迁一个人顶着内阁的差事,也没另招人手。 现在倒好,谢迁为了保沈溪,已经把话挑明……刘大夏若一意孤行,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你们为了所谓的朝廷的利益,还有为太子打下个登基的良好外部环境,就把我的孙女婿推出去送死,让我眼睁睁看着那听话乖巧的小孙女当寡妇,那我谢某人还为朝廷效什么命,我直接请辞! “时雍,别想太多,于乔只是一时未能释怀,待随后我上门去劝导一番,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我站在你一边。”马文升此时表明态度。 马文升跟谢迁、沈溪的交集远不如刘大夏多,他虽然也欣赏沈溪办事的能力,但他曾领兵出征哈密,更有军人做派,只能能达成战略目的,牺牲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事情,所以他认为谢迁纯属感情用事。 此番他无条件支持刘大夏,让刘大夏继续之前的出兵计划。 既然一个沈溪能换得大明对鞑靼作战的胜利,这么便宜的好事为何不做? 就算沈溪死了,不过是个年轻的后生,朝廷每三年就会录取三百名进士,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比别人强? 此时刘大夏处于两难的境地。 谢迁给他压力,马文升居然也给他施加压力,如果此事不挑到明面上来,或许刘大夏好受点儿,因为无论用不用沈溪,都可以说是“实际需要”,现在反倒成为刘大夏抉择是要站在公义还是私情方面,马文升分明是把他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上。 刘大夏心想:“于乔啊于乔,你不当着负图的面说事,或许我会卖你的面子,因为我知道此战中你的存在意义要比沈溪更大,我宁可用沈溪来换取你的支持。但你现在把此事告知负图,我若从你,那负图以此事上奏朝廷,那置我于何地?” 刘大夏道:“马尚书提醒的是,此事恐怕还得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夺。” 刘大夏身在官场多年,怎么都不会落人话柄。他感觉到,现在关键问题在朱祐樘身上,谢迁态度如此明确不肯让沈溪出征,能说动谢迁的不是他和马文升,也不是刘健和李东阳,除了皇帝,没人能让谢迁回心转意。 之前谢迁已经被迫答应弘治皇帝,让沈溪随刘大夏出征,现在刘大夏为了不让马文升和谢迁同时难为他,只能冒着得罪谢迁的风险,让皇帝再次给谢迁施压…… 你谢迁不是说想辞官不做吗?那我这就去跟陛下禀告,告诉陛下你有拿辞官和称病来要挟我的举动,陛下再找你谈话,你还敢如此做派,那就是欺君之罪,看你如何自处! 还是应了那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大夏被弘治帝出难题,又被马文升和谢迁推上两难境地,他可不会在乎跟谢迁和马文升有多少交情。 从政者,岂能为私情,而乱大义? ************** ps:第三更到!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和月票天子都想要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九九一章 太子的矛盾纠结(第四更) 紫禁城撷芳殿内,张苑近来有些神思恍惚。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经常呆,就算常侍太子身边,也容易神游天外,心中所想所念,都是当日张氏兄弟对他说的那番话。 张苑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一旦上了张氏兄弟的贼船,就下不来了,所以他现在必须要找到新的靠山,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张皇后是提拔和重用他的人,本可作为靠山,可惜张皇后对丈夫的诸多限制举措,还有在张苑面前表现出对皇帝身边其余女人的那种狠辣,让张苑感觉到张皇后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再加上张氏兄弟跟张皇后是一家人,张氏兄弟说过他能得重用完全是他们举荐的功劳,这让张苑心怀忧虑。 若是张苑跟张皇后坦诚张氏兄弟不轨的企图,张皇后很难站在他一边,因为在张皇后眼中,自己只是奴才,张苑不能背叛主人,而他的主人中自然也包括张皇后的娘家人,也就是张皇后的两个弟弟。 思来想去,张苑能投靠的其实只有皇帝或者太子。 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只是皇宫里的一个阉人,皇帝就算信任,也是张永、萧敬等一干有名望的老太监,他张苑年岁是不小了,可在宫里的资历实在太过短浅,他没帮皇帝做过什么实事,甚至皇帝察觉到他是张皇后派到身边监视的人后,对他还有几分成见,而后张皇后才不得不将他打来照看太子。 现在张苑能倚重的,其实只有太子朱厚照。 本来张苑对太子登基充满期望,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最后关头皇帝转危为安,让他去弑君他没那胆量,但又不知皇帝几时会驾崩,心中愈不安,因为近来太子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漠。 朱厚照这些天心情同样低落,每天上课都无精打采,东宫讲官所讲学问,他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跟以前课堂上睡觉玩耍不同,这几天朱厚照基本都是呆,课后也无心玩耍,整个人突然变得沉稳起来,但其实是对未来感到迷茫。 “如果父皇真的驾崩了怎么办?我来当皇帝,以前觉得挺好,能管着全天下的人,让他们听我的,我想玩什么玩什么,可现在看起来根本不是这样子。” 朱厚照脑子里闪过诸般念头,“我不会治国,什么军国大事我一概不懂,还有那个什么鞑靼人,并不是派出精兵良将过去就好像霍去病、卫青一样赶着鞑靼人像兔子一样满草原蹦跶,如果跟祖父一样在土木堡失败了怎么办?另外要是父皇驾崩,什么国库、六部、通政司衙门,我一概不明白啊……” “刘少傅和谢先生他们是挺好,可父皇让他们当顾命大臣,分明是管着我,好像是他们来把持朝政,如此一来我岂不成傀儡了,万一刘少傅他们篡位我该怎么办?我跟母后可是孤儿寡母。宋太祖不就是陈桥兵变从后周柴家手里夺取的江山?赵匡胤死后,却又被他兄弟篡夺了皇位……” 朱厚照对于朝堂之事一知半解,对于朝中大臣谁忠谁奸根本就没有概念,只是一味担心老爹死了没人撑腰,朝廷上下的事他心里又没底,以前一直想当皇帝,可这会儿却没了那底气。 朱厚照毕竟只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就算偶尔对父母有所抱怨,真到父亲临终,他便醒悟过来……哦,原来我没了老爹的庇护,就算当上皇帝也很危险啊。 “太子,这篇文章,您昨日回去可有温习?” 当天上课的是左谕德杨廷和,当杨廷和问出问题时,朱厚照只是傻愣愣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就好像傻掉一样,低下头继续呆。 杨廷和对此一筹莫展,以前太子在课堂上不睡觉已是很给面子,现在好歹在听讲,只是听没听进去另当别论。 既然太子不想跟他互动,杨廷和只能继续讲下去。 对于东宫讲官来说,自说自话早就成为习惯,要说课堂上朱厚照跟哪位讲官互动比较多,经常热心听讲,也只有在沈溪所上《二十一史》的课时。因为沈溪所讲大多数不是历史,而是白话文故事,讲的内容都是朱厚照喜欢听的。 后来靳贵等人尝试用沈溪的方法来讲述,可惜不得要领,因为他们所学跟沈溪的知识体系根本就不一样。 沈溪自打接触历史,学的就是编年史,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这时代的人学的历史多为纪传体,历史内容很少能连贯成线,更别说是知道太子想听什么,或者是什么内容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 这天上完课,杨廷和与撷芳殿的东宫侍从官,一同从东华门方向出宫,朱厚照则继续坐在课桌前呆,唉声叹气,侍立一旁的常侍张苑也是魂不守舍,以至于撷芳殿后庑氛围极为诡异。 “太子殿下,陛下派老奴过来传召,请殿下前往乾清宫,陛下要考校太子学问。”刚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萧敬,亲自带人过来传话,请朱厚照到乾清宫。 朱祐樘就算在病榻上,也没疏忽儿子的学业,他在病情稍微好转后,第一件事就向辅刘健交待,让刘健去对东宫讲官嘱咐,无论乾清宫生什么,哪怕他真的驾崩,儿子登基后学业也不能有所耽误。 若非刘健如今年老体迈都快走不动路了,朱佑樘都有让刘健再当儿子讲官的打算。 可惜弘治皇帝也意识到一点,他那些负责任的先生,现在已经是一朝重臣,辅佐他成就如今的太平盛世,儿子的学业,还有儿子将来江山的安稳,只能寄希望于儿子那些讲官能跟刘健等人一样负责和有能力。 但不是人人都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这三位,在弘治皇帝眼里那是绝无仅有的大贤,这会儿朱佑樘不由怀念起程敏政来,如果程敏政没死的话,此时内阁和东宫讲官也不会如此人才凋零。 其实朱祐樘的担心纯属多余。 刨除沈溪这个历史的意外因素,而今他看不上眼的东宫讲官,未来也出了靳贵、杨廷和、梁储等人,这些人虽然未作出太大成绩,但至少也完成正德与嘉靖两朝的交接,未令大明盛世的下坡路走得太快。 朱厚照以前对老爹的考核非常抵触,就好像后世,像熊孩子这样平日不好好学习的学生,当然不希望参加考试,因为经常会答不出题目干瞪眼。 要说朱厚照表现最好的时候,也只有沈溪在的那段时间,沈溪会给熊孩子进行考前的突击练习,然后教给他一些备考方略,让他感受到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乐趣。 可在沈溪走了后,朱厚照的学习再次变得刻板机械,枯燥而无趣,学了也记不住,干脆就得过且过。 不过,经历弘治病危一事,这会儿皇帝老爹让他去考核,熊孩子反而有些期待,想去看看老爹的病情如何了。 没有朱祐樘的传召,朱厚照这些日子必须留在撷芳殿,连坤宁宫那边都不能去。 最近一段时间,张皇后基本没回过坤宁宫,都是住在乾清宫,衣不解带地照顾丈夫,张皇后偶尔会让儿子过来请安,但她不想让儿子担心丈夫的病情,只有在朱祐樘精神好些的时候,才会让人把儿子叫来。 至于别的时候,朱厚照就只能留在东宫读书,因为朱厚照脾性顽劣,张皇后自己也不放心。 朱厚照带着张苑等人来到乾清宫外,与以往相同,依然是等萧敬先进去传报。 朱厚照有些烦恼,自己要见父母,居然让个没\卵的太监进去传报?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将来的天子!越想越不爽,熊孩子没等萧敬回话便径直进到乾清宫,只见老娘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脸上带着疲惫瞪着他。 朱厚照正要上前行礼,张皇后一摆手,指了指里间,熊孩子这才知道原来老爹正在接见大臣。 这次朱祐樘所见大臣只有一人,且是君臣之间的单独会见,这个人对朱厚照来说不陌生,他甚至对这老家伙很有好感,因为跟李东阳和刘健那些老臣不苟言笑不同,这位老臣每次见到他都是面带笑容,偶尔还会跟他说两句话开个小玩笑。 朱厚照对这老臣颇有好感,因为此人是他一向很喜欢的“沈先生”的岳祖父——东阁大学士谢迁! 虽然朱祐樘跟谢迁是在里面说话,不过里外只是隔着一道门,门又没关,里面说什么,能清楚传出来。 朱厚照没多少见识,又不是从开始听,大致听了一下,感觉是他老爹有求于人,居然在对谢迁苦口婆心劝说什么。 但听朱祐樘道:“……谢先生,朕也知晓,派沈卿家往西北,会令他身处险境,但为大明江山着想,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百姓的安危和朝堂的稳固比什么都重要……朕如今时日无多,但求谢先生能够体谅。” “朕也知沈卿家乃是先生的孙婿,而沈卿家在娶谢氏小女之前,便已娶得妻房,朕便下旨赐予沈门谢氏为平妻,一切用度皆与正妻无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相较熊孩子的皇帝老爹,谢迁的声音低沉许多,朱厚照就算把头都快凑到门板上,也没听清楚谢迁在说什么。 这会儿朱厚照心里开始嘀咕:“父皇说的沈卿家,莫不是沈先生?他不是去东南沿海打海盗去了吗,怎么又要去西北?而且还会‘身处险地’?” “不好,如果沈先生死了,那谁陪我玩?以后我当了皇帝还想让他什么事不干天天给我写武侠小说,若他死了,等我登基后谁给我写?” ************ ps:第四更到! 旅游回来状态小有恢复,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九九二章 犟驴 朱祐樘试图用给谢恒奴名分的方式,换得谢迁对他的支持。谢迁羞恼无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将刘大夏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沉默良久,谢迁往后退了几步,跪地恳请:“陛下,老臣年迈,身体每况愈下,实在难以再为国效命,恳请陛下让老臣辞官归故里,以拾骸骨,请陛下恩准!” 谢迁不是好相与之人,你刘大夏以为用皇帝来压我,我就没辙了?不好意思,就算皇帝来跟我这么说,我是同样的态度,乞归故里。 “咳咳咳咳……” 朱祐樘听到谢迁这番话,脸涨得通红。 朕身为皇帝,知道你拿为国效命的事来要挟兵部刘尚书,好心好意苦口相劝,你居然没一丝悔过之心。 要不是看你是朕的先生,又是国之栋梁,如今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理政务全靠你在内阁撑着,还期待你未来好好辅佐我儿子,让皇位平稳过渡……我一定会将你打入诏狱,死生不论! 朱祐樘气得不停咳嗽,萧敬在旁苦苦规劝,谢迁则铁了心跪在地上,磕头不起,就是不收回刚才的话。 萧敬见劝皇帝没效果,只能愁眉苦脸地望向谢迁:“谢阁老,您就不能体谅一下陛下,其实陛下……非常希望您和沈状元能为国效命。” 朱祐樘咳嗽声越来越大,但神色还好……这会儿他更多的是做样子给谢迁看,表示他很生气,不会收回成命。 这是君臣间的一次斗法,谁妥协,将意味着牺牲自己的利益。 谢迁用哀求的语气道:“老臣与沈溪小儿,都有效命社稷报答陛下的心愿,但老臣如今年老体迈,只求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看到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陛下,您让沈溪小儿在东南平匪,老臣每日牵肠挂肚,寝食难安,精神大不如前,若让他再往西北……老臣恐怕担惊受怕日甚,就算依然留在朝中,恐也难以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谢迁是聪明人,他怕朱祐樘揪着问题,拿他家里人来要挟,所以干脆把话说得婉转点儿……自己之所以辞官,是因沈溪在外他放心不下,以至于夜不能寐精神不好。 “那谢先生,究竟想怎样?” 朱祐樘就算心里无比气恼,但还是和和气气跟谢迁说话。 这算是君臣间的一种妥协。朱祐樘脾气很好,基本没跟他的三位老师过脾气,即便怒不可遏,也能按捺住,刘大夏那边已经奏明,谢于乔冥顽不灵,为了确保沈溪不到西北赴任,不惜辞官甚至堵上性命。 朱祐樘再不近人情,也不能真把谢迁往绝路上逼。 谢迁道:“回陛下,老臣别无所求,只求家人安稳,小儿如今备考会试,老臣希望他将来能进入朝堂,为大明江山社稷效命。至于沈溪……他是臣唯一的孙女婿,如同顽石需要雕琢才能成器,务请不要揠苗助长……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祐樘心中多有无奈,眼看怎么规劝都无济于事,谢迁态度强硬,不接受给他小孙女定名分,只求安安稳稳不让沈溪去西北履职,如果他不同意,那谢迁就要辞官,再不答应就以死明志。 “罢了罢了。” 朱祐樘最后长叹一声,“先生为国尽忠数十载,临近晚年,应尽享儿孙绕膝之乐,是朕疏忽了,朕会酌情考虑,另派他人往西北,辅佐刘尚书平息北夷!” 谢迁赶紧磕头,老泪纵横:“谢陛下恩典!” 刚才君臣还针锋相对,互不体谅,等话说明白了,又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境况。朱祐樘让萧敬过去将谢迁搀扶起来,然后送谢迁出了乾清宫。 等谢迁离开,张皇后满脸愠怒之色,带着听得莫名其妙的朱厚照进入内殿。 张皇后见丈夫气得浑身直哆嗦,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趋势,赶紧过去搀扶丈夫躺下,嘴里怨诘道: “皇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原以为谢先生是一心报效朝廷的大忠臣,没想到他会为了孙女婿而置朝廷安危于不顾,舍大义而顾私情……陛下,不妨剥夺其……” 朱祐樘摆手:“皇后莫再言,指责谁,也不能指责谢先生。当初若非谢先生,西北焉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面?就连沈卿家也是朕之功臣,对外夷作战接连获胜,功勋卓著,本应名垂青史,但朕却抹杀了他的功劳,是以谢先生才会有诸多顾虑。” 这话张皇后实在不能苟同,不是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么?只是因为功劳没彰显就违抗君令?那置天家颜面于何地?但朱厚照听到这番话却精神一振,接过话头:“是啊,父皇,沈先生真的很厉害,他经常给儿臣讲兵法韬略,孩儿觉得他将来能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或许能跟李药师和岳武穆相比呢!” 朱厚照拼命夸奖沈溪,并不代表他真的崇拜沈溪,只是担心一件事,就是他老爹把沈溪派到西北送死,从此没人给他写武侠小说。 这会儿熊孩子抖机灵,把沈先生好好夸赞一番,父皇觉得沈先生对我的帮助大,就会把他调回京城担任我的老师,这样他就可以告诉我新的玩法,或许课堂上都能听到新的武侠章回,那该多有趣? 朱祐樘第一次知道沈溪给儿子讲过兵法,脸上带着欣慰,问道:“当真?那沈溪给你讲了什么兵法韬略?” “《三十六计》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 朱祐樘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沈溪就给我儿子讲这些没用的东西?还号称兵法韬略?但听朱厚照继续说道,“还有《六韬》、《兵迹》、《武编》、《兵录》、《阵纪》、《战略》、《尉缭子》、《司马法》,呃……还有好多好多呢。” 朱祐樘大吃一惊,光是儿子知道这么多古代兵书的名字,就让他觉得应该对这个顽劣的儿子刮目相看。 他紧忙问道:“这些你都会?” 这下让朱厚照为难了。 沈溪是给熊孩子讲过一些兵法,全是因为当时朱厚照的兴趣全在行军打仗上。熊孩子一直觉得兵法很神奇,可以以一当百,以弱胜强。但自从见了沈溪专门给他编撰的兵书后,看了不由一阵头大…… 怎么兵法也都是些古文,而且是这个曰,那个对曰的,让他好生没趣,几天热度过去,他便将那些兵书抛诸脑后。 朱厚照暗自后悔:“早知道的话,我多背一点儿就好了,这样父皇就会觉得沈先生有本事,他就可以回东宫来继续当讲师,我也有新的武侠小说可看了。” 朱厚照闪烁其词:“儿臣只是学了一部分,不是很精通,但沈先生对这些都很在行,还给我整理出来,让我细细参阅。我一直放在床头,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这话让朱祐樘喜出望外,他挣扎着从龙榻上坐了起来,然后询问一边侍立的东宫常侍张苑:“可是如此?” 张苑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但刚才太子吹牛他听到了,要说那些兵书他确实帮忙整理过,但都是压箱底常年没拿出来过的,根本不像太子所说的放在床头时常翻阅。可张苑很懂得说话的时机和技巧,行礼道:“回陛下,确实如此。” 如果只是儿子说的,朱祐樘不会相信,但听张苑这奴才也这么说,他才放心,奴才是不敢欺君的,那是死罪。 朱祐樘满意点头:“看来谢先生所求有理,留沈卿家在京城,比放他到西北,要更有作为。太子,你回头将他整理的兵书送到乾清宫,朕要一观,现在朕要考校你一番,看你平日里是否有所学。”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欲哭无泪。 那些兵书鬼才知道放在哪个箱子里,头年里我经常用沈先生教授的方法折“纸飞机”,撕了好多书呢。 但这会儿,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朱厚照恭敬地道:“父皇,您别考太难的问题,儿臣不是沈先生,不及他博学,您可以考一些粗浅的,儿臣回去后可再行仔细学习,逐渐将兵书上的知识掌握。” 这话说的有水平,朱祐樘听了连连点头,道:“朕不会考你太难的,只管将一些基本的内容背诵,朕便当你有所学,将来可为治世明君!”(未完待续。) 第九九三章 文韬武略 以朱厚照的年岁,对当什么“治世明君”压根儿就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沈溪的武侠小说,胡乱说自己精通兵法,其实是为了能换得朱祐樘将沈溪调回京城陪他玩。 熊孩子学会沈溪教的那一套,遇到老爹临时考察学问,一定要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明其实自己学的不是很好,如此他老爹就不会给他出很难的题目。 朱祐樘虽然对儿子寄予厚望,心知不能指望儿子能一口吃成大胖子,他以前甚至都不知儿子学过兵书,当然也不会苛求儿子对兵法了解有多深,就算让他仔细去考,朱祐樘自己也许久没拿起过书本,甚至连朱厚照说的那些兵书,他有的也只是有耳闻,连看都没看过。 朱祐樘想了想,问道:“《六韬》,是哪六韬?” 朱厚照本以为题目有多难,已经做好了缴械投降的准备,突然听到这么个问题,不由眼前一亮,心想:“这简单啊,沈先生当初讲解兵法,先讲的《孙子兵法》,其后就是《六韬》,如果这个我都不知道,那我可不好意思说学过。” 熊孩子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得意之色道:“回父皇,是《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其中《文韬》讲的是治国用人之道,乃君王之道;《武韬》,说的是用兵用将的原则;《龙韬》,讲的是军队的架构和军事组织;《虎韬》,讲用兵的阵法、武器和地利环境;《豹韬》,论的是战略战术,实战用兵;《犬韬》,讲的是日常战术训练和兵马指挥调度!” 朱厚照说得很详细,很多经过白话文的组织,好似加上他个人的见地,但其实是沈溪详细说明,目的是为了能让他听明白,容易记住。 这番话说出来,朱祐樘不由对儿子刮目相看。 昨日还是个只知道玩闹的不肖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有政治和军事见地的储君? 朱祐樘仔细想了想,好似今天因为自己跟谢迁谈及沈溪是否去西北的问题,才无意中提及兵法韬略,难道这小子暗中有准备,提前做了功课?但这小子说是沈溪教给他的,还言之凿凿沈溪专门为他编撰书籍,这可做不得假,沈溪如今身在粤地,山长水远来不及跟儿子唱双簧欺骗他! “皇上,臣妾听的不是很明白,皇儿他……说的可对?” 张皇后对儿子的期望,比之朱祐樘不遑多让。 以前张皇后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丈夫随时可能驾崩,那她以后的幸福就要依靠儿子这个继位的皇帝,张氏一门也需要儿子荫蔽。 朱祐樘先是迟疑,因为他想不明白朱厚照何时学会这些东西,随即点头笑道:“太子回答得很好。” “哎呀,皇儿还有这等本事?以前臣妾总觉得他调皮顽劣,难以承担重任。”张皇后一不小心把事实说了出来……在她这个母亲眼中,朱厚照完全是个贪玩好耍的孩子,离懂事还差的很远。 朱祐樘继续问道:“太子,《六韬》中你认为哪一部分,是最重要的?” 朱厚照听了又觉得欣喜,以前他也问过沈溪相似的问题,平时他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今天正好相反,学到的知识总能派上用场,哪怕这知识当时只是随兴而学。朱厚照小脸扬起,得意洋洋: “《六韬》中儿臣认为最有用的是《豹韬》,因为兵法之用,主要在于行军打仗,战术为先。但儿臣又认为,《文韬》对儿臣更加重要,因为作为皇帝不用亲自上战场,战术的制定完全可以交给那些大将,将来儿臣只需运用好《文韬》,选拔人才和统兵之将便可!” 这次不用张皇后问及,朱祐樘便满意点头:“说的好,说的好啊。张苑,你去一趟撷芳殿,将太子床头的兵书拿来,朕要亲自一观!” 朱祐樘对儿子的兵法考核实属兴之所至,完全没想过儿子真的会去研究兵法,而朱厚照说的话,听着一点不像是别人教给他的,完全是这孩子自己理解所得,这让朱祐樘分外高兴,他想求证一下是否沈溪真的为太子撰写过兵书。 张苑领命回东宫,朱厚照连忙道:“父皇,让儿臣亲自回去拿给您看吧?” “你不用回去,朕还有问题考核,让张苑去吧,早去早回!” 朱祐樘说了一句,张苑告退而下。 张苑心里却在犯嘀咕,怕回到撷芳殿找不到沈溪撰写的兵书,他虽然记得自己看过兵书,但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他不是什么细心人,就算收拾起来也不好找,撷芳殿的书箱和书柜一向不少。 张苑离开,朱祐樘的考核并没有结束,有感而发:“太子,如你所言,你乃是未来一国之主,用兵之道,可由文臣武将替你拟定,而你之责,在于御人之道,《六韬》你定要先学《文韬》。” 朱厚照这会儿很聪明,觍着脸道:“是,孩儿谨记。” “那你应该对《文韬》有所涉猎,将内容说来,让父皇一听。”朱祐樘说出这问题,觉得对太子的要求有些高,熊孩子能记住《六韬》的大概已经不易,还让他记得里面的内容,是否强人所难? 朱厚照却有几分自信,心想:“论兵法,别的我不行,如果连最基本的《文韬》都背不上来,那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让沈先生给我写武侠小说。沈先生,等你回京,可要感谢我今天帮你争脸!” 朱厚照道:“文韬之中,文师第一,盈虚第二,国务第三,大礼第四,明传第五,六守第六,守土第七,守国第八,上贤第九,举贤第十,赏罚第十一。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 朱厚照能背上来的《文韬》内容,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是沈溪经过白话文总结出来的,虽然他前面背得很好,可惜到后面已有错漏,但朱祐樘这个当爹的自己记得也不牢靠,但听儿子背得抑扬顿挫,当下不断点头嘉许。 父子都在冒充自己学《文韬》学的很好,但其实当皇帝能把《四书》、《五经》学得差不多都属不易,连朱祐樘这样勤勉的天子,在学习上也没那么较真儿,以至于他根本就听不出朱厚照是在糊弄。 “行了行了,不用背了,你能将这些都学会,朕深感欣慰。” 朱祐樘脸上满是笑容,言语间满是欣慰,“朕以前忽略了你,不知你心中已有丘壑,只当你顽童心性,总是怨责你不思进取,其实是朕太过狭隘了!” 张皇后在旁边听的流下热泪,她这是喜极而泣,虽然她听不懂儿子背的到底是什么,可她觉得儿子此时最有本事,能让他老爹发出如此感慨,说明儿子已经初步具备成为帝王的资格。 张皇后泣诉:“皇上,其实孩儿他一向聪慧好学,这些应该只是他所学冰山之一角!” 朱祐樘笑了笑,道:“皇后,这并非太子日常课业中的内容,乃是他自学所得,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唉!但若这些都是沈卿家教给他的,那沈卿家也是有心了,可惜朕却让他往东南去,未让他留在太子身边善加教导!” 正说话间,张苑一路小跑回来,手上捧的几本有些发黄的旧册子,并非是印刷的书籍,而是人手所写,朱祐樘接过来,上面一册赫然是刚才论及的《六韬》。 《六韬》内容本不多,沈溪写字最喜欢用蝇头小楷,也是沈溪自己读书时所习惯一页纸内至少有百余言,甚至是数百字,而这时代书籍字体普遍很大,以他阅读的速度把时间都浪费在翻书上可不好,他在给太子撰写兵法时,用的也是小字。 朱祐樘病入膏肓眼神不佳,但他还是借助四周的灯光,仔细查看书上的内容,字体在他看来是那么的雅致,这是他儿子的教科书,还是一位被他误解的前任东宫讲官在教学内容外为他儿子加的课程。 朱祐樘看完文章,脸上带着欣慰和感怀,道:“沈卿家一心为太子学业着想,竟能在所教授《廿一史》外,另著兵书教导太子,善加引导令太子学有所成,难能可贵。太子,你可要用心学习,不能辜负沈先生对你的一番栽培啊!” 不知觉间,朱祐樘改口称呼沈溪为“先生”,这也是身为帝王者,对于沈溪这位前任东宫讲官的肯定。 “儿臣知道啦。” 朱厚照差点儿就要跟老爹把当初没收的武侠小说讨回来,可想了想,似乎还是把沈溪调回京城更重要。有了写书人,那什么故事就会有,但若只是得到那些武侠小说的话,看完可就没了。 朱祐樘将沈溪所撰兵书,又“赐”给朱厚照,道:“朕当初收了你一些杂书,但见其中故事,颇为感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些侠士都有家国抱负,身在草莽江湖却不忘家国社稷……太子,那些书你是从何得来?” 朱厚照听朱祐樘对那些武侠小说如此推崇,以为他老爹对作者也很佩服,连忙道:“回父皇,也是沈先生所写!” 一句话,就把沈溪给卖了。 朱祐樘本来就是在试探儿子,不想还真套出了事情的真相。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摇头:“也罢,便将那些书赐还给你,切勿因看书而耽搁学业!”(未完待续。) 第九九四章 恩典 朱厚照在自己老爹面前好好地表现了一番,获得的奖励就是还以前被没收的武侠小说,这让他充分感受到了知识的重要性……以前只要提及武侠小说,老爹都会跟他急眼,甚至将他禁足。 “太好了,要是沈先生能回来那就更好了,武侠小说虽好,但总归有看完的时候。” 朱厚照心中暗喜,不过脸上却没表现出多少喜悦,拿到书后,给老爹老娘行过礼,这才捧着书,带着张苑离开乾清宫。 路上朱厚照不忘夸赞张苑的功劳:“张公公,这次你帮本宫找到兵书,功不可没,回头本宫好好赏赐与你!” 张苑欣喜异常,连忙行礼:“谢殿下,谢殿下……” 目送儿子离开,朱祐樘脸上多了一丝慰藉,轻轻一叹,似是觉得死而无憾,旁边张皇后不解地问道: “皇上,皇儿他学业才有所起色,那些闲书为何要归还他?还有沈状元……臣妾看不懂他,一方面教授皇儿学问,另一方面却又给皇儿写那些闲书,臣妾本以为那些书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送进宫里来的。” 朱祐樘摇头苦笑:“连朕,之前也以为那些书是寿宁侯和建昌侯送进宫的,所以从未向他们求证,如今才知晓,原来是沈卿家写给太子的……不过想来也是,那些书里的家国情怀,可不是市井凡夫俗子所能写出来的,恩怨纠葛连朕看了都茶饭不思。” “皇后,你不必苛责太子,沈卿家那边,朕也不会责罚,他在东宫讲班中,可以说是最负责的一位,或许是他与太子年岁相当,才能令太子对他信服,有此内外兼修的臣子,朕心怀宽慰!” 说完,朱祐樘将妻子揽入怀中。 十几年朝夕相伴,朱祐樘身为皇帝,虽然也曾有过别的女人,但他对张皇后感情甚笃,他是第一个在君王位上不纳妃嫔的帝王,从这点上说,弘治是自古以来感情最为专一的君王,没有之一。 …… …… 谢迁从乾清宫出来,并没有回文渊阁,此时他心灰意冷,再加上他跟皇帝说的那番话,让他感觉自己无颜在朝中立足,干脆出宫回到家中,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闷闷不乐。 徐夫人本来在后院陪儿媳妇照料孙儿,谢丕的妻子史小菁,名义上是徐夫人的侄媳妇,可她心有不甘……自己的儿子,无端成了别人的儿子,连自己的孙儿一天天长大,也是叫别人“祖母”,心里难免郁闷。 她不禁怀念起聪明可人的谢恒奴在家时的状况,祖孙二人每日有说有笑,谢恒奴是谢家的开心果,每天光是听谢恒奴的笑声,就让徐夫人觉得即便丈夫不归家,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可惜孙女大了终归要嫁人,谢恒奴出嫁后,徐夫人一个人在后院便显得形单影只,徐夫人也无怨恨,心里想的是: “君儿是自己挑选的意中人,沈大人人品好,才学也佳,年纪轻轻就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君儿眼光好,我该庆幸君儿得到幸福,可就是沈大人何时才能带着君儿回京,让我看看我的小君儿?” 6夫人体谅嫂嫂,让史小菁经常带着儿子过来,如此换得徐夫人展露笑颜。 徐夫人听说丈夫回来,心中无比诧异。 平日谢迁很少回府,就算回家也只是陪她吃顿饭,晚上基本不在她房里留宿。今天谢迁一反常态回家,而且是大白天回来,这让徐夫人觉得丈夫可能是有心事。 果然,徐夫人到书房后一眼便见到谢迁黑着脸坐在书桌后面,几十年的夫妻了,徐夫人清楚丈夫脾性,谢迁是那种有话喜欢拿出来明说,很少藏在心里的人,不应该回到家一个人闷闷不乐。 “老爷,您回来啦。”徐夫人上前行礼,不想这声招呼居然没让谢迁回过神来,直到重复一遍,谢迁才转动脑袋看向妻。 “嗯。” 谢迁的回答不冷不淡,徐夫人一时不知丈夫心中所想。 徐夫人上前,帮忙把书桌上的书籍收拾了一下,问道:“老爷,可是在朝中遇到难题?亦或者有差事需要出远门,回来交待两句?” 谢迁抬头看了看相濡以沫的妻子,皱眉问道:“我出过远门?” 一句话,把徐夫人给问得愣住了。 谢迁最近十几年都在京城为官,就算成化年间,谢迁也是在翰林院、詹事府、礼部这些衙门供职,标准的上班族,早出晚归,要说谢迁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还得从他从礼部侍郎任上入阁算起,而在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后,内阁仅剩下刘健、李东阳和谢迁的铁三角,谢迁就彻底不顾家了。 但谢迁当初求学、应考、外放为两京乡试主考,确实出过远门,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谢迁见妻子满脸窘迫,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人,他现在生气,主要是气刘大夏,也是在埋怨自己,本来可以让沈溪平安地留在京城当东宫讲官,自己没事还可以让沈溪帮忙参详,小孙女嫁入沈家,自己以阁老之位,让沈溪陪孙女回来看看怎么都不算过分。 结果听从刘大夏“蛊惑”,说是最好趁着沈溪年轻多积攒些资历,以利于将来升迁,于是沈溪奉调去了东南沿海,现在更是要到西北履职,这才有了他和刘大夏的矛盾,有了皇帝对他的那番拉拢和失望。 想到这里,谢迁恨恨地说:“都怪我鬼迷心窍,居然听信刘时雍的谗言,也是我想让沈溪多历练一番,便将他送去东南,如今之祸,全是我亲手酿成!” 徐夫人虽是本分的闺中妇人,但也非愚不可及,她一听吃惊地问道:“老爷,莫不是沈大人和君儿他们……呜呜呜呜……” “好端端哭什么,人没死,都安稳着呢。” 谢迁一脸愠怒,说道,“不过好日子快到头了,陛下要调他往西北,让他担任先锋官出征草原,征讨蛮夷,九死一生!” 本来徐夫人泪都止住了,听到这话,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徐夫人道:“老爷,沈大人是个好孩子,君儿之前来信告之,说沈大人很疼她,沈家人也都疼她,如果沈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君儿这丫头很傻,别……呜呜呜……老爷,您快帮沈大人向皇上求情,别让沈大人去西北,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以前在徐夫人眼中,沈溪是朝中大臣,自己的儿子谢丕还认了沈溪当先生,沈溪跟谢迁是平辈之交,徐夫人羡慕不得。可现在情况不同,沈溪跟谢家有了姻亲关系,沈溪再不是路人甲乙丙丁,那是自己小孙女的相公,徐夫人对沈溪多了几分长辈的疼爱。 谢迁怒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让君儿当寡妇吗?可我说那些有用吗?陛下打定主意派谁去,还敢违抗?刘时雍本与我凡事有商有量,结果在此事上,他却先斩后奏,我对他严词呵责,他居然跑去陛下那里告我的状!” “从此之后,我与他刘时雍势不两立!朝中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谢迁气急败坏之下方有此番狂躁之言,徐夫人本在旁抹眼泪,听完吓的脸都僵住了。 此时,谢府管家跑到门口,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谢迁听了顿时捂着心口,他此刻最怕听到的就是“宫里来人”,不久前他才对皇帝说了那么一番决绝的话,简直是连人臣都不想当了,皇帝如果要将他赐死,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谢迁羞恼成怒:“去准备几口棺材!” “老爷,您说什么?”徐夫人没反应过来。 谢迁道:“准备几口棺材,府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人准备一口,此番若是陛下同意我致仕,我没脸回余姚,便死在京城,你们各自寻出路,不想走的,直接跟我一起躺棺材里下葬!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刘时雍!” 徐夫人本以为宫里面来人,可能要赐死谢迁,听这话才知道是丈夫赌气,想想也是,如果谢迁不是犯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错,皇帝可不敢把自己的先生赐死。 谢迁在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端端就把自己的先生给赐死,这可是皇帝带头违背儒家人文礼教,亏你皇帝还一直崇尚礼乐之治呢。 谢迁黑着脸出去迎接宫里来使,弘治皇帝派来传话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 萧敬对谢迁依然恭敬异常。萧敬是宫里的老太监,对皇家忠心耿耿,人也宽厚,对内阁大学士更是客客气气。 萧敬上前道:“谢阁老,您不必行大礼,咱家只是奉了圣谕,过来给你传个话,让您不用担心沈中丞的事情,陛下决定不让沈中丞往西北去了。” “嗯?” 谢迁听到这消息,先是一喜,随即满心愧疚,他这是成功把皇帝给要挟了,这不是臣子的光荣,而是不知分寸。(未完待续。) 第九九五章 过泉州 萧敬道:“陛下说了,阁老不必胡思乱想,陛下想明白了,太子身边需要有人斧正过失,东宫讲官虽然尽职尽责,不过沈中丞与太子年岁相当,最为合适,所以征调沈中丞回朝,重新为东宫讲官……这是陛下的恩典哪!” 谢迁不认为皇帝会自行改变主意,他觉得完全是自己要挟所致,犯了错就要承认,谢迁准备到书房写奏本向弘治皇帝上呈己罪,自请惩罚。 但谢迁将萧敬请进院子,一起前往书房时,他大致从萧敬口中得知一些细节,诸如弘治皇帝考察太子兵法韬略,太子对答如流,还有皇帝询问武侠小说太子据实坦诚的事情。 萧敬道:“……说来也奇怪,这位沈中丞,真是位大能人,刘尚书器重,谢阁老您也无比重视,连马尚书和吴詹事也甚为推崇。陛下赞其才华,太子对他礼待有加,朝中无出其右者!” “为太子撰写兵书,换作旁人恐怕早就把事情传扬开来,恨不能让世人都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可沈中丞离京已有一年,到现如今陛下才偶然间得知他如此悉心教导太子,实属不易。” “谢阁老,咱家也在这里恭喜您,能觅得如此良孙婿,未来沈中丞继承你的衣钵,入阁指日可待。” 如果换别人说这番话,谢迁一定会反着听,认为对方是消遣和讽刺自己,并非是自肺腑。可话语出自老好人萧敬之口,在谢迁听来就非常中听了。 沈溪有本事乃是谢迁一手掘! 当初谢迁无意中去翰林院办事,由于沈溪跟他一样是状元,心里有些不舒服……你个毛头小子何德何能能与我并列? 随后谢迁便让沈溪做了几件事情,现沈溪并非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有着远见卓识和很强的办事能力,于是便破格予以重用,终于有了今天的成绩。 “萧公公言笑了,老夫力保他,并非与他是姻亲,而是想为大明留下一个可造之才。”谢迁辩解。 就算此时萧敬心中颇不以为然,还是笑着说道:“谢阁老说的哪里话……陛下体谅阁老的良苦用心,这不,特意让咱家来传旨,阁老的孙女嫁入沈府,若是因名分受委屈,极为不妥,陛下特地赐下名分,将来沈中丞回朝,必会感激阁老恩德……” 谢迁受宠若惊。 他原本很不想将谢恒奴嫁给沈溪,因为那不是出嫁,简直是送人,堂堂阁老家的嫡长孙女,貌美如花,清清白白,凭何给人做妾? 就算沈溪有才学,但论门户却是不搭的。 谢迁怎么说也是余姚豪门望族出身,自己在朝中多年,他的弟弟谢迪也已在朝廷为官,儿子又中了举人,如此豪门大户,却把孙女送与沈溪做妾,不免让谢迁颜面无存。 可是谢迁嘴硬心软,并无门户之见,知道孙女对沈溪一往情深,非沈溪不嫁,他自己也跟沈溪是忘年交。 尤其是沈溪自西北边关归来,谢迁对于沈溪在前线获得那么大的功劳而为了全局利益委曲求全,内心有愧,再加上平日里使用沈溪的地方很多,若是多一层姻亲关系,他觉得更有把握规范和引导沈溪。 本着对大明朝廷负责的态度,谢迁才把孙女谢恒奴“送”与沈溪,他不求沈溪能对谢恒奴有多好,但在他有生之年,至少沈溪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谢恒奴便可。 但若是皇帝赐给谢恒奴名分,那谢恒奴在沈家就是“平妻”,虽然大明平妻无律法依据,但皇帝金口玉言,皇帝给妾侍赐与名分的事时有生,即便比不过沈溪的正妻谢韵儿,在家里的地位也不再是个没任何地位的滕妾,让谢迁面目有光。 谢迁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向萧敬磕头:“老臣肝脑涂地,也难报圣恩之万一。” “快起来,快起来。” 萧敬这会儿充分表现了他老好人的一面,将谢迁搀扶起来,又是美言一番,把沈溪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甚至说及谢家长孙女多么秀外慧中,御赐名分多么合理。 但说来说去,皇帝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 一国之君,既然之前当着谢迁的面提到御赐名分,虽然谢迁婉拒,而且还态度强硬地提出请辞。 如果此事就这么揭过,谢迁留了下来继续履行内阁大学士的职责,心里一定认为皇帝心有介怀,做事就不会那么任劳任怨,朱佑樘既没有达成目的让沈溪去西北,又没收拢谢迁的心,等于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但若把之前的承诺赐下,就算沈溪不去西北,但感念皇恩浩荡,谢迁和沈溪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对于皇帝和谢迁来说,却是双赢的结局,对谁都好。 谢迁不是迂腐之人,见皇帝不但作出妥协,没有让沈溪去西北,还赐与谢恒奴名分,甚至对他依然是礼遇有加,不免心中有愧。谢迁现在想的是今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做事,不让弘治皇帝失望,朱佑樘的目的就此达到。 “阁老,您先休息,咱家先回宫,陛下这些日子卧榻不起,平日那些上疏、奏本,可要阁老您多费心。咱家没多少才学,所朱批内容,都是根据三位阁老的票拟,若有不对的地方,阁老您要多担待些!” 萧敬在奏本问题上,显得无比谦逊,但谢迁知道,其实在权力体系中,应该是萧敬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萧敬客气,谢迁不能不识趣。 以前皇帝勤勉时,用到司礼监的地方不多,但现在皇帝生病,司礼监的作用被大幅度突显,以后他更要倚重这位皇宫里的贵人。 遇到那种难以决断的奏本,要先打通萧敬的关节才可,否则就算他的票拟再好,萧敬朱笔一挥就可给他否决,甚至是篡改。 这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 …… …… 平息大澳、南澳岛贼寇,沈溪率部返回黄冈,稍事休整,分别接见潮州知府、饶平县令和大城所千户,将俘虏送走,同时妥善解决好主动投诚的百姓的屯田问题。 相信随着沿海匪寇灭绝,以潮汕平原土地的肥沃程度,要不了多久黄冈周边地区就会成为一方富裕之地。 在此期间,沈溪对三军将士进行嘉奖,导致全军军心士气大幅度上涨。 随后,大军继续兵分两路北上。 沈溪带领大军,于五月初六抵达此行北上的第二站,也是他曾经跟佛郎机人交战的泉州城。 沈溪此番前来,头顶着提督三省沿海军务的官帽子,不复之前那小小的皇命钦差的凄惨模样……要知道当初就连泉州知府张濂都能对他指手画脚。 沈溪进城后,先办理公文交接,然后熟门熟路进到曾经住过的官驿,连房间都是上次来泉州时住过的那间,也不管什么时辰,倒头便睡。 作为一个文弱书生,就算血气方刚,也经不起连番行军打仗的折腾,沈溪这一路下来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偶尔还得熬夜研究地势地形和战略图,更是让他身心俱疲,此时恨不能先睡上十二个时辰,起来直接随军离开。 三军将士的情况虽然稍微好些,但完全靠两条腿走路,又是连续行军打仗两个月,加上金钱的刺激已经过去,官兵们这会儿锐气也没那么旺盛了。 能有一天休整,在官驿附近驻扎下来后,除了日常巡逻,根本就见不到人从营区出来到城里闲逛。 沈溪中午进城,本来打算一觉睡到第二天,但天还没黑,泉州知府吴晟已在官驿大厅等候。 本来泉州卫指挥使也应前来,但前任指挥使王禾高升,现任指挥使不敢随便离开衙署来见三省最高军政长官,只能等候沈溪传见。 可吴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始终是地方行政官员,沈溪出兵路过泉州府,知府按例可以前来照会,甚至询问军中事宜,对钱粮物资作出一番补充。 “……大人,吴知府在外等了好长时间了,要不您还是出去看看?”荆越站在沈溪的床头,就好像苍蝇一样吵得沈溪不能安睡。 沈溪坐起来,怒道:“朝廷有规定,我到了泉州府城一定要接见这个知府?” 荆越被吼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打搅别人的清梦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是三番两次前来,当下支支吾吾道:“大人,您之前穿州过府的时候,可都……主动传见……” 沈溪之前见地方州府县的长官,说白了是伸手要钱要粮,但到了泉州,周围没有海盗和倭寇,地方长官又没作出什么人神共愤、贪赃枉法的事情,沈溪才没那么多精力主动接见,本来他就对官场应酬就很厌烦。 “以后没本官吩咐,少到我卧房和寝帐来,就算有事通禀,也换别人!”沈溪起来整理衣服,荆越识趣地退了出去,心里却在琢磨,应该派谁来才合适。 六丫! 军中上下,沈溪不会对着吼的没有几个。 就连马九做错事,沈溪同样会破口大骂,毫不留情,这叫一视同仁,可对六丫和另外两位荆越都不认识的女子,沈溪的态度就要和缓许多。 主要是因为打仗本来是男人的事情,女子随军已经很辛苦,沈溪就算脾气再不好,也不会跟女人计较。 荆越心想:“大人远离家眷,这会儿可能心情烦躁,以后让六丫来,指不定还能成就一桩美事……嗯,我以后要留个心眼儿,别总招大人厌烦!”(未完待续。) 第九九六章 替民做主 沈溪起来后先整理衣服。 平日行军打仗沈溪穿着的是常服,这一路下来难得休整,今天正好换下来清洗。当然,洗衣服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去做,而是交给六丫。 六丫在军中是作为沈溪的勤务兵存在,小丫头片子也不指望她上战场杀敌,能做点儿事情,回头也有理由给她些封赏,这样她跟着义兄马九回去见嫂子脸上也有光……话说这会儿小玉已经怀孕,不多时六丫就会有小侄子了。 等把什么都收拾好,又洗了一把冷水脸,一袭士子儒衫的沈溪这才出来见泉州知府吴晟。 吴晟年过五旬,乃是弘治三年二甲进士,在官场上混了十三年,一路升迁到泉州这种经济发达、地理位置重要又是对外开放港口的知府,算是有所成就。 沈溪见吴晟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便大概猜想,这位吴老知府要么跟当初的高明城一样老来得志,期冀将来能有所为,所以会削尖脑袋往上钻;要么在泉州知府任上做几年,就此止步不前,想混到一省按察使,基本不太可能,最后一任或许会在布政使司左右参政位子上致仕。 这样的人,或者会在致仕前大捞一笔,好似高明城当初在汀州知府任上一样,或者就老老实实赚个好名声,两袖清风……基本是两种极端。 张濂是在泉州知府任上栽的跟头,沈溪相信会给继任者一种警示,令他们不敢胡来。如今沈溪在闽粤之地上布置的眼线不少,政商两界都有,风闻言事也听了不少,还没听说这吴晟有什么不法的行为。 在沈溪想来,吴晟是个中规中矩的儒官,当然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某种表象蒙骗,不过那不是自己关注的重点,自己整顿官场只是为了树立威信好统筹人力物力平匪,现在权柄在手,三省内令行禁止,实在没必要节外生枝。 至于吏治的事,大可交给御史费心,他可没时间留在地方调查谁是贪官。 话说这年头真正清廉自守的官员那是凤毛麟角,就连谢迁和刘大夏这样自诩为清官的大臣,逢年过节还收不少礼呢。 吴晟并非单独前来,身后跟着八个人,看样子不像是府衙的属官,而是城中士绅,有几个沈溪觉得面善,可能是他上次来泉州府的时候见过。 “沈军门。” 沈溪一出面,吴晟即便老眼昏花,也知道眼前这位身着普通儒衫的少年便是大名鼎鼎连中三元的当世大才子沈溪。 沈溪的名声不但来自于他在科举上连中三元的成就,也在他做官的传奇经历……当官四年就以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晋升到正三品外放一地的封疆大吏,大明可找不出第二人来。 沈溪听到“军门”的称呼,微微皱眉。 一般来说,武将称呼他军门的比较多些,文官通常会称呼他为“中丞”。 这就好像拉帮结派,武人看中的是他“提督军务”的身份,把他当成自己人;文官则认同他“右副都御史”的身份,也就是御史中丞,也把他当成文官加以示好。 只是一个称呼,沈溪就觉得内情不简单……你吴晟一副老迈不堪的模样,又是主管一府的文官,你叫的哪门子“军门”?不过沈溪没说什么,上前客套地说了一番“久仰”的话作为敷衍。 谦让一番,沈溪跟吴晟相继坐下。 沈溪抬手示意那些与吴晟一道而来的人自行就坐,可那些人除了三名德高望重的老者选了椅子坐下,其余五人都恭候一旁,低下头不敢与沈溪和吴晟平视,看来是既无功名也无名望之辈。 沈溪问道:“吴知府,本官带兵北上,路经泉州府,不知有何指教?” 吴晟拱拱手,显得很谦逊,用老迈浑厚的声音回复:“不敢谈指教,沈军门乃是天子近臣,才学广博,如同皓月……” 这位吴知府恭维话说的一套一套,但都被沈溪选择性跳过。 沈溪进入官场已有四年,什么样的官员没见过?像吴晟这样喜欢恭维人的存在在詹事府一抓一大把,尤其是那些靠贿赂张氏兄弟获得官身的传奉官,平日见面几乎都是吹捧,沈溪早就习惯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没过多久,吴晟便把自己的来意挑名:“……自市舶司迁往福州府,泉州刺桐港便逐渐萧条,市井百业凋敝,尝闻沈军门以单枪匹马之力令佛郎机人臣服,且事情发生在泉州,可谓与泉州有不解之缘。” “恳请沈军门为泉州百姓福祉着想,上书朝廷,将市舶司由福州迁回泉州,必为万民称颂……” 高帽子戴了一大堆,先把人吹嘘得飘飘然,随后提出一个“小要求”,听起来不复杂,给朝廷上书就行,可沈溪琢磨了一下,你吴晟可真够老奸巨猾的! 这分明是想赚取政绩,又不想自己动手,于是耍小聪明让别人帮忙说话,有责任让别人扛,但若有了功劳,则自己享受百姓的拥戴。 世上最无耻的行为莫过于此! 你有这想法,自己跟朝廷上书即可,一府知府乃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所代表的又是泉州府地方士绅和百姓的利益,提出来后就算朝廷不允,也断然不会降罪于你,最多是觉得你不从全局考虑问题。 这倒好,你自己不上书,让我这个途径地方的三省督抚上书,感情知道我是“天子近臣”,帮你达成政治目的更容易。若真的允诺下来,泉州人不见得会记住我的好,福州人却会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就是所谓的“万民称颂”? 自古以来,政治便利只能给予一方而怠慢一方时,两方都会想办法争取,有权有势的人就是两方人笼络的对象。 照理说,谁能投其所好,当权者就会选择支持谁,当然也可以大打人情牌。 眼下大明东南沿海因为佛郎机人与大明签订贸易合约,商贸量激增,自欧巴罗大陆前来大明经商的海船成倍增加,本来无足轻重的市舶司驻地问题,迅速地被摆到明面上来。 泉州府想把曾经失去的争取回来,福州府则安享其成,随着经贸活动变得频繁,老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泉州这边作为失势的一方,当然要想办法争取,京城太远一时顾不上,南京官场倒是可以走动一下,但效果并不是很明显,毕竟决策权在中枢。 此时沈溪这位“天子近臣”来了,泉州人一想,这可是跟泉州颇有渊源的沈翰林,沈翰林现在官越做越大,那是我们泉州人赐给他的……当初是我们泉州人帮他打佛郎机人,现在他应该作出回报吧? 于是乎,就有了吴晟的求见。 遇到事情,每个人想问题都会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考虑,泉州人忘了,当初不是他们帮助沈溪,而是沈溪拯救泉州城于危难之中,沈溪丝毫没亏欠泉州什么。 沈溪定然不会同意这种毫无根据的请求,不过他不会拒绝得太明显,免得被吴晟拿去跟泉州地方的士绅百姓做文章,好似是他沈溪多不近人情。 沈溪很想说,这事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们要跟福州府抢饭碗可以,但别把我拉进来,我作为三省督抚,要处于中立的立场。 沈溪打量一眼对面的士绅,心想,难怪要带这些人来,感情是逼我就范啊。 沈溪轻轻一叹:“吴知府,不是本官不愿出面为泉州府说话,只是皇命在身,如今本官差事在于平定沿海匪寇,漫漫征途不过才走出第一步,如何能心有旁骛?还请吴知府见谅,若剿灭匪寇凯旋而归,本官定会向朝廷进言。” 解释起来便是,我现在没时间,别来烦我,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倒是可以帮你们说说,但也仅仅是针对“此事”,我可没说一定要帮泉州府获得什么,这不算是承诺。 “沈军门,麻烦不了您多少时间,只是一份奏本而已,下官已将奏本写好,请您一览,只需最后署上您的大名即可!”说完,吴晟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本,送到沈溪面前,沈溪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感情是设好了局,等着我往里面跳,是吧? 你真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这点儿见识都没有,能让你这种小小的把戏给唬住,下不来台不成? 吴晟此时自信满满,你说没时间,我帮你把奏本都写好了,只是署个名而已,不用你劳心劳力,你这后生官再大,不照样被我吃得死死的? 但沈溪是什么人,他年轻不代表他幼稚。 以为当着泉州士绅的面,我不敢拒绝你怎么着?感情带这些人来,就是为了让我顾着面子,无法开口回绝,是吧? 沈溪冷笑不已,突然抬起手,在吴晟不解的目光中“啪”地一拍茶几,拍案而起,言语间颇有威严,厉声喝道: “吴知府,本官已再三强调,此番乃是奉皇命统领三省军队平匪,东南沿海百姓身家性命系于本官一身,若此时本官随你上奏朝廷,朝廷会如何看待,陛下会如何看待?” “陛下定会以为我主次不分,竟然为了帮泉州百姓,于皇命不顾,滞留泉州为地方发声,本来朝廷赞同的事情,到头来也会被驳回,那时我该如何再面对泉州父老,如何面对东南沿海亟待平息匪患的黎明百姓?”(未完待续。) 第九九七章 夜宿刺桐港 沈溪态度明确,一番话下来,义正辞严,掷地有声,总结起来就一点,想让我随你联名上奏,门都没有。 你有本事就伪造我的签名,看看到头来谁死得惨? 本来只是到泉州驻留一天稍作休整,如今看起来这地方一日都不能多待,明天早晨就得上路,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晟被沈溪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思索一下,沈溪逻辑严密,无可辩驳,但他也清楚这不过是沈溪在找借口。 “大人,您……” 吴晟还要继续劝说,沈溪却不给他机会,一拍茶几,喝道:“来人,送客!” 沈溪不想再听吴晟和泉州士绅说下去,若再倾听,或许真会到骑虎难下的境地,被迫跟这些人联名上奏。 其实市舶司设在哪儿,跟三省总督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佛郎机人的货物在哪里卸船又在哪儿进货的问题,福州城的商家赚钱也是赚,泉州府的老百姓获利也对沈溪没什么影响,反正都是跟大明进行贸易。 当初朝廷之所以将泉州市舶司迁到福州,除了福州是福建布政使司所在地外,还因为福州有着闽江的便利,水路运输条件比之泉州要好许多。 闽省山岳纵横,6路比较起来就没多少差别了。 吴晟脸上全都是失望之色,但见沈溪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起身告辞,带着泉州府的士绅离开。 恰逢日落时分,沈溪心情不佳。 本来睡得正香,却被这些人的到来打搅,又是找人联名上奏这种糟心事,换谁也觉得窝火。 沈溪做好来日一早带兵马离开的准备,就算官兵有意见,总归也就多熬上几日,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整几日便罢。 自从泉州到福州,道路相对平顺,不用担心盗匪侵袭,就算有小股流寇,听说官军到来也早就望风而逃。 沈溪从官驿大厅出来,荆越站在后院门前,有些不解地问沈溪:“大人,泉州府请您联名上奏,将市舶司迁回泉州,此乃大好事,您为何不应允?” 沈溪瞪了他一眼:“你是泉州人吗?” 荆越一怔,随即摇头。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既不是泉州人,就少说些不合身份的话。朝廷将市舶司设在何处,是军队应该干涉的吗?再者说了,你怎知市舶司设在泉州是好事?难道设在福州,对你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有所影响?” 荆越仔细一想,市舶司设在哪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只是觉得现在职位比以前高了,责任心随之高炽,适时地表一下对政务的看法,说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以求他人斧正。但沈溪上来就给了他一记闷棍,告诫他安分守己。 市舶司的设置不涉及沈溪自己的切身利益,根本就没必要代为出头。别以为山高皇帝远,不管是镇守太监还是锦衣卫,又或者是监察御史,总归有人风闻言事,情况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城,为皇帝所知。 沈溪摆摆手道:“今晚大军不在城中过夜,趁天黑关门之前,全体出城开往刺桐港,与水军一同扎营……明早全军出,北上福州!” “大人,将士们得知休整一日,这会儿都在晾晒被褥,衣服洗了尚未干透,就这么开拔……”荆越满脸为难之色,因为他自己的衣服也才刚洗好挂起,马上收拢起来,难以携带不说,明天早上衣服也很难晒干。 沈溪没有跟荆越过多废话,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剿匪大军路经泉州府城,两边相安无事还好,一旦双方生利益冲突,无论手下兵马有多强横,无论沈溪自己有多大自信地方不敢乱来,但最好还是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领兵在外,就算是军民间有小小的冲突,也会被认为是军队扰民,御史言官就会弹劾统兵大将,最终落入地头蛇的阴谋算计中。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惹不起躲得起,跟你们斤斤计较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走为上策,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息几日,休息完毕早点杀到闽北和浙东南盗寇盘踞地开战,早些结束战事,好早点儿回家陪老婆孩子。 荆越没辙,只能前去传达沈溪的意思。 沈溪打定主意要出城,可没人敢阻拦,就算泉州知府吴晟要设一些圈套给沈溪制造麻烦,也要等他回去跟幕僚、属官和士绅商议好,沈溪嗅到风声不对马上就出,府衙那边完全是措手不及。 沈溪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出城。几千人的队伍拉得很长,等马车过了城门洞后,沈溪才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下。 这地方对沈溪来说非常熟悉,当年打完佛郎机人,他就是带着俘虏和缴获,从这个城门回城。一转眼三年过去,在这期间生了许多事情,物是人非,林黛和谢恒奴相继进门,长子沈平诞生,惠娘遭灾被他救出来跟了他,甚至他还去西北死里逃生走了一遭…… “大人,城里好像有人追出来了,如何应对?”荆越勒转马头,到了沈溪的马车旁,朝车窗位置说了一句。 沈溪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果然城门方向有快马跟随而出,只有区区两骑。沈溪道:“叫人拦下,问明情由,过来通禀!” “是,大人。” 荆越亲自带人前去,过了半晌,荆越重新骑马追上来,“大人,是泉州府衙的人,他们说吴知府在府衙为您设宴接风,不明白您为何突然出城。” 沈溪道:“某统兵在外,一切以军务优先,不得滋扰地方……派人去知会一声,就说本官谢过吴知府好意,但平匪之事刻不容缓,本官时刻留意泉州地方匪患,一有变化,随时出兵镇压,决不留情!” 荆越莫名其妙:“大人,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这泉州地方根本就没有大批盗匪,为何……” 沈溪冷目相向。 荆越缺乏政治头脑,其实沈溪说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说明泉州地方有匪患,而是警告吴晟别动歪脑筋,三军不是不敢对泉州地方官府动手,真要触怒沈溪,只要一句“平匪”,他就能接管地方防务,随便说一句吴晟跟匪寇有牵连,来个先斩后奏,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照本官的话去通传!”沈溪道。 “是,大人。” 荆越悻悻而去,跟在沈溪身边越久他越现脑子不够用,好在沈溪现在跟他一样,一门心思建功立业,荆越也就省去动脑子想这么做有何意义。 …… …… 沈溪当晚驻扎在刺桐港,一方面是将海6两路人马集合一起,避免船队和6路兵马分散,同时以防不测。 但这种不测,只是沈溪心怀警惕。 以吴晟那年迈体衰的模样,动一点歪心思恭维一番,让沈溪与他一同联名上奏尚可,鼓动士绅百姓与官军对抗他却如何也不敢。 但就算吴晟没胆,沈溪也要防备别人可能会借机挑唆生事,这里是张濂余党所在的地方,当初沈溪惩办的只有张濂,与张濂利益相关的人不在少数。 当晚,沈溪在中军大帐秉烛看公文,有人通报,说“蔡镇守”派人来见。 “蔡镇守?” 沈溪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所谓的“蔡镇守”是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 当初沈溪奉旨南下,从泉州府返乡后不久又从汀州杀了个回马枪,利用泉州卫指挥使王禾的兵马,将知府张濂等人拿下,蔡林那会儿还眼巴巴跑来帮张濂脱罪。后来沈溪才知晓,蔡太监根本不是帮张濂说话,而是怕惹火烧身,在被沈溪威逼利诱后,蔡太监立即倒向沈溪,甚至在张濂的罪状上画押坐实,落井下石。 在那以后,王禾高升去了湖广都指挥使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前途不可限量,蔡林则憋屈得紧,他一个老太监,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与佛郎机人一战中永宁卫根本未出兵,寸功未得,以至于蔡林现在还窝在永宁卫这偏僻之地。 蔡林来给沈溪送礼,一方面是为了表示亲近,二来则是想让沈溪帮忙,让他可以调回京城,或者是去一些相对富庶的地方。 “大人,信使在外面,要不要接见?” 荆越请示道,此时沈溪正在看蔡林的来信。 蔡林不敢亲自来见沈溪,这跟当初他急着到泉州卫声讨沈溪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时蔡太监把沈溪当作是一个乱来的毛头小子,站在一个上官的立场上想治沈溪的罪。可现在情况却截然相反,沈溪变成了上官,对于上官途经自己的镇守地,蔡太监不敢擅离职守避免被人做文章,只能眼巴巴写信来,顺带送上“薄礼”,以求能得到沈溪赐见。 就算沈溪不见,也希望请沈溪这个“故人”帮他多美言几句。 沈溪看完信后微微摇头。蔡林识字不多,写不出完整的信函,只有请人按照他的转述写成,如此这种信就不再是普通的私人信件,而成为公函……蔡林怎么敢在公函中公然提到行贿和请托之事? “信使不见罢!” 沈溪吩咐道,“让信使替本官带一句话回去,告之蔡镇守,朝廷体念他镇守一方的辛苦,本官平息东南匪寇之日,将在功劳簿上记他一笔。” 空头许诺,沈溪并没说得多详细,功劳簿上的一笔,似乎很重要,但不过是随手为之。沿途卫所长官和镇守太监,人人有份,均不落空。(未完待续。) 第九九八章 根基 北上这一路,无论是请托送礼又或者拉关系,沈溪能不见尽量不见,就算是因为推辞不掉,人见到了,也像对吴晟一样,直接请茶送客出门。 对沈溪而言,我是来平匪的,不是来给你们当政治跳板的。 你们想跟朝廷申请市舶司驻地,又或者想获得异地为官、升迁的机会,一概别来找我,我能做的就是带兵平匪。 谁对我的工作有帮助,我就在功劳簿上记他一笔,只想沾光不想付出的一概别来说好话,送再多银子亦或者是美色诱惑也是徒劳。 沈溪从小到大,受过穷吃过苦,也见过多不胜数的银子。沈溪追求金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同时帮助他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他自问有能力赚取金钱,而不是靠歪门邪道的方法索贿或者贪污**。 沈溪喜欢美女,但是要那种能跟着他安生过日子,能给他生儿育女彼此情投意合的,如果单纯为了美色,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可说是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军中就有云柳和熙儿两个跟他认识有六七年品貌双全的女子。 可惜这些女人心思都不单纯,所以他宁可敬而远之,让人觉得他“薄情寡义”。话说他从来没给过云柳和熙儿暗示,也未曾占有她们的身体,他并不觉得对这两个女人有道德上的亏欠。 夜宿刺桐港次日,大军再次起行。 这次沈溪仍旧是跟随6路人马而行,一路继续饱受颠簸之苦。 好在从泉州往北这一段驿道还算平顺,又是在福建这个三省总督的管辖地,但凡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地方行政和军事长官前来献殷勤,而所提及无不是沈溪闽西人氏云云,说得好似彼此关系多么紧密。 但实际上这些地方上的行政和军事长官,很多都不是闽省人,这关系拉得有些莫名其妙。 到了闽地,三军将士的待遇跟着提升,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连地方上的山贼似乎也都对沈溪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居然给面子地不出来闹事,销声匿迹。 而到了一些地方,百姓得知是沈溪带兵北上平匪,甚至夹道欢迎,就算歇宿在城外的驿站,也有大批百姓出城送礼。 这让荆越等将领意识到沈溪在闽人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大明最年轻的状元,还是连中三元,身为翰林官,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内阁宰辅。 沈溪曾帮泉州地方百姓申冤做主,将贪官张濂捉拿问罪,令百姓得脱苛捐杂税;将佛郎机人击败,令沿海百姓不被西夷骚扰,百姓安居乐业;惩治訾倩等地方恶势力,恢复正常商贸秩序,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价格平稳,三省百姓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富足…… 这一切,都是沈溪的功劳。 百姓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有杆秤。如今沈溪带兵平匪,算是为百姓做主,而且沈溪这一路战果颇丰,不是说打个旗号出来骗钱骗粮骗捐,百姓有力出力,前来慰劳将士在他们看来理所应当。 沈溪对此的态度是不支持,但也不拒绝,百姓送来的那点儿东西只是杯水车薪,数量微不足道。 可下面随同沈溪6路行军的将士就充分享受到了这种便利,像是煮鸡蛋、糯米团这些容易腐坏而不适合为军粮的稀罕物,成为他们垂涎的美食,每次百姓前来****都会引一阵欢呼雀跃。 与此同时,随官军北上的商贩越来越多。将士们在南澳岛战后得到军功犒赏,手头或多或少都有些银钱,他们愿意拿自己用命拼回来的犒赏,向商贩购买一些好吃的东西,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这些事没有瞒过军中最高长官沈溪,但他没心思去阻止,有些事存在即为合理,既然钱都下了,怎么花是别人的自由,只要在行军途中保持队形不乱即可。 …… …… 五月十四,沈溪亲率兵马抵达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驻地福州城。 在此前八天的行军中,他秉承了穿州过府但不入城的习惯,避免在泉州府的一幕再次生。 到了福州城,沈溪就没理由不进城了,因为这座城池可是他的风水宝地,目前是他手底下商业组织的重要基地。 宋小城掌握的车马帮,经过一年展之后,确立了在福州城的统治地位,连布政使司和福建都司衙门也给予宋小城更多的便利,毕竟在訾倩倒台后,地方上需要一股强大的势力出来主持局面,刺激经贸展,而有着督抚衙门作为靠山的车马帮无疑最为合适。 沈溪行军之初,便让宋小城筹备军粮物资,宋小城由始至终尽心尽力办事,沈溪此次取道福州城,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这天下午申时二刻,沈溪安排兵马于福州城外营地驻好,亲率三百亲卫进城。他先来到驿站,尚未安顿完毕,宋小城已带着属下来见沈溪。 车马帮一干老人,很多都跟着沈溪走南闯北,到过福州去过京城,到三边送过炮,护送沈府家眷北上南下等等,现在他们被提拔起来,也是为了表彰当初他们对沈溪和汀州商会不离不弃。 宋小城跟絮莲此时都住在福州城,宋小城脸上蓄起了胡子,身材更显敦实,前后不过一年时间便好像换了个人,看上去愈像个江湖大佬。 宋小城除了带着老伙计前来拜见沈溪,同时还带来大量账簿,其中有许多是沈溪从广州府惠娘和李衿那里调拨的粮款记录,让宋小城在福州城以及周边地区购买军需物资。 这也是沈溪担心惠娘和李衿经营的商会太过张扬,被人怀疑,干脆让宋小城替他做这些事。 本身宋小城就有督抚衙门的背景,无论征调多少银钱,别人都不会有太多怀疑,因为沈溪要平匪,朝廷到底调拨多少钱粮,三省布政使司和地方衙门提供了什么帮助,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各衙门连自己贡献的部分都未必算得清楚,更别说其它衙门了。 此时车马帮在福州城以及周边地区购买粮食,全都是市场价,甚至略高于市场价,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只会认为,这笔买粮款是朝廷直接划拨到督抚衙门账户上的。 如果此时有人诬陷沈溪是贪官,恐怕会自以为得计,认定沈溪不好自辨,因为账目太复杂了。 幸好有件事地方上的人不知,那就是沈溪是赤手空拳从京城到东南来赴任的,当初弘治皇帝给了沈溪便宜行事的权限,让他自行筹措战争物资。也就是说,沈溪没有从朝廷要一分钱,目前所有一切都是他筹措的,要以贪污受贿告倒他非常困难。 现在沈溪在三省可谓权势熏天,军事、行政和财政大权系于一身,经过这一年经营,桂省那边虽然监管得少,但闽粤两省基本都在他控制下,要物资有物资,要钱可以让惠娘、李衿和车马帮筹措,要人有人。 若非沈溪觉得带更多的兵马不利于调配,完全可以征调一支万人的队伍,朝廷给了他足够的权限,文官带兵,手下连监军太监都没有,可以说沈溪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为所欲为。 如果让沈溪在闽粤多经营几年,这三省很可能就变成为他的后花园,就算是现在,有黑白两道势力相帮,三省官场已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经贸也上了正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展。 这正是沈溪做官的一个特点,无需积攒什么名气和政绩,因为那些是做给上面看的,属于面子工程。沈溪要做的,是先争取权限范围内的最大资源,做到兵强马壮……就好像玩一个原始积累的游戏,先让自己钱财、人脉和资源都远别人,再来搞政绩,那就事半功倍。 “大人,这里有这一年来,小人在福州接收和租赁的田宅,请您示下!” 宋小城从怀里拿出厚厚一摞田地契和房契,其中很多产业是以前自訾倩身上罚没充公来的,有一些则是买回来的,至于“租赁”,当然不过是个好听点儿的由头……租赁岂能连房契和田地契一同拿到手?(未完待续。) 第九九九章 奉调 沈溪之前一直觉得,宋小城在掌权后变得心浮气躁,或许会贪恋手上的权力而逐渐背离,但见宋小城在福州城尽心尽力做事,顿时放下心来。 宋小城如今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有了责任心,手下弟兄逐渐多了起来。此时宋小城应该也意识到,他离开沈溪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当个混混都没资格,当初也就是运气好,跟絮莲一起做了沈家茶铺子的伙计,才有今天的出息。 越是在社会中混得久,宋小城越能真切感受到权力的重要。 沈溪身为翰林,又是东宫讲官,在宋小城眼中已是很大的官,可汀州商会还是说垮就垮,只有如今沈溪身为三省督抚,闽粤地方各级衙门才对他大开方便之门,这些政治上的便利,他身为车马帮当家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大人,这里有夫人的信函。”宋小城把一封信交给沈溪,语气恭恭敬敬。 “嗯。” 沈溪点了点头,将信接过来。 原来是谢韵儿代表家人写给他的信,信函内容跟他在南澳岛上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应该是谢韵儿怕他在出征途中收不到信,所以写了两封内容相当的信函。这一封之所以送到福州城,也是知道他北上途中会途径福州,怎么都会收到。 匆匆看过信函,沈溪没看到有新内容,便随手放到了一边。实际上,此时他更关心惠娘的情况。 算算日子,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作为惠娘腹中胎儿的父亲,他很想知道惠娘和孩子的情况,是否大小平安,是男是女? 惠娘可不敢明目张胆给沈溪写信,他只能去之前约定好的联络点,看看是否有通知的信函。 照理说就算惠娘怕打扰他,李衿却是个慧黠的女孩子,知道什么是沈溪出征在外所关心的,说什么话才能让沈溪觉得她是惠娘的好帮手,而不是令沈溪觉得她不堪大用,逐渐对她失去宠爱。 沈溪道:“今晚派个人过来,我把家信写好,找专人将信送回去。记得做事别太张扬。” 宋小城连忙应是,在得到沈溪一番嘱咐后,便带着人离开。 沈溪并没有急着进房写家信,也没想接见福建三司衙门的人,他此时无比牵挂惠娘的情况。 难得到了福州,可能未来几个月都要带兵打仗,在消息闭塞的闽北和浙南的崇山峻岭以及荒凉的岛屿上渡过,再也没有福州这样优越的信息获取条件。 宋小城带着人离开后,沈溪把荆越叫进来,简单交待几句。 荆越皱着眉头,不解地温道:“大人,为什么要去渡头拿信函?难道……信函中有什么秘密情报?” 沈溪严肃地道:“老荆,具体情况别问,路上小心些,别让人跟踪,若被人觉,导致信函内容外泄,很可能影响接下来的战局!” 沈溪知道,不危言耸听一番,荆越不会慎重对待,只有吓唬他一下,才不敢拿事情到军中吹牛。 如今沈溪不知这封通知信函或者是口信是怎么说的,全看惠娘和李衿如何行事。话说得隐晦些还好,若是把话挑明,而他又由于目标太大不能亲自前往,事情泄露出去会对他的声名造成很大影响。 毕竟惠娘是朝廷钦犯,李衿也是罪犯家属,都是罪籍不说,原本还都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大明法度森严,沈溪从刑部捞人的举动,罪无可赦,甚至可能抄家灭族,不小心谨慎可不行…… 沈溪派荆越去了渡头,一直定不下心来,没过多久夜色便笼罩下来,他正要吩咐准备晚餐,侍卫进来通禀,说是福建按察使陶琰来访。 沈溪之前看过来往公文,知道陶琰已在月前升迁为浙江右布政使,即将前往赴任,这比历史上陶琰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提前了一年。 沈溪对陶琰不算陌生,史书上大名鼎鼎的“青菜陶”,清正自守那自不用说,在沈溪头年途径福州城办尚应魁和訾倩案子时,陶琰对他帮助很大,事后上报朝廷,沈溪着重提到陶琰在这案子中的刚正不阿。 毕竟尚应魁官品比陶琰高,陶琰属于下级弹劾上司,最终弹劾成功,最后尚应魁罪名坐实,陶琰提前获得升迁是情理中的事情。 说起来,沈溪算是对陶琰升迁有帮助,陶琰在启程赶赴浙江履职前,过来跟沈溪这个三省督抚见面,算是礼貌上的照会。 官驿正堂,沈溪见到了陶琰。 此时的陶琰,官品甚至在沈溪之上,儒学界的地位也远比沈溪高,但跟沈溪见面还是要客客气气,平辈论交。 双方拱手行礼,各自安坐。 在大明中期,巡抚和总督在各省的卓然地位没有得到完全确立,地方行政、司法的最高长官并不把自己和总督、巡抚视为上下级关系,只是把总督、巡抚当成朝廷临时委派的钦差,心存敷衍。 “沈中丞,老夫先在这里对您说声恭喜。”陶琰坐下后上来便说了句让沈溪摸不着头脑的话。 沈溪微微皱眉,要说之前他认识的陶琰,可不是一个溜须拍马之辈,说话中肯,就算老奸巨猾那也是儒者一贯作风,可这次陶琰上来就道恭喜,他只当陶琰恭喜他在这一年时间里剿匪的成就。 沈溪问道:“陶臬台……不对,应该称呼一声陶藩台,在下领兵在外执行皇命,喜从何来啊?” 陶琰露出吃惊之色,问道:“沈中丞难道尚未听闻,朝廷已有旨意要征调你回京,出任延绥巡抚?” 沈溪听到这消息,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谢老儿,你不会坑人坑上瘾了吧?” 以陶琰的性格,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来这儿说没谱的话。 陶琰说有,那就一定如此,只是因为信息渠道的关系,这消息或许接下来几日内就传达到沈溪手里,陶琰只是顺带过来提醒他一声,别让他错过消息。 这消息对沈溪来说,根本接受不了。 延绥巡抚是什么职位,沈溪比谁都清楚,这是个勋贵可以当但自己却万万当不得的职务,他在榆林卫时就跟当时的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扯皮,这会儿朱晖虽然人不在三边,但他的势力却遍及三边各处。 如果沈溪去西北,下面随便一个总兵、参将都可能拥有侯、伯的爵位,能令他无法招架。跟谁斗都好,就是别跟这些勋贵玩,因为这些人斗法不讲规矩,而是论拳头,自己拳头本就不大,跟人比拼的结果就是自取其辱,黯淡收场。 “陶藩台,在下并未听闻此事,怕是道听途说吧?”沈溪含笑问了一句。 沈溪嘴上说的轻松,但心中依然在大骂谢迁,连刘大夏、马文升也没放过,在他看来,谢迁、刘大夏和马文升等人联名向弘治皇帝举荐让他来东南履职,已经是在折腾他,他一介乳臭未干的少年,一副小身板却要扛起剿匪的大任,说是皇帝宠信有加,谁会相信? 摆明是折腾人,美其名曰磨砺! 结果闽粤这边刚刚打开局面,沈溪有了剿匪的功绩,眼看可以进一步扩大战果,朝廷又要把他调往西北,难道是觉得东南剿匪没起到“锻炼”的效果,准备换个地方继续折腾……哦不对,是磨砺! 陶琰没想到沈溪并无欣然之色,倒好似新差事有多艰巨一般,他抱着谨慎的态度回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沈中丞还是在福州城多停留几日为好,朝廷旨意已在路上,只是老夫听闻沈中丞是先调回京城,再行叙用,至于是否补延绥巡抚的缺额,老夫也不敢确定,一切以朝廷最终任命为准。” 沈溪琢磨了一下,说道:“在下如今所领差事,理应迅领兵北上,及早扑灭贼寇。若在福州城耽搁太久,而令盗寇肆虐地方,致未完成陛下交托之责,恐……” 陶琰打断沈溪的话:“沈中丞还是酌情停留一两日为宜,东南虽有匪患,但属纤芥之疾,怎及西北用兵来得紧要?若因沈中丞错过消息而令西北生变,这责任沈中丞怕是承担不起!” 话虽说得中肯,但沈溪听了心里却不那么舒服。 朝廷的公文尚未下达,你陶琰作为福建按察使,就算如今升任浙江右布政使,凭什么老早就知道朝廷的人事任免情况?了解还如此详细,就好像你在京城安插有眼线,而且眼线传递消息的度比朝廷驿马还要快。 这很不正常。 但陶琰既然专程前来提醒,安的还不是坏心,这让沈溪非常气恼。 你说你陶琰不来说,我直接领兵北上,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延绥巡抚、西北用兵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平我的匪,西北那边出兵,两不耽搁。 现在倒好,根本就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离开,只能在这儿等坏消息。就算如同陶琰所说,他这次奉调是先回京城,他最终难逃往西北一行。 沈溪心想:“难道我少年成名,在朝中光华耀眼,就必须做到死而后已,才能为大明的统治者接受?” “不让我挂掉,你们心里就不舒服,是吗?”(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〇章 回不回京,是个问题 陶琰来见沈溪的目的,除了通知沈溪朝廷对他任命有变动的消息,让沈溪暂时留在福州城等候调令,另外就是想跟沈溪一起启程北上,如此一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让沈溪很不待见陶琰。 我在闽粤经营地方刚有起色,现在布局刚刚完成,就等平匪后好好展民生,在三省官场栽培党羽,最好把弘治跟正德交接这段时间给平稳过渡,无论是刘瑾在朝中呼风唤雨,还是别的什么能投朱厚照所好的奸佞败坏朝纲,都跟我没关系。 这场**,怎么都烧不到我一个地方官头上,或许因为我掌握地方军正大权,他们还要巴结我拉拢我。 现在倒好,非逼着我回京,陶琰就好像是负责监督、“押送”我上路的人,你还想我给你好脸色看? 没门儿! 陶琰离开后,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都没派人来见沈溪,三司衙门的人或许提前知道沈溪要回京城的消息,知道眼下巴结沈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连面都不愿见。 本来福建都指挥使常岚跟沈溪的关系不错,在节调兵马上一直配合沈溪办事,沈溪如今也不知常岚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照理说,常岚知道他要回京,少不得来他这里拜访,就算上官不如现管,但未来自己在中枢,他少不得要与自己打交道。 本来沈溪就没什么精神写家书,在未来去向不明的情况下,这封家书他更要谨慎,别这头刚说要带兵继续平匪,另一头京城调令便到了,他要回京城甚至直奔西北而去,徒增一家老小的担心。 现在最好的结果,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平匪,其次是回京重新做东宫讲官,或者是调六部办差,但这样的结果是他无法避开正德初年朝堂的**。 而最差的结果就是去西北当延绥巡抚。 若这个职务只负责守城以及军需调度还好,大不了跟西北那些勋贵周旋,就怕被送上战场当炮灰,那他宁可辞官回乡,安然等几年再复出。 就在沈溪盘算时,荆越急急忙忙走进正堂,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上面没有署名,荆越走到沈溪跟前时神色显得很紧张,道:“大人,情报取回来了,卑职路上没敢打开,请您阅览!” “嗯。” 沈溪接过信封,拿在手上端详一下,最后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荆越忍不住凑过头来,想看看上面写着什么。沈溪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道:“你先退下,有事我唤你!” 荆越好奇心浓烈,因为沈溪是否把信的内容给他看,意味着沈溪是否信任他,将他当成自己人进而提拔重用他。 荆越如今是沈溪的亲卫队长,就算有一定军功,别人还是看不起他,认为他只是沈溪面前吆五喝六狐假虎威的兵头。 沈溪觉察到荆越有些失衡的心态,但无论如何惠娘和李衿写来的信,不能被外人看到,因为那意味着自找麻烦。 沈溪在这个世界,真正相信的除了身边的女眷,也没谁了,很多事情他非常自我,或者说难听点儿就是腹黑,因为他说话办事跟大明的人迥异,这是时代差异导致的心态失衡。 沈溪心中藏有很多秘密,但却无法向人倾诉。 “这件事事关重大,回头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但现在不能有任何泄露,如今军中上下就你一人知晓,一定要谨守秘密,明白?” 沈溪把荆越的身份抬高一些,军中上下就你荆越一个人知道这秘密,这还不算对你的信任,那什么才算信任? 果然,荆越听到此话来了精神,信誓旦旦:“大人放心,此事绝不会泄露给第三人知晓,卑职这就退下,不打搅大人阅览机密情报!” 等人走了,沈溪才把信笺纸张翻开,上面只有一个娟秀的小字,沈溪一看便知道是李衿的笔迹:“子。” 简单明了的信函,一个字,就让沈溪安心下来。 惠娘为他生了个儿子,虽然信上没写是否母子平安,但至少在写信时,母子应该是无恙的,因为李衿只用一个字便概括了,若真有什么事,她绝对不敢隐瞒。 其实沈溪之前也想过,惠娘毕竟不是头一胎,很多事她自己都懂,顺产的概率很高,相反这次谢恒奴怀孕,沈溪更为担心,毕竟谢恒奴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还没有熟透,便要生育,很容易在生头胎时出问题。 在生产时,沈溪可以不陪在惠娘身边,但他必须要陪在谢恒奴身边才能放心,毕竟他懂得一些急救措施,就算出问题,他也能尽量争取让大小平安。 这就要求他自己不能去西北履职,一旦去了三边,家眷必须要留在故乡或者是京城的宅子,他一去需要一两年甚至是三年五载,相比而言,到东南来剿匪已经轻省许多。 本来自己多了个儿子,沈溪应该开心,可想到孩子的母亲是惠娘,心情有些压抑,这涉及到惠娘的态度,说到底他没有自信,无法完全占据惠娘的一颗心,同时顾虑惠娘产后无人作陪,会有什么变故。 关心则乱,沈溪此时忽然觉得回京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暂时不用为剿匪的事而劳心,可以见家眷,虽然他知道这很难。 一旦收到调令,沈溪应该火回京复命,而他的家眷则要随后回京,或者留在广州府,或者回汀州老家。 这年头读书人到外地求学和做官的事比比皆是,不能强求一定能带家眷尤其是妻儿上路,从军边塞更是不能做此念想。 连保国公朱晖等勋贵往西北去,身边都不能带家眷,朝廷不会为一人而作出更变。 …… …… 入夜后,沈溪了无睡意,辛苦忙碌一年,平匪终于有了成效,眼下很可能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在沈溪看来,去西北任职跟送死没多大区别。 朝廷那些人的脾性他很了解,凡事都需要年轻资历浅的冲到前面,出了事责任自然也由后生晚辈去扛,朝廷一向对勋贵非常优待,在计算功劳时,这些出工不出力甚至帮倒忙的勋贵却跳出来邀功,犒赏的大头不用说一定是他们的。 “大人,有人前来拜访,还送来信函。” 临近子时,荆越从营帐外请示后进来,手上又拿着一封信,“说是给您的,卑职……没敢拆开看。” 沈溪皱眉:“难道我不跟你说事关重大,你每封信都要打开检查一遍不成?” 荆越讪笑两声:“卑职并无此意,只是卑职在您跟前当差,诚惶诚恐,生怕因疏忽而耽误大事。” 沈溪没再说什么,接过信打开看过,人随即站了起来。 荆越瞪大了眼睛:“大人,可是出事了?” “没什么,不用太紧张,把送信的人请进来……人你应该认得吧?”沈溪问道。 荆越笑道:“自然认得,之前来人随过军,还送了两个……卑职这就出去通传。” 现在荆越学聪明了,换了以前心直口快,绝对什么话都会脱口而出。送了两个美女给沈溪的自然是玉娘,沈溪一直以为她回京了,但算算出的日子,玉娘这才离开不到两个月,从广东到京城走一个单程都难,更别说是跑个来回。 玉娘依然一袭俊朗的男装,在荆越警惕防备下进到官驿后院花厅,这是沈溪当晚临时充作书房的地方。 沈溪一摆手,荆越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沈溪和玉娘。 二人独处次数不少,可惜连沈溪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每次见到玉娘都让他觉得很别扭,或者是他在心里觉得,在这么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朝廷大事本就不该总由一个女人来出面。 玉娘上来行礼:“大人别来无恙?” “玉当家行踪是否太过神秘?几次都以为你回京去了,可到头来,却依然出现在我身边晃荡,难道玉当家有差事没完成,一定要等解决完毕之后再走?” 沈溪语气不善,“又或者玉当家的差事,就是专门跟踪和监督本官,做本官身边隐形的监军,本官一举一动都被你盯着,等回头禀告朝廷?” 玉娘听出沈溪话语中的不快,赶紧否认:“大人言笑了,奴家只是往返一次应天府,马不停蹄赶回来,顺带转告大人朝廷的最新调令……吏部征调大人回京,另有叙用。” 沈溪眯了眯眼,问道:“此等事,难道不该有朝廷调令么?玉当家可有将调令随身携带?” 玉娘为难地说道:“未曾。” “那你如何让本官相信你?” 沈溪冷声问道,“本官在东南平匪,朝廷要征调本官回京另有叙用,岂能如此儿戏?找个人来知会一声,连后续平匪策略都没有,不是让本官擅离职守吗?或者玉当家觉得,本官是一个虎头蛇尾之人?” 玉娘摇头苦笑:“沈大人不信也没关系,奴家只是比信使早到两日,要不了多久调令就会传达……” “大人请暂时留在福州,等调令到达再决定行止也不迟。奴家只是让大人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另外江镇抚那边,奴家确实奉朝廷旨意,要将他押解回京,奴家带有手谕来,请大人过目!”(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一章 风尘之殇 “玉当家要带江镇抚离开?也好。” 沈溪审阅过玉娘带过来的公函,确实是由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和刑部共同签的,押解有纳贿索贿的江栎唯回京受审。 至于这受审是个由头还是确有其事,江栎唯回到京城后是否还会继续为朝廷效命,沈溪不得而知。 既然朝廷调令已经下达,沈溪也没打算再把江栎唯留在军中,此时也确实该把江栎唯送回去了,把他交给玉娘,可以省许多力气。 玉娘问道:“江镇抚如今身在何处?”她称呼江栎唯为“江镇抚”,意味着江栎唯现在尚没有被剥夺官职。 沈溪面色如常,道:“人在城外,明日本官带玉当家走一趟,到时候玉当家就可以将人提走,还有其他事吗?” 沈溪此话分明是下逐客令。 玉娘不是不识趣之人,把该传的话传到,再获得沈溪肯将江栎唯带走,她的任务便算完成,再在沈溪面前晃悠那纯属自找没趣。 玉娘将走之际,沈溪突然问了一句:“玉当家赠与的两个侍婢还在本官身边,是否一并带走?” 听到此话,玉娘有些惊讶,沈溪难道是寡情薄义之人,把人玩过就翻脸不认人?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沈溪对她送来的云柳和熙儿显然不感兴趣,至今尚未占有二人的清白之身。 玉娘道:“沈大人旅途奔波劳累,总得有人照顾才是……大人其实不必太过拘泥礼法,就算身边带有女眷,朝廷也不会追究。” 玉娘话中有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送给你的侍婢不需要客气,只要你勤于政务,能打胜仗,朝廷哪里会追查这样的小事? 大明军中虽然有明文规定不能携带女眷,但随军主将在军中私藏女眷的事经常生,监军太监或者是朝廷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大明官军在破贼寨,或者是行军途中都可能会生扰民的事件,**掳掠的事做了不少,而俘虏中的女眷更是直接被配为贱籍,完全谈不上人权。 沈溪自然清楚军中这些潜规则,包括他在出征雷州半岛时,李彻送了渔家少女六丫到他身边,他虽然血气方刚,但断不至于为了女人去破坏大明军规。 “玉当家既然不将她们带走,那人便先留在本官身边,玉当家要索回的时候,随时知会一句便可!” 沈溪说完,不再理会玉娘,玉娘行礼后告退。 …… …… 玉娘从驿馆出来,刚到歇宿的客栈门口,便见到熙儿和云柳二姐妹等候在那儿。 玉娘这时才知道,沈溪不但没收下二女,还给了她们足够的自由,甚至可以让她们随时离开,自生自灭。 沈溪给不给权力是一回事,但姐妹二人绝对没胆子逃走,她们也知道离开沈溪和玉娘,便失去谋生的技巧,而她们连身份都是玉娘所赐予,婚姻嫁娶都成问题,这时候嫁女可是需要很重的嫁妆的。 姐妹二人孑然一身,离开后只有沦落风尘才能过活。 “干娘。” 云柳先上前见礼,虽然她举止大方得体,却遭来玉娘白眼。 姐妹二人似乎很不受玉娘待见,玉娘板着脸从她们面前走过,冷冰冰的声音随之传来:“进来!” 云柳和熙儿对视一眼,跟随玉娘一起进到客栈。 客栈掌柜对玉娘毕恭毕敬,因为这里是朝廷情报组织的秘密联络地,玉娘是京城来的特使,在地方细作中地位很高,如同钦差一般。 进到房间,玉娘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就要倒茶,云柳赶紧上前帮忙,玉娘根本没给她献殷勤的机会,自顾自斟满茶饮下一杯,抬起头冷冷打量姐妹二人,道:“你们有贵人撑腰,如今见到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话中带有一股恨意! 云柳和熙儿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云柳施礼:“干娘之前的教诲,我与熙儿从不敢忘,干娘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玉娘冷声道,“你们如今都是沈大人的人,为什么还要到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面前来?这是耀武扬威,还是准备讨回旧账?觉得有沈大人为你们庇护,便可肆意妄为?” 云柳脸上涌现一抹难堪之色,道:“回干娘的话,沈大人到如今……并未接纳我和熙儿,此番回来不是到干娘面前耀武扬威,而是向干娘通禀我俩和沈大人近来的情况!” “啪!” 玉娘一下子将茶杯扔了出去,落在地上出“啪”的声响,摔成了碎片,整个人气得面红耳赤: “亏你们说的出口,我将你们送到沈大人身边,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刺探情报,是让你们安心服侍沈大人,照顾他衣食起居,这样我日后见了他,至少能抬起头来。” “你们倒好,想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手段,听说我过来,居然第一时间跑来见我,沈大人若然知晓,能相信你们是真心实意?!” 玉娘怒从心头起,本来她以为送两个女人给沈溪,虽然二女未必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但都有**分的美色,又与沈溪相识于微末,二女对沈溪也算崇敬,沈溪在二女身上享尽温柔后,再见到她不至于甩脸色。 结果这次玉娘刚回福州城,就被沈溪用一盆冷水将希望浇灭。 作为一个在官场和风月场上摸爬打滚多年的女人,玉娘非常清楚权贵撑腰的重要性。 如今朝中重臣垂垂老矣,不能再作为靠山,而沈溪现在却如日中天,她更是得知皇帝曾病重弥留,死里逃生,若少太子登基,沈溪作为太子讲官,将来很可能会入阁甚至做到辅的位子上。 熙儿面有不服,但见到云柳屈膝跪地,她也只能咬着玉齿跪了下来,向玉娘磕头谢罪。 云柳道:“请干娘恕罪……并非我与熙儿不想侍奉沈大人,实在是沈大人平日军务繁忙,又是正人君子,从不贪恋女色,又或许是我和熙儿……不入沈大人的法眼。” 玉娘冷笑不已:“你们是我培养出来的,虽然熙儿这丫头性子野了些,但至少还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难道你们就比沈大人娶回去的几位夫人差了?” “既然有机会留在沈大人身边,你们便应珍惜机会,时时嘘寒问暖,若沈大人旅途空虚寂寞,你们就要主动为沈大人暖被窝侍寝……难道你们还要等沈大人自己去找你们?真把自己当成仙女下凡?” “沈大人即将折返京城,此行较为仓促,自是无暇顾及女眷,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若到了京城,你们仍无法为大人接纳,就当是我白栽培了你们,你们去青楼楚馆接客过营生吧!” 玉娘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让云柳和熙儿娇躯为之一震。 玉娘平日在人前温文有礼,如若淑女一般,但她经历过的风浪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作为朝廷细作,嫁于朝廷显贵为妾,又亲手将夫家落罪,她不但无功反倒被配教坊司为乐籍,半生流离孤苦。 玉娘的心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扭曲。对她有用的女人,她自然会留下,若失去利用价值,她会毫不留情将这些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毁灭,当初被她从闽浙一代带回京城的女子,除少数帮她在外刺探情报外,其余大多已是她青楼里的姑娘,夜夜笙歌,人比黄花瘦。 玉娘现苦心培养出来的云柳和熙儿不被沈溪所接纳,心头积蓄的怒火自然不敢对沈溪作,于是直接撒到了云柳和熙儿身上。 …… …… 玉娘气呼呼甩门而去,看样子多半不会在客栈内过夜……这种客栈太过显眼,玉娘在闽地树敌太多,需要小心谨慎。 云柳和熙儿跪在地上半晌,确定玉娘离开不会回来后,她们才站起身来,心中无比懊恼。 熙儿不满地说道:“干娘也是,本来我们就被当成礼物一般送给沈大人,是沈大人不肯接纳,现在反倒把责任归在你我身上,难道我们还能对沈大人用强不成?” “住口!” 云柳嗔怒道,“此等不敬之言,也是你可以说出口的?” “嗯!?” 熙儿螓微颔,似乎并不觉得哪里错了。 云柳道:“玉娘骂我们骂的对,我们与沈大人相识已有六七载,也算交情深厚,若沈大人怜惜,你我将来得脱风尘,有个好归宿,岂非美事一桩?是你我不懂争取,岂能怨责干娘和沈大人?” “那怎么办才好?” 熙儿有些生气,这就好像明明人家是冷屁股,却非要把自己的热脸往上贴一样。 云柳道:“沈大人平日忙碌到深夜,以往你我为沈大人煎茶,沈大人看在眼里,或许对你我有所怜惜,但始终只是怜惜,未有宠幸之意。” “玉娘提醒你我,将来不得再想刺探情报,沈大人如今为朝廷做事,连陛下都对他信任有加,岂是我等能干涉的?” “以后……有机会的话,与我一同去为大人铺床叠被,若是能趁着大人沐浴更衣时前去服侍,大概……会有机会吧。” “啊?沐浴更衣?我才不去,那……那成什么样子了?”熙儿为难地说道。 云柳急了:“熙儿,你怎么一点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成大家小姐、名门闺秀了?” “你与我,其实只是这世间的浮萍而已,以前有玉娘罩着,赏口饭吃,饿不死,可你想让玉娘养我们一辈子吗?” “沈大人便是我们姐妹将来的依靠,若是不能得到沈大人垂怜,你我就要像玉娘所说的那样,以后要在欢场卖笑过活,年老色衰后,想嫁作商人妇也是奢望,弃之如敝履,子嗣无求,临终连个执幡引路的人都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二章 不知者无畏 沈溪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提前离开福州,避开朝廷征调他回京的公文。 思来想去,沈溪觉得与其躲避,显得“做贼心虚”,倒不如坦然面对……回京不一定非要去西北,去了西北也不一定真的会被充当急先锋送死嘛。 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溪的心境相对乐观:“当初我去西北送炮,误打误撞遇到鞑靼人,想那时不过二百虾兵蟹将,到头来还不是力挽狂澜?” “如今怎么说我也不再是个小卒子,或许还能领延绥巡抚这等旁人羡煞不已的正二品官职,有一分权力,我便能挥出十分的实力。” 此等想法更多的是自我安慰。 料想距离弘治皇帝驾崩只剩下两年,受蝴蝶效应影响,朱祐樘能否活到弘治十八年是个问题,沈溪得要为自己的将来绸缪。作为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明知正德初年大明朝局将迎来一场变局,还傻呆呆一头扎进去,那就真成傻子了,或许在三边带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五月十五,沈溪到福州城的第二天,朝廷公文便通过布政使司衙门传到他手上。 如同玉娘和前福建按察使陶琰来通知他的一样,吏部征调他回京,官职暂不变,正三品右副都御史,仍旧“提调东南三省军务”,只是衙所从梧州变更为京城。 回到京城后朝廷有何叙用,沈溪猜想应该跟陶琰描述的那样,到西北去履职,可能他人尚未到京,就会接到公文,让他折道前往三边。 “……大人,您这好端端的怎么要回顺天府?这仗才打了一半,将士们还等着跟您建功立业,家里的妻儿老小还等着犒赏,那些新兵蛋子等着有了军功后,拿着赏钱回去娶媳妇生崽子呢!” 沈溪带着随从出城,来到福州城南的军营升帐议事,将自己要回京的消息一说,中军大帐内顿时吵作一团。 南澳山之战胜利后,随着沈溪颁赏下,三军将士军心齐士气爆棚,一心等着北上平匪扩大战果,结果半道上沈溪这个最重要的统帅却要离开。别说与会军将不干,下面士兵也铁定会聒噪,沿海百姓更会大失所望。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把沈溪率领的剿匪大军盼来,这是一支常胜之师,出征至今未尝败绩,所有人都对沈溪和他的四千平匪兵马寄予厚望,地方官府征调大批钱粮物资随行,就连沈溪自己都投入巨大! 这就要撤兵,颇有血本无归的意思。 沈溪道:“你们以为本官愿意离开吗?不过这是朝廷的命令,是皇上的旨意,如今我皇命难违,诸位可是要阻拦?” 在场军将以前对朝廷派来的上官均不屑一顾,因为那些人不是吸兵血的贪官就是昏聩无能的庸官,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谁愿意跟那样的长官出征打仗? 唯独沈溪,明明是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毛头小子,可跟着沈溪混了不到一年,这会儿谁都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沈溪在三省的威望非常高,官兵们跟着沈溪,吃香喝辣,打仗没有后顾之忧,而且到了战场上为了利益人人奋勇争先…… 荆越怒骂:“这算什么事情?以前老子不想打仗,结果沈大人来了,那时候吃糠咽菜还要担惊受怕,唯恐死在战场上没人管婆娘和崽子。这会儿倒好,老子跟着沈大人拼杀,刚过一段好日子,以为接下来就该大杀四方,赚取军功,朝廷却把沈大人给调走了,皇帝老儿分明是见不得我们好啊!” “对,对!” 荆越分明说的是大不敬的话,却换来在场军将一片附和声。 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本来三军将士应该效忠皇帝,但皇帝高高在上距离太过遥远,没法带给官兵切实利益,于是乎沈溪就成为皇帝特派使节,将士觉得忠心沈溪,就是忠心皇帝和朝廷,做事名正言顺。 可当沈溪被征调走,涉及到了三军将士的切身利益,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成了他们眼中的罪人。 皇帝算老几?我们这些世袭的军户和军职,要不是沈大人,我们不但自己这一辈子,就连子孙后代也要继承这现成的职业,终生为朝廷效命,可朝廷拨下来的钱款都被上官克扣,到了我们手上养家糊口都困难。 沈溪却不能容忍一群将领在这里怒骂皇帝,喝斥道:“你们乃大明官军,为国效命,岂能对陛下不敬?” 沈溪的话在任何时候都管用,荆越等人就算心中再不满,也只能俯听命。在之前这半年多时间里,一群将士已经习惯听命而为,谁叫听沈溪的话可以吃香喝辣,不听沈溪的寸功不得,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荆越道:“大人,那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京城您是回还是不回?要是您回了,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姨?” “是啊大人,您要给我们个交待,将士们可都等着跟你混饭吃呢。这北边那些匪寇,听闻您的大名都是望风而逃,若是换别人来领兵,怕是人心不服。”孙熙年等军将也在旁帮腔。 沈溪道:“据本官所知,朝廷已征调南京刑部右侍郎潘蕃为两广总督,节制两广军务……之后一应平匪事宜,统统交由潘侍郎负责!” 荆越几乎是吼着说的:“什么潘蕃,什么南京刑部右侍郎,老子没听过,老子就认沈督抚沈大人,换了别人休想调遣老子!大人,您给句话,弟兄们跟着您干,要不……” “要不怎样,难道你要造反?” 沈溪阴沉着脸色喝问一句,在场没人敢说话。 自古以来造反的将领基本是被下面的人给硬架上去的,然而历史上造反之事,成事者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一个人功成名就当了皇帝,另外九十九个淹没在历史浪潮中,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有威望,多么有本事,都会被儒家记录的史书定义为“乱臣贼子”,而将其本来的功绩全盘否定。 这是一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时代! 沈溪自问没有当皇帝的号召力,就算有当皇帝的远见卓识,也要为现实低头,做一个儒家推崇的“忠臣良将”。 沈溪道:“无论潘侍郎之后会怎样交待,在本官看来,此番平匪应该暂告一段落。我不隐瞒诸位,我此行北上回京,接下来很可能往西北跟鞑靼人交战,西北凶险,至于将来是否有机会与诸位把酒言欢,尚属未知之数。” 沈溪如此一说,下面将领群情激奋,基本站在沈溪一边抨击朝廷朝令夕改的作风,个个都把沈溪当成大树,原本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结果朝廷后悔把沈溪派到广东来了,改迁西北,他们失去沈溪这棵大树,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北将士跟着沈溪“吃香喝辣”。 荆越道:“大人,要不您跟朝廷请示,让弟兄们跟着您去西北,让我们继续跟您与鞑靼人交锋,您意下如何?” 有了一点成绩,都以为自己能耐了,连区区匪寇都没打明白,战场上的防御和攻击阵型有多少也没搞清楚,就敢说去打鞑靼人? 沈溪心想:“别看边军窝囊只会龟缩不出,宁可当缩头乌龟也不跟鞑靼人正面交战,但边军至少有长期跟鞑靼人交锋的经验,知道避其锋锐,要是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去了,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然这些话,沈溪不能跟这些粗人明言,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是小事,这群人不服然后乱来,引起军中哗变,那就成了大事。 “鞑靼人不好打!” 沈溪叹道,“本官曾在西北与鞑靼人有过短暂交锋,深知鞑靼人作战不比草寇,就算尔等英勇杀敌,边军将士也未必能领会,九边各处长久以来的习惯,便是龟守城塞,不与贼寇硬拼,你们去了也无用武之地!” 这番话也算说得中肯,既把鞑靼人的凶悍说出来,又没打击到这群人的自信心,还把边军长久以来的情况说明。 荆越等人果然有些不服气,荆越道:“那大人就一声令下,还是这四千弟兄,杀奔草原而去,说不定能做出封狼居胥留名千古的伟事,岂不快哉?” 快你娘哉! 果然是不知者无畏,沈溪心想,朝廷现在正愁让哪路兵马来做急先锋,烫手的山芋谁敢接?谁接谁送死。 若沈溪真这么上奏朝廷,有很大可能会被朝廷准允,毕竟每次边疆有大的军事动向,朝廷都会从全国各地征调兵马,既然你们东南三省兵马如此“勇猛”,朕就把“封狼居胥”的机会安排给你们,不达成目的就别回来了! 沈溪冷声道:“本官北上前往三边,乃是遵命而为,诸位乃是卫所将校,分属地方,不该想的事,岂能僭越?就算此番平匪到此为止,本官仍旧会犒赏三军,向朝廷为诸位请功,你们将来有机会到三边,为国效命,或许到时候还将在本官帐下效命!” 虽然沈溪知道这会儿他已无法再统率剿匪大军,但他还是要给这些人一种几乎是虚幻的希望,让他们为这目标奋斗,才不至于令这群人误入歧途。 这些人去西北或许不堪大用,但被他训练一路,也算是颇具战斗力,集合在一起怎么都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三章 终须一别 沈溪可以抗命不遵,留在东南三省继续平匪,但这会陷他于不忠不义。他打定主意直接取道北上,回京述职,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回到京城后自己尽量陈述厉害,最好能让谢迁和刘大夏出面奔走,但就怕此事本为二人主导。 刘大夏或许是皇命在身可以理解,但谢迁明知去西北危险重重,如今谢恒奴又有孕在身,难道真想让她在沈家做一辈子寡妇? 这年头女儿嫁作人妇,不是说丈夫死了就能恢复自由身回娘家重新嫁娶,嫁为人妇后,婚姻之事做主的不再是娘家,而是夫家。 一般来说,女子有子嗣,夫家为子女利益考虑,很难同意女子再嫁,毕竟再嫁之后孩子的地位最是尴尬,通常不为夫家所接受,女子因此终生守寡者比比皆是。 就如同惠娘,当初她为了保住亡夫的产业,差点儿成为牺牲品,被丈夫宗族之人内部迎娶。 正妻尚且如此,谢恒奴还是以妾侍身份进的沈家,地位更低,若沈溪亡故,沈家人将谢恒奴变卖也合乎《大明律》。当然,国家法律如此,实情则是另一回事,有谢迁在朝中的地位,谁敢变卖他的孙女? 不过谢迁想把谢恒奴迎回府,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谢老儿,若此事乃你所为,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小孙女,我可不敢保证自己去了西北能轻易抽身,到头来铩羽而归,恐怕连你这举荐人也要受到牵连!” 弘治十三年冬天的西北之战,谢迁险些为他的君前建言付出血的代价,当时谢迁已经有觉悟,若那一战大明战败,他很可能要自裁以谢天下。 有此教训在先,除非谢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然怎么敢轻易把孙女婿沈溪送去西北? 朝廷正式调令传达,沈溪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三军上下一片哀怨。 即将到手的功劳飞了,以前所获功勋是否能兑现现在也成为了问题,好在之前的战利品已经提前下发,沈溪还作出承诺,会在离开前另行犒赏。 沈溪需要两三天时间善后,他没有急着启程,而是将三军将士安置好,等候新任两广总督潘蕃的调令。 但是,兵马不可能长期留在福州,一支四千人的大军,在没有主帅统辖的情况下,很容易在有心人挑拨下作出扰乱地方甚至是叛乱的举动,兵马必须就地解散,以千户所和百户所为单位返回各自卫所,然后根据需要再重新进行集结。 沈溪在安顿军队的同时,还得妥善安置广州的家眷。 沈溪家中的女眷可不少,尤其谢恒奴有孕在身,同时还有没有名分且刚生下儿子的惠娘。 另外,如今沈明钧夫妇不在广州府,他尚需写信到汀州通知一声。 其实最好莫过于内宅暂时不动,自己孤身北上,把朝廷公事处理完,视新职务再考虑是否把家人接到京城。 这次回京,沈溪很可能会直接动身去西北,将妻儿老小留在京城,反倒成为朝廷手里的人质。 但从现实情况看,玉娘此番南下,除了押解江栎唯,督促他北上外,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护送沈溪的家眷回京。 这变相说明朝廷准备派沈溪往西北履职,留下他的妻儿在京城,防止他在西北战事中作出叛国的举动,这番布置这在历朝历代对外战争中,屡见不鲜。 若真有人叛国,那此人家眷不得好下场,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警示。 若是沈溪做了先锋官,被北番兵马围困,就算死战到底也不能投降,这算是血淋淋的现实。 …… …… 接下来两天,沈溪在官驿发出大量信函,既有写给闽粤地方官府的,也有写给汀州和广州两边家里的,还有通过秘密渠道写给惠娘和李衿的。 安排惠娘和李衿最让沈溪伤脑筋! 好不容易才在粤省打开局面,商业脉络遍及粤桂等地,若就此带惠娘和李衿回京,那之前的苦心经营就将付诸流水,所以就算要忍受与惠娘的分离之苦,沈溪也只能把惠娘和李衿留下来,继续完善他在东南沿海的商业版图。 这跟沈溪之前在京城担任翰林官时的格局大不一样! 就算沈溪离开,但如今闽粤等地沈溪已经有足够的人脉和势力,李彻、常岚等人需要仰仗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会给予他名下商业组织足够的庇护,就算有人想对这些商业机构下手,也要掂量一下自身的份量。 沈溪是以“东南三省沿海提督军务”有功,“另有叙用”的身份回到京城,就算去西北,在只升不降的前提下,基本可以成为延绥巡抚或者是相持平的差事,通常挂的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衔。 论品秩,延绥巡抚比两广总督大,只是西北之地勋贵太多,这延绥巡抚是个不好做的官,一旦做好,沈溪再回京城时,或可直接跳过侍中、侍郎成为六部尚书,再不济也会成为南京六部尚书,对江南各省形成统辖。 论权限,都察院乃是由前代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为左、右都御史,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也就是说,那些戏文中所谓的八府巡按,其实只是都察院的派出人员,沈溪挂右都御史衔,实际上已经拥有弹劾百官的权限,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如何不又畏又怕? 不过就算如此,沈溪担心“上官不如现管”,依然对所有一切进行妥善安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在这一年时间里更迭频繁,照理沈溪在闽地势力不强,但有陶琰相助,事情很顺利。 陶琰是作为浙江右布政使离开福建,福建按察使的继任者,是跟他同一派系的张录瑜,若有人在福州对宋小城下手,必须要经过按察使司衙门来进行加害,有陶琰为沈溪引荐,沈溪跟张录瑜仔细交待一番,便放心大胆让宋小城留在福州发展。 广东主要靠左布政使陆衍和都指挥使李彻来为沈溪的商业组织发展开路。 沈溪南下履职时,由江栎唯和玉娘沿途护送,回去时督抚亲兵解散,荆越等人要随兵马撤回广州府,沈溪不能劳烦地方卫所为他提供护送兵马,只能带上一些车马帮弟兄……马九暂时留在福建,涉及火炮和佛郎机船的善后事宜,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 两天下来,沈溪发现自己腿都快跑断了。 带兵打仗时沈溪是三军的大家长,事事都需要他提前计划和安排好,现在人要走,本来朝廷调令下来,他甩袖离开便可万事大吉,可他却有强烈的责任感,不容许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军队群龙无首,跟抓瞎的苍蝇一样无处可去,宁愿多停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 五月十八,沈溪出城,监督三军拔营,各自归去。 将士们陆续过来跟沈溪告别,一个个脸上全都是不舍。 这些老兵油子生平没服几个人,跟沈溪打了几个月仗,虽然都不是什么硬仗,但也察觉沈溪与其他官员的不同。 沈溪作战,随军物资准备充分,官兵们不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打仗就看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火炮、炸药包满天飞,军功一茬接一茬到手…… 可惜好日子太过短暂,沈溪奉调回京,而且全军上下都知道沈溪要直接前往西北,统率边军与鞑靼人一战。 按照那些千户、百户的说法,沈溪自西北凯旋,就会重新回东南继续平匪大计,士兵们不知真假,把各自的包袱和犒赏、沈溪额外下发的几个月饷银背在身上,然后启程回家,跟婆娘和孩子团聚。 很多人知道,作为世袭的军户,从生下来到老去,他们都被束缚到一块狭小的土地上。此番错过跟随沈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第二次。所以与沈溪告别时,官兵们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让沈溪“早日归来”。 至于沈溪在北方战场上是否能旗开得胜,沈溪在朝为官是否会加官进爵,都不在将士们的考虑范围之列。 陆上官兵先起行,船队随后出发。 荆越牵着马过来,道:“大人,您回京后,一定记得帮弟兄们说说。卑职就算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跟大人往西北与鞑靼人作战!”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点点头道:“老荆,不是我恭维你,随军这么多将士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但是你这人优点多,毛病也不少,莽撞、贪财、不识大体!此番朝廷计功,或许你可晋升千户,就算不提拔,那也是副千户,在粤省安心做一两年,待时机成熟,我将你征调到身边!” “大人,当真?”荆越听到沈溪对自己如此赞赏,心花怒放,脸上终于展现笑容,将离别的伤感冲淡。 沈溪道:“好好带兵,把你麾下那些个兔崽子训练成精兵,待我归来时,再去平匪,定要摧枯拉朽,若你手下仍旧这般熊样,为你是问!”(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四章 激励 沈溪在军中一向清廉自守,很少骂人,更是极少口吐脏字,当沈溪对荆越说出此番话,虽是在骂,但言语中的激励和鼓励却是荆越听得清楚明白的。 沈溪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他说欣赏荆越,那就是肺腑之言,荆越脸上露出些许羞惭。 “大人器重,卑职不识好歹,总是惹大人不快,将来若有机会再到大人身边效命,卑职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荆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沈溪笑道:“好好活着吧,不用你死而后已,以后少为我添麻烦就好。归去的路上盯紧下面的人,若有人意图生乱,你就算无法制止,也别陷进去!” 荆越怔了怔,马上明白沈溪的担心。 剿匪大军在经过沈溪的调教后算是一支“虎狼之师”,军中上下都因为不能继续北上而心有不甘,若路上惹是生非,到头来所有军将都要背负责任。 沈溪奉调回京或许不会有太大干系,而荆越在军中就要承担罪责,沈溪这是在提醒他,让他监督好三军将士。 “大人请放心,那些个兔崽子虽然不甘心,不过还没胆子跟朝廷作对,就算有些想法,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摸得清楚的……若有大人在,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说到这里,荆越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又有些僭越,但见沈溪没有怪责责意,微微松了口气,当下翻身上马,拱手作揖,“大人,后会有期!” 沈溪点了点头:“后会无期或许更好,若你们再遇上我,有你们好受!” 荆越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勒转马头疾驰而去,等队伍走远,沈溪犹自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不知何时,玉娘来到沈溪身后,问道:“大人舍不得?” 沈溪笑了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是这群兵,还是指军旅生涯?目前至少粤省海疆恢复了平静,三五年内百姓可以过上太平日子……我只是有些可惜,未带领三军将士真正建功立业!” 玉娘赞叹:“沈大人一心为百姓和将士着想,实乃将帅之才。” “不用玉当家恭维,本官不会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妄自菲薄,同样不会因为几句赞赏而无自知之明,夜郎自大。本官北上这一路,还有广州府的家眷北行,劳烦玉当家多多照顾!” 沈溪礼节性地向玉娘拱了拱手。 玉娘知道,沈溪对她的防范很深,她不能奢求马上获得沈溪的庇护,本着的也是从长计议的态度,当下道:“大人言重了,奴家定当护好大人及内眷的安危。” 沈溪不想跟玉娘说太多话。 大明朝廷很多事可以按照长幼尊卑的规矩行事,但唯独厂卫体系超脱于朝廷本来规则之外,他跟玉娘的关系,更类似于互相利用,至于玉娘是否想通过巴结他来作为将来的政治筹码,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沈溪相信以玉娘的智慧,应该知道官场规则,想得到别人的庇佑,就要有付出,同时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就好似玉娘近几年的崛起一样,若非她查办安汝升的案子,朝廷觉得她有一定能力,破格提拔,此时她或许还在汀州府城当教坊司的鸨\娘,每天在虚以委蛇中过活,对未来没有丝毫指望和期盼。 …… …… 沈溪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 此行他会跟陶琰及其幕僚、家眷、随从等六七十人,外加玉娘所带五十多人的护送队伍一同北上。 沈溪跟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借调了二十名官兵,作为他北上这一路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卫官兵对沈溪来说属于陌生面孔,彼此不知根底,一路上得慢慢熟悉和调\教。 除此之外,沈溪让宋小城调拨三十名车马帮弟兄作为随从和杂役。沈溪南下履职时,已将留在京城的人手全带走,此番回去,不但家眷不在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相当于没有羽翼的飞鸟,有力也使不上。 五月十九,沈溪最后一次视察车马帮在福州的产业。 宋小城告诉沈溪一个消息,汀州商会已经重新加入车马帮体系,汀州府城长汀县以及沈溪的老家宁化县都纳入车马帮的势力范围,只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到原来的规模。 宋小城道:“大人,若是有时间,你真应该回一次汀州,除了衣锦还乡,荣耀乡里,还能让那些个商铺掌柜和新加入的弟兄看看,咱们车马帮的浩大声势。由于之前的风波,现在许多商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知道您如今地位非比寻常,他们还是不敢再加入咱们!” 沈溪摇摇头:“不肯加入的千万别勉强,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现在咱们的目的不是垄断市面上的各行各业,而是要有序竞争,不得作出欺行霸市的事情。无论是在官场、军旅,还是在经商、绿林中,都要讲究以德服人。” “九哥,你好好做事,等将来我需要你到身边的时候,咱们干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提到“大事”,宋小城其实非常羡慕马九。马九曾经只是他的一个小弟,可现在马九却能指挥船队和火炮,此番随船队到广州府,护送沈溪的内眷回京。 马九跟宋小城走了不一样的路。 宋小城虽然手底下人手众多,可支配的钱财多达上万贯钱,衣食住行远超在沈溪身边打杂的马九,但他现在已无法跟马九相提并论。 马九目前的一切是跟沈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而他只是个负责后勤补给的大管家,为沈溪赚钱和处理官商事务。 沈溪视察完即将离开之际,宋小城问道:“大人,您觉得……未来这两年,赚多少银子才算合格?” “嗯?” 沈溪一时没听懂宋小城的意思。 从行商的角度来说,赚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或许是宋小城想确立一个目标,完成这目标后他可以不用紧绷神经,或者是想中饱私囊,总之是想让沈溪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沈溪琢磨了一下,道:“若是能赚得钱财十万贯,九哥便回京城,若我再开衙建府,便让九哥在衙门中谋事,不再涉及江湖事。” 沈溪无法确定宋小城会不会迷失本心,他只能给宋小城画一张大饼,让宋小城为之不断奋斗,让宋小城知道他的未来不会只是一个草莽之人,可以登堂入室当官,甚至儿孙也有福荫。 否则就算再有钱有势,在官府面前他也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能让他牢底坐穿,只有成为官宦阶层的一员,才算熬出头。 果然,当沈溪把这张饼画出来后,宋小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道:“大人只管回京,福建一地自有小人负责,两年后一定带十万贯钱回京向大人复命!” …… …… 所有事情安排好,沈溪最不放心的,依然是身在广东的家眷。 这两天沈溪休息得都不好,总会挂念惠娘的情况,也会担心谢恒奴怀第一胎是否会不适应,几时能见到家眷,几时能回广东见惠娘或者几时让惠娘回京与他重逢。 人手调配完毕,福建布政使司送了一些礼给沈溪,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陶琰和他都有一份,大多是地方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还有就是几块缎面……这缎面是给二人做官服用的,可沈溪连自己回到京城后官居几品都不知,也就谈不上裁做官服。 沈溪虽是顶着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官衔,可这职务毕竟属于临时钦差的性质,他没有在地方三司衙门供职的履历,连三省督抚都只是做了半任,回到京城后如果不是征调西北叙用,打发闲居都是有可能的。 大明朝就是如此,用你的时候把你推得很高,不用时就弃如敝履,就好似刘大夏,在刘大夏出任户部尚书之前,其实有很长时间身背“户部侍郎”的官衔,在京赋闲多年,只是帮弘治皇帝到各地行一些钦差之事,等出色完成任务回京,继续赋闲。 连老成持重的刘大夏尚且如此,沈溪也就不敢奢求自己能获得特别优待。 回京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到东宫担任讲官,但东宫讲官有定数,太子旬月就上那么多课程,不可能随便再开个什么天文地理课,靳贵接过沈溪的位子教授太子《廿一史》,不会因沈溪回去就让人腾位子,那不合规矩。 思来想去,沈溪觉得留在京城做个闲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家眷回京,可以养花弄鸟,好好过一段悠闲的日子,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他,让他复出,才又全力以赴。 那时太子应该已经登基,或许连正德初年的**也暂告一段落,重归朝廷之后,便可以一展抱负做出一番事业,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位极人臣,别人再不会觉得他只是个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 这些事看似很遥远,但其实只是差一个守制和丁忧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五章 沈家的宝贝 进入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广州城沈府,谢恒奴刚从后院郁郁葱葱的田间地头走了出来。 由后花园改造而成的半亩地里,栽种的是春玉米,此时已经接近成熟,看着长条的玉米棒子,谢恒奴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一对小酒窝煞是可爱,不过很快她脸上又增添一抹黯然神伤,显然想到两个多月前陪她一起种下玉米的沈溪。 “说好了收获的时节就会回来,可眼看玉米都快成熟了,为什么还不见人呢?不但连人看不到,连封信都不写回来,真让人担心。” 谢恒奴脸上多了几分遐思,魂儿早就跟着情郎漂到了北边,去了泉州、福州,就好像她的精神一直伴随沈溪出征,一刻都未分离。 想着沈溪时,谢恒奴的小脸蛋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想到跟沈溪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螓首微颔,手落在小腹上,脸上多了几分即将做母亲的安详。 就在谢恒奴坐在石台上休息时,远处传来“呀”的一声,谢韵儿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谢恒奴坐在石台上,赶紧过来:“妹妹,石头上有寒气,坐不得,会伤身子!” “呃!?” 谢恒奴脸上升起一丝迷茫,但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不明白谢韵儿为何会如此紧张。 沈溪离开后,谢韵儿以沈家主母的身份撑起一个家,无论是家中日常开销,还是府里修修补补,都是她安排人完成,行事井井有条,在诊断确认谢恒奴身怀孕事后,她便让谢恒奴暂时留在屋子里别出来。 可谢恒奴始终少女心性,一个人在房间里闲不住,偶尔不跟林黛、尹文、陆曦儿打牌打马吊时,便出来到后院走走,因为玉米是她跟沈溪一起种下的,这一株株玉米就好似她跟沈溪的爱情见证一样,心中挂念沈溪,不知觉便想过来看看,想知道玉米是否成熟。 在谢恒奴心里,玉米成熟之时,就是沈溪归来之日,心中多了期盼,对沈溪的思念没有减弱,反倒更甚,更刻骨铭心。 谢韵儿过来帮忙拍了拍谢恒奴屁股上的尘土,责怪道:“看你,都说了待在房里,老爷临走前不是写了一些东西给你看吗?为什么要出来?你现在可是我们沈家的宝贝疙瘩,即便不顾惜自己,也要体谅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要是因为坐凉石头出了事,怎么跟老爷交待?那时候还不被老爷埋怨死?” 谢恒奴拉着谢韵儿的手臂,欣然一笑,道:“好啦,韵儿姐姐,我知道了,以后就算出来也不坐凉石头,下次我让小玉姐拿个坐垫来好不好?” 谢韵儿白了谢恒奴一眼:“既然知道坐凉石头不好,为什么还要坐?就算是有坐垫也不行!以后还是尽量少出来,今天外面风大,身怀孕事最怕着凉,这十个月里你尽量别磕磕碰碰,太冷太热的东西也别沾……回头我再买两个丫鬟回来,专门伺候你,给你扇风,端茶递水,捏脚捶腿,你说好不好?” “才不要呢。” 谢恒奴倔强地说,“当初我没嫁给七哥前,在家里都不用丫鬟照顾,我能照料好自己。真的,韵儿姐姐,你看我这几天脚已经好多了,不肿了,下来走走活动一下也挺好,本来小文在身边,不过她跟曦儿妹妹去吃冰糖了。” 谢韵儿扶着自家妹子,小心翼翼把她扶进正堂,让她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上。谢韵儿的手仍旧抓着谢恒奴的手腕,在一旁坐下,认真为谢恒奴诊脉。 听了谢恒奴的话,谢韵儿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吃?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吃冰糖么?每次家里一出冰糖,你都会抢着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胃口变差了,以前我可喜欢吃了,但最近……没什么胃口……其实不单只是冰糖,别的东西我也不想吃,可能是太想念七哥了吧,总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以至于茶饭不思。” 谢恒奴抬起头,面带几分委屈地看着谢韵儿。 谢韵儿将谢恒奴的手臂放开,笑着说:“你这不是因为思念,而是怀孕所致,当初我怀平儿时,胃口也不好,那时老爷往西北,我也是牵肠挂肚,好在那次他去的时间不长,回来后有他在身边,心情好多了。” “君儿,最近你是喜欢吃酸的多一些,还是喜欢吃辣的?” “呃?吃酸的吧,韵儿姐姐,有什么区别吗?”谢恒奴眨着大眼睛问道。 “酸儿辣女,这都不知道?”谢韵儿点了一下谢恒奴的琼鼻。 谢恒奴说不出的害羞,因为沈溪没事也总喜欢点她的鼻尖捉弄她,谢韵儿此举不由让她想到沈溪,俏脸一阵发烧。 谢韵儿道:“果然是个傻丫头,虽然我怀头胎时比你年长几岁,不过那时也是什么都不懂,全靠自己摸索,又或者去问老爷……后来娘到了京城,经由她点拨,我才明白过来。” “娘这次也会过来吗?” 谢恒奴抬起头,全家上下都对周氏没好感,唯独谢恒奴进门晚,跟周氏相处时间不长,而且周氏嫌贫爱富,知道谢恒奴是阁老家的长孙女,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喜欢得不得了,从来就没给谢恒奴甩过脸色,以至于谢恒奴觉得婆婆是个很好的人,甚至开始想念起周氏。 可家中就连谢韵儿这个大妇,都对婆婆忌惮不已。 难得沈溪想办法把周氏送回汀州,之前周氏让人写信过来说宁化那边一切都好,说让儿子儿媳不用担心云云。 其实谢韵儿牵挂的并不是婆家的人,也不是娘家人,而是沈溪。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她就算孝顺有加,但对娘家人的感情也会自然而然变淡,每日要照料家中的柴米油盐,想着丈夫、孩子还有闺中姐妹,哪里有心情管什么娘家人? 谢韵儿微微摇头:“娘来信说,最近应该不会过来。还是安心等老爷吧,算算日子,到六月中旬,他应该就回来了,不过若是作战不太顺的话,可能要到七八月后,那时候你的肚子会比现在大一圈,走路都不太方便……” “不过那会儿也是你最美的时候,老爷回来一定喜欢的不得了,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 谢恒奴羞成了一个大花脸,嗔道:“我才不要七哥宠着呢。” 谢韵儿笑骂:“口是心非,等老爷回来,你肯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不过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从今天开始,要守规矩知道吗?” “平日让小文多过来陪你,曦儿这丫头平日有些顽劣,我就不多让她过去打搅你,至于你黛儿姐姐那边……算了,我不让她过去了。” 在沈家,所有女人之间都有很清楚的界限,林黛自成一派,跟林黛相对关系好一些的是陆曦儿,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姐妹,至于尹文和谢恒奴,虽然她们都有一颗善心,要跟这个大姐姐好好交往,可惜林黛始终不领情。 尹文在家里很乖,谁都不讨厌她,但也没人能跟她说得上话,她喜欢吃甜食,笑起来也很明媚,但除了沈溪外,少有让她敞开心扉的,而家里的小开心果则是谢恒奴。 平日凑在一起打牌的是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林黛不喜欢凑热闹,因此也就无法融入到三姐妹的生活中。 就在谢氏两姐妹叙话时,门口有个脑袋往堂屋里凑了凑,扫视一圈。 谢韵儿本以为是尹文,但看清楚后却发现是林黛。 “黛儿,做什么?” 谢韵儿说了一句,谢恒奴这才意识到林黛过来了。 林黛手上拿着一封信,从门口现出身形,信已经装入信封里,且已封口,她拿着信过来,面带为难之色:“我……我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可……我不知道往哪里寄!” 林黛跟刚进沈家时不一样,她现在不完全孤苦伶仃,找到了兄长林恒,不过此时林恒在边军任职,她之前对林恒没多少感情,可当沈溪总不在身边,她又得知谢恒奴怀孕,便想起来还有个哥哥可以诉苦。 谢韵儿无奈摇头:“我怎么知道……黛儿,你也是的,老爷不在家,你跟兄长写什么信?或许老爷回来,你可以问问,老爷总会知晓。” 林黛有些着急:“那我写封信给老爷行不行?”一听就知道林黛心里有诸多不满,她由妻降妾,心中总带着不甘。不过谢韵儿始终觉得亏欠了这位妹妹,从未在林黛面前摆过大妇的架子。 谢韵儿道:“妹妹若有事知会老爷,便说出来,下次给老爷写信时,一并写进去,但若是无端给老爷写信,那不行。老爷领兵打仗,为国效命,绝非儿戏。” “哼!” 林黛轻哼一声,不满地回房去了。 面对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闺中妹子,谢韵儿只能无奈摇头。旁边的谢恒奴不解地问道:“黛儿姐姐她怎么了?” “没事,你黛儿姐姐或许跟你一样想老爷了,话说老爷出征有两个多月了,没个准信传回来,真叫人担心。” 谢韵儿脸上也露出思念之色,或许是意识到不该在这些妹子面前说伤感的话,她马上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一切顺利。反正老爷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们再等一些日子便是……” “老爷打完这场仗,应该会休息很久,那时我们一家人就可以长时间待在一起。以后……还是不打或者是少打仗吧!” ************* ps:谢谢大家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 为表达感激之情,从明天开始,天子准备连续爆发更新,每日三章,偶尔会四到五章,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六章 储相 京城,寿宁侯府。 如今已经贵为建昌侯的张延龄,这一天来到哥哥府上,参加嫂子的寿宴,算是找个由头跟兄长叙话,商谈一些事情。 弘治皇帝如今正在病中,朝中很多事情都交由下面各有司衙门自行办理。遇到重大事情,经内阁大学士票拟上报后,由司礼监批阅,弘治皇帝已有多日未曾过问政事。 这个时候,朝中勋贵和大臣不敢随便举行什么庆典活动,欢聚宴请一概取消,除了以示对皇帝病情的担忧,也有不结党营私之意。 不过,虽然明面上的宴请销声匿迹,可私底下的家宴照常无误,张延龄带了礼物到寿宁侯府,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轻松自在。别人听说皇位更迭,太子登基,生怕自己在新皇登基后丢了官位,做事小心谨慎,可张氏兄弟却不同。 弘治皇帝健在,他们只是皇帝的小舅子,关系上没那么紧密,可若太子登基,他们便是皇帝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孤儿寡母执掌天下最信任的人是谁,还不是血脉至亲? 张延龄非常期待自己入六部为堂官,或者是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那一天。 “兄长,昨日宫里面来人传话,说是皇上病情危急,要在京城以及全国各地找寻名医,这可跟姐姐当初病重时一样啊。” 张延龄说这番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似乎巴不得皇帝早点儿归天……太子登基越年少,权力越容易旁落。 张鹤龄脸色漆黑:“陛下病重,举国忧虑,亏你还能这般自在,殊不知如今多少人盯着我张氏一门,恨不能你我兄弟为陛下殉葬!” “谁敢?谅那些鼠辈也无此胆量……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陛下之前可是召集我兄弟二人入宫,交待你我带兵稳定朝局,便是刘老儿和李痔疮也不敢对我兄弟如何,更何况其他人?” 刘健在朝中天天称病,见人便说自己老迈不能支撑,李东阳的痔疮病也不是秘密……十男九痔,痔疮在这年头算是顽疾。 张延龄直呼“刘老儿”和“李痔疮”,说不出的嚣张和跋扈,他原本就仗着是皇亲国戚,在京城无法无天,窃占民田强抢民女的事甚至捅到弘治皇帝面前。朱佑樘念着他这两个小舅子年轻不懂事,训斥一番便不了了之。 当然,张延龄在献媚上也有一套,懂得投其所好,暗地里为弘治皇帝办了不少事,就连这几年宫里道士和番僧增多,也跟张延龄有关。 张鹤龄纠正:“是刘阁老和李阁老,你为两位当朝内阁大学士起外号,若被人知晓,指不定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官场讲究尊卑,刘健和李东阳名闻天下,岂是易与之辈?不过此二人暂时不必担心,反倒是谢阁老,近来深得陛下信任,要不了多久或许便是当朝首辅。” 张延龄有些犯嘀咕,问道:“那大哥,我们是否送些钱财,笼络一下谢老儿?” “以前我们对他的拉拢少了吗?虽然谢迁每次都将礼物收下,可曾见他为你我兄弟说过话?”张鹤龄说了一句,引起张延龄的思考。 最后张延龄无奈点头:“别说谢老儿,便是刘老儿和李痔疮,也从未帮我们兄弟说过话,当初李梦阳弹劾你我,多半是李痔疮在背后搞鬼,他们不敢正面与我们为敌,担心姐夫下不来台,便派了个无足轻重之辈出来送死,回头再设法营救,显得他们有多正义,殊不知他们包藏祸心,诚心要让姐夫和姐姐难堪!”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我以后行事,还是小心点儿好,最近没出去惹事吧?”张鹤龄转开话题,不想再说朝中事务。 张延龄笑了笑:“兄长过虑了,我能惹什么事?不过是贪恋温柔,抢一些庸脂俗粉到家中……以前不是说了么,玩过后人都放还,不会出岔子……大哥,你说说,若太子登基,那你我将会如何?” 张延龄又把话题兜回朝政上。 张鹤龄道:“这还用问?陛下连年未曾在内阁增补,足见对如今内阁三大臣的信任,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若仍旧是昏聩老迈的三人组合,朝廷怎来新气象?” “新皇登基后,刘、李二人估计要淡出朝局,那时候,谢迁必会成为内阁首辅,可他那时也必然力不能支,退下来是迟早的事情,若是能将我们扶持的人送上去,那时你我兄弟断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处处被掣肘。” “若我所料不差,新皇登基后,增补内阁应该不止一两人,或许一次有四五人也说不准!” 张延龄想了想,道:“兄长说的是,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之后,内阁只有三人,这两年大半时候更是只有谢老儿一人轮值,姐夫始终不增加人手,莫不是姐夫自己也知大限将至,准备让太子未来自己提拔重用?那……不是如今詹事府、翰林院的那些人最有机会?王鏊、梁储、吴宽,还有李杰、焦芳?” “都有可能,不过你别忘了杨廷和,如今他年过不惑,此番修撰《大明会典》功劳不小,陛下甚为器重,将来极有可能入阁。至于梁储、吴宽等人不足为虑……朝廷之外,还有一人不能忽视,便是如今大明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沈溪是也!” “沈溪!?” 张延龄冷笑不已:“大哥说杨介夫也就罢了,居然说沈溪也有可能?他不是在东南剿匪么?估摸一时难以回京,我听闻,姐夫因他屡次教唆太子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这才将他外派……” “大哥,你别以为这个沈溪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太子当初要挟你我兄弟那些话,都是沈溪暗中教唆。我前几天去见姐姐,得知连之前姐夫抄没的什么武侠说本,也是来自于他。姐夫当时大发雷霆,如何会将此人征调回朝?” 张鹤龄冷冷地看着弟弟:“说你不如沈溪,你定然不服气,不过你也说了,如今你我商讨的是将来谁会入阁?” “这……” 张延龄一时语塞。 “沈溪人在外,却不忘经营与太子关系,仅仅是这一点,便比朝中那些昏聩的翰林官更有远见,听张苑说,太子如今时常念叨之人,并非东宫讲官,全是沈溪,你说若太子登基为帝,谁会被太子器重?”张鹤龄厉声喝问。 张延龄面色不善,他跟沈溪有很多过节都未告知兄长,总结起来就是他想用一些歪门邪道将沈溪控制住,结果莫名其妙发生自己被绑架之事,虽然他现在不敢确定这件事是沈溪所为,但有之前错怪刘瑾教唆太子的经历,他更愿相信此事与沈溪有莫大关联。 张鹤龄道:“如今有机会入阁的几人,吴詹事身体不支,怕支撑不了多久,至于王鏊和焦芳,更多留意一些,他二人入阁的可能最大,至于杨廷和,也要注意笼络。这几人中,焦芳与你我说得上话,之后我会与他多接触。” 张延龄摆摆手:“大哥,你这准备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姐夫这不还没驾崩,太子没继位么?” “你懂什么,这叫未雨绸缪,若到天子驾崩时,你觉得再去活动,还来得及么?” 张鹤龄没好气地训斥:“我们现在要争取未来内阁中有我们兄弟的人,最好是两人以上,司礼监则安排张苑负责,六部中,再多收拢几人,到那时,你我兄弟不再是朝中被人嫌弃的外戚,说话时时能达天听,说一不二!” …… …… 就在张氏兄弟在府中闭门商议时,谢迁在自己家里,也在琢磨此事。 谢迁坐在书桌后面,这是他十天来惟一一次归家,就算如此依然带了十几分公文回来处置。 刘健已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李东阳屡次提及有致仕之意,如今刘健和李东阳对谢迁“器重”有加,说白了跟谢迁利用沈溪帮他做事一样,都是上级压下级,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若非陛下罹患重病,怕是二人已致仕归乡,毕竟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难以承担繁重的公务,就算他们继续留在京城,内阁票拟之事还不是要落在我肩头?” “说起来,还是让沈溪早些回来好,陛下若能依照之前所言,将他留在翰苑,我倒可以帮他谋求轮值经筵,将来若有一日太子继承大统,朝中无人,这小子倒是个好帮手。” 谢迁以前不把沈溪当作内阁储相培养,是他觉得沈溪年纪轻,没有资历,人心不服。 但在沈溪成为他孙女婿之后,谢迁的态度发生改变,他现在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沈溪在京城,当他的接班人,将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倾囊相授,让沈溪带着他的影子,在朝中为内阁大学士。 如此一来,谢迁就可以安然致仕,过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幸福晚年生活。 “以沈溪的年岁,早晚能熬到内阁首辅,小老儿此生未能实现之宏愿,便落在这小子身上。” 谢迁心中带着几分天经地义的适然,“你刘太傅和李大学士能作出致仕举动,难道我谢迁就不能了?” “嘿嘿,或许我退的比你们更早,让你们来收拾这烂摊子!” ************ ps:第一更! 今天应该还有两更,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月票什么的,多多益善!(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七章 太子寄信 皇宫,撷芳殿后庑。 这几日太子上课精神好了许多,皇帝把武侠小说重新赏赐给他,每天熊孩子都沉浸在沈溪为他编织的武侠世界中,各种英雄人物,儿女情长,看得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就是书中的主人翁,杖剑江湖,快意恩仇。 就连之前已经看过的那些,再拿出来重温,熊孩子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这天给太子上课的是靳贵,得知弘治皇帝把武侠小说赐还给太子后,靳贵便知晓自己送书进宫的事败露了。 但皇帝似乎并未有追究之意,靳贵担惊受怕几天,发现没人追究他的责任,慢慢地也就放下心来。 朱厚照每天看书看得入迷,靳贵讲课完全是自说自话,宛若对牛弹琴,如果是一般学塾,先生这会儿早就上去把闲书夺过来扔到一边,拿出戒尺把熊孩子的手心打的通红,让他吃个教训。 但这是帝王家,靳贵有那心没那胆,他只想安安分分当好讲官,把该做的事做了,至于太子学业如何,似乎跟他无关。 下午的课上完,靳贵松了口气。 无惊无险又到放学时,只需回詹事府做个记录就可回家陪妻儿老小,或者是找几本书来好好品味,靳贵读的都是正统的治学之作,这几天他还准备去会见几个从老家丹徒来京求学的旧友。 这些人曾经跟靳贵一起为会试奔波,只是他运气好,弘治三年便中了探花,而眼下这些人跟他一样年近不惑,依然在科举路上挣扎,这次见面少不得收下一些家乡的土特产,人生在世,人情往来总是少不了的。 “靳先生?” 靳贵正要收拾讲案回詹事府,却见朱厚照一反常态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有时候想想也真好笑,先生在课堂上跟学生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到了下课后才会说上两句,而且作为先生,靳贵还要给学生行礼,恭恭敬敬地询问:“太子殿下,有事?” 朱厚照咧嘴一笑,笑容有些贼。 靳贵在东宫任中允官多年,太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熊孩子看起来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不过笑起来的狡狯样却跟稚子时一模一样。 朱厚照问道:“先生,听说沈先生即将从东南……回来了是吧?” 靳贵本以为太子是为求教学问而来,正准备好好表现一番,但当知道太子是问沈溪时,他虽无妒才之意,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同样为东宫讲官,靳贵自问做的不比沈溪差,可惜在太子心目中,他跟沈溪之间毫无可比性,他几次跟太子交流,说的都是沈溪的事,这让他感觉很窝火。 “臣,并无听闻。” 靳贵没有想过欺瞒,他的确没听说沈溪的消息。 之前只是隐约听说沈溪头年年底在广东平匪有功,很可能加官进爵,无比羡慕,甚至妻子也引用沈溪的例子,提出如果他在京日子太过清闲,可以申请外调……到地方做个县令、知府,总领一方,好过在东宫仰人鼻息,还要受太子的闲气。 靳贵跟妻子共过患难,感情很好,所以有事都有商谈,妻子是真心为他考虑,所以他并未苛责,只是在读书人心目中,能留在京城做京官,尤其身在翰苑还兼任东宫讲官、日讲官,是一种很大的荣耀,他断不会“自甘堕落”到地方履职。 朱厚照皱眉:“没听说吗?我记得靳先生你跟沈先生关系很好啊,之前还帮他送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我……呃,那这样吧,我有几封信给他,你能否帮忙寄出去?嘿嘿,你也知道我在宫里,没法跟外面的人见面……” 朱厚照有求于人时,通常都不会摆太子的架子,客客气气,有说有笑,就好似个乖学生,可靳贵却知道这小子胡闹的时候有多肆无忌惮,东宫讲官除了他,就没人没被这熊孩子捉弄过。 而靳贵不被捉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沈溪的替代者,平日帮沈溪送好玩的东西进宫,朱厚照就算在他的课上睡觉或者神游天外,也不会跟他正面冲突,偶尔还会问几个历史问题,当他解释清楚后,朱厚照通常都沉默一下,然后继续走神。 靳贵知道,自己所讲历史没有沈溪那么生动有趣,自己作为中允官听过沈溪讲过很多次《廿一史》,沈溪讲的是通俗历史,而他所讲基本是照本宣科。 靳贵正神思恍惚,朱厚照已把三封信递了过来。 靳贵接在手上才意识到这是烫手山芋,想到之前太子因为要出宫的事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安宁,靳贵打从心底发怵……这些信里不知道写了什么,若太子又有出宫的念头,而他知情不报的话,无法跟朝廷交待。 “靳先生,拜托你了,等我以后登基,定会重用你,感谢你今天的大恩大德!”说完,朱厚照给靳贵做了个揖,靳贵觉得自己受不起正要回礼,朱厚照已经一溜烟跑了,不给他回绝的机会。 靳贵拿着信神色阴晴不定,嘴上嘀咕:“这可如何是好?” …… …… 回到家中,靳贵坐立不安,太子让他寄信,信他不敢随便打开,但也不能就这么随便寄出去,至于送去皇宫交给弘治皇帝,既怕太子怪责,又怕皇帝追究。 为什么太子不给别人,偏偏给你,你跟沈溪是什么关系?沈溪教太子不务正业,你也是帮凶吧! 就在靳贵坐立不安之际,母亲范氏在丫鬟搀扶下步入正堂,他赶紧上前行礼相扶。 靳贵是孝子,还是家中独子。 范夫人生靳贵时,已有三十五岁,而靳贵的父亲更是年过五十。这其中还有个典故,靳贵母亲在生他前,见丈夫许久没有子嗣,便为丈夫置下滕妾,谁知丈夫不允,将滕妾打发归乡,结果没多久范夫人便身怀六甲诞下靳贵,所以靳贵自小就被父母拱若珍宝,在吃穿用度和求学上从不会对他刻薄。 靳贵年近四十,而范夫人已七十五岁,行动不便,就算靳贵在詹事府俸禄不是很多,也想方设法为家中置办多名丫鬟照顾母亲。 “吾儿,你有何心事?说来与母亲知晓。” 范夫人对儿子的脾性很了解,儿子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喜怒行之于色,即便年近不惑,在范夫人眼中还是跟孩子一样。 靳贵有些为难,但他却不敢对母亲有何欺瞒,便将太子让他送信之事和盘托出。 想起之前靳贵已经提及的一些事,范夫人不由幽幽一叹,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吾儿不必太过挂怀,之前你不是去见过谢阁部么?谢阁部乃沈庶子岳祖父,你见他,将此事告知,由谢阁部定夺,此事便与你无多大干系!” 靳贵不是没想过去找谢迁,只是他一再去找谢迁,连他自己也觉得窝囊,因为即便谢迁施加援手,也不是对他有多器重,只是为了帮沈溪,他作为东宫讲官,遇事总有求于人,心有不甘。 但母亲发话,靳贵便是不想也会前去,这既是对母亲的尊重,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以前见谢迁就不容易,此时要见谢迁更是要先“预约排期”,天子病重不能决断事务,内阁和司礼监便暂代天子之责,而此时内阁中刘健不管事,李东阳算半个人,谢迁独自挑起大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靳贵猜想此时谢迁应该在文渊阁,但进宫打听过后才知晓,谢迁这天恰好归家,要翌日上午才会回文渊阁。 “靳谕德,谢阁老近来事务繁忙,难得回府与家眷团聚,有事的话请明日再来,莫要去他府上打搅!” 文渊阁的执事太监提醒一句,让靳贵别没事找事。 现在朝廷上下都知道谢迁身上的担子重,也正是因为谢迁不可或缺,就连皇帝也不得不为了谢迁改变初衷。 靳贵此时心中焦急,太子的事情事关重大,哪里能等来日?就算明知上门打搅会很唐突,但他还是收拾心情,出宫后让马夫赶车往谢迁府邸而去。 到了谢迁府门前,靳贵有些为难,谁都知道谢迁的府门不好进,上去敲门未必有人应答,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敲了门,知客出来见过靳贵,发现认得,靳贵是少数到谢迁府上拜访而得到接待之人。 靳贵将来意说明,知客不敢怠慢,毕竟涉及自家姻亲沈府老爷,赶紧进去通禀。 靳贵在门廊下等候,没过多久,谢迁连鞋子都没换,拖着布鞋便出来了,丝毫没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阁老威仪。 “参见阁部!”靳贵赶紧行礼。 谢迁好似迎自家人一样,一摆手:“到我府上来这么多礼干什么?你说太子让你给沈溪寄信?什么信,拿过来……走,到书房叙话!” 谢迁不管三七二十一,太子的信照拆不误。 靳贵跟在谢迁身后,只见谢迁边走路边拆开信纸,才看了一封,便骂开了:“胡闹,胡闹!这般口吻,哪里有君臣之礼?放肆,真是放肆!” 靳贵没有听明白,到底是太子胡闹放肆,还是沈溪胡闹放肆?或者兼而有之?(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八章 执迷不悟 靳贵随谢迁进入书房。 靳贵少有机会领略内阁大学士的书房是何模样,在他设想中这里应该如同书的海洋,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可当亲眼见到后却不由大失所望,这书房虽然有些书,但并不是很多,书架上许多摆放的册子一看就是谢迁平时所记手札,很少有古籍,更别说是孤本残卷。 谢迁并不知靳贵在留意他的藏书,直接到书桌前坐下,低头继续阅读没看完的信函,半晌后突然抬起头,招呼道:“坐吧。” 靳贵有些为难,书房内只摆下一把椅子,倒是在角落有一张小板凳,就算官职上低人一等,靳贵也不想过去坐小板凳,那显得太没骨气,当下不卑不亢地说道:“学生站着便是。” 谢迁抬起头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学生,可不是我录取的你。” 谢迁虽然才名卓著,但在弘治三年靳贵中探花时,他还在詹事府担任讲官,那时李东阳虽为殿试读卷官,但李东阳的官职也仅仅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那时辅不是刘健,甚至不是徐溥,而是有着“刘棉花”绰号的刘吉。 时过境迁,如今谢迁已位极人臣,前后不过十多年时间。 “谢先生为天子之师,我等能在您面前自称一声学生,乃是荣幸!”靳贵虽然不是拘泥礼法之人,但必要的礼数还是要遵循……靳贵跟谢迁岁数相差十几岁,已算是两代人,他可不敢在谢阁老面前妄自居大。 谢迁不再说什么,一个称呼而已,当初沈溪在他面前也是自称学生,但二人间更似忘年交,很多时候都没大没小,沈溪更是曾直接顶撞他,给他出难题,而他也曾不少次“不耻下问”找沈溪帮忙。 谢迁读信度很快,三封信看完,一拍桌子,好像很生气,抬起头瞪着靳贵:“没别的信了?” “回阁部,暂且就这三封,太子让学生寄给沈中丞,学生思虑再三,心中没个主意,这才想到向阁部请示。”靳贵行礼。 “请示我也没用,沈溪这会儿估摸已收到朝廷调令,启程回京,就算他不奉诏,也是在前往闽浙平匪的路上,很难收到信件……” 谢迁摇摇头,又接着道:“这信若是落在别人手上,少不得一番闲言碎语,倒不若你当作什么事情都没生,把信留在我这里。” 谢迁做事简单粗暴,直接把太子的信给扣了下来。靳贵听了一脸为难,讷讷地道:“阁部,若太子殿下问及……” 谢迁道:“你说寄出去了,太子在宫中怎知真伪?若沈溪回京,我把信给他看,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可,太子那边绝不会追究你!” 听到谢迁说会把信给沈溪看,靳贵放心多了,但让他跟太子撒谎,他还是有些不愿意,太子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储君,欺骗太子那是跟自己的前程和未来过不去。 谢迁看出靳贵的为难,道:“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太子若追问得紧,你便说信给我就是。其实太子不会多问的,他信里所写……实在太不像话,具体的我不跟你细说,免得你看了上火!” “阁部,那学生……告退!” 靳贵想起文渊阁执事太监的提醒,目前总领内阁工作的谢迁难得回家一趟,最好别过多打扰。 谢迁道:“不留下来吃顿家常便饭再走?” “学生家中尚有年迈母亲和妻儿盼归,只能谢过阁部的好意了……学生告退!” 靳贵行礼后出门,谢迁没有起身相送。等靳贵走远了,谢迁才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沈溪小儿,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太子怎就跟魔障了一样,认准你了呢!” “不过也好,太子越器重,将来你前途越不可限量,可就怕太子孩子心性,待他年长之后……会意识到你这是工于心计啊!” 谢迁无奈地将书信放下,越想越觉得可笑。 这三封信的内容总结起来一点,太子觉得在宫中太过苦闷,想出宫玩耍,听说沈溪可能会被派往西北领兵作战,朱厚照主动请缨做沈溪的随军参将,跟沈溪一起建功立业! 太子想随军当参将,这在谢迁看来是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如果谢迁知道这位小祖宗未来会封自己为国公,估摸能气得七窍流血,感慨幸好能早些离开朝廷,不然连把老骨头都捡不回来。 …… …… 皇宫里的朱厚照,把信交到靳贵手中,又开始准备出宫计划。 熊孩子觉得自己已经获得老爹的肯定,连武侠小说都一并赐还给他,那去一趟西北,做的还是为国为民的大事,那老爹更不会拒绝。 可朱厚照没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为太子,一国之储君,关系国本,那是绝对不可能出宫的,到边关打仗更是连门都没有。 “小拧子,本宫让你准备的甲胄,你准备好没有?” 朱厚照自打上一次自己的出宫计划被人觉,便不再相信常侍张苑等太监,开始重用小拧子,有什么事都安排小拧子去办。 小拧子闻言,一脸为难之色:“太子殿下,奴婢只有布衣,如何给你做得了甲胄?” “没用的东西,谁让你自己做了,你能做得出来吗?我让你去借,又或者去偷,你没见那些守宫门的将士身上都穿着吗,想办法弄一身回来,如果不合适再改改,总之我能穿下去就成。” 朱厚照眉开眼笑,带着一抹憧憬说道,“若是跟沈先生到西北打仗就好了,那地方听说是苦寒之地,鞑靼骑兵很是骁勇善战,如果连身甲胄都没有,很容易被箭矢穿过胸膛……” “小拧子,你见过箭矢穿透过胸膛是什么样子吗?‘啪’的一声,血花四溅,过瘾极了,哈哈……如果我能射得那些鞑靼骑兵鬼哭狼嚎,在面前一排排倒下,那时候就没人敢小觑我了!” 小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西北、鞑靼骑兵、箭矢穿透胸膛,在他听来都是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这一切还意味着太子又要琢磨怎么出宫。 这次出宫可不仅仅是在大明疆土内游历,寻找总督东南三省军务的沈溪,而是想跟沈溪这个老师去西北打仗,小拧子心里直呼呜呼哀哉:“殿下要离宫,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听着,本宫要你最迟五天给我弄来一身甲胄,若找不来,我便扒下你的皮做甲胄!”朱厚照最后用严厉的口吻威胁。 …… …… 小拧子有之前找人给皇后通风报信的经历,虽然事后被打,但也得到赏赐,只是赏赐大半都被管事太监给克扣了。 这次小拧子轻车熟路,等太子带着东宫几名太监去乾清宫给皇帝和皇后请安,小拧子抽空跟皇后身边关系要好的宫女说了几句,请宫女去向皇后禀告。 当天下午,皇后便把朱厚照召到了坤宁宫。 “……母后,您找孩儿什么事?上午不是已经向您请过安了吗?” 朱厚照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但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老娘打了,回去继续看小说。 张皇后脸色冷漠:“看看你做的好事!” “母后,孩儿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孩儿最近做的事多了,哪件好哪件坏心里没底,您说的到底是哪件?” 朱厚照瞪大眼睛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心说难道是自己调戏宫女的事被老娘知晓了? 张皇后厉声喝道:“我不管你平日如何胡闹,现在你父皇病重,又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执迷不悟,我就去跟你父皇说,将你彻底禁足,不许你踏出撷芳殿一步。就连坤宁宫和乾清宫,你也别想过来!” 朱厚照一听傻眼了,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娘知晓了?熊孩子想出宫做贼心虚,当下嗫嚅地说道:“母后,孩儿不知做了什么让您如此生气?” “还用说吗,你是不是想出宫去西北?”张皇后厉声喝斥。 朱厚照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顿时板了起来,嘟起嘴,眉头紧皱……之前他一直认为是张苑告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这次行事他就有意瞒着张苑,现在老娘依然知道了,不用说,原来小拧子才是“叛徒”!(未完待续。) 第一〇〇九章 不后悔 朱厚照可不是吃素的,回去后便让人将小拧子拉出去痛打,也不说明情由,将东宫一干太监和侍从看得心惊肉跳。 熊孩子不禁怀念起对他言听计从的刘瑾。当他感觉信任的张苑、小拧子等人存有异心,刘瑾的好处就被他记起来。 刘瑾至少能跟熊孩子乱跑乱颠,对他言听计从,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而且刘瑾是因为之前熊孩子出宫之事被张氏兄弟等人记恨,在张皇后面前屡进谗言,这才被调走,小家伙这会儿长大了一些,有了责任心,明白刘瑾是被自己所害。 …… …… 沈溪回京,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能否留在京城,对沈溪来说是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难题。 此时沈溪正在北上途中,尚不知道通过谢迁和熊孩子朱厚照的努力,已让弘治皇帝改变心意,准备将他留在京城,至于是让他回詹事府重为东宫讲官,还是留在六部锻炼,又或者挂着右副都御史的名头赋闲,乃是后话,因为连皇帝自己都没想好。 沈溪心情有些失落。 南下时,家人加随从,还有护卫的厂卫,浩浩荡荡;回去时身边人虽然也很多,但沈溪却感觉自己与队伍格格不入,好像是个被押赴京的囚犯,设身处地,他忽然觉得自己跟江栎唯的处境半斤八两。 江栎唯做了糊涂事,成为阶下囚,而沈溪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轰轰烈烈,日子依然不好过。 江栎唯回京后或许就会被开释,甚至官复原职,最差也不会被问斩,因为现在已经不是明初,索贿几乎是官场的潜规则,尤其是江栎唯还未得逞,有司绝对不会重判。而沈溪却要去西北与鞑靼人作战,在苦寒之地每天为战局而劳心,还要防备来自背后的冷箭,一个不慎就会血洒疆场。 聪明人都会反思自己,沈溪在北上途中便在想一个问题,自己挤破头冲入官场是否有错? 思来想去,甚至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沈溪终于想明白,在这大明,只有当官才能把大部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现在是面临不少困难,但跟那些吃穿用度都要精打细算的普通百姓相比,过的已经是神仙的日子。 只有拥有权力,才能拥有财富和如花美眷,拥有别人得不到的一切,否则就算经商能富可敌国,身边美女也都倾国倾城之貌,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就能让你失去一切。 这就是在大明当官与不当官的区别。 沈溪又觉得,自己之所以行差踏错,关键就在于过早地露出锋芒。 也是他厌烦在沈家无休止的争吵和明争暗斗,想早些获得功名,让自己和父母扬眉吐气,同时也是为了让惠娘得到更多的庇护。 或许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想来,二十岁左右再考取功名,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沈溪仔细回想,又现其实自己没有做错,真让他二十岁再去考科举,能否考得上是个大大的问号! 在这个时代考科举,才学是一回事,把握机遇又是另一回事! 若非当初沈溪知道高明城的喜好,甚至连府试都未必稳过;若非有刘大夏暗中相助,他不会高中举人,更不可能一榜而中乡试解元。若非提前知晓己未年会试和殿试的考题,怎能连续高中会元、状元? 沈溪的前世,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或许在见识和知识储备上要高出这个时代的人一筹,可这却不会转化为他考科举的优势。 大明的读书人一门心思就是研读《四书》《五经》,或许找一个老童生,在八股文章上都能跟他沈溪不相上下,更别说是进士之间比较,文章好坏通常都是难分伯仲,只看阅卷人是否欣赏。 既然身在官场,就不必后悔。 若非提前进入官场,自己也不会有现在的灿烂夺目,等太子朱厚照性格定型后再想获得信任,绝不会那么简单,除非沈溪做个佞臣,陪朱厚照吃喝玩乐……给年少身为太子的朱厚照找小玩意儿那是哄孩子,给成年当皇帝的朱厚照找乐子那就是朝中奸佞,要背负历史骂名。 何况自己还因此而提前结识谢迁,得到聪明可人的谢恒奴的爱情并下嫁,若是迟几年到京,他跟谢恒奴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但很多事是辩证对立的,或许正因为提前到了京城,自己错过另外一位佳人的垂青呢? 想到这里,沈溪自嘲地笑了笑,把握现在、珍惜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心思不由飘到广州府,想到了安心养胎的谢恒奴,担心她是否会适应北上途中的旅途辛苦。 …… …… 这时代,就算是官道也凹凸不平,磕磕巴巴。一路上车马劳顿,上坡路时担心马力不足需要乘车人下来走一程,下坡时又担心车太快跌落山崖,也不能乘坐马车。 官道在山峦间蜿蜒,根本就没有隧道一说,甚至渡过一些较宽的河流时还需要换乘舟楫,加上带着行李,众多人上船、卸船,来来回回非常折腾人。 沈溪身边能调动的就是从常岚那里暂借的亲卫,还有车马帮的弟兄,在等人装船卸船时,他便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有时候甚至脱下鞋泡泡脚,大热天的好凉快一下……这一路上蛇虫鼠蚁早就见怪不怪,况且随时有人侍候在一旁,倒也不怕出事。 “大人是否在想家?” 玉娘一直留意沈溪,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沈溪身边凑,借故说些东拉西扯的话,沈溪却不想搭理她。 沈溪反问:“玉娘又是否想家呢?” 玉娘摇头苦笑:“大人言笑了,奴家孑然一身,东奔西走过活,要说安定时,便是在汀州那几年,能结识大人是奴家的荣幸。” 沈溪问道:“那关于齐家人呢?” 玉娘愣在当场,她没想到沈溪会突然提及“齐家”,她甚至不知道沈溪从何处探知她的身世。 玉娘蹙眉:“奴家不明白大人此话是何意……” 沈溪有意无意地道:“玉娘应该姓方,但这姓氏是否你的本来姓氏,我不知晓,但我知道玉娘曾经的夫家姓齐,若是让玉娘重新选择的话,应该更愿意留在齐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话头由玉娘挑起,沈溪直接顺着话把玉娘的“伤心事”提出来……你玉娘不是喜欢打听我的家事吗,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那我就告诉你,我对你的过往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大人从何而知?”玉娘没有否认,不过她有些羞恼,自己藏在心头二十年的秘密,竟然会被沈溪提及。 沈溪无奈摇头:“玉娘的身份,应该不止一人知晓吧?至少,对玉娘赏识之人,应该清楚个中内幕,随口向我提及那也不足为奇!” 玉娘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沈溪所说之人是刘大夏。 玉娘和沈溪在汀州见到刘大夏时,刘大夏曾称呼其为“齐方氏”。玉娘苦笑:“时过境迁,没想到大人居然还记得。” “不过六年而已,如果是十六年,那或许真可能什么都忘了。你自己恐怕也都快忘了有这身份吧?”沈溪道。 玉娘神色略显尴尬,但还是如实道来:“奴家的确不想提及伤心事,自然不会刻意去记。的确如大人所言,在齐家时,是奴家这一生中最安定的时光,岂能不怀念?但过去的已经过去,就算去想又有何用?” 沈溪抬起头,看着河对岸的芦苇荡,还有河边浅滩嬉戏玩闹的孩童,道:“那可不一定,有东西可怀念,总比没的怀念好。心中有个比较,起码知道自己追求什么,我相信玉娘也是如此罢?” 沈溪说完,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将鞋袜穿好,“这几天睡得不好,竟然困顿不堪,真怀念在家里那段悠闲日子,有贴己之人扇风,可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生活!” 说完,沈溪径自往刚卸下船的马车走去,准备钻进车厢继续睡大觉。 玉娘有些气急败坏,本是她想跟沈溪攀近关系,谁知道被沈溪说了一通,让她心情异常糟糕。 这时玉娘才知道沈溪的可怕,不但没有外表的稚气,胸有城府,更懂得利用人心的弱点,她最不想提的事就这么被沈溪堂而皇之提出来,偏偏两个“女儿”云柳和熙儿还在旁听着,沈溪如此说好像是故意让她下不来台。 “看什么?” 玉娘怒气冲冲地道,“大人的话没听到吗?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连端茶递水榻前伺候的事也做不好,一辈子孤苦伶仃也没人可怜!” ************* ps:第一更到! 今天依然三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〇章 “不太好”的消息 五月下旬从福州城出,这一路就算毫无耽搁,差不多也要两个月才能抵京。 沈溪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回到京城应是在七月下旬,若朝廷派他到西北履职,八月初出,用一个月左右时间抵达,那就是九月初了。 目前正处于小冰河期,加上没有羽绒服等御寒衣物,寒冬腊月那是异常的寒冷,除非朝廷有自信能在十月底前将战事结束,或者跟弘治十三年那次出塞战一样,从一开始就抱着试探性骚扰一番,以炫耀大明军威为主,否则根本行不通。 也就是说,这场仗开打,很可能要等来年了,那自己或许要在边塞待上半年甚至一年时间。 “惠娘分娩时我不能陪伴身旁,难道君儿分娩,我也要在战场上,让她在担心和惶恐中诞子?谢老儿,现在所有一切只能指望你了,否则的话,你孙女要出什么事,你就是罪魁祸!” 沈溪自福州出前,除了为三军将士向朝廷请功,同时还给谢迁写了一封急信,表示自己年轻气盛不堪大用,需要在朝中多锻炼几年,甚至表示自己可以放下目前所有的一切,重入翰林院从最底层做起,说白了就是希望谢迁能为他说话。 沈溪自己明白,若这次是谢迁和刘大夏等人同时举荐他,那这封信的意义不会大,但有可能让刘大夏“手下留情”,自己履职西北时有机会当个本本分分的延绥巡抚,在后方调度钱粮,不用上前线拼命。 沿海一代盗寇没有平息,便捷的水路无法行进,6路行车同样缓慢,终于在六月十七这天,一行人抵达应天府。 沈溪年纪不大,但这几年为了赶考和办差,应天府已经来过几趟。每次到南京城他都有不同的心情,以前到南京时他还能顺道拜访一下谢铎,现在谢铎在京,他到南京两眼一抹黑,索性谁都不见。 因为沈溪尚未卸任“三省督抚”官职,此番北上前,他还得到南京六部述职,办理公文交接,差不多就是走个过场。 从正阳门北的六部衙门回来时,玉娘询问沈溪,是否需要在南京城多休息几日,沈溪摇摇头,表示越快上路越好。 这时沈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不能留在京城当官,谋求到南京城来当个京官也不错。 以沈溪三省督抚的身份,回到京城后再去当右庶子似乎不妥,毕竟已经离开翰林院和詹事府,回去的话三品降五品,怎么都说不过去。 让沈溪平调到礼部显然也不那么合适,正三品已能做六部侍郎,而礼部在大明是有名的升官难,就好似谢迁、李东阳等人,等他们爬到礼部侍郎的位子时便宣告入阁成功。 沈溪最好的去处其实是六部中除了礼部外的另外五部,当然吏部不用想,那是最吃香的衙门,其余四部当个侍郎,算得上是皇恩浩荡,即便是削职当个郎中,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可以到南京城,做南京的六部侍郎,就算只是挂个郎中的名头没有实权,就好像谢铎这种挂着礼部侍郎头衔的国子监祭酒,把家安在繁华的南京城,每天养花弄鸟,可以游山玩水四处拜访名儒,或者是“提携”一些年轻但岁数比他大的后辈,树立一下自己在儒学界的地位,再象征性收几个弟子……在当下即将生皇位更迭的时候,沈溪怎么想都觉得这种生活最适合自己。 问题是延绥巡抚这么一个大官缺在等着他! 这官缺在很多求名、求升迁、求财的官员眼中,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展有展,可以说是难得的肥缺。皇帝要是不信任也不会派谁到这种职务上,想那保国公朱晖在边疆时便领过这差事,可知这位子有多要害。 但问题是,沈溪不是勋贵,就算领下延绥巡抚的位子,别人也不会巴结他,同样一个职位,朱晖担任那是统调各方,帮助刘大夏整顿兵马粮草,别人唯恐巴结不及,而沈溪去就是给人打下手,处理烂摊子。 沈溪在南京入住的是龙江驿,当晚他正准备就寝,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云柳和熙儿过来给他送洗脚水。 这段时间沈溪觉这两个女人对他献殷勤有点儿过分,私下揣测二女是从玉娘那里得到必须“成事”的指示,他暂且不知云柳和熙儿已经被勒令必须留在他身边,否则回京就要做青楼里的花魁,靠欢场陪笑来养活自己。 出门在外,沈溪一贯洁身自好,在他眼中,云柳和熙儿过往经历太过复杂,就算她们都是清倌人,可问题是纳回来后该怎么安置? 论感情,他对二女敬佩有加,身为风尘女子,在外打拼这么多年,还曾帮他做了不少事情,他记得二女的好,但这种情感远未升华到爱情。 二女不像尹文和谢恒奴一样单纯,属于“老油条”,留在身边也是别有目的,沈溪怎么都觉得应该把此事先放下,哪怕将来真要留在身边,也当作下属一般,让她们跟玉娘一样负责帮他搜集情报。 沈溪看来,要娶一个女人,要么是想跟她过日子,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完成传宗接代,自己宠着疼着,孤单寂寞时可以安慰自己,就好像家里娶回来的谢韵儿等女。 要么就是有政治目的,属于为了拉近关系被迫联姻,虽然他迎娶谢恒奴有这种效果,但他跟谢恒奴之间却不想掺杂这些东西,谢恒奴一早便倾心于他,而他也很喜欢谢恒奴的聪明和乖巧,二人属于两情相悦。 若要留云柳和熙儿在身边,显然不能把她们视为居家过日子的女人,而应该把她们当作跟李衿一样,为了谋求某种利益,顺带欣赏和占有她们的美色,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溪现在找不到留云柳和熙儿在身边的理由,既然接纳就要负责,那在做决定前必须要考虑清楚,这在他看来是对女子起码的尊重。 如果他是这时代的土著,就好似江栎唯一样,玉娘送两个漂亮的女人来,笑纳还来不及,若是觉得她们别有目的,大可在享受之后将之冷遇一边就是。 责任心使然尔! …… …… “谁?”沈溪喝问。 “大人,是奴家。” 外面传来的不是云柳和熙儿的声音,而是玉娘。 沈溪不由皱眉,这大晚上的,已经吹灭烛火,即将入睡,玉娘居然过来敲门,难道玉娘觉得他可能“口味”不一样,换自己亲自上阵来给云柳和熙儿当“开路先锋”? 沈溪道:“时候不早了,本官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言!” 沈溪逐客之意明显,他相信玉娘不会自讨没趣。却听玉娘道:“大人,奴家深夜来访,是刚得到京城的消息,对大人而言或许不太好,但奴家有必要来知会一声,以便大人做到心中有底!” 玉娘搬出公事,沈溪就算不待见,也还是整理好衣服过去开门。 打开房门,玉娘娉婷施礼。 沈溪没有请玉娘进自己房间的意思,这里是官驿,来往客人很多,加之房间狭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没生什么,同行之人也可能会传闲话。 “什么事?”沈溪问了一句。 玉娘非不识相之人,她知道沈溪不会深夜请她进房间,懂得礼义廉耻,当即长话短说: “大人,刚刚从京城得到消息,吏部给大人定的是回京酌情叙用,暂不往西北,不会接任延绥巡抚。” 沈溪仔细打量玉娘的神色,如果不是听得真切,他还以为玉娘是特意来消遣他的。 这是什么“或许不太好”的消息? 根本是好消息吧! 沈溪心里就一个想法,老天爷开眼了,居然听到我的心声,不用我去西北了? “楼下说话!” 本来沈溪准备问明情况就回去蒙头大睡,听到这好消息,一时睡意全无,这一路上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甚至想喝几杯小酒庆贺一下。 玉娘有些惊讶,问道:“大人不为不能往西北而烦忧?” 沈溪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微微耸肩:“福兮祸兮,哪里当官不一样?” 到了楼下的花厅,玉娘将朝廷的公文交到沈溪手里,却是吏部来的文书,之前沈溪到南京六部交接公文时还未将他“三省督抚”的官位掳夺,但这次已明确表示他已不再是三省督抚,至于右副都御史的官衔依然保留,因为这涉及到他的官品定位,也就是说他目前还是正三品。 至于新的官职目前没有确定,酌情叙用,就是说等他回京城后再看看京中各衙署有什么合适的官缺给他,让他领差事。 以沈溪对大明官场的了解,各衙署无缘无故给他腾个正三品的空位出来不太容易,所以这种酌情叙用只是个幌子,回到京城后他很可能以正三品的身份投闲置散,暂时不会安排他实缺,等朝廷有官缺或者哪里需要他的时候再把他填补上去。 公文中,还透露了个消息,新任延绥巡抚有了人选,对沈溪来说算是“老熟人”。 保国公朱晖。 弘治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 你朱晖不是很能干,几年前帮助刘大夏取得了对鞑靼一战的胜利么?朕现在用人荒,这延绥巡抚朕既然不能派沈溪去,那就非你莫属了! ************ ps:第二更到! 今天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一章 谁替代谁 看到皇帝派朱晖担任延绥巡抚,沈溪能想象到作为当事者的二人心情会有多郁闷。 朱晖会想,我好不容易从西北的泥潭中脱身,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享受功成名就的荣耀,怎么又把我推到那该死的地方去了? 刘大夏恐怕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朱晖在战场上除了龟缩避战外就不干人事,这可是差点儿害刘大夏在弘治十三年饮恨西北的罪魁祸。 刘大夏恐怕会琢磨:皇帝分明是一次没折腾死我,准备再来一遭啊! 沈溪看到这安排,什么匹夫有责,什么家国情怀,全都抛诸脑后,管他是胜是败,自己暂且不用去西北便可,怎么说这都是一次主动出击的战事,跟弘治十三年的情况相似,别最后让自己去收拾残局就好。 话说就算刘大夏兵败西北,朱晖也无能为力,朝廷要找人去收拾烂摊子,也是找英国公张懋,怎么都轮不到自己! 看过公文,沈溪直想开怀大笑,但他忍住了,否则落在玉娘眼中那就是幸灾乐祸。 “大人对此安排有何见地?” 玉娘见沈溪眉头紧锁,似在思考什么,不由问道。 别人对保国公朱晖不熟悉,玉娘三年跟着沈溪去西北,亲眼目睹榆溪河惨烈的一战,知道朱晖是何德性。 刘大夏遇险时,朱晖竟然能让沈溪带着几百士兵,赶着牛车上阵,而他自己则在城头看热闹,这种人去辅助佐刘大夏完成西北之战,看样子是要把弘治十三年未竟的惨败来个有始有终。 玉娘得知这消息后,非常紧张,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个坏消息,跟沈溪商议的目的是想让沈溪主动请缨前往西北,哪怕只是在刘大夏身边做一名幕僚。 当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沈溪是以正三品右副都御史征调回京,就算要去西北,那也是督抚大员,是可以做打杂的事情,但在官衔上却不能含糊不清,否则不合大明规矩。 但是,沈溪得知自己不用去西北后,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自找麻烦?是以面对玉娘的问题,沈溪只是用淡然的口吻说:“本官以为,保国公老成持重,比本官更有资历和威望,由他出任延绥巡抚,实在再合适不过!” 玉娘听了十分着急,心想:“沈大人这是气糊涂了?居然说出此等不负责任的话?保国公是什么人他不清楚么?他自己的功劳就是被保国公窃夺大半,到如今朝廷还未给他正名呢……” “大人,西北开战不能没有您哪!刘尚书年事已高,手下虽有精兵良将,但始终要有人为其运筹帷幄!”玉娘用恳求的口吻说道。 沈溪点头:“本官同意玉娘的说法,不过玉娘应该想到,同样的伎俩,不可能使用两次。本官的确曾用佛郎机炮于鞑靼人身上立威,可当我再去西北,鞑靼人非但会有所准备,还会以我统率部队作为主攻方向,到那时我黔驴技穷,恐怕不但无法完成差事,还要做大明的罪人!” 玉娘凝眉思索良久,终于明白沈溪的心思。 玉娘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本以为沈溪是那种为大明江山社稷,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慷慨赴难之人,如今想来这么做其实跟推沈溪去送死差不多,难怪沈溪从一开始便对北上之事不那么热衷。 玉娘原本觉得沈溪是放不下东南平匪之事,出自强烈的责任心,现在才知道,沈溪也怕死。 沈溪看了下此番朝廷人事任免情况,自己的名字在那长长的名单中显得微不足道,反倒是调任西北的那些人分外耀眼,征调西北的文官和将领名单中,有刚继承了平江伯爵位的陈锐之子陈熊。 陈锐在西北跟朱晖的作战风格相似,都不敢与鞑靼人正面交锋,陈锐还刚愎自用,拥兵自重,这也是当初弘治皇帝派朱晖去西北接替陈锐的根本原因。 现在陈锐死了,陈熊补上,难道也想完成他老爹未竟的事业? “朝廷如此用人,必有其道理,本官不宜妄加评论,玉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既然本官不用去西北,那就没必要忙着赶路,咱们便在南京城多停留一日,后天再启程吧!” 知道自己不用上前线,沈溪轻松许多,也有时间领略沿途美丽的风光。南京这种繁华之地,不游逛一日怎么都说不过去,之前不想停留主要是没心情,现在无事一身轻,北上的路也就没那么着紧了。 在沈溪记忆中,弘治年间鞑靼人没有大规模的犯边经历,因此也就彻底放松下来,既然运筹帷幄征战沙场的事跟自己无关,沈溪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房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放松身心,去游玩一下大明古都南京城的名胜古迹。 …… …… 沈溪一扫之前阴霾,甚至有心情游山玩水。 可京城里另一位事主……接替沈溪成为延绥巡抚的保国公朱晖,此时却陷入恐慌之中,跟沈溪的料想一样,朱晖压根儿就不想去西北。 当初在榆林城,朱晖没有出兵援救刘大夏,不是他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是不敢,他的想法不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仅仅是保住自己的爵位,并且一代代传承下去。 履任西北,在朱晖看来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胜了固然好,若是失败了就要背负责任。 朱晖心中惶恐不安,不明白弘治皇帝为什么要委派他去西北,麻烦的是此时皇帝在病重之中不能随便求见。 别无他法,朱晖只能去求见另一位当事者……与他一同往西北以兵部尚书兼任三边总督的刘大夏。 朱晖觉得,一定是刘大夏背后推动,认定他有本事,想跟他再次并肩作战,朱晖准备跟刘大夏打招呼,继而去向弘治皇帝递交请辞,告诉皇帝自己年老体迈,让皇帝另派他人,这其中关键便在于让刘大夏帮忙说话。 朱晖觉得自己是大明国公,位高权重,去找刘大夏说事,怎么着刘大夏也会卖他面子。 这天朱晖问明刘大夏回府的时间,趁着刘大夏在家,亲自登门造访。 对刘大夏而言,他不想见这个三年前差点儿断送他性命,还有大明国运的窝囊废国公,在刘大夏看来,朱晖担任延绥巡抚,或许还不如让这个职务空缺着,但大军出塞,始终需要有人负责后勤补给。 虽然朱晖在战场上表现得很窝囊,但他至少有威望和一定调度能力。 刘大夏这几日本想去见谢迁商议事情,但谢迁仍旧没原谅他举荐沈溪履任西北一事,沈溪虽然从西北任上撤换下来,但谢迁也知道自己伤透了弘治皇帝的心,作出跟肇事者刘大夏老死不相往来的举措。 因此,无论刘大夏如何示好,谢迁都视而不见,即便在内阁和六部衙门因公事碰到,也是就事论事,冷冰冰地不多说一句。 刘大夏在家中正堂接见朱晖。 虽然刘大夏在朝中已算位极人臣,但在爵禄上,始终不及公侯,这也是勋贵特殊之处,就算勋贵在朝中官职不及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但大明江山却是他们打下来或者是守护的,皇帝赐予他们凌驾于朝臣上的尊崇地位。 “……刘尚书,老朽颇为费解,这西北之事不是在三年前已了,陛下也曾允诺几年内不会擅动兵戈,可这突然起兵,同时在没有召见老朽的情况下委以重任,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朱晖郁闷的地方除了自己被委任为延绥巡抚,还在于没见到朱祐樘本人,不能面呈天子,只能乖乖服从调令。 刘大夏道:“陛下躬体有恙,如今四海升平,鞑靼内部却乱成一团,不正是我朝平息鞑靼之祸的最佳时机?” “那为何陛下要派遣老朽为延绥巡抚?不会是刘尚书举荐的吧?” 朱晖脸色阴冷,想给刘大夏来个下马威,让刘大夏知道他生气了,让刘大夏主动去弘治皇帝面前帮他说话。 刘大夏本不想解释什么,但还是直截了当告之:“调任国公往西北之事,乃是陛下亲口下达的旨意,在下并未在陛下面前多言,其余人选也是由陛下亲自拟定。” 朱晖心想,看来刘时雍是打死都不肯承认啊,当下道:“老朽暂且不管刘尚书是否对陛下说过什么,之前老朽有所耳闻,陛下有意征调如今身在东南剿匪的沈溪回京,送他往西北领延绥巡抚之责,老朽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才。” “三年前,沈溪带人往援,助刘尚书一战功成,老朽虽然调度有方,但也不否认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后生。老朽准备向陛下举荐此人,还请刘尚书与老朽一同上奏!” 刘大夏诧异地打量朱晖一眼……若是事情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我现在也不用如此愁了,真当稀罕我要让你去打下手?让沈溪去西北容易,除非谢迁死了,皇帝少了这层顾虑,那沈溪就可以接替你去西北了。 刘大夏摇摇头:“国公不用胡思乱想,所有职务均为陛下亲自决定,此事若要再议,国公去找谢阁部,或许比找在下更有意义!”(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二章 四世同堂 刘大夏没有出面帮朱晖,但也没有得罪他,毕竟以后大家要在西北一起共事,还指望朱晖能帮上忙,只是把责任推到谢迁头上。 朱晖出了刘大夏府上,无可奈何之下准备去谢迁府上碰运气,结果到了告之谢迁不在。朱晖又去内阁,也没找到人,只好郁郁不乐归家。 谁也不知道,此时谢迁正在为沈溪回到京城后的人事安排而奔走。 沈溪好端端在东南三省督抚的位子上调离回京,本是安排接任延绥巡抚,皇帝中途改变主意将这一桩人事任免撤销,但圣谕已下,调令也已生效,朝令夕改再将沈溪送去东南任职已然不合适。 沈溪回京后始终要有官职才行,谢迁不希望沈溪就此被投闲置散,所以谢迁动用自己的人脉,去吏部和礼部帮沈溪争取。 礼部自不用说,沈溪出自翰林体系,能到礼部任职算是正本清源。而去吏部,则是为了让沈溪入职其余五部。 谢迁保下沈溪,但他也认为沈溪如今官不宜做得太大,其实最好是能回到詹事府担任右庶子,入值东宫讲班,为太子讲课,如果不能让沈溪官复原职,那就让沈溪到六部,或者都察院,又或者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等五寺。 六部侍郎应该是最好的去处。 沈溪正三品上调,又是有功在身,做侍郎说得通,但沈溪在朝中没有名望,谢迁不敢奢求,觉得可以让沈溪履职都察院,或者为五寺少卿,也是不错的选择。再退一步,让沈溪进通政使司担任左右通政或者誊黄右通政也可。 沈溪调任东南担任督抚,属于钦命皇差,回到京城后的人事任免本应由皇帝一言而决,但谢迁深知因自己固执,跟皇帝唱反调,让皇帝对他和沈溪都非常失望,很可能会在沈溪回京后惩罚性地将沈溪投闲置散。 理由很简单,就是没有官缺……到时候沈溪就要吃哑巴亏。 谢迁不知道沈溪现在巴不得被投闲置散,认为是自己的态度害了沈溪,所以赶紧帮沈溪活动。 谢迁所想的最差结果,是让沈溪进六部担任郎中,从正五品的左庶子调任六部郎中,同为正五品,算是一种“平调”,虽然这样属于贬斥,但在谢迁看来比沈溪被投闲置散要好得多。 沈溪将在七月下旬回京,不过沈溪上奏的奏折却在七月初便抵京。 伴随沈溪述职和请功奏折同时抵达京城的,有沈溪给谢迁的一封信。 这天弘治皇帝难得精神不错,下地走动,约见三位内阁大学士,询问了一下政务。 谢迁刚从乾清宫出来,得知沈溪信函抵京。算算日子沈溪这会儿应该还在北运河返京的路上,这几天李东阳身体不错,晚上可以替代谢迁在文渊阁值守,他有时间回家,就没让家里人把沈溪的信送进宫,免得被人查知。 谢迁回到家中,进入书房后才打开沈溪的信。 这是沈溪给谢迁的第一封信,是沈溪在福州城得知自己北调的消息后所写,沈溪除了在信中说明自己在东南剿匪的一些情况,也提到谢恒奴怀孕的事情,还有沈溪对于自己“年轻气盛”不能胜任西北之职的陈情…… 说白了,沈溪就是打感情牌,让谢迁帮他把差事给推掉。 谢迁不看还一脸担心,等看过后脸上已挂满笑容,沈溪比他想象的更聪明,就算是这种私信,还是把话说得非常隐晦,甚至表了一大段对朝廷的忠心,其实是防止信被某些有心人看了去,以此来作为攻讦沈溪和谢迁的把柄。 谢迁嘀咕道:“你小子,当是我要把你推去西北?我能帮你说话,何曾不帮你?这次你可是将老夫害苦了!连陛下都快对我失去信任,待你回到京城,我可少不得要提点你一二,让你小子好好收心养性!” 意识到沈溪往西北的态度跟他一样,谢迁放下心来,眼下就只剩下沈溪回京后的安顿问题。 朱晖最终没机会见到谢迁,很快与刘大夏启程离京,前往西北,年前备战,年底开战。 或许是弘治皇帝在三年前体会到寒冬前开战的甜头,所以特别将这次开战的时间定在十月初,此时正是北国天气转冷尚且未到冰天雪地,也是刘大夏形容“北番之地秋荒”开始之时。 在大明有冬荒和春荒的说法。 秋天是农耕民族收获的季节,不可能存在饥荒,可在草原上,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一到秋天草木枯黄,牲畜饲料大幅度减少,使得游牧民族秋冬季节的日子很不好过。 在刘大夏看来,秋天是出兵北方的最好时机,正好这段时间也是传统意义上鞑靼人最喜欢南下掠夺过冬物资之时。 战略计划已布置好,谢迁虽然知道自己在年底前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但以想到沈溪即将回京城,顿觉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有沈溪出谋划策,谢迁大可将一些公文带回来,让沈溪帮忙参详,甚至涉及西北战略,也可以让沈溪出谋划策。 谢迁很想做那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兵法大家,但他自知几斤几两,他本不擅长军政事务,再加上年老后精力跟不上,很多时候便学会了偷懒,正好沈溪回到京城,可以替他完成这方面的工作。 谢迁对沈溪的军事才华很有信心,毕竟当初他上奏弘治皇帝的北疆之策,就出自沈溪之手,到现在弘治皇帝还觉得自己这位谢先生是军事上的奇才,孰不知谢迁这点才能却是“偷”自沈溪。 谢迁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偷窃,只认为是一种“借鉴”。 谢迁将信揣到怀里,走到书房门口,向家仆吩咐:“进去,传夫人出来。” 仆人有些迷惑,问道:“老爷,哪位夫人?” 谢迁一听就来气,斥道:“府上莫非还有两位夫人不成……” 一转念才知道为何家仆有此一问,也是谢迁平日里对妾侍太好,再加上妾侍金安人给他生了几个儿子,在家仆心中甚至已经无法确定这谢府到底谁才是女主人,正妻徐夫人的地位太过尴尬,就连现存的唯一儿子谢丕也被过继给了陆夫人。 在任何大家族,女人的地位都要靠丈夫的宠爱和子女的多寡和取得的成就来决定,在这两样上,徐夫人都没有,年老色衰失去丈夫的心,儿子也成了别人的,就连唯一的小孙女还嫁人了。 “记得,府上只有一位夫人!去传!”谢迁生气道。 家仆不明白自家老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但既然谢迁强调只有一位夫人,那就必然是正夫人徐氏无疑。 这会儿谢迁其实在生自己的气,平日太忙于公事,回来后又不太在意妻子的感受,以至于妻子在家中的地位也急剧下降,家仆都会有这么失礼的一问。 等徐夫人从内院出来,到书房时,犹自面带不解,自家老爷晚上回来没直接去滕妾那边,却把她叫出来,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老爷。” 徐夫人这会儿也不去争取什么了,老实人容易受欺负,说的大概就是徐夫人这样的类型。 谢迁在家里太过于强势,以至于徐夫人从来不敢跟丈夫争什么。 谢迁冷声道:“看你成天愁眉不展,成何体统?为夫回来不是看你脸色的!” 徐夫人被丈夫骂惯了,也没觉得怎样,嗫嚅地说道:“老爷说的是,妾身之后注意就是,可是……妾身实在无事可做,如何高兴的起来?” 丈夫不疼儿子不爱,想让徐夫人笑出来有点勉强,谢迁阴沉着脸道:“再用不了几日,沈溪便回京城来了。” “是吗,老爷?哎呀,算算日子一年多过去了,那君儿……可有跟沈大人一起回来?”知道孙女婿要回来,徐夫人挺开心,可到底沈溪不是她的孙儿,沈溪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更关心的是谢恒奴怎么样了。 谢迁道:“君儿大约会延迟一个月,八月底之前应该能回京城,或更晚一些。沈溪这小子特别说了,君儿回京这一路上不会走得太急,免得动了胎气。” “胎气!?君儿有孕了?” 徐夫人在得到丈夫点头肯定的答复后,险些掩面而泣,对她来说,听到自己小孙女即将诞子,自己有外重孙的欣悦是最真切的,“哎呀老爷,那我们以后不就四世同堂了?” “要四世同堂,那也是沈家,与我们谢家何干?别哭哭啼啼的,把眼泪擦好,今晚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晚上我在你那儿过夜。”谢迁冷声道。 徐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几喜临门。 孙女婿要先回来,孙女也要回来,孙女那边还有了身孕,这边丈夫还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居然要在她房中过夜。 徐夫人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丈夫没到她房里过夜,作为一个传统的女人,受了这种苦,她从来没抱怨过,因为她一直秉承“三从四德”,明白自己是丈夫的贤内助,负责持家,至于其他事情,所有她都忍着,想见丈夫见不到,每天孤枕难眠。 徐夫人打点安排,脸上满是笑容,欣慰地想着:“还是我的小君儿有本事,过门不久就身怀孕事,看来沈大人真的很疼惜她。真好……老爷留我房里,那也是沾了君儿的光,有儿子我指望不上,以后就靠小君儿帮我获得一点老爷的疼惜,临老也能宽慰一些!” ************* ps:第一更到! 今天依旧三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三章 太子并非薄情人 沈溪即将回京,谢府这边兴高采烈,谢丕作为沈溪在心学上的亲传弟子,对沈溪回京多有期待。 谢丕于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高中第四,但在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中折戟沉沙,他现在正在备考两年后的会试。 沈溪若在京城,除了是老师外还身兼“侄女婿”,谢丕跟沈溪算是一家人,更有理由去求教沈溪学问。 谢丕巴不得沈溪回到京城后被投闲置散,或者跟以前一样为东宫讲官,每月都有大把时间来谢府教授他学问。 紫禁城撷芳殿内,朱厚照得知沈溪没被征调西北,将于近日回京,却有些不开心。 在朱厚照的设想中,他应该跟沈溪一起去西北,金戈铁马,弯弓搭箭,最好能跟《射雕》中的郭靖一样弯弓射大雕,如同霍去病一般完成封狼居胥的壮举,名留青史…… 少年人心中都有一个成为英雄豪杰的梦想! 沈溪为朱厚照编织了一个绚丽的武侠梦,让他领略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社会中如何生存,爱恨情仇让人悠然神往。 朱厚照天生便带有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在他看来,最能表现自己的机会就是跟先生去西北建功立业,可惜他老爹却把他的梦想给撕碎了。 “一定是母后,她知道我要跟沈先生去西北,便去告诉父皇,导致连沈先生本人都不能去西北,是我害得沈先生不能跟我一样建立功业!如果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责怪我……唉,气死我了!” 朱厚照此时已经有了责任感,逐渐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需要有担当,这是他在武侠小说的潜移默化下领略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会儿他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沈溪……是自己想跟沈先生去西北,才让沈先生失去当大将军厉兵秣马的机会,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 “太子殿下,皇后派人来,请您前往乾清宫!”张苑进来通禀,朱厚照抬头打量他,小脸上闪现一抹坚毅之色。 朱厚照问道:“张公公,问你件事,你出过宫吗?” 张苑先是一怔,随即如实回答:“回太子,奴婢本身就是宫外之人,头些年才进宫,不知殿下要问什么事?” 张苑有点儿小聪明,既然太子问他出没出过皇宫,一定是要问宫外之事。 张苑并不知晓太子曾出过宫门,觉得太子是养在深宫中,足不出户,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能唬住太子。 张苑心想:“只要太子多问我一些,我便告诉他民间赌坊和风花雪月之所,或许太子将来会更倚重于我。” “哦。” 就在张苑满怀期待时,朱厚照板着脸应了一声,用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对话,让张苑觉得非常突兀……自己已经准备好说辞,给太子讲解宫外的繁华和热闹,怎么太子不问了? 张苑道:“殿下,该走了,路上……奴婢可以跟您说宫外的事。” “你想跟我说宫外的事?” 朱厚照似乎对张苑很不感冒,这让张苑越犯迷糊……太子不是一向对什么都很好奇么,怎么连宫外什么样子都不想知晓? 沈溪却不知,其实朱厚照不但去过宫外,见识过宫墙外的百姓生活不是跟他以前听闻的歌舞升平,安居乐业,所以当别人说及宫外之事,说宫外是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时,他嗤之以鼻,但说宫外百姓的疾苦他又不爱听,久而久之他就开始怀疑一切,更想亲自去证实。 张苑在东宫时间久了,见到太子这模样,便知道可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缄口不言,陪同朱厚照一同出了撷芳殿,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在路上,张苑听到朱厚照在嘀咕:“最好我两个舅舅能去西北……其实跟他们去更鞑靼人作战也是一样。” “殿下,您说什么?” 张苑这次竖着耳朵倾听,总算大概听清楚了,太子似乎在说“两个舅舅”的事,张苑被张氏兄弟勒令探知太子的一言一行,尤其涉及到张氏一门,必须如实通禀。 张苑的妻子在张氏兄弟掌控中,同时他也指望能依靠两位侯爷为他将来在宫中做事添砖加瓦,所以也就接受做张氏兄弟的鹰犬。 朱厚照虎目圆瞪:“本宫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张苑老老实实闭上嘴,二人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过黄昏,天色逐渐变暗,朱厚照突然指了指旁边一处宫院:“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竟然撒腿就跑。 张苑追问:“殿下,您干什么?” “本宫撒尿不行吗?再跟过来,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滚开!”朱厚照嚷嚷道。 皇宫上下,也就朱厚照能随地大小便,别人都没那胆子,张苑虽然不敢跟得很紧,但还是远远缀着走过去……他怕太子跟上次失踪一样突然没了踪迹。 但这次朱厚照真的只是憋得慌要解手,就在朱厚照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准备放水的时候,突然宫院门缝似乎有什么动静,朱厚照受到惊吓身体颤抖了一下,当即提起裤子,俯身摸起墙角一块砖头,一步步往宫门方向过去。 “殿下,小心哪!” 张苑也察觉不对劲,赶紧过来阻止朱厚照。 不过这会儿朱厚照就算有些害怕,也没有退缩之意,直接将门一脚踹开,正要抡起砖头往那莫名其妙在门内吓唬他的人砸去,砖头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因为他察觉那人居然在那儿“呜呜呜”地哭,并非有意吓唬他。 “大胆奴才,竟敢惊扰太子銮驾,该当何罪!”张苑在东宫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吓唬人摆架子可是张口就来。 那人也不说话,继续跪在地上呜咽,张苑挡在神色有些迷茫的朱厚照身前,瞪着那人,等那人抬起头来时,张苑吃了一惊……不是旁人,正是前任东宫常侍太监,如今在司苑局任事的刘瑾。 刘瑾身上穿得破旧不堪,或许这两年他都没银钱置换行头,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抬头哭泣的模样,更显老迈和悲怆。 曾是东宫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连皇帝和皇后都很器重的常侍太监,居然落魄至斯,朱厚照看了有些不解:“这谁啊,怎么见到我就哭?” 朱厚照记得刘瑾的好,但长久不见,朱厚照年少无知,刘瑾什么样都快忘了,更别说是落魄后憔悴不堪。 朱厚照只知道此人浑身散出一种浓郁的尿骚味,人也很邋遢,脸上一股黑的油光,哭声好像是老母鸡打鸣,要不是嫌脏,朱厚照肯定上去踹上两脚。 “刘公公?” 张苑惊愕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这才想起,此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再仔细一回想,不就是过去几年曾负责他生活起居陪他玩的刘瑾? 刘瑾跪在地上,隔着门槛给朱厚照磕头,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呜呜呜呜……” 朱厚照咧了咧嘴,以前他还觉得刘瑾不错,可是见到这模样,他立马就嫌弃了,这么邋遢的一个死老头,哪里是我想要的那个干干净净、什么都能遵照我的意思行事的刘公公? 朱厚照摆摆手,道:“原来是刘公公啊,好久不见,见到本宫不用这么激动,本宫只是过来撒泡尿……都是你,你这一闹,我尿意都没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话,张公公,走了!” 对于朱厚照这样本来就寡情薄义的熊孩子来说,一旦现实不符合他的期望,心思随时都可能生变化,以前他还想把刘瑾召回身边,但见刘瑾现在这副窝囊样子,他又觉得张苑不是那么讨厌了。 朱厚照转身便走,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刘瑾熟悉的声音:“老奴恭送太子殿下!” 本来朱厚照都要走了,而且对刘瑾没有丝毫的留念,但是这一声却让朱厚照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刘瑾,心中的怜悯终归压住了厌弃之心。 “是我将他害成这副模样,他没有记恨我,见到我还是这么恭敬,连我不理他,却还是把我当成主子一样看待。” 朱厚照脸上有了一丝愁容。 张苑提醒道:“殿下,该往乾清宫去,不能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等急了。” “知道了。” 朱厚照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停下脚步,突然转身往刘瑾的方向走过去,连张苑都没预料到太子竟然会去管一个落魄不堪的老太监,他赶紧跟过去想看看太子要做什么。 但见朱厚照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朱厚照平日佩戴的一块古玉,这种装饰物东宫有不少,但因是太子之物,上面很多刻着龙纹,除非来自赏赐,否则一般人不能拥有。 朱厚照走到刘瑾身前,刘瑾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太子,他惊讶于太子居然会再走回来。 “刘公公,你以前照顾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记得你的好,但现在是父皇和母后要将你调到别处任差,至于为什么,本宫不太清楚,这里有一块玉佩,便赏赐给你了。至于你是留着收藏,还是变卖,由着你吧!” 说完,朱厚照提着拴住玉佩的红线,将玉佩送入刘瑾捧起的双手上。 刘瑾接过玉,高高举起,头一磕到地,出“砰”的一声响,道:“老奴谢过太子殿下!” ************* ps:第二更到! 今天还有一更,兄弟姐妹们订阅和月票走起!(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四章 没有未来的女子 沈溪终于彻底放松身心,可以尽情欣赏沿途美景,用一种无忧无虑的心态踏上北上京城之路。 沈溪虽然挂着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官职,但实际上在大明,右副都御史只是个加衔的兼职,沈溪现在没有正式官职,等于是卸下重任,至于回京后他将被安排到什么衙门,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能跟家人团聚。 虽说大丈夫建功立业重要,可沈溪再世为人,对于家人比什么都更珍惜。身边有娇妻美妾,有奢华的豪宅,若再置办几十上百亩土地,甚至可以安安心心当个地主,但前提是自己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否则别人会用权力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生活。 夜色如水,沈溪站在船头,借助月光,看着运河上的风景,迎着河风,总算驱走夏日的炎热。 虽然已进入七月,要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中元节,但中原地区仍旧燥热不堪。 沈溪本想趁着船上悠闲的时光,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在东南地区的见闻,著书立传,又或者将脑海中的一些知识摘抄下来,即便目前不能将这些知识加以利用,也可以广而告之,然后启迪华夏人的思维,将这些知识运用到实处,促进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展。 计划好是好,可惜不管是天气还是环境都不允许,除了炎热难耐外,人坐在船舱中,船舶摇摇晃晃,根本就无法写字。 沈溪的想法,一直没机会实现,不过他准备回到京城后,有时间开始着手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大人,为何不睡?” 就在沈溪想事情出神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云柳带着一件披风来到船头,俏生生站在沈溪身后,“夜晚河上风凉,大人早些安寝才是。” 沈溪回头瞥了一眼,没有现熙儿的身影,立即想到这会儿熙儿应该是船舱里给他铺床。 姐妹二人这些日子对他殷勤备至,渴了有茶水喝,热了有折扇扇风,休息时云柳还会抚琴娱乐,沈溪可以说过的是神仙日子。 在沈溪看来,或许是玉娘给姐妹二人某种压力,具体是什么不知晓,但不外乎让姐妹二人对他作出种种暗示,甚至带有一点明示,她们姐妹可以予取予求。 这一路越是往北,云柳和熙儿对他所献殷勤越是过分,如果是大冬天的话,估计二女已经主动帮他暖被窝了,这一切让沈溪感觉无所适从。他猜想再进一步,姐妹二人就是要跟当初宁儿一样,主动献身。 沈溪眉头微蹙:“这大热天的,难得晚上清凉些,谈不上冷……若是困倦的话,你和熙儿早些回去休息。”态度跟之前一样,表现得对云柳和熙儿姐妹一点儿都不感冒! 沈溪把事情想的清楚明白,既然没想好怎么接纳姐妹二人,那就保持目前的状态即可,他就算是要纳妾也绝对不是为了纳色,云柳和熙儿即便有**分的颜色,但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大人定是嫌弃小女子和熙儿……曾在教坊司为官妓……”云柳低下头,清丽的娇颜上满是失望。 此时沈溪本可以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可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他没觉得自己跟云柳是对等关系,所以什么都没说,权当默认。 云柳继续道:“玉娘在福州城见到小女子与熙儿尚是处子,认为我们姐妹未能好生侍奉大人,多有埋怨,曾下狠话……若我姐妹不能得大人垂青,回京城后便入秦楼楚馆,迎来客往,一双玉臂万人枕,就此坠入风尘……” 沈溪很欣赏说实话之人,虽然实话听起来往往不那么中听。 沈溪并不怀疑云柳会有意诓骗他。 玉娘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云柳和熙儿还算幸运,没有直接被卖掉,玉娘上次自福建带回京城的少女中,有的被她送给达官显贵,有的则被她变卖,还有的则留在秦楼楚馆迎客。 所以,在沈溪眼里,玉娘对他即便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也不能轻易接受玉娘的“示好”。玉娘现在是想继刘大夏后,在朝中找寻新靠山,可沈溪却担心即便眼前玉娘投诚,也难保她将来不会为了利益出卖自己。 一个连跟在身边十多年的干女儿都能直接送到秦楼楚馆接客的女人,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她人着想,这样的女人能轻易相信? 沈溪道:“若你们姐妹想得自由,本官大可代替你们跟玉娘说话,或者用银钱将你们买下来,赐还你们自由!” “大人言笑了。” 云柳没有跪下来感谢沈溪,心头也无太大的波澜和期冀,面色凄哀,“其实小女子和熙儿一直有机会离开玉娘,但天下之大,我们姐妹能往何处去?在外漂泊,或许真不如留在秦楼楚馆,至少未来几年有个着落,不用在街头病饿而死!” 沈溪想了想,现实的确如此残酷。 身为贱籍女子,要么成为权贵消遣取乐的工具,要么就在孤苦伶仃、饥寒交迫中病殁,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云柳和熙儿已赎回乐籍,如今应该是良家妇女,但云柳和熙儿又跟玉娘签下卖身契,玉娘真要送她们到秦楼楚馆接客,在法度上不存在“逼良为娼”的问题,云柳和熙儿在这点上真无法抗争。 就算沈溪跟玉娘说,让她们获得自由,她们也无法跟普通人通婚。 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后世或许青春年少,可此时已经算是老姑娘。在一个女子普遍成婚年岁十四五岁的时代,可没人打算把她们娶回去好好过日子,除非她们有足够多的嫁妆,可惜她们这些年都是在给玉娘白打工,连俸禄都未必有,哪里有银子置办嫁妆? “回去睡吧,回头本官自会跟玉娘商议。” 沈溪没有因为玉娘要送云柳和熙儿去秦楼楚馆而心软,他说要跟玉娘谈及此事,其实是给云柳和熙儿一个希望。 如果真让两个女人对人生彻底失去信心,她们或许会选择潜逃,又或者投河自尽,这都是把她们往绝路上逼。 …… …… 七月十六,中元节后的第二天,船舶过了天津三卫,当晚在杨村码头泊靠,就此进入运河末段。 再过两日船只抵达通州码头就要登岸,加上乘坐马车回京的一段路程,大约会在七月二十或者七月二十一抵达京城。 这一路上都是艳阳高照,盛夏时节滴雨未下,这很不正常。 沈溪知道这对华北地区来说又是一个干旱年,但旱情尚未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地方会减产但不至于到绝收,朝廷只能从其他地方调拨粮款赈灾,不过当前朝廷最重要的却是应对西北战事。 这是一个悖论,朝廷在灾荒年景出征塞外,准备用外部矛盾来解决内部矛盾,但对外夷开战真的能缓解内部矛盾吗?未必!崇祯年的乱局就是最好的证明,强大的大明在女真和农民起义军的相互配合下,最终土崩瓦解。 沈溪这一路北上,基本都在船上歇宿,就算沿途停靠的码头有驿站,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在船上过夜。 不过,吃住都在船上,在杨村码头登岸时他竟然有些站不稳。 幸好不是在海上飘荡,沈溪记得南下雷州半岛平匪,在船上一天一夜,受尽海浪颠簸之苦后,到了6地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沈大人,再过几日就要抵达京城,奴家在这儿向您告辞,快马返回京城……不知您有何交待?” 玉娘一身男装,牵着马来到正在舒展身体的沈溪面前,恭敬行礼。 “这就要走?” 沈溪皱眉打量玉娘,或许是靠近京城的这段路相对平顺,骑马比乘船快一些,玉娘竟然提前舍弃舟船,分明是急着回去复命。 玉娘点头道:“大人若有公文或者信件,奴家可一并带回。至于罪臣江栎唯,就劳烦大人押解回京……还有奴家两个不争气的义女。”玉娘临走也不忘提醒,想看看沈溪会如何安置云柳和熙儿。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没有什么需要玉娘带回京城,祝玉娘一路顺风!” 告别就是如此简单,一个要走,一个不想送客,沈溪对玉娘的态度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谁说你一路护送我到京城就要感激你?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你不来,也会有别人来,除非朝廷准备让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只身返回京城,若真如此,那这个右副都御史的官衔也太不值钱了! 玉娘再次行礼,随后翻身上马,“驾”的一声,纵马远去。 沈溪看着马匹扬起的尘土,跺了跺脚,踩在实地上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他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这种状态如果骑马,估计能从马上直接摔下来。 “大人。” 云柳又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沈溪面前。 “玉娘暂且离开了,应该跟你们姐妹提前打过招呼吧?”沈溪问道。 云柳低下头,道:“是。” “那玉娘应该知道本官未曾接纳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有两个机会,要么直接离开,我会给你们一些盘缠,让你们可以回归平常人的生活,玉娘也绝对不会派人去找你们。要么,就好似玉娘说的,回去之后,就此沦落风尘,靠卖笑过活!”沈溪道。 云柳紧张地说道:“大人,这两条路,我们姐妹……都不愿意选择。” “那就只有走第三条路。”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有些事,你们姐妹帮忙做一下,事成后我会跟玉娘把你们二人讨到身边,继续帮本官做事,我付给你们俸禄,你们可以养活自己,甚至未来有养老的资本,如何?” ************* ps:第三更到! 天子努力啦,兄弟姐妹们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哇?谢谢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五章 莫欺老实人(求月票) 玉娘本来就要将云柳和熙儿送给沈溪,但沈溪不缺枕边人,他缺的是能为他刺探情报、作为他忠实手下存在的细作。 既然如此,那收云柳和熙儿做为他手下专门负责情报的负责人,是可行的,但前提是让她们脱离玉娘的控制。 短时间内这很难,不过让她们刺探一些特定的情报还是可以的,只要这些情报暂时跟玉娘的利益不发生冲突。 或者回头,将玉娘的情报体系纳入自己麾下,这在沈溪看来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已是弘治末年,就连玉娘也知道她自己眼下必须要寻找新的靠山。 在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代,玉娘的政治觉悟很高,她意识到沈溪或许会成为将来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在玉娘眼中,沈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太高,太子对沈溪又极为信任,沈溪年仅十七便已拥有成为延绥巡抚这种封疆大吏的资格,未来几年,就算不涉及太子登基,沈溪在弘治帝治下也能有所作为。 若太子登基,沈溪直接入内阁都有可能,又或者成为六部部堂,做几年的侍郎,或者是派往地方为督抚大员,待新皇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时,沈溪也就二十四五岁,再回朝那一准会做到六部尚书或者是内阁大学士这种高位,玉娘对沈溪效忠,算是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 云柳和熙儿没有过多考虑,当即表示愿意听从沈溪安排,这是她们没有选择下的最佳选择。 若不听从沈溪吩咐为他办事,眼看就要回到京城,回去后她们就要坠入风尘,就此陷入火坑,她们不愿靠陪笑和接客为生,但凡是有追求和洁身自爱的女人,绝对不会自甘堕落,所以她们宁愿相信沈溪对她们是一种“好意”。 跟在沈溪身边,或许可以找机会被沈溪所接纳,所以她们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沈溪的提议,答应替沈溪做事。 七月十九,沈溪在通州上岸,距离京城只有一日路途,而这一天恰恰是靳贵给太子上课的日子。 朱厚照并不知沈溪来日就能回到京城,他这几天上课都无精打采,小说看完了,就算可以再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但已经没了之前那么大的热情,他现在想的是沈溪能早些回京,给他多写几本小说出来,充实课余生活。 对熊孩子来说,看小火会让身心都得到巨大的满足,如今没得看,以至于连调戏宫女都没什么心情。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母鸡,不闻鸡叫声,但闻女叹息……” 按照要求,朱厚照提笔默写《宋史》中的一些内容,可他哪里记得什么《宋史》,让他听沈溪讲宋朝的故事还行,涉及到正史记载,他就傻眼了,反正靳贵也不会监督他写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就在纸上胡乱写。 张苑从殿门口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随后快步走了过来,来到朱厚照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朱厚照立即瞪起眼,问道:“真的?” “是啊太子,建昌侯已让人将书送到您的寝殿内,您下课后就能看到了。”张苑笑着回道。 “很好,二舅转性了么?居然这么爽快……行,你先下去,等会儿我就回去!” 朱厚照兴冲冲说了一句,抬头打量一眼正坐在讲案前瞪着他的靳贵,脑袋里已经在琢磨怎么逃课,以便回去看张延龄给他送来的民间说本。 熊孩子自问对付靳贵很容易,因为在东宫这么多讲官中,靳贵算是比较弱势的一个,一向不敢跟他唱反调。 “靳先生,您看这时间不早了,外面天眼看就要下雨,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吧,今日的功课我会好好温习,您下次来讲课的时候再考校我,可好?” 朱厚照说着话,一脸无害的笑容。 靳贵皱眉,太子旷课不是一次两次,以前基本都不会跟他打招呼,直接派个人来说声生病了,就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 就算明知朱厚照是在寝宫里看武侠小说,靳贵也不敢随便去打搅,他总觉得自己在东宫中人微言轻,只是个替班者,连梁储、王鏊等人都不会正面苛责太子,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纠正太子的过失。 所以在东宫讲官的位子上,靳贵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向来睁一只眼闭只眼。 但这次靳贵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沈溪即将回京,虽不知是哪一天,但也就是最近之事,现在靳贵有些为难,沈溪回到京城后会被安排到怎样的职位上? 之前传闻沈溪要被征调西北为延绥巡抚,后来证明为“无中生有”,沈溪在地方挂的是右副都御史衔,可在京的官衔却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东宫讲官、日讲官。 按照东宫讲官常设八到九人的配置,杨廷和守制结束回朝,东宫讲官的数量已经是顶格的九人。 沈溪若入值东宫为讲官,必然不能自开一课,必然要接替一人,而接替的那位就很可能就是他靳贵。 因为靳贵本来就是在沈溪奉调出京后才过来接着给太子讲《廿一史》的。 下一个被外放地方的就很可能是靳贵他自己! 靳贵对于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他跟沈溪的关系很好,自然不会嫉妒沈溪什么,可若说沈溪在他为中允官,沈溪离京他接替东宫讲官,沈溪再回来他就得腾位置,怎么都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若沈溪回来后就接替他担任东宫讲官,那很可能七月十九这天便是他为太子上的最后一堂,如此还被朱厚照找理由提前跑了,没把自己最后一班岗站好,他怎么都无法接受。 靳贵厉声喝斥:“太子,距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请太子将臣布置功课完成再说,若不然,不得离开!” 朱厚照顿时火冒三丈。 我称呼你一声靳先生那是看得起你,给你脸不要脸,居然敢编排本太子做事? 熊孩子马上站起身来,一扭头就往寝宫方向走,也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什么东宫讲官,什么当世名儒,什么先生,我就是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你们有本事来制止我啊! 朱厚照这一走,靳贵面子上更觉得挂不住了,他直接快步上前,一把将朱厚照拉住:“太子!” “靳先生,做什么?我上茅房不行吗?松开手,听到没有,不然的话……” 朱厚照要威胁靳贵两句,但他见到靳贵那严肃不苟言笑的脸色,还有靳贵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坚毅,反倒焉了下来。 朱厚照欺软怕硬惯了,就算敢对先生无礼,也不敢谩骂,或者是找人打先生,就算他命令那些侍从去做,也没人会听他的。 学生不能对老师无礼,这是天下人的共识,皇家也是如此,而且还要做天下人的表率。靳贵死抓着不放,朱厚照就算生气,也不敢对靳贵有无礼的举动。 靳贵道:“太子,回来默写功课……或者给太子一个机会,将功课誊写好,想再去何处,那由着你!” 朱厚照气坏了,被他一向认作是“老实人”的靳贵,居然干出这么无礼的举动,偏偏他还不能对靳贵怎样,心中无比气愤,但总算不用回去背默,也算是靳贵的妥协。 朱厚照气呼呼回到座位上坐下,把书本翻开,拿起笔抄写。 这次靳贵不再回到讲桌后面,而是站在旁边监督朱厚照抄写。 朱厚照想的是能早些回去见到那些民间说本,手底下抄书速度非常快,只是字写得歪歪扭扭,靳贵也没心思去纠正。 朱厚照抄写完,已经过了原定放学时间小半个时辰,朱厚照越发生气,但他还是客客气气起身给先生送告辞礼。 等靳贵走了,熊孩子恨恨然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父皇告状,反正沈先生回来了,你以后别想再来东宫!” 朱厚照是个锱铢必较的熊孩子,谁若得罪他那就一定没好果子吃。趁着当天下午过去给朱祐樘请安,熊孩子在父亲的病榻前将几个东宫讲官都评价了一下,对那些不管他的先生,言语间多有推崇,轮到靳贵,朱厚照道: “父皇,靳先生讲的内容,儿臣都听不懂,根本就没有沈先生教的好,不是说沈先生就快回到京城了吗?让沈先生再来给儿臣教《廿一史》,儿臣一定会用心学,争取将来能做一个治世的明君!” 熊孩子前半段话,说的倒挺好,后半段就不怎么样了。 朱祐樘可以说希望儿子将来能成为“治世明君”,可你一个太子,说这话就跟咒着你老爹死差不多。 话是好话,可听在朱祐樘耳中,就有些刺耳。 张皇后此时不在乾清宫,无法纠正儿子说话的语病,毕竟张皇后眼下正是十月怀胎即将临盆之时,随时都可能分娩,正在坤宁宫侧室养胎。 朱祐樘点头道:“知道了,跟你母后请安后,便回撷芳殿罢!待沈卿家回来后,会让他去东宫与你见面!” “谢谢父皇!” 朱厚照开心坏了,下午在来给老爹请安之前,他已经将张延龄送给他的那些说本看过,都是文言文所写说本,里面乱七八糟的内容,看着就头大,跟沈溪给他所写的武侠小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朱厚照回撷芳殿后,朱祐樘虽然依旧咳嗽个不停,但还是命人将翰林学士梁储叫来,顺带让梁储将近日来东宫的起居记录带来。朱祐樘想知道,靳贵是否真的跟儿子说的那么不堪,讲的内容都是晦涩难懂。 朱厚照在告状时,显然没想过,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都是被中允官清清楚楚记录在册,这种状告了也是白告。 ************ ps:第一更到! 今天依然是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六章 无处安置(第二更) 朱祐樘看过朱厚照的日常课业的记录之后,便知道儿子是因为在靳贵处受到了刁难,才会跑到他这里来恶意中伤,试图让沈溪来替换靳贵进入东宫为讲官。 朱祐樘是个睿智的皇帝,他虽然看到沈溪在教育太子上的优点,同样也看到可能存在的巨大隐患。 如果没有朱厚照承认沈溪写武侠小说这件事,朱祐樘会毫不犹豫将沈溪调回东宫,继续担任东宫讲官,现在他就要好好思考一下了,儿子对沈溪这么推崇,甚至不惜诬陷负责任的老师,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忠言逆耳利于行,靳贵敢于喝斥太子,让太子沉下心来读书,在东宫这么多讲官中,能如此尽职尽责的没有几个,沈溪虽然有办法让太子学业有成,甚至还额外教授兵法,但也教会太子怎么玩乐。 朱祐樘沉下心来思考后,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万一沈溪是李林甫、杨国忠之类的佞臣,将来儿子登基后太过信任,致使大明江山不固,那他这个拔擢重用的前任皇帝就是朱家的罪人。 “梁学士,这几日沈卿家便要回京,朕原本打算让他重回东宫讲班,你如何看待此事?” 关键时刻,朱祐樘将难题抛给梁储。 怎么说梁储都是一代名儒,在吴宽老迈、王鏊身体大不如前的情况下,皇帝更信任年富力强的梁储,将梁储当成东宫讲官之首来看待。 东宫一干讲官中,詹事府詹事吴宽已基本不负责讲课之事,只是挂名讲官。王鏊身体一向不好,又因父亲王琬去世,回乡奔丧守制去了。 本来王华年长于梁储,再加上东宫侍讲多年,对太子脾性很了解,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问题是王华资历不如岁数不及他的梁储。梁储是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虽然殿试发挥失常仅列二甲第一,但随即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虽然只有三年之差,但资历上有所差距,加上梁储为人正派敢于直言纳谏,弘治帝对于梁储更加信任。 至于其后的杨廷和、靳贵等人,岁数和资历更不及梁储。 梁储面对皇帝的问题,恭敬地说道:“陛下,沈中丞在地方,勤勉克己,平息沿海盗患颇有建树,如今奉调回京,当以有司衙门叙用。若重回东宫侍讲班,恐要撤换人选,这……怕有不妥。” 梁储因为沈溪专门为他的恩师陈献章举行追思会,令他对沈溪颇有好感,在沈溪于东宫讲官时曾多有帮助,但在一些涉及到原则的问题上,他却不会轻易帮沈溪说话,关键在于一个“理”字。 东宫讲官出自翰林体系,奉调到地方为官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是贬谪或者失去皇帝的信任,是一种惩罚性降职外放,像沈溪这样是因为另有委任而奉调地方非常少见。 一般来说,东宫讲官的责任就是教导好太子,国家再有什么危难,或者是地方要员出现缺额,怎么也轮不到东宫讲官去补缺,朝廷应该从六部或者是地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中寻找能人。 在梁储看来,既然沈溪已经脱离东宫讲班,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治学之臣,那皇帝就应该遵照“规则”,把沈溪继续留在地方体系中,或者调到六部任职。 以沈溪三省督抚的身份,就算回到京城,照理说应该担任六部侍郎,但以沈溪的年岁和资历,实在难以服众。 既然任命沈溪担任六部侍郎不合适,还有一种较好的解决方案,就是调沈溪去南京,为南京六部侍郎,等到什么时候皇帝觉得时机成熟,再将沈溪调回京城便可。 虽然奉调南京等于远离核心权力层,但那也不是说就一定没机会接触到实权,始终品秩在那儿摆着,很多人只是皇帝想不到给他们安排什么差事,就先调他们去南京的小朝廷锻炼几年。 朱祐樘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听到梁储的意见,微微颔首,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本来将靳贵跟沈溪的位置对调一下,应该最合适,但因梁储反对,还有朱厚照无端对沈溪的推崇和对靳贵的恶意中伤,使得朱祐樘不敢贸然作出撤换靳贵的决定。 良久,朱祐樘摆手:“梁学士且先回去歇息,朕再思虑过。” 梁储离开后,朱祐樘心中觉得十分别扭,他本是征调沈溪到西北履职,谁知道调令已经发出,却是跟谢迁没有谈妥,最后造成沈溪无法成行。 现在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既然京城没有沈溪合适的位置,那还征调他回来做什么?难道真要把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英才投闲置散,让那些老臣心里自在终于没有一个年轻后生添加压力,就是他想追求的结果? “传召刘先生和马尚书进宫!”朱祐樘又递了话。 既然把沈溪调回东宫有一定难度,不如跟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谈论一下沈溪的安置问题,看看哪个老家伙已经无法在自己的职位上待着,让沈溪顶上去。 等刘健和马文升互相恭敬问候,相互搀扶走进乾清宫,朱祐樘不由一叹,其实朝中最适合退下来的两个老家伙,不正是眼前这两位? 马文升今年已经七十七岁,刘健虽然年轻一些,但也是年过古稀,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家伙,走路都需要人搀扶,要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需要这二位的声望来完成朝政的新老交替,这两位请辞多次,他早就准允了。 朱祐樘见到二人时,已在心中有了决定,不能在这二位面前提及要撤换老臣的意思,先问问有没有官位空缺,或者听听他们的意见,能把沈溪安排到怎样的职位上。 “老臣参见陛下!” 无一例外,刘健和马文升都以“老臣”自称,也不能说他们“认老”,本来就很老迈,尤其古人生活条件艰苦,尤其显老。 朱祐樘虽在病榻上,但还是连忙俯身抬手:“二位卿家请起,赐座!” 老臣觐见,如果是私下请教性质的觐见,皇帝都是要赐座的,这也算是刘健和马文升的特权。 之前梁储来,就算皇帝信任梁储,也没赐座的意思,关键在于梁储没到五十岁,在朱祐樘看来已经很“年轻”,皇帝若给梁储赐座,梁储或许还觉得并非是皇帝的礼遇,而是对他的一种轻视。 刘健和马文升走了一路,这会儿都有些疲惫不堪,能有座位坐下自然最好,他们谢过恩,这才在值守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不过坐姿都很恭敬,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轻松的神态,这也是表明,他们虽然年老,但对朝局依然关切。 朱祐樘不等二人发问,直接道:“朕召二位卿家前来,主要有三件事需要请教一二!” 刘健和马文升听了不由心里发怵,一次说三件事,每件事如果按照谈论半个时辰来算,那就需要一个半时辰。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酉时三刻,也就是说,谈完事情至少要上更,回家后可能已是二更天,已是一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 朱祐樘似乎也意识到这问题,补充道:“二位卿家,朕长话短说,第一件事,是关于西北战事……” 上来就说“长话短说”,可一旦涉及到西北,那事就小不了。 好在之前西北的事情已经交待得很清楚,后勤补给由户部尚书韩文负责,前线领兵打仗交由刘大夏指挥,各镇总兵官、将领皆都需要听从调令,而负责统筹钱粮以及后方策应的是被弘治皇帝寄予厚望的保国公朱晖。 朝廷这边制定大战略的则是由内阁三位阁臣、英国公张懋、吏部尚书马文升组成的智囊团。 看似配备强大,但其实是个空壳子。 谁都知道朱晖去西北只能扯后腿,刘健和李东阳这会儿也是干几天休息几天,再加上刘健和李东阳本就不知兵,拿不出建设性的意见。而张懋则属于老滑头,只要不让他出力怎么都行,张懋适合当一个稳定人心的掌兵人,而不适合制定战略。 至于马文升,或许有心帮助刘大夏,可惜他确实年老体迈,精力无法兼顾。 这就造成一种结果,看似强大的战略、后勤、智囊团,真正涉及到具体战事,就是谢迁在后面负责制定战略方针,韩文负责征调钱粮,刘大夏负责带兵打仗。 这是个铁三角。 刘大夏弘治十三年打了大胜仗,可他在领兵上不能说有多雄韬伟略,最多是中规中矩;谢迁对军事的了解,只能说是读过几本兵书,但实际应用则是一抹黑,他这会儿还在等沈溪回京给他出谋划策。 韩文相对靠谱一些,不过韩文于弘治十六年刚接替秦纮担任户部尚书,此时他对新职位还有些陌生,又是第一次负责这么大规模战事的钱粮调度,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 ps:第二更到! 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谢谢大家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七章 不给官,给差事(第三更) 朱祐樘弥留时,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并非是妻子,而是儿子,因为儿子年少,将来要执掌朝政,可他对儿子的能力实在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朝中老臣。 在弘治皇帝思量谁会抢他儿子皇位时,思来想去,朝中大臣虽不能说个个都是贤良之士,但忠心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皇家把权力收得很紧,就算是执掌兵权的英国公张懋,也只是名义上掌握京营和五军都督府。 因为五军都督府内部彼此互不统辖,互相牵制,互相防范。同时,五府只是掌握军旅之权,军政权在兵部手上,府部互相制约,出动兵马需要兵部提请,五府不能干预,事平之日,将归于府,军归于营,印归于朝。 这也就是说,在没有皇帝的旨意下,张懋根本就调动不了军队。 连执掌兵权的张懋都不能威胁太子皇位,那就只有西北的蒙元余孽是为心腹大患。 朱祐樘登基至今,鞑靼人屡屡犯边,他继位之初时尤甚,鞑靼人喜欢每年秋天到九边劫掠,抢到物质过冬,到弘治中期随着明朝国力强盛情况才逐步好转。但好景不长,前几年鞑靼人故态复萌,才有了之前刘大夏领兵出征,沈溪凭借佛朗机炮立下大功的事情。 大明是在灭掉蒙元的基础上建立的,朱祐樘始终对当前试图重归统一的鞑靼人放心不下,于是在他身体好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刘大夏、谢迁等大臣商议出兵西北事宜。 在弘治皇帝看来,能一仗歼灭鞑靼人主力,使得其接下来几年甚至十几年一蹶不振最好,如果达不到但是能收复河套平原,在战略上对蒙元各部由守势变成攻势也可,这样一来,便能给儿子创造一个相对宽松和平的内外环境。 弘治皇帝皇帝忽略了一个新情况,鞑靼人虽然陷入内斗,但经过数年征战,达延部已经明显占据上风,火筛等部族节节败退,眼看连族群都快保不住了。 沈溪之前分析过,明军出兵草原,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利用鞑靼内部的混乱,反倒达延部会借助大明的威胁,完成对鞑靼各部族的一统。 火筛等部是绝无可能投靠大明的,当外敌出现时,鞑靼人自然而然就会抱团取暖,达延部趁机跟那些濒临失败的部族达成协议,将各部落收编或者是拆散分开居住,达到对蒙古中部草原一统的目的。 到那个时候,明军出兵草原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艰难境地。 攻攻不下来,撤退又怕被追击和埋伏,跟鞑靼人在补给困难的草原上作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而大明官兵很多都是在当兵后才开始接触和学习骑马,蒙古人天生就要跟恶劣的环境作斗争,茹毛饮血,大明官兵则生于军户或者民户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耕田、屯田,这就是差距。 当朱祐樘提及西北战事,刘健没有随便表意见,他清楚皇帝的用意,不想破坏朝廷的战略方针。 马文升虽然深知出兵西北有一定风险,也意识到鞑靼内部可能会出现一致对外的状况,但还是有所期冀。 既然鞑靼经历弘治十三年之败,又内斗多年,必然元气大伤,如此一战就算不胜也不至于惨败,何况大明现在已经配备几百门佛郎机炮,当初沈溪只是带了十门炮出战,就能扭转战局,有了几百门炮那还胜利不是手到擒来? 都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战略,马文升和刘健没有提出太多实质性的建议,许多都属于老生常谈,但就这么絮絮叨叨,依然不知不觉就说了半个多时辰,外面天色昏暗下来,乾清宫的太监开始掌灯,皇帝寝殿内很快灯火通明。 马文升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直嘀咕,这还“长话短说”?一件既定之事都啰哩啰唆谈论这么久,那不用说,接下来两件事恐怕得往谈论一个时辰的方向展。 “此事就暂且先不议了吧!”朱祐樘终于把第一件事说完。 如今已经是饭点,但身在皇宫没人管饭,弘治皇帝兴致盎然并不觉得疲乏,两个老臣倒先支撑不住了。 朱祐樘道:“二位卿家,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是皇后即将分娩,朕请两位爱卿为新皇子著书立作,为他祷告上苍,请上苍为他赐福,并赐名!” 刘健和马文升听了不由对视一眼。 这要求很古怪,皇后临盆,关臣子什么事? 而且弘治皇帝似乎已经预料到张皇后诞下的一定是皇子,这是先做祭祀,然后再行占卜,为新皇子定名。 二人不由想到朱祐樘起死回生后,对道士和番僧的信任几近走火入魔,心中虽然生气,但却没辙,皇后临盆本来就是一件喜事,无论诞下的是皇子或者公主,至少弘治皇帝这一脉不至于那么单薄。 退一步说,若是皇子,就算将来太子无后,也不至于令弘治皇帝这一脉断绝。 “是,陛下。” 刘健作为内阁辅,此时依然由他出来表态,之后就会安排礼部举行祭天仪式,天子无法出席,只能找别人代劳。 这也是皇帝太过在意张皇后和她肚中的孩儿,至于是否合规矩,已不在刘健和马文升考虑范畴。 第一件事说的时间很长,第二件事眨眼便说完,刘健和马文升感觉非常意外,如此说来,上更之前回家还是有可能的。 “这第三件事……” 朱祐樘突然语重心长,“朕抽调弘治十二年状元,如今的右副都御史沈溪自东南任上回京,本想派他往延绥协助刘尚书出兵塞北,然种种变故而致未能成行。眼下他即将返回京城,二位卿家,你们认为当以何等官职安置为好?” 第三件事,好像是皇帝临时想起,随便问了一嘴,不过在马文升看来,皇帝应该早就愁了。 刘健不太清楚皇帝为何对沈溪如此青睐,让沈溪去东南平匪,在他看来已是皇帝下的一步“险棋”。 沈溪在闽粤胡作非为,险些令纲败坏,虽然后来证明沈溪有手腕有魄力,敢于破除官场弊端,在平定东南匪患这个大前提下,新官上任三把火完全可以理解,最后沈溪做的也还不错,朝中对沈溪褒奖的声音不少。 刘健心想:“既然沈溪在东南干的好好的,继续让他做下去就是,为什么要如此辗转将人调回京城?难道说大明无人可用,非要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前往西北去担当大任?还是说陛下怕沈溪收不住心,会作出危害地方的事情,找个由头将他调回京城?” 官场很讲究论资排辈,所以刘健极为轻视沈溪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他又没真正用过沈溪办事,沈溪平日太过锋芒毕露,在他看来极为不妥,因而在刘健眼里,皇帝是担心沈溪在三省督抚任上出乱子,这才将其调回京城。 分析到这点后,刘健说话就不会偏帮沈溪,甚至迎合皇帝的意思刻意贬低,建议将沈溪安排在不起眼的衙门和官职上,甚至提出可将沈溪投闲置散。 马文升却有不同的见解:“陛下,沈庶子出京之前,曾位列东宫讲班,陛下为何不将其官复原职?” 马文升这话,其实是在帮沈溪。 沈溪出京前,为了方便他在地方行事,提前升任右春坊右庶子,官居正五品,甚至连沈溪内眷的诰命,也是按照正五品的诰命来册封。 这也就是说,朝廷承认沈溪的官职,其实是正五品,而不是沈溪临时所领的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这也是朝中大臣没有太大意见的根本原因所在。 本来督抚就是临时性质,沈溪还领的是“三省沿海督抚”这么一个前所未闻的职务,去东南所做的也是平匪之事,属于钦差的性质。 既然在地方领的是临时性的职务,那回来后就应该让沈溪官复原职,但问题是,让沈溪做右庶子,右庶子位子上刚升任的人是杨廷和,原来的右庶子王华已经升为詹事府少詹事,让沈溪降回到右谕德的位子上,于情于理都不合。 毕竟沈溪是因撰写《大明会典》有功而得到升迁,沈溪在无过错甚至还在地方剿匪有功的情况下降职叙用,从道理上说不通。 出京前正五品的翰林官,出京后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等回到京城就成了从五品的右谕德,这不像话嘛。 就算沈溪回归右谕德,那就需要有人给沈溪腾地方。 刘健道:“陛下,既然沈状元如今无从安排,不如先在礼部挂个郎中的官衔,待之后看各衙门中是否有官缺,再行调用!” 朱祐樘一时沉默下来。 按照刘大学士的意见,沈溪这一回到京城将意味着要被赋闲,做了几年风光的翰林官,晋升非常快,在地方也是总领一方,突然间什么都不是了,心理落差肯定会很大,朱祐樘是惜才之人,不想做得如此决绝。 刘健见皇帝脸上满是迟疑这之色,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如今凤驾移于侧室,告天之礼,当有人主持,不若由沈状元出面如何?” 朱祐樘怔了怔,很快明白刘健的用意,含笑点头。 暂时先不给沈溪安排官职,而是先派给他差事做,也算是皇差……皇后临盆前让沈溪带人为皇后祈福,祷告上苍,怎么说也是为皇家做事,臣子应该感觉到隆宠才是。 一锤定音! *********** ps:第三更到!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八章 回京 弘治十六年,七月二十。 沈溪在前往南方担任三省督抚一年半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京城。 沈溪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五军都督府归还敕印,然后到吏部述职,将自己的官牒交还。 至此事情便算告一段落,此后就要等吏部上奏,由皇帝安排时间接见。 三省督抚是弘治皇帝委派的职务,他回到京城要向天子回报,等候再次给他委命新的差事。 沈溪知道,弘治皇帝现在身体很不好,连下榻都难做到,接见朝臣几乎都是在病榻上,就算弘治皇帝要见他,但排期下来,不知道何时才能完事。 吏部负责接待的考功清吏司郎中,告之沈溪先回家等候,具体是官复原职回詹事府,还是委任新的官职,都要请示过皇帝之后再行决定。 皇帝是否赐见,全看皇帝的意愿和身体及精神状况。 “让我去东南时,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让我觉得自己集隆宠于一身,下定决心为朝廷效死命。现在时过境迁,回京后就被晾在一边,成狗不理了……可悲可叹。” 沈溪旅途劳顿,没别的想法,到吏部办完公文交接述职,又到兵部为东南将官论功请过赏,就想回到自己的家,好好睡上一觉,任他风吹雨打,天昏地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最好皇帝一夜间驾崩,新皇登基,或许还有更好的前程,不至于被人利用。 回到阔别一年多的沈府,沈溪站在门口时有些迷茫,府邸跟一年多前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心境大相径庭。 府门打开,云伯带着车一名家仆出来,向沈溪行礼:“老爷回来了。” 一年多未见,云伯感觉苍老许多,沈溪扶起云伯,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询问离开京城后家中的近况。 沈府两处宅院,包括御赐的府宅和谢家老宅,还有一处店铺以及配套的药厂,沈溪一家离开后,全都是云伯在打理。 云伯持家上虽称不上是好手,但为人老实忠心,一年多时间,光是狗皮膏药店就给沈溪净赚五百余两银子,这还是在刨除药厂的人工和材料开支后的数目,盈利颇丰。 云伯一文钱不少呈递到了沈溪面前,账目做得清清楚楚。 “老爷,您不知道,这一年多来,膏药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百姓有病有灾都想着咱的膏药,很多人吹嘘得神乎其神。由于实在忙不过来,红姑娘现在坐镇管理膏药店,绿姑娘则负责打理药厂,她们有空便回老宅那边,免得房子长久没人住荒芜下来。”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红儿和绿儿还好吧?” “一切安好!” 云伯老怀安慰,捻着胡须道:“年初的时候,绿姑娘惹了风寒,病了一个月才好,我担心膏药药方外泄,每天都前往药厂监督。有人见咱们膏药店生意红火,便想打鬼主意,可当得知老爷您的身份,无论是官府还是那些地痞,都不敢再对咱的铺子有所觊觎。” “倒是有无良商家也在鱼龙混杂卖膏药,可惜他们的膏药没什么功效,就算咱的膏药卖价高许多,照样供不应求。” 沈溪笑着说道:“这都是云伯的功劳,拿五十两银子下去,你和红儿、绿儿还有伙计们分了,感谢你们这一年多以来对府宅和铺子的照顾!” “老爷,使不得……老爷,您……就算要发钱,也用不着这么多……” 沈溪出手大方,直接给了云伯五十两银子,按照这数字下发,包括药店伙计和药厂工人,每个人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云伯千恩万谢,表示会拿下去好好分配。沈溪走进自己院子,刚来到卧房门前,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端着个木盆出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妇人鹊巢鸠占,将沈溪的房间给占据了。 妇人布衣荆钗,样貌和举止都很平素,一看便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云伯喝斥一声道:“怎么能冲撞老爷?还不快退下!” 沈溪皱眉,指了指人,云伯解释:“这是新妇,我叫她每天都把家里擦洗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她不懂规矩,唐突了大人。”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所谓“新妇”,是对儿媳妇的一种称呼方式,云伯祖籍南方,跟谢家在北方定居,多少保留着闽粤一代人的习惯和称呼。 沈溪料想自己离开京城这一年多时间里,修房修瓦的事情自然交给有力气的小伙子去做,而这些整理和打扫的细活则必须交给妇人,云伯有几个儿女,找个会做事的儿媳妇过来帮忙做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能白用人,云伯,再从账上支五两银子出来,没想到离开一年多时间,家里跟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院子里连一棵杂草都找不到,屋子也收拾的窗明几净,桌椅上连尘土都见不到。” 沈溪打量了一下屋舍周围,就好似家里一直有人住,保持着人气,这是最难得的。 云伯感慨地说道:“老爷,当初……谢家离开京城,什么都没留下,那时老头子便想,若是能留着府宅,我一定好好打点。去年老爷和夫人暂时离开,红姑娘和绿姑娘又忙着膏药店的生意,我琢磨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家败落,于是便想方设法打理好,总算没让老爷失望!” 这话沈溪听了很感动,难得家中有这么个忠心的下人,自己也是沾了谢韵儿的光,当即道: “先就这样吧,估摸夫人她们要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到京城,这段时间,家里没什么人,厨房那边劳烦云伯找人支应一下!” “是,是,老爷尽管放心,一切都有人打理。”云伯道。 “工钱方面,直接在账上扣,现在不知道朝廷对我如何安排,如今我仍旧领的是正三品的俸禄,跟在詹事府不同,没有额外的赏赐,俸禄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过银钱上不用刻意节省,没钱就找我支取。若是人手短缺,不妨从外面聘几个回来,或者买几个丫鬟。” “这些事,都交由云伯你来处置,回头给我个清单列表便可。”沈溪道。 云伯听不懂“清单列表”是什么东西,琢磨好一会儿,估计跟汇报差不多,赶紧答应下来。 沈溪挥手让云伯去忙,自己进了屋子,来到床边摊开四肢躺下,一时间感觉无比的舒适。 自从南京出发,几乎都在船上渡过,就连晚上睡觉也摇摇晃晃,如今在熟悉的床上入眠,一种踏实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当官真累,现在连睡觉都感到幸福,一天天奔波劳碌,简直是在折磨自己,别到三十岁,人就垮了!” …… …… 中午回到家,直到日落黄昏沈溪才睡醒一觉,云伯已让儿媳妇准备好了晚餐。 沈溪刚回来,菜品相对简单,小门小户的妇道人家,厨艺局限于不用油不用鸡鸭鱼肉的烩菜,这菜让沈溪吃了非常感慨,简直是跟老娘以前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六七岁前吃这种菜觉得是美味佳肴,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吃得上,可后来家中的条件一天天好起来,有宁儿、小玉等人负责膳食,周氏就算会进厨房,也逐渐学会烹饪,沈溪终于不用再每天吃得没滋没味。 吃过晚饭,沈溪在书房喝了一会儿清茶,觉得有些无聊,正准备回去接着睡,突然云伯走进书房,说外面有人前来送信。 “老爷,来人不像是官差,送的是私信。”云伯提了一句。 “什么人不能等到明天?” 沈溪有些恼火,继续坐在书房里等候。没过多久,云伯出去将信函接回来,沈溪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是苏通。 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中,苏通不出意外又折戟沉沙,名落孙山,但苏通并未回南方,而是购买房产选择留在京城。 听说沈溪回来,苏通第一时间写信过来。 沈溪这边自己觉得是被人遗忘,暂时投闲置散,无官一身轻,可在苏通这等普通士子看来,沈溪那是高高在上连仰视都快看不见的星辰,能跟沈溪这样的朝中“权贵”私交,那是莫大的荣幸。 与苏通留在京城不同,他的死党郑谦已回汀州府。 两人一直希望得到沈溪的眷顾,如果弘治十八年的会试中沈溪能担任主考或者同考官的话,或许能给他们一定帮助。 “老爷,送信的人在外面候着,说是问您是否答应约请,好回去通禀。”云伯道。 “知会一声,就说我刚回京城,近来可能无暇出去走动,让他们留下地址,有时间我再去拜会!” 沈溪没时间见苏通,也没那个必要,见了面无非是老生常谈的恭维和客套,沈溪暂时帮不上苏通什么忙,倒是苏通那边肯定会刻意地巴结逢迎,可沈溪不缺那点儿礼物。 云伯出去将外面苏家下人打发走。 沈溪刚要起身进自己小院,云伯又急匆匆过来:“老爷,谢大人来了。” “谢大人?” 沈溪姓谢的朋友可有不少,听到“谢大人”,他自然想到谢迁,毕竟现在沈谢两家是姻亲,可想到谢迁的脾性,就算知道自己回来要见一面,也必然是板着脸派人来叫他去谢府,而不是亲自登门,不用说这位“谢大人”便是国子监祭酒谢铎。 果不其然,云伯说道:“是谢老祭酒。” “还等什么,快!” 对别人沈溪可以不敬,对谢铎,沈溪实在想不到有怠慢的理由,他回京第一天,谢铎可能还有公事要做,结果放下手头一切前来登门来见,这是何等的礼遇? 人家谢铎这样的大儒都不惜自降身份亲自来见,沈溪这个后生自然要拿出绝对的尊敬,出门恭敬迎谢铎进府。(未完待续。) 第一〇一九章 老而弥坚 谢铎作为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在朝中地位或许不是最高的,但在天下士子眼中,他的名望无人能及。 谢铎出门向来不讲究排场,鸣锣开道前呼后拥的场面几乎与他绝缘,最多一名老仆赶车,以前偶尔出门还会带着宁儿,这次他独自前来,人看上去虽然依然精神矍铄,但不服老不行,脸上皱纹又增添许多……毕竟谢铎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临近古稀。 沈溪出得大门,一眼看到马车旁的谢铎,赶紧上前见礼。谢铎面带微笑,跟沈溪寒暄两句,二人一起进入庭院。 谢铎道:“内子本要同往,但家中幼子无人照料,便留她在府中,却未料你这里如此冷清。” 一句话,就不由让沈溪笑着恭喜:“谢师这是老而弥坚啊。” “咳,你小子,便知道你会如此消遣人……本不愿与你说,但一些事总是藏着掖着也不好,年初时我已将宁儿纳为妾侍,我毕竟已是风烛残年,能留下子嗣,令她老有所依,总是安心一些。” 谢铎提到自己风烛残年,身上散出一种沧桑感。 沈溪倒不觉得谢铎是老牛啃嫩草,因为是宁儿自己选择侍奉谢铎终老。宁儿敬仰谢铎的为人,将谢铎视为偶像,再加上幼年生活艰辛,多次被人转卖,令宁儿对于年长的男人有不同于一般女人的好感。 至于谢铎纳宁儿,算是一种负责任的体现。 如今宁儿有子,且是谢铎的亲生骨血,那宁儿就算将来在谢铎过世后形单影只,但至少她的思想不会偏狭,会将全部身心用来抚育照顾孩子。 子女对于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来说,意义不同于男子,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女性缺乏社会地位和劳动价值的时代,若老无所养,那会陷入一种悲惨的境地。 说及宁儿诞子,沈溪感慨良多。 想到宁儿当初那不太正经的脾性,到如今能安分守己做谢铎的妾侍,沈溪便觉得能让宁儿安定下来,对宁儿和谢铎都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他没有丝毫世俗的偏见,对此只有恭喜。 除了谢铎,别人根本不能让宁儿循规蹈矩,谢铎的人格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只是老夫少妻,沈溪难免会想的促狭些,谢铎不会是日久生情最终导致“晚节不保”,被宁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给…… 就算心里怀疑,沈溪绝对不会问出口,现在人家事主高高兴兴接受了,自己为何要去做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坏人? 谢铎进到正堂,宾主坐下,还未等茶上来,谢铎便迫不及待询问沈溪南下这一路的见闻,主要是沈溪在广东所做之事。 沈溪据实而言,谢铎听完后唏嘘不已:“以前京中对你在东南履职有颇多传闻,但多为贬低之言,但我知你脾性,你做事不拘成法,敢作敢为,那些贪官污吏碰到你,也是他们恶贯满盈!” “谢师,别总说学生的事情,不知谢老这一年多来在京城日子可过得安稳?”沈溪笑着问道。 谢铎一摆手:“我一介老朽,无非是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哪里会不安稳?但我越来越觉得精神不济,便是教授《四书》《五经》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之前已多次向朝廷请辞,朝廷一概不允。对了,此番回来,你可是重回翰苑?” “呃……” 沈溪这下不好回答了,“学生方回京城,吏部尚未有安排,只能回府等候消息。” 谢铎笑道:“老朽不知还能在朝中效命几年,若你肯屈就,不妨由你来接替老朽,执掌国子监,为天下士子表率……” 沈溪赶紧起身行礼,推辞道:“谢师,万万不可。” 谢铎道:“便知你要推辞,论声望名位,你或有不如,但你却有颗赤子之心,若潜行研究学术,乃造福天下之幸事,也可实现人生抱负。” “此事若有老朽向朝廷提及,就算朝廷不允,将来也会将你往此方向栽培,或许用不了几年,便可成为国子监祭酒人选,总领天下士子!” 沈溪摇头苦笑,他觉得谢铎太过高看他了,国子监祭酒是什么职务?那是教育部部长兼北大、清华、北师大甚至人大等一大堆京师大学的校长,甚至还拥有文化部和人事部的部分权利。 国子监祭酒代表文坛最高成就,而沈溪也就三元及第名号响亮,就算曾为东宫讲官,可他的名望要达到国子监祭酒的高度,少说要在官场上打熬个三五十年。 沈溪道:“谢师切勿言笑,学生如今学业荒驰,久不举书案,早不是当初好学稚子,谢师如今精神矍铄,可再为大明育英才二十载,何劳学生越俎代庖?” 沈溪没有说自己年轻气盛不能胜任,只说自己如今当了官,公务繁忙,导致学业荒废,不配担任国子监祭酒,顺带恭维谢铎老当益壮。 谢铎听明白沈溪话中未尽之意,点头道:“老朽不会强人所难,大明朝政或许更需要你,回头我便去礼部帮你问问……说起来,我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话说得隐晦,至于这个人情,沈溪琢磨大概说的是宁儿的事,当初是他将宁儿送到谢铎身边,让谢铎老来不再孤单,宁儿平日对谢铎的照顾无微不至,一个老人家,能如此安享晚年,除了感觉对宁儿有所歉疚外,更多的是对沈溪心存感激。 二人又谈了许久,主要涉及朝廷这一两年生的事情,其中最关键莫过于西北战事。 当谢铎问及沈溪看法时,沈溪实话实说:“西北之地实不宜轻启战端,一马平川难期不说,一旦遇挫,反倒会让九边之地生灵涂炭,多年来的屯田固边成果,将会毁于一旦!” 在沈溪看来,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 诚然,大明是拥有佛郎机炮,还有一些新式火器,比原先的鸟铳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但问题是鞑靼人既能打正面,又能凭借骑兵的优势进行迂回包抄,而大明火炮沉重,进退艰难,若鞑靼人就是不跟你正面较量,专打背后,袭扰粮道,大明军队输的几率在七成以上。 谢铎叹道:“可惜我一介老朽,不懂兵法韬略,无法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师千万别勉强,此番陛下心意已决,非臣子所能左右,只能期冀刘尚书再次挫败鞑靼人,到时大明北疆以贺兰山、阴山为界,坐拥河套之利,陛下心愿达成,百姓安居乐业,朝局自然安稳。” 沈溪说出一个美好的祝愿,同时也告诉谢铎现在的情况,别人没法劝朱祐樘收回成命,倒不如老老实实等待最终结果的到来。 其实沈溪也是想堵上谢铎的嘴,他听出谢铎明显有意让他上疏,去触皇帝的逆鳞。 沈溪明知西北之战打不得,他可以跟谢铎进行沟通,但却无法向皇帝坦诚,这是原则问题。 沈溪本是皇帝钦命延绥巡抚,虽然不知最后是什么原因令皇帝改变初衷,但料想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若真认定沈溪乳臭未干不堪大用,只管留他在东南,或者直接将他就地卸职,为什么还要将他调回京城? 只有一种解释,皇帝迫于某种压力,临时改变了主意。 谢铎对此,只能摇头叹息,最后他道:“沈溪,你回到京城,不该就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朝廷现在非常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记得多去吏部走走,争取能早日进宫面圣,就算不能回詹事府和翰苑,也当在有司衙门做出一番成绩。” “多谢谢师提点。”沈溪执礼甚恭。 事情谈得差不多,这会儿夜色已经很深了。 沈溪本要留谢铎在府上吃宵夜,可惜他现在自己也只是粗茶淡饭,这会儿整个大院里只有他和谢铎,还有管家云伯,想找个人做饭都很困难。 沈溪说明难处,谢铎笑道:“若家中无好酒好菜,可随时到我府上,国子监内清静,我让内子多做些美味佳肴款待你。” 沈溪笑道:“谢师之前已言明,令夫人如今要照顾家中幼子,学生岂能不识相前去叨扰?还是过几日,学生请一些人回来,到时再宴请谢师,把酒言欢。” 谢铎笑着往外走,声音传来:“酒水我可不敢沾了,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自己的身体需要自己爱惜,你也一样,酒能误事,你在东南干得有声有色,算得上文武全才,切忌沉迷于酒色!” 沈溪恭敬应了,送出门口,目送谢铎的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回屋休息。 ************ ps:今天母亲生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只有两更,抱歉!明日恢复三更!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〇章 老怀安慰 沈溪回到京城,朝廷暂时没有给沈溪安排新差事和任务,相当于被投闲置散,但他并未强求。 南下这一行,培养了沈溪的好心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本要去西北当延绥巡抚,简直跟去送死一般,每天都为此忧心忡忡,如今无官一身轻,即便不做官也比当延绥巡抚强一万倍。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谢迁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沈溪回京了。 谢迁可以装作不知道他回来,可沈溪却不能坐在家里等待,怎么都应该亲自去见一下谢迁,说一下在地方为官的情况,同时跟谢迁交换一下京城里的信息。 就算谢迁不肯告之实情,沈溪也能从谢迁的言语和神态中察觉端倪,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跟所有人一样,要去拜访谢迁,得先投拜帖。 若是换别人拜访,铁定要吃闭门羹,但沈溪不同,沈溪没有叫云伯或者是同行回来的车马帮弟兄去送,而是亲自上门。 沈溪吃过午饭便出,到谢府敲门见到知客,知客原本脸色不太好看,定是厌烦谁人这么不识相午后搅人清梦,可当大门打开见到沈溪,马上换了脸色,行礼作揖,殷勤备至,最后恭恭敬敬请沈溪进谢府。 沈溪有些迟疑:“阁老既然不在家中,我这么前来,似是不太好,不若将拜帖留下,若阁老回来,有意要见,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知客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别说您如今乃谢府姻亲,便是过往……谢府您还不是随意进出?” 这倒是句大实话! 别人眼中,谢府是阁老府邸,深宅大院,只能望而兴叹,可沈溪一早就把谢府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听到知客的话,沈溪不再客气。 你谢迁再不满意,那也是你的门子把我引进来的,你跟我吹胡子瞪眼,我就当看热闹……话说咱俩谁跟谁啊,你的宝贝孙女如今可是身怀六甲,我又不是来跟你谈公事,叙一叙亲情成不成? 但沈溪知道如今谢迁在朝中的地位越举足轻重,谢迁未必有时间回家,但他没让知客刻意去通知谢迁,他想的是,能见到就见到,见不着就算了,或者在谢迁的书房里留下一封信,等谢迁回家自己看。 这封信不用像之前在外地写的信一样遮遮掩掩,直截了当便可,这种信不用担心落在别人手上,可以畅所欲言。 进到熟悉的书房,沈溪不禁想到当初担任东宫讲官时的自在。 在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太闲,才会被谢迁指使,干这干那,到最后被指派到东南去了。沈溪就像一个在外游学归来的书生,在书房坐下,知客让人奉茶上来,也不打搅沈溪,自行退了下去。 沈溪抿了一口茶,站起来来到书架前,想看看谢迁在这一年里又弄了什么名贵古籍回来,但看过之后大失所望,书不但没多,似乎还少了,沈溪心想:“莫非是谢老儿知道我回来,怕我顺手牵羊,提前挪走了?” “沈大人?” 就在沈溪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意看看的时候,门口传来妇人的声音,回过头,却是徐夫人走进书房,见到沈溪喜上眉梢,“老身给沈大人请安。” 沈溪赶紧把书放回书架上,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夫人。” 按照辈分,徐夫人是沈溪的岳祖母,是沈溪的长辈,沈溪见面虽然未下跪,但却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同样算是行大礼。 徐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大人多礼了,该老身给大人请安才是。大人……我家老爷尚未回来,您请坐。” 徐夫人对沈溪非常热情,将沈溪当作自家孙儿看待。 沈溪是谢恒奴的夫婿,二人年岁相仿,沈溪又是少年成名,就算徐夫人是在深闺里孤陋寡闻,日常也听说沈溪不少事迹,她得知沈溪回来,欢喜得不得了,亲自出来相见,丝毫也没有顾及礼法,因为在她眼中,沈溪只是个能干的晚辈。 “夫人请坐。” 沈溪在长辈面前,不敢僭越,他一直将谢恒奴当成自己的爱妻看待,这就跟自己的祖母一样,必须恭恭敬敬。 “大人坐……大人坐……哎呀,大人怎如此拘泥?老身也不知该如何招待,这就让人去通知老爷,说大人您来了。” 徐夫人有些手足无措,长久以来的期盼终于完成一半,那就是见到沈溪,另一半则是见到自己怀孕的小孙女谢恒奴。 徐夫人吩咐完家仆,回到书房,见沈溪依然不肯坐下,只好自己先落座,沈溪这才就着仆人送进的藤椅坐下。 沈溪道:“夫人不必称呼大人,我是晚辈,是君儿的相公,应该称呼您一声祖母,您直接称呼晚辈名字便可。” 徐夫人问道:“可有取表字?” 沈溪摇了摇头:“未曾。夫人只管称呼沈溪便可。” 表字按照道理,都是二十弱冠之后才会取,不过若是要出门游学或者是到外地行商,一般也有十六七岁取表字的,但取表字通常都是家中长辈或师长,沈溪十三岁中状元后便一直出门在外,根本就没时间请父辈和老师取表字。 同时,沈溪自己也没有强烈的意愿,因此这件事便一直拖着,他准备到二十岁时再考虑,请谢迁或者谢铎给自己取表字都行。 徐夫人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听从沈溪的意思,称呼一声:“沈溪……” 当称呼出口,徐夫人还是觉得不合适,一时又不知该称呼什么。沈溪笑道:“夫人称呼这一声,晚辈觉得很亲切,便好似面对自己的祖母一般。” “原来你的祖母尚在,不知令祖母,如今身在何处?对你和君儿……平日你主母如何称呼你?”徐夫人面带期待问道。 看样子,徐夫人多半有跟李氏结识的意思,彼此都上了年岁,能认识亲家祖母,互相间说说话似乎挺不错,可惜沈溪想到李氏的脾性,还有李氏现在老糊涂了出不了远门,便知道两位老人家没机会相识。 沈溪道:“祖母如今身在福建汀州府宁化,在下出外求学,离家甚早,祖母平日称呼一声七郎。” “怪不得,怪不得啊……呵呵,七郎,这称呼很好,那老身以后便如此称呼沈大人如何?”徐夫人像是想起什么,心中高兴。跟李氏用一样的称呼,让她觉得自己膝下好似多了个孙儿。 沈溪笑着颔,他知道徐夫人说的“怪不得”是什么意思,因为谢恒奴平日都是以“七哥”称呼他,想必小妮子以前在她祖母面前也是如是。徐夫人一直不知道这称呼背后有什么含义,现在大概想明白了,应该是沈溪在家中排行第七。 徐夫人对沈溪嘘寒问暖,话题不由自主说到谢恒奴身上,沈溪用肯定的语气道:“早前收到家信,君儿有孕在身,长途劳顿或有不便,本想留她在广州府养胎,等诞下麟儿再启程也不迟。但朝中催的紧,似乎长期分居不符朝廷规定,无可奈何只能安排人前去迎接。” “这一路山长水远,得耗费一段时日,预计九月初才能返回京城。夫人不必太过担心,路上自会有人好好照顾。” “哎呀,不担心……君儿有福,老身为什么要担心?七郎,老身有个不情之请,待君儿归来之后……可否……” 徐夫人为难地看着沈溪,欲言又止。 沈溪会意地说:“待君儿回京后,稍作歇息,晚辈便亲自带她回谢府看望夫人,将来也可让君儿在府中小住。” “真的?” 徐夫人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摆了摆手道,“回来看看就好,小住……不必了,君儿留在沈府,老身放心。” “沈大人……七郎,你要好好对待君儿才是,这丫头父母双亡,是我一手带大,却未想到这么快……就有自己的骨肉了……” 徐夫人心疼自己的孙女,因为谢恒奴怀有身孕喜极而泣,这是一种幸福,小孙女离开她的庇护,仍旧得到自己的幸福,还这么快有了子嗣,那以后就会进入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再感觉孤单寂寞。 徐夫人临老后,越明白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区别,年老色衰后,本来寄希望于丈夫,可惜丈夫有妾侍,而且妾侍还为谢家添丁,如此儿子便成为倚靠,可惜的是,徐夫人仅存的儿子也过继给了别人。 沈溪理解老人家的感受,再加上他有当下古人所不具有的开明,不会让谢恒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恒奴想回娘家看望祖母,在沈溪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谢恒奴在谢家住个把月,或者是每天白天乘轿过来晚上回去,都是可以的。 但徐夫人却没敢有这样的奢求,她只希望见见孙女,看看孙女为人妇和将为人母的样子,便死而无憾。 徐夫人跟沈溪谈了许久,此时家仆进来通禀:“大人,夫人,已经知会老爷,老爷说处理完公务便会回来,让家里准备好晚饭,留沈大人一起吃饭。” “好啊好啊。” 徐夫人眉开眼笑,“老爷要回家,沈大人也来了,家里总算热闹了些,真好!”(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一章 大家族的规矩(第二更) 沈溪回到京城,给谢府增添不少喜气。 在与徐夫人絮叨家常的时候,沈溪表现得足够耐心,当徐夫人问及此番前往东南三省以及沈家的情况,沈溪基本是知无不言,尽可能满足徐夫人的八卦心理。 “原来七郎自小便跟父母到府城居住,求学,并未常伴令祖母身边,今日今时,令祖母恐怕甚为想念。”徐夫人叹息道。 沈溪解释:“晚辈于弘治十三年回去看望过祖母,祭拜祖坟,之后便未曾回宁化县。祖母年事已高,有些事已经记不得了,有时候甚至会把家里人弄错。不过家父家母留在宁化,帮祖母打理家业。” 徐夫人一脸欣慰:“真是孝子之家。” 此话说得由衷,只是沈溪有些不太理解,只是因为我曾在三年前回去看望过一次祖母,还有老爹、老娘留在老家,就能判断是“孝子之家”? 沈溪自己便从这家庭走出来,在他眼中,这简直是个封建顽固、充满迂腐气息的家庭,各种奇葩的人层出不穷,尤其是二伯沈明有,居然混到京城做起了太监,如今竟然在宫中如鱼得水,真是造化弄人。 徐夫人就好似话痨一般,抓着能跟她说话的人就不放过,一直追问沈溪家事。 时间飞速流逝,不知不觉到了申时,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下人进来通禀:“大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好,我这就出去迎接……七郎在书房坐着就是。” 徐夫人听说丈夫回来,高兴之下亲自去门口迎接。 沈溪是客人,本来在谢迁的书房坐等便可,他跟谢迁没多少见外的地方,不过徐夫人都出去迎接了,他作为晚辈再坐着就不合适了,只好跟着站起身,随徐夫人一起走出书房门,刚来到前院便遇到紧绷着一张老脸的谢迁。 “老爷,沈大人回京了。”徐夫人一脸欣慰之色。 谢迁只是“嗯”了一声,黑着脸走了过来,到沈溪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没好气地问道:“没死?还好,我还以为剩下半条命了!昨日回京,居然今日才到老夫府上拜会,看来根本没将老夫放在眼里!” 徐夫人一听这话,赶紧给丈夫打眼色,明明谢迁经常在她面前念叨沈溪,现在看到沈溪本人,反倒甩脸色,这话听了让人异常的别扭。 但谢迁就是这么个人,好面子,他总不能说,沈溪啊,老夫想念你,巴望你早点儿回京,顺便带我孙女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老人家要顾惜脸面,沈溪自然不会跟谢迁计较什么,昨日他通过与谢铎交流,大致猜到,是谢迁为他说话,才令弘治皇帝改变之前的初衷,将他留在京城,这件事上谢迁的确出了大力气,毕竟不是谁都能劝动皇帝的。 沈溪没有跟谢迁置气,微微一笑,行礼后解释:“晚辈昨日回京,旅途劳顿,往五军都督府、兵部和吏部办理完公文交接,回府已是午时末,返回府中稍微安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夜里。不及登门拜访,请阁部大人恕罪。” 徐夫人兜着手,帮腔笑道:“是啊,老爷,昨日您不是也没回府吗?” 谢迁马上瞪向妻子,满脸愠色,却不好发作。 徐夫人笑了笑,当没看见,她一语就将谢迁拆穿,只有老夫老妻才会如此,就算对丈夫尊敬,也不会睁眼说瞎话。 谢迁喜欢甩脸色发脾气,但在外人面前,对妻子最起码的尊敬还是有的。 “进去说话!” 谢迁此时不好再揪着沈溪没有及时来谢府拜访的问题不放,冷声道了一句,走在前面,沈溪和徐夫人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谢迁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抬头看着笑盈盈的妻子,摆摆手:“夫人,你先回内院,老夫有些事情要跟这小子说。晚饭记得准备得丰盛些,让丕儿出来见客,顺带派人去请于吉(谢迪字)!” 谢迁是个讲究人,出身余姚大族,京城虽然没多少家眷,但后院却分成几处,各家都有自己的院子,连谢丕夫妇都是住的独门独院。 虽然谢丕的妾侍金氏为他生了四个儿子,平素也不能登堂入室。这种家宴,谢迁只是让自己成年的儿子谢丕、弟弟谢迪、妻子徐夫人,再加上宾客沈溪一同出席。说是家宴,但并没有多少家的味道。 “老爷说的是,妾身这就去准备。”徐夫人很高兴,能在家宴中出来跟宾客一同吃饭,那是对她作为一家主母的肯定。 徐夫人都走到门槛边了,谢迁好似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让丕儿带着夫人,同时也让安人一同出来!” 谢丕的夫人史小菁,是沈溪的熟人。 而谢迁口中的“安人”,则是被弘治皇帝敕封为安人封号的谢迁妾侍金氏,谢迁这是肯定金氏和史小菁在谢家的地位,让她们一同出来赴宴。 徐夫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不过随后她想到一家人热热闹闹,似乎也挺不错,便点头答应下来,然后便出门叫人张罗。 沈溪在旁边看了感慨不已,不就是一家人坐下来吃个饭吗? 如果自己将来的孙女婿到家里来吃饭,哪里有这么多臭规矩?谁只要没病没灾,连大人带小孩一起出来吃饭就是,又不是外人。 不过沈溪不好评价谢迁,因为并非谢府如此,而是整个社会风气使然。明朝中叶尚且还好,到晚明乃至清朝,大家族中等级泾渭分明,甚至就连丫鬟都分为三六九等,不同等级之间都有一套森严的家规家法用以约束。 徐夫人离开,谢迁这才似模似样拿起一本书,打开来瞅了一眼,随后看向沈溪,问道:“你在东南胡作非为,闹得不可开交,虽然最后还算圆满收场,却不知老夫在京城给你做了多少善后之举!” 沈溪心想,是我在地方拉屎,你在京城给我擦屁股吧?表面上却恭恭敬敬行礼:“多谢阁老这一年多来为晚辈之事奔波忙碌。” “另外,陛下本要委派你到西北履职,老夫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方保你留在京城,如今你回来了,不会记恨老夫,责怪老夫耽误你大好前程吧?” 谢迁语气生硬……我为了你这臭小子得罪皇帝,又跟多年老友交恶,你回来后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是想告诉我我这是多管闲事吧? 沈溪道:“晚辈自知才疏学浅,到西北也无法担当大任,反倒不如留在京城,听从阁老的教诲。” 这话虽然不是故意拍马屁,不过在好面子的谢迁听来,却非常受用。他连连颔首,神色好似在说,你这小子张扬惯了,就应该收下心,好好听从我的教诲,保管以后你受用无穷! 谢迁起身,从书架上拿下来一叠白净的宣纸,在书桌上铺好,用镇纸压住,拿出墨沾了水,随便研了几下,将笔蘸好墨水,这才看向沈溪,问道:“说吧,对西北战事,你小子有何看法?” 沈溪心想,这也未免太过直接了吧? 你不问我在东南三省的所做所为,也不问我回京后有何打算,上来就问西北战事,莫非是皇帝给你出了难题,你无法解决,找我帮忙“参谋”? “晚辈……不太理解阁老之意。”沈溪蹙眉。 “装什么糊涂?西北之战如今已箭在弦上,你就算不去西北,帮老夫出谋献策,难道屈了你的才?” “你别想马上就到翰苑或者六部赴任,陛下已经给你委派了新差事,过几天朝廷就会派人到你家中,宣你去皇宫,负责一些祈福的事务。其余时间你安心留在家中,好好思索西北的状况,想通到我府上来,老夫与你详细参研,好好为国效命!” 前面这一段还很顺耳,解释了沈溪接下来的去处,但最后谢迁却用威胁的口吻说出这么一句:“若不从,老夫便向陛下请旨,让你去三边带兵!” 沈溪心想,这贼船真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感情你老留我在京城,不是怕我去西北送死,而是担心你自己被天子责难,无法做到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任? 沈溪辩解道:“晚辈一介后进,当官不过四年,也无多少行军交战经验。西北之战,涉及甚广,晚辈哪里能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 “不管能不能胜任,你只说出你的看法即可。” 谢迁催促,“再说了,又不是问你具体的战略方针,只是针对方方面面提出建议,老夫整理下来,看看哪些有用,参详后作出记录,上呈天子。” 沈溪道:“既然阁老想让晚辈说对此战的看法,其实很简单,此战实不可战!” “臭小子,胡言乱语什么?西北之战乃是陛下钦定,朝廷调动如此多的兵马和钱粮,你一句实不可战,就要令之前的准备付诸东流吗?问你的是此战需要注意哪些方面,不是让你打马虎眼的!”谢迁生气地喝斥。 沈溪反诘:“阁老,从最初拟定出战,到如今兵马粮草基本调度完毕,箭在弦上,敢问大小会议进行过几次?多少将官各抒己见?有何出兵策略未曾上呈天子?” 沈溪这一问,谢迁放下笔来,仔细回忆一番。 要说朝中这大小军事会议开了不下百次,各种战略战术的奏本起码有七八千份,每一份还都是长篇大论,别说弘治皇帝正在病中,就算身体倍儿棒,不吃不喝不睡也得看上个把月。(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二章 止战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谢迁脸色非常难看,大声喝问。 沈溪摇摇头:“晚辈有一问,在之前上奏的陈兵辑要中,可曾有一篇是劝谏陛下止战?” 谢迁不屑地道:“出兵大计乃陛下亲自定夺,为的是大明江山稳固,你小子……不会不知道陛下一度病危,到如今仍不能下榻?陛下为太子登基谋划,外重内轻,乃皇家更迭传统,你不懂?” 弘治皇帝制定的出兵西北计划,内阁三位大学士,以及六部七卿皆都未曾提出反对意见,所有人都明白朱佑樘是想把皇位更迭时的主要矛盾点放在外面,为太子登基打造平稳的国内环境。 下面的人莫说不敢提撤兵,就算有人敢,上疏也会被内阁驳回,因为这是触犯天颜的事情。 沈溪道:“正因朝臣不敢提及,那陛下心中是否会想,太子继位,矛盾外重内轻可确保大明江山无恙……但是,若因此而致权力外重内轻,那又当如何?” 谢迁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未置可否,一摆手,示意沈溪继续说下去。 “陛下如今一心平定西北,敢问太宗皇帝五征漠北,蒙元残部无存,可转眼不过数十载,不仍旧是边患丛生?我大明要平西北易,但守塞外之土却异常艰难,即便耗费无数钱粮平定鞑靼,要不了多久自会有其他草原部族崛起,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边塞仍旧不得安稳?”沈溪一脸从容,侃侃而谈。 谢迁道:“说这些有何用?陛下心意已决,不容更改。你说的权力外重内轻,却是何意?你是说刘尚书会造反吗?” 其实这件事根本不用沈溪解释,简单的问题,皇权更迭时,确实可以将内部矛盾转嫁外部,但同时也有可能令权力旁落。 历史已经证明,皇位更迭时将心腹大患调到边疆去镇守并不是良策,比如后周赵匡胤陈桥兵变,还有最近的例子——靖难之役。 沈溪不想跟谢迁探讨什么“外重内轻”的问题,事实上刘大夏不可能会造反,但也许会被时局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除了刘大夏外,还有朱晖等勋贵将领,朝廷将重点放在西北,战略资源全面倾斜,钱粮充足,到时候大军突然回师京城,谁能抵挡? 沈溪道:“陛下心意已决,但臣子明知其患而不加上陈于天子,那便是臣之过,他人不敢言,是不敢触怒龙颜,但阁老身为次辅,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也要做那畏畏缩缩之辈?” “就算陛下不赞同,阁老将利害陈述干系清楚,至少能令陛下心里有所防备,陛下或许一时不理解阁老,但细细思量之后,岂能不明阁老的良苦用心?” 谢迁气不打一处来,将笔猛地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指着沈溪:“你这小子,问你西北用兵之策,你跟我提不可战,还让我跟陛下上条陈,摆明是让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自讨苦吃,陛下若要追究,撤我官职,你能落着好还是怎么?” 虽然破口大骂,但谢迁却觉得沈溪的话有几分道理。 将内部矛盾转嫁外部,但也变相将权力尤其是军权集中于几人之手,作为大臣明知道西北出兵只是劳民伤财,无法彻底根除草原之患,最终只是改变攻守态势,还要让皇帝做傻事,那就是身为人臣的错。 谢迁对大明江山社稷始终抱有强烈的责任感,沈溪说的一条他很赞同,就算皇帝一时不理解,等回头想明白了,自然会知道他的赤胆忠心。 如果不是一片赤诚,为什么要冒得罪天子的风险,说这些不讨好之事?难道就是为了辞官归故里? 沈溪道:“晚辈愚见,若阁老不赞同,就当晚辈未提及,但若阁老有意上条陈,晚辈可以为阁老起拟奏本。” “行,你小子有本事,连替老夫写奏本的能力都有了……想必以后内阁中以你为辅,老夫反倒要当你的佐官!” 谢迁怒气冲冲说了一句,却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既然你如此有本事,这奏本就交给你来起拟,若得罪陛下,令陛下改变初衷,将你配西北,又或者将你罢官免职,可别怪老夫未提醒你!” …… …… 沈溪开始草拟谢迁上奏的奏本。 奏本议题,在于“止战”。 先陈述西北用兵之恶,可能造成的影响,若战败后大明朝野军心、民心动荡,反而会违背皇帝平稳交接的想法。 当然有些话要隐晦着说,不能跟皇帝挑明了……您老挂了,传位给儿子,是想给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但若是西北战事失败,反倒可能“国祚不稳”、“内乱滋生”。 奏本不能一味空谈。 为了避免朝廷之前系列举动被人讥讽为劳民伤财之举,沈溪拟定一个比较靠谱的“佯攻计划”。 跟三年前西北之战套路相似,假意出兵,震慑鞑靼人,趁鞑靼内乱,伺机打几个小胜仗,若是鞑靼人识趣,自动退到漠北那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成,兵马切不可恋战,军事行动持续半个月左右便需立即结束。 大军“凯旋”后,犒赏三军,令军心大振,同时让大明百姓以为朝廷在西北又打了大胜仗。 沈溪这奏本,其实是在教唆皇帝糊弄天下人,跟之前设想的大兵团作战,通过正面交锋的方式,把战事打成歼灭战的战略方针大相径庭,谢迁看了连连摇头。 等沈溪将奏本写完,谢迁其实已经看完,当即摆手:“这奏本,不妥……不可!” “那阁老准备不上表?” 沈溪悠闲自在地说,“一切自由阁老定夺,晚辈只是将自己的一点愚见写下,阁老也见到了,晚辈无其它良策。” 谢迁拿起沈溪所写奏本,心中矛盾。 其实沈溪说的话,很多是他想说但不敢说的,主要因为这次皇帝出兵塞外之心太过坚决,而且理据充分……弘治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给太子创造良好的继位环境,这有错吗? 虽然出兵塞外困难重重,但做臣子的应该想方设法为皇帝化解危难,而不是直接打退堂鼓告诉皇帝这不行,为人臣子有这么做事的吗? 就在谢迁进退维谷,不知是否该将沈溪所写内容誊写下来上奏时,书房门口传来声音:“父亲大人。” 正是沈溪有一年多未曾见到的谢丕。 谢迁听到声音,将沈溪拟好的奏本放下,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上疏竟要沈溪代劳。 谢丕走过来,恭敬给谢迁行礼,随即满脸笑容望向沈溪:“沈先生,您回京了?” “在下应该称呼一声二叔才是,怎敢居长?” 沈溪虽然曾教授过谢丕学问,为谢丕考举人提供不少帮助,但沈溪可不会在谢恒奴的叔叔面前自认长辈,本来谢丕年岁就比他大,只是谢丕一直少年心性,看上去跟个大孩子一样,热情而开朗。 谢迁板起脸:“这就没事了?此时尚未到晚宴时间,为父正在与沈溪商谈朝中大事,你且先去用功温书,待晚宴时,为父要考校于你!” 谢丕一听心里怵,本来谢迁公事繁忙少有回家,没有时间管教儿子的学业,这次沈溪过来,谢丕本想跟沈溪闲话家常,谁知老爹居然想考校他,还是在家宴举行时。 谢丕一向在老爹面前抬不起头来,觉得老爹是状元,是博学的鸿儒,自己的才学跟谢迁相差不是一点半点。但沈溪却很清楚,论才学,谢迁很久没用心读书,跟原来历史上两年后杏榜高中的谢丕不在一个等量级上。 “孩儿告退。” 谢丕很懂事,行礼后退出书房。 谢迁这才跟沈溪继续商讨关于西北止战之事,谢迁道:“沈溪,你说西北用兵,只是佯攻,三年前那一战不也是如此?到头来兵马撤不回来,全军覆没,若再遇此等情形,当如何?” 对于谢迁来说,弘治十三年那场西北之战是他一生抹不去的阴影,听闻刘大夏兵败,他的心跌落谷底,甚至已做好被赐死的准备,无比绝望。谢迁从那时起才意识到沈溪是良材,之后逐渐改变对沈溪的看法,最后连他珍若拱璧的谢恒奴,也送给沈溪,其中就有偿还沈溪恩情之意。 谢迁最怕的是噩梦重演。 沈溪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阁老不必担心,三年前那一战,不会重演,即便重演,也跟阁老无干系。” “哦?” 谢迁语色轻松了一些,“这是为何?” “因为阁老即便上奏的这份奏本,陛下绝对不会采纳,若西北战败,反而会令陛下觉得阁老言之在理,追悔莫及。” “即便西北得胜,陛下也会觉得阁老运筹帷幄,将事情所有结果都料想到,也会记得阁老的好。” “一正一反,阁老所得到的,或许只是陛下一时的不理解,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沈溪笑着说道。 谢迁本来有大把问题要问,但听沈溪如此分析,腮帮子绷得紧紧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同意这个说法。(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三章 走投无路 当天下午,沈溪留在谢府吃了一顿家宴,第一次见到谢迁的妾侍金氏。 要说漂亮,沈溪真心没觉得金氏有多动人,毕竟是年近四十的女人,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那段时光,金氏很识趣,能到宴客的饭桌上吃饭已是谢迁天大的“恩赐”,席间低着头没有说话。 谢迁的弟弟谢迪一直跟沈溪搭腔。 谢迪跟沈溪是同年进士,如今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此番西北用兵,兵部那边异常忙碌,这段时间谢迁偶尔跟谢迪谈论一些军事上的事情,但涉猎都不深。 谢迁并未打算将即将上奏朝廷“止战”的消息告诉谢迪。 饭桌上,除了谢迪和沈溪间偶尔说上两句话,别人都沉默不语……这是饭桌上的基本礼数,食不言寝不语。 谢丕有些神思恍惚,不时看看自己的妻子史小菁,生怕谢迁在席间直接考他的学问,让自己在妻子面前折了威风。 好在谢迁并未在席间考儿子,饭后女眷各自回到内院,谢迁这才将谢丕叫到书房,考校一番,旁听的只有沈溪和谢迪。 谢迁所考内容并不复杂,都是一些基本的四书义。 沈溪心想,若谢丕连这些都不会,那就别考进士了,院试也不会有这么简单的题目。 最后谢迁居然满意地点头,嘉许道:“很好,很好。” 沈溪心想,或许谢老儿真的老了,对于学问什么的,荒废太久,想再拾起来很难,不过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放下手头的公务去研究学问,那也太过强人所难。 一直到上更时分,沈溪才从谢府出来,这顿家宴他吃得好没精神,之前他便想一走了之,但碍于情面,才熬到最后。 沈溪乘坐马车回家,路上云伯没有说话,沈溪仰躺着,迷迷糊糊打盹儿,突然听到云伯“吁”一声,马车骤然停下,沈溪差点儿一头栽倒,他坐直身子,掀开车帘问道:“云伯,怎么了?” “老爷,家门口有人。” 云伯说着,神色紧张。 沈溪这才知道已经快到家了,他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看到马车前站着个人,似乎是突然从道旁跳出来拦住马车的去路。 此人身材痩削,好似没吃饱饭一样,显得没多少精神。 “谁?” 沈溪仔细打量,云伯有些紧张,毕竟自家老爷是当官的,而且刚从南边剿匪回来,若是贼寇的余党可就不为不妙了。 那人恭敬回道:“沈大人,是小的啊。” 一句话,沈溪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也许是时过境迁,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沈溪想了想问道:“是彭余吗?” “正是小的。” 那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沈溪磕头行礼。 家门口守着的车马帮弟兄听到这面有声音,提着灯笼和棍棒迎了过来,正要动手驱赶,被沈溪拦住了。 沈溪道:“没事了,起来吧,走,到家里说话。你们别杵着,这是自己人。” 彭余突然登门造访,而且看样子还很落魄,沈溪知道彭余应该是遭难了。 当初帮忙将李衿和惠娘从刑部大牢救出来,活动的人就是彭余,彭余是唯一知道买主和卖主身份,从中穿针引线之人。沈溪心想:“难道是彭余落魄,想登门要挟我,给他银子或者与他方便?” 彭余不知道自己正被沈溪怀疑,亦步亦趋跟在沈溪身后,不敢抬头张望,佝偻着身子进入院中。 沈溪到了正堂,让人把灯点亮,吩咐云伯和其他人等到外面等候,他要跟彭余单独说话。 等大厅内只剩下二人,将房门关上,沈溪返回太师椅坐下,问道:“彭余,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彭余不是易与之辈,看起来年轻,但却是荫袭的职位,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官吏,这会儿也明白登门造访惹人怀疑,直接跪在地上,磕头不迭: “沈大人包涵,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头年底有桩人口买卖败露,朝廷追查到底,最后刑部有四人问斩,二十几人发配充军,小人上下打点,才侥幸逃出生天,可在御马监的职位却丢了。” “小人一直没个出路,加上家中钱财大多用于贿赂上官,仅剩下的那一点儿也坐吃山空,便想来投靠大人,跟着大人混口饭吃!” “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可怜一下,让小的……跟在您身边,鞍前马后绝不含糊。” 这种请求,沈溪本不想答应,因为彭余涉入了刑部大案,若留他在身边,回头被人追查,可能连李衿和惠娘也会被牵连。 杀人灭口是最好的选择,但沈溪不是这种人,彭余毕竟有恩于他,恩将仇报那他也太不是玩意儿了,而且他曾答应彭余,将来自己开府,保证彭余有个前程,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沈溪点头:“起来吧。” “大人,您不答应,小的不起来。” 彭余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如今连妻儿老小都快顾不了了,家中的钱在两个月前已经告罄,这段时间一家老小都在挨饿,小的若非迫于无奈,定不敢来打搅沈大人,可小的除了沈大人,也不知还能去找谁。呜呜,沈大人,您就给可怜可怜小的……” 沈溪道:“无妨,朋友有通财之义,你来找我是应该的。我现下虽然暂且没有补官缺,但养活几口人还是没问题的。我之前说过,你帮我做事,但凡我有口饭吃,绝不会让你饿着。起来说话吧!” 听到沈溪如此承诺,彭余这才感激涕零地站起来,但他还是不敢直起身子,弯着腰以示恭敬。 沈溪走到门口,打开门,让云伯准备一些简单的吃食,很快饭菜便端了进来——正是晚上家里为他所准备的饭食,沈溪在谢府吃过宴席,肚子不饿,便让彭余享用。 彭余做到桌子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饿得不轻,沈溪在旁边大致问明情况。 “……大人,您放心好了,您的事,小的没有泄露半句,那样做对小人也没半点儿好处不是?就算以后我再出事,也不会说半句不利于大人的话。” 彭余给了沈溪一个承诺。 沈溪知道人在遭遇绝境时,所谓的原则有多不值钱,他没奢求彭余被人刀架在脖子也不说,只让彭余为了利益和家人着想,坚守秘密,作出一些利益交换。 沈溪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买卖做一次两次倒还好,做多了,总归是要出事,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大人只要能给口饭,什么差事都行。”彭余虽然饿急了,但并没有将所有饭菜吃完,剩下大部分他准备用油纸打包带回去给妻儿老小吃。 彭余遭逢巨变,家里本就不是豪门大户,为了设法营救他基本是倾家荡产,如今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沈溪让云伯拿来十两银子,放在彭余面前:“你先拿着,这是给你安顿家眷用的,具体做什么,回头再行安排,你那边将家眷安顿好,便过来听命行事吧!” “谢大人,谢大人!” 彭余又跪下来给沈溪磕头。 沈溪不想把彭余安排在身边,谁都不愿意自己心底的秘密有第二个人知晓,而彭余到底跟他是不是一条心,依然存疑。另外,秘密即便没有泄露出去让外人知道,家人如果偶然得知,他也无颜以对。 从一开始,沈溪就知道自己跟惠娘间是一段孽情,若非他是带着天聪而来,从第一眼见到惠娘便难以忘怀,断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这点上,惠娘跟他的心思一样,都是想让原来的孙惠娘彻底死去,从此了无牵挂,接受现在的新身份。 “彭余,我信你,但别人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吧?”沈溪问道。 “大人,别人没有谁知晓是大人您做的,您要是不放心,将小人的舌头割了,只要大人能赏给小的妻儿老小一口饭,小的便是死了,也会为大人坚守秘密。” 彭余一边哭,一边向沈溪表达忠诚,他知道这是必须有的态度,否则沈溪无法放心留他在身边。要知道他遭难来投奔沈溪的举动,本身就带有胁迫的意味。 沈溪当然不会割彭余的舌头,安慰一番,亲自将彭余送出家门。 等人远去,沈溪始终放心不下,案情终于还是泄露了,只是朝廷不知道哪些人真正死了,哪些人被救走,但若是有人将当日惠娘在火场的事捅出去,其实不用人指证是他沈溪做的,别人也能猜到。 明摆着的事情,别人跟惠娘并不沾亲带故,谁会去营救一个不相干的寡妇? 云伯见沈溪郁郁不乐,走过来问道:“老爷,那人是谁?一次便给他十两……莫不是什么歹人?” “不是歹人,这人为人实诚,以前帮我做过事,这会儿家里遭了难,等于是先借钱给他应应急。” 沈溪没有说欠彭余人情的话,主要是怕将来彭余真留在沈府做事,别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平常时候彭余自然会守口如瓶,但喝多了酒那就不一定了。所以沈溪先把这条路给堵上:“以后不得跟人提及这件事,我会安排他做事,但不会留在沈府。” “是,老爷。”云伯尽管不明白到底为何,但始终这是沈溪的交待,作为下人他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沈溪让云伯早些回家,很快整个官邸便只留下两个车马帮弟兄守夜。 进入书房,沈溪感到一阵孤单落寞,这跟军旅时不同,虽然行军打仗身边也无家眷陪同,可始终手头有事情做,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眼前晃悠。 可回到家里,少了亲眷,他觉得分外孤寂。此时他倒是宁可回到那个嘈杂而勾心斗角的沈家,也好过于在这里独自面对孤灯,形影相吊。(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四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彭余意外来投,让沈溪感觉到一种危机。 现在看起来皇帝似乎非常信任他,一度不惜委任以延绥巡抚的高位。但这其实也是皇帝临终前很容易生疑的时间段,再加上谢迁以死相逼将他留在京城,难免让弘治皇帝心生介怀。 若事情东窗事发,那他很有可能会被下狱问罪。 暂且不论彭余是否真的有胆量将事情捅出去,沈溪不能不作防备。 彭余处事圆滑,留下来确实是个好帮手,但始终彭余现在已不是官员,如果以后安排在车马帮做事,接受不了前后身份的反差,离心离德,那他就要小心事情败露。 沈溪回到京城后的第三天,吏部的人没有登门,倒是礼部的人找上门来了。 昨日在谢府,谢迁提到,皇帝将会派他到宫里担任祈福的差事。沈溪之前还有些犯迷糊,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是为皇后诞子祈福。 看起来弘治皇帝对皇后怀孕这件事极为重视,生怕出事,所以宁肯借助天地鬼神的力量。 沈溪在接差事的时候已经考虑清楚了,若皇后平安诞子倒也罢了,若难产导致孩子夭折,又或者是诞下女婴不符合皇帝的期望,那他这个“祈愿官”是否要被问责? “大人,您如今刚从东南归来,劳苦功高,先歇几天再说吧。我等随时听从您的调遣,要准备什么告天祭祀之物,只管吩咐,卑职定当效死命!” 礼部派来的是不入流的吏员,连品秩都没有。 说是沈溪有点儿权利,手下有几个人调遣,但这些人根本上不得台面,好在宫中二十四监中的神宫监也会提供协助,否则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溪举行的告天祈福仪式,说起来也是皇差,但充其量只是走个过场。 仪式进行时,不会有朝廷命官参加,按照沈溪的理解,完成祈福仪式的流程就跟一个人独自耍猴戏差不多。 沈溪又担任钦差,只是这次钦差干的活有些扯淡,不过他倒是得到一项特权,那就是可以凭腰牌自由进出宫门。 举行祭祀的地方,是在承天门内的太庙,之前弘治皇帝已经给了番僧和道士进出宫廷的权力,沈溪作为祈福者,自然也拥有相应的便利。 皇后预产期是在七月底八月初,沈溪这次的差事并不是很急,但必须赶在皇后分娩前完成,否则等孩子生下来,什么都迟了。以现在朱祐樘的迷信程度,若皇后分娩期间出什么差错,又或者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等等状况,追究责任最后查到是某人没有如期祈福,那就不美了。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一本正经祈福,最后皇后的生产状况仍旧不合皇帝的心意,沈溪依然逃脱不了“祈福不力”的罪责。 总结来说,沈溪这差事做得好与不好,跟他行事没什么关系,而要看张皇后生产是否顺利,是否满足朱祐樘的期望值。 如果能一次生个男娃子甚至是双胞胎,而且还都健康成长,那沈溪此次祈福任务就算是出色完成。 …… …… 乾清宫。 皇帝病榻前,这天朱佑樘将内阁三位大学士以及七卿、五寺、通政使司等衙门的负责人叫来,商讨国家大事。 皇帝病卧在床,已基本不问朝事,所有的事几乎都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阅。 不过,即便弘治皇帝对朝中事务不管不问,但因为朝廷有一批能臣在,运作得也是井井有条。 刘健和李东阳都出席了此次召见,谢迁尽量不想抢内阁老大和二把手的风头,所以他站在队列后面,听刘健向皇帝陈述近来朝廷的一些事情,然后就人事任免征求天子的意见。 “很好。” 这是朱祐樘挂在嘴边的两个字。 朝廷的确什么都好,有他这个皇帝跟没他这个皇帝似乎没什么差别,唯一让人觉得不满意的是一些老臣三番两次请辞,弘治皇帝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请辞奏本一律束之高阁。 请辞的老臣基本都是在闲置衙门中待久了,升迁无望,便想早些告老归田,其中声名最大之人,当属詹事府詹事吴宽。 吴宽今年六十九岁,当初在翰林体系官员中,他是跟程敏政、傅瀚齐名之人,三人都有机会继任礼部尚书,或者入阁为内阁大学士。 但在弘治十二年礼部会试鬻题案后,弘治皇帝对程敏政之死耿耿于怀,以至于嫌疑最大的吴宽始终不能得到升迁,反倒是傅瀚当了一任礼部尚书,最后却也是早早便退了下来。 吴宽到现在自知无法再得到弘治皇帝的信任,于是多番请辞,可惜都未得到准允。虽然如今吴宽还挂着东宫讲官的名头,但其实已经久不去给太子讲课,太子的日常学习安排,基本都是由梁储来负责。 此时正说到朝中这些请辞的老臣的情况,刘健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向皇帝陈述,其实他自己也早有请辞意愿,不但是他,内阁中李东阳同样想告老,内阁铁三角只有谢迁没向皇帝上呈过辞表。 但为了保住沈溪,谢迁跟弘治皇帝闹得有些不愉快,皇帝明着对谢迁礼遇有加,谢迁自己却知触怒龙颜,平日做事尽量勤恳低调,不再争功。 今天这种场合,如果皇帝不具体询问事情,谢迁都没准备说话。 朱祐樘听完后,咳嗽两声:“朕近来沉疴在身,精神时好时坏,恐命不久矣。这些老臣乃朕之股肱,朕希望他们能留在朝中,为朝廷尽绵薄之力,朕当礼待之,赐予宝钞,此事交由谢卿家负责!” “是,陛下。” 谢迁被皇帝点名,赶紧站出来领旨。 朱祐樘说要赐予老臣宝钞,不找刘健、李东阳,也不找礼部、吏部的人,直接找谢迁,有着深层次的意思。 这算是皇帝对之前有过请辞举动的刘健、李东阳、马文升等老臣的一个警告,朕这个当皇帝的都快死了,你们只要没有病殁,就老老实实在自己的职位上待着,至少也等新皇登基朝局稳定以后。 说完此事,朱祐樘见工部和户部尚书都站了出来想要启奏,不用说也知道跟西北备战开销用度有关,他一摆手道: “朕今日精神萎靡不振,就再说一件事情吧。谢卿家,你不是有西北战事策略上奏吗,便呈上来,趁诸位卿家都在,一同参详!” 谢迁手摸在怀里的奏本上,心想:“该逃的终归逃不掉,就信了沈溪小儿,让自己不识相一回吧!” 谢迁将奏本呈上去,那头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高兴得不得了。 萧敬非常尊敬读书人,尤其是阁臣这样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虽然萧敬对刘健和李东阳也都很敬佩,可这两位倚老卖老,这几年最能做实事的反倒是谢迁,如今谢迁有奏本,在萧敬看来一定会令皇帝龙颜大悦。 朱祐樘也是满怀期待:“拿与朕……罢了,朕身体不济,萧公公,你便读来与诸位臣工知晓!” “是,陛下!” 萧敬恭恭敬敬将谢迁的奏本展开,才只是看了个开头,没觉得如何,毕竟开头只是一些客套的言语。 “臣请躬安,微臣愚钝,西北战事将近,臣心有所感,连夜难以成寐,辗转反侧,偶有所得,觉此战当以不战为上……” 读到这儿,萧敬感觉基调定得不太对,赶紧偷看弘治皇帝一眼,这会儿朱佑樘正在咳嗽,并未听清奏本具体说的是什么。 “继续!”朱祐樘催促道。 “是。” 萧敬接着读下去,“西北之战,根源在于蒙元遗祸,草原广袤而无险可守,历代中原王朝出兵塞外,可平流寇而不能久持,筑城无从遗留百年,草原游牧部族,兴衰罔替,千百年来先有匈奴、鲜卑,后有五胡乱华,中原之土沦丧,皇室偏安,后有突厥、契丹连年犯边不止,皆在草原部族兴衰更迭之轮回……” 读到这里,在场大臣都在琢磨,你谢迁到底是来谈兵策,还是讲历史? 你说这些,虽然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都是废话。 草原部族不就这么回事么?一家被打趴下,总会有别的部族趁势崛起,从小变大,甚至一统草原。 萧敬继续往下读:“……至蒙元,华夏倾覆,然狄夷治国不得民心,太祖平夷寇而定江山,蒙元伪朝北迁,太祖数度派兵北征,太宗五征漠北,鞑靼势弱,中原始定……” 听到这里,不但大臣,连弘治皇帝都在想,你谢迁说这么多,啰里吧嗦,居然是在为太祖和太宗歌功颂德? 你这战策写的是有点儿水平,但又不是让你著书立传,听你这些废话有什么营养? 但后面,萧敬语气突然转了:“……至英宗,瓦剌趁势而起,犯中土,有内贼王振蛊惑君心,以酿土木堡之祸,天子北狩……” 读到这里,萧敬已经不敢往下读了,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英宗皇帝被瓦剌人所掳劫这种事也能随便提?还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这是让皇帝难堪啊! 朱祐樘黑着脸:“继续读!” “是,是,陛下!” 萧敬感觉头上已是冷汗直冒。(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五章 龙颜大怒(第一更) 谢阁老的奏本,并未获得满堂喝彩,更未赢得弘治皇帝的欣赏,因为谢迁所进言的内容太过直接,直接得想让弘治皇帝拍桌子。可惜朱佑樘倚在龙榻上,面前没有桌子,无从下手,但心中无比气愤。 当谢迁提及西北“止战”的想法后,朱祐樘怒火更甚,但碍于在场那么多大臣,他一个字没说,萧敬每次中断朗读看向他,都被他冷峻的脸色所慑,最后萧敬一点点将谢迁的奏本读完。 乾清宫寝殿内安安静静,没一人说话,都知道谁说话谁遭殃。 “咳咳。” 朱祐樘咳嗽两声,说话语气还算平和,“诸位卿家,对谢阁部这份奏本,你们如何看待?” 称呼都改了,以前朱祐樘怎么也会称呼谢迁为“谢阁老”、“谢爱卿”、“谢卿家”,甚至以示隆宠时,公开场合会称呼“谢先生”,这次直接冠以“谢阁部”,一听就是公事公办,这是皇帝生气的表现。 就算明知道龙颜大怒,将谢迁这份奏本的内容贬损一通必然会赢得皇帝的信任,但在场大臣没一人吱声。 今日乾清宫的大臣,六部中只有兵部才是由左侍郎熊绣奉诏而来,因为兵部尚书刘大夏远在西北,其余之人不是阁老就是尚书,又或者是左都御史、通政使和五寺正卿,这些人能做到这官职上,靠的可不是谄媚,就算他们心里清楚谢迁奏本所奏内容有失偏激,可没一人点出。 这不是得不得罪人的问题,而是他们觉得去靠攻讦谢迁的奏本而获得存在感,实在没有必要。 而且在场大臣中,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谢迁的奏本很有道理,他们不认为西北这一战应该打,反倒应该留着钱粮展一下民生,皇帝所想“趁鞑靼病要鞑靼人命”,这主张在他们这里行不通。 “都哑巴了吗?” 朱祐樘忽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这一声蕴含着极大的愤怒,在场许多大臣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般动怒。 很多人下意识跪下,站在前面的几个尚书和阁老,最后也都跪到了地上。 朱祐樘本来是想借助谢迁的奏本,详细讨论一下西北用兵的问题,现在倒好,不用议论了,谢迁上来就说“止战”,后面还提出一个设想,就算不马上止战,在西北也只是象征性地搞搞面子工程。 皇帝心想:“我要做样子的话,至于调动大明朝最精锐的兵马,将兵部尚书还有诸多勋贵调去西北,打这一仗?” “也罢!” 朱祐樘觉自己继续生气,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面前一干大臣都不是什么好事,语气变得平和,道,“诸位卿家,请起来吧,朕乏了,你们先退下,朕要休息。” “是,陛下!” 在场大臣彼此搀扶着站了起来,因为大家都是老骨头,里面谢迁已经算是“年轻力壮”,至少他起身不用人扶,还可以搀扶别人。 被谢迁扶起来的刘健没说什么,只是瞪了谢迁一眼,这些个大臣告退到门口,这才转身出了寝殿。 一行人步出乾清宫,才走了几步,李东阳凑过来道:“于乔,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陛下西北用兵心意已决,还写出此等奏本,诚心是要让陛下病上加病?陛下怒气你也见到,你说这怎生是好?” 一向脾气耿直的李东阳,过来怨责谢迁也只是说他这奏本上的不是时候,而没说这奏本有错,因为李东阳也不支持这么一场劳民伤财的战争。 谢迁老脸漆黑,那些尚书、正卿什么的不好意思过来质问,因为他们在朝中地位最多跟谢迁持平,甚至不如谢迁,没那资格,但李东阳毕竟在内阁中排序在谢迁之上,可以说这话。 谢迁道:“敢问一句,陛下乃是稚子?” 李东阳眉毛胡子皱到了一起:“此话何意?陛下岂是稚子?” “既不是稚子,莫不是还要人哄着,凡事专捡好听的说,难听的就藏着掖着?进臣之该进之言,老夫有错吗?” 这句话说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但却很刺耳,对皇帝多少有些不敬。 但别人知道,谢迁和李东阳都是帝师,天子若有什么过错,先生这么说无可厚非,连皇帝都要恭恭敬敬说一句“朕受教了”。弘治皇帝并非昏君,自然能分辨出谢迁所言只是一时气话,不会追究。 在场没人会去告谢迁的刁状,现如今谢迁已令龙颜震怒,落井下石的事,他们不屑为之。 李东阳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感觉谢迁脾气改变不小,以前总是别人得罪皇帝,谢迁在旁边笑着打圆场说情,现在犯颜纳谏触怒皇帝的反而变成谢迁本人。 李东阳本来觉得谢迁奏本里的内容,是经过深思熟虑写出来的,并非置气。 之前弘治皇帝曾暗中授意内阁将朝中议论停止兵锋的奏本压下,造成一种朝廷上下齐心应对西北战事的假象,现在内阁把下面的奏本给压住,但内阁大学士却带头“造反”,还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相当于打皇帝的脸,朱佑樘之前的愤怒足以说明一切。 李东阳自己想说而没说的事,被谢迁说了,就算他觉得谢迁说的时机不对,也犯不着跟谢迁吹胡子瞪眼。 一行人在宫内分道扬镳,回六部的走午门,回家的则走东华门,犯言直谏的谢迁要去文渊阁轮值,而之前在皇帝面前装好人的刘健和李东阳则直接出宫打道回府。 谢迁正要过左顺门往文渊阁去,见到两名老太监带着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年轻官员,在几名宫廷侍卫的簇拥下进了午门,谢迁一看顿时来气……不是沈溪是谁? “这小子,让我被皇帝记恨,你倒是优哉游哉,我且上去训你一顿,看你还有这般好心情!” 谢迁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走过去,老太监和侍卫见到谢迁连忙行礼,只有沈溪不慌不忙拱拱手:“谢阁老。” “你们且先退下,老夫跟沈……姓沈的说两句,不会耽搁了他的差事!”谢迁对老太监和侍卫道。 “是。” 老太监和侍卫都到远处去等候,等人走远,谢迁才将目光收回,怒气冲冲地对沈溪道:“都是你干的好事,老夫今日将你昨日起拟奏本呈递陛下,陛下怒不可遏,如今指不定要如何追究,你居然闲庭信步一样进出宫门,可知大祸临头?” 沈溪想了想,语气仍旧轻松:“谢阁老似乎说错了吧?即便大祸临头,也不该是晚辈,而是您老才是。” “你说什么?” 谢迁有撸起袖子打人的冲动。 沈溪道:“阁老,昨日给您起拟奏本时,晚辈已将利害陈述与你知晓,你岂能这般倒打一耙?陛下气愤只是一时,若他静下心来念及此事,定会觉得阁老你奏本中所言在理,若西北之战遇到阻滞,陛下更会感念阁老的一片赤胆忠心。” “敢问这满朝上下,有几人是支持这场战争的,又有谁敢犯天颜向陛下纳谏?” 谢迁当然知道这些利害关系,如果不是他昨日觉得沈溪分析得有道理,也不会来皇帝面前触霉头。 “你小子,几时说话才能不这般老气横秋?也罢也罢,你且先去做你的差事,今日老夫无暇回府,明日记得再到府上吃一顿家宴!气煞老夫也!”谢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文渊阁而去。 沈溪看着谢迁的背影,不由摇头笑笑。 谢迁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其实只是个纸老虎,更有一种近乎老顽童的心态,这能说会道的老狐狸为了面子,总喜欢在人前摆臭架子。 “大人,您……没事吧?” 老太监之前在远处听这边谢迁好似在厉声喝骂,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可等谢迁走了,沈溪笑容依然灿烂,一时间有些把握不准。 难道说这位少年即登高位的大人有些痴傻,被人骂了还能开心地笑出来?又或者这是冷笑,对谢迁有意见? “没事,走吧,到处看看,尤其往坤宁宫那边走走。”沈溪道。 虽然老太监依言办事,可心中却在打鼓。 这位沈大人,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陛下不过是派他为皇后诞子祈福,他居然提出来要到宫内各处都走走,想看看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沈溪分明是领着皇命,正大光明在宫中走动,查看各处设施的情况。 沈溪一边走,一边问道:“陛下之前不是请了道士和番僧进宫,如今在何处?” “哎呀,大人,这仙长和圣僧,您可不能随便乱称呼,听说他们都有法术,厉害得紧,能隔空杀人于无形,连陛下的病,都是圣人作法从鬼门关里将陛下救回来的,陛下礼遇有加。这会儿陛下正请圣人帮皇后娘娘开坛作法,祈求上苍能赐皇后麒麟儿,母子平安。” 老太监一脸为难,说话吞吞吐吐。 沈溪见老太监慌张的模样,哑然失笑:“也罢,人就不见了,不过有时间的话,还真想去会会这不知何方来的神圣!” *************** ps:今天天子尝试下爆,来个十更,请大家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六章 偷听(第二更) 撷芳殿内。 朱厚照得知沈溪已回到京城,虽无法跟沈溪往西北“弯弓射雕”,但他还是颇为期待,可惜等了两天,也未得到沈溪复为东宫讲官的消息。 望着自己那已经快翻烂的一堆武侠小说,熊孩子心里非常着急,尤其是其中的《神雕侠侣》只有两册,刚写到活死人墓和玉女心经,故事看到最精彩的地方突然没有了,那种感觉很让人窝火。 “不行,沈先生不回东宫,我也要想方设法争取让他早日回来……如果父皇不准允,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武侠小说看?” 朱厚照把心一横,决定去找老爹理论,为什么沈溪回到京城还不让他进东宫为讲官?就算不为讲官,至少也要让他来看看我,方便我跟他讨要小说啊! 朱厚照最近很难走出撷芳殿这个围城,就连玩耍,也被众多太监簇拥着……现在皇家正值多事之秋,弘治皇帝病情未痊愈,随时可能弥留甚至宾天,这位小主子平日上蹿下跳永远没个消停,若是这时候出什么状况,整个大明朝都要乱套。 熊孩子平日被禁足,连去乾清宫和坤宁宫见老爹老娘,也只有在被传召的情况下才能前往。 “张公公,本宫要去坤宁宫见母后,你陪本宫去!”朱厚照已经等不及了,老爹老娘似乎把他给忘了,这两天都没让他过去请安。 这是有原因的。 妻子即将分娩,朱祐樘自己又病重,加之朝廷还在准备西北战事,皇帝忙得实在是不可开交。 张皇后已经移居坤宁宫的侧室,专心等着分娩。 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张皇后就不想再见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好儿子”,到底她跟朱厚照之间是否亲生母子,朱厚照的身世究竟如何,这些只有朱祐樘夫妇方才知晓。 总之张皇后没心情将朱厚照传唤到身边,表面上是请安,其实是在听熊孩子吵嚷。 如今朱厚照名为十三岁,但那是虚岁,其实也就十二周岁,完全是个不开窍只知道玩耍的孩子,除了添乱没别的本事。 张苑为难地解释:“可是……太子殿下,皇后未曾传召您前去坤宁宫。” “本宫要去见母后,有何不可?本宫两日未见母亲,心中想念,便是去见了,母后都不会说什么,你张公公是想阻碍本宫去尽孝道?”朱祐樘甩出大道理。 经过沈溪培养,朱厚照多少有了点儿心机,知道怎么威胁人,他现在已经能准确把握人的弱点,用大道理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张苑就算再嘚瑟,那也只是他的一个奴才,想怎么惩治都行。 果然,张苑被朱厚照扣了一顶“影响太子尽孝”的大罪名之后,顿时胆怯了,之前皇帝严令太子禁足之事,不敢再坚定地遵守下去。 “来……来人,为太子更衣,太子要往坤宁宫!” 要说张苑惊慌失措也谈不上,他的想法很简单,在对待太子的问题上,皇后怎么都比皇帝好说话,张皇后总归是个疼爱儿子的慈母,见到儿子主动前来探望,一定欢喜不已。 张苑琢磨:“太子禁足的命令是陛下所下,这会儿陛下应该在乾清宫连床都下不来,去坤宁宫见不着他面吧?” 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张苑让人将朱厚照的衣物收拾好,朱厚照如今已在盘算怎么在路上逃走,去乾清宫找老爹理论。 乾清宫可不是熊孩子随便能过去的,虽然那儿是他老爹的寝宫,但同时也是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只有老爹传召,他才能过去,偶尔还能碰上朝中重臣……他现在就想问问老爹,什么时候把沈溪安排进宫? 朱厚照出了撷芳殿,想到沈溪回来,自己不久的将来就会有武侠小说可看,心情分外愉快,这比以往去见朱祐樘脚步沉重迥异,每一步都欢快而跳脱。 “太子,您慢点儿,老奴跟不上!” 张苑身体不好,不能快步跑,否则容易失禁,这是他成年净身的后遗症,也是他不及刘瑾的地方。 朱厚照早就将张苑的脉搏把得门清,知道张苑身子骨虚弱,不说还好,说了熊孩子干脆变快走为小跑,这下张苑更追不上了。 张苑恼火对对身边的太监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跟上太子,一定要护送太子往坤宁宫!” 张苑心中有些恐惧,怕朱厚照乱来,但这会儿朱厚照一心想着去乾清宫,没打算躲起来,单纯只是想见老爹质问。 等张苑发现朱厚照去的路不对,心中越发慌张,顾不上身体虚弱,就算强忍,也加快脚步追赶,但终归还是没有追上,让太子成功溜到了乾清宫门口。 就在张苑气喘吁吁追赶以为自己将被惩罚时,乾清宫大门外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正在跟太子解释:“……殿下,您怎么来了?陛下没在这里,往坤宁宫去了!” “嘿,真是奇怪了,父皇不是身体不好,都不能下地了吗?怎么我来找他,他却跑去见母后了?我母后肚子里这个还没出来,是不是又想要下一个了?” 朱厚照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未知的弟弟或者妹妹已经给他造成很大的困扰,如果老爹老娘再给他生一个,他都有要抓狂的心思了。 我当个太子容易吗?被沈先生吓唬一通,说的什么烛影斧声、祸起萧墙、玄武门之变,我还在想自己幸好没弟弟,结果转眼间弟弟马上就要有了,简直是给我添堵嘛。 太子的话不但让张苑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连萧敬听了都是一怔。 这话换了别人说,那是找死,可太子说起来就是“童言无忌”。但太子说了就说了,若他人随便嚼舌根子,那就是妄议皇嗣,要被乱棍打死。 朱厚照一溜烟往乾清宫殿后跑去,萧敬连忙问道:“殿下,您往何处去?” “去找父皇!” 朱厚照小腿跑得飞快,这下张苑更难追上了。 …… …… 朱厚照跑路有些累了,终于赶到坤宁宫外,心里有些不满:“父皇和母后明明是夫妻,为什么彼此住得这么远?倒不如造个大房子,以后什么美人、宫女、皇后、嫔妃都住在一起,我想抱哪个就抱哪个,不是更方便?” 到了坤宁宫,还没走进宫门,就见宫女在门口跪了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到“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破碎了。 熊孩子有些诧异,探头往大殿里瞧了一眼,只见空空如也,老爹老娘并不在里面,他这才想起张皇后已经迁居侧室,据说这是什么规矩,但凡分娩都不能住在原来的地方。 朱祐樘的声音从侧室传来:“……那谢于乔,诚心与朕作对,之前为了个姻亲的外孙女婿,跟朕闹得相持不下,朕觉得他是股肱之臣,也由着他。现在他越发变本加厉,竟然敢在众臣面前直言撤兵,分明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皇上,消消气。” 张皇后的声音传来,异常柔弱。 “朕岂能消气?本以为他有何金玉良言,结果却是老生常谈,就是不想打。我算是明白了,他决意要离开朝廷,回乡种田,难道这些年朕亏待了他不成?”朱祐樘仍旧怒气难消。 朱厚照听了半天,大概明白了,皇帝这是在跟一个叫“谢于乔”的人置气,这人他非常熟悉,而且朱厚照一向对其印象很好,毕竟谢迁是个老好人,见到熊孩子从来都是有说有笑,毕恭毕敬。 朱厚照嘀咕道:“父皇为何跟谢老先生吵架?难道是因沈先生之事?难怪父皇不肯让沈先生回宫当我的讲官。” 就听到侧室中面张皇后继续劝说:“……皇上,朝中上下如此多人,可有许多人附和谢先生?” “就他一人,别人岂能不知朕的用意?他是心知肚明,故意让朕难堪!”朱祐樘近来生病卧榻,妻子却不能在身边陪伴,心中抑郁,需要找人倾诉,于是便强拖病体,来坤宁宫跟妻子说说话,心情舒畅许多,不过依然余怒难消。 张皇后道:“皇上,谢先生这是好意,谁都不说……就他一人敢说,他这是心中有皇上,才肯犯言直谏。” “你说什么?” 朱祐樘这下又生气了,怎么连妻子也不站在自己这边说话? 张皇后苦口婆心道:“皇上,臣妾只是一介妇人,不懂国家大事,但臣妾却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臣妾知道皇上想打这场仗,巩固皇儿的太子之位,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胜了固然是好,如果不胜呢?” 朱祐樘冷声道:“你是说,朕几十万大军队,会连区区数万内斗不止的鞑靼人都无法击败?” “凡事都有万一。”张皇后道,“臣妾想来,谢先生未说此战要败,或许只是劝说陛下要仔细思量!” 朱祐樘之前想的是,谢迁公然顶撞他,一定是在报复他征调沈溪回京却将沈溪投闲置散的做法,义愤填膺下甚至想将谢迁和沈溪一起闲置,毕竟帝王也是要面子的! 可弘治皇帝终究没有意气用事,现在内阁还需要谢迁顶着,而沈溪立功归朝,不能因为一时义愤而放弃为人君的原则。 他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过,谢迁其实是出自好意来提醒他,乃赤胆忠心使然。 “什么思量!他说朕耗费大量钱粮的劳师出塞远征,最好是佯攻一番,然后便班师回朝,不了了之……哼,朕绝对不会同意。” 朱祐樘想让自己保持愤怒的状态,可经张皇后这一劝说,还真气不起来了……谢迁到底是他的恩师,成化年间他只是个皇帝眼中不争气的皇子,谢迁等人任劳任怨,辅佐他登基,到现在还在为朝廷效命。 ************* ps:第二更到! 大爆发啦!求订阅!求打赏!求月票!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七章 父皇有欠公允(第三更) 朱祐樘过来见妻子,只是想倾述一下心中不满。如今他身体相对好了一些,早就想下地走动,若非谢迁这一气,他根本不会做这样的尝试。 很快,朱祐樘关心起妻子身体的状况。 张皇后被丈夫拥在怀中,满脸都是幸福之色:“皇上,臣妾即将分娩,真希望再能诞下一子,让皇上的血脉可以得到延续。” 虽然朱祐樘心疼妻子,也不会说出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话,他自己也希望能再有个儿子,毕竟一个儿子太不保险了,若是他子嗣众多,也不至于宠溺朱厚照到几乎放纵的地步。 等第二个儿子长大,就算朱厚照依然顽劣不堪,他也有备选方案可供选择。当然朱佑樘也知道,就算皇后诞下次子,他也不可能轻易将长子朱厚照的太子之位废黜。 姑且不说现在孩子尚未生下来,等孩子无灾无病长大能够观察清楚品性时,朱厚照应该已经是二十多岁性格定型,若朱佑樘能熬到那时候,也不能轻易动废黜太子的心思,因为那时朱厚照羽翼已丰满。 “皇后安心养胎便是,等朕身体康复,以后便是一家四口……”朱祐樘神色中带着几分憧憬。 张皇后听到此话,不由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 她可不止一次诞下孩儿,但直到如今皇帝仍旧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次子和长女相继病殁,丈夫疼惜她,从没有提过纳妃之事,但心里难免有所愧疚。 张皇后一直对谢迁心怀感激。 弘治初年,内侍太监郭镛曾上书天子,请朱祐樘预选妃嫔,以备六宫,是当时担任詹事府左庶子的谢迁带头上书,陈述天子“山陵未毕,礼当有待。祥禫之期,岁亦不远。陛下富于春秋,请俟谅阴既终,徐议未晚”,提示朱祐樘在为先皇守制期间不宜纳太多妃嫔。 朱祐樘一看自己的先生都带头反对,当时初继位他没多少主见,又想到与妻子新婚不久,正值恩爱,又不想落个守制时贪图享乐的名声,便将纳妃的事放下,这一放就到了弘治十五年的现在。 所以就算张皇后对朝中很多大臣有成见,但丈夫在怨责谢迁时,还是会出面帮谢迁说好话。 “皇上,是臣妾无用,这些年来未曾帮陛下多添子嗣。”张皇后抹着眼泪说道。 朱祐樘轻抚妻子的头发,笑道:“皇后,你说的哪里话,朕虽贵为天子,但你我乃是患难夫妻。可还记得你初入宫时,我尚且只是父皇眼中不成器的儿子,当时万贵妃刚过世,宫中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迁怒别人,我这太子也是朝不保夕,与你一见,便刻骨铭心。婚后我们共经患难,共同富贵,一直到今天。” 弘治皇帝说到这里,张皇后脸上露出幸福的娇羞,也有些庆幸。 张皇后进宫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二月,那时朱祐樘虚岁十八,对于一个皇太子来说,十八岁还没纳太子妃是不可想象的,普通人家男子在十五六岁都已经成婚生子,更何况生在皇家? 偏偏朱祐樘上面不但有个**的老爹成化帝,还有成化帝宠幸的爱妃万贞儿,要说刘健、程敏政等人曾多次上书请成化帝为太子选妃,但都被万贞儿所阻挠,一直拖到成化二十三年正月,万贞儿暴死,朱祐樘才终于不用做孤家寡人,所以朱祐樘得到张皇后后,对张皇后极其疼爱。 纳太子妃后的朱祐樘也没敢说自己一定能当上皇帝,因为那时成化帝已经不止他一个儿子,当时成化帝看起来正当盛年,朱祐樘只是简单地想跟张皇后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当年秋天,成化帝便驾鹤西去,朱祐樘被推上皇位,连他自己都没料到。 张皇后见丈夫如此疼惜自己,心中非常感动,但还是不忘提醒:“皇上,谢先生一定是出自好意……他是皇上的恩师,时刻不忘大明的江山社稷,当年魏征之于唐太宗,不就是如此吗?” 朱祐樘听到这话,心中多少有些不耐烦,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外面的朱厚照等了半天,再也忍不住闯入侧室,把朱祐樘吓了一大跳,顿时勃然大怒:“谁让你来的?” “父皇,儿臣是来给您和母后请安的。”朱厚照开始装乖卖萌,一上去便向朱祐樘和张皇后行礼。 朱祐樘往朱厚照身后看了眼,居然一名侍从都没带,心头越发地恼火……难道叮嘱东宫常侍看紧太子,对太子禁足的命令不管用? 朱祐樘难得身体好转,过来跟皇后见上一面,小有温存,结果还被儿子破坏氛围,况且儿子又是未经传召跑来,令他大为不悦,喝道:“既然请过安了,没事的话早点儿回东宫,未经朕的允许,不得再到乾清宫和坤宁宫来。” “父皇,您经常教导儿臣,要多尽孝道,您还让儿臣去给太皇太后和外祖母请安,为何今日儿臣前来,您竟怪责儿臣?” 朱厚照眼巴巴看着弘治皇帝,小脸上满是委屈。 张皇后赶紧帮丈夫和儿子说项:“皇上,皇儿也是一片孝心,你就不要责备他了。” “咳咳——” 朱祐樘猛烈咳嗽一阵,张皇后轻抚丈夫的后背,好了好一会儿等气息平顺下来,朱祐樘看着妻子,道: “皇后,有好些日子未曾去见过皇祖母,朕今日身体好些,不妨一同过去走走,你可能下地?” “嗯。” 张皇后虽然有孕在身,身子骨倒不虚弱,最基本下地走走是可以的,只是朱祐樘重视她有孕在身,不准允她下地而已。 张皇后见丈夫身体好了些,这会儿恰逢朱祐樘的祖母周太后也在病中,作为孙子和孙媳妇,带着儿子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太子,你便随朕与你母后,一同去见过太皇太后!”朱祐樘厉声道。 朱厚照一怔,其实去给周太后请安,对熊孩子来说是逢年过节必须要做的事,他倒没多少抵触情绪,毕竟平日少有去。 周太后是英宗的妃嫔,英宗在世时没做成皇后,但她的儿子却是宪宗朱见深,也就是成化帝。周太后是朱祐樘的亲祖母,尤其在当初朱祐樘刚刚认祖归宗时,周太后为了防止这宝贝孙子被万贞儿毒害,将朱祐樘接过去一起住,才令万贞儿不敢加害。 大明有皇长子继承太子的传统,在继位顺序中,皇长子具有一定的优势,所以万贞儿才会对宫中怀孕的妃嫔相继下毒手,她有成化帝的宠爱,别人敢怒而不敢言。 朱祐樘被成化帝认回后,周太后成为朱祐樘最大的护身符,万贞儿敢在皇宫内院任何地方动手,就是不敢在周太后的寝宫内放肆,那边也是她势力延伸不到的地方,这才令朱祐樘长大成人。 朱祐樘登基之后,对周太后一直礼遇有加。 朱祐樘扶着妻子下地,他自己行动多有不便,夫妻二人彼此相携,正要带儿子往慈宁宫去,朱厚照突然道:“父皇,儿臣有个请求,请父皇恩准。” 朱祐樘骂道:“你这孽障,方才刚夸赞你有孝心,谁想竟是有事而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儿子该骂还是得骂,但儿子要说什么,朱祐樘也想听听,他想知道这熊孩子因为什么偷跑到坤宁宫来找他和张皇后,或者说是来找张皇后,因为他不知道熊孩子先去过乾清宫,认为儿子不知道他在这儿。 朱厚照道:“儿臣听说沈先生回京城了,儿臣心中想念得紧,想让沈先生重回东宫为讲官,儿臣想听沈先生讲《廿一史》!” 朱祐樘本来要听儿子说什么,若有不对直接开骂,他料想儿子所求不过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当听说是找沈溪,便骂不出口了。 张皇后松了口气,笑道:“皇上,是好事啊,皇儿知道学习了,要请沈状元到宫里来做他的老师……” “皇后,你真当他是想听沈溪讲课?估摸他是想看那些武侠说本,让沈溪进宫陪他胡闹!”朱祐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朱厚照据理力争:“父皇,才没有呢,儿臣真的想让沈先生回东宫为讲官,因为东宫那些先生,讲的都没有沈先生好,儿臣要找个有能耐的先生,难道这也有错吗?” 张皇后听儿子居然发脾气大声嚷嚷,赶紧道:“皇儿,不得对你父皇无礼,快给你父皇道歉。” “儿臣说的没错,为何要道歉?当初儿臣请父皇将沈先生调回东宫当讲官,父皇是准允的,现在沈先生回来了,儿臣却见不到沈先生的面,父皇做事是否有欠公允?” 朱厚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居然直面斥责朱祐樘。 朱祐樘一听,先不管熊孩子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就凭儿子冒犯老子这一条,就足以让他气得直咳嗽。 夫妻二人才刚彼此相扶站起来,朱祐樘便因为剧烈咳嗽而被迫坐下,以便平顺气息。 这下张皇后也不站在儿子这边了,她先劝说朱祐樘一番,又厉声对朱厚照喝道:“还不给你父皇跪下认错!” “哼!” 朱厚照人是跪下了,但却把脑袋一别,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朱祐樘气息稍微平顺,指着儿子怒斥:“你这孽子……皇后,你也看到了,若朕的子嗣众多,何至于将皇位传给此等不肖子?” 朱厚照不服气地说:“父皇,儿臣只是问您,您说话不算数,是否有欠公允?您说儿臣是孽子,那等母后肚子里这个儿子生下来之后,你便立他当太子吧,儿臣退位让贤便是!” 一句话,不但让朱祐樘一愣,连张皇后也稍显慌乱。 最后夫妻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再无心情再去斥责朱厚照了。 ************ ps:第三更! 天子突然发现十更好像有些困难,这一章天子九点起床,足足码了三个小时,汗颜!不过天子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完成任务! 求订阅! 求打赏! 求推荐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八章 学问自在心中(第四更) 沈溪到皇宫走了一趟,抱着寻幽访胜加考古的心情将大明紫禁城的情况了解了个透彻,等回到空空荡荡的家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吃过晚饭,面对寒灯孤影,那种孤单寂寥的心情,让沈溪无法忍受。 沈溪本想去找苏通把酒言欢,可想到苏通的为人,这会儿还不知他在做什么,也未必能找到人,找到可能就得跟着花天酒地,那并非是他想追求的生活。 最后沈溪只能寄希望于早点儿入睡,可惜漫漫长夜,入眠成为一种奢望。 一个夜晚,就好像是一个冬天那么漫长。 等再醒来时,院子里屋檐水滴滴答答串起了珠链。 北风萧萧,秋雨连绵,降温幅度很大。沈溪只好换上秋衣,想到以往每当天凉,周氏、林黛、谢韵儿总会为他准备好更替的衣服,服侍他穿上,那种幸福的回味,让他脸上涌现一抹笑容。 眼睛有些干涩,但沈溪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前往礼部走一趟,将皇宫祈福仪式所需要的物品清单呈报上去,等候批复,他要尽快将这差事完成,看看朝廷接下来对他有何安排。 直到下午,沈溪才从礼部离开。 大明衙门办事的效率不是一般的低,官员冗杂,人浮于事,想找到专门负责的人难上加难,一把手高高在上,基本不会照面,就算是二三把手,也大多在外忙碌,寻常根本见不着人。 涉及到具体的事务,一个衙门内还要层层上报,等到最后沈溪回来并不是事情已经办完,而是让他回家等消息。 “连皇家的事情都如此不上心,指望他们为老百姓做事更不知拖到猴年马月。” 沈溪出了礼部大门,本要打道回府,但想到谢迁有约,预计要说的无非是昨日谢迁上奏的那份触怒弘治皇帝的奏本。 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少不了,沈溪在给谢迁出“止战”主意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结果,谢迁感觉自己被沈溪拿来当枪使,但其实沈溪是变相帮他忙,就看如何理解。 到了谢府,时间尚早。 徐夫人并未出来迎接,反倒是谢丕笑盈盈出来,嘘寒问暖,话不到三句,便说到《四书》《五经》上。 谢丕中举这几年时间,基本都在家闭门读书,很少出去参加文会应酬。 以前谢丕热衷于沈溪的心学,但这次再会,谢丕对心学只字不提。沈溪料想,应该是谢丕被他老爹明令禁止,不能再牵涉到冒天下理学大不韪的心学。 “……沈先生,昨日未及相问,此番回到京城,您准备往何衙门任职,可要回翰苑重为侍讲,侍班东宫?” 谢丕对于沈溪未来的去向很关心。 毕竟沈溪是翰苑体系的官员,又曾在弘治十四年乡试中做了他的“座师”,若沈溪继续留在翰林院体系,极有可能将来作为会试主考官。 能成为会试主考官的学生,那自然是先人一步了解到主考官对于学问的喜好,或者在平日的练习题中,就会参杂有未来会试的考题,沈溪随便说几句话,都可能会对谢丕中进士有莫大帮助。 沈溪笑着摇头:“不知道,暂且只是在都察院挂职,依然为右副都御史。” 虽然沈溪办的是礼部的差事,但挂的是都察院的职位,这也是因他刚从东南回来,朝廷尚未给他安排实缺,等于说沈溪还处于赋闲状态。 谢丕父亲是朝中要员,他对朝廷的官员升迁体系还是了解的,他知道沈溪这样挂职的人,将来要安排实缺不易,除非有人退下来,或者是层层递补,否则沈溪就要长久等下去,回翰苑更是难上加难。 “可惜,可惜。” 谢丕脸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沈溪笑道:“无甚可惜,做学问而已,在何处又有所区别?学问自在心中。” 谢丕想了想,会意点头,欣然道:“先生说的是,学问自在心中。” …… …… 谢丕没有陪沈溪太久,便回去温习功课,但在沈溪看来,谢丕是怕遇到他老爹回来现他偷懒。 谢丕弘治十五年未中进士,对他的人生影响不小,来自家族的压力,令他感觉肩膀无比的沉重。 谢迁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不可能久在朝中担任内阁大学士,就算谢迪如今已经是从五品大员,也无法保证谢氏一门的世家大族地位,必须有后起之秀挑起大梁,而谢丕就是被寄予厚望的那个。 余姚谢氏家族不单只有谢迁这一脉,因是书香门第,家族各系出了不少读书人,但最有成就的还是谢迁父亲谢恩这一系。 谢迁是家中长子长孙,二弟谢选十九岁过世,无后,谢选妻子6夫人时年二十二岁,立志不改嫁,当时谢迁便将幼年的谢丕过继给6夫人为子。 谢迁所承担的,是一个大家族家长的使命,不但要维持这一脉,也要维持余姚谢氏整个家族。 谢丕现在有了儿子,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谢家压力骤降,毕竟谢迁自己的儿子也不少,虽然都是妾侍金氏所生,但毕竟都是谢氏血脉。 谢氏一门对科举无比看重,一个世家大族能否保持兴旺,主要看后代子孙中读书人的数量,以及他们取得的成就。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是社会地位最高的一个阶层,尤其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这就好似为何宁化沈家沈溪这一旁支,能突然崛起成为宁化望族的原因,本身还是那么多人,只是因为出了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沈溪还连中三元,影响力非同小可,别人自然不敢轻视。 谢丕回内院去了,沈溪则留在书房继续看书。 谢迁藏书中的珍品都被挪了地方,沈溪能看到的,大多数是谢迁的手札,就好似工作日记一样。 谢丕将朝事大小事情记录下来,作为日后参考和复查所用。 这些记录,对于谢迁来说或许没什么作用,毕竟事情过去了就很难再拾起,就算偶尔用到也能从通政使司的备案记录中找到,但沈溪看到这些东西,意义就截然不同,他能知道谢迁平日里做了些什么,内阁如何票拟,皇帝和司礼监如何批复,六部和下面各衙门又是如何执行。 虽然很多事情只是记录一鳞半爪,但都被沈溪默默记下来,他是个有准备的人,谢迁记录的哪怕只是一件小事,那也是某个衙门上呈天听的奏本的一部分,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也能从中琢磨出营养。 沈溪相当于从全局的角度去观察大明的人文政治。 不知觉间,沈溪看了一个多时辰,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他只在早晨起床后吃过云伯儿媳妇为他准备的早饭,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他也做好准备,下午宁可出去吃,也不再回去吃那些“怀旧”的吃食。 本来就很孤单寂寞,伙食还跟不上,越令他想念妻儿,甚至将老娘和祖母老太太给一起怀念上了。 临近黄昏,谢迁才唉声叹气回来,沈溪将桌上的手札稍微整理一下,正要让开位置,谢迁一抬手:“晚上还要回文渊阁,不能久留……” 沈溪见谢迁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被皇帝骂了,但他料想,若皇帝真的生气,大可不理会谢迁,皇帝自己还生着病,哪里有时间去跟个大臣斗气? “阁老很忙吗?”沈溪问道。 “废话,老夫身为阁臣,能不忙?” 谢迁之前还是一副将死不死的模样,被沈溪的话一刺激,就好像狐狸的尾巴被人抓住了,冲着沈溪就是一通语很快的训斥,“昨日的奏本,陛下可是当着朝中诸多重臣的面大雷霆,你让老夫今后如何在众同僚之前自处?如何获得陛下和朝中大臣的信任?” 沈溪眯了眯眼,顾左右而言他:“阁老今日不忙?” 谢迁恼恨至极,连拳头都握紧了,最后却无奈地摊开,伸出根手指头指向沈溪,怒骂道:“你小子就会抬杠,也不见你为老夫分忧解难!” 骂痛快了,谢迁一屁股坐下,沈溪微微一笑跟着坐下,一点儿都不显生分。 谢迁将桌上的手札拿起,打量一番,不禁皱眉看向沈溪,好似在怪责沈溪随便乱翻他的东西。但出口的话语却不是怪责:“这些都是陈年手札,看了有何用?回头我将这两年的手札与你,仔细参详,尤其是涉及西北的部分,总不能拿你那一篇止战的奏本,就此搪塞了事!” “阁老说的是,西北这一战,陛下铁了心要打,就算陛下会斟酌阁老奏本中所提到的内容,也不会轻易改变初衷。”沈溪分析道。 “知道便好,老夫问你,西北这一战,你觉得我大明,有几成胜算?”谢迁抬头打量沈溪。 沈溪觉,谢迁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弘治十三年那一场出击,是为了还击鞑靼火筛部当年对大明朝的几次进犯,属于报复、立威性质,师出有名。 而弘治十六年正在筹划的这场战事,却有些莫名其妙。 估摸三军将士都很奇怪,大明边疆这几年风平浪静,鞑靼人好似绝迹,屯田安民的政策实施以来,九边重镇无论军户、百姓、商户皆都富足,井然有序。 这么好的年景,居然要打仗,朝廷纯属吃饱了撑的! ************** ps:第四更! 哇,人果真不能说大话,刚说今天爆,结果中午就停电了,天子出门一打听,高重的大卡车把输电线给挂断了,经过供电局抢修,下午五点来电! 恩,天子尽量码字,今天能有多少算多少吧!依然恬不知耻地求订阅和月票!嘿嘿!(未完待续。) 第一〇二九章 议战(第五更) 谢迁心中实在没底,加之之前他上奏了以“止战”为主旨的奏本,令谢迁忍不住想问沈溪,听取意见。 沈溪问道:“阁老是想听实话,还是奉承之言?” 谢迁不由恼火地说:“让你小子说有几成胜算,莫非你还要出言诓骗不成?若是你心里没谱,只管大致说个数字,老夫琢磨一下……先听听你的奉承之言吧!”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谢迁听了沈溪的话,本以为沈溪有意搪塞,但稍微一琢磨便意识到,沈溪要糊弄的话只管说个五成、六成都行,没必要拐弯抹角。 那沈溪这番话必有玄机。 沈溪道:“既是奉承之言,那在晚辈看来,此战,我大明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有七八分胜算。” “你小子,这就是你的奉承之言?我大明备战良久,粮草物资充足,火炮也都配备齐全,兵锋之盛乃几十年来前所未为,你竟说只有七八成胜算?此话要是让天下人听到,口水都能将你淹死!” 谢迁带着几分不屑。 沈溪反问:“那阁老认为,此战当有九成乃至十足的把握?” 谢迁这才意识到是问沈溪意见。 沈溪说有七八成胜算,总算说得过去,心中稍微安定一些,但这“七八成胜算”是建立在“奉承之言”基础上。 谢迁道:“你且接着说!” “阁老既然说了我大明备战良久,兵马粮草皆都准备充分,那敢问一句,之前几次大战,我大明将士的兵马就不足,士兵是饿着肚子拿着未开刃的兵器上的战场?”沈溪问了一句,然后又补充:“比如正统十四年英宗率五十万大军出塞……” 谢迁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是以土木堡之变来说我朝?今时不同往日,瓦剌早因内乱而衰弱,鞑靼人之前也一直内斗不休,加上我方有炮火之利,这些岂不都是胜因?” 沈溪轻叹:“阁老身为辅臣,对于军备粮草筹备情况,应该比晚辈更加了解,此番出兵,虽然粮草物资充足,但说有根本性好转却谈不上,我大明出兵,致胜点在于鞑靼内部纷争,但敢问鞑靼内战数年,达延部早就占据上风,却迟迟未能将火筛等部族灭绝,却是为何?” 谢迁想了想:“北夷的事情,老夫岂会晓得?” “其实不难理解,只是阁老不想说罢了……” 沈溪分析道:“鞑靼内乱之根本,在于争夺蒙古大汗之位,就算达延部费尽心力平掉火筛部等漠南蒙古部族,还要面对兀良哈、瓦剌等潜在的对手,可谓危机四伏,每一步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绝不肯毕其功于一役。” “达延部再强大,不过十数万人口,草原上生存环境恶劣,就算再过几代人,达延部人口也不会有显著增长,人口不变,如何能将草原尽数占领?他们想获得的其实仅仅只是草原霸主的地位,让其余各部俯首听命。” “但火筛部和其余几个部族,不愿束手待毙,他们与达延部交战,尽管落于下风,但由于草原的特殊性,仍有维持族群存在的资本。” “几方混战多年,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但碍于面子,谁都不愿意轻易罢手,俯首称臣,这时候必须要有外部的矛盾来令其内部各方作出妥协。而我大明出兵,正是达延部与火筛等部族重新修好的契机。” “到那个时候,达延部把大明树为靶子,承诺击败大明后的种种好处,必将迅速确立其草原霸主的地位。一旦鞑靼各部尽归其调遣,以蒙古骑兵的威势,阁老应该很清楚情况会如何。” “既然阁老还提到晚辈从佛郎机人手上引进的火炮,那晚辈也顺便说说。佛郎机炮看似威猛,但攻击范围有限,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不可短兵相接。一旦鞑靼骑兵有所防备,将阵势分散开,采用侧翼包抄,或者绕道后方实施攻击,火炮沉重难以调转炮口,只需以快马突击,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火炮就失去用武之地。” “最后再说说用兵之道。西北勋贵众多,官兵多为世袭的军户,我中原王朝修筑长城和要塞、城池,凭借地利与北方蛮夷周旋。自古以来,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中原王朝多采取守势,即便长驱直入,封狼居胥,同样要不了多久便会退回长城以内,那时已耗尽民财,得不偿失。” “此番与北夷作战,好比是财主守着高墙大院,安守家中财富即可,若主动打开门,与院墙外的贼寇搏斗,胜固然是好,短时间内可令贼寇消除,高墙大院内可保无恙。但若败,则自毁墙脚,给了贼寇趁势而入的良机!” 说到这里,沈溪做出总结:“此战,其实以不战为上。” 谢迁听了沈溪的分析,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斥责:“你小子,就是喜欢长蛮夷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不可理喻!那以你看来,我大明此战,按照实际情况分析,有几成胜算?” 沈溪道:“若撤兵及时,相持为胜,胜算当有七成;此战若想获得封狼居胥之壮举,并以此为胜,无一成胜算;若正面交锋,以歼灭对方有生力量为目的,不足五成……” 谢迁拍着桌子,厉声道:“那且问你,若我军出兵,鞑靼节节败退,我军斩寇过万,士气大振……就算自损在鞑靼之上,且问你,有几成胜算?” 沈溪琢磨一下,说出一个相对客观的数字:“三成!” …… …… 当沈溪将数字说出来,谢迁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 若说沈溪分析得没道理,随便说出个数字,那谢迁完全可以当作是戏言。但谢迁听沈溪分析得有理有据,甚至将鞑靼内乱的因果都考虑到了,经此分析,得出个“三成胜算”,让他感觉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也是弘治皇帝一意孤行下的选择,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事的发生。 谢迁没有斥责沈溪,之前他态度不善,是想让沈溪更加理智地分析,现在他语气反而放得平缓,问道:“那另外七成呢?” “另外七成,全看带兵之人能否将我大明残军从战场上带回,若撤兵遇阻,后续又无往援兵马,留守后方的统兵大将无血战到底的决心,那三年前未发生之溃败……可能无法避免!”沈溪颇为无奈地回答。 谢迁突然一阵恼怒,喝道:“早知如此,不如索性送你去战场!你这边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不见你主动请缨报效朝廷?” “你知道刘时雍准备让你去做什么吗?让你当先锋,吸引鞑靼人的注意力,像块磁石一样源源不断把鞑靼兵马汇拢到你身边,然后他从容指挥调度兵马,形成反包围,一举奠定胜利的契机!” “若是以一人换回我大明数万将士的性命,确保我中原百姓的安宁,区区牺牲何足道哉?” 在沈溪看来,自己的生命只属于自己,别人不能拿他的命做交易。尽管他很不想听这种话,但他觉得,谢迁的分析没有错。沈溪知道,自己去西北,担任的还是延绥巡抚这样的机要差事,对最后战果是有所帮助的。 弘治帝在这点上倒没有受沈溪的资历和年龄束缚,选才颇为准确。 谢迁为了私心而坏公义,沈溪也在国家和自己小命面前选择了后者。 沈溪道:“阁老切勿动怒,现在说一切为时尚早,领兵的人是刘尚书,大明兵马未动,鞑靼如今不见动静……” 谢迁怒道:“你小子,给老夫说这么多,现在又想撇清干系?莫忘了,老夫也有自己的判断,老夫近来惶惶不安,总觉此中或有变故,如今想来,便是这胜算远无陛下预料的十足把握。” “若有六七成胜算,此战倒是可以期待,但若只有两三成……我谢于乔还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说完,谢迁就有摸笔写奏本的冲动。 沈溪当然知道谢迁要做什么,自然是进言天子,让天子“止战”,按照之前沈溪拟定的计划,佯攻一下意思意思就算完事,何必动真格? 但沈溪知道,如果谢迁若再犯颜上疏直谏,那就是纯属自找不痛快。 一份上奏就已令皇帝颜面大失,朱佑樘还在生气,立马又上一道,跟火上浇油差不多。 “阁老请三思而后行!” 沈溪道,“与其向陛下劝诫,不如修书往三边,将要害分析与刘尚书知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便陛下战意再坚决,但只要刘尚书见好就收,那我大明兵马可获胜得归,此为上策。” “否则阁老既不能令陛下收回成命,又要搭上自己,何苦来哉?” 谢迁也是被担心与恐惧弄昏了头,稍微冷静琢磨一下沈溪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再跟皇帝上疏,确实显得他忠诚,但屁用没有,皇帝该出兵还是会出兵,反倒会对他厌憎至极,上疏非但不能帮到三军将士、天下黎民,反倒会害了自己,实为不智。 但让他修书给刘大夏,一时又抹不开面子。 想到之前跟刘大夏翻脸,全因沈溪,如今看出来了,刘大夏调遣沈溪往西北之举并无过错,西北之战有沈溪和没沈溪区别还是很大的,并非刘大夏借故刁难加害。 谢迁作为有错的一方,主动写出这封信,等于是打自己的脸。 两难!(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〇章 入值文渊阁 谢迁是个对大明江山社稷有责任心的人,当意识到留沈溪在京城可能是个错误,便打定主意不能一错再错,就算会被刘大夏奚落,他也必须将信写出来送往边关。 信中谢迁重复了沈溪所提观点,让刘大夏防备鞑靼人突然内部罢战,携手合作,绕道对我出塞大军发起突袭,最好是见好就收,一定不能恋战而让三军深入草原腹地,以致腹背受敌。 谢迁写完信,侧头问道:“晚上有事情吗?” 沈溪皱眉:“阁老不是说要回文渊阁?” 谢迁没好气地道:“就是让你一同去文渊阁,老夫近来身体不适,今日值夜支撑不了太晚,让你来替老夫做事!” 听到这样的说法,沈溪目瞪口呆,不解地看向谢迁,心里琢磨开了:“你谢老儿开什么玩笑?文渊阁是我说进就能进的地方么?如果我能在内阁值夜,那是否意味着我这就正式入阁了?” 谢迁似乎也发觉自己说法不妥。 内阁平章军国大事,《明会典》记载:“凡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内阁,违者治罪”。诰敕房、制敕房虽然隶属内阁,但两房分列内阁左右,在两房办公的中书舍人,不得准允亦不得踏入内阁一步。 嘉靖年以前,内阁除内侍,不会有人从旁协助,翰林到内阁办差,其实通常安排在诰敕房写诏书。 但嘉靖年后,禁令松弛,内阁安排大量吏员充实内阁,方便阁老工作和生活,又从翰林院抽调人手参预枢务,对奏本提出建议,如此便大大减轻了大学士的工作压力。但由始至终,大学士从来不会将票拟大权假手于人。 当然,在弘治年间,大学士还没有如此好的福利,什么事情大学士都得亲力亲为,虽然有内侍帮忙,但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你不是有进出宫门便宜行事的权限吗?”谢迁问了一句。 沈溪点了点头。 谢迁道:“那就是了,你毋须担心,今日内阁只有老夫一人值夜,若有人问及,老夫便说你是到文渊阁询问老夫关于皇后祈福事宜,初时你在旁边,与老夫一些参考奏本便可,待夜深后,老夫去安歇,事情交由你来做。” “你可先将意见拟好,老夫明早参考后再做票拟,你早些出宫便是!” 尽管此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不过沈溪心中还是隐隐中有种“一步登天”的感觉。 以前谢迁拿奏本回来,询问他的意见,然后作出票拟,但沈溪并没有太当回事,可这次不同,谢迁直接让他一起去文渊阁,在文渊阁中堂而皇之地“批阅”奏本。 说好听的儿是说让他写下参考意见,第二天由谢迁根据意见作出票拟,但以沈溪对谢迁脾性的了解,谢迁如今年老,喜欢偷懒,对他又极为信任,翌日谢迁根本无工夫一本一本奏本去看,斟酌后再写票拟,而是直接拿他的“意见”来作为最后票拟的内容。 沈溪道:“阁老,此事……是否先跟陛下请示一下?” “请示?请示后你有机会帮老夫做事?就知道你小子喜欢推诿,老夫将宝贝孙女嫁给你,难道让你办点儿小事也推三阻四?老夫这是信任你!” 谢迁脸色难看,你这小子分明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溪恰好也想去尝试一下做阁臣的感觉,而且就如同谢迁所言,既然皇帝给了自己自由进出宫门的权限,他又没去皇宫內苑做违法犯纪的事情,只是以翰林的身份去内阁“瞻仰”一下,顺带求教谢迁关于皇后祈福的一些事,结果误了宫门关闭时间而滞留文渊阁,这事说得通。 即便皇帝要追究他的责任,也得考虑究竟定什么罪名才合适。 在有进出宫门权限的情况下,滞留宫闱,并非什么大罪,留在文渊阁,却是跟谢迁商讨皇后祈福仪式的问题,这是沈溪办事用心的体现,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沈溪这才行礼:“那晚辈就随阁老往皇宫一趟!” “嗯。” 谢迁捋着胡子,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似说算你小子识相,心里却在暗忖:“臭小子,以为老夫把不住你的脉?估摸你也早就想试试位极人臣,代天子行事、匡扶社稷的感觉吧!” …… …… 大明内阁制度,严格来说是从成祖开始,朱棣继位后,特派解缙、胡广、杨荣等入午门值文渊阁,参预机务,史称内阁。 内阁臣工各领大学士名头,有华盖殿、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大学士,虽然各有不同,但办公地点皆在皇宫东侧的文渊阁内。 沈溪前世曾到过故宫的文渊阁参观,但那是清朝乾隆年间在圣济殿的原址上建起来的,而明朝的文渊阁,则是永乐年间修建,位于皇宫东侧,与沈溪之前办公的衙所詹事府相距不远。 沈溪空着肚子,在谢府没顾得上吃晚饭,就跟谢迁进宫。路上,沈溪郑重提出这个问题,谢迁没好气地责备:“难得进宫,就不能提前有所准备?” 沈溪委屈地道:“阁老说的轻巧,中午滞留礼部,下午到您老府上,本准备晚上回去用饭,谁曾想被您招呼到宫中来,莫不是要空腹熬一晚?” 现在他被谢迁临时抓壮丁,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既然让我帮忙做事,请我吃顿饭总没问题吧? 谢迁恼火地道:“人不大,恶习不少,这是你跟阁臣说话的态度吗?” 沉默了片刻,谢迁续道,“也罢,待到了文渊阁,让内侍送些饭菜来,你先用过,再协同老夫办工即可!” 沈溪心想,你这老家伙总算有点儿良心,请人办事没让人饿着肚子熬一宿。 到了金水河南岸的文渊阁,沈溪没发觉里面有多奢华,普普通通的二层建筑,进入阁门后,迎面而来的大堂上竖立着的孔子雕像。雕像左右两侧加起来摆放五张椅子,东三张西二张,却是阁老的位置。 雕像前面的香案上,竟然有香烛明灭,可见有专人负责供奉孔圣。 环首四顾,文渊阁的殿门、墙壁、窗户以及陈设都显得老旧不堪,与其大明最高衙门的地位并不相符。 大厅两侧各有一个走廊,西侧的走廊通向制敕房,东面的走廊通向诰敕房。孔子雕像东侧有个月门,月门进去是一个小厅,小厅里同样摆放五张椅子,椅子前面设有茶几,但上面茶壶、茶碗一概没有。 小厅靠南的位置摆着几个书架,架子上摆着一些卷宗。北方又是一道月门,月门往里走则是一个幽静的院子,五间厢房并排而立,这里便是大明阁臣办公之所。 厢房的门口,均设有长条靠背座椅,供平日前来办事的大臣坐。 沈溪跟随在谢迁身后,进入第一间厢房,发现这房子也有内外两进,外间呈书房打扮,书架上摆放许多典籍。外间与内间之间,有门帘隔离,此时帘子拉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间的摆设,三张书桌,三张椅子,里侧靠墙的位置有一排书柜,另一侧则是几扇窗户,这便是内阁大学士办事之所。 以往内阁人员多的时候,大家分别在各自的值房办公,但弘治朝中期后只剩下三位阁臣,其中两位还经常请假,于是三人便把办公场所凑在了一起,这样既方便讨论,又显得热闹一些。 在这个院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偏院,里面有装饰豪华的客房,那儿便是内阁大学士平日休息的地方,通常中午饭后或者是值夜困顿了,便到偏院休息,如果遇到军国大事,内侍会前往把人叫醒,耽误不了公事。 沈溪第一次光顾内阁大学士办公的所在,给他的印象,明明拥有宰相的权限,但大学士办公之所却是如此俭朴,或许是因为办公衙所在皇宫大内,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重,阁臣有意识地不让自己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太过浮华。 布置简单,也是为了皇帝过来视察时知道几位阁臣辛苦,感念功劳。 谢迁直接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内侍跟着进来,谢迁交待道:“沈翰林今日前来问询老夫关于宫廷祈福礼仪之事,误了出宫时辰,今日在这里借宿一宿,且先准备两份餐点,另外晚上多备一些热水!” “是,谢阁部!” 内侍领命而去,谢迁坐下来,先扭了扭胳膊,这才拿起桌案上的黑色毛笔,道,“记得,你所写意见,都用条子夹在奏本的下缘,如此老夫明日看起来方便一些。” 沈溪点头会意,但谢迁坐着他只能站在一旁,始终有些别扭。谢迁抬头打量沈溪一眼,道:“你自己找地方坐,旁边办公桌后的椅子,你可以搬过来,但记得明日离开前放归原处。老夫暂时用不着你,你在旁边自己翻看奏本,待夜深后,再来接替老夫!”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承认是我“接替”你批阅奏本,那还说什么提出意见供你参考,简直是欲盖弥彰。 沈溪不愿揭破谢迁,他知道谢迁最好面子,其实谢迁巴不得一晚上都由沈溪来代替他坐那位子,可毕竟在二更天前,内侍偶尔会过来,谢迁定要装作一切事都是他自己来完成的假象。 不多久,内侍送来晚饭。 一共两份,谢迁是南方人,以米饭为主,三个菜,一荤二素,其中荤菜是苏浙名菜红烧狮子头,就着米饭吃非常开胃,毕竟这是出自皇宫的御膳房,可以说跟皇帝吃同一个厨子炒出来的菜,味道当然不是普通民家菜肴可比。 谢迁对内侍道:“将这几日羁押的奏本、题本一次都搬过来。” 等几名内侍将奏本搬到值房,足足有三口箱子,沈溪在旁边大致看了一下,估计至少有四五百本奏本。 谢迁道:“今晚老夫跟沈翰林有话说,你们不用过来打搅了!” “是!” 谢迁又道:“若通政使司再有奏本、题本过来,一律截留,边关加急公文除外!” “是!” 内侍点头应是就退出值房,离开院子的时候还顺手将院门关好。 见左右无人,谢迁打了个哈欠:“你先找些奏本来看,饿的话只管进食,老夫回去前用过,要是半夜里饿了,你便将老夫那份吃了便是!”(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一章 替班内阁 晚餐一次准备两份,摆明了让沈溪熬夜时有宵夜吃,谢迁这安排也算周到。作为年轻人,沈溪跟老态龙钟的谢迁毕竟没法比,谢迁吃一顿或许一天不会饿,而沈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沈溪刚吃完饭,天色便暗了下来,房间里一共只有两个人,杂事谢迁当然不会动手,点蜡烛也需要沈溪代劳。 文渊阁内别的没有,蜡烛多的是,能做到内阁大学士这位子上的,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家伙,无论当日奏本中大事小情,内阁总需要人值守,这些老家伙晚上看奏本,不将房间照亮一些,连字都看不清楚。 一盏不够亮,就需要多点几盏,反正蜡烛是公家的,不用节省。 谢迁捧着奏本仔细瞧,不时抬头询问沈溪的意见,随后低下头斟酌字眼将票拟写好,若是遇到不合心意的,还得删改,直到满意为止。 沈溪也在翻阅三口小箱子里的奏本。 这些奏本,都是上呈给天子御批用的,连皇帝和内阁大学士都没看到,他倒先一步知道里面的内容,让人有一种“天下尽在手中”的错觉。 到上更时分,谢迁已力不从心,拿起一本奏本,先看过,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递给沈溪,让沈溪直接给出适合的建议,然后照着题写票拟,相当于把审阅奏本的差事交给沈溪。 沈溪丝毫也不含糊,谢迁胜在经验丰富,知道弘治帝和司礼监太监的喜好,沈溪也有他的长处,那便是他对时局和利益的把控。 比如说朝廷现在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地方奏报的事是否弘治皇帝关心的,涉及到钱粮物资,该如何调度,如何让皇帝觉得满意,如何符合朝廷利益的最大化…… 沈溪的脑袋,就好似一部百科全书,当他认真把自己代入阁臣这个角色时,能力有着超水平的发挥。 谢迁能想到的事,沈溪都会有所表述,而沈溪想到的就未必是谢迁能考虑到的。最后谢迁发觉,自己留在值房中好似没什么用,倒不如让沈溪自己批阅奏本,速度快些不说,他也可以歇息。 没到二更天,谢迁便站了起来,道:“老夫这段时间忙于公事,焦头烂额,精神无法支撑,这里便交给你了。你将建议题写在纸上,一定要夹在奏本和题本中,老夫明早起来看过。你别熬的太晚,这里积压的奏本和题本有些多,不用全都处理完,选择要紧的处置就是!哈哈,老夫先去安歇了。” 不愧是狡猾的老狐狸,交代完毕谢迁便往值房后边的偏院而去,只留沈溪一人在房中处理公文。 沈溪这下终于可以坐到谢迁的位子上处理奏本了,嘴里自言自语:“谢老儿说是让我选择重要的处置,既然都是上呈天子的上疏,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要让我筛选,岂不就要将所有奏本都看一遍?你倒是会用人,这里四五百份上疏,我要看到何时?” 沈溪只是抱怨一句,他的能力,对于这些奏本完全能够应付。 在大明,奏本有着固定的格式,复杂的不说,单说奏本的字数,一律控制在三百字以内。就算按照多的算,五百份奏本,总字数才十五万字。 当初沈溪批阅顺天府乡试的文章,可是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看了两三千万字的考生试卷,从中分辨优劣,一天下来看两三百万字轻松平常,现在一晚上才看十五万字,任务并不繁重。 别人批阅乡试文章,只看四书文,而沈溪批阅乡试考卷,则是先通览一遍,抓住文章中的重点,来评判此人文章是否切合主题,把握重点,然后再考虑文笔和立意,如果这些不合格,直接就被刷下去,但若一切都没问题,那他就会继续深入。这必须要经过专业速读训练才可以。 沈溪看奏本,基本也是这流程。 但奏本不是说看过就算完事,他必须要迅速抓住奏本主题,作出自己的判断,再将自己的意见题写下来,这过程其实比批阅乡试文章要复杂。 毕竟乡试文章只是一个圈和一个叉的问题,而这奏本就必须要写下中肯的批复意见,有的还要将六部职司衙门的后续处理过程详细记录好,这需要花费额外的时间。 夜色越来越深,沈溪精神却越来越旺盛,直到外面敲响五更鼓,他抬起头来仍旧不觉得困倦。 “年轻真好啊。” 沈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依然很好。 五更天,正是沈溪批阅奏本结束的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便是宫门开放的时间,毕竟如今尚未过中秋,五更中,天就要蒙蒙亮了。 此时虽然外面黑暗一片,沈溪已经做好出宫的准备,但他还是先将奏本收拾好,将所有奏本都夹上相应的批复条子。 为了让谢迁用起来更为“方便”,沈溪改变自己的笔迹,模仿谢迁的字,写下票拟,如此就算谢迁无法将这些奏本重新拟写,也能让人送去司礼监。 沈溪打开院门,见到外面一名三十多岁的太监主动迎了上来,那太监笑眯眯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大人,您还没歇着?” “嗯。什么时辰了?”沈溪随口问了一句。 那太监笑道:“五更刚过,大人不会想出宫吧?这时辰还早,您可以再停留半个时辰左右再走也不迟!沈大人,是否给您送一些姜茶和早点进来?” 沈溪心想,这太监倒挺会来事,大早晨就送吃送喝,他只是个赋闲的翰林官而已,留在内阁,对外的说法也是他来问询谢迁皇宫祈福的礼仪问题而耽搁出宫时辰。 不多久,那太监将茶点放好,按照惯例,他应该跟沈溪打招呼通报自己的姓名,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便退了出去,好像不需沈溪记得他的功劳。 在这点上,这太监做得很聪明,让人不知不觉便印象深刻。沈溪没多说什么,喝过热茶吃完早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不过熬了一宿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精神稍微有些恍惚,但文渊阁不是休息的地方,他还得赶回家才能躺下。 等窗外蒙蒙亮,沈溪估摸差不多宫门开放了,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宫门口走去。 …… …… 这边厢,谢迁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是他睡得最沉稳的一个晚上,当他醒来来到值房的院子,通过窗户看着屋子里自己办公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插着便条的奏本,心中带有几分得意。 “果真是我的好孙女婿,这一晚上下来,就帮我将所有奏本都批阅过了,现在该轮到我验收成果了!” 谢迁走进值房,刚刚坐下,正要拿起桌上的奏本瞧,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是对面的屏风后传来“沙沙”的声响。 谢迁心想:“莫不是沈溪这小子没走?” 就在谢迁准备过去一探究竟时,屏风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于乔啊,是你?” 谢迁当即眼睛一闭,有种想拿脑袋撞墙的冲动,居然是李东阳!? 最近这一两年,李东阳已很少这么早来文渊阁,偶尔有午朝时,也是要等午朝快开始了,李东阳才姗姗来迟,等到午朝结束后李东阳就会出宫,或者是到文渊阁来看看,但也坐不了多久。 谢迁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李东阳老早就过来了。 “宾之兄,怎么有空?” 谢迁走过去,一把掀开屏风,只见李东阳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份奏本,正在端详奏本中夹着的条子内容。 三张办公桌间,原本有屏风阻隔,但之前刘健和李东阳没来内阁轮值,便一直没动用。刚才在窗外,谢迁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办公桌上那厚厚一摞奏本上,并未留意到屏风已经摆上了。 谢迁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办?希望宾之现在看的是我昨晚批阅的奏本,否则的话,他发现字迹不是我的……但问题是那么多奏本,又不知他来了多久,岂能一无所知?” 两天前,李东阳因为谢迁进言“止战”奏本的事,二人小有争吵,但内阁大学士间政见不同也可做朋友,再加上内阁中李东阳地位本就比谢迁高,谢迁自然不会置气。李东阳放下奏本,抬起头笑道:“看了于乔拟定的几份票拟,心中多有启发!” 话是称赞的话,李东阳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真诚,但在谢迁听来,似乎李东阳话有所指。 谢迁暗忖:“宾之这是看出笔迹有问题,故意试探我?还是说他压根儿就没察觉……又或者他所看到的都是我昨日写下的票拟?” 李东阳将奏本递到谢迁手里,道:“今天早上得陛下传召,午朝必须出席,这是陛下久病以来第一次午朝,稍后刘少傅也会过来。” 谢迁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弘治皇帝今天要举行午朝,那想来司礼监那边应该去各衙门、各大臣家中传递了消息,而谢迁本身就在文渊阁轮值,没收到通知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谢迁点头,“看来陛下的病情,应是大有好转。” 李东阳叹道:“也不尽然,或许是陛下心有放不下之事……昨晚听闻,延绥巡抚有奏本直入禁中,未经内阁,你可知此事?” 谢迁被问得一怔,昨晚他呼呼大睡,将沈溪一人留在值房写票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 ************* ps:第二更! 昨晚九点过家里来了客人,需要睡书房,天子没法继续码字。今天天子又得操办伙食,忙上忙下,等下客人又得睡书房,再次导致天子加更的想法破产! 好吧,天子把爆发的时间设为十二月一日,到时候再来个保底五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订阅! 求月票! 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二章 先见之明 照理说所有的上奏都应该走通政使司——内阁——司礼监——天子这道流程,但因延绥巡抚衙门是三边要害衙门,奏本居然跳过通政使司、内阁和司礼监,直接面呈天子。 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谢迁问道:“宾之可知昨日发生何事?” 李东阳微微摇头:“还要待午朝时,才能获悉。于乔,我观你票拟之奏疏,皆都合乎理据,似是下过苦功,料想昨日至今,并未歇息,便先趁着午朝前,回房休息,养足精神再说吧!” 话语诚恳,以至于谢迁无所适从。 谢迁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李东阳是不是在说反话讽刺他?嘴上应道:“并不困倦,国事着紧。” 谢迁想的是,前日我刚上奏“止战”,今日若被宾之得知我找沈溪来代替票拟,那我可真无颜再留在阁部。不过,这位置谁爱坐就坐,王鏊、梁储、王华等人,随便陛下安排谁来担任即可。 谢迁“自暴自弃”,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顺手将桌上一份奏本拿起,打开来一看,顿时吓了他一大跳。 这份奏本,是从三边过来的公文,因为内容看起来无关紧要,以至于延后两日未曾票拟送往司礼监,但却被沈溪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奏本中提到,西北近来经常有南迁移民,据说是北方部落的牧民,请求朝廷想办法安置,否则将会以北夷待之,将其扣押为奴。 刘大夏对此的批注是上奏朝廷,请皇帝定夺,因为刘大夏想让皇帝吸纳鞑靼牧民,将其择地安置,以彰显大明天威。 由于移民数量不多,只是定个方针,不但通政使司未重视,就连上奏的三边总督衙门自身也都未曾将其当作一件应该马上请求得到天子回复的公文,才令这份奏本在内阁中停留两日。 本来光看奏本内容,还不觉得如何,但沈溪拟定的票拟内容,笔迹却跟谢迁一模一样,这是他第一惊。 谢迁第一个想法是:“沈溪小儿何时学会我的笔迹,还如此惟妙惟肖?难道是我困倦迷糊时亲笔所写,而非沈溪小儿所题?” 但再上面内容,谢迁便确定自己一定没写过这种票拟:“……南下牧民频繁,乃北方兵马有异动所致,三边应严防夷寇南犯,钦此钦遵!” 谢迁微微一琢磨,这票拟足够让人震撼,居然从北方牧民南下这一个动向,察觉鞑靼人可能化被动为主动,进犯大明边疆。 沈溪将票拟写得非常直白,阐述事理也很清楚,是个人都能看懂……奏本本身内容无足轻重,但背后隐藏着的却是鞑靼人的大动向。 谢迁想不明白沈溪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更不清楚沈溪为何会模仿他的笔迹。 谢迁继续翻看几份奏本,无一例外,沈溪都是模仿他笔迹题写的票拟,内容详尽,没有用一些内阁大学士惯用推诿的辞令应付了事。 谢迁心想:“真是难为了这小子,没教给他一些基本规矩,竟然做得如此尽善尽美!难道这一夜,他一本本看下来,每本都做了票拟?一晚上时间,够吗?” “于乔,你在看什么?”李东阳本来正在翻阅谢迁票拟过的奏本,见谢迁神色有些不寻常,问了一句。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本能地感到心虚,但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沈溪小儿用我笔迹写的票拟,宾之兄一定当我熬夜将所有奏疏做了批阅,我哪里用得着如此心慌意乱?” 谢迁拿着沈溪放在最上的一份奏本,送到李东阳面前,道:“宾之兄,看看这份奏本!” “奏本?”李东阳微微皱眉。 大明朝上奏中,公事用题,私事用奏,但所谓公事题本,只是不掺杂个人意见,或者少有个人意见的关于地方风土人情、天灾**、税收开支进项花费、衙署内官员任免状况等等。而私事奏本,则是大部分上疏皇帝所用格式,诸如有什么事请示皇帝处置,只是以个人的名义上疏天子。 李东阳接过奏本来,看到上面所提内容,是三边总督衙门佐二官上奏关于安置南下牧民的问题。 这奏本被搁置理所当然,皇帝大病初愈没心思管这些,就算管,那些个在天朝上国大佬眼中根本连**都算不上的北夷牧民,死活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刘大夏觉得这是收服鞑靼人心的一种方式,断不会让佐二官上奏这么一份奏本,而会直接决断将这些牧民发配为奴,但就是这份奏本,不经意提到一些游牧民的动向,以及牧民牲畜多被掠夺的状况,在沈溪看来这是鞑靼人准备主动出击的信号。 沈溪认为,鞑靼牧民被“自己人”掠夺,心有不甘,又不知道上头到底要做什么,直接“弃暗投明”投奔大明。 李东阳问道:“于乔,只怕你是小题大作。西北风平浪静,我朝将士尚未出击,鞑靼人内乱自顾不暇,岂能主动迎战?如果说鞑靼人为了防备我朝兵马出击,掠夺民财北逃,倒是可以解释!” “难道我边关数十万将士,还有斥候、哨探无数,竟连鞑靼人动向都无从察觉?” 李东阳的话很有说服力,谢迁要不是看到是用自己的笔迹书写说明这是鞑靼人南下的征兆,恐怕也会同意李东阳的说辞。 大明为了备战,情报系统跟进得很快,派出那么多斥候去草原调查,如果鞑靼人有什么异动,不可能瞒过大明的眼线。 之前所得到的情报是从三边往北五百里内,除了少数部落,已不见鞑靼大的部族踪影,谢迁看到这奏本的本能反应,也是觉得这些牧民的出现,是因为自家部族要北迁,他们不愿意离开,所以叛逃鞑靼归顺大明。 谢迁道:“宾之兄,无论如何,此事还是上奏陛下为好,若真是鞑靼举兵南下,我边关无从防备,那岂不是……很危险?” 李东阳脸上现出一抹苦笑,谢迁没有跟他讲拟写此票拟的原因,只是让他面呈天子,让他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不过李东阳一大清早到内阁来,已经坐了大约一个时辰,痔疮不知不觉又犯了,不想坐着让自己难受,阴差阳错下,点头道:“便与于乔你往乾清宫一趟,顺带探明陛下今日午朝有何事谈及!” 作为内阁次辅,李东阳的政治觉悟稍微比谢迁强上那么一点儿,李东阳想的是,弘治皇帝无缘无故举行午朝,应该找个由头去见一下皇帝。 若皇帝在午朝上有什么不方便亲自说的话,诸如提议、请免、说项等等,他们试探一下口风,等到皇帝为难时站出来,解决困难。 作为内阁辅政大臣,就要有这种眼力劲儿,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去请示皇帝,帮皇帝担责分忧。 谢迁说要将这奏本直接面呈天子,恰好算是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因而二人一拍即合,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李东阳和谢迁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弘治皇帝的先生,德高望重,他二人亲自前去乾清宫,就算不合规矩也会有人通禀。 朱祐樘此时并未留在自己的病榻上,而是在乾清宫正殿座椅上,似乎是在处理公务。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弘治皇帝精神好了些,但仍旧咳嗽不止,李东阳和谢迁抵达时,听到里面传来弘治帝粗重的喘息声。 萧敬出来道:“二位阁老,您们这是……” “有事启奏陛下。”李东阳说了一句。 “哎!” 萧敬有些为难,“二位阁老,您们也听到了,陛下身体有恙,适逢西北发生大事,陛下心中焦虑,这会儿躬体有恙,您们进去后,千万要安抚一下陛下,让陛下不用太过操劳啊!” 本来李东阳并未将谢迁要面呈天子的奏本当回事,听到此话,不由望了谢迁一眼,心想:“莫非是一语成谶,鞑靼真的犯境南下?” 李东阳实在想不到,西北能有什么大事让皇帝如此焦虑,之前反馈消息,不都是大明兵强马壮,只等出兵后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李东阳本想问萧敬,但萧敬嘱咐两句,便匆忙折返回去,李东阳和谢迁二人只能跟随进入大殿。 未等二人行礼,朱祐樘便抬起头来,道:“原来是二位先生,今日既要午朝……为何提前而来?” 谢迁正要谈谈自己的看法,李东阳抢先一步:“陛下,内阁在前日奏本中,察觉有奏本所奏内容有些蹊跷,恐为北寇南下犯边之征兆,请陛下御览!” 谢迁好奇打量李东阳一眼……你不是不信此事属实么?怎么我还没说话,你反倒先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李东阳看似冒失的进言,其实是在挽回皇帝对内阁的不信任,他现在是要防备鞑靼犯边之事真的发生,而内阁提前获知奏本内容,分析出问题,居然没及时上奏,那皇帝的智囊团当得就不称职。 现在不管鞑靼犯边之事是否发生,都要如此上奏,发生了可以说内阁有预判,属于“先见之明”,因为就算这奏本早两天发现,也来不及传达三边,事情该发生还是会发生。若没发生,那就是防患于未然,内阁并无过错。 朱祐樘一听,面色冷峻:“当真如此?且将奏本,上呈与朕一观!” 朱祐樘本以为李东阳会送上奏本,但最后奏本却是从谢迁怀里拿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诚 皇帝如此反应,以谢迁和李东阳的政治觉悟,都意识到西北出事,很可能如同奏本票拟中描述的一般:鞑靼人主动出击,侵犯大明北疆,大明原本占据战略主动,但现在却成为被动挨打的一方。 萧敬将奏本呈递弘治皇帝面前。 朱祐樘先看了看奏本的内容,作为皇帝的政治觉悟,都没能从这份奏本中发现太多的端倪,但在他看过“谢迁”拟写的票拟内容时,朱祐樘不由诧异地抬起头来,用敬仰的目光打量谢迁一眼。 这票拟的内容确实跟边疆紧急奏报的情况如出一辙,连鞑靼人进犯的是榆林卫周边地区也准确地预料到了。 朱祐樘凌晨得悉战报,四天前,鞑靼人进犯边土,边疆各处戒严。 李东阳和谢迁进来前,朱佑樘又看到第二份战报,说是鞑靼正在进犯榆林卫。 弘治皇帝正气得慌,谢迁和李东阳就来了,还带来这么一份奏本和票拟……战报事关大明最高机密,朱祐樘心中笃定别人不敢随便将这种消息泄露与谢迁知悉。 谢迁见朱祐樘面色深沉,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这个场反倒容易圆。 其实在来乾清宫前,谢迁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跟朱祐樘解释一下自己为何会作出如此票拟,重点在于防患于未然,他想说关于鞑靼出兵方向的猜测,只是出自他的臆测,不能用作前线将士的临机决断。 但若事情属实,而且已经发生,那这么解释就属于“故弄玄虚”。 跟皇帝说是自己猜出来的,还不如说自己懂得阴阳五行,夜观星相掐指一算便有此发现。皇帝肯定会刨根问底,可不会听信他准备的这番“老夫全凭猜测”之言。 “陛下,不知西北前线是否真有战事发生?”就在谢迁为难之际,李东阳开口打破乾清宫内的沉默。 朱祐樘抬头看了两位阁臣一眼,叹息道:“朕也希望未有,但昨夜战报传来,西北边关确实燃起了烽烟,但并非我边塞兵马出击,而是被北夷抢了先手。” 李东阳忧心忡忡,虽然此战大明准备良久,但所作准备都是为主动出击服务,诸如主攻方向、兵马协同、佛郎机炮的使用、出击后如何防止后方遭到骚扰等等。 现在尚未准备完毕,战事已然开启,然后边关将士便会发现,之前准备付诸东流,战事又恢复他们熟悉的节奏——鞑靼人骑兵横行无忌,大明官兵龟缩于城塞中,看着鞑靼人嚣张,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极为巨大。 朝廷一再宣称要破胡虏、封狼居胥,将蒙元余孽彻底铲除,将士士气被鼓舞起来,正摩拳擦掌准备建功立业,然而鞑靼人的主动出击却让大明官兵美梦成空。 原来被朝廷宣扬已在内斗中苟延残喘的鞑靼人还是如此骁勇善战,我大明将士还是畏缩不前,不堪一战,那还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就算鞑靼人撤走,再做战前动员,将士也不会再吃这一套,战场第一线拼杀的士气必将大幅受挫。 朱祐樘感觉一阵心塞,准备半天的西北之战,因为鞑靼人突然神兵天降一般出击,计划就被完全打乱,那这一战到底应不应进行? 朱祐樘问道:“谢先生,朕总算明白您为何要上奏‘止战’,看来这北夷并非如之前所料已退守漠北,不堪一战,但敢问谢先生,您是如何从此奏本中,判断鞑靼人会主动出击?” 一下子,谢迁成为乾清宫内的焦点。 谢迁朝堂上答天子的问题不是一次两次,他一向以能言善道著称,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大事化小,一团和气。此番未到午朝,谢迁跟李东阳前来面圣,看向他的不过朱祐樘、萧敬、李东阳三人,谢迁却有口难言,陷入张嘴说不出话的困窘之境。 李东阳道:“于乔,之前在文渊阁,我就问过你,你现在说说看,也好让陛下知晓,之后北番再有何异动,我边疆将士或能提前查知!” 谢迁本可把沈溪推出来,告诉皇帝这其实是沈溪判断出来的,从为国为民的角度考量,让皇帝看清楚沈溪的才华,之后对沈溪重用,甚至将沈溪调往西北弥补之前强留沈溪在京城的过错,都是极好的事情。 但这么做,等于是打谢迁自己的脸! 皇帝给了你票拟大权,你却假手于人,就算只是顾问,也是你这个大学士未尽其责。 既然谢迁怎么都不能将沈溪推出来,那他就要面对一个问题,从结果推论过程,找出沈溪作出如此判断的理据。 这其实比起沈溪从蛛丝马迹做出判断容易许多,但还是令谢迁思虑重重。 “回陛下。”谢迁斟酌字眼,“老臣起先也未将此奏本慎重对之,以至延误战机,请陛下恕罪!” 朱祐樘之前查看奏本时,留意奏本抵达京城转呈通政使司的时间,是在两天前。 而鞑靼人出击是在四天前,就算谢迁及时发现,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过错在于边疆未将此奏本当成加急战报,若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递京城,谢迁当日察觉,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朱祐樘一摆手:“朕岂能因此而怪责先生?先生请起,将原委详细道来便可!” 谢迁心里别提有多为难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揣摩沈溪的心境,道:“回陛下,老臣忙碌一夜,老眼昏花,神思恍惚……” “先生忙碌一夜?” 朱祐樘一惊不老小,谢迁这年岁,能在文渊阁值夜已属不易,在朱祐樘看来,谢迁能在二更左右睡觉,已是勤勉克己的表现,三更那就是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结果谢迁是在文渊阁中熬了一宿? 这算什么!?这简直是济世为怀的圣人啊! 谢迁老脸有些挂不住,这种谎话他自己编不下去,不但胡说八道,还是欺君。 李东阳走出来为谢迁说话:“陛下,臣巳时抵达内阁时,谢尚书刚小寐片刻,他昨夜票拟奏本不下四百本。或许是臣惊扰了他,他不顾休息,又起身观览奏本,发现此奏本,做出票拟后与臣商议,均觉事态严重,前来进言!” 李东阳出来为谢迁“作证”,有为自己洗白的意思,他在谢迁将奏本拿到眼前说话时,根本就没意识到事态严重,只是想找个由头过来问问皇帝在午朝上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结果误打误撞,一语成谶。 李东阳对谢迁的佩服倒是实打实的,他跟谢迁年岁相仿,自问没法跟谢迁一样熬个通宵,还能准确作出此等票拟,从一份无关紧要的奏本中预料到战争的发生。 朱祐樘想到之前因沈溪与谢迁闹出的别扭,还有之前谢迁上疏“止战”时他气愤难平,面色有愧,站起身恭恭敬敬拱手行礼: “谢先生,是朕误会您的一片赤诚,请您宽宥!” 皇帝给大臣认错,这种事自古以来罕见,更别说是皇帝跟大臣吵架之后主动认错了。跟皇帝叫板,还让皇帝低下身段,谢迁几乎算得上是大明第一人。 谢迁赶紧行礼:“陛下不可,老臣也有过错,陛下乃明君圣主!” 原本君臣间的嫌隙,因为这一礼而变得烟消云散,朱祐樘对谢迁的信任非但没减少,反而愈发增加。 朱祐樘坐下,满脸期待之色:“先生请讲。” “是,陛下 李东阳在旁看了,大受感动。 这才是贤明的君主和赤胆忠心的大臣相处之道,彼此间就算会有争论,也能跟朋友一样将事情说明,互相体谅。 谢迁心里惭愧,我这哪里是“一片赤诚”,根本是借用沈溪那小子来帮我办事,获得皇帝的信任! 朱祐樘坐下来,满脸期待地说道:“先生请讲。” “是,陛下。” 谢迁略一沉吟,道,“老臣观此奏本,初时仅以为是普通移民之事,本不为重,但涉及北夷南迁,不得不反复斟酌。” “细细思量之下,鞑靼数年未犯边,以往犯边时也未曾掠夺狄民。今入夏以来,我边塞兵马调动频繁,鞑靼定有察觉。” “即便鞑靼惧我军威,要北撤躲避,也会趁我三军立足未稳之时,掠夺一番,再行撤离,所以……老臣才会有此判断!” 谢迁边想边说,语速很慢,逻辑性不是很强,还有些颠三倒四。 但谢迁说出一个观点,那就是本次鞑靼掠夺边疆,并非是要与大明正面交战,而是要劫掠一番北逃。他说自己是根据鞑靼牧民被掠夺这件事,想到鞑靼人不止满足于掠夺草原部族,还会来大明边陲走一遭,抢劫一番后扬长而去。 这道理在李东阳和朱祐樘听来,合情合理。 谢迁主要目的还是想满足于朱祐樘这个“天朝上国”皇帝的虚荣心:鞑靼并非是来跟我们正面硬碰硬交战的,抢一番后,鞑靼人就会夹着尾巴逃跑! ************* ps:凌晨应该会有更新,天子想看看,明天究竟能爆多少章!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四章 一唱一和(求保底月票) 谢迁的说辞,虽然未必尽善尽美,但依然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结果达到了,至于说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皇帝也希望听到关于“鞑靼人抢掠一番就仓皇北逃”的说辞。 谢迁因为“勤于公事”跟皇帝冰释前嫌,还因“慧眼如炬”,提前洞悉了鞑靼人的动向而获得皇帝器重,可谓一箭双雕。 就连李东阳也对谢迁刮目相看……谢于乔总算不再只是个能言善道只会耍嘴皮的阁臣,办事能力愈提高,已经能挑起内阁的大梁。 之后的午朝,朱祐樘对出席朝会的大臣说明三边生的紧急情况。谢迁的票拟内容,让朱祐樘拿来作为引子,身为皇帝可不会承认这内容是经过内阁票拟而得出的结论,而是通过他“远见卓识”而察觉端倪。 在场大臣虽然个个口称“陛下圣明”,心里却在琢磨,这票拟出自谁之手?刘健?李东阳?谢迁? 内阁只有三位大学士,也就只有三种可能,最后看看皇帝问谁的意见就知道了。 果然,朱祐樘讲完后,征求了谢迁的意见:“……谢卿家,如今边患既生,你有何见地?” 谢迁出列,恭恭敬敬向朱祐樘行礼,各部尚书、侍郎以及左都御史、五寺正卿等人都看着谢迁,心里带着几分诧异: “莫不会皇帝跟谢阁老唱双簧?其实在事情生前,宫里并不知晓,只是找来这么一份奏本,牵强附会说是从中预测到鞑靼人犯边?” 前面朱祐樘说了很多,但也给谢迁留下抒己见的机会。 谢迁便将之前那通分析说出来,最后点明,鞑靼人只是纸老虎,北撤前先来大明边疆掠夺一番,大明兵马只需固守城塞,待鞑靼人撤兵时,出兵追击,或者干脆不予理会,等鞑靼人撤远后,再北上收复河套地区,把大明北部疆域一举推进到贺兰山、阴山一线,彻底扭转不利的战略态势。 不是每个人都跟朱祐樘和谢迁这么“乐观”,也有人认为鞑靼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想法是……鞑靼明知道大明集中数十万兵马枕戈待旦,还敢以几千人为单位的骑兵前来掠夺? 这是想抢了就跑,还是说来送死? 鞑靼人脑子就这么不好使? 谢迁言结束,朱祐樘满脸都是欣赏,旁人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三道四,以前看谢迁跟皇帝有了嫌隙,但现在君臣和睦,好得似穿同一条裤子,谁敢站出来反驳谢迁,自讨没趣? 但朝堂内并非都是见风使舵之人,马文升便出列,谨慎地禀告:“陛下,臣以为,鞑靼既犯我疆土,当制止其掠夺百姓,争取在大明疆土内将其尽数剿灭,先平息三边之隐,再趁势出击方为上策!” 马文升开口前,没人敢表相似的意见,但马文升说出来后,很多人站出来附和,他们身为天朝上国的臣子,自有风骨,凭什么眼睁睁看着鞑靼人犯边而置之不理?非要跟谢迁所说的那样等鞑靼人撤走时再追击? “此事……” 朱祐樘在心里捉摸了一下,开始倾向于马文升的说辞。 谢迁用“远见卓识”预料到这次战事,还提出鞑靼人抢完就会开溜,那为什么不直接跟鞑靼人开战,阻止鞑靼人抢掠? 朱祐樘望向谢迁,“先生以为如何?” 皇帝此时又是直接跳过刘健、李东阳这两位名列谢迁之上的阁臣,也不问六部堂官,直接询问谢迁,足见弘治皇帝对谢迁的信任和推崇。 谢迁有些语塞,他之前提出鞑靼人抢完就会开溜,等鞑靼人逃跑的时候再起追击,符合之前他上奏中“止战”思想,但现在问他问什么不能就地灭掉鞑靼,而非要过后才追击,这问题有些烧脑。 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谢迁无法装傻充愣,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老臣以为,贸然于我疆土内开战,实为不智!” 朱祐樘道:“哦!?这却是为何?” 不但皇帝想知道,连在场大臣个个也都想问个明白。 谢迁此时又开始挥他能言善辩的特长:“如今我朝兵马,配备火炮、火铳,兵精将广,当以开阔之地交战,但我朝境内沟壑众多,火炮无法挥其优势,士兵?无法展开阵势攻击,如何扬长避短?反倒疆土内我百姓众多,鞑靼若以我百姓为质,我大明将士必有所掣肘!” “嗯。” 朱祐樘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但问题是别人来自家院子抢劫,不把贼人就地干掉,反而要等贼人劫掠完离开再去追击,美其名曰这是为了防止破坏自家的花花草草,说难听点儿那就是窝囊。 朱祐樘就算铁了心要打西北这一战,可事关两个国家间的战争,难掩他懦弱守成的性格,尤其是在他感觉身体日渐康复的情况下。 病似乎好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如此儿子登基也就不急于一时,为什么还要冒着损失几十万兵马的风险,去跟鞑靼人开战? 朱祐樘开始怀疑自己既定方针的正确性! 这是弘治皇帝之所以会跟谢迁冰释前嫌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他先反思自己出兵似乎显得有些冒失,转而觉得谢迁的上奏很符合他的脾性,心里对谢迁自然也就没了成见。 当后来再听说谢迁不辞辛苦熬夜通宵批阅奏本,并且现隐藏在奏本表象下的蛛丝马迹,进而得出鞑靼人犯边这一真相,朱祐樘有了台阶下,马上便对谢迁礼遇有加,君臣迅恢复以往彼此信任的和谐。 一切都有迹可循,但大臣们却看得云里雾里,怎么这边皇帝跟谢迁刚闹别扭,回头君臣就亲密无间了? 明明是皇帝自己铁了心要与鞑靼人开战,怎么听说鞑靼人犯边就怂了,非要等鞑靼人撤兵再战? 谢迁不知道,他迫于无奈不得不进言的内容,会跟朱祐樘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他迅成为皇帝最信任的肱骨之臣,别人对他的看法,不但有敬慕,还有一种排斥……老小子分明靠献媚来获得皇帝的信任! …… …… 午朝朝议在朱祐樘和谢迁这对君臣之一唱一和中结束,由始至终都少有人说话,即便有人言,也都被谢迁的强势表现所掩盖,别人甚至不记得刘健和李东阳两位阁老在朝议上是否有说过话。 似乎内阁只有谢迁一个人就够了。 谢迁从来没觉得如此隆宠于一身,几天前出乾清宫时别人还是爱搭不理,这次他再出来,过来攀谈的人将他团团围住。 不过这些大臣可不是为了攀关系,他们只是好奇,从谢迁遭到痛骂,被皇帝甩脸色到今天礼遇有加,这中间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那份奏本的票拟是否谢迁拟写? 谢迁又怎么揣度到西北战事? 谢迁完全是眼高于顶的姿态,别人跟他搭茬,他懒得回答,一副“我就是不说你们奈何我”的模样。 谢迁不是不想在同僚面前争脸,而是他的确说不出来,在皇帝面前那番说辞就让他几乎耗尽心力,这会儿再跟这些同僚编造谎言,感觉力不从心,还不如直接沉默装深沉。 此时刚过中午,李东阳和刘健前往内阁办公,谢迁被弘治皇帝特准一天假期,回家后好好休息……弘治皇帝感念谢迁“勤勉克己”,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吃饱睡足再为国效力。 但其实现在谢迁的精神比以往哪天都好,因为昨晚他足足睡了六个时辰,现在就算让他睡也睡不着,反倒因为上午忙着到乾清宫,早饭没吃,肚子饿得慌。 离开皇宫,谢迁直接乘坐马车往安定门大街而去,准备寻家住在大兴县昭回靖恭坊的沈溪问个究竟。 谢迁心里直打鼓,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跟沈溪的判断大相径庭,而事实又跟沈溪预料的一样,那后续怎么跟皇帝交待? 谢迁最担心的是鞑靼人进犯后不肯撤兵,一直在边关骚扰,与他预料的鞑靼人抢完就跑的上奏不同。 到了沈溪家门口,感觉四周冷冷清清的,院门紧闭。 本来仆从要上前敲门,谢迁一摆手,示意仆人先退到一边,下车后自己上前扣动门环。 云伯从里面打开门,此时院子里正有一些工人在搬搬抬抬,却是沈溪想到家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京,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里好好翻修一下,如此家眷回来后住得更舒服。 “您是……” 云伯见门口站着这位气度雍然,身上虽然仅着一袭直裰,但贵气逼人,也可能是道行很深的儒者,他不敢开罪,毕恭毕敬地问道。 谢迁只来过沈溪府邸一次,云伯老眼昏花,当时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谢迁,连谢恒奴入门时,谢迁也都未光临沈府,所以云伯跟谢迁并不相识。 谢迁道:“沈溪……嗯嗯,沈翰林可在府上?” “沈翰林乃我家老爷,但现在他出去了,家中无人!”云伯回道。 “不在家?他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已经睡醒到处乱跑了?莫非要让老夫白跑一趟?”谢迁冷声喝问。 ************* ps:十二月一日第一更! 大爆又开始啦,天子接着去码字,等下应该还会送上一章! 求保底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五章 是为上策(第二更) 云伯接待上门的官员并非第一次,但如此出言不逊的,唯有谢迁。 谢迁话语中虽然未直接冲撞沈溪,但却说出“睡醒到处乱跑”的话,分明有侮辱人的意味。 云伯心中难免介怀,但他不敢发作,因为跟沈溪有来往的,基本上都是达官显贵,轻易开罪不起。 “这位……大人,您找我家老爷,不知所为何事?”云伯谨慎地问道。 “既不在家,那就罢了……等等,他几时回来?”谢迁追问。 云伯一脸为难之色:“这个……” 正说着话,却见自前院月门过来个正在打哈欠的年轻人,谢迁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告之不在家的沈溪是谁? 此时沈溪刚刚睡醒,有些睡眼惺忪,看到门口有人,眯着眼打量一下,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竟然是昨晚拿他当免费劳动力的谢迁谢大学士来了。 “谢阁老,这么有闲暇,居然大驾登门?”沈溪迎上前,心中难免有些好奇,他本以为这会儿谢迁应该在内阁办公,心中琢磨,莫不是自己帮谢迁把公事处理完了,以至于他现在无事一身轻事,居然有闲情逸致出来瞎逛? 云伯一听,便知道这位老大人果然不简单,居然是当朝“阁老”,这位可是沈家的亲家祖父,位高权重,他暗暗庆幸之前没说出什么冒犯的话。 谢迁打量还在揉眼睛的沈溪,道:“你小子,不是说不在家门吗?若非老夫多问一句,岂不是跟你错过,登门都见不着人?” 谢迁不是生气沈溪怠慢,而是气沈溪居然让人撒谎,以为这是在特意针对他。 沈溪恭敬行礼,当是认错,嘴上解释道:“晚辈昨晚歇宿文渊阁内,甚为疲倦,回到家中便嘱咐任何人皆不得打搅,宾客一律不见……阁老驾临未及远迎,实在是晚辈不知阁老会亲自登门。” 谢迁本来一肚子的气,但细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就算沈溪小儿能掐会算,也无法料到老夫会上门,他要欺瞒的明显不是老夫。” 沈溪心中叫苦不迭:“真是不巧,本想睡醒后到外面吃饭,然后躲个清闲,未曾想过来跟云伯打声招呼,竟然会遇到谢老儿,这下可好,被他逮个正着,连避开都没借口了。” 其实沈溪还真的推算到谢迁可能会上门,主要是根据那份奏本做出的判断,无论谢迁是否有胆量将奏本上呈,奏本中的内容都有些耸人听闻,所以谢迁会亲自或者是找人来家中通知,让沈溪给个合理的解释。 沈溪怕谢迁又指使他做事,干脆让云伯告知所有访客自己不在家,本想睡醒后到外面吃过饭,直接从东华门进宫处置内廷祈礼之事,谁想自己却自投罗网。 见到谢迁,沈溪只能自认倒霉,恭敬地请谢迁到家中谈话。 沈府前院正堂,沈溪等谢迁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就坐,他才选择在旁边落座,谢迁抬头打量谢铎为沈溪题写的匾额,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沈溪找谢铎题匾而不找他,分明看不起他这个当朝阁老。 沈溪不知谢迁有如此古怪的思法,等云伯送上茶水后,才行礼问询:“阁老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老夫来找你,还能谈及何事?一早那份三边总督佐二官上奏安置边塞牧民的奏本票拟,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迁黑着脸问道。 沈溪道:“阁老见谅,晚辈只是想借阁老的手,提点朝廷,防备鞑靼人南下,若陛下因此而加以怪责,晚辈只能说抱歉了!” 谢迁恼羞成怒:“你小子,跟老夫装糊涂是吧?现在实话告诉你,西北确实发生了战乱,鞑靼人南下劫掠边塞,如今三边已全面戒备!” “哦。” 沈溪微微点头,“弘治十三年后,边塞毁坏的城塞,不是曾下拨专款予以修复吗?为何……” 谢迁接过话头:“你是想说,为何修复好的城塞,到鞑靼人南侵时又都形同虚设?这你要问的不是老夫,而是边关那些蛀虫!好了,不跟你探讨鞑靼人如何扣关而入,现在我就想问你,你是如何猜测到这一切的?还有,鞑靼人下一步是否会骚扰后即撤兵,掠夺一通北遁大漠?” 沈溪没有回答关于自己是怎么猜测到的问题,而直接就谢迁第二个问题作出回答:“鞑靼人此乃以攻为守,换做阁老是鞑靼可汗,发现大明备战疏忽懈怠的情况下,会轻易撤兵吗?” 谢迁一拍桌子,道:“为何不能撤?我大明数十万将士陈兵边塞,几百门火炮虎视眈眈,将士配备火铳、箭矢、矛、盾等利器,足以令鞑靼人望而生畏!他们难道不怕后路被断,有来无回?” 这问题问得好,至少沈溪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怎么听都跟“我泱泱中华岂不如弹丸小国”的论调一样,听着振奋人心,但理想跟现实终归有所区别。 沈溪问道:“既然大明兵锋强劲,为何……不出城一战?” 只是这么个问题,就让谢迁哑口无言。 人家就是比你兵马少,就是武器装备不如你,但就是战斗力超强,人家主动出击后你就是龟缩在城塞中不敢出来,因为你知道出城打不过,还寻找什么要把战场设在大明疆土之外的理由。 谢迁无法反驳沈溪的话,气得指着沈溪喝道:“你小子,没事就喜欢灭我大明志气,长北夷的威风!早知道留你在东南沿海平匪,省得老夫大动肝火!” 沈溪无奈摇头,那神色好似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还巴不得回去呢! 其实沈溪回不回京城,不是沈溪说了算,谢迁说了也不算,全在弘治皇帝身上。 谢迁对军事谋略知之甚少,这跟他前半生都致力于治学有关,给皇帝上了半辈子的课,一直研究的是四书五经,突然让他参与军事,根本称不上合格的谋臣,必须要有人来提供参考意见,出谋划策。 沈溪回京,对谢迁来说是好事,心中暗喜能将沈溪留下,而且现在双方有姻亲的关系,可以堂而皇之用沈溪帮他做事,谢迁觉得自己的投资很值得,既成全了小孙女,又得到沈溪这么一个良材。 本来有了良材谢迁应该好生珍惜培养,但华夏传统的教育理念,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必须时常用斥骂或者敲打的方式,才能让沈溪在他认为正确的轨迹上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 沈溪理解谢迁这种教育和提点后辈的方法,所以他从来不跟谢迁计较,谢迁越生气,越说明谢迁自尊心被打击得严重,需要以撒气的方式来挽回颜面。 在沈溪眼中,谢老儿就是个会诈唬人但不会吃人的纸老虎,嘴硬心软。 谢迁骂完沈溪,脸上满是忧虑,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我大明边疆或许长久不得安宁!沈溪,你且说说,若鞑靼人不撤,继续在我大明边境肆虐,当如何?” 沈溪想了想,道:“眼看入秋,鞑靼人终归会撤的吧。” “你什么意思?” 谢迁用冷峻的目光望着沈溪,他本以为沈溪会说,鞑靼人不走那就直接杀出去跟鞑靼人血战到底。 沈溪极为理智,绝不会提出这种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建议,鞑靼人骑兵的机动性,决定了大明将士在野外作战必然落于下风。 鞑靼南下,无论如何掠夺,只要杀不进城塞,就不敢太过深入,而边疆本来就很荒凉,而且此番大军准备出征塞外,早已将近年来的屯田所得尽数收入军中,民间留下的粮食物资微乎其微,收获自然寥寥。 老百姓早就躲进了边塞中,城门不开,鞑靼人想叩关叩城而入不现实,待一两个月后,鞑靼人发觉抢掠没什么成果,自然会撤走。 这是沈溪根据历史经验和现实状况作出的判断和建议,虽然窝囊了些,但却最是实用。 但有些话沈溪无法说出口,只能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提上一嘴:“守住城塞,当无所失,但若出兵,有所得则有所失,阁老莫不是忘了当初与晚辈所谈论,此战大明胜算几何?” “如今采取守势,反而会令此战我大明无功无过,是为上策。” *************** ps:第二更到!求保底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六章 回绝(第三更,求保底月票) 谢迁开始时对沈溪咋咋呼呼,故作姿态,可当听到沈溪说到“守住城塞”为主要应对方针时,颇为欣赏。 关键在于谢迁的想法与沈溪相似,连弘治皇帝也暂时采纳这个意见,准备等鞑靼人撤兵后再行追击。 谢迁虽然得到满意的答案,但还是满怀忧虑。 沈溪判断鞑靼人是否会撤兵时,坚信鞑靼人不会轻易言撤。 沈溪的理据并不复杂,这是一个谁先出手谁占先机的局面,鞑靼人既然抢得先手,怎会轻易将到手的大好局势拱手相送? 就连大明君臣也做好“追击”的准备,鞑靼人不傻,就是不撤,或者等到入冬后再撤,那大明的计划自然就全盘落空。 除非大明准备让将士冒着严寒出兵塞北,跟鞑靼人在茫茫大雪覆盖的草原上激战,那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将会是鞑靼人,拥有先进的火器也是白搭。 “你且说,有何策略,能让北夷在半月内撤出我大明疆土?”谢迁的问题,让沈溪怔了怔。 谢迁已经默认沈溪所说属实,所以不问沈溪对他自己的观点有几成可信,而是问沈溪有什么策略能让鞑靼人撤兵。 这让沈溪非常无奈,当下道:“阁老,您这是在给晚辈出难题……晚辈不过是京城一庸碌后生,至今连官缺都未递补,便说令北夷撤兵?就算晚辈是兵部尚书,也没这等本事吧?” 谢迁羞恼道:“你既不知,为何要给老夫出难题?老夫上奏陛下,说是预见西北有战事发生,陛下采纳老夫的提议,待北夷撤兵后再尾随追击,如今北夷不撤兵,到头来你不是让老夫立于两难之境地?” 沈溪笑了笑:“阁老是否埋怨错人了?晚辈只是想借阁老之口提醒朝廷,防备鞑靼人主动出击,但阁老却自行将话说满……晚辈尚且不知鞑靼几时出兵,只是分析鞑靼可能会寇边,又如何敢断定鞑靼一定会撤走,甚至有计策令鞑靼提前退兵?” 谢迁哑口无言。 想想也是,沈溪并没有让他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说什么等鞑靼撤兵后再追击,当时谢迁只是顺着奏本票拟内容,说出皇帝和朝臣喜闻乐见的话,说鞑靼人是强弩之末抢完就跑,事后他就有些后悔,来跟沈溪商讨过后,更觉得鞑靼撤兵不太可能发生。 说白了,这一切都是谢迁自己逞强造成的,沈溪虽是始作俑者,但后续事情可真不是他的主意。 谢迁自己也觉得冤枉,他是因为沈溪帮他写出的票拟,而被皇帝高看一眼,又在朝会上被架到一个下不来台的境地,在那种情况下,他若说自己没见地,或者说出一些不符合皇帝心意的话,那会很丢面子。 为了保住面子,谢迁吞下苦果! 鞑靼如同谢迁料想的那样撤兵还好,满朝上下都会称赞他英明神武,仿若诸葛孔明在世,但若鞑靼赖在边关就是不走,久而久之皇帝就会怀疑他,朝臣会奚落他,让他知道在军国大事上吹牛有多么可怕。 谢迁越想越心烦,指着沈溪道:“你小子,就会给老夫添乱……昨晚奏本基本票拟完毕,恐怕这两天都可以清闲一下。等三日后,你再随老夫进宫!” “什么?还去文渊阁?”沈溪见谢迁起身要走,连忙问道。 谢迁回头看了沈溪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自然,既然帮老夫做了一次,那也不差下一次,老夫对你办事能力倒是有几分欣赏。这可是老夫刻意栽培,难道你不感念老夫恩德?” 沈溪暗忖:“帮你打白工居然跟我说感念恩德?你这是锻炼我当阁臣,还是用我来当苦力?你这个内阁大学士脸皮可真厚!” 沈溪一口回绝:“阁老请见谅,学生这几日要全力准备宫廷赐福祈礼事宜,不能再去文渊阁,阁老若有奏本无法自行处置,可另请高明!” 有些事沈溪可以顺着谢迁,毕竟谢迁是自己娇妻的祖父,身为晚辈自然要对长辈尊敬有加,就算谢迁胡搅蛮缠,那也是老人家有些自负和小脾气,可以容忍和谦让。 不过,有些事一次两次就可以了,多了就会把人惯出毛病来了,自己不过是个卸职等候朝廷调配的前任东宫讲官,是挂有翰林的头衔,但跟入阁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没事让我去帮你批阅奏本,本身这就是僭越,被皇帝知道那脑袋绝对不能再留在脖子上。 这么冒险的事还要经常做,偶尔哪天皇帝心血来潮,亲自驾临文渊阁,又或者派个人到内阁慰劳一下肱骨大臣,那不是什么都穿帮了? 沈溪的原则很简单,偶尔帮忙可以,长此以往,绝对不行。 谢迁生气地打量沈溪,别的事他能以权压人,但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破坏朝廷法度在先,沈溪自有拒绝的道理,勉强不得。最后谢迁一咬牙:“那这几日,你闲来无事,便往老夫府上,督促丕儿温书。老夫若有闲暇,会每日回府,若无闲暇,也会派人送信回去……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沈溪心想:“谢迁分明是退而求其次,我不愿进宫去文渊阁帮他熬夜拟定奏本票拟,他就让我去他府上,遇到那种难以定夺的奏本,就将奏本内容大致抄写下来送回家中,让我给他作票拟!” “我进宫本来就是为了防止被抓现行,两人同在文渊阁,票拟都是谢老儿的笔迹,别人不会料想是我拟定,但现如今有纸片流出……宫里送出来的纸片,被查获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不是比我进宫还要危险?” “不可!” 沈溪又是回绝,“若阁老有事相问,可到晚辈府上,或者晚辈到阁老府上,怎么商讨都可,但若是想以书信来往奏本内容,晚辈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谢迁半晌没言语,最后神情萧瑟地摆摆手,迈开步子往门口去:“随你便吧,老夫需要你的时候,能瞧见你的面就是!” 目送谢迁略显佝偻的背影,沈溪叹了口气,不禁想到历史上位极人臣的严嵩。严嵩擅专国政,窃权罔利,却严重倚赖儿子严世藩做事,这和谢迁重用他这个孙女婿有点儿相似。 但问题是严嵩碰上的是以刁钻和无厘头而闻名的嘉靖帝,谢迁侍奉的却是勤于政事励精图治的弘治皇帝,二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 …… 沈溪送谢迁出府,回来时发现云伯神色惴惴不安地站在院子里。 云伯先前因为没认出谢迁有所冒犯,心里一阵后怕。等送完茶水,云伯本想在旁侍候,但发现谢迁跟沈溪说话的语气不太对,赶紧撤走……他以为谢迁是因府上人怠慢而迁怒于沈溪。 “老爷,老奴有错,未曾想谢阁老会亲自登门拜访!”云伯带着深深的自责。 “没事,你跟谢阁老又不熟,就算有所冒犯也没人说什么。”沈溪随口安慰,“放心吧,谢阁老不会经常来,以后待人接物小心些,别太懈怠就是。” “是,是,老爷。” 云伯跟着沈溪到了正堂,又问道,“老爷,您之前不是说,府上修缮后,需要添置几个丫头?老奴去问过牙婆,给举荐了几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虽不太懂事,但府上教的好的话,能做个十来年……” 大户人家选择丫鬟的标准,一般是选择**岁到十一二岁之间,签二十年的卖身契,三十岁左右送走,主人家就算是仁至义尽。 沈溪之前特地交待让云伯选几个年岁大一点的,能做事的丫鬟,云伯就找十二三岁的……话说这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比之尹文和谢恒奴还要小两三岁,买回来后能做什么? 小玉和宁儿有了归宿,但秀儿、红儿、绿儿这三个陆沈两家的老丫头都还没嫁出去,那边还有个逐渐年长的大块头朱山,回头这批丫鬟陆续就会找婆家,必须要有新一批血脉补充进来。 “找十五六岁的吧。”沈溪道,“不用做十几二十年,我们可以到普通民户人家去请丫鬟,未必需要签卖身契,做几年算几年,就算有卖身契,也签个五六年便可,在卖身银和工钱上不亏待就是。” 云伯有些疑问:“老爷,咱请丫头,回来只做五六年……是否亏大了?” “没什么亏不亏的,别把丫鬟不当人,包括云伯你自己在内,把沈家当成自己家里就好,以后府上一些小事,你自行拿主意,不用事事问我,朝事已经够让我心烦,家事你们得主动承担起责任!” 沈溪的确有些兼顾不过来。如今修缮院子的事,他一点儿都不想插手,现在只希望谢韵儿早些回京,帮他把家撑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中空荡荡的,连个对等说话的人都没有。 ************* ps:第三更! 一觉睡到十点,然后赶紧起床漱洗,随便用微波炉打个蒸蛋吃了,便赶紧码字,到现在才赶出一章! 接下来天子不会懈怠,会一直码下去,有多少发多少!大家来一波保底月票支持吧!谢谢!(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七章 打铁还得自身硬(第四更) 沈溪在皇宫太庙举行的祈福仪式非常顺利,按照既定流程,焚香祭拜,写上表天地的祭文,祈求皇后和皇后肚子里的“皇子”平安,就算完事。 按照逻辑来说,心诚则灵,但沈溪连张皇后肚子里怀着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知道,现在就要强行认定诞下的会是龙子,还要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这实在是有点儿太过考验演技。 宫廷戒备森严,除了祭祀人等,并无什么人前来观礼。 沈溪从祭台上下来后,将祭文交给一旁侍候的鸿胪寺官员,自有专人将祭文妥善保管,但皇帝最后看不看是个问题。 说是给沈溪安排了个新差事,但这差事怎么看都像是糊弄人的。 皇帝病重卧榻不起时,对神明庇佑自然看得很重,但近来皇帝病情好转,注意力都放在西北战事上,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弘治皇帝也会关心妻子,但沈溪祭祀结果如何,能否获得上苍庇护,就不在弘治皇帝关注的行列。 祭祀前后进行两个时辰,繁文缛节很多,结束后沈溪将自己进出宫门的腰牌上交礼部,意味他以后没有机会再自由进出宫门。 拿着腰牌没方便沈溪,反倒便宜了谢迁,沈溪被指使在文渊阁票拟一晚,以至于此后谢迁隔三岔五就让沈溪去谢府一趟,商谈无非都是西北用兵之事,但沈溪哪里有那么多的意见给谢迁? 沈溪身在京城,虽然说是天子守国门,但距离九边重地怎么说都有几百上千里,朝廷要制定什么大的战略方针,轮不到他一个小翰林指手画脚,至于具体用兵策略,沈溪不知前线具体情况,就算谢迁偶尔介绍些,但很多都是四五天前甚至是十天半月前的情况,路上一来一回,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沈溪有过一次亮眼的表现后,很快就“归于平淡”,但谢迁有什么事,还是喜欢找沈溪商量,无论沈溪能否给予他帮助。 转眼中秋佳节就快到了,谢韵儿一行依然杳无踪迹,不过信件倒是先到了。 信走的是官邮,是谢韵儿在广州城出发时发往京城府上的,沈溪算了算时间,距离谢韵儿一行出发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个把月,那等人回到京城,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沈溪原本希望家中女眷能在八月底回京,如今看来希望泡汤,他一个人在京城,没有正式的差事,每天所做无非写写画画,又或者去外面走走逛逛,偶尔还要去吏部和礼部打听下有无官缺,同时朝廷担心像他这种赋闲的官员会撂挑子不干,还必须要到挂职的都察院报到。 八月十四下午,沈溪跟苏通在京城一处酒肆会面。 酒肆是栋临街的二层小楼,位于东直门附近,不过店面的厅堂布局显得很狭窄,二楼仅能容纳四张桌子,怎么看都像是普通民户改造出来的铺子。 苏通在沈溪回京后,多番宴请沈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此番沈溪终于接受邀请,但却是在这么个小地方,沈溪不知苏通是故意低调,以掩人耳目,还是说为沈溪清誉着想,避免因接受宴请而被言官说成是请托贿赂。 总之沈溪对于一向出手豪爽大方的苏通,请他到这种小地方来吃酒,感到有些奇怪。 “……沈兄弟,这两年为兄客居京城,家中产业管理不善,头年闽西一代茶园普遍歉收,所以……先委屈一下,回头再换地方宴请沈兄!” 看来苏通是囊中羞涩,不得不降低了生活标准。京城居大不易,在京一年下来怎么都得花个百两银子,才能维持起码的排场,并非汀州这种小地方可以相比。 沈溪关切地问道:“是否需要在下帮苏兄渡过难关?” 苏通赶紧摆手:“并非难关,沈兄弟多虑了,为兄能够应付!” 沈溪笑了笑,没有勉强。如今他别的没有,银子有的是,这次回京他特地带了两大箱银子,后续送到京城供他在官场打点的银子更多。 得益于沈溪在闽粤桂三省的商业网络逐渐成型,惠娘、李衿姐妹帮他打理两广的生意,宋小城负责福州周边产业,就算他现已卸任,可余威犹在,东南各省官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是两省都指挥使常岚和李彻,俨然把沈溪当做靠山,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各级衙门,也都要卖给他这个前三省督抚面子。 之前谢迁跟沈溪说过,现在沈溪看起来没差事在身,可等玉米和番薯的种苗运到京城,皇帝指不定就会派他到户部兼个侍郎的职务,又或者是去湖广、江浙一代做督抚,到时还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去湖广任职,无非是改土归流,平息地方民族纠纷,去江浙基本是平息沿海匪寇,反正大明看似太平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朝廷真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并不困难。 沈溪在三省督抚任上做得不错,随他出征的将士悉数获得军功犒赏,朝廷还特地颁旨嘉奖,别人怎么都不会认为沈溪是被赋闲。 沈溪道:“苏兄,下一届会试要在两年后,为何不带妻儿回汀州?在京城备考固然重要,但保存家业同样重要,不要为了赶考,而将家业荒废,打铁还得自身硬哪!” 苏通一怔,重复沈溪这句“打铁还得自身硬”,觉得分外有理,不管是应考还是做官,若没有银子打底,什么都不方便。但苏通自家知自家事,要他放弃目前舒适的生活,的确有些艰难,当下解释: “长居京城,便觉此处繁华,不忍归去,不若试着再考一届会试,若不第,只能接受朝廷放差,自此后恐难再涉科举!” 连一向对自己前途很有信心的苏通,居然说再考一届会试就准备放弃,安心做个衙门小吏,沈溪替苏通这种心态的变化感觉几分惋惜,一年不见,苏通因家道中落,性格似乎变得沉稳了些许。 沈溪点头:“此事若在下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苏通听到此话,顿时露出笑颜……跟沈溪预料一样,苏通求见他,要说的无非便是此事。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苏通自知若无人帮忙,他就算接受以举人身份放官,很可能也要等几年才会出现官缺,所分配无非是县学、府学教谕,或者是各道、州府县衙的佐贰官,甚至是书吏。 考中进士,如果不是名列一甲、二甲,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要等个知县一级的实缺,不知要猴年马月。明朝科举看似公平,但主要还是靠人际关系,打的是人情牌。 苏通有沈溪这个朝中正三品大员帮忙,可以在吏部活动,回头或许能放到县丞这样的实缺,等做个几年,知县出现缺额,朝廷来不及调遣,苏通可以递补为知县,如此逐渐攀升,做官未必比进士来得慢。 苏通家道中落后,似乎迫切想得到官缺,连下届会试都不想参加了。 但沈溪并不想让老朋友这么快放弃科举之路,一个进士,就算没有考取庶吉士入翰苑,将来也有成为六部堂官的资格,名留青史。 可若只是个举人,官通常不会做得太大,而且朝廷只有在官员递补不足的情况下,拿来凑数,像高明城这样能以举人之身做到几地知府,甚至成为河南巡抚、户部侍郎,放眼整个大明,几乎是屈指可数,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大清官海瑞了。 苏通得到沈溪的允诺,心中快慰,马上向沈溪敬酒。 可惜沈溪没有畅饮之意,摇头道:“这几日朝中或许有公事下派,怕是不能宿醉,只有谢过苏兄的好意了。” “还是沈兄弟让人艳羡,早早就进入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人人称颂。哦对了,听闻沈兄弟家眷尚未归京,若不嫌弃,倒可以暂居为兄府上,必当尽心款待!”苏通满脸期待地发出邀请。 在沈溪印象中,苏通对于求学没多大热忱,但对于吃喝玩乐很有一套,尤其是一些特殊的癖好,是他无法接受的,当即笑着摇头,拒绝了苏通的“好意”。 苏通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道:“沈兄弟虽不肯移居敝舍,也可时常过去做客,为兄定盛情款待。沈兄弟切勿当为兄落魄,就算家中经营的茶园有些不景气,那也是……世道不好,府上多少有些积蓄。” 沈溪心想,哪里是什么世道不好,根本是这一年多时间里,闽粤桂三省的茶叶买卖基本都被垄断,茶引和盐引一样,无法形成暴利,说起来苏通落于破产边缘,还是沈溪的“功劳”。 ************* ps:第四更到!天子诚挚地求保底月票!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八章 仁心(第五更,求保底月票) 苏通说宴请沈溪,自己却先喝得酩酊大醉,连下楼时都需要沈溪搀扶。 楼下门前,苏家小厮将苏通扶住,苏通却拉着沈溪的手不放,大叫要跟沈溪去秦楼楚馆喝下半场。 沈溪嗤之以鼻,都已经醉成这样了,还要喝?喝死就彻底不用参加会试,不用再想当官,一了百了! 沈溪本要帮忙将苏通扶上停在门口的马车上,只见马车上下来一名娴静的妇人,有着七八分姿色,但看上去有些面生,并非以往熟悉的苏通妾侍。沈溪揣测,这位很可能是苏通这几年在京城纳进门的新妇。 美貌妇人没有扶苏通上车,只是搭了把手,目光不时往沈溪身上瞟,当看到沈溪玉树临风,乃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时,羞赧地低下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沈溪暗通款曲。 沈溪没有理会,苏通那点儿臭毛病他一清二楚,难怪那妇人会多想。 苏通平日招待狐朋狗友,最喜欢吹嘘的便是与沈溪是同乡加同案,彼此相交莫逆,苏通的妾侍耳渲目染,苏通又有拿妻妾娱客的癖好,忍不住多留心沈溪两眼。 “沈兄弟,一定记得到我府上来,美酒美食美人盛情款待……”苏通上了马车,依然不忘醉醺醺地跟沈溪嚷嚷。 沈溪摆摆手,示意苏家小厮赶紧驱车送苏通回府,自己也好早些归家。 送走苏通,沈溪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也没闲着,除了整理记录前世的记忆外,还抽出时间来给熊孩子写武侠小说,结果昨晚又是一个通宵,现在喝了点儿酒,只觉睡意朦胧。 沈溪无奈自语:“看来没人照顾,始终不行啊!” 这时云伯驾着马车过来,停下后向沈溪禀报:“老爷,家里传来消息,说丫鬟找到了,现在咱们回家瞧瞧可好?” “行啊。” 沈溪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上了车,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等醒来时马车已到了家门口。 沈溪强打精神,从马车上下来,睡眼惺忪中见到自家门口一个穿红戴绿、油光满面的老太婆,身后领着十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这些女孩看起来跟沈溪岁数差不多,在这时代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沈溪眼睛干涩,没工夫留意这些莺莺燕燕,其实这些女孩长得大多很平常,即便有几个有几分颜色,也都被简单到寒酸的装扮给掩盖了。 女孩们身上穿着大致还算干净,但全都带着补丁,头发只是简单梳拢,看样子在没卖出去之前,过得那叫一个困苦不堪,有的头上还能看到稻草,说明睡的是草棚,晚上冷了只能盖稻草。 沈溪指了指,对云伯道:“这就是你找来的丫鬟?” 云伯惭愧地低下头,随后气冲冲地走过去,冲着那老太婆喝斥:“朱六婶,我家老爷要找丫头,你就这般敷衍,选这么些个没人要的过来?” 朱六婶一看就是“老江湖”,见主人家上来就甩脸色,不用说是为了压价。 以前遇到那不好相与的人家,朱六婶脾气可不小,大不了姑奶奶我不卖了,姑娘家留着总有识货的! 在这年头,牙婆可是个人人艳羡的好营生,别人想做还做不来。 但今天朱六婶可不敢有任何放肆,一来这门楣是御赐的状元府邸,沈小状元那是什么身份?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正三品封疆大吏!阁老都主动把嫡长孙女送来当妾,将来官指不定能大到什么程度! 再者说了,沈府这次所要丫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这样年纪的女孩子通常最不好卖出去,因为人已经长成,心思多了,到主人家容易偷懒或者偷跑,更有甚者会勾引主人家,所以正常人家选择丫头都是十岁左右,买回去好调教。 朱六婶睁大眼睛,朝着正在打哈欠的沈溪看了一下,一点儿也不觉得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相貌与智慧并存的沈状元,怎么看怎么像个没睡醒的邻家少年。 云伯喝斥:“怎的,没听到我问话?你送来的人素质低下,不堪入目,别怪我们另选别家!” “别介!云老爷,您不是不知道,这丫头越大越不好管教,这十五六岁的女伢,正是留不住心的时候,这不全部给您送过来,让您好好挑选吗……” 朱六婶点头哈腰对云伯说道。 在沈家,云伯只是个下人,但在外面,却是威风凛凛。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别人知道这位是沈状元家的管家,都恭恭敬敬称呼一声“老爷”,说话客客气气,生害怕得罪了惹来麻烦。就连大兴县衙的吏员和衙役,见到云伯都要行礼问候。 云伯道:“不是我挑,是我家老爷挑!” “是是,请沈大人挑。” 朱六婶笑眯眯说道,“不知可否跟沈大人说一声,让他老人家这就把人选了?选几个是几个,这价钱……好说,签死契也可以!算是赏她们一口饭吃!不然的话,我这老婆子可没多余的粮食养活这些丫头,回头全都卖到窑子里去,就看这些丫头有没有福气能入沈大人的法眼了。” 云伯从朱六婶这儿得到情况,过去跟靠在门框上打瞌睡的沈溪大致说明,沈溪睁开眼打量一下,问道:“京城的秦楼楚馆,莫不是什么样的姑娘都收?” 云伯年老成精,一听便知道沈溪是讽刺这些女孩中有不少长相寒碜,同时听出朱六婶是在打“感情牌”……若买主听说没选中的姑娘要被卖去窑子,或许会大发怜悯,多买几个,那这笔生意就能多做成几单,赚更多的银子。 云伯如实回答:“老爷,你不知道,京城各条胡同里的秦楼楚馆多的是,这些女孩中近半会卖去那边,只要稍微打扮一下,二八年华还是能见人的。” “即便卖不出去,人也会送到崇文门或者通州码头那边做暗娼,专门供苦力和船夫糟蹋。毕竟不管美丑,歇了灯都一样,但由于接待的都是粗俗汉子,而且一天下来不得休息,过不了一两年人就垮了,大多会送到城外的乱葬岗扔掉。” “当然,要是人实在太丑,连黑着灯都无法掩饰,只要手脚完整,搬搬抬抬的活计总能做,这种人通常放在码头当力夫。但把一个女孩子当壮劳力使,也是要不了多久就会病死。能到咱府上做工,实在是她们的造化!” 沈溪释然地点了点头。 朱六婶做人口生意,其实只是中间商,别人如果有什么看起来机灵漂亮的丫头,要转卖给她,也会参杂几个卖不出去的丑笨瘦弱的女孩。 不过,沈溪从来不想管这些涉及整个社会规则的事情,他最初给云伯下的指示,是将丫鬟买回来,并不涉及自己出面挑选的细节,主要是不想让内心背上包袱。以沈溪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无法改变社会现状,能怜悯一人而不能怜悯天下,这世间那么多苦命人,管得过来吗? 但现在人已经摆在面前,让他来选,选中的留在府上当丫鬟,以沈溪的为人,善待不说,将来肯定会给她们找人家嫁了,但若选不中,那就要被卖去勾栏接客,又或者做牛做马,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沈溪真心不想选,就算京城消费水平高一些,买下所有丫鬟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价钱,现在就看他是否“见死不救”。 最后沈溪实在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只能仁慈一回,让云伯将所有丫鬟买下来,这会儿沈溪已不想再留在家门口,只想回房间好好睡一觉……这种睁不开眼又满心悲嗟的状态,很是折磨人,还是跟周公下棋更自在些。 等云伯将沈溪的意思传达朱六婶,朱六婶喜不自胜,她本以为最多能卖几个到沈家状元府,别的拉回去折价处理,结果沈状元慷慨解囊,居然提出一次性将所有丫头全买了。 云伯道:“朱六婶,有些话咱们得说明白,我家老爷仁义,人是买下来了,但未必都留在府上,或许会给点儿碎银子遣散回乡。你要是狮子大开口,我就替我家老爷将此事给回绝了,你带着你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云老爷,您别大动肝火嘛,老婆子不是带着人来要挟您一定要买下的,看您急个甚?要不这般?这十四个丫头,作价一百贯,回头再送两个十二三岁机灵点儿的丫头过来,您看如何?” 朱六婶煞有介事地跟云伯谈起了价钱。 “一百贯?这年头,一百贯能买二十个秀气机灵的丫头回来,谁稀罕这般老丫头?最多八十贯,爱要就要,不要拉倒!” ************** ps:第五更到! 不知道为什么,天子想寻找当初那种爆发的酣畅淋漓感,但就是找不到。想想那时候一小时2500字,基本上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出一章,所以爆发起来毫无困难。 再看看现在,天子手残到一小时只能写千字,而且还不能偷懒,否则产量还会更少,可见状态这东西,对一名作者而言意味着什么! 嗯,啥都不说了,总之天子努力码字,大家把保底月票砸来就对了!继续去努力,差不多凌晨前还有一章,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三九章 送福利(第六更) 云伯和朱六婶讨价还价,沈溪不想参与,心里在乎的只是这十几个面黄肌瘦、连最基本替换衣服都没有,一心等待自己被卖出去的女孩。 牙婆美其名曰介绍贫家女儿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或者妾侍,但实际上已经形成人口买卖、蓄养的模式。只是京城的牙婆更为急功近利,没有江南养瘦马的耐性,基本是短时间内转卖,最长在手上不会过一年,主要在于成本问题。 这年头没有化肥,没有杂交水稻,连红薯、土豆和玉米也刚刚引进,养活一口人很不容易,每个人在这世上仅仅只是为了生存下去,只有达官显贵才会追求精神上的需求,普通百姓只是为每日两餐一宿而奔波劳碌。 沈溪睡到上更时分起来,觉自己身处昏暗的空间,孤单寂寥的情绪在胸臆蔓延。 沈溪起身点燃烛台,看了看外面的院子,不知这会儿云伯是否走了,但料想下午买那么多丫鬟,必须得安置妥当才行。 沈府虽然很大,但前后几进院子多是主人房,留给丫鬟的都是偏院的厢房,因为长久没人住,需要打扫。 沈溪本想提着灯笼出屋,但想了想,伸手将烛火掐灭,踱着步摸黑出了房门,通过院子和回廊来到前面的书房。 从书房望出去,前院亮着灯火,说明有人,等沈溪通过客厅和正堂走出来,嗅到一股不错的饭菜香味。 沈溪摸了摸肚子,饿了。 正堂另一侧连接饭厅的屋子里,十四个之前沈溪见过的女孩子,还有两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带稚气的小丫头,正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张小方桌或者凳子,上面摆着碗筷。 云伯的儿媳妇正在给一干丫头盛饭,丫头们侧头见到沈溪到来,赶紧将手里的碗放下,一齐向沈溪磕头。 沈溪摆摆手,问那妇人:“云伯呢?” 妇人赶紧朝沈溪行礼,道:“回老爷的话,公公回府去了,担心晚上这院子没个人照应,便留贱妾在此处给这些个丫头准备饭食,这都已经是第二锅了!” 沈溪看看偌大的盛饭的盆子,顿时明白过来。 一次要管十六个饥肠辘辘的人吃饱,难度还是很大的,这些新来的丫头不知道吃菜,捧着饭碗就是一通海吃……人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只有能填饱肚子的米饭和御寒的粗布、麻衣才是最实在的。 沈溪本想让妇人将那些女孩面前没动过筷的菜盘给他端过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跟丫头抢东西吃,这个老爷也太没品了! “继续吃!继续吃!” 沈溪无奈地摆手,在屋子正中的藤椅上坐下。十六个丫头什么都不做,齐刷刷看向沈溪,等待新主人给她们交待事情。 可沈溪哪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 “看着我干什么?吃你们的!等吃饱饭……” 沈溪冲着妇人扬了扬头,吩咐道:“后院的大箱子里有一些旧衣服,等下找出来给她们换上,一个二个都梳洗好,收拾干净,晚上偏院的厢房让她们住进去。” 随后,沈溪站起来,向所有看向他的丫头道:“房间你们自己挑好,记得打扫干净。棉絮和被褥每个房间的箱子里都有,家里没什么人,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平日你们帮忙收拾一下院子,我会从你们当中选择三五人留下,至于其他的,会送你们……去帮工!” 沈溪想了想,现在手里有制造和贩卖狗皮膏药的营生,或许可以适当地扩大生产规模,以便吸收和消化这批女孩。 总之,不能把这么多女人安置在家里,否则太不像话了,至于送她们走也不合实际,连云柳和熙儿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女人都无法生存,更别说是这些没学问、没见识的无知少女。 总归先给她们找点儿活干,能够养活自己再说。当丫鬟米饭可以管够,穿着可以御寒,这已算是积善之家的待遇了。 至于她们能创造多少价值,暂且不在沈溪的考虑之列。 妇人将饭勺放下,走到沈溪跟前,恭敬禀报:“老爷,后院大箱子里的衣服,贱妾收拾过,都是夫人和小主子的衣物……” 沈溪道:“不过是些旧衣服罢了,没什么着紧,那些好一点儿的衣物已经带去粤地,你只管拿来给她们换,先看看有多少件,不过瞧这一个二个身子板瘦弱,应该都穿得下,明日让云伯找人去添置些回来,一人给弄……两身衣服吧,不用太多,能够换洗就行了。” “对了,我肚子也饿了,有准备吃食没?” “回老爷,您的饭菜,一直都在灶房的锅里热着!贱妾的……妯娌,而今正在灶房照看!”妇人道。 沈溪心想,云家还真是全家总动员,来一个妇人不算,又来第二个。不过也难怪,现在家里这十六位刚来的女孩才是主子,什么都不懂,还要别人伺候,一个个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婴孩,让沈溪看了一阵头大。 要是模样俊俏倒是可以养养眼,可现如今分明是黄皮寡瘦的寒碜样,怎么看……都让沈溪有食欲下降的感觉。 沈溪只好一摆手:“去安排下,将饭食送到书房,这些丫头怎么安置,交给你……们了。” 这种糟心事沈溪不想过多牵涉,既然刚睡醒,大晚上没困意,就先去书房躲躲清静再说。 不多时,云伯另一个儿媳妇将饭菜给沈溪送来,厨艺一般,沈溪正好肚子饿了,吃起来感觉比之前那妇人做的饭菜味道要好一些,但也称不上美味。 沈溪吃完后,伏案写写画画,基本都是西北战局的推演,许多有沈溪自己的判断在里面,并不能作为鞑靼人和大明军队行动的指导方针。 等沈溪出了书房,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前面院子的灯火还亮着,偏院那边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那些丫鬟正按照沈溪之前的要求先把自己洗漱干净。 …… …… 第二天早晨,沈溪从睡梦中惊醒……不是他自己醒的,而是被人给催命一样叫起来,因为院门处传来一阵“砰砰”的急促敲门声。 沈溪看到阳光就犯困,却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睡不着,等他起床穿好衣服,出了屋子打开院门,只见院门口站着几个丫头,身上或套着谢韵儿等女的衣服,或穿着昨天的一身,就好像受气包一样,一语不,傻愣愣地望着沈溪。 “大早晨的,吵什么?”沈溪不满地喝问。 昨日留在府内没走的一对妯娌从厨房那边过来,见到沈溪,大妇上前道:“老爷,丫头不懂事,在柴房劈柴,声音大了些。” “劈柴?” 沈溪怒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拆房子呢!大清早的,柴火就不够用了吗?” 院子里人很多,都是些没规矩的女孩,沈溪顿时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会儿他想到谢韵儿甚至是周氏的重要性。 有这两个女人在,家里不管有多不听话的丫鬟,绝对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他自己虽然会出来吼两嗓子让丫鬟们战战兢兢,可他到底是“文明人”,绝对不会用家法惩戒那一套。 年轻一些的妇人道:“老爷……” “什么老爷,我都快成下人了,诸位姑奶奶,本老爷买你们回来不是找罪受的,谁要是再无端出声响,吵到本老爷睡觉,本老爷拉她去喂鱼!” 沈溪怒气冲冲说完,转身回去关上院门,回到房躺到床上,本以为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但之前大动肝火,居然睡意全无。 既然睡不着,沈溪只好从房里出来,再次出了院门。此后无论他走到哪儿,那些新来的丫头都躲着他,因为这些女孩子可不知道主人口中的“拉去喂鱼”只是说出来吓唬人的,以为惹主人不高兴真会送掉小命。 沈溪来到前院正堂坐下,扶额叹息。 云伯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将昨日买卖丫鬟的具体细节告知沈溪,还有买卖丫鬟的契约和官府的凭据。 云伯毕竟是沈府管家,早晨去大兴县衙办理文书时一路受到优待,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办妥。 沈溪道:“云伯,你以前做事,那是没得挑,可你这回找这些丫鬟回来,实在有些过了,原本十四个还不算,又加了俩,这么多丫头片子怎么安置?府上缺这么多人吗?” “老爷说的是,是老奴办事不周,请老爷责罚。”云伯脸上有些委屈,显然在这件事上,云伯被那朱六婶给坑了。 但仔细想想,沈溪觉得自己真没法责怪云伯,主要还是他同情心泛滥,将这些女孩子都留下,结果云伯跟朱六婶讨价还价后,获得“买十四赠二”的优惠,云伯一想,女孩子怎么说卖出去能当钱,不要白不要,就收下来了。 沈溪道:“云伯,这事我也有错,以后我们都吸收经验教训吧。你先将她们安置到后面的院子,离我远一点儿,每天让她们轮值,一次三到四个丫鬟做事,谁做事勤快,有眼力劲儿,就留下。至于别的人,送去药厂和膏药铺,或者等你家小姐回来后,让她处置!” 沈溪这头还在说话,前院又传来吵闹声,原来是修缮沈府的工匠和车马帮弟兄来上工了。这些人没料到沈府突然一夜间多了那么多女人,原本要进大门,但这会儿见到这些个少女,都不敢进来了。 “也不错。” 沈溪突然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买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回来还是有好处的,不能在府上当丫鬟的,可以嫁出去,和这些车马帮的弟兄互相间有个依靠。” 这年头,嫁女儿难,娶媳妇也难,繁文缛节太多,彩礼和嫁妆是两边都承担不起的,沈溪干脆就当是送给车马帮弟兄的一个“福利”,让他们安家立业,以后也好用心为自己做事。 ************** ps:第六更到! 好像过零点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天子还是尽力了,大家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来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如何?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〇章 半夜不速客(求保底月票) 这天是中秋佳节,与以往中秋节阖家团聚不同,这次中秋沈溪独自一人在京城渡过。 忙活半天,府里十六个女人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由此家里多了一点儿人气,沈溪再回到家门时,感觉到的不再是孤单寂寥,而是吵吵嚷嚷让人头疼,渐渐也就将自己一个人过节的现实给遗忘了。 沈溪在府中准备晚上的中秋宴,云伯的两个儿媳妇的厨艺实在令沈溪不敢恭维。 沈溪的想法很简单,先试试这十六个新来的丫鬟中有没有厨艺出众的,让她们用一下午的时间,每个人都炒一盘菜,如果味道不错,那晚上就让她们下厨为自己准备下酒菜,对酒当歌,自斟自饮,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果这些丫鬟的厨艺不怎样,他就去城中酒肆订一桌酒宴带回来,当叫个“外卖”。 最后试验的结果,沈溪老老实实去叫外卖,至于丫鬟们炒的菜,她们自己拿回去,十六个菜凑一块儿,晚宴怎么都算得上丰盛了。 这件事让沈溪明白一个道理,厨艺都是练出来的,不但要有才华,一定还要有引路人,诸如惠娘、小玉、宁儿心灵手巧,但也离不开沈溪手把手指导和日复一日的练习,所以说《某雕》中的天才少女黄蓉无师自通、连厨房都不进的千金小姐会烹饪那么多美味佳肴,只存在小说中。 如果不是宁儿现在升格做了“夫人”,沈溪真想去谢铎府上将宁儿借用一天,让她回来给自己炒几盘菜,对付一下过节。 内阁基本就谢迁顶着做事,中秋节也没时间回府。谢迁不在家,沈溪虽然是谢家姻亲,也不能跟谢家内眷“欢聚一堂”。 沈溪没去叨扰谢铎,把中秋酒宴摆在自己小院里,他没留云伯一起喝上两杯,既然是孤单落寞,他准备孤单到底,让明月相伴,浅酌中,想一些陈年往事,不知不觉间有些困倦,也没心思收拾桌子,直接回房上床睡觉。 这头刚睡下,外面传来一阵“砰砰”的声音,沈溪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随即又继续昏睡。 砸门声愈发增大,但此时沈溪酒意上头,就算外面雷电交加,也跟他没关系,兀自沉睡不起。 就在沈溪享受美梦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摇动,沈溪猛然惊醒,霍然坐起,见到一个满脸焦急的女子,在床头前瞪大眼睛看着他。 “韵儿?” 虽然外面明月皎洁,但屋子里有些昏暗,沈溪醉醺醺的,当他看到跟谢韵儿相似的体形和衣着时,本能地以为是娇妻回来了。 等他扶着头想了想,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谢韵儿不可能这么早就回京城,等他定睛看清楚,才发现是个穿了谢韵儿衣服的丫鬟。 “做什么?” 沈溪当即怒喝一声,那丫鬟吓得往后一退,却被茶几给绊了一下,整个人跌躺在几案上,在上面打了个滚,跟着越过几案摔倒在地,半响没爬起来。 “砰砰!”外面的砸门声还在继续,这让沈溪很恼火,丫鬟闹一会儿就罢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是要把房子拆了么? 想到“把房子拆了”,沈溪特别往窗外看看,注意一下家中是否着火了…… 没有红光,也没有烟熏气息,甚至连焦糊味都没有,那这般心急火燎是为了什么?居然有丫鬟进屋打搅自己清梦,真是邪门了! 沈溪本要穿衣,结果在床头一把抓了个空,这才发觉自己和衣而睡,连靴子都没脱,他从床上跳下来,瞪着跌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丫鬟,问道:“何事?” “老……老爷。” 丫鬟似乎对沈溪怕极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溪不再理会这嘴笨的丫鬟,转身出了门,来到前面的院子,才知道声音是从大门口传来的,原本已经在后花园旁偏院安顿下来的丫鬟,这会儿提着灯笼,彼此相扶,站在月门后面观望。 “沈大人可在家中?” 外面有人在喊,显得颇不耐烦,沈溪仔细听了一下,没觉得耳熟,不像是宫中太监的公鸭嗓子,也就不是宫中发生大事。 沈溪心想:“谁这么可恶,居然中秋晚上上门打搅?” “谁?” 沈溪本来就因为一院子的女人吵得心烦意乱气,当下往前走了几步,怒喝一声。 回答的不是叫门称呼“沈大人”那位,而是一个老而弥坚的声音:“我!” 这声音沈溪听了耳熟,不是谢迁谢大学士还是谁?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是堂堂阁老,大半夜找人来砸他的门,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沈溪一肚子火,但不得不上前,将门打开……只见在火把照耀下,这会儿谢迁正黑着一张老脸打量自己。 沈溪咳嗽两声,问道:“阁老何事深夜拜访?” 谢迁怒呛:“知道有事还不赶紧出来迎接?难道要等北夷兵临城下,国破家亡,你才有心思?!”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沈溪暗忖,我好端端在家里睡觉,还是近来难得睡踏实的一觉,被你破坏清梦不说,还居然跟我发脾气,上来就说什么国破家亡? 沈溪刚刚睡醒,脑袋不太灵光,琢磨好一会儿,才猛地一个激灵,问道:“西北出事了?” “走!与老夫往文渊阁!” 谢迁没有进府门,大喝一声,转身往马车走去,沈溪不得不喊住他:“阁老见谅,家仆昨晚并未歇宿府中,府内无人照看,连马车也未曾准备!” “还想乘自己的马车?时间紧急,坐老夫的吧!”谢迁回头。 “可晚辈的官服……”沈溪心想,既然是去文渊阁,不穿正式一点儿怎么都说不过去,现在自己只是穿了一身宽松的直裰,如何可以入宫? 谢迁厉声道:“穿戴整齐便可……时间紧急,咱们需要立即进宫,哪里有那么多废话,上车!” 沈溪现在不清楚是谢迁在咋呼他,还是西北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虽然从谢迁的反应可以看出后者的可能性很大,但问题是就算西北发生大战,无论大明是胜是败,跟他沈溪并无干系,军国大事几时轮到他这个没履职的赋闲右副都御史出来指手画脚? 迫于无奈,沈溪只能跟谢迁钻进同一辆马车。 马车很快启动,往皇宫方向而去,谢迁瞪了沈溪一眼,斥责道:“酒能误事,居然一身酒气,哪里有一丝一毫朝廷命官的模样?” 沈溪委屈地道:“阁老为军国大事奔波劳碌,自然不能饮酒。但晚辈如今赋闲在家,中秋佳节之夜,喝几杯水酒有何不可?” 跟以往一样,沈溪喜欢呛谢迁的话,主要是沈溪总能抓住谢迁的语病来反诘。 虽然车厢内黑暗一片,沈溪看不清谢迁的脸,但沈溪也知道此时沉默的谢迁,想必脸上的神色非常精彩。 沈溪打了个哈欠,问道:“阁老,有些话在进宫前需要说清楚,西北战局……到底有何变化?” 谢迁道:“鞑靼人于八月初三,撤兵北上……” “完了完了!” 听到这里,沈溪已经基本可以预料后面的结果,直接说出“完了”。谢迁先是一怔,随即语气变得缓和,问道:“什么完了?” “我……晚辈是说,这次战事恐大为不妙,鞑靼人使的是诱敌出击的招数,若我所料不差,鞑靼人撤兵必然分兵而逃,全无法度,让我三军将士误以为鞑靼人掠夺之后,仓皇而逃,于是精神大振之下全力出击。” “战事初期,我三军将士必然获得一些战果……”沈溪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 谢迁蹙眉:“你且说下去!” 沈溪叹道:“鞑靼人主动出击,在我大明疆土劫掠,肯定知道我军虚实……我大明边军在自己的地方尚且不敢与鞑靼一战,在广袤的草原上对垒,鞑靼人岂有畏惧之理?此战多为引蛇出洞,待我大明将士倾巢而出时,便是三军遭遇溃败之日!” “灭……” 谢迁正要斥责沈溪,话刚出口便戛然而止,其未尽之言自然是让沈溪听了耳朵都快起茧巴的“灭我大明志气长北夷威风”。沈溪颇不以为然,自己只是直话直说,而且恐怕正中要害,要不然谢迁也不会说不下去。 “你接着说!”谢迁顿了顿后,又道。 沈溪道:“阁老,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大明军队遭遇溃败,还能说什么?评价一下这场溃败给我大明带来的影响?还是展望一下鞑靼人胜利挺进的步伐?” 黑暗中,谢迁好似是在摸什么东西,半晌后才道:“若非老夫今日走得急,未曾将笏板带上,否则非抽你脸不可!” 沈溪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我将自己的分析相告,你就要用笏板抽我? 沈溪道:“阁老要认清楚一个现实,并非晚辈未卜先知,才令鞑靼人使出这引蛇出洞的计策,也并非如此酿成我边军将士的溃败……此战跟晚辈无直接关联,谢阁老切莫迁怒于人!” 有些话必须要挑明,事情跟沈溪无关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在沈溪看来,之前已经给你分析过鞑靼人会使出“引蛇出洞”策略的可能性,是你自己不重视,结果便是大明边军遭遇溃败,那怎么说事情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 沈溪突然有些担心,这会儿家眷差不多已到江北之地,如果这场战事继续往京城方向蔓延,家眷北上京师,中途或许会遭遇危险……不知道谢韵儿她们能否提前得到消息,避开战祸? 沈溪赶紧问道:“我三边要隘可有失守?” “榆林卫失守,三边以及大同、宣府等要隘皆都戒严,严防北夷趁势东进!”谢迁语气沉重地说道。 ************** ps:第一更到! 天子起床已经是十点过,虽然睡觉睡到自然醒可喜可贺,但到底码字时间紧了些,码完这一章直接下午一点了,哈哈,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今天天子会继续爆发,看这手速,四更没问题,大家有月票就砸来吧,天子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求订阅! 求推荐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一章 推卸责任(第二更) 沈溪对于西北边关要隘并无多少实质性的了解,要说稍微熟悉的,也就只有榆林卫城了,那是三边总督和延绥巡抚驻地,可以说是西北关防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却失守,听起来都会觉得荒诞不经,但事情确确实实生了。 坚守不出,什么事都没有,非要去追击,结果中了鞑靼人调虎离山之计,西北战局全面溃坏,京城这边自然坐不住了。 沈溪打量黑暗中的谢迁,大概能猜测到谢迁为什么这般懊恼和易怒,因为主动追击这战术是他向弘治帝提出来的。 现在战事出现偏差,谢迁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战术能够实施主要还是由弘治皇帝定夺,当时谢迁不过是顺着意思恭维一下朱祐樘,让朱祐樘心情愉悦顺水推舟地同意“先固守,待北夷撤兵再伺机追击”这么一个策略。 这策略用语巧妙,提出“伺机追击”,没说一定让你追击,大明边军中计,中了鞑靼人的埋伏,那是领兵主帅刘大夏以及中下层各级将领的问题,跟皇帝无关。 既然跟皇帝无关,那谢迁的罪名相对也能轻一点,就看最后将这场战事的溃败归咎于谁身上,但真要找出个责任人的话,谢迁是逃不掉的。 马车仍在行进,谢迁问道:“榆林卫失守,你有何良策?” 沈溪心想,谢老儿应该是病急乱投医,榆林卫失守这么大的事,都快比得上“土木堡之变”给大明带来的影响了,良策自然是收紧关隘防备,京师以北、以西各城塞尽数闭关闭城,严防死守,京师全面戒严…… 其实戒严这种事,对于京城内以及周边百姓并不陌生,以前鞑靼人犯边,每过一两年、两三年就会有一次甚至是多次京师告急,远的不说,单就弘治十三年而论,京师就曾三次下令戒严,弘治登基后因为鞑靼犯边而戒严的次数便有十几次之多。 沈溪问道:“晚辈不太明白阁老所说的良策是为何意?莫不是提出如何收回榆林卫城,驱除鞑虏?” “否则你以为呢?” 谢迁声音变得冷漠,好像在气沈溪明知故问。 沈溪轻叹:“阁老应很清楚鞑靼人的脾性,给他们城塞,也不能久占,因为他们无法从草原运送物资进关,战线只要拉长,鞑靼人后续不继,必然会撤兵,到时候……边军便可顺理成章将榆林城收回,何须派兵前去强攻?” 谢迁谨慎地问道:“听你的意思,大明边关重镇失守,便不再管它,放任让鞑靼人占着?然后坐等鞑靼人犯我边土,掠夺百姓,甚至东进犯我京师?” 谢迁的话,听起来让人窝火,但纵观大明,除了洪武、永乐年间对北方占据优势,再有就是万历三大征,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处于龟缩防守的状态。究其根本,就在于永乐皇帝主动放弃河套地区,失去贺兰山和阴山的天险,导致大明对草原部落的战略态势由攻转守,给后世子孙带来无穷无尽的隐患。 天子守国门,其中这个“守”字代表了大明的基本国策,也就是说,大明的基业是守出来的,而不是攻伐出来的。鞑靼和瓦剌强势的时候,能犯大明边土,掠夺人口,但始终无法威胁大明统治的根基。 沈溪虽然觉得防守很窝囊,但既然现在三边中最为重要的榆林卫都失守,那为何不坚守到底? 沈溪道:“晚辈认为,当前局势之下,守为上策!” “你的看法并不能作为朝廷战略调整的依据。” 谢迁没有骂沈溪,而是提出如今大明的现实状况,“陛下决定西北用兵以来,举国备战,调度兵马、钱粮不计其数,甚至铸炮数百门,为的便是此战可一战而扬我华夏军威,然大军尚未出塞,便遭小挫,君威何在?我大明将士军心士气何在?朝廷威仪何在?” 谢迁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但沈溪总结了一下,不外乎是说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准备打这一仗,对外宣称这场战争能取得多么大的战果,可以让百姓巩固多少年的太平年景,百姓也都为之欢呼雀跃,口称太平盛世,天子圣明。 可结果呢? 没等大明兵马出塞,鞑靼人自己先“送上门来”,大明边军未等收下“谢礼”,逐渐现,鞑靼人还是那么凶悍,边关防守依然漏洞百出,到如今连榆林卫都失守了,京师不得不宣布戒严。 谢迁这一连串问题,说白了便是皇帝、朝臣都丢不起这脸,不想因为这次溃败而在大明内部产生不安定因素。 外战失利,内部矛盾便会应运而生,如果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造成王朝的土崩瓦解,比如“土木堡之变”就曾导致皇位更迭。 沈溪琢磨,到底皇帝和大明的脸面重要,还是国土和百姓的安危更为重要? 难道为了保住脸面,明知道跟鞑靼人死磕没有好结果,还要把错误的方针执行到底? 面对谢迁出的一连串质疑,沈溪只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晚辈浅见不过如此,阁老若认为不妥,便当晚辈未曾提及!” 沈溪这态度虽然令谢迁不满,但谢迁也知道不能太过为难人。 沈溪到底不是神仙,西北溃败,现在朝中重臣得知消息已是一片手忙脚乱,连皇帝都失去分寸不知该怎么办,他现在来问沈溪的对策,沈溪能果断说出稳固关隘严防死守已属难能可贵,再让沈溪找到主动出击克敌制胜之法,既能取得胜利又能保存大明脸面,实在不太现实。 …… …… 马车停在大明门前面。 沈溪下车时,宫门口一片冷清,原本此时宫门已经关闭,所有人都不能随便进出,但看谢迁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就这么带沈溪进宫。 到此时,沈溪仍旧不能理解谢迁为什么带他来,皇帝就算连夜征召大臣商讨,也不会召他这样一个连官职都没有,只顶了个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虚衔的文臣,甚至沈溪根本就没资格进出宫门。 谢迁从马车上下来,似乎腿脚有些麻木,弯下腰在那儿捶打。 沈溪没上去帮忙,转头看着远处一架马车驶了过来,在灯笼微弱的灯光中,沈溪觉这人身形有些眼熟,等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兵部尚书马文升。 “于乔?” 马文升显然也是奉诏而来,下车后一眼看到谢迁,加上之前出兵追击鞑靼人的策略是谢迁提出来的,马文升自然要过来问问谢迁的意思。 等马文升走到近前,才觉在谢迁侧后方站着的不是小厮或者马夫,而是一袭便装的沈溪。马文升招呼道:“这不是沈翰林吗?” “学生见过马尚书。”沈溪赶紧行礼。 马文升微笑颔:“汝乃太子之师,老朽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学生’哪。于乔,这就进宫?” 马文升气度不凡,七十多岁的人了,大晚上奉诏进宫,精神还这么好,言语间也没有谢迁那么慌张,一看就有大将之风。 在沈溪看来,谢迁就缺少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谢迁容易喜怒形之于色,更像是个性情中人。 沈溪作为晚辈,并非重要朝臣,就算跟着谢迁到了皇宫门口,马文升也只是跟他打个招呼便可,没将他当回事。 马文升和谢迁两个老臣走在前面,沈溪跟在二人身后,一齐往宫门而去。 沈溪心里犯嘀咕,马文升和谢迁是宫中常客,进出宫门自然不会受到阻拦,可自己只是个翰林官,以前每次进出宫门都要靠詹事府的腰牌,现在腰牌早就给剥夺,贸然进宫不会被拦住,甚至当作乱党刺客吧? 结果到宫门口,把守宫门的御林军和宫廷侍卫只是看了一眼便打开宫门,让三人入内,甚至都没上前来盘问沈溪。 沈溪感觉很奇怪,心想:“难道我这么出名,宫中禁卫都知道我是谁,连象征性的检查都没有?” 沈溪正满腹疑惑,忽然听到马文升跟谢迁大声争吵起来,谢迁提起嗓门:“……之前我给刘时雍写信,让他固守不可贸然轻进,如今他立功心切,导致我大明边军惨败,非他一力承担不可!” 因为之前两个老家伙说话故意压低声音,沈溪没听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此话入耳,沈溪大概明白了,谢迁如此生气,应该是马文升站在兵部尚书刘大夏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认为朝廷贸然出兵追击的策略是错误的,如此谢迁不干了。 谢迁觉得,这一战主要策划者是天子,具体执行者是刘大夏,之前鞑靼人犯边我还提前预见到,皇帝问我策略,我的策略也是固守等待鞑靼人撤兵,还特别提到“伺机追击”,是你刘大夏伺机伺错了,关我这个顾问什么事? 就算要找责任,那也应该是决策者和执行者的问题。 谢迁现在就一个念头,无论最后战果如何,先自保再说。 在这件事上谢迁自知罪责不轻,虽说决策者是皇帝,但历来战败是不能追究到皇帝头上的,要追究也是追究顾问,也就是谢迁这样动嘴皮子的幕僚谋士。 谢迁不是想推卸责任,只是想到弘治十三年自知将死那种心灰意冷和绝望,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这次他将沈溪直接带进宫,并不是要把责任推给沈溪,而是想让沈溪做他的智囊,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绝境中,谢迁最信任的只有沈溪。 马文升道:“于乔先消消气,待见到陛下,听陛下旨意如何!” ************** ps:第二更到!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二章 冷眼旁观(三更求保底月票) 夜幕笼罩下,皇宫内苑一片宁静。 沈溪跟在当朝吏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身后,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但若论实战经验,沈溪或许逊色于马文升,但至少他曾涉及泉州、榆溪、东南平匪等战事,算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但马文升和谢迁暂且都没有跟沈溪说话的意思,只将他当成个跟班。 沈溪自然不会上去自我表现。 当初沈溪得知自己奉调西北担任延绥巡抚时,极为排斥,那时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现在西北防线洞开,鞑靼人占据了先手,唯一可行的应对方针便是“严防死守”,他去西北没有丝毫意义,更不会主动请缨了。 甚至沈溪很不想来皇宫,因为他觉得谢迁无缘无故叫上他,没安好心。 三人到了文渊阁外,掌印太监萧敬站在门口,一脸急切地招呼:“二位老大人,您们可算是来了。” 谢迁和马文升走上前,马文升四处看看,问道:“就我二人到来?” “是啊,这都传召好些时候了,真让人着急……不过,李大学士原本就在内阁值夜,这会儿已动身前往乾清宫,陛下那边催得急,两位大人,要不咱们直接前往乾清宫?” 萧敬虽是太监,但他心系皇家,如今大明江山社稷有难,萧敬的急切溢于言表,沈溪心想,这位萧公公算得上是朱家的忠臣。 谢迁和马文升对视一眼。 边关战败的消息在中秋夜突然传到京城,奉诏大臣尚未进宫完毕,这会儿李东阳已去见驾,他二人如果没什么准备,面圣的时候很容易被皇帝问得哑口无言。 尤其是谢迁,担心弘治皇帝追究他提出“追击”策略的过失,更不想就这么去面对朱祐樘。 谢迁有些迟疑:“萧公公,还是等诸位臣僚到齐后,老朽再一同前去面圣,萧公公可在此等候,或者……回去向陛下复命,之后我等便往乾清宫见驾。” 萧敬看出谢迁和马文升都有回避之意,但他年老持重,明白这些老臣是要先行商议,拿出个结果,再去见天子。 要知道当着皇帝的面,说得太过不行,态度不好不行,指责同僚很可能会结仇,但若私下讨论就没那么多规矩了,甚至说笑怒骂都可以,政见不同也能做朋友。 “两位大人,您们可要早些过去,老身这就回去面见陛下,哎呀……这西北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真叫人担心!” 萧敬说着,带着两名太监一路小跑往乾清宫去了。 马文升和谢迁相视无言,最后无奈摇头,一同往文渊阁大堂走去。 在后面等了半天的沈溪,心想:“我的存在感这么弱?那萧公公好像压根儿就没看到我,这两位大佬是不是也把我给忘了?我这会儿出宫,是否是个好选择?” 沈溪正暗忖,谢迁走到内阁门口才想起什么,转身看向一动不动的沈溪,没好气地说:“杵在那儿干什么?进来!” 沈溪只能乖乖地跟随谢迁一起入内,来到大堂旁边的小客厅,马文升和谢迁就坐,沈溪在一旁站着,马文升笑了笑,指指内院窗户下的一排椅子:“沈翰林先到那边就坐吧。” 马文升没有要沈溪坐一起商讨的意思,而他所指方向,赫然是文渊阁内院,那地方沈溪以前不熟,但在值房批了一宿奏本后,感觉内院的静谧更适合自己。 反正一会儿朝中大佬来了,自己也不受待见,还不如躲在里面,让谢迁和马文升去跟那些人商讨。 谢迁摆摆手:“先进去吧,之后面圣,你不用去了。” 沈溪很想说,既然觉得我对你没什么帮助,就别打搅我清梦。 将我从睡梦中叫醒,带进皇宫来,结果你谢老儿就跟马文升聊上了,我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那我进宫来做什么? “马尚书、谢阁老,晚辈入内了。” 原本文渊阁内院是禁地,普通人不能进去,但沈溪毫不客气,让我进我就进,反正这地方我熟。 谢迁和马文升尚在交谈,沈溪刚走到内院门口,又有人过来,这次是六十多岁的左都御史戴珊。 既然被两位大佬勒令进内躲避,沈溪连上前行礼都省了,不再理会,径直步入内院,没有关上院门,直接走进第一间值房,来到谢迁桌前坐下。 由于值房内外有珠链隔着,从门口看进去,只有烛光洒出,显得极为昏暗。 这时,一名太监掀开帘子走进值房,向沈溪行了个礼,问道:“沈大人,可需要为您多加两盏烛台?” 沈溪抬头一看,此人面善,正是上次他在文渊阁连夜批阅奏本,第二天离开前为他准备热水和茶点的太监。 这样三十多岁的太监,即便在宫中资历一般,但已经不用再跑腿打杂,往往有一定身份和地位。 沈溪不敢怠慢,起身拱手当作感谢,点头道:“公公有礼了,外面重臣云集,还是将烛台加在外面,我有这么一盏烛台照明足矣!” 太监笑道:“是,沈大人客气了。” 说完,太监恭敬行礼,退出门口,顺带将值房以及内院的门关上,好似他本来是专程过来关门,不让人知道沈溪在里面一样。 沈溪有些奇怪,谢老儿带我进宫,却说我无需面圣,到文渊阁来便让我入内院,这太监进来多半是想暗示我什么吧? 谢迁往谢迁的桌上打量一下,果然有两份奏本。要知道奏本通常都是用密匣锁好,等阁臣需要票拟的时候再送上,现在公然摆在桌子上,不用说另有目的。 沈溪拿过来打开一看,都是七月底八月初三边总督衙门发来的不太紧要的边关文书。 仔细一瞧,里面一个字的票拟都没有,这些奏本似被弘治皇帝留中不发,内阁和司礼监也没觉得这些奏本有什么重要性,直接搁置一边。 沈溪大概明白谢迁的用意了:“谢老儿是想让我在这些奏本中找找有没有兵败的端倪,为他指出来,让他能在皇帝面前挽回些颜面吧?” “你谢迁要让我帮忙,有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委婉曲折?这跟耍心机有什么分别?就算我找出来,那算是你自己提前发现的吗?” 叹了口气,沈溪大概明白谢迁的窘况。 大明军队这次惨败,对谢迁的声望影响实在太大……半个月前,谢迁还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神人,甚至提前预见到鞑靼人的军事动向,可在十几天后,谢迁就从神坛上跌落,还犯了“主张轻兵冒进”的错误。 若皇帝有意追究,这错误就是天大的罪名,谢迁可能是要为这次战败担责。 沈溪能够体谅,没在心里跟谢迁计较,说起来谢迁被皇帝寄予厚望后跌落神坛,跟他预见到鞑靼人的军事动向有关。谢迁逞强,也为了劝说皇帝采用“坚守不出”的策略,才会提出鞑靼人抢完就北撤,谢迁在这件事上属于被沈溪和朱祐樘架在火上烤,最后成为担责的那位。 外面会客厅里的大臣越来越多,这里虽然是内阁重地,但受诏进宫的都是重臣,加上这次事情非比寻常,晚上朝房又未开,所以才到到文渊阁来汇合。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此时内院值房里,尚有一人正在细细审读两份边疆战报。 沈溪很快将两份奏本看完,看过一遍后,没任何收获,又看了几遍,依然没有发现。 这两份奏本不过是边关普通的情况通报,并不涉及军事动向,也没有反馈鞑靼人的情况。 如果非要找一些牵强附会事后诸葛亮的说辞来证明这两份奏本中鞑靼人引蛇出洞的计谋昭然若揭,也能编撰些情况出来,但因事情已经发生,谢迁并非提前奏明,理据就会显得薄弱,经不起推敲。 “没戏!” 这是沈溪最直观的感受。 谢迁想从这些奏本里找回一些颜面和尊严,看情况已不可能,沈溪没有办法帮到他。 这会儿外面议论声无比嘈杂,工部尚书曾鉴一来就跟刑部尚书闵圭吵上了,没头没脑的,又是用地方乡音吵闹,两边各不相让。 沈溪不知道他们吵的是什么,无心去听,最后坐下来,随手拿起谢迁桌上摆放的手札看了起来。 半晌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听声音好像是内阁首辅刘健来了。 刘健身体不好,这大半夜的来迟了别人都能理解,刘健一来,再深的矛盾也要暂且放到一边。 人到齐了,下一步众臣工就要去面圣。 显然,谢迁和马文升没有叫沈溪面圣的打算。 皇帝没有传召,而沈溪自己跑去,纯属自找麻烦,所以沈溪安心坐着,本来晚上喝了几杯酒,又是在睡梦中被人叫起,这会儿文渊阁内院一片安静,微微烛火照耀下,外面秋风凄凉,屋子里却暖意融融。 不多时,沈溪便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沈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两下,无端被惊醒他正想骂人,但忽然想起此刻置身何处,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一看,只见李东阳站在桌前,好奇地打量他。 沈溪赶紧站起,这下真有些意想不到了……难道前来叫醒他的不应该是内侍太监,又或者是谢迁吗? 怎么变成李东阳了? 站起身,沈溪四下看看,除了李东阳外,内院值房里没有别人。 李东阳似乎没有责备沈溪在内阁办公场所呼呼大睡的意思,他坐在沈溪正对的那张书桌后面,压了压手:“坐!” 沈溪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是李东阳前来,难道谢迁因为进言‘冒进’被降罪?” “问题是谢迁之前进言‘止战’,态度坚决……谢迁从一开始就反对这场战争,如今战败,证明他的眼光没有任何问题,就此定罪理据不足啊!” ************ ps:第三更到! 今天真冷得够呛,下午五点过外面天就黑了,据说还下起了冻雨,空气污染指数更是爆棚超300…… 好吧,这些其实都跟天子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码字手速慢,差不多四个小时才出一章,太惭愧了!不过今天四更目标不变,大家尽管把月票投来,天子不会让大家失望! 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三章 临危授命(四更求保底月票) 李东阳坐了下来,深邃的眼眸凝视沈溪,问道:“建议西北停止攻伐的奏本,谢于乔乃是采纳你的提议?” 一句话,就让沈溪意识到自己被谢迁“卖了”,心想:“谢老儿为求自保,将责任都归到我身上,让我来扛这责任?” 西北战事失利,定要有人出来担责,谢迁不肯的话就需要别人来顶缸!在此之前很多人包括李东阳都采取中庸自保的做法,对于西北战事不发表太过激烈的言论,在很多事情上附和皇帝,又或者是随大流。 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如今有了成效,就算边关出事也赖不到他们头上。 面对李东阳咄咄逼人的质询,沈溪道:“谢阁部上疏前,下官的确与谢阁部探讨过,至于谢阁部在奏疏中有多少建议采纳了下官的见解,学生不知。” 沈溪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他现在不清楚谢迁是怎么跟李东阳说的,若谢迁没说,李东阳来套他的话,和盘托出等于是自陷险境,只能尽量把话说得圆滑些……谢大学士是问过我意见,至于他上奏中是否采纳,请问他本人,我可不会承认看过谢阁老上奏的奏本。 李东阳微微颔首:“谢于乔跟老夫说及你才华出众,老夫还不信,但从你这句回答中,便能听得出为人处世滴水不露,的确非一个舞象之年士子所应该拥有的智慧!” 这话看似恭维,但沈溪怎么听都像是骂人……还智慧呢,说白了就是讽刺他善于敷衍,逢人只说三分话? 沈溪不是糊涂人,李东阳也不是,沈溪现在基本可以判断谢迁向李东阳说了很多东西,或者已将事情悉数告知。 至于谢迁为何如此信任李东阳,沈溪不得而知,但现在谢迁这种行为,说明谢迁有了大麻烦,而李东阳很可能就是谢迁的救命稻草。 李东阳站起身,招呼道:“走吧。” 沈溪有些疑惑,这是要往何处去? 李东阳只是问了谢迁的奏本跟沈溪有没有关系,紧接着就带沈溪出门。沈溪暗自纳闷儿……这是准备拉我去北镇抚司拷问一番,问清楚与鞑靼人是否暗中有勾连?否则为何会未卜先知? 沈溪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靠谱。 我好歹曾为大明建功立业,先不论几年前的榆溪之战的功劳你们是否承认,就说泉州打佛郎机人、东南平匪,朝廷都是肯定我功绩的,无凭无据为什么要拷问一个朝廷的正三品大臣? 出了文渊阁,李东阳没有往午门方向去,而是继续向北,看样子是要去乾清宫,沈溪心想:“这是要带我去面圣?” 如果是谢迁亲自来,沈溪一定会问个究竟,可他跟李东阳不熟,李东阳虽然对他有过提点之恩,甚至是沈溪会试的主考官,不过会试的另一位主考官这会儿坟头茅草已经几尺深了,沈溪不会因此而感激李东阳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沈溪得承认,己未年礼部会试鬻题案中,李东阳的确曾帮过他。 天下的读书人,对李东阳的崇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沈溪却保留辩证的看法,认为李东阳在很多事情上,并不能做到秉公论断,诸如自家娘子谢韵儿家里的剧变,便是李东阳用手上的权势压人。 至于说历史上对李东阳在正德初年“忍辱负重”的评价,在沈溪看来是变相的“助纣为虐”,李东阳在正德初年是保下了一些文官不被迫害,但那只是他同派系的人,一些为他不容的大臣则被放弃,甚至是变相加害。 在刘瑾倒台后,公论内阁中的“阉党”是焦芳,但焦芳并非首辅,根本做不了主,真正的“阉党”之首非李东阳莫属。 只是时代需要英雄,需要一个清正廉明忍辱负重的楷模,所以李东阳才会被历史塑造成为正直之臣,历史记住了他的功绩。 李东阳在前,沈溪在后,二人抵达乾清宫大殿,此时文武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大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人。 弘治皇帝甚至没留常侍在身边,太监中唯有萧敬一人,烛光阴影中身形略显佝偻的那位是谢迁,除此之外就只有张懋、刘健和张鹤龄陪同,连马文升等六部尚书也都离开乾清宫,沈溪不知他们是到别处等候传见,还是说已经回家。 “陛下,沈溪带到。” 跟旁人称呼沈溪“沈翰林”或者是“沈大人”不同,李东阳直呼沈溪之名,因为李东阳曾是沈溪会试时的主考官,殿试时又担任阅卷官,等于坐定沈溪师长的身份。 科举中“座师”的身份相当崇高,沈溪见了李东阳必须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李先生”,但沈溪却不想把自己归为李东阳一党。 沈溪赶紧行礼问安:“微臣沈溪,参见陛下。” 这是沈溪第二次在议论国家大事的时候面圣,之前一次是在他领东南三省督抚出京前,那时是朝议,规格要比现在隆重许多。 如果只算面圣,次数那就多得连沈溪都快记不清了,毕竟他是东宫讲官,以前还身兼日讲官,曾出席过经筵日讲,还有皇帝对太子的日常考校,或者是在撷芳殿见到朱祐樘夫妇去看儿子…… 朱祐樘笑着点头,脸上的笑容凄苦中带着一点欣慰,抬手道:“沈卿家请起!” 皇帝如此和颜悦色,沈溪心中猜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皇帝没必要跟他一个臣子客气,公事公办即可。如果皇帝对某个人礼遇有加,那一定是要让人觉得皇恩浩荡,接下来的节奏,就是安排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让其完成。 朱祐樘没说什么,赞扬了一下沈溪的功绩:“……沈卿家远行东南,归来后,恰逢朕身体不适,难以接见,近来朕病情刚有所好转,又因西北战事操劳,每日殚精竭虑……咳咳,实在是力不能支!” 这话说得非常凄凉,好像皇帝手底下无人,需要臣子主动站出来帮皇帝“分忧”。沈溪只能按照套路出牌,行礼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不用不用,朕身边,有张老公爷、刘少傅、李大学士、谢先生,还有国舅……”朱祐樘把在场的人都提了一遍,最后才记起张鹤龄也出席了……或许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张鹤龄这个小舅子只是凑数的。 皇帝没提萧敬,因为萧敬属于家奴,做得再好也不需要表扬。 沈溪心想,皇帝说他有这些人帮忙,你倒是让他们为你效力啊,为何要让我来?不用说,必然是这些人有帮不到你的地方,那就是出京办差。 无论是张懋、刘健、李东阳、谢迁还是张鹤龄,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只能在京城为皇帝效命,外调不合适,内阁大学士乃是皇帝的秘书和顾问,不会作为在外执行皇命的钦差,张懋和张鹤龄或许可以,但皇帝需要张懋领五军都督府稳定朝局,也需要小舅子张鹤龄领京营钳制张懋。 沈溪心想:“听这话的意思,我才刚回京城不久,又要调我出京?如今朝廷最需要我的地方,不用说就是西北了,可西北局势这么乱,派我去,我又能做什么?” 最后,朱祐樘道:“沈卿家,朕原本有意征调你往三边,领延绥巡抚,因而将你从东南任上征调回京城,后保国公到朕面前主动请缨,朕才临时做出更替,本是想利用他在军中的威望……未曾料想……唉!” 沈溪对西北战败了解的情况不多,谢迁没详细解说,又或许就谢迁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沈溪分析了一下,这次战败的责任,多半是归咎到保国公朱晖身上了。 临阵不能易帅,无论刘大夏犯多大的错误,都需要他坚守三边总督的位子,在战败必须有人背罪的原则下,由京城的谢迁来担责必定令天下人不服,那就干脆让一向怯懦怕事的朱晖来承担。 沈溪心想:“难道朱晖已经战败被杀,朝廷让一个死人来担罪?”就算他心中满腹疑问,问题还是问不出口,除非是皇帝主动给他作出解释。 沈溪继续按照“规矩”说话,行礼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祐樘满面难色,道:“朕……本不想劳动沈卿家再往西北一行,但西北当前困局,总需要有人化解。” “谢先生跟朕推荐,介绍沈卿家这些年来的丰功伟绩,言及在兵法韬略上,朝中少有人能及。朕原本想任命张老公爷、国舅领京营兵马往援三边,但朕现在思及,沈卿家韬略出众,或许才是最好的人选,现临危授命……请沈卿家领延绥巡抚,往三边一行!” 沈溪听到这种“命令式的请求”,心情只能用“呵呵”来形容,这西北战事一塌糊涂的屁股,到头来还得要自己来擦! 延绥巡抚这差事,命中注定逃不掉啊! ************* ps:第四更到! 还别说,今晚真冷,天子打字的时候,手指都是僵硬的,而且似乎连脑子都冻住了,文思不畅啊! 不过好歹今天四更的承诺达成了,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下吧! 求订阅! 求保底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四章 沈卿家,你安心地去吧 在沈溪原本的设想中,西北这趟差事,怎么都轮不到他。 皇帝不可能打自己的脸,当初有意将他调到西北担任延绥巡抚,结果被谢迁阻拦,转而想利用朱晖的爵位和威望来驾驭三军,于是朱晖便做了延绥巡抚。 现在战败,皇帝认错需要背负很大的舆论压力。 如果领兵的是马文升或者张懋也就罢了,可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再让他去“力挽狂澜”,不但要顶着别人的质疑,而且太过冒险。 现在朱祐樘却打破世俗成见,坚持让沈溪担当大任,沈溪只能理解为,谢迁把他彻底给“卖了”,不但将西北一些战略部署归功于他,还将之前对西北鞑靼人南下的判断,以及应该固守不出的战略原则等等,都跟皇帝详细言明。 皇帝一看,原来谢卿家并非是那个“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的人,这个人却是沈卿家,既然之前就有意让沈溪往西北为延绥巡抚,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让沈溪再出来领受这差事,或许还可以创造奇迹。 于是朱祐樘便向沈溪提出派他到西北履职的事情。 乾清宫内虽然灯火昏暗,但所有人都看着沈溪。 之前在场几位重臣都看不起沈溪,但在谢迁陈情后,刘健、李东阳、张懋都对沈溪高看一眼。 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相继经历泉州和榆溪之战两场对大明有巨大意义的战争,甚至都是主导者,居然在今年的战事前能预见到西北战局的所有变化,还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认为鞑靼人在这几年的内斗中并未伤及根本,应该本着“止战”的原则,那让沈溪去西北领兵,未尝不可。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沈溪死在西北,反正不会调拨给沈溪多少人马,让他去闯一闯,说不定真的能成功呢? 这些人所想,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沈溪去了西北,最差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不太可能会令战局恶化。 但在沈溪看来,这分明是皇帝和一干朝中重臣嫉妒他的才华和先见之明,故意派他去送死。 你不是能耐吗? 光会纸上谈兵没用,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去为大明建功立业,效死命,如果完不成任务别回来! 面对所有人或是同情、或是揶揄的目光,沈溪如实陈奏:“回陛下,微臣才疏学浅,对于西北战事所知甚少,怕误了大事,请陛下另觅人选!” 就算知道不该拒绝,沈溪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命令。 耗尽心力在十三岁考中状元,如今十七岁,官做得很顺,结果一句话去了东南,他就要带着家眷往东南当一个空头元帅,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把队伍组建起来,甚至钱粮调度都是靠自己一力承担,平匪刚有起色,皇帝来一句,你回京城来,他就得屁颠屁颠回京,现在西北战局恶化,随时可能会重蹈几十年前土木堡之变覆辙,又来一句,你去西北,他就得老老实实去西北送死? 在沈溪看来,如今西北局势,给他二十万兵马都未必能力挽狂澜,土木堡之变英宗率军号称五十万,最后还不是落得铩羽而归的结果? 固守城塞固然几万兵马就足够,但正面跟鞑靼人交手,胜率低得可怕。 朱祐樘听到沈溪的说辞,反问:“沈卿家,你可有别的好人选?” 皇帝当着三位阁臣,还有执领五军都督府和京营的大臣的面,问一个正三品挂职的右副都御史有谁来当人选,那不用说就是皇帝不满意沈溪的答案,让沈溪自己举荐。 沈溪直言道:“马尚书老当益壮,深谋远虑,可为主帅;张老公爷策马骑射,不减当年,乃是摧城拔寨的不二人选……这几位,都比微臣更有领兵之能,微臣实在不足以胜任!” 张懋笑了笑:“沈中丞过谦了,老朽已久不跨马背,如今骑射早已生疏,边疆戍卫重任还是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肩上!” 朱祐樘期冀地看了张懋一眼,这说明皇帝也有意让张懋出来主持大局,可在听到张懋之言后,朱祐樘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皇帝心目中,始终是京畿周边的戍卫最重要,无论是张懋,还是他觉得不堪大用的寿宁侯张鹤龄,都不宜出征。 “沈卿家,朕实在找不出别的人选,你在东南平定匪寇,做得很令朕满意,朕召你回京城将你赋闲,本就是国家社稷的损失。如今你领延绥巡抚之位,掌王命旗牌,特调配六千京营人马随你一同西进,搭救延绥镇,最好能够将榆林卫城夺回来,朕就将全部希望凝聚在你身上!” 朱祐樘好似寄予厚望一样看着沈溪。 如果说话的不是皇帝,沈溪非破口大骂不可。 当我是二百五? 先前还说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已经失守,现在让我在鞑靼骑兵环伺的情况下,夺回榆林卫城,这是明摆着要坑人到底啊! 难道当皇帝的,为了给臣子压力,连道理都不讲了吗? 在场所有大臣都知道,在危机四伏的野外碰到鞑靼骑兵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还要在这种压力下攻城,那跟送死差不多。 甚至就连沈溪自己也知道危险,可偏偏皇帝这么说了,连出言质疑的机会都没有,只等沈溪表态,相当于被架在无从拒绝的位子上。皇帝都已对他寄予“全部希望”,再拒绝的话,皇帝绝不会轻易饶过。 沈溪道:“微臣一人之力,恐难胜任!” 一句话,便让朱祐樘皱紧了眉头,连在场的大臣也都在想,你这小子太不识相,皇帝如此好说歹说你还是不同意,想找死吗? 但再仔细琢磨一下沈溪的话,却觉得沈溪没有拒绝,只是表示不能单独前去,那就是说,沈溪是想跟皇帝借调人手。 朱祐樘道:“哦?沈卿家,你有何贤良的佐官需要举荐?” 连皇帝都把言路给沈溪堵死,只能提出“佐官”的举荐请求,自己退下去连门都没有。 沈溪道:“微臣并无佐官举荐,但在东南平匪时,身边有一些人辅佐,微臣想将这些人一并带往西北,为国效命!” “准奏!” 朱祐樘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原来是征调民户,皇帝心情一松,就算沈溪有任人唯亲的嫌疑,那也是他先调遣沈溪、派沈溪领兵去送死在先,沈溪多找几个人陪葬,那也由着沈溪,只要别让朝廷多调拨人手和钱粮便可。 沈溪行礼:“谢陛下。” 朱祐樘叹道:“西北之战耗费巨大,如今国库空虚,沈卿家,朕所能给你的,便是六千步卒,你可在沿途招募兵马,整顿残兵,若此战得胜,朕必当有所赏赐!希望你能为国效命,朕便在这里谢过了!” 说完,朱祐樘在萧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给沈溪拱手行礼。能得到皇帝的致礼,这已是皇恩浩荡,不但是沈溪,连在场的大臣都要下跪谢恩。 沈溪这会儿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跪下来磕头,表达自己效死命的决心:“微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心里却在嘀咕:“辜负你十八代祖宗!你们老朱家除了会坑人,还会做点儿什么?一边说我年轻气盛不能担当大任,但在遇到危难时却先把我推出去送死,给我六千步卒,并不是最需要的骑兵,就让我带着这六千步兵去跟数万鞑靼骑兵拼命,还要在鞑靼人手中将榆林卫夺回来,你当我是齐天大圣下凡?” 朱祐樘一摆手:“来人,赐赏!” 一言出,后面有太监端着木托出来,上面有一方木匣,后面跟着两名有七八分姿色的小宫女,那意思好似在说,木匣和两名小宫女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 沈溪没抬头看,但见这架势,就感觉朱祐樘在对他说:“沈卿家,给你一点赏赐,你死得也能安心一些!” 沈溪再行礼:“陛下,臣如今尚未赴任,未得寸功,不敢受赏!” “也好,也好。”朱祐樘竟然出奇地抠门,沈溪只是客气了一下不肯接受,居然就把赏赐给省了下来,“待沈卿家陪同刘尚书凯旋归来时,朕必当亲自出城迎接,为卿家牵马引路!” 听起来是多么大的恩赐,在凯旋归来时,皇帝会带着文武百官出城欢迎,还会为他牵马! 但在沈溪听来,丝毫感觉不到荣幸。 朱祐樘这句话,等于是又给他提出新的要求,不但要把榆林卫城给夺回来,还要“凯旋归来”,并且保证三边总督刘大夏的安全。 沈溪心想:“还不如说让我带着六千步兵出塞,将鞑靼彻底歼灭,封狼居胥!” 朱祐樘又补充道:“到那时,朕当百倍厚赏!” 现在赐给两个宫女,外加一个木匣,百倍赏赐,就是赐两百名宫女和一百箱银钱,或许是这种空头许诺听了多了,沈溪到如今听得耳朵都麻木了,心中没丝毫波澜。 就算我能得胜归来,你这个当皇帝的还不照样食言?(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五章 征程未卜 这是一个让人难忘的中秋节! 独自对月浅酌,喝得小醉,正要蒙头大睡,本以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半夜被拉到皇宫……晴天霹雳,皇帝下旨,领兵往西北赴任延绥巡抚。沈溪只能感慨:“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折腾啊!” 朱祐樘亲自下达的命令,沈溪根本就不能违背,所以西北他非去不可,兵马数量定下来了,六千步卒,但皇帝似乎没有打算给沈溪一些关于西北战事的详细战报,好似要将前线情况隐瞒到底。 对此,沈溪只能感慨皇帝不负责任……把责任交给你,却不告诉你实情,不知道是喜欢自欺欺人,还是说压根儿就没期望能扭转战局,只是找个人撞大运,如果运气来了或许就能解困,但如果没撞对就让沈溪连带六千兵马为大明社稷贡献热血和生命。 在沈溪答应下来往西北履任延绥巡抚后,朱祐樘心情终于好了些,不过恰好此时病翻了,在龙椅上抚着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众大臣面露关切之色,最后朱祐樘在刘健的建议之下,回寝宫休息,而沈溪则领下王命旗牌,准备一日后,八月十七领兵上路。 好歹皇帝手下留情,如果沈溪领命后马上出,沈溪会感觉到自己相当于被人架上刑场,只等明正典刑。当然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延缓一天出兵,但最终的结局或许依然是在荒郊野外撞上鞑靼人的骑兵,全军覆没。 一干重臣离开乾清宫,沈溪紧随其后。 谢迁有意避开沈溪,是他将沈溪带进宫来,也是他在面对皇帝的震怒和其他大臣的诘责下,将之前所有事情推到沈溪身上,这样一来除了折了他的面子,还让孙女婿往西北送死,谢迁这会儿其实是所有人中心情最郁闷的那个,甚至比沈溪本人还要难受。 刘健、李东阳和张懋都没有主动跟沈溪说话,尚有一天的准备时间,如果朝廷对此战有什么交待,自会择机言明。 张鹤龄故意走得靠后些,来到沈溪身边:“沈中丞,你领兵出征在即,明日本候在府上设宴践行,顺带谈一下京营兵马调度之事,是否赏脸?” 沈溪八月十七出征,寿宁侯在八月十六晚上设宴践行,京城除了张鹤龄外,别人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公然拉拢统兵大臣,莫非想造反么? 沈溪打量似笑非笑的张鹤龄,心中揣度张鹤龄有什么打算,最后依稀明白过来,张鹤龄似乎还没断掉拉拢自己的心。 沈溪暗忖:“当初张延龄用毒计陷害我,双方已成水火之势……现在张鹤龄居然依然不忘拉拢我,是他觉得自己是国舅,我不敢记恨他们兄弟,还是说他弟弟做的事,兄长并不知晓?” “寿宁侯既然有公事交待,下官明晚一定登门拜访!”沈溪拱手道。 沈溪不想跟张鹤龄过多纠缠,现在他奉皇命去三边办差,临行前一夜,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行事必然有所顾忌,沈溪猜想张延龄多半是想拉拢他,或者举荐一些人到他身边,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则是捣乱。 在很多人眼中,此番沈溪往西北去基本上是送死,但也不排除平安归来的希望,虽然机会很渺茫。 如果沈溪能从西北胜利凯旋,必然会是大明功臣,前途不可限量。 张鹤龄这时候拉拢很有意义,沈溪死了他没损失,沈溪若崛起也会承他的情。 从乾清宫出来,张懋和张鹤龄出宫而去,皇帝已下令京城戒严,二人现在一个负责领五军都督府,一个领京营,需要安排戒严事宜,沈溪则跟随三名阁臣往奉天门而去。沈溪没准备走左顺门到内阁,而是由午门、承天门和大明门出宫,因为他觉得就算去了文渊阁,面对三位阁老也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左顺门,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招呼都没打,直接去了。沈溪稍微等了等,确定自己被三位阁老遗忘时,才安心继续往出宫方向而去。 一路没有阻碍,沈溪直接出了宫门,很快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原本是乘坐谢迁的马车到的宫门,这会儿大明门外并没有自家马车,从大明门回昭回靖恭坊的家,恐怕要走十里路,沈溪的腿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怎么,这就想走了?” 一个声音从沈溪身后传来,沈溪转头一看,只见到谢迁那略显苍老和佝偻的身影,缓步走来。 谢迁形单影只,身后并未见到刘健和李东阳的身影,估计两位阁臣留在宫中议事。 沈溪苦着脸道:“晚辈后天就要领兵出征,不休息好,上了战场也没精神!” 谢迁叹了口气:“急什么?京城距离战场远着呢。” “在晚辈看来,离开京城,甚至不用出居庸关,处处都是战场……六千兵马能做什么?前途渺茫,实在难以预料!对了,敢问阁老一句,陛下调拨多少军械与我这六千兵马?火炮有多少门?”沈溪谨慎地问道。 谢迁没回答,变相回答沈溪的问题——火炮那是一门都没有。 沈溪在东南平匪,有自行铸造的佛郎机炮,加上从佛郎机人那里搜掠和敲诈来的,可谓兵马、粮草、兵器、火器充足,甚至还有沈溪制造的没良心炮助阵。但现在就算给沈溪一支六千兵马的队伍,却连一门火炮都没有,或者会装备些火铳,但沈溪却对大明的火铳没多少信心,否则后来在辽东战场,也不会被满清虐得那么惨了! “早知道的话,真应该提前研究黄火药和后膛枪,何至于现在即将上战场了还什么准备都没有?”沈溪这会儿有些郁闷了。 谢迁道:“先到我家一趟,有事与你商议!” 沈溪直接回绝:“阁老见谅,学生如今实在困顿,有事的话来日再谈,学生这就回府歇息了!” 说完沈溪不再理会谢迁,直接顺着皇城根,往紫禁城北面的昭回靖恭坊而去。就算走十里路又如何?总比被谢迁利用完还要假意交待几句要来得痛快。 虽然沈溪也知道这事怪不到谢迁身上,当初谢迁为了保他还得罪了弘治皇帝,还有将乖巧可人的谢恒奴许配给他的恩情。可沈溪想到自己此行可能葬送性命,穿越十一年的努力经营付诸东流,心中着实气不过。 沈溪回去的路上想:“或许不该逞能,给谢老儿写什么建文旧事,也不该逞强写什么西北平夷策,更不该跟谢迁走得太近,如此也就没这么多破事。” 但想想谢家天真可人的谢恒奴,再想想因为认识谢迁而获得的建功立业机会,沈溪又无法怨恨谢迁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初认识谢迁时,没想到会认识谢丕,更没想到会跟谢恒奴相识、相知到相爱,跟谢迁有了这么多渊源。 从皇宫回家这条路,沈溪走了很多次,可这次再回京城,却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还是夜晚独自步行,中秋佳节,天空中一轮明月照着前路,沈溪倍感凄凉。 一个不好,此番西北之行,他无法归来,与他陪葬的就是那六千名不知道自己处境的京营士兵。 京营士兵有多窝囊,早在弘治十三年沈溪带兵押送火炮去三边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不过运气好,就连宋书等人也建功立业归来,如今宋书已经成为张鹤龄的左膀右臂。 沈溪相信来日在寿宁侯府的践行宴中,应该能见到宋书,但宋书多半不会陪同他往西北,因为张鹤龄不会舍得把心腹爱将推到西北送死。 “老爷,您回来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已经是四更天了,沈溪回到家门口时,云伯提着灯笼等候在那儿,大概是家里那些女人通知了云伯,云伯不知道生了什么情况,赶紧连夜赶了过来。 “嗯。” 沈溪神色平静,“收拾一下吧,我后天要领兵往西北,这次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归来,家里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处置!” 云伯惊讶地问道:“老爷,您不是才从南方回来,怎么又要……” 沈溪摆摆手:“朝廷的事,还分时候和地域?哪里有需要,为人臣子必须无条件前去,现在消息尚未公布,不过明日一清早就清楚了……西北有大事生,你只管准备,我现在累了,回房休息!” 累了一晚上,此时沈溪浑身乏力,只想躺回高床软枕上好好睡上一觉,管他娘的家国社稷! ************** ps:第二更到! 好吧,天子说一下,家里又来客人了……人生在世,人情往来虽然让人烦心,但又必不可少,晚上照例得让书房,所以今天只有两更! 不过好消息是明天客人就会走,明天照样会四更,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慰问下天子受伤的心灵吧! 求订阅! 求推荐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六章 监军张永(第一更) 八月十六,沈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难得院子里静悄悄的,前程未卜,但他却莫名变得坦然,一夜甚至无梦,睁开眼便觉得神清气爽,只是想到来日就要踏上征程,心头依然不免有些沉重。 昨晚回房,他沾床就睡,起来后只是稍微整理衣衫,觉得腹中饥饿,从房间里出来,险些撞到门口跪着的人。 沈溪驻足看清楚,才知道是昨日打扰他清梦的丫鬟。 这丫鬟昨天夜里将他直接从床上“抓”起来,惹恼了他,自觉地在门前罚跪,但沈溪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置气? 有人在门口服侍,沈溪省得自己去厨房端饭菜,挽起袖子道:“起来吧,下次机灵点儿,毛手毛脚的没人喜欢……去,到厨房将早饭端到房里!” 丫鬟闻言抬起头,但还没看到沈溪的脸,又害怕地将头缩了回去,怯生生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往院门外走去。 沈溪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准备出去打水,两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水盆和洗脸帕过来,应该是得到沈溪睡醒的消息,主动前来服侍。 “不错不错,有眼力劲儿!” 沈溪对这样岁数的小女孩,更多地是鼓励和赞赏,虽然她们长相不是很可人,但到底还小,女大十八变,说不定将来就出落得美丽大方呢? 水盆放在院子一角的木架上,沈溪俯身洗了把脸,头顶的阳光把人熏得暖洋洋的,刚洗完,旁边擦脸布便递了过来。 沈溪随便抹了两把,侧目打量两个小丫鬟,云伯的两个儿媳妇显然审美水平有限,两个小女娃穿的是陆曦儿或者尹文穿过的旧衣服,看上去不错,可搭配起来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两个小丫鬟满脸笑容,讨好地看着沈溪。这里的生活比在朱六婶手底下的时候好太多了,吃喝不愁,而且府上只有一位老爷,活都要抢着做……她们都有强烈的危机意识,知道谁做得不好就会被淘汰出府。 沈溪本来卡着岁数要十五六岁的少女,但这两个扎着羊角辫的“赠品”,沈溪看起来却很顺眼,不打算送走。 恰好林黛、谢恒奴、尹文、陆曦儿身边都需要有人照顾,尹文虽然自立,但还是得有人帮忙洗洗衣服什么的;谢恒奴身怀六甲,更需要人照顾;林黛孤僻,得有人在旁边解闷。 沈溪准备把这两个小丫鬟,一个留在林黛身边,一个留在谢恒奴身边,至于尹文,找个手脚麻利的大丫鬟就是了。 “不知道韵儿她们怎么样了?等小文回到京城,或许就该迎娶她这朵小解语花进门,唉!可惜不知道西北这一战,能否顺利归来!” 沈溪心情再次变得抑郁。 西北这一行,算是沈溪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朝廷给他的资源和条件实在太过苛刻,六千步卒显然无法跟鞑靼人作战,现在只能期冀鞑靼人在掠夺之后,能将重点放在如何将战利品搬回草原的问题上。 毕竟小冰河期的冬天十月就会来临,鞑靼人应该不会在大明的国土上过冬,这会儿已经快八月下旬,最多两个月,战事就会收尾,沈溪想的不是如何将入侵的鞑靼一举歼灭,而是琢磨如何才能把这两个月时间熬过去。 皇帝给了沈溪领兵和招募、收拢残军的权限,还有王命旗牌在手,在三边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西北战事理论上是各镇总兵官负责,但其实所有兵马都要听从三边总督和各边镇巡抚的命令,总兵官是武将,负责具体执行,而真正发号施令的只能是文臣,沈溪就属于发号施令的人。 以当前边关形势来看,各边镇巡抚中,延绥巡抚是重中之重,因此沈溪可以说是仅次于刘大夏这个三边总督的大人物。 就在沈溪洗完脸想事情的时候,云伯匆忙从院门口进来,道:“老爷,衙门来人了!” “哦。” 沈溪将毛巾丢给小丫鬟,跟云伯一起到了府门口,却是吏部将沈溪“升官”的文书正式送抵。 跟之前都是道喜不同,这次前来的吏部司务非常识相,只是将官牒交给沈溪,拱手恭贺一句,“沈大人,祝贺你高升。你军务繁忙,我等先回去了!” 没人愿意多留,因为这会儿京城已经宣布戒严,就连吏部衙门的人出行也不是很方便,虽然京城各大衙门的中下层官吏和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料想跟西北战事有关。 沈溪这当口升任延绥巡抚,多半要领兵去西北跟鞑靼人作战,吏部上上下下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以至于只是说声“恭喜”,连赏钱也不讨了,免得留下来碍眼,被这位新晋“右都御史”迁怒。 沈溪打开来一看,跟昨日弘治皇帝给他的承诺并无违背,沈溪从这一刻起,正式从挂职的“右副都御史”,晋升为“右都御史”,领的是“抚延、绥、庆阳诸处,参赞军务”的差事。 这次沈溪不是单独上路,而是设有监军,这监军的名字沈溪不陌生,却是张永,正德初年的“选清吏司领受,之后他又还得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看看两边有什么安排,同时领取通关文牒以及将领、官职的印信。 现在京营是在张氏兄弟控制下,张鹤龄已经说了晚上会在侯府设宴款待,沈溪将此理解为京营兵马调度由张鹤龄来负责,他只需要晚上去寿宁侯府见过随他一同出征的将领便可。 沈溪大概估摸一下,张氏兄弟一定会借机将平日看不顺眼的将领派遣跟随沈溪出征,这些人究竟是没钱打点上司,还是说本身性格就桀骜不驯,又或者是说滚刀肉谁碰到都头疼,沈溪要见过本人才能知晓。 但可以预料,在大染缸一般的京营里,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将领恐怕凤毛麟角。 沈溪从东南回来述职时,基本没见到各衙门的一二把手,这次也不例外,整个京城和朝中各大小衙门都笼罩在西北战败的阴影中,官员行色匆匆,吏部、兵部郎中和五军都督府经历官见到沈溪后均是尽量言简意赅,把印鉴等物发齐全便礼貌送客。 不过在吏部衙门内,沈溪见到随同他一起往西北的监军张永。 张永四十岁上下,见到沈溪笑意盈盈,其实二人算得上是“老相识”,毕竟沈溪在东宫这么长时间,张永作为东宫素有名望的太监,虽然不是常侍,但也经常跟沈溪打照面。 “沈大人,这一路上劳您多多照顾!” 张永说话间对沈溪带着些许哀求,因为他知道这趟往西北去凶多吉少,以前监军太监总喜欢在三军主帅面前摆摆架子,捞点儿好处,但现在张永只是祈求能留条小命回来,那就谢天谢地。 沈溪道:“张公公客气了,其实能为朝廷效命,乃我等之幸,这一路希望能彼此扶持。” 张永见沈溪如此客气,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差点儿就要抹眼泪。 二人交谈一会儿,说的都是来日出征的事情,张永稍后就会往京营去,晚上不回皇宫,连行李都已经准备妥当。 沈溪道:“今晚寿宁侯府设宴,张公公未得邀请?” “寿宁侯府?” 张永有些惊讶,“侯爷……寿宁侯未曾说及啊!” 沈溪点头会意道:“寿宁侯未提,可能是疏忽了吧,今晚宴席或有要紧事,张公公为随军监军,一同去听听为好。” ************ ps:第一更! 今天四更,第一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七章 一起上路(第二更) 张永未得张鹤龄邀请,具体是什么原因沈溪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沈溪可以确定……张永暂且并非跟张氏外戚是一党,而且太监属于皇家的家仆,张氏兄弟自视甚高,岂能与仆役为伍?故此便将张永排除在拉拢范围之列。 但沈溪怎么说都要团结张永,监军在军中地位还是很高的,能给皇帝上密折参劾主帅,沈溪要在西北有所建树,按照正统的作战方针,正面与鞑靼人硬扛,那纯属找死,只能玩一些“歪门邪道”,若无法得到张永的支持,那意味着沈溪那一套在军中行不通。 至于什么保持廉洁奉公,更是扯淡! 沈溪既然知道监军太监是谁,下一步就是给予这监军太监一定好处,这也是为了方便未来在西北统兵。沈溪带张永去寿宁侯府,除了跟张鹤龄表明自己跟张永一心外,也是想把张鹤龄送给他的礼物,转手赠与张永,让张永知道他并无私心,以便获得张永的绝对支持。 跟张永商定下午会面的时间,二人便即分开,等沈溪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办完事,差不多已是下午未时二刻,只等晚上去寿宁侯府一趟,听听张氏兄弟有什么交待,来日清晨往城外京营西大营,领军出征便可。 与之前几次外出公干玉娘都会在他面前出现不同,这次玉娘那边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江栎唯被押解回京后暂且没了讯息,沈溪终于不用担心处处被人掣肘,带着六千兵马跟鞑靼人大干一场,就算明知道是鸡蛋碰石头,也要冒着头破血流的风险往上冲,但具体的战术,很值得推敲和玩味。 原本沈溪准备往谢铎和谢迁二人的府邸走一趟,跟谢铎和谢迁探讨西北用兵的一些策略,听取用人和用兵方面的建议,但最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铎那边,他不想打扰谢铎的清静。 谢铎一生致力于研究学问和教书育人,对于用兵并无多少研究,而谢迁他则纯属是不想见,他始终认为谢迁出卖他导致他被委派去西北履任延绥巡抚等于是推他去送死,即便之前帮过他,但救上岸再推下水,这种行径更加恶劣。 申酉之交,沈溪回到家中,留在书房里查阅资料,他看的是京畿、九边地势地形图,包括进军方向,出居庸关之后如何挺进,正面可能在哪些地方遭遇鞑靼人的散兵游勇,哪些地方可能遇到鞑靼人的主力,他都得有清醒的认知。 太阳一点点西斜,沈溪看完地图,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向家人交代,赶紧伏案写下几封家书,将自己出征后的情况交待清楚。 此去西北凶多吉少,写家书相当于留下遗言,沈溪怕的是到自己不但出兵身死,还没落得好名声,最后家族跟着遭殃,至于宁化沈家那边,他没什么好留恋的,只能想办法自己过世后妻儿依然能过上好日子。 沈溪倒不是悲观之人,西北之行他多少有些信心,只要避免跟鞑靼人正面交锋,扬长避短,怎么就一定没有胜利的可能? 就算遭遇挫败,这一战也不该由他来负全责,刘大夏、朱晖涉及到兵败和丢失国土,应该是首罪,他只是带兵往援,而且他今年尚未满十八岁,朝廷把他推出来担责,人心多有不服。 沈溪相信,如果此行兵败,很可能会造成居庸关之外疆土皆都失守的状况,土木堡之变的祸端将会重现,那时京城保卫战是否能成功另当别论,但这关头恰好朱祐樘“风烛残年”,若涉及皇位更迭,后果更难预料。 家信中,沈溪交待得非常仔细,正在斟酌间,云伯出现在书房门口,躬身禀告:“老爷,外面有人找。” “嗯!?” 沈溪有些诧异地放下笔,抬起头来问道,“何人?” “并不知晓,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问他什么怎么也不肯说,总在问这沈府是否状元沈溪的府邸!” 云伯神色中带着些许诧异,大约是觉得外面的年轻人言行举止太过出格。 沈溪道:“明日我便要带兵出征,现在还上门拜访的,不是宫中来传旨的,就是来烧冷灶的……哦对了,可有拜帖?” 云伯有些为难地说道:“来人只说是找老爷,并没有投拜帖,不过口气却着实蛮横无理,老奴本想将人赶走,但又担心对方有什么事情,还是进来跟老爷通禀一声!” 云伯知道,如今他是御赐的状元府邸的管家,前来拜访的中间,很可能有达官显贵,许多时候不能以衣冠和面貌衡量人,说不定这个性格跳脱的公子哥,是什么公候权贵之后,又或者跟沈溪一样,是少年得志的朝臣。 “来的有几位?”沈溪想了想问道。 “回老爷,就一人。”云伯道。 “将人请去会客厅,我这边还有些事没做完,那边先好茶招待,等办完事情后我便前去见客!” 沈溪此时担心的是城中鞑靼人的细作如果得知他率兵出征,可能对他不利。 但仔细一想,这些年大明与鞑靼达延部断了邦交,鞑靼人已经许久未在京城周边地区出现,京城的户籍制度非常严格,鞑靼人很难在京城这种地方藏匿下来而不为人所知,京城周边治安一向不错,连小偷小摸的事情都少有发生,更别说是刺客上门这种怪诞的事情。 沈溪的家信主要是写给谢韵儿,因为他将谢韵儿当成一家主母,毕竟是他长子的母亲,将来要执掌家业。 几封信写完,太阳已经下山。 沈溪算算时辰,该准备往寿宁侯府去了,不过会客厅里还有个莫名其妙前来拜访之人,他对对方身份背景一无所知。 沈溪将家信放在书桌上一堆书籍的最下方,准备跟云伯打声招呼,谢韵儿带家眷回到京城后,让谢韵儿自己查看。 刚走到正堂,就听到一个声音浑厚的少年郎在跟云伯争吵着什么:“……谁说我不能见沈先生?我就是要见,你让开!” 可能是来人等烦了,加上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见到一个不识相的老仆人,以为可以跟应付太监一样威逼利诱,但他不知道在一个陌生人家中这种手段根本不好使。 沈溪听到这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在想这小子是怎么从禁卫森严的紫禁城里溜出来的,绕过满街的盘查,还摸到我府门来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大明储君,东宫太子朱厚照是也。 “这位公子,请您自重,此乃御赐状元府邸,内宅您可不能乱闯!” 越是嚣张跋扈之人,云伯越不敢得罪……明知道这是状元府,还这么嚣张,那一定是背景雄厚。 云伯年老成精,如果连这点都看不透,也就不用当沈府管家了。 沈溪出现在会客厅门前,招呼道:“云伯。” “老爷,您来了。” 云伯见到沈溪,终于松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大汗,走到沈溪跟前,道,“老爷,这位公子一直坚持要见您,怎么都拦不住!” 朱厚照见到沈溪,脸上登时露出欢欣雀跃的笑容,大声叫道:“沈先生,你回京城了啊?” 沈溪摆手道:“云伯,你且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还有……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搅,如果有人来拜访,一律拦在门口不许进来!” 云伯不太理解为什么沈溪对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少年郎如此恭谨,但他还是依言退下,赶紧去门口守着。 等人离开,朱厚照蹿了过来,一把抓住沈溪的胳膊,委屈地说道:“沈先生,您回到京城,怎不到皇宫看望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法子出宫来的。” 西北战局急速恶化,京城已经宣布戒严,朱厚照还能从宫里跑出来,甚至安全抵达自己的府邸,这多少让沈溪意想不到。 沈溪让朱厚照先坐下,随后自己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面对熊孩子问道:“你出宫,他人可知晓?” “当然不知道了!如果被人知道的话,那我还出得来么?先生有所不知,您离京之后,父皇和母后待我刻薄,甚至禁足不许我出东宫走动,就连先生回到京城,我跟父皇说要跟先生见面,父皇都不准允。” “先生,听闻您要往西北领兵打仗,您看,我包袱都带来了,准备跟您一起上路!” 朱厚照说着,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包袱,还是显眼的黄布包袱,里面塞得鼓鼓囊囊,除了衣服应该还有些四四方方的东西,指不定是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件。 沈溪心想,还真是“一起上路”,本来往西北履职延绥巡抚就凶险异常,现在还带着太子一道,那干脆不用去了,直接去皇宫找皇帝认罪,等着被砍头更好,否则带这个熊孩子去西北,京城岂不反了天? 弘治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皇帝之所以煞费苦心想出兵塞外,也是为了朱厚照登基能有个不错的内外环境,结果这小祖宗根本就不理解他老爹的良苦用心,一心想怎么出去嘚瑟,以为打仗是多么好玩的事情,却不知道战场是用鲜血和尸体堆积起来的。 “回去!” 沈溪喝斥一声,“太子身为储君,乃是我大明未来的基筑,也是天下黎明百姓的希望,岂能随臣往西北冒险,九死一生……如此岂非儿戏?” 朱厚照没想到沈溪上来就斥骂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人几乎被骂傻了……以前沈溪就算对他有诸多教诲,甚至出言威胁,但用的都是文明的方式,他印象中沈溪就没给他甩过脸色。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沈先生,您怎么能这样?我可是来投奔您的,准备跟您做大事,您不是说过霍去病年纪轻轻就封狼居胥吗?还有那卫青、李绩和李靖,还有……还有我大明太宗皇帝,沈先生说过会带我建功立业,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哪!” 沈溪皱眉:“我几时说过要带太子建功立业?” “几时?我不管……反正沈先生以前说过!”朱厚照又想拿出耍赖的一套,但这对沈溪半点儿用都没有。 ************ ps:第二更到! 熊孩子出宫,这绝非bug,请容天子在这里卖个关子,以后大家就明白了!天色已经昏暗,第二更才出来,今天四更任重道远啊!继续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八章 自不量力的熊孩子(第三更) 朱厚照别的不行,耍赖可是一把好手,他就是认一个死理,沈溪去西北领兵打仗一定要带上他,他要学霍去病封狼居胥,但朱厚照连鞑靼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沈溪眼中的朱厚照,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不点儿,这会儿朱厚照个头又长高了些,但脸上稚气却未改,说话带着一股倔强和坚持。 这小子如果不是沉迷逸乐,或许是个可造之才,成为一方雄主。但朱厚照的生长环境实在太特殊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朱厚照自小到大就未曾有过任何危机意识,让一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孩子明白什么是历史责任,太过扯淡。 沈溪不言不语,朱厚照气鼓鼓地跟沈溪杠上了,似乎沈溪不答应他誓不罢休。沈溪道:“关于西北战事,太子了解多少?” “沈先生这是在考校我吗?”朱厚照似乎挺有底气,像是之前做过这方面的功课。 沈溪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且说来听听!” 朱厚照道:“今年西北烽火重燃,是我大明跟鞑靼人间的战争,那鞑靼人,就是蒙古人的后裔,以前元朝就是他们建立的。” “蒙古人是我们大明的手下败将,现在胆敢到边疆来惹事,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大明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沈先生领兵去跟鞑靼人交战,我就给先生当先锋,我骑马技术可好了,回头我能骑着高头大马冲锋在前!” 初生牛犊不怕虎,沈溪总算是见识到了! 朱厚照铁了心要跟他捣乱,去战场的请求纯属找死,还要亲自领兵当先锋,真当你是真龙天子,有祖宗神明庇佑? 上了战场刀剑可是不认人的! 沈溪劝谏道:“太子,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可知道此番鞑靼犯境的兵马有多少,我大明兵马又有多少?” 朱厚照扁扁嘴,嗤之以鼻:“管他多少呢,鞑靼人茹毛饮血,连先生以前也说过,他们的生存环境恶劣,人口稀少,就算强悍又怎样?我大明将士丝毫不弱,我要让鞑靼人知道,我们大明没有胆小鬼,古有霍去病,今有我……朱厚照,跟他们一拼高下。” “先生如果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冲锋陷阵,我绝对不会让先生失望!” 沈溪真想一巴掌拍在这小子脸上,你不怕死是你的事,别拖累我好不好?太子离开东宫,能隐瞒得了一时,却怎么都拖延不了一天。 相对于边关失利,太子失踪更是大明头等大事,毕竟事关皇储,弘治皇帝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张皇后肚子里指不定是儿子还是女儿,就算生下儿子,身体哪怕健康,但也绝对不可能让襁褓中的孩子来做太子。 沈溪很清楚弘治皇帝大限将至,如今最重要的莫过于确保大明皇权平稳交接。如果自己苦心培养太子,结果没等扶上皇位,就在西北之地一命呜呼,那我沈溪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好,你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沈溪恐吓道,“如今鞑靼人犯边人马,估摸在五万到八万之间,这只是初步估计,后续还有多少兵马,尚且是未知之数。我大明边疆守备的军队数量,大约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之间!”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那容易啊,我们的优势如此明显,而且城池还是我们的,哈哈,沈先生,这简直太容易了,你就让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会给您添乱子!” 沈溪接着说:“但是,鞑靼人这五万到八万人马,基本上都是骑兵,步兵仅限于后续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主要在关外。” “从居庸关出内长城,到大同镇这段路,沿途碰到的鞑靼骑兵多以三千到五千之数为单位,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就算遇到两万以上的大明步骑混杂的兵马,也可以轻易在十几个冲锋回合中获胜,有的甚至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可将大明万人队给冲散,之后大明将士就会作鸟兽散!” “啊?” 朱厚照从来没想过大明的军队会如此窝囊,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先生,您没说错吧?鞑靼人才三五千的马队,我们两万兵马,一下子就被冲散?” 沈溪道:“你没见过鞑靼骑兵的凶悍,自然不知他们骑兵的可怕。鞑靼人几乎是在马背上生长,骑射功夫算是他们的本能,而我大明军队,马匹配备很少,更别说是善于骑马的将士,加之战马质量参次不齐,很多运送粮草的根本不是马,而是骡子和驴!”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问道:“什么是骡子和驴?”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就算大明官兵也配备相同的武器和装备,但在与鞑靼人交战时,也每每落于下风,主要还是缺少鞑靼人悍不畏死的血性和勇气!大明历来对北方蛮夷都采取守势,守在城塞中,任凭鞑靼人在外抢掠而不闻不问,因为大明将士知道,在野外交锋,我大明军队获胜的概率不足一成!”沈溪道。 沈溪说的是实情,但在朱厚照听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说:“沈先生,就算你不想带我去西北,也别拿这种话欺骗我,我大明将士比别人多,武器比别人先进,还占据城塞之险,你居然说野外交锋获胜概率不到一成?我就不信了,战场上一命换一命,怎么都该我们获胜!” 朱厚照跟他老爹一样,对大明军队有一种盲目的自信,甚至大多数具有“天朝上国”思想的大明百姓,也都持这种想法,认为只要众志成城就可以驱除鞑虏。 但问题是自永乐皇帝开始,大明放弃了肥沃的河套地区,随之也就丧失了优良的马场和阴山、贺兰山的屏障,龟缩于长城内,用防守来应对北方的蛮夷,其结果便是大明国土被外夷步步蚕食,先是丢掉长城外的所有草原,然后就是东北被后金占据,直到满清入关占据中原。 沈溪问道:“你上了战场,能跟鞑靼人一命换一命吗?” “怎么不能?” 朱厚照将胸脯一拍,得意洋洋地说,“稀松平常,几个太监都近不了我身,一个打十个我或许不能,但对付两三个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我就不信那些鞑靼人有三头六臂!” 不知者无畏,沈溪深切感受到这点。沈溪指了指自己,问道:“你看我,一个能打几个?” “这个……” 朱厚照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他个头虽然没沈溪高,但身材却比沈溪壮实多了,当下略微有些迟疑,不确信地说道:“以先生的体魄,我一个打两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沈溪道:“那好,太子若能将我打倒在地,那我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太子带往西北,但是,若太子不能……就请回宫,安心在宫中学习帝王之术,将来做明君圣主!” “这可是先生说的,我来了!” 朱厚照以往打架靠的是一股蛮力,不过他头脑灵活,想到可能自己年纪比沈溪小,打架经验不是那么丰富,那就搞偷袭,可当他呼啸着朝沈溪扑过去,准备抱着沈溪的腰将沈溪直接摔倒在地时,却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那就是战场上可不是摔跤,那是真刀真枪地拼杀! 沈溪只是回撤一步,知道这熊孩子冲过来刹不住,一伸腿,只听“噗通”一声,朱厚照狠狠地摔倒在地,人在地上僵直了好一阵子,半晌也没缓过劲儿来。 “咳咳咳……先生,您耍诈!” 朱厚照勉强从地上站起,小脸上满是不服……他甚至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被沈溪绊倒在地,这在他看来,沈溪获胜的手段不是那么正大光明。但他却忘记了,自己偷袭也不是光彩之事。 沈溪伸出手,请道:“继续!” “哼,先生,我本来想给你一点面子,既然你……看招!” 朱厚照看了几本武侠小说,依样画葫芦练习几下,就自以为是武林高手,这次他还是偷袭,但他偷袭还非要啰里啰嗦喊出什么“看招”的废话,打架前竟然会提醒对手,如此连偷袭都不算。 这次沈溪躲起来更加轻松,但朱厚照有了防备,保留了几分劲道,没有被沈溪绊倒,很快就与沈溪纠缠到了一起。 朱厚照抓着沈溪的胳膊,想把沈溪扯倒,但沈溪借力打力,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身体向后倾倒,脚底下再被沈溪一绊,这次后脑勺朝下,又“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哎哟!” 朱厚照这下摔得不轻,不由大声呼痛。 沈溪问道:“还要来吗?” “来,为什么不来?我就不信邪!”朱厚照是个性子倔强的孩子,输给别人服气,输给沈溪这个文弱书生他非常难以接受,何况沈溪之前已经言明,打不过沈溪,就没机会去西北战场。 可惜朱厚照始终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论是摔跤,还是拳脚功夫,他都跟沈溪有差距,沈溪就算“文弱”,也足以将朱厚照耍得团团转。 朱厚照在摔得满身淤青之后终于明白一件事,无论是偷袭,还是暗算,又或者正大光明的正面较量,都无法战胜沈溪。 沈溪对他的防备很深,他想趁着沈溪搀扶他的时候将沈溪暗算都没机会。 “老……老爷!” 因为这边摔到最后,桌椅板凳碰倒不少,声响很大,云伯听到声音过来查看,见到刚才来的小客人,这会儿浑身脏兮兮地躺在地上,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呆住了。 ************* ps:第三更到! 天子对自己的码字速度很不满意,可是又没办法,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了!看这速度,第四更又得凌晨了,大家不用等,明天早上起来看一样的! 继续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四九章 认清现状(第四更) 沈溪可不会什么神功,即便连会拳脚功夫也谈不上,但他曾经培养出一个武举人且险些拿了武状元的“师弟”王陵之。 沈溪自小身体瘦弱,所以一直比较注意锻炼,在京城几年,许多时候都步行到翰林院和詹事府上班,为的便是锤炼身体。 让沈溪从军或许不行,但对付一个熊孩子,并非难事,就算朱厚照去习上几年武,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朱厚照躺在地上,郁闷的神情简直是“生无可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学了那么多“高深”的武功,却连“瘦弱”的沈先生都打不过? 但熊孩子很快就把握住问题的关键,从地上勉强坐起来,抱怨道:“沈先生,这不公平,那些武侠小说是你写的,里面的武功路数你一定很清楚……我想起来了,你用的是令狐冲的《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刚才看似大巧不工,但其实却是很高明的武功,所以我才打不过你,你说对不对?” 朱厚照失败了,立即给自己找了个失败的理由——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沈溪武功太高,他才会落败,但如果遇上鞑靼人,他照样可以战而胜之。 沈溪向云伯交待道:“云伯,这里不需要你照应,今天的事你别对外人说,先出去吧!” 云伯尽管看不懂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恭敬地遵命离开,等会客厅内又只剩下师生二人时,沈溪才走过去伸出手,将熊孩子拉起来。 朱厚照当沈溪是“大侠”,不敢再班门弄斧献丑,当然也有他浑身摔得实在太疼,不想自讨苦吃的意思在内。 沈溪道:“你说我修为很高?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认为的那些神功秘籍,不过是我杜撰出来的,连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也都是虚构的……故事始终是故事,难道你觉得历史上真有什么武功高深的大理段王爷和郭靖、黄蓉?如果他们真的存在,你以为蒙元真的能够击败大宋,一统天下?” 朱厚照犯迷糊了,虽然他已到能看懂武侠小说的年岁,但却不明白小说中的世界跟现实是有差别的,加上他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崇拜,才会以为书中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觉得沈溪为他编写的是他不知道的世界,可以跟着沈溪到这个世界里,跟那些大侠面对面交流,甚至沈溪本身也是“大侠”。 “先生,那些人……不曾出现?那您……怎么写的出来?”朱厚照鼻子和眼睛几乎快皱到一块儿了。 “小说里人物和世界是依靠人的智慧设计并推演变化,然后用笔写出来解闷,主要是想让你明白一些道理。太子,你现在年岁不小了,应该明白你的真正使命是继承皇位,确保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而不是计较战场上的一时得失。你的将来是要治理天下万民,而非做一名领兵在前的将领。”沈溪谆谆劝告。 朱厚照不服气地道:“谁说的?就算是当皇帝,也有御驾亲征的,比如说唐太宗以及本朝的太宗皇帝!” 沈溪想说,你怎么不跟你老爹学学,当一个乖孩子留在皇宫多好?每年出宫就是去藉田和祭天就行了,那样也不至于历史上的你做了个短命鬼,连儿女都没留下,结果被你的堂弟将江山给继承了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个当皇帝的无后,岂不是让你老爹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沈溪道:“太子难道忘了土木堡之变的恶果了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朱厚照身体一颤。 以前熊孩子可不知道土木堡之变,但沈溪仔仔细细跟他讲解过,让他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曾做过荒唐事,听信太监怂恿,领兵出征,结果在土木堡被俘,连皇位都丢了……那时他祖父尚在襁褓中,太子之位便被剥夺,后来他曾祖父被幽禁多年,直到夺门之变才又拿回皇位。 朱厚照一咬牙:“我不服,我要去西北!” 分明是心愿无法达成,开始撒泼耍赖。 “太子之前可答应过我,若是不能在拳脚上胜过为师,那便回皇宫,太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道要做个言而无信的奸佞小人?” 沈溪一来就给朱厚照扣了一顶大帽子,他知道朱厚照这年岁最注重一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朱厚照绝对忍受不了别人对他的羞辱。 没想到朱厚照态度依然坚决:“先生出尔反尔,明明先生是武林高手,却跟我这做学生的比试,胜之不武!我要跟别人比!” 沈溪皱眉,之前对这熊孩子算是白培养了,到现在还是这么一副胡搅蛮缠的脾性,以为上战场真的那么好玩? 沈溪问道:“那你跟谁比?” “我跟……我跟谁都行,就是不跟先生!”朱厚照学聪明了,他知道打不过沈溪,用计不好使,干脆找别人。 沈溪看看天色,这会儿已经临近日落时分,差不多该往寿宁侯府赴宴,而且若是太子迟迟不回宫,很容易被人发现,到那时拐带太子出宫的罪名他可就逃不掉了。沈溪道:“那之前我家中的老家仆,你可敢比过?” “好,就那老家仆,如果我胜了,我明日就跟先生去西北!”朱厚照心中窃喜不已,不就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家仆么,要打倒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 朱厚照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云伯虽然看起来老迈,但做了一辈子活,搬搬抬抬自然不在话下,年轻时的云伯力气惊人,连上百斤的大石磨都能举起来,年老后对付个把小伙也没问题,更何况是朱厚照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少年郎? 本来云伯不敢跟达官显贵动手,但沈溪有言在先,一定要在比试中得胜,让云伯放开手脚。 云伯原先就对这少年郎的冒犯有些不满,如今那少年郎张牙舞爪,缺少对沈溪基本的尊重,当下不留情面,三下五除二,朱厚照又在地上摔了几个跟头,这次他躺在地上是彻底不想爬起来了。 “先生……不公平,这位一定是你家中的高手吧?就好像《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一样,看起来不显眼,但却是不世出的高人。说不定先生的武功还来自他所传呢!”朱厚照嚷嚷道。 “像什么话,起来!”沈溪怒喝道。 这一声,不但将朱厚照吓住,连云伯也是悚然一惊。 沈溪如此愤怒非常少见,云伯不明白为什么沈溪会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少年发这么大的脾气,心想:“难道这位小公子,是老爷家的什么亲戚?他为什么总称呼老爷为先生?” “先生……” 朱厚照站起来,小脸上带着委屈,但这次他的态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硬,非要跟沈溪去西北。 沈溪道:“你要去哪里,我不管,但绝对不能留在沈府。如果连最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一味想去逞英雄,那你只管趁着城门关闭前离开京城,看看离开这方天地,你自己能走多远!” 朱厚照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握着拳头站在那儿,但他对沈溪非常尊重,尽管心中大为不满,但却没发出声来。 “……鞑靼人的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我此番往西北,陛下不过拨给我六千京营兵马,基本上都是步卒,用于侦查和搜集情报的骑兵加起来都不足一千,如何能跟鞑靼铁骑正面抗衡?我已经做好准备,一路上边打边逃,你是想跟着我去战场上当逃兵吗?” 沈溪话说得非常直接,连当逃兵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让朱厚照始料不及,他瞪大眼看着沈溪,这就是他崇拜有加的沈先生? 云伯在旁边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味,连忙道:“老爷,您……” “云伯,你自己说,你可学过武功?”沈溪道。 “老爷,老奴不知您在说什么,老奴以前就是个打杂的,什么武功……从来没听说过。”云伯听得云里雾里,打量了一下那少年,发现少年也在瞅着他。 朱厚照心里琢磨开了:“这老家伙,骨头跟散了架一样,我怎么连他都打不过?难道沈先生给我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中的神功秘籍,真的都是糊弄人的么?不对啊,为什么沈先生自己就能修炼出来,我不行呢?” 沈溪道:“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关闭,你想回去也不行了,现在你必须马上回宫,若我有命回来,到时候我再送些武侠说本给你,否则……这次就是我们师徒见的最后一面,或许你还有机会能见到我,但那时只是我的一具尸体!” “先生,你不用这么妄自菲薄吧?鞑靼人没那么厉害!”朱厚照心有不甘。 沈溪不听朱厚照啰嗦,道:“云伯,你赶车,送他回去,他路上要是敢逃,你就将他手脚捆绑起来,自古艰难唯一死,横竖一刀,若你因此而被问罪,沈家上下陪着你!” “先生……” “老爷……” 沈溪一句话,令云伯和朱厚照同时迷惑不解。 沈溪指着朱厚照道:“你以为自己偷跑出宫,想一个人将责任揽下,就真的能一力担当?错!大错特错!” “若事情败露,我沈府上下,阖府满门鸡犬不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沈府上到八十岁的老祖母,下到尚在襁褓的婴孩,都会被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想留具全尸都是奢望,你以为我会带你往西北让你胡闹?” “西北之地凶险异常,我大明已有数万将士血染疆场,你去了只是徒增一具白骨罢了,但那时,我大明将会陷入动荡之中,皇嗣无人,宫廷争斗,而我也将会是大明的罪人,便是陛下留我一命,我也会悬梁自尽!” “若你坚持去西北,那我便自尽于此,你自己掂量吧!”沈溪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朱厚照听了一愣一愣的。 沈溪故意把问题说得很严重,目的是激发朱厚照的责任心……强行逞英雄的结果就是害死沈家上下,而沈溪还说即便自尽当场留个全尸,也不会带他去西北,这对熊孩子的打击很大。 ************* ps:第四更到! 写到后来,天子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但想到做出的承诺,怎么都得咬牙完成!天子如此努力,大家订阅和月票支持吧! 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〇章 龙潭虎穴(第一更,求月票) 朱厚照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他不甘心,自己练了那么久的“神功”,怎么到了沈溪这里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呢?心中琢磨:“难道要练成盖世神功,就一定要先挥刀自宫?乖乖,那我岂不成了太监?以后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还不能让那些小姐姐为我生孩子,我才不要那么傻去自宫呢!” “回宫去吧!” 沈溪最后下了通牒令。 朱厚照愤怒地瞪着沈溪,非常不甘心,但在沈溪横眉冷对下,好似斗败的公鸡一般,悻悻地将地上散落的饰带捡起来,又瞪了沈溪一眼,这才往门口走去。 由始至终,云伯都没看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沈溪居然说这位是从“宫里”出来的,可皇宫里的少年郎,又称呼沈溪为“先生”,那是什么身份? 云伯虽然有一定见识,但始终有限,他考虑不清楚,只能老老实实按照沈溪交待的话,陪同那位少年郎往沈府大门而去。 到了门口,朱厚照嚷嚷道:“我自己出来的,不用先生送了,我有门路回去……哼哼,先生胆小怕事,以后别说跟我认识!” 朱厚照想说两句狠话找回场子,但他这话却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他也清楚是自己觍着脸找上门来,不是说沈溪求着他一起去西北,有求于人还被拒绝的情况下,朱厚照就算感觉不忿,也意识到自己在比试中失败,所以才失去机会。 朱厚照撒泼耍赖,但他还是有基本的礼义廉耻之心,知道胡搅蛮缠很丢脸,凡事都要先考虑面子问题。 “老爷,您看……” 云伯见那少年郎不领情,不由请示一起跟出来的沈溪。 沈溪道:“他要不要你送,你都得跟着去,直到看着他进了宫门再回来!” 云伯正要去车马房赶马车,朱厚照出了门口突然一溜烟跑了,往巷口方向飞窜而去,这小子虽然打架不行,但脚底抹油的本事很高,属于那种打不过也能逃得掉的类型。 云伯这下无语了,这位小祖宗到底是什么人? 把状元府当成后花园一样进出自由,骂骂咧咧出了主人家的院子,却连主人的相送都不领受,直接溜掉了? 沈溪知道,这小子应该是有了防备心,怕出宫的秘密渠道泄露给自己知晓,所以才会这么急着逃走。 无论朱厚照是准备蒙混出京,还是就此回皇宫,只要朱厚照没在他沈溪的府邸,就算人在外面死掉,也跟自己没关系。 “算了,由着他去吧。” 沈溪摇摇头说了一句,转身返回院子,沈溪本来写完家信便要去寿宁侯府赴宴,但因朱厚照突然出现,让他心中多了很多思虑。 此时沈溪丝毫也没有心情去寿宁侯府,但不管怎么样,公事要紧,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兄弟,到底想在这次西北之战中攫取什么政治资源,沈溪很想探知一二,当下吩咐:“云伯,稍微整理一下会客厅的桌椅,稍后准备马车,咱们去寿宁侯府!” …… …… 朱厚照离开沈家大院,本想藏在京城,来日一早跟随沈溪的车驾出城,到那时就可以赖着沈溪,最好过个十天半个月之后再出现,那时沈溪拿他没辙,只能留他在身边,一起去西北跟鞑靼人交战。 设想很好,而且孩童做事,从来不去详细盘算,不会考虑这件事背后到底会有多大的困难。 诸如太子失踪后宫禁和城卫的反应,如何能准确知道沈溪离开的时间,又怎么跟得上沈溪的车驾,是靠两条腿跑路还是雇马车,雇马车去哪里雇,是自己赶车还是找车夫,车夫是否敢在这种外敌入侵的时候跟他一起出京…… 没有全盘的计算,只有一股子热情,很多时候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热度,因为随即而来的困难,会让人打退堂鼓。 八月十六这天,京城开始戒严,但戒严不是一两个时辰内便可以完成的事情,需要一个短暂的周期。 朱厚照中午出宫时,城中大部分街道还能通行,可等他回去时才发现,路上很多街道已经设卡,还有官兵把守,如果有人擅闯,即便只是不知情况回家的劳力,也会被拉到路边打十军棍,“噼里啪啦”令朱厚照听了心惊肉跳,他不由摸了下自己的屁股,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被人打屁股。 “怎么回事?京城怎么不能通行了?那我怎么跟沈先生一起出城,再尾随他到京营,出征塞外?” 朱厚照找了个小弄巷躲起来,这点儿机灵劲他还是有的,他可不会跟傻子一样主动上去找抽。 朱厚照穿过弄巷,马上发现自己迷路了,京城之大,大到超出他想象,他从东安门出的宫,然后跟随掩护他的人到了安定门大街与铁狮子胡同交界的地方下的车,独自一人来到昭回靖恭坊,找到沈溪的府邸,这中间向不少人打听过路径。 如今熊孩子顺着来路回去或许能找到路,但大街上普遍设卡,他只能走小路,可京城胡同众多,许多街口看起来一模一样,他根本就不知该走哪条道。 “坏了,早知道的话就应该让沈先生送我。”朱厚照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但转念一想,熊孩子也就释然了,因为沈溪是要送他回皇宫,而他的目的却是跟沈溪出城。况且,他还有后手,一旦找不到路,只需要到同为昭回靖恭坊的福禅寺附近,就有办法返回宫中。 朱厚照灵机一动:“我何不回去藏在沈府?等明早沈先生出来,我直接跟着他的马车走,不就万事大吉了?我现在回宫了,明天还得出来,那我费那么多劲儿干嘛?我傻啊?” 索性走出不远,朱厚照顺着原路又往沈府方向去,结果刚到距离沈府不远的弄巷,见到一辆马车停在状元府大门前,沈溪跟之前那老家仆一起出得门来,沈溪上了马车,老家仆赶着车离开。 朱厚照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脑子有些犯迷糊:“沈先生不会现在就出城吧?这天如此通亮,我跟在他身后,路上肯定会被官兵发现!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车驾在熊孩子躲藏的大树前驶过的时候,沈溪突然在马车里问了一句:“云伯,院门没上锁吗?” “是啊,老爷,家里有丫头照应,不会出问题的。”云伯回道。 “好吧,我们现在去寿宁侯府,这会儿城中戒严,贼人应该没胆量登门!”沈溪话音落下,马车已经驶远了。 朱厚照从大树后面站出来,目送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琢磨开了:“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天没贼人敢进门?那是,他是朝中重臣,谁敢闯他的府门?不对啊,谁说没人敢闯,我就敢,正好这会儿我不想回皇宫了,就先在先生家里躲着。” 朱厚照想到就做,从弄巷中钻出来,到了沈溪家门口,一推门,果然院门没有从里面扣上,直接便钻了进去,闷着头就往里走,一路来到正堂,发现正堂的几案上有点心,这点心恰恰是他平时喜欢吃的。 朱厚照毫不客气,拿起一块点心便往嘴里塞:“好吃,没想到沈先生的口味跟我一样。嘿嘿,这里挺好的!” 这次来,朱厚照完全是以一个闯入者的身份,却丝毫没有避忌的意思,好像一个贼到了别人家里,还正大光明吃东西,坐在太师椅上就跟个大爷一样。 门前突然过来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看到朱厚照愣了一下,问道:“你……你是谁?” 朱厚照吓了一大跳,翘着二郎腿的他差点儿从太师椅上滚下来,等看清楚只是个小丫鬟时,笑了笑道:“我?我是沈先生的学生,是他让我在家里等他,不信的话,你去问沈先生!” 嘴上这么说着,熊孩子心里有些得意:“小样,你有我聪明?这会儿沈先生不在家,这就是传说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呃……我什么时候成猴子了?就算是猴子,那也是美猴王!” “有贼啊!” 那小丫鬟可不吃他这一套,高声大叫起来。 朱厚照这下吓着了,宫里的宫女可没一人敢跟他如此“嚣张”,现在居然有个小丫鬟胆敢把他当贼? 朱厚照对自己的名声很看重,当即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门口发出威胁:“你在说什么?谁是贼?你可看清楚了,本宫乃是当朝太子,你给本宫跪下,听到没有?” 丫鬟可不懂什么“当朝太子”,她只知道,家里突然冒出个不是老爷的男人,她一路小跑往后院而去,还没跑出几步,感觉身后一股风袭来,朱厚照追上一把将她抱住。 “不许喊!”朱厚照怒喝。 “有贼啊!”小丫鬟可不管这套,使劲挣扎了几下,就从朱厚照怀里挣脱,朱厚照一时间有些懵了。 朱厚照心想:“我不是会神功吗?怎么连个小丫鬟都治不住?这下坏了,要是我上了战场,打不过那些鞑靼人怎么办?难道鞑靼人真的很凶悍,是我无法匹敌的?” 丫鬟继续往后院跑去,这会儿那边有些聒噪,朱厚照一看,好家伙,十几个丫鬟从月门后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棍棒,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眼看就要冲上来跟他这个“贼人”拼命。 “好汉不吃眼前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了您呐!” 朱厚照这会儿可不知道什么叫面子,这些女孩都把他当贼,而且他知道跟女人讲道理不行,他跟老娘讲理没有一次管用,还不如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别跑,休走了贼人!” 小丫鬟又喊了一声,一群大小丫鬟拔足便追,朱厚照发现自己最擅长的逃跑在这群丫鬟面前也不太管用,居然越追越近。 但好到正堂距离前门不远,朱厚照直接挤开门冲了出去,身后一群丫鬟追到门口,她们不敢出府门,因为这会被主人当她们想偷跑。 等朱厚照走远了,回头看看没人追来,才在惊魂未定中气喘吁吁:“沈先生家可真是龙潭虎穴,以后说什么我都不来这种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 ps:第一更到! 今天天子争取再来四更,不让大家失望。诸位兄弟姐妹,有月票的话也不吝投一张支持哦!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一章 拉下脸(第二更) 沈溪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朱厚照了。 既然熊孩子能从禁卫森严的紫禁城里出来,那就一定有办法回去。现在他要急着前往寿宁侯府赴宴,看看张氏兄弟会有什么手段。 沈溪赶赴寿宁侯府的时候,张氏兄弟正在侯府后堂商议事情。 张延龄对沈溪的芥蒂很深,能选择的话,他想将沈溪置于死地,但他知道,这次沈溪出征九死一生,甚至可说十死无生,没必要给自己惹一身骚。 “……兄长不会以为沈溪还有可能从西北回来吧?这节骨眼儿上他出塞等于是去送死,这顿践行宴其实可以省下来的!” 张延龄提及沈溪,言语间多有不屑,这两年他想方设法调查,逐渐意识到当初他被绑架的事多半跟沈溪有关,可惜的他拿不出证据来。在他的逻辑中,任何得罪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沈溪也不例外。 张鹤龄对沈溪倒是颇为欣赏,道:“沈溪此子,多番为朝廷建功,年纪轻轻便为二品大员,只待太子登基,入阁可期。出则为良将,在朝则治学安民,如此良材,如今又要担负陛下重任领兵往西北,若能成功化解危局,回来后恐怕就会提前入阁或者担任六部堂官,此时不笼络更待何时?” 张延龄啧啧称奇:“兄长是否夸奖得太过了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入阁?六部堂官?他有那资格吗?” “二弟,其实你有些事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奉调回京前,就曾有传闻,会以他为户部侍郎……此子在东南沿海用兵或许平庸了些,但在钱粮调度上却是一把好手。” “陛下唯才是举,太子如今年少,若为太子储备人才,必会从年轻官员中选拔,在所有年轻人中,谁人能比沈溪更耀眼?”张鹤龄问道。 这下张延龄回答不出来了。 年轻官员中,的确以沈溪学术造诣和资历最深。 沈溪当初在被任命为东宫讲官时,皇帝培养沈溪为太子股肱之臣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在张延龄看来,纯粹是沈溪自己作死,非要教给太子一些沉迷逸乐的东西,才会令皇帝不满,将其外调。 结果沈溪在外地办差,比在东宫更加出彩,短短几年间,沈溪便已成为封疆大吏,这次临危受命,若沈溪真的能跟张鹤龄所说那样,得胜归来,那功劳绝对顶天了,在文臣不封武爵的原则下,沈溪极有可能担任六部侍郎,又或者直接入阁。 虽然沈溪做不了一把手,但一个尚未二十岁的人就能把官做到这个份儿上,将来要成为辅或者是六部尚书,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那兄长准备如何对他示好?”张延龄道,“这小子,油盐不进,但……似乎有些好色,年岁不大家中娇妻美妾倒是娶了不少,其中还有阁老的嫡长孙女为妾……那谢老儿实在不知廉耻,身为阁部,居然将自己的嫡长孙女送给沈溪为妾,自贬身价!” “你懂什么?忘了当初父亲为了家族振兴,将几位姑姑跟姐姐嫁与朝臣为滕妾和续弦的事情了?” 张鹤龄提到当初张峦嫁女儿给徐琼这样的老家伙为侍妾,张延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这是张家之耻,当时谁提到张家,不在背后悄悄议论这是个喜欢利用女人来谋取权位的落魄家族? 但张峦的联姻策略取得了很大成效,正是有这些姻亲帮忙,张氏之女才会顺利成为太子储妃,最后问鼎后冠,成为大明后宫之主。现在人们提起这件事,只会说张峦好眼光,好手段,口中羡慕不已,但暗中怎么想谁又知道呢? 张延龄面带羞惭之色:“大哥,这事还是别提了。” 张鹤龄道:“正是父亲隐忍,才铸就我张氏一门如今的辉煌,谢迁心中所想,大概也是如此。” “谢氏一门在朝中虽后继有人,但能力有限,未来的成就高不了,绝对无法延续如今谢迁的辉煌。沈溪乃是朝廷新贵,谢迁将嫡系长孙女下嫁,就是利用联姻,巩固谢家的地位。” “之前我一直不知,原来谢迁平日表现出来的深谋远虑,其实并非是他自己的见地,而来自于沈溪的谋划。他嫁一个小孙女,收获之大显而易见!” 谢迁以前绝不会承认他的见地来自于沈溪,但此番西北兵败,谢迁无计可施,不得已将沈溪献计等事项向皇帝坦诚,这也是弘治皇帝最终决定由沈溪临危受命的主要原因。如若不然,朱祐樘就会把谢迁送去西北领兵。 你谢老儿不是很有本事吗,有先见之明,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那这次就让你亲自上战场领兵! 谢迁自知一把老骨头去了西北纯属给鞑靼人送菜,只能将沈溪推出来顶缸。 “西北兵败,让一个毛头小子领着六千兵马前往,能起到多大作用?倒不如跟几十年前一样,守好京师,北夷再凶悍,最多也只是贪恋我大明财富,劫掠人畜财货后必然退去……可怜那沈溪小儿,此去只能暴尸荒野,白白为鞑靼人增添功绩!” 张延龄语气中多有不善。 张鹤龄虽然对沈溪非常欣赏,但他也没有因为外人喝斥弟弟,只是劝解道:“二弟,无论之前跟沈溪有何过节,今日酒宴,你最好收敛些……今晚留沈溪在府中过夜,头年滁州送来的几名舞女,遣去陪他。” “兄长,就算知道这小子好色,咱们也没有必要就得投其所好吧?或者……送别的美人儿,那几名舞女,本来说是找机会送到宫里去的,就算不送进宫,也不能白白便宜外人不是?”张延龄连忙劝道。 张鹤龄冷笑不已:“你别以为为兄不知你的心思,陛下身染重疾,岂有心思贪恋女色?倒是你,若再不收心养性,专门做哪些蝇营狗苟、强抢民女之事,朝中谏臣闹起来,看你如何收场!” 张延龄原本对沈溪的怨恨已减轻许多,但听兄长要将他觊觎的几名绝色美女送给沈溪,心头的怒火顿时蹿了起来。 “便宜一个外人,都不方便我这弟弟,果然跟父亲一样死板……说起来,还是姐姐更向着自家人呐!” …… …… 沈溪即将出征,京城马文升府邸,谢迁厚着脸皮上门,为的是为沈溪讨要更多的资源,令沈溪能从西北平安归来。 “……于乔,昨日陛下旨意,你听到了,陛下指定六千兵马,不要说我现在掌管吏部,就算我仍为兵部尚书,也无法从权处理。倒不若你跟沈溪商谈,让他莫要鲁莽,尽量避战,等天寒地冻鞑靼人退去,能顺利夺回榆林卫城,便是胜利!” 马文升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摆明不肯帮忙。 谢迁道:“沈溪以为小老儿害他,如今连见都不肯见上一面,如何跟他说及?这小子平日刚愎自用,总喜欢险中求胜,说再多也是徒劳。” “马尚书,您行伍多年,用兵出神入化,不如明早出城送他一段,面授机宜。另外这六千兵马,多加八百头牲畜,你意下如何?” 马文升眯了眯眼。 此番京营出征,除了军中夜不收等必须要用到马匹外,运货都是驴和骡子,按照正常配备,应该是五人配属一只牲畜,六千兵马总共需要一千二百头牲畜。谢迁说加八百头,意思是三人一头牲畜,这样一来可运送的物资辎重就多多了。 马文升道:“明日出城送别倒是不难,只是这八百头牲畜,老朽做不了主!” 如果换作别人,谢迁断不会用哀求的口吻,但马文升年长二十多岁,再加上马文升是弘治年间为大明边疆作出突出贡献之人,谢迁即便姿态放低一些,也不会有屈辱感。 “您当然可以做主。”谢迁道,“如今京畿戒严,运送粮草后勤的牲畜多半都在圈里,此战可说涉及到能否顺利光复西北,马尚书若不多调拨一些牲畜给沈溪小儿,西北遭难,这些牲畜留在圈里又有何益?” “这……” 马文升有些迟疑。 擅自更改出征大军的牲畜配备,属于严重违规。 况且,这事根本就不归马文升管,而是太仆寺管辖。太仆寺所涉及的是车马扈从杂物的调度,其肩负牧马之政令属于兵部管辖。马文升作为吏部尚书,主管人事调配,兵部和太仆寺的事轮不到他插手。 但马文升毕竟担任兵部尚书多年,在刘大夏以兵部尚书兼任三边总督总领对西北一战后,兵部事务大部分归兵部左侍郎熊绣负责,若熊绣办不了,则会过来请示老上司马文升。 谢迁见马文升态度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不就是马尚书一句话的事情么?或许可助沈溪小儿化解危难!”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跟兵部打一声招呼,连夜调配,不知时间是否来得及!”马文升终于肯。 谢迁笑逐颜开:“来得及,来得及,不过几只牲畜而已,从一个圈里赶到另一个圈里就是。我先替沈溪小儿谢过马尚书。” 谢迁一个大揖毕恭毕敬,马文升摆摆手,叹道:“于乔,这些年另两位阁臣多有倦怠,多亏你支撑朝政,看你模样苍老许多,若沈溪真能从西北归来,你可是准备将他栽培为阁臣人选?” “太远,太远了。” 谢迁笑着摇摇头,表示根本就没这事。但其实他在嫁孙女的时候,便有这想法,只是他想让沈溪多历练几年再说。 马文升笑道:“你若不想提拔,不妨让沈溪进兵部,让他从兵部侍郎做起,让老夫领他一程!” *********** ps:第二更! 看这手残的样子,今天只能三更了,但天子敢保证,确实一直坐在电脑前,就是写不出来,如之奈何? 继续码字去也!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二章 不可同日而语(第三更) 谢迁听说马文升也要提拔重用沈溪,略微有些不满,自己的孙女婿,我自己不能提拔,非要你来? 谢迁道:“马尚书的好意,小老儿心领了,但沈溪始终不成器,行事鲁莽,若此番能从西北平安归来,小老儿必当恳请陛下,将其留在翰苑,潜心做学问,教导太子,好过在外奔波,将来或可成为陛下股肱之臣,小老儿虽死无憾!” 如果马文升是在沈溪立下大功后才提出要提拔重用沈溪,那自然是很没诚意,但问题四现在沈溪即将出征,生死未卜,很大概率不但要身死甚至背负骂名,马文升还提出要拔擢沈溪,实属难能可贵。 主要是因为马文升跟谢迁一样,非常欣赏沈溪的才华,觉得沈溪是个可造之才。 “老朽不勉强,于乔说的事,老朽稍后便会去兵部询问。”马文升道。 谢迁知道,这会儿该走了,晚上他还得到文渊阁轮值,当下起身行礼:“马尚书,告辞!” 马文升没有送谢迁出府,只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这位“小友”离去,神思不由有些恍惚……这一转眼二十三年便过去了,马文升叹道: “如今于乔对沈溪的态度,大概跟我当初遇到于乔的心情相似,谁曾想,岁月不饶人,转眼间当初的小伙子如今头胡子都花白了……不过,沈溪确实资质出众,将来或可继承于乔衣钵,入阁担任阁臣,也可为六部部堂,留名青史!” …… …… 沈溪抵达寿宁侯府,现跟以往车水马龙相比,今天门庭冷清多了,略微一想,一方面有可能是京城戒严,宾客往来不便,另外则有可能是本次设宴并未大肆张扬,款待的对象多为武将。 张永的马车跟沈溪的车驾几乎同时抵达。 张永从车上下来,一路颠簸后,他显出一副“力不能支”的模样,站在那儿捶打着膝盖和腰身。 “沈大人,这位是……” 沈溪前来赴宴,张鹤龄早就知会过门子,但张永并未在邀请之列。 沈溪耐心介绍了张永的身份,寿宁侯府知客对张永有些轻视,若是换作别家,谁敢怠慢宫中的太监?指不定将来某一天就会受到皇帝重用,飞黄腾达,但毕竟这里是国舅府邸,在国舅家人眼中,太监和宫女都是皇家的家仆,并不值得尊重。 张永在宫中没有显赫的地位,如今只是作为沈溪领兵的监军,根本没放在眼高于顶的寿宁侯府门子眼中。 知客一脸冷傲:“原来是张公公,久仰了,里面请!” 换作以前担任东宫常侍时的刘瑾,或许当场就会作,但张永脾气出奇的好,并没有斤斤计较,但越是这种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老好人,越容易爆。 沈溪想想未来连权倾天下的刘瑾都栽在张永手上,就因二人之间的间隙和矛盾,这位张公公绝对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好说话。 张永是监军,沈溪带他来参加宴席完全说得过去,只是门子要进去先通禀寿宁侯。 沈溪和张永来到前院的正堂,此时堂内有人已经等候在那儿……这位沈溪还算熟悉,正是曾随他去西北运送佛朗机炮,后来在榆溪河之战中立下战功,回到京城便受到寿宁侯张鹤龄重用的宋书。 自从西北归来,沈溪便跟宋书间并无来往,后来沈溪更是前往东南平寇,对彼此情况极为陌生。 宋书以前很看不起沈溪,但这次见到沈溪颇为客气,行礼道:“见过沈军门!” 沈溪作为边镇的巡抚,行参赞军务、总领边境军政大权之责,宋书现在就算能耐了,名义上也属于下官,见到沈溪自然是一脸恭维。 文臣领兵的权限实在太大,沈溪这次还是领皇差前去三边救援,替换的更是保国公朱晖这等重臣。堂堂国公的延绥巡抚之位被撤换,换上的不是朝中素有声望的老臣,而是沈溪,足见皇帝对沈溪的器重。 “原来是宋将军,不知如今高就?”沈溪拱手问道。 宋书一怔,没料到沈溪连他在京营中的具体职务都不清楚,但他不敢有丝毫不满,笑着回答:“沈军门贵人事忙,却还关心卑职这等微末之人……不才,如今添为团营把总!” “哦。”沈溪点头。 京师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三大营原本颇有战斗力,但在土木堡之变中,英宗亲率三大营人马出征,结果折损殆尽,景泰时,兵部尚书于谦对京营编制进行改革,于三大营中选精锐十万。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 十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都指挥、把总、领队、管队等官。 十团营的出现,打破了原本三大营的建制,在各营中,都督是由勋贵来担任,都指挥负责兵马日常训练和调度,下面就是把总。当初不过是副千户的宋书,现在已是正千户,麾下统领千人,可谓风光无限。 沈溪笑了笑,说道:“宋将军才华过人,将来一定高升!” “还要多谢沈大人的提携,若非家中有事,这次还真想与沈大人一同出征,上疆场赚取军功!” 宋书笑着说道,变相告诉沈溪,这次他不会随军出征,显得非常遗憾,但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庆幸,上次跟沈溪出征就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来,再跟沈溪走一趟,不死也残了。 好运不会有两次,所以他这次打死都不会跟沈溪一起去。 沈溪心想:“带宋书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去西北,遇到困难就唱反调,一路平顺就扯后腿,这种人要来何用?还不如找几个老实本分的武夫,不用会别的,只要能听懂人话,战场上别一开战就当逃兵就好。” 沈溪坐下来,不多时,外面又零星进来几名京营武将,跟宋书官职差不多,均为把总、领队,再往上的都指挥基本不敢来参加这种宴席,更低一阶的管队也不会被张氏兄弟器重。 这几人,跟宋书性格一脉相承,知道沈溪身份后都上来恭维巴结,满嘴都是“久仰”,但其实只是想在沈溪面前混个脸熟,说不定沈溪将来功成名就,他们能得到一点福荫。当然,他们现在更坚信跟随寿宁侯和建昌侯更有前途,毕竟这是执领京营的国舅爷。 沈溪对这几人没什么念想,连名字都懒得去记,在他看来,无论最后哪个跟着他出征,效果都一样。 沈溪对应付宋书这类扯后腿、唱反调、贪财怕死的京营将领已有经验,指望这些兵痞太过困难,只能用各种方法来“胁迫”这些人听命便可。 一干武将都在跟沈溪搭讪,沈溪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着,所说无非是自己在东南平匪的往事。 眼看即将入夜,知客又出来道:“几位,侯爷已在偏厅设宴,诸位请移步!” 沈溪与张永坐得很近,当下做了个请的姿势,与张永并肩往偏厅行去,进去后只见张延龄坐在主位上,并不见寿宁侯府主人的面。 “侯爷!” 诸人见到建昌侯,俱行礼问候。 沈溪也随众人拱手,但他连嘴都懒得张开。张延龄站起身,一脸阴测测的笑容:“诸位将军,家兄突然有要务处置,暂且让本侯主持饮宴,相信他不多时便会过来!诸位,请,沈中丞,请吧!” 沈溪从右副都御史,晋升为右都御史,临时领的是正二品的差事,当然不会长久,只是临时性质,就好像他在东南三省督抚位子上所领正三品右副都御史一样,回到京城却连个实缺都没有,就是个空头职务,俸禄照领,但俸禄外一粒米的奖励都没有,吃的是死俸禄。 沈溪看不上每月多的那几石米,就算做到阁臣,家里吃喝用度都不愁,还是要获得正式的官位才是正途,即便不能当京师的六部侍郎,调去南京当个六部侍郎也不错,不能进内阁,至少也让回东宫为讲官,跟太子可以走得近一些。 跟门子的态度一样,张延龄眼高于顶,好似压根儿就没见到张永。 张永对此并不介意,但问题是他本来准备坐在沈溪身旁,但临时给他所加席位,却是在末席,张永只能临时挪步到末席就坐,等他抬起头看向张延龄时,脸上带着一种自惭形秽,赶紧将头低下。 或者能选择的话,张永宁可站着,也比坐着自在。 宋书在几人中比较得张鹤龄器重,笑着问道:“不知寿宁侯有何事要做?” 张延龄脸一板,喝道:“宋将军,这是你应该问的吗?” 宋书悻悻地不敢说话,沈溪却接过话头:“建昌侯,不知本官问是否合适呢?” 这个时候沈溪居然替宋书撑脸,让张延龄实在意想不到,他本以为沈溪还跟以前一样是个随便捏的软柿子,现在他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沈溪已经“惹不起”了,因为这会儿沈溪不再只是个没实权的东宫讲官,而是在东南沿海闹得鸡犬不宁,如今又准备带兵去西北闹腾的延绥巡抚,封疆大吏。 张延龄或许是被沈溪给气着了,咳嗽几声,道:“沈中丞,有些事即便是你也不能过问,京师戒严,家兄承载的是京畿安全重任,你不过一边关的巡抚,岂有干涉之权?” 一句话,就让饭桌上的火药味浓起来。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汗颜,没有完成四更的承诺,但确实努力了,先厚着脸皮求求订阅、推荐票和月票,然后忏悔去也!(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三章 就是不给面子(第一更) 寿宁侯张鹤龄邀请新任延绥巡抚沈溪到府上饮宴,结果张鹤龄自己没出来,只是让弟弟建昌侯张延龄主持宴席。 作为沈溪的践行宴,张延龄上来就喝问沈溪,不由让场面变得紧张而又尴尬起来。 主人家跟客人水火不容,既然相互不对付,还勉强凑合聚到一起,让在场之人都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两边各不相帮。 宋书担心沈溪跟张延龄单场撕破脸皮,作为和双方都说得上话之人,出面说和:“侯爷,沈军门,凡事好商量,同是为国效命,何必僵持不下?不妨先行饮酒,相信寿宁侯之后便会出席!” 事情因宋书而起,宋书就算硬着头皮也要站出来说话,否则两边都会记恨他,难以自处。 但即便是这番不痛不痒的话,依然惹来张延龄怒目相向。 在张延龄看来,你宋书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一条狗,居然敢帮外人来跟我作对? 本来张延龄用恼恨的目光打量沈溪,但宋书说一话就把仇恨值给拉了过去,张延龄大概的想法,已将即将领兵往西北的沈溪当作一个“死人”,所以不必跟沈溪一般计较,而宋书作为留守京城的将领主动跳出来和稀泥,绝对不能容忍。 就在现场充满火药味时,沈溪突然拿起酒壶,为自己斟酒一杯,随后将酒杯高高举起,笑道: “诸位,何不先行饮酒?明日在下就将出征西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既是在下的践行宴,又或许是别离宴,将来在下未必有机会与诸位共饮,所以在下先干为敬!” 沈溪此时,故意不提张延龄,敬酒不先敬主人,沈溪跟张氏兄弟划清界限的意图非常明显。 席上一干人没有谁敢拿起酒杯,只是看着沈溪将酒水饮下,然后侧头打量张延龄,看他有何反应。 此时张延龄脸上满是阴霾,斜眼瞟着沈溪,身体微微有些颤,明显动了肝火。 沈溪丝毫不在意,等他自罚一般喝完三杯,施施然将酒杯放下,好似自说自话一样拱拱手: “既然寿宁侯公务缠身,在下不便多叨扰,明早还要早些出城往军营,此行路遥,需及早回去准备,若将来还有幸与诸位见面,再行畅饮。告辞!” 在场将领,包括监军太监张永在内都是目瞪口呆。 就算沈溪现在是延绥巡抚,那也只是文臣,天子的一名臣子,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对国舅爷甩脸色? 即便是张懋、马文升、刘健这些人,就算看不起张氏兄弟,也不会把矛盾摆在台面上来,只是选择不加理会。 沈溪在寿宁侯府当众翻脸,直接让建昌侯下不来台。 “慢着!” 张延龄一拍桌子,大喝一声,站起身冲着沈溪怒目相向。 所有人都看出张延龄动怒了,但却没人敢劝,其实不用人劝,虽然沈溪在朝中地位不及张延龄,但现在在弘治皇帝眼中,沈溪的重要性却明显高过张延龄。 沈溪来日就要领兵出征,是皇帝钦命的延绥巡抚,皇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自己的脸,张延龄再浑,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沈溪怎么样。 但是,张延龄就是个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之人,他现在恨不能马上将下他面子的沈溪大卸八块,就算不能,也应该让沈溪下诏狱,进去容易出来难,出来后不死也被打残,方解心头之恨。 但沈溪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得罪了睚眦必报的张延龄,微微拱手,笑着问道:“建昌侯,叫在下何事啊?” “没事!” 张延龄忍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本侯本有些礼物馈赠,但既然沈中丞要急着回去,那本侯就在这里恭送了……来人啊,送沈中丞出府!” “是。” 马上有寿宁侯府的仆人进来,站在沈溪身旁,作出“请”的手势。 张永一看,这情形不对,心中高呼:“这沈状元莫非是中邪了?居然敢跟国舅爷唱反调?我是跟着沈状元来出席宴会的,若是他离开我不走,岂非自找麻烦?”当下赶紧道:“侯爷,诸位将军,老奴不胜酒力,这就告辞……告辞!” 一滴酒没沾,张永居然说自己不胜酒力,不用说是怕惹祸上身,准备溜之大吉。 其余将领一看,哟呵,这龙潭虎穴待不得,但这里是寿宁侯府,他们又是京营将领,无法跟沈溪和张永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否则以后少不了小鞋穿。 张延龄心想:“兄长让我稳住姓沈的小子,结果他上来就跟我吹鼻子瞪眼,现在还主动要走,真是气死人!不过也好,最好这家伙死在北疆,那以后再也不用见到这张可憎的脸。至于那几个貌比天仙的绝色舞女,不就归我了么?” 想到这里,张延龄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因为他记起张鹤龄准备以酒色财气来收拢沈溪,既然沈溪不识相,那这些好东西就能省下来。 张延龄道:“来人,送张公公和沈中丞出府!” 称呼中,建昌侯张延龄故意将沈溪放在一名太监后面,大概的意思是沈溪这个延绥巡抚连张永的地位都比不上,以此来故意恶心人。 沈溪不会介意这种称呼上的攻击,大踏步往侯府门口而去,张永依然亦步亦趋跟在沈溪身后,大概是想用沈溪来作为他的挡箭牌。 一直到出府,也没有人出来阻拦沈溪和张永。 出得侯府,等身后厚重的大门关上,张永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大人,您这是干什么?”黑漆漆的街巷中,张永兀自带着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昨夜您这才领到出征的皇命,老奴也是得知随军不久,您这就……得罪寿宁侯,您的麾下将士,可都是京营的兵马啊!” 张永苦口婆心地跟沈溪说明一个道理:你出征所领军将和兵马,都出自寿宁侯麾下,你现在得罪外戚张氏兄弟,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溪诚心诚意拱手:“在下也未料会跟建昌侯在言语上有所磕绊,让张公公担心了。在下确保,这一路上不会为张公公制造麻烦……我们明日顺顺利利领兵上路,几个月后平安归来,希望这一路上能跟张公公荣辱与共!” 张永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很想说,你把我叫来寿宁侯府,又当面得罪建昌侯,谁都知道建昌侯是锱铢必较之人,他以为我跟你一伙的,现在我不跟你荣辱与共,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沈大人,您可千万……千万别折腾老奴,老奴只是一把老骨头,希望能安生过日子,这都半身入土的人了,您给老奴留条活路,老奴在这里先谢过了。” 张永行礼完毕,这才上了远处专门为他准备的马车离开。 云伯一直在侯府门外等着,没想到沈溪这么快便出来,一边给沈溪搬来马凳,一边不解地问道:“老爷,您怎的……这就出来了?” “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回府去吧,明早还要早些起来,不过那时应该会有京营侍卫过来相送,你倒是不用早起。”沈溪交待道。 “老爷,您还是让我送一程吧,您这次出征,小姐……夫人不在,您走之后,京城没个人照应,几位夫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到时候我还不知该怎么跟几位夫人交待呢!” 云伯没想到沈溪刚回来不久就又要出征,心头非常紧张,因为他现在的荣光是谢家跟沈家联姻后沈溪在朝中快崛起带来的。 如果沈溪在西北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沈家和谢家都免不了日暮西山的命运,他这个风光无限的沈家管家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沈溪叹道:“皇命难违,留给你家小姐还有家中其他人的信函,都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待她们回来后,记得叫她们拿出来看。跟她们说,不用担心我,这趟往西北,我是去建功立业,不是去送死。待我归来之日,封侯拜相指日可期!” “是,老爷,您年纪轻轻就如此有本事,整个大明,谁及得上您啊!”云伯苦笑一下,语带恭维说了一句,但其实内心充满惶恐和惧怕。(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四章 前途无光(第二更,求月票) 弘治十六年八月十七,沈溪再一次踏上出京的旅途。 这天一清早,沈溪在五军都督府派来充作亲卫的八名京营兵护送下,从昭回靖恭坊家中出来,骑马沿着鼓楼下大街一路往北,过鼓楼,折而往西北,由鼓楼西斜街一路出德胜门。 从德胜门往城西去,大概六七里路就到京营西大营,这天没什么人出来相送,甚至朝廷都未派人前来践行。 沈溪在德胜门与乘坐马车而来的张永碰头,刚要出发,南边的德胜门大街有马车快速到来。 天还没亮,城门未正式开启,再加上京师戒严,城西、城北、城南的大部分城门都不会开启,只有城东的东直门和朝阳门会每日早晚各开放不到半个时辰,就算是进出城的百姓也不会走德胜门。 “沈大人,似是朝廷派人来了。”张永很高兴,自己总算没被皇帝遗忘,居然派人来送行。 此时德胜门已经奉命开启,沈溪原本正要纵马往西大营而去,此时也不得不停下来,看看来者是谁。 等马文升从马车上下来,沈溪略微有些诧异。 自家里出发的时候,沈溪就已得到兵部通知,说是朝廷特别给他加派八百头牲畜,说这是朝廷“特许”,他猜想事情可能跟马文升有关。 太仆寺听命于兵部,如今兵部尚书刘大夏人在西北,能一次调拨八百头牲畜之人,纵观满京城,除了马文升也没谁了。 沈溪连忙翻身下马,迎上前见礼,恭敬地道:“马尚书。” 马文升摆摆手,没有拘泥于礼节,直接说道:“沈溪,老朽今日前来特为你送行。” 马文升不但人到了,还带了酒水来,正可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沈溪感动莫名,因为满朝上下前来饯别的只有马文升,别人根本就不当他是回事……八月十五当晚接受皇命后,沈溪没有跟谢迁进行任何沟通,谢迁也没趁他出城前的最后时光跟他解释一下。 吏部尚书亲自为沈溪敬酒,这酒怎么都要喝。 马文升帮他获得八百头牲畜,这些牲畜对于骑兵作战没多大作用,但有了这八百头牲畜,军粮物资运送的速度就会加快,行军速度因此得以提高,为他统率的部队带来更高的机动性。 甚至沈溪设想过若困守孤城,可以将这八百头牲畜宰了充饥,怎么说都是一笔不小的馈赠。 说是践行酒,但酒水寡淡,沈溪喝过后感觉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马文升将酒杯放下,道:“这里有些日常行军策略,还有过去几年西北路况指引,你都拿去,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马文升让仆从拿过来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着许多书卷卷轴,因为太多太复杂,就算对沈溪行军有所帮助,眼下他也不会打开来仔细查看。沈溪行礼:“多谢马尚书,学生这就告辞!” “嗯。” 马文升点了点头,最后嘱咐一句,“西北之战,在于求稳,切不可轻兵冒进,延绥能收回固然是好,若力不能及,不妨待三月后,北夷必不会恋战!去吧!” 说的这些,也就是沈溪之前所想,鞑靼人不太可能在冬天持续用兵,因为小冰河期的北方,冰天雪地,不管是草原还是华北平原,基本如此,很容易被大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打败仗,同时鞑靼后方也不是那么安稳。 草原上弱肉强食,此消彼长,本来鞑靼人就在内斗中,他们还得防备兀良哈、瓦剌等部族偷袭,鞑靼人选择见好就收的可能性很大,沈溪赶赴西北,只要能拖到鞑靼撤兵的那一天,队伍损失也不大,再取得一点战果,甚至是虚报一些战绩,都可以蒙混过关。 沈溪心想:“这边还没出征,身为吏部尚书的马文升就过来面授机宜,说的还是如何应付朝廷的差事保一条命回来,这节奏不对啊!难道他不应该来劝我为国尽忠吗?” 沈溪未再多言,拱手行礼后,跨马而上。作为中军主帅,乘坐马车前往军营始终会有损颜面,也不是沈溪非要骑马,等大军出发后,他就准备钻进马车睡觉,毕竟这几天他休息得不怎么好。 …… …… 军营中,六千兵马点齐。 说是六千兵马,但其实是三个京营千户所整编人马,还有两千多零散人员,大多为桀骜不驯之辈,同时参杂老弱,这队伍的状况一看就让人失望。 京营作为京畿戍卫军队,成化、弘治年间老化和疲弱程度非常明显。 本来老兵到了三十岁,就必须要将自己的京营资格传到自己的子侄头上,这跟大明军户制度基本一脉相承,但因军中**严重,使得很多老弱病残继续留在军中,这些人领着朝廷的俸禄,而让年轻人去务工、务农养家糊口,变相削弱了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沈溪没时间去检查张鹤龄给他配备的六千兵马究竟有几分战力,他只知道,这六千兵马的数目应该不会少,毕竟没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那是要杀头的。 此外就是运送粮草和物资的民夫,按照一人一马的配置计算,应该有两千之数,整个队伍加起来应该有八千人。 但这八千人,并不足以让沈溪鼓起勇气,因为光是沈溪知道鞑靼人本次南侵的兵马数量就有五六万,就算他一路上收拾残兵,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凑出一支可以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军队。 除非是他准备过了居庸关之后,随便找座城池一头扎进去,鞑靼人不撤他就不继续西进,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他马上会被朝廷弹劾。 即便根据马文升所说,面对鞑靼人时可以消极避战,也是他领兵过了宣府、大同,靠近三边时方可实施,如此就算跟鞑靼人发生小规模的战斗,也可以跟朝廷上报“大捷”。 以前朱晖、秦纮等人便做过这种事,朝廷就算知晓有虚报功劳的成分,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朝廷需要对天下万民交待,需要用西北大捷来为皇帝和朝廷立威,让天下人觉得大明无人可撼动。 若皇帝和朝廷跟这些虚报功劳的人斤斤计较,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殊为不智。 出京城往援西北三边之地,通常走居庸关出内长城,再经怀来、宣府、天镇、阳和,抵达大同。 沈溪不敢去想到大同以后往西应该怎么走,因为这前半段路大部分都沿着长城一线,可说是风声鹤唳,一路都可能遇到鞑靼人。 这条路基本上便是当初明英宗御驾亲征的路线,明英宗亲率几十万兵马最后都无法返回居庸关,他沈溪只率领八千老弱,在外面走一圈想回来纯属奢求。 与之前几次出征,身边或多或少都有女眷陪同不同,这次沈溪出征是彻底的孤家寡人,身边的亲卫乃是五军都督府指派,京营兵马又是出了名的难缠,张氏兄弟给他制造不少麻烦,手底下这些个把总、指挥、领队官等等,一个个对他连最基本的敬意都欠奉。 沈溪甚至觉得,这些人出了居庸关后就会作鸟兽散,因为这些人没一个是准备去跟鞑靼人拼命的。 随着大军离京城越来越远,军中将士几乎一片哀嚎,行军速度非常缓慢,按照这速度,光是出个居庸关就得用个五六天。 不过,也就居庸关到京城这段路还算安稳,一群京营兵这会儿就好像是待宰羔羊,行事拖拉,无精打采,沈溪对此并无良策。 甚至沈溪自己,在出征最初这几天时间里,都表现出一种冷漠的态度,似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 身边没有熟人,平日能调动的就是身边几个亲卫,白天躺在马车上睡觉,晚上则在中军大帐点着蜡烛熬到深夜。 前途一无所知,背后则是各种皇命难违,所以不管怎么样,队伍还是得继续向前。 朝廷给沈溪的压力不小,似乎就指望沈溪率领这六千兵马前去拯救西北战事。但明明西北之地有大明将士超过二十万,这么多的兵员,单兵作战能力也远超沈溪所率京营官兵,沈溪实在想不通自己能成为救世主的理由。 …… …… 八月二十一,一行终于抵达居庸关。 在赶赴边关的这段路程并没见到什么从前线上败退下来的残兵,倒是逃难百姓不少,再加上秋雨连绵,道路非常不好走。 沈溪知道,出了居庸关随时准备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能在关内多停留一日,就多一天给鞑靼人撤走的机会。 “大人,您看这出征有些时日了,将士们想问,到底几时发犒赏?打仗之前,心里没点儿底气,到底是没多少人愿意拼命啊!” 临近居庸关,中下层军官发现沈溪这边没有打算给士兵发钱,于是有人主动来跟沈溪讨要。 这群京营兵的意图十分明显,利用沈溪不懂行军打仗的规矩,以为要在战前下发一些犒赏刺激军心士气,等领了银子,就可以跟沈溪推搪敷衍,过了居庸关便一哄而散,大不了回头说沈溪战败后队伍被冲垮,并非是主动当逃兵,这样就可以躲过被砍头的厄运。 军中法不责众这条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全军将士都当了逃兵,那只能当作打败仗,而不能归咎于一两个人身上。 *********** ps:第二更! 好讨厌冬天,早上起来基本要中午了,下午两章,晚上一章,再想码出第四章好艰难! 嗯,今天还有一章,但苦逼地又得到十点过才能更新,天子弱弱地求下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五章 关心则乱(第三更) 八月十九,京城,建昌侯府。 张延龄正在欣赏别人孝敬的财物,足有四大箱,价值三千两白银。 “……侯爷,您看,这都是给您的孝敬,如今京城戒严,京营上下可都在看着您哪,若您能在陛下面前多提一句,那或许便……高升。侯爷,这才是第一批,后续还有孝敬陆续奉上,只求您不嫌弃……” 张延龄是大明第一蛀虫,他收受的孝敬,每年都有好几万两,若是遇上从负责的差事中的贪墨所得,甚至达到十万两之巨。 “很好。” 张延龄对送上门的财物,就只有这两个字的简单评价,但在那些京营将领心中,却觉得这是获得张延龄的认可。 “侯爷,如今京师戒严,城门各处都有商贾,想将城外货物运进来,可城门戒备森严,即便偶尔开放城门,所收城门税也太重,那些商贾想孝敬两位侯爷,求您能行个方便,您看……” 张延龄冷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些礼物,不仅想求升官,还想让本侯公然违背陛下旨意,乱我大明法纪?” “没有没有,侯爷您误会了,我等绝无此意,这不是过来跟您商议么?侯爷请尽管放心,这些商贾送进京城的不过是一些城中稀缺的货物,本来京城有些连通城外的密道,可以送货进城,但您也知道那纯属杯水车薪。” “如今城中物价飞涨,百姓皆怨声载道,那些商贾看重侯爷为国为民,知道侯爷体恤百姓,所以想……平抑一下京城的物价吗?” 张延龄眯着眼问道:“真是如此?” “正是正是,那些商贾苦于没有门路,让小人征求一下侯爷的意思,若侯爷准允,他们不但会将货物收入的三成贡献给侯爷……不是,是贡献给朝廷,让京营官兵跟着沾沾光,为国效命,回头还有些歌女和舞女送到府中,都出自江南之地,钟灵毓秀,知道侯爷最是欣赏江南女子的温婉多情。” “嗯。” 张延龄听到这里,满意地点点头,“为国为民的事情,本侯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这城中物价,也的确涨得厉害了些,若不能平抑物价,百姓闹出事端来,本侯如何跟陛下交待?你说是不是?” “侯爷说的极是,侯爷,那小的回头就跟城门卫的人交待,准允他们在半夜后开启城门,放行部分货物,您……” 张延龄道:“一定要找人盯紧了,莫让鞑靼人趁机混进城来!” “侯爷多虑了……试想一下,鞑靼人如今连居庸关都没进来,如何能杀到京师城下?就算杀进来,京师有数十万兵马守备,难道还怕区区几个鞑靼骑兵?这城门外,可有护城河保护呢!” 张延龄本来担心鞑靼人趁机攻城,那他就成了大明罪人,为一己私利而令京城失守,这责任他可背不起。 但想了想属官所说的话,张延龄便释然了,鞑靼人怎可能杀进京师?在他看来,鞑靼人在关外自然来去自如,但要说杀进内长城,未免太过痴心妄想,根本就不必有这无谓的担心。 只是张延龄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鞑靼人的细作。如今京师戒严,城中没有鞑靼人的眼线,他们很难调查大明朝廷的动向,但若城中多了一些鞑靼人的探子,就能通过进出城门的“商贾”之口将消息传递出去,京师一举一动都会暴露。 这会儿张延龄只是顾着一己私利,根本就不考虑鞑靼人的问题,心中所想也都是那盆满钵满的银两,还有从江南送来的美女。 张延龄点头笑道:“说的是,姓沈的小子,不刚领兵往居庸关去么?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出关了,西北之地又多了一些送死垫背之人,京师还是很安全的!” “侯爷说的是,那姓沈的小子不识好歹,敢不给侯爷您面子,去西北那是他自找苦吃,这一趟必然是有去无回。侯爷不收拾这小子,鞑靼人也会帮您解决他。侯爷,这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意思,是小的孝敬您的,请侯爷笑纳……” …… …… 国难当头,张延龄只想怎么发战争财,京师戒严给他带来发财的大好机会。 张延龄不但瞒着朝廷,连兄长张鹤龄也都蒙在鼓中。 相对来说,张鹤龄为人要谨慎许多,不会在这种国家危难的关头铤而走险,而张延龄则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之人,根本就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东宫内,朱厚照这几天都在生闷气。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通过新渠道出宫一次,顺利找到沈溪的府邸,本寄希望于沈溪身上,自己能跟着去西北打仗,完成建功立业的梦想,但谁知沈溪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不但让他知道自己所学武功都是扯淡,还让他知道自己微不足道。 这对朱厚照来说,打击巨大,这令他世界观几乎都快崩塌了。 “沈先生狗眼看人低,我怎么就不行?分明是他自己胆小怕事,怕被父皇责罚,所以不敢带我去西北。如果他死在西北,我倒是肯原谅他,说明他没骗我,但若他在西北立下大功,甚至跟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那我一辈子都……” “哼哼,要是他把鞑靼人打痛了,可能鞑靼人几代人都缓不过气来,他把我的功劳给占了,我上哪儿去封狼居胥?对,不可原谅!” 个人英雄主义,是深植于朱厚照骨子里的东西,他不适合当一个君王,反倒适合作一个冒险家,他沉迷逸乐之心非常重,在他心目中,就是好吃好玩,能够装逼打脸逞英雄,让别人都在意他…… 历史上的朱厚照,的确达成心愿,甚至做得很好,只是他的本职工作,当一个为国为民造福苍生的皇帝,却是非常的不称职。 京师戒严,皇宫宫禁也加强,此时朱厚照再想出宫已不可能,况且这会儿他也没了出宫的兴致……除了沈溪能带他去西北完成宏愿外,别人都没这能力,现在沈溪都已经离开京城,他再去追赶也来不及了。 朱厚照每天的任务便是上课,皇帝和皇后虽然自己无心照顾自己的儿子,但东宫讲官们还是恪尽职守,尽心教导熊孩子学问。 八月十九这天,朱厚照正在上课,突然获悉一个“噩耗”,他的母亲张皇后正在坤宁宫侧室分娩。 在这个生长困难的年代,对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能有个弟弟妹妹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意味着自己以后有了帮手。但朱厚照则显得很自私,他生怕老娘生个儿子出来跟他抢皇位,所以他极不情愿自己有个弟弟,甚至连妹妹他也不喜欢,因为那会分薄了老爹老娘对他的宠爱。 逢九上的是《二十一史》的课,讲课的是靳贵。 虽然靳贵尽量让自己的课生动有趣,但朱厚照根本就听不进去,因为靳贵所讲内容很多属于老生常谈,朱厚照虽然背不下《二十一史》原文的内容,但对那些人物和史料则基本上都清楚。 全因当初沈溪教得通俗易懂,虽然时间过去近两年,但仍旧深深地根植于熊孩子在脑海中。 老娘生孩子,朱厚照这边最为紧张,就好像他的妃子要生儿子一样,但其实这个时候他连个储妃都没有,平日被他戏弄的小宫女,并未见哪个怀孕,甚至这会儿去了哪里他也漠不关心。 身在帝王家,大部分人都跟熊孩子一样薄情寡义,能像他老爹朱祐樘一样,一心一意对待妻子的皇帝,那是绝无仅有。 在朱厚照焦虑不安中,下午的课终于上完,朱厚照还没给先生行礼,就直接放下书本往撷芳殿外跑去,目标直指坤宁宫。 “太子殿下,您这是……往何处去?”东宫常侍张苑赶紧追了出去,在其余太监的帮忙下,将朱厚照给拦下。 “混账!”朱厚照怒斥,“本宫要去见母后……现在母后要生孩子,我关心一下,过去看看都不行吗?” 张苑苦着脸道:“太子殿下,您……不能随便出寝殿,您忘了陛下曾交待,没有传召,您不能擅自离开?前几天下午你又莫名其妙跟我们玩躲迷藏,虽然后来主动出来了,但也把我们吓得不轻,以后切不可如此。” “太子殿下请稍安勿躁,若皇后成功分娩,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通传。” “胡说八道,母后生下孩子,应该通知父皇,怎么可能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本宫?你们让开,再不走,本宫让人将你们拖出去打板子!”朱厚照继续发出威胁。 但朱厚照的威胁此时失去应有的效力,因为朱厚照经常跑出撷芳殿,朱祐樘对此很生气,特别交待要看好太子,否则就要法办。 索性左右都是挨打,而朱厚照的威胁,却是让东宫的太监自己打自己的同伴,总有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而皇帝那边则是让宫中侍卫来打,那可是动真格的,孰轻孰重他们自然要先掂量一下。 “殿下,您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张苑说什么都不肯让路,因为他自己被打怕了,进宫有五六年了,屁股没少挨揍,东宫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安宁之所,皇帝可能打,皇后可能打,连太子也可能打,顺得哥情失嫂意,总有看他不顺眼的。 朱厚照气愤不已,但却没任何办法,最终还是在一群太监簇拥之下回到撷芳殿,谁想还没等他坐下,就见有个小宫女过来传话,道:“太子殿下,皇上传召您前往坤宁宫!” “生了?母子平安,还是保住大的没保住小的?生的是男是女?” 朱厚照一脸关切地问话,把那小宫女给问懵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喂,问你话呢,快回答,母后那边到底怎样了?” “奴婢……奴婢没进去,不知道,请殿下恕罪!” 宫女一问三不知,只能磕头请罪,在宫女看来,太子就是毒蛇猛兽的代名词,谁碰上谁倒霉。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六章 也是极好的 这段时间朝廷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西北战事上,西北有任何风吹草动传来,都会令朱祐樘茶饭不思。 本来弘治皇帝就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每天休息时间过六个时辰,剩下六个时辰,他少有精力去查看奏本,基本都是让司礼监直接将内阁票拟后呈奏上来的奏本朱批,只有极少涉及到地方天灾**的奏本能呈递到他面前。 朱祐樘吃住都在乾清宫,但这天是张皇后分娩的日子,自中午妻子羊水破裂后,他就一滞留坤宁宫正殿,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能否添个儿子。 “列祖列宗保佑,一定要是个皇子,如此我大明的基业方可稳固,朕即便九泉之下,也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朱祐樘生平最大的遗憾,不是在治国上没有建树,无论是朝廷还是平民百姓,对弘治帝治国都颇多褒奖,连他也觉得自己是明君圣主,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令未来皇位传承存在变数。 本来朱祐樘可以多纳妃嫔,但或许是他与张皇后是患难夫妻,再加上彼此尊重,张皇后在后宫又极为强势,夫妻间便逐渐达成一种默契,就算朱祐樘有过别的女人,但都没有赐予名分,到最后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 在二皇子和长公主相继病殁后,朱祐樘身体大不如前,时隔多年,张皇后终于再次身怀六甲,朱祐樘对此期望颇高。 “陛下,您多休息,皇后那边……并无大碍!” 萧敬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乃是朱祐樘身边最信任之人,此时他见朱祐樘心急如焚,心中体恤皇帝,连忙上前劝解。 朱祐樘一摆手:“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尚未有消息,实在让朕煎熬……萧公公,你去问问,究竟怎样了?” 女人分娩,丈夫不能陪在一旁,无论是皇家还是寻常百姓都是这个规矩,朱祐樘就算再担心,也不能进去打搅妻子生产。听着侧室那边音讯全无,朱祐樘在坤宁宫寝殿坐立难安,精神压力增大,身体不由微微颤抖。 “是,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不用太过担心!” 萧敬说完一路小跑出了坤宁宫,往侧室方向去了。 侧室内,此时聚拢很多人,既有接生婆,又有宫女忙活着送热水、毛巾和各种分娩所用之物,一片忙碌景象。 萧敬进入外厅不久,很快有女官出来将皇后的情况详细奏报:“……萧公公,皇后这会儿晕过去了!” “啊?” 萧敬大惊失色,“皇后……怎会晕厥?快……快想办法!” “太医已入内诊治,皇后娘娘难产,萧公公要不要去跟陛下说明?”女官是宫中的老宫女,熟知女人分娩的一些事,欲言又止,看情况似乎是想提出“保大还是保小”这一棘手的问题。 当然常年形成的宫廷斗争的智慧,女官断然不敢如此说,因为皇帝可不会作出此等两难的选择……给皇帝出难题是纯属自找麻烦。 萧敬怒道:“还等什么,快进去服侍皇后,无论如何,皇后和腹中的胎儿一定不能出问题,否则坤宁宫上下,一个都活不了!” 女宫吓得花容失色,赶紧退下。 萧敬进寝室看了一眼,老太医正隔着厚厚的纱帐给张皇后诊脉,看太医满头大汗的模样,便知张皇后的情况不是很好。萧敬不敢回正殿,他怕如此回禀,朱祐樘会急出什么毛病来,毕竟朱祐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苦苦等候。 一直等了一炷香时间,张皇后才幽幽醒转,虽然孩子尚未诞生,但萧敬却稍微松了口气,只要张皇后清醒,那他就可以回去禀告。 回到正殿,萧敬将大致情况一说,朱祐樘一拍桌案:“没用的东西,皇后并非是头胎,不是说顺产的吗?怎会如此?咳咳咳咳……” 龙颜大怒之下,朱祐樘剧烈咳嗽,萧敬赶紧过去帮朱祐樘理顺气息。 朱祐樘心中记挂,不自觉间竟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一个人竟然呜咽起来。 身为天子,居然因担心妻儿的安危而哭泣,让萧敬看了特别感怀。在萧敬眼中,皇帝就好像是他的孩子,朱祐樘在他见证下逐渐从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子变成独当一面的太子,继承帝位后一路励精图治走到今天。 “陛下,您毋须担心,皇后娘娘还有她肚子里的小皇子,一定会平安无事!”萧敬安慰道。 “一定是朕对上苍的要求太多,连上苍也觉得朕贪得无厌,如今皇后能有龙种,生下儿女都好,朕不求一定强求是皇子了!” 朱祐樘哭泣后,心情终于平复了些,口中虽然说对生儿生女并无奢求,但心中还是无比期待是个儿子。 说这话,其实只是他祈求上苍怜悯。 朱祐樘话说完不久,突然有女官快跑了进来,甚至未经通报,朱祐樘的心登时悬了起来,不顾质问女官的无礼,喝问:“皇后和朕的皇儿如何?” “陛下,皇后已……顺利产下……” 女官说了半截,不敢再往下说。 萧敬心中“咯噔”一下,女官不敢造次,既然说“顺利”,那应该是母子或者母女平安,但见女官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道生下的并非皇子。 朱祐樘又咳嗽两声,道:“说清楚!” “回陛下,皇后诞下的是……公主!”女官终于把实情说了出来。 朱祐樘整个人瘫坐在那儿,连直起腰身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身体被掏空一样,整个人毫无精神。 朱祐樘激动的情绪原本已平复下来,但此时却忍不住痛哭流涕:“为何上苍要如此薄待朕,是朕这些年未曾祭拜天地,还是朕没有安抚万民?朕只是希望多一个皇子,能令大明江山稳固,这难道有错吗?” “皇上,请保重龙体!” 萧敬在旁边苦苦劝解,他自己却跟着泪如雨下。 朱祐樘随手将脸上的眼泪一抹,道:“萧公公,扶朕去侧室看看皇后,皇后为朕诞下公主,这一切并非是她的错!” 等朱祐樘从软榻上下来,才突然想起什么,道,“派人去知会太子,让太子过来,朕有些想他了。” 前一段时间,因为朱厚照不听管教,做了很多让朱祐樘心情不愉快之事,朱祐樘对儿子的态度极为冷淡。 尤其皇后临近分娩,朱佑樘更是将所有期待都放在怀孕的妻子身上,现在知道张皇后诞下的是公主,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想再要个孩子不知要等多久,所以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子朱厚照身上。 …… …… 此时此刻的朱厚照,心中极为不爽,因为他知道老娘行将分娩却不能第一时间得知自己多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朱厚照小声嘀咕:“……是公主的话,倒还好,嘿嘿,小姑娘家都挺好玩的,我可以欺负她,让她叫我哥哥,有好吃的给她吃,长大了给她找个驸马……不过似乎还需要好久哦,指不定中途夭折了呢?” “如果是个皇子的话,那就不好玩了,万一他以后抢我的太子之位怎么办?父皇一直说我不争气,如果父皇将我的太子之位废黜,将这个皇子立为太子,我就……对,我就去找沈先生,还有舅舅,让他们帮我造反,来个玄武门之变!哼!看你还敢抢我的皇位!”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玄武门之变是二弟抢了大哥的皇位,万一他以后也有一群人支持,搞个玄武门之变把我杀了,他自己当皇帝该怎么办?大舅和二舅也是他的舅舅,两个舅舅平日对我并不是很好,万一他们觉得让这小崽子当皇帝更合适呢?不行不行,我要及早防备!” 朱厚照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稚子,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危机意识,从最开始他就把自己可能出现的弟弟当作假想敌,甚至还用沈溪教给他一些简单的概率学推算,得出的结论是“母后腹中的皇子一定活不到成年”,当然他推算的逻辑基本是错的。 张苑等人陪同朱厚照抵达坤宁宫外,朱厚照往正殿里探头看了看,里面只有宫女,连个太监都见不到,更别说是他老爹老娘了。 “人呢?” 朱厚照心中一阵疑惑。 “太子殿下,您来了!” 萧敬奉命出来迎接太子,当他见到生龙活虎的朱厚照时,心里非常欣慰,毕竟太子健健康康,只要太子平安无事,在他看来便是大明之福,皇位正统继承人健在,就不会涉及皇嗣传承的问题。 如今太子已经慢慢长大成人,要不了几年就可以纳妃生子,只要太子有了儿子,这一脉的皇嗣传承就算彻底稳固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问道:“萧公公,父皇和母后人呢?” “殿下,陛下和皇后在侧室,您随老奴来!”萧敬上前准备牵朱厚照的手,一起往侧室方向去。 朱厚照一把推开萧敬的手,大声问道:“现在本宫问你,我是多了个……妹妹,还是弟弟?” “呃?” 萧敬这才意识到太子尚不知皇后诞下的胎儿是男是女,面带悲戚之色,回道:“回太子,是公主!” “公主,那就是妹妹喽?嘿嘿!” 朱厚照原本非常担心,但听到这消息后,心头大石终于落下,真情流露之下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笑容让萧敬有些看不明白。 萧敬惊讶地问道:“太子,您……”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大大咧咧道:“没什么,本宫听说多了个妹妹,心里开怀,父皇和母后应该是更想要个皇子吧?不过是个公主,也是极好的。”(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七章 各方反应 张皇后诞下公主,朱祐樘夫妇俱黯然神伤,偏偏朱厚照笑逐颜开,因为沈溪告诉他的那些兄弟阋墙的惨案终于不会发生,这也从一方面印证了熊孩子之前所作老娘第二个儿子活不到成年的判断,一时间志得意满。 等朱厚照欢喜过后,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危机暂时解除了,不过谁知道老爹、老娘将来是否还会生儿子? “太子殿下,您……快些进去吧,陛下和皇后都在等着您呢。” 萧敬不明白朱厚照为什么如此开怀,心想或许是太子心宽体胖,有个妹妹就已经很高兴了,弟弟虽然更好但没有也不会强求。 朱厚照高高兴兴进去见老爹老娘,不过这回他学精明了,没有把内心的喜悦表现出来。熊孩子心里想的是:“父皇和母后都想要个儿子,若是我表现得很高兴,他们一定以为我幸灾乐祸,我表情就尽量平淡些,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嘿,怎么听起来跟沈先生所写武侠小说中那些大侠‘深藏不露’差不多?” 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家庭氛围与以往又有所区别。 朱厚照以前不是没看到过婴孩,这已经是他第二个妹妹,只是上一个妹妹故去得早,那时他才七八岁印象不深,不过他跟沈溪认识也就在他妹妹病故后不久,这会儿他跟沈溪已经很熟稔,一晃眼四五年过去了。 …… …… 紫禁城坤宁宫中,皇后诞下公主,朱祐樘见到妻子和女儿的第一时间,便派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在这京师戒严、人人自危的时候,朱祐樘准备用皇家的喜事来变成大明朝廷与民同乐的庆典,虽然朱祐樘自己实际上是满腹失望,并没多少欢喜可言。 外戚张氏兄弟当日老早就得知皇后分娩的消息,他们没被传召入宫,只能留在寿宁侯府等候消息,可日落西山,宫中那边杳无音信,兄弟二人都有些着急。 张延龄道:“兄长,你说姐姐这次诞子,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头几次诞子,都是一个多时辰就传消息出来了,可这次……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难道说姐夫那边将我们给遗忘了?” “别担心。” 张鹤龄还算冷静,安慰道,“皇后并非生头胎,如今已是第四胎上,要难产早就遇上了,之前几胎可都平顺得很。估摸这会儿宫中有事,来不及传递消息出来。” 张延龄面带几分期冀:“大哥,你说这回是不是姐姐诞下皇子,陛下一高兴,先找司礼监和礼部的人商议给皇子赐名的事情,结果将我们给遗忘了?” 张鹤龄懒得回答。 宫中本就是最神秘的地方,没哪条规矩说皇后诞子要第一时间通知国舅家的,更何况此时京师尚处于戒严之中。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终于,宫里派来传话的太监,将张皇后诞下公主的事情通知寿宁侯府。 张氏兄弟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虽是母女平安,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的差别实在太大了,甚至可能关系到张氏一门的兴衰。 历史证明,正是因为张皇后没能生下第二个能活到成年的儿子,才让嘉靖皇帝咸鱼翻身登上宝座,也注定张氏一门的悲剧。 张鹤龄面上带着黑气坐下,张延龄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显得极为恼怒:“姐姐怎么竟又诞下个女儿?难道就不能争气一些,为陛下再留下龙嗣?” 张鹤龄厉声喝道:“混账话!这种事,是人力能决定的吗?” “那就是上天不公!我张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姐夫自己无能,播下的种子不好……外面还有各种传闻,说太子并非姐姐亲生……” 说到这里,张延龄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禁忌,即便是自己家里人也不能随便议论,转而又找了个攻击目标,“那就怪姓沈的小子,当初皇后诞子的祈福仪式可是他主持的,看来这小子就没想过让我张氏一门安生,指不定在背后捣什么鬼,才令姐姐先是遭遇难产,后又诞下女婴!” 张鹤龄斥道:“此等事,在府内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之后再言,不怕被人笑话?祈福这等事,岂能作准?” “不做准?那姐夫为何还要专门安排人祈福?无论我们信与不信,至少姐夫是信的,宫里不是留着番僧和道士吗?就不能让他们做个法,让姐姐肚子里的女儿变成儿子?” 张延龄好像被人戳中痛处一样,非要将皇后诞下公主而不是皇子的责任归咎到别人身上去。 张鹤龄站起身:“此等话,切勿再言,让人准备好贺礼,送进宫去……陛下那边始终需要有个交待,想来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再进宫见皇后。” “这些日子京城戒严,各城门一定要严防死守,之前听闻有中门官把守城门不严,令人夜间通行城门私下易货,此事务必彻查!” 张延龄脸色稍微变得有些难看,没敢对兄长提及此事就是他幕后主使。 张延龄心想:“这次我赚取的银子,既不献给陛下,又不分与兄长,全部自己留着,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心知此时朝廷正在西北用兵,国库空虚,一旦被张鹤龄知道此事,张鹤龄一来会让自己停止这种暗地里的交易,保证京师的安全,同时会让他拿出大部分财货上交国库,为天子解燃眉之急。 这可不是张延龄希望见到的一幕,所以便将银子尽数贪墨,连兄长都不告知。 …… …… 暮色重重。 皇宫东南方的文渊阁,谢迁刚从宫门处进来,这天白天他并未在宫中上班,而是晚上到内阁值守。 谢迁进宫一路上便发现当天宫内气氛与平日迥异,似乎人们来往都更匆忙些,他抓住个太监问了句,才知道这天皇后分娩。 “这么大的事,我为何不知晓?”谢迁突然发现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居然连皇后分娩的事情都忘了。 不过,谢迁并未去皇宫內苑询问情况,快步往文渊阁而去。谢迁想的是,当天刘健和李东阳都在文渊阁,二人一直留守宫中,得到的消息一定比他多,到文渊阁去问问李东阳和刘健便能知晓。 谢迁心道:“这次皇后诞下的一定要是皇子,如此大明基业才能稳固!” 但凡对大明王朝有责任心的臣子,都希望皇帝子嗣充盈,皇子自然多多益善,至于公主的多寡就完全是锦上添花无关痛痒。 大明礼教森严,绝对不会出现女性皇储的情况,就算是公主,将来也得嫁人生子。 等谢迁步入文渊阁内院才发现刘健和李东阳正坐在值房中交谈,看他们沮丧的神情,便知道皇后此番诞子不是什么喜庆事,如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皇后难产,要么皇后诞下的是公主。 他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样都碰上了,这会儿公主已经降生,皇帝正在坤宁宫陪皇后,太子也过去了。 “于乔,看来今晚你要忙活一阵子了。” 李东阳向谢迁道,“之后司礼监和宗人府的人可能会过来,到时候你应付一下!还有些奏本的票拟,得劳烦你……” 谢迁打量一下桌上堆砌的奏本,似乎高度比他早晨走的时候高多了,这让他颇为无奈,虽然白天会有大批奏本送到内阁来,但刘健和李东阳两个人的处理速度甚至比不上奏本累积的速度,摆明刘健和李东阳“坑”他,想让他晚上熬夜加班。 谢迁摇了摇头,道:“一切自有章法,有司各负其责,怎么会有差事到内阁?两位这就要回府了吗?” 刘健没回话,李东阳道:“时候不早,等了一日消息,皇后难产令宫中气氛压抑,我与刘少傅无心公事,于乔多费心,明早我等再来接替!” 谢迁更气了。 皇后难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至于担心到连奏本都不批阅而等我来?分明是找借口偷懒啊! 皇后生儿子又不是你们生儿子,什么心系国家社稷,根本就是空谈! 但谢迁没法挽留,一来他在内阁的地位低于刘健和李东阳,三位阁臣中他排最末,被上司摊派公事很正常,而且他知道刘健和李东阳这几年事情不少,一个年老体衰力不能支,一个老来断子绝孙心理出现问题,加上痔疮的顽疾无法久坐,谢迁没心思跟他们计较。 送走刘健和李东阳,谢迁坐下,拿起桌上的奏本看,却是半点儿写票拟的心情都没有。 “所有奏本都是陈腔滥调,涉及之事偏偏五花八门,若是沈溪小儿在此,由他来批阅,倒不失为省心之事!” 谢迁这会儿非常怀念沈溪,有沈溪在,不但不用他动脑,连手都不用动一下,直接就有以他笔迹所成票拟,甚至可以不用审阅,直接可呈递司礼监,上达天听。 夜幕降临,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来到内阁。萧敬见谢迁脸上愁容不展,以为是为皇后诞下公主而忧心,连忙上前招呼:“谢阁部!” “萧公公,您这是……” 谢迁看到萧敬有些诧异,皇帝添了个女儿,有什么事情会劳烦到内阁的?公主诞生后关于宗谱和祭祀的礼数,主要是由司礼监和宗人府负责,鸿胪寺和太常寺也会从旁辅佐,内阁需要做什么? 萧敬道:“谢阁部,这是陛下的意思,说是想请……诸位先生为公主赐名!”(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八章 避战(第三更) 皇家多了个公主,朱厚照添了个妹妹,可这一切,对身在前往榆林卫征途上的沈溪来说,没有任何关系。 沈溪在离开京城后,压根儿就没去想过张皇后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的问题,军中之事已令他焦头烂额……沈溪所率六千兵马,还没开到居庸关,军中上下就开始跟他闹情绪讨要犒赏。 京营兵有个很臭的毛病,就是欺软怕硬,觉得沈溪毛头小子一个,应该没什么带兵经验,每每在沈溪面前耀武扬威,甚至拿出“你不给犒赏我们就不走”的态度,企图让沈溪屈服,如此犒赏拿到手后,只要一出关他们就可以当逃兵。 别说沈溪这一路上所带家当都是朝廷抠出来给他的,没有多余的银钱,就算有,他也不打算给。 大军出征,战场上寸功未得,就想要犒赏,美其名曰鼓舞士气,其实就是要挟,沈溪自问对于驾驭军队有些经验,怎么可能落进这些京营孬兵的圈套? “……大人,不是我们非要给您找麻烦,实在是下面的将士不好应付,所以大人还是遂了将士们的心愿,无论多少,先意思一下,待回头立下军功再补上一份,如此面子上也过得去不是?” 跟随沈溪出征的几位京营把总,其实就是千户,正统十四年京营改制为团营后新出现的官位。这些个把总显得“通情达理”,差点儿就要说,大人您没银钱可以给我们打欠条,我们拿了欠条一拍屁股回京,到您府上讨债去。 沈溪觉自己带的不是去打仗的兵,而是带了一群债主,债主们态度坚决,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钱休想让我们挪窝。 居庸关就在眼前,但我们就是不去,你能奈我何? 以前沈溪身边总有几个贴心人商量一下,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把总过来请愿,被沈溪直接摆摆手屏退。沈溪没说给,也没说不给,态度是“我很累了,这事押后再谈”。 居庸关前,沈溪愣是驻兵两日不动,这还是在京城多番催促的情况下所做决定。 沈溪不急,军中将士更不急了。 本来这群京营兵就不想去西北送死,现在犒赏没领到手,大军按兵不动罪责在统帅,与他们没有关系。 原本沈溪想趁着大军休整时,调查一下关外的情况,后来现知道了也是徒劳,从之前获得的零星情报看,鞑靼人在攻陷榆林卫后,大明各镇边军已全线龟缩于城塞中驻守,偶尔有零星交战那也是以大明边军惨败告终。 从居庸关到榆林卫这段路,处处都有上报出现鞑靼人的游骑,至于鞑靼人中军在何处,沈溪不知道,也不想搞知道,因为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带兵正面作战,除非他活腻了。 之前一直跟沈溪强调犒赏重要性的京营把总胡嵩跃见沈溪不着急,他这样在军中有些资历对未来还有觊觎的军将反倒急了。 八月二十二当晚,胡嵩跃带了麾下几名指挥和领队官请见沈溪,但沈溪似乎不想跟他多废话,让亲卫守在中军大帐门口,拒不见人。 胡嵩跃几次三番请见,沈溪被骚扰烦了,终于松了口。 胡嵩跃终于在中军大帐见到沈溪本人,现沈溪悠然自得,手上拿着书卷,躺在可折叠的逍遥椅上看书。 胡嵩跃等几个军中高层早就听说沈溪是个夜猫子,向来的习惯就是晚上熬夜到三更,白天很晚起来,行军途中基本躲在马车里睡大觉。 “大人,您不准备跟北夷打仗?” 胡嵩跃虽是团营把总,但只是世袭军户出身,最多识几个字,至于说话则是一股浓重的秦腔,应该是关中过来的。 京营中有地方轮调兵马,沈溪并不觉得稀奇,他听得懂对方的关中口音,但却不想理会,连书卷都没放下,冷声道: “胡将军还是回去早些歇息吧,等过几日,朝廷催促公文下来,本帅再考虑是否出居庸关!” “那犒赏……” 胡嵩跃听沈溪的意思是之后依然会开拔出内长城,立即蹬鼻子上脸,又提出犒赏之事。 沈溪道:“你们说过了,军中将士没有拿到犒赏,就无与北夷交战之心,既无心,那为什么要出关送死?” “这居庸关内暂且安宁,即便有北夷小股马队,那也是形单影只,只需擒杀他十个八个,将级送回京城便可交差!” 作为一个皇帝钦命委派的延绥巡抚,手上执掌六千兵马,拥有王命旗牌可以先斩后奏,沈溪居然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这是胡嵩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事情。 自土木堡之变后,京营兵便少有涉入边关战事,毕竟边军和京营是截然不同的体系,京营兵怕死是知道力不能及,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而沈溪作为统军的文臣,也这么怕死,虽在胡嵩跃预想中,但却未料到沈溪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就好像避战多么地天经地义,非常光彩似的。 如果换作以前,胡嵩跃或许会直接斥骂沈溪这种“误国”行为,但现在他自己没那底气,因为他压根儿就未打算跟沈溪去西北闯出什么名堂来。 “大人,有些事可以转圜一二,军中将士……其实也挺好说话的!”胡嵩跃明显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大概意思是让沈溪先“意思一下”。 沈溪抬手制止:“凡事按照规矩来办就好,不给犒赏就不去边关是你们亲口说的,朝廷追责下来自然有本官责任,与尔等无关。指不定十天半个月以后,朝廷便会另派他人来率领兵马,或者将我大军调回京城戍卫,所以……胡将军早些休息,别累着了!” 胡嵩跃无话可说,悻悻地出了中军大帐,来到外面,不但自己麾下的指挥和领队官迎上前来,别的把总也过来询问情况。 胡嵩跃将大致情况一说,在场之人皆都恼怒异常。 沈溪不犒赏,士兵已有怨言,因为正是他们这些将领先给士兵做出承诺统军主帅会先下好处,现在没实现,食言的并非是沈溪而是他们。 “老胡,你说沈军门这是怎么回事?军中运送的钱粮可不少,随便分润点儿,让士兵们有几钱银子傍身,出塞胆气也足一些,岂非好事?”另一个把总刘序说道。 “跟我说这些顶什么用,跟沈军门说去,沈军门可就在中军大帐里面。” 胡嵩跃现在想到沈溪就愁,这是个他对付不了的年轻官员,还是皇帝身边极为宠信之臣,他们不敢随便乱来,只能在暗地里商量对策,应付沈溪“霸权”。 把总朱烈道:“我看也别理会这沈军门了,他多半是不想出钱,故意跟我们耗着,看看谁先撑不住。连他自己不也说了,朝廷要追责,那是他的责任,与我等何干?现在是他自己不肯带我们出关,最好我们上书朝廷告他一状,把事情坐实,如此就算他回头反咬我们一口,那也没辙!” “好!” 几位把总都很赞同这提议,纷纷回去写密信告沈溪的“御状”,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要告御状必须要走监军太监张永这一关,而张永却似乎对沈溪驻兵居庸关内的做法并未有反对意见。 少了张永支持,一干军将最多只能牢骚,或者继续跟沈溪对着干。想把沈溪的“劣迹”上报,基本没什么机会,除非是走战报的路线,直接送往内阁,可几个千户并非是军中主帅,一切还得听命沈溪。 朱烈无可奈何之下,狠话道:“再多留两日,我敢保沈军门一定下令拔寨起营,那时我们不动便可!不见犒赏,居庸关绝对不出,这是规矩,若谁先违背,别说以后没交情可言!” …… …… 八月二十三,军中风平浪静。 八月二十四,沈溪仍旧无下令出兵的打算,反倒是朝廷催促的公函接踵而至,这些公函都被沈溪放到一边。 八月二十四晚上,军中几个把总和下面的指挥终于忍不住,联合起来到中军大帐找沈溪讨要说法。 胡嵩跃问道:“大人为何不带兵马出居庸关?” 沈溪反问:“诸位愿意跟随本官出居庸关与北夷一战?” 胡嵩跃道:“除非大人先犒赏!” “那就是了,本官没钱给你们,你们就不用出塞去交战,只管在这里守着,等到北夷几时撤了,我们过去接收疆土便可!”沈溪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如果不是沈溪是文官,还是拥有先斩后奏权利的延绥巡抚这种封疆大吏,在场这些军将非闹哗变不可,但现在他们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沈溪到底能不能得罪?最后的答案自然是……惹不起这沈军门! 明摆着的事情,天子近臣,跟朝中权贵走得近,就算出事背后也有人兜着,而他们在朝中没有根基,出事后倒霉的一定是他们。 朱烈问道:“沈军门,这北夷不知几时退却,若朝廷追究我等怠慢军机之罪,当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若朝廷追究,就算要杀头,那也是本官的事情,尔等最多挨一顿板子,养好伤又是一条好汉,总比出居庸关送死强。这会儿三边和大同、宣府的将士指不定如何羡慕我们……从明日开始,未来十几天内,多接收些残兵败寇就是!” 沈溪简简单单就将之后一段时间的差事安排下来。 胡嵩跃气冲冲地说道:“大人气度非凡,我等佩服,不过大人还是先掂量清楚,如今拿出一点钱来犒赏三军,就能令全军上下为您卖命,何必要在这里坐吃山空?据末将所知,军中钱粮并不能支撑多少时日……” ************ ps:第三更到! 憋屈啊,怎么写每天都只能出三章,天子也是醉了,希望明天能早点儿起来,给自己和大家一个惊喜!弱弱地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五九章 雄关(第一更) 八月下旬,即便居庸关内外一片秋雨绵连,但天气到底不是很冷,正是鞑靼人在大明国土上恣意纵横、劫掠最为厉害的时候。 这会儿出居庸关,沈溪所率兵马,本身就没有多少战斗力,军中倒是有一些火铳,但连一门佛郎机炮都没有,遇到鞑靼骑兵袭击,只需五六百鞑靼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将散乱的队伍冲垮。 民族责任什么的,沈溪只能暂时放到一边,就算提着脑袋上战场,也要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些,直接当鞑靼铁骑刀下亡魂之事他可不干不出来。 再者说了,人死了,队伍被冲散,什么家国情怀都是扯淡,沈溪自认带兵往西北就是送死,但他还是希望能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沈溪没有心思理会胡嵩跃等人,这些人就是贪财怕死。 沈溪心想,既然你们想跟我对着干,还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逼我就范,那我就先硬扛着,不磨去尔等棱角就带着上战场,纯属给鞑靼人送菜。 沈溪摒退胡嵩跃等人,张永满怀忧虑过来见沈溪。 沈溪不着急带兵出居庸关,张永作为监军有些为难。 “沈大人,您看这都到居庸关下几日了,虽说近来天气不是那么好,一场秋雨一场寒,但若再不出居庸关,任由北夷在关外胡作非为,陛下追究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啊!” 张永对于沈溪这种畏缩不前的举动还是非常欣赏和支持的,因为这样就不用上战场送死了。但他发愁的是朝廷交代的差事没法完成,沈溪在这儿磨洋工,他作为监军,不能不加理会。 沈溪笑着问道:“那以张公公之意,应该马上带兵出关?” 张永轻叹:“军中这状况,咱家也看在眼中,那些个京营兵眼高于顶,知道是往西北拼命,谁愿意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玩,遇到北夷必然崩溃!倒不若……让咱家给陛下写道密折,告诉陛下这边发生了什么,让陛下狠狠惩治一下那些不听话的兵痞?” 沈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会儿他看出来了,张永看似老实本分,但其实狡猾多端,他也不想出关送死,但这么原地驻扎,总需要找一个理由。 既然胡嵩跃等几个军将正在跟沈溪这个主帅闹,张永就想借机把责任归到这些个将领身上,密折一来一回需要三五日,出征大军便能在居庸关内多驻扎几日,脑袋又能在脖子上多安生几天。 “不必了。” 沈溪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几日,居庸关外或许就会有麻烦,一两日内我等就要进驻居庸关,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永惊讶地问道:“莫不是沈大人得知什么消息?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居庸关不是很安全吗,几时……也罢,领兵打仗,那是沈大人之事,不用跟咱家解说,咱家在军中纯粹是给沈大人凑数的,您不必将咱家的话放在心上!” 张永说完高高兴兴走了,他听说马上可以屯兵居庸关,这比驻扎关内更加安稳,自然满怀喜悦。 张永脑子灵光,他在出京城前就设想过西北这一战怎么才能保住性命,最稳妥的做法便是仗一开始,就让沈溪驻兵在某座城池,偶尔出去跟鞑靼人的骑兵交锋一下,赚三五人头回来,如此就能跟朝廷交待,不至于被朝廷说成是无所作为,他自己也躲在城池里不至于为小命提心吊胆。 张永原本发愁怎么跟沈溪说,现在沈溪主动提出要陈兵居庸关,这跟他的预期不谋而合。 果然,八月二十五,就在胡嵩跃等人见过沈溪的第二天,有情报传来,说是鞑靼人的哨探已经在居庸关外出现,居庸关告急。 沈溪屯兵在距离居庸关不到二十里的地方,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马上进驻居庸关。 胡嵩跃和京营那些不识相的孬兵,这会儿也没了之前“不给钱就不走”的勇气,因为他们清楚一点,如果不马上进居庸关,居庸关一旦有个什么好歹,他们罪责难逃,家中的妻儿老小都会跟着倒霉。 驻兵居庸关下,眼睁睁看着雄关失陷而不加驰援,朝廷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不是治一个沈溪的罪就万事大吉,他们都要遭殃。 而且,鞑靼人威胁居庸关,等于是威胁到这一路六千京营人马的安全。每个人都明白,关内并不安全。 几十年前同为蒙元余孽的瓦剌人便成功叩关而入,一旦居庸关破,他们连当逃兵的机会都没有,不如先行驻兵居庸关,再慢慢跟沈溪谈犒赏的问题。 当天上午辰时兵马便起行,到下午未时,六千京营兵马带着粮草辎重进到居庸关关沟。 士兵们在荒山野岭里露宿几日,又是恰逢秋雨连绵大幅度降温的时候,进到居庸关内整个人终于踏实下来。 京营兵懒散的风气历来便非常严重,当天一群孬兵好似回到京师的大营一般,在扎营和歇宿时吵得个不亦乐乎。 …… …… 居庸关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它有南北两个关口,南名“南口”,北称“八达岭”。 居庸关两旁山势雄奇,中间有长达三十多里的溪谷,俗称“关沟”,居庸关便横跨于关沟之上。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就要扼控此口,时称“居庸塞”,汉朝时,居庸关城已颇具规模,南北朝时,关城建筑与长城连在了一起。 此后历唐、辽、金、元数朝,居庸峡谷都有关城之设。 元代时,居庸关是大都通往上都的重要交通大道,皇帝经常从此路过,在关内设有行宫、寺院、花园等建筑,这些建筑一直留到大明朝。 明初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修筑居庸关城:“跨两山,周一十三里,高四丈二尺”。此后永乐和宣德两朝曾大规模扩建,到英宗御驾亲征时,英宗便是从居庸关北上,一路到大同,撤返到距离居庸关不到百里的土木堡,兵败饮恨。 明代宗继位后,景泰年间又将关城扩大加固,设水陆两道门,南北关门外都筑有瓮城,防备瓦剌人去而复返,自此后便形成自北而南由岔道城、居庸外镇、上关城、中关城、南口五道防线的居庸关防御体系。 居庸关中关城是主关口所在,隆庆卫负责镇守,隶属于后军都督府。 沈溪曾在之前运炮去西北时,路过居庸关,当时他抱着轻松的心态,毕竟那会儿鞑靼人尚未大举入侵中原腹地,但这次再来,延绥镇已然失守,鞑靼人在内长城到外长城这片空旷区域横行无忌。 居庸关是内长城镇守京畿的最重要一道门户,沈溪领兵抵达居庸关,意味着他正式登上大明与鞑靼人交战的“第一线”。 进关城后,沈溪首先要见的是隆庆卫指挥使。 此番沈溪是以新任延绥巡抚的身份领兵路经居庸关,本身对隆庆卫并无直接统调关系,但皇帝给了他收拢沿线残军和便宜行事的权力,再加上他是文臣领兵,带有钦差性质,如此沈溪就算不能直接调命隆庆卫的将士听令行事,也有权力将卫指挥使叫来,商议一番用兵大计,让隆庆卫“配合”军事行动。 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亲自到京营兵驻扎的营地觐见沈溪。 虽然李频身居要职,在居庸关关防中地位很高,甚至在西北开战后便挂上总兵官头衔,可以调遣居庸关周边卫所兵马,但当他面对沈溪这样一个正二品右都御史、延绥巡抚时,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大明西北边防体系中,三边总督所行乃“兵马大元帅”权限,而延绥巡抚一向是三边总督的副官,在战时相当于负责后勤补给的副元帅。 沈溪临危受命前来拯救西北危局,之前在东南平匪,不是皇帝临时起意征调,早有培养和锻炼之意。 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沈溪在战时地位相当高,李频见到沈溪后,赶紧单膝下跪行礼,令旁边几名京营把总看了无比的诧异。 胡嵩跃等人一向眼高于顶,觉得沈溪“不过如此”。 就算沈溪为延绥巡抚地位尊崇,但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何德何能让我们听命于他? 但在西北边军中,沈溪的名头相当响亮。 弘治十三年明朝与鞑靼一战,沈溪在西北助刘大夏力挽狂澜,此事虽然在两三年后方为弘治皇帝所知,但在西北三边以及大同、宣府等镇将领中间,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沈溪以牛车运炮破鞑靼数万雄师的事迹,早在这些世袭的军将中流传,而且传闻永远比现实玄乎,在这些个边关将领眼中,沈溪是当代诸葛亮,用兵如神,没人敢轻视。 沈溪对于李频的恭维,没太当回事。 闽粤两省的都指挥使李彻和常岚的官位比李频还要大,对他的恭维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都没觉得有多荣幸。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从文武并重逐步变成文臣统兵,武将地位逐步变得低下。更何况沈溪乃封疆大吏,挂正二品右都御史衔,算是顶级文臣,虽然这只是虚衔,但足以吓唬一大批人。 “李将军不必多礼,本官前来西北,乃是奉皇命平北夷之患,公事公办即可。”沈溪语气中带着一股威严。 胡嵩跃等人暗中不屑,李频乃是配总兵衔的居庸关守将,麾下掌握上万兵马,仅仅直属的就有五个千户所,能受得了这么无礼的话? 却未料李频毕恭毕敬地道:“大人能驾临居庸关,实乃我等荣幸。末将在关防衙门为大人设宴,不知大人……是否肯赏脸?” *********** ps:第一更到!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〇章 五体投地(第二更) 胡嵩跃等人在沈溪面前谈条件,大肆要挟,对沈溪根本就没多少敬意可言,但现在到了京师防备重中之重的居庸关,碰上隆庆卫指挥使李频,结果李频对沈溪的恭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让胡嵩跃、刘序和朱烈等几名将领目瞪口呆。 他们只能认为,李频是不知礼义廉耻、只知道巴结文臣的谄媚小人,心中对李频多了几分鄙夷。 沈溪面对饮宴的邀请,不为所动:“如今北夷兵临城下,关隘周边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宴席就免了吧……请李总兵将居庸关周边州府战报,一概拿来,本官要连夜查看!” 李频赞叹不已:“大人为国尽忠,废寝忘食,实乃我大明股肱之臣,末将佩服之至。末将这就回去差人,将这几月居庸关周边州府情报一并给大人送来……大人请稍候!” 沈溪没过多废话,只是摆了摆手,李频便识趣地告退。 见李频退出中军大帐,胡嵩跃问道:“大人,之前说北寇正侵犯居庸关,可如今看来居庸关固若金汤……大人为何不前去卫所衙门赴宴,和本地驻军打好关系的同时,搞清楚居庸关内外的情况,也对将来防御居庸关有莫大的帮助。” 沈溪打量胡嵩跃一眼,说道:“胡千户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并不是协防居庸关,而是前往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这居庸关内外的情况,只能作为参考。况且,行军途中接受宴请,虽非朝廷明令禁止,但为人臣子总要有基本的觉悟。” “如果你们实在想吃一顿宴席,不妨自行前往卫所衙门,想必李总兵会盛情款待……本官还要办理公务,诸位请自便吧!” 以往在这些军将印象中,一军之帅虽然要保持威严,但也会想方设法收买手底下的人,让官兵为其效命,建功立业。 但沈溪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胡嵩跃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少年郎目中无人,我等为他效命,与鞑靼人死战,他不但冲着我们甩脸色,还三番两次奚落刻薄,哪里有半点大将风度?” “这种不近人情的浑小子,自以为中了状元就了不起,恐怕这天底下的武将没一人放在他眼里。李总兵若知道他的秉性,一定会大失所望,避之不及!” 沈溪下了逐客令,胡嵩跃等人悻悻地从中军打帐出来,正要返回自己营帐召集下面的军官开会,晃眼看到李频兜着手,在中军大帐外来回踱着步。 李频神色间有些彷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事,需要沈溪出面帮忙化解,所以才会对沈溪如此毕恭毕敬。 “李总兵,您这是……” 胡嵩跃等人见到李频,不得不上前行礼,眼前这位毕竟是居庸关的最高军事长官,而且隆庆卫已属边军体系,卫指挥使世袭罔替也很难传过两代,就因为这地方是要害关口,朝廷非常重视。 李频没有半点儿架子,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沈大人他……准备熬夜?” 胡嵩跃等人对视一眼,如果李频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他们会觉得李频是欺软怕硬之辈,不会自讨没趣。 但现在看到这位总兵官依然如此客气,几名京营把总以为李频本身就胆小懦弱,或者是闯了祸事,急需朝中大员帮忙化解,这才找上沈溪。 一方气势弱了,另一方气势自然就起来了。把总刘序笑着说道:“李总兵不必等了,这位沈大人脾气古怪,行军途中每天都会熬到半夜,还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连送个热茶水进去都可能会受到喝斥,真是油盐不进!” 刘序如此说,是想让李频“知难而退”,不要再做无用功。 一干京营将领对沈溪这个主帅的抱怨最多,因为沈溪没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这些京营将领一个个素来都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以前宋书不过是个副千户,就跟翰林出身的沈溪唱反调,全因这些人常年在天子脚下,平日耳渲目染都是朝中大事,背后各有权贵作为靠山,自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李频闻听此事,长长一叹:“难怪!” 胡嵩跃、刘序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疑问:难怪什么? 李频没有解释的意思,当下抬手:“诸位,就不打搅大家的雅兴了,卫城内为诸位准备了热水,可沐浴更衣。诸位请回去歇息,有何需求,只管跟传令兵提及,我隆庆卫自然会尽量满足。” 胡嵩跃等将领面带笑容,都觉得李频如此好说话,是因为他们都出自京营的缘故。 胡嵩跃傲气横生,抱拳:“李总兵客气了,我等这就回去歇息!” 胡嵩跃、刘序和朱烈等人走远了,回过头时发现李频依然在中军大帐门前徘徊,这让他们非常不解。 胡嵩跃道:“都跟李总兵说过了,这位沈大人乃是油盐不进的主,他怎就执迷不悟非要凑上去巴结?莫不是关隘下曾发生战事,有人来请援兵,结果李将军没出兵,导致战败,他怕被朝廷追责,所以想让沈大人帮忙转圜?” 刘序冷笑:“管他呢,这会儿到了关城,休想让我们再离开……大家只管在关城休整,沈大人不下发犒赏我们就不走,就算御旨到来,照样不管用!” …… …… 几位把总带着洋洋自得各自返回营帐休息,沈溪这边心态放得很平和,将从兵部获取的宣府以及保安州、延庆州等州府的地图册拿了出来,在桌案上铺开,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准备一边吃,一边看地图,等候隆庆卫方面提供的居庸关周边战报送来。 就在沈溪伏案端详的时候,突然觉得帐篷里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李频站在帐帘处,手上捧着个大木托,上面摆放有一个茶壶、茶杯和热气腾腾的饭菜。 如果是其他人要来找沈溪,亲卫必然会提前进来传报,但李频身为挂总兵衔的隆庆卫指挥使,作为居庸关的地头蛇,那些亲卫不敢开罪,任其进出。 “李总兵这是干什么?”沈溪诧异地问道,神色间带有几分警惕……怎么说也是不请自来,还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 李频惭愧地说:“大人为公务不肯赴宴,末将特意为您准备了茶水以及简单的饭菜,请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沈溪微微皱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觉得李频有什么理由要对他这么恭维有加。 “本官奉旨前往三边,伺机收复榆林卫城,而李总兵驻守关隘,保护京师门户,同样懈怠不得,这送茶送饭之事,何劳李总兵亲自动手?”沈溪继续疑惑地问道。 “大人,您如今巡抚延绥,三边之地都等着您往援,末将既然不能率兵与您一同前往,只能在后方略尽绵薄之力。大人,趁着饭菜还没冷却,您先用过,边关战报稍后末将就给您送来。”李频笑道。 沈溪若有所思,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总兵有话直说,不用如此……” 李频连忙道:“大人,末将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有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准备与您商议。” 沈溪考虑了一下,李频跟自己担负的职责不同,要说李频刻意来巴结他,实在没那必要。 边军体系跟地方卫所又有所不同,这些边军将领心高气傲,毕竟在边关立功的机会多的是,一场战事下来,哪怕居庸关没被鞑靼人侵扰,最后在记录功劳时也会写上李频的一笔。 李频并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更没有必要巴结朝中权贵,更何况严格说起来,沈溪还不算什么权贵,最多算是个新贵。 既然想不通李频有什么相求之处,沈溪不再顾虑,拿起碗筷就要开动,但旁边有个人看着,沈溪这顿饭怎么都吃不安生。 “李总兵一起吗?”沈溪问道。 “不……不用,大人请用膳,末将先到外面等候!” 李频态度恭谨,正要出门时,沈溪道,“外面风寒露重,李总兵既然有事,请直接留在大帐中说话便是,只是请勿介意本官边用饭边交谈!” 李频连忙说“不敢”,脸上却涌上一丝荣幸之色。 沈溪随军所带逍遥椅早就收了起来,旁边只有一方不大的凳子,李频坐上去,笑眯眯地显得很高兴,能在新任延绥巡抚沈溪沈大人的中军大帐“赐座”,他坐在那儿,眉飞色舞,让沈溪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居庸关守将心中在想什么。 李频见沈溪吃得很香,笑着说道:“大人,您庚申年在榆溪之战中,亲率几百壮士,带牛车炮轰鞑靼之事,末将听闻后万分佩服。” “哦。” 沈溪应了一声,他不知道李频是真的佩服,还是在说恭维话,“那时刘总督身陷危境,情急之下并未想太多事情……但本官想来,若李总兵身处那般环境之下,也会作出跟本官同样的选择!” “大人说笑了,末将岂能跟您相提并论?牛车运炮,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如今西北各边塞模仿大人雄姿造了不少‘全胜车’,但经过演练,发现还不如大人的牛车阵,您说……这西北如此多的边关要隘,哪个不对大人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频道。 吃久了干粮,再难吃的饭菜也觉得无比美味。沈溪狼吞虎咽吃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又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水,饮下后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才说道: “五体投地什么的实在过誉了,只希望本官统调安排时,李总兵能尽量配合,希望能够驱除鞑虏,令我华夏边关长治久安!”(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一章 畏缩不前不可取(第三更) “大人,这是居庸关半年来收到的所有战报,请您查阅。” 李频让人将两箱子战报抬进沈溪中军大帐,沈溪打开来看过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心想: “李频也太高看我了吧?以为我是神仙,居然能看完这么多战报?其实最多将十天半个月的战报送来即可,一次送半年的战报来,莫非是累不死人不罢休?” 李频见沈溪站在箱子前,拿起两份战报随便翻看一下就放下,以为自己送来的战报不够完善,连忙问道:“大人,您看是否有必要再送些……” “本官只是想查阅这半个多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鞑靼游骑在居庸关附近的动向,这么多,一次可看不完。”沈溪轻叹。 李频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事孟浪,惭愧地说:“在下生怕大人嫌末将准备得不够充分,这些……事前并未汇总过,需要末将找人重新整理过吗?” 沈溪一摆手:“不必了,只要抬头有时间标记便可。李总兵,你先回去休息吧,本官连夜看过。要是鞑靼人有何新动向,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大人,您先查阅,末将这就告退。” 李频原本想留下来跟沈溪谈论一下当前的战局,但又不敢违背沈溪的意思,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恭敬告退。 在这关城中,李频俨然把统辖权交到了沈溪手上,而将自己当作沈溪的马前卒看待。 面对这么多战报,沈溪一阵头疼,没人来给他整理,所有战报都是用晦涩的文言文写就,没有标点符号,想从中找到鞑靼人的蛛丝马迹着实有些困难,他只能挑拣一些相对重要的战报连夜审阅。 一直到半夜,沈溪看了不下二百份战报,能找到的有用东西很少,最后看得不耐烦了,简单收拾过,准备回寝帐休息。 等沈溪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厚厚的帘布,发现一个身影在门口,迎着凛冽的北风来回踱步,沈溪打量一眼,眉头不由皱起:“李总兵,你这是……去而复返,还是尚未归去?” 李频走过来,向沈溪恭敬行礼:“大人,之前末将一直有些话想对您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思虑良久后不得答案,只好回来请示您。” “说吧。” 沈溪知道,这话话头已经打开,那后面必然要将话问清楚。 李频道:“大人,是这样的,居庸关乃我大明京畿防备的北大门,也是最为要害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但天下承平已久,居庸关久未被外夷袭扰,以至于关城防备松懈,如今实际配备兵员尚且不到五千,刨除老弱病残以及临时征调的民夫,实战兵员数量仅为三千五百之数。要是北夷突然杀来,关口……恐无力阻挡!” 沈溪想回答,那又怎样? 大明边关防备就是这样,不可能将所有兵员配备完整,这里面除了军户和当地的老百姓逃亡导致兵源不足,还有便是吃空饷的缘故。 沈溪皱了皱眉:“近年来,西北各关口逃兵役现象严重?” “这……” 李频满脸都是为难之色,“己未年到之前十几年间,西北用兵相对频繁,频频从居庸关抽调兵马。” “己未年之后,边境趋于稳定,三边之地相继屯兵屯田,又从居庸关抽调军户戍边。与此同时,延庆州内百姓纷纷选择内迁,以至于如今居庸关内无兵员可补充,就连老弱病残也无法撤换,如今战事趋紧,所有人都得上城墙,一旦鞑靼强攻关口……末将恐城内防备不能及!” 话说得诚恳,谈到了大明的一个现实。 明朝立朝,领土便确定下来,此后基本没有大的更变,虽然历代皇帝都在鼓励在九边之地开垦荒地,但人口增加依然缓慢。 就算九边有许多闲置的土地,老百姓也不愿意耕种,而是选择逃难到南方,因为没有人愿意生活在一个随时可能被草原上游牧民族袭扰的地区。 相反江南、两广等内陆地区,则人口膨胀,不仅承平多年丁口自然增加,迁徙人口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九边之地百姓减少,大明要补充兵员,仅仅靠军户显然不够,因为战争总会有损耗,不是说老子死了儿子直接补上就算完事,一场大规模战争下来,很可能会出现阖家绝户的情况,军户一家男丁死光了,那就需要从民户中抽丁进行补充,这加快了百姓逃难和迁徙的步伐,使得九边之地百姓数量锐减,就是想找人服兵役也不行。 如果是大同周边之地,那还好说,可以从陕西、山西一代征调民夫,将民夫调到关口,战时便可以作为兵士使用。 居庸关位置比较尴尬,往北便是宣府,几乎是“不毛之地”,无民户可供抽丁,往南则是京城,李频就是疯了也不敢冒犯京畿之地的百姓。京畿周边百姓守着天子这棵大树,怎么说也享有豁免权。 所谓抽丁,不完全是强行征派,大明在施行“一条鞭法”前,劳役不能免除,想保证劳役人口数量,就只有增加辖区百姓数量,如果遇到百姓锐减,关口防区的兵员数量自然就会不足。 李频所说乃是实情,沈溪知道,如今大明北方的农作物,品种单一,之前他引进的玉米和番薯,尚未传播到华北及西北之地,同时老百姓也不会愿意在这种有土地但不安全的地区耕种,宁可到南方当佃户或者是做工过活。 沈溪道:“李将军提及之事,本官多少有所了解,居庸虽是庇护京畿的第一雄关,但临近九边重镇宣府,历来兵员补给困难……” 他先给李频一个信号,你们的困难我了解,不但我了解朝廷也了解,所以不用发牢骚,有困难谈困难,别拐弯抹角,“朝廷或许会在此战后数年之内,从南方迁徙数十万失地百姓充实宣府以及延庆州、保安州等州府,补充地方兵员不足!” “当真如此?” 李频听到这消息,精神为之一振。 沈溪道:“本官领兵出居庸关后,居庸关内兵马当以固守为主,切勿轻言出击,令土木堡之祸重演。” 听沈溪提及“土木堡之祸”,李频有些无奈的脸上,突然增添了几分自豪。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瓦剌数十万兵马进攻京城,居庸关坚守七天七夜,依然巍然矗立,为赢得京城保卫战打下坚实基础。 李频原本得知鞑靼人兵临城下,心中着急,生怕关城失守自己无法跟朝廷交待,现在沈溪提出类比,当初也先的兵马不比眼下鞑靼人的锋芒更盛?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在居庸关铩羽而归? 居庸关驻守靠的是关口的险要,至于兵员多寡不重要,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五千兵马跟五万兵马差不了多少。 虽然听起来像是自欺欺人,但沈溪还是振奋了李频的精神。 “大人,鞑靼如今兵锋极盛,九边之地皆都固守不出,鞑靼极有可能兵临京郊,您……依然准备出关迎战?” 李频开始关心沈溪下一步战略。 如果沈溪说将驻守居庸关,帮他守住这京畿第一雄关,自然是李频最想听到的结果,但他也知道沈溪所领皇命是去收复榆林卫城。 沈溪问道:“李总兵对此如何看待?” 李频道:“如今居庸关以外,鞑靼骑兵横行无忌,从关口到大同府,道路皆都被封,大人领兵出战,恐各处无往援兵马,您所率大军……恐难与鞑靼主力正面交锋!” 沈溪轻叹:“李总兵说的是,鞑靼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蒙古骑兵可说是来去自如,畅通无阻,本官就算有几千京营兵马,骑兵数量却少得可怜,一旦遭遇鞑靼主力,胜算近乎于无!” 李频驻守居庸关不是一年两年,蒙古骑兵的强横自然是心中有数,当下叹道:“也就是沈大人您亲自领兵,换作他人,莫说是鞑靼中军主力,便是小股骑兵,几千兵马也无法抵挡。” “所以大人,还是莫要轻兵冒进,不若从长计议,从居庸关出发,缓步而行,待寒冬降临鞑靼撤兵,尾随其后逐步收复失地,扬我大明国威。” 这话可以说说到沈溪心坎儿里了。 李频此番话说得婉转,所提观点,跟沈溪设想基本一样,就是不着急出兵,等鞑靼人主力撤了再出击。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不动我不动,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其实说白了就是守住一个“怂”字,绝对不跟鞑靼正面交锋,如此就不会遭遇失败,就算最后计算功劳时没有大功,至少也无过。 本来这个建议极好,但问题是朝廷不允许这么做,沈溪被朝廷当成炮灰一样送往西北,领的是延绥巡抚的差事,朝廷那些大佬会说,你沈溪身为延绥巡抚,进兵未到延绥镇,尚在几百里外的居庸关就畏缩不前,那你去西北的目的就是消极避战? “畏缩不前,实不可取。” 沈溪苦笑道,“本官始终要为天下黎民负责,与鞑靼这一战,乃是我大明朝廷准备良久的一场战事,为的是扬我国威,若等到鞑靼主动撤兵再出击,那时本官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如何有面目在朝中自处?” ************* ps:第三更到! 大家不要认为天子把大明军队写得太弱了,实际上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即便是取得所谓大捷的京师保卫战,固守大同、宣府等卫城的郭登、杨洪等素称骁勇善战,但瓦剌进攻和过境时,也只知道婴城自守;紫荆关遇险多次求救,概不发兵,坐视雄关被破;甚至瓦剌人遭遇失败撤退,也不出城堵截,坐视其自如退去。 沈溪是文臣,没办法练兵,以疲弱之兵应对鞑靼铁骑,其后果不问可知。 当然,沈溪肯定会想办法,最终打败鞑靼人!请大家拭目以待。 最后,这几天卡文严重,六七个小时才能出一章,大家看在天子如此勤奋的份儿上,凌晨一点还不睡为大家更新,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二章 不得安宁的旅途 西北三边及大同、宣府等地,波谲云诡,战局随时都有可能生变化,京城上下都在关注。 自打京师戒严,平民百姓便知道西北战事没有像朝廷宣传的那般顺利,但由于所得消息有限,并不知晓西北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此时大运河上,沈家一家正在回京的路上。 沈家北上的队伍非常庞大,包下四条船,加上车马帮的弟兄和玉娘派来护送的人马,船上足足有七八十人。 作为沈溪的正妻,一家主母,谢韵儿在北上途中负责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对她而言,有心力交瘁之感。 跟丈夫分离已经有大半年,偶尔遇上儿子生病,或者是身边姐妹因为途中不适路途辛苦感染风寒又或者是晕船,她都悉心打点,但最让她头疼的还要数带着一同上京的小姑子沈亦儿和小叔子沈运。 沈明钧夫妇尚在宁化县,没有随同队伍一起北上。 两口子把儿女留在沈溪身边,说是为了沈亦儿和沈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在谢韵儿看来,是婆婆为难自己,明知道她要照顾儿子,身边还有怀孕的谢恒奴以及几个不懂事的妹妹,依然还把沈亦儿和沈运塞给她,让她一路不得安生。 “姐姐,我有些饿了,想吃一些酸的东西,可以吗?” 这天船队进入山东境内,眼看京师在望,谢韵儿想到很快就能跟丈夫团聚,心中的抑郁总算疏解了些,可当面对谢恒奴可怜兮兮的请求时,她又有些犯难。 谢恒奴身娇肉贵,在谢府一直便被当作掌上明珠,从来没吃过苦,嫁给沈溪后她很懂事,听话乖巧,从来不搞特殊化,过门不过一年多就已身怀六甲,又恰逢沈溪回京,山长水远一路辛苦,谢恒奴这一路上才是最受罪那个。 谢恒奴很懂事,一路上从未给队伍制造麻烦,这妮子自律自立,就算沈溪未陪伴身边,宁可晚上躲起来偷偷哭泣,也不想影响其他人的心情。第二天从船舱出来,她依然笑眯眯地跟尹文和6曦儿玩,这让谢韵儿觉得非常不易。 谢韵儿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同姓的闺中姐妹,更适合做一家大妇,因为谢韵儿有着大户人家女孩独有的坚强和包容。 这几天谢恒奴胃口不好,因为长期以来晕船,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虽然已过了妊娠反应期,但看着好姐妹这么辛苦,谢韵儿不由一阵心疼。 谢韵儿心想:“要是相公在,不知道会多疼君儿呢!君儿这么懂事,难怪相公将她捧在手心里。” “君儿,这样吧,等下午靠岸时,我让人去岸上走走看,是否有集市,到时给你买一些酸的东西回来。” “你要多保重身体,就算胃口不好,也要多吃一点儿,哪怕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儿。”谢韵儿拉着谢恒奴的手,语气和缓。 谢恒奴点点头,道:“嗯,知道了,好久没见到七哥,不知道七哥怎么样了?” 谢韵儿心疼不已:“相公一切都好,这会儿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回到京城就能跟相公团聚。你先吃东西,或者去跟曦儿和小文打打牌,这样能开心些……” “韵儿姐姐,我没精神,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老是嗜睡。姐姐,我腹中的骨肉,不会出事吧?” 谢恒奴紧张地问道。 “傻丫头,做女人都会遇到这种事,我们行船还要好一些,如果是行车,路途上更加颠簸,对你来说更加辛苦。你先休息着,我这就叫人准备,等到岸上,多给你买一些开胃的零碎回来!” 谢韵儿摸着谢恒奴的头,充满怜爱地说。 谢韵儿离开船舱,赶紧去找小玉,让小玉跟马九交待一下,等靠岸后让马九去岸上买一些酸的食物回来:“……如果有蜜饯、花生、瓜子儿等什么的,也顺便买一些,这是银两,小玉,你多劳心了。” 小玉道:“夫人,让奴婢去吧,九哥粗手粗脚,我怕他选不好。” “岸上太乱,还是让男人去比较好,你交待仔细点儿,要不然写一张纸条也可以,但最好不要下船,这北边地界不太平啊!”谢韵儿对身边女眷都很关心,哪怕小玉只是奴仆,她也当作是自家人看待。 “是,夫人。奴婢记着了。” 小玉没有马上去找马九,因为四条船上,靠近中间的这条官船上基本都是女眷,除了船家外,男子轻易不会踏足官场,需要靠岸后,小玉才能遵命行事。 谢韵儿刚把事情交待好,准备回船舱,便听到“砰砰砰砰”靴子踏船板的声音,然后是“咯咯咯咯”好像小母鸡叫唤的声音。谢韵儿眉头微微蹙起,不用说便知道是沈运和沈亦儿在船舱里玩耍。 “嫂子,你快看,我抓到一条鱼!” 沈亦儿一溜烟地跑到谢韵儿身边,力气之大差点儿将谢韵儿撞倒,谢韵儿扶着舱壁才堪堪站定,定睛看过去,果然见沈亦儿手上捧着一条鱼,鱼的个头不小,要说这是一个虚岁才七岁的小姑娘凭手抓来的,她怎么都不信。 谢韵儿问道:“哪儿来的?” “我抓的啊,嘿,厉害吧?我们用这个煮鱼汤喝,好不好?”沈亦儿一副鬼精灵的模样,捧着条兀自在挣扎的大鱼,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照理说这么大的小姑娘最讨厌这种会动的、滑腻腻的东西。 旁边沈运还在摇头晃脑地帮腔:“姐姐抓了一条大鱼,可厉害了。” 或许是一直受到沈亦儿的“教育”,沈运自小就会“拍马屁”,对象不是沈明钧夫妇,也不是沈溪和谢韵儿,只为沈亦儿一个人,走到哪儿都要说姐姐的好话,因为他现,只有把姐姐哄高兴了,他才不会遭殃,不被姐姐欺负。 就在此时,船舱外面有船家在用浓厚的吴侬软语叫喊:“哪个天杀的,刚捞上来的鱼转眼就没了?” 沈亦儿听不懂那“叽里咕噜”的江南口音,自以为偷鱼的事没人知道,谢韵儿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 她本想用嫂子的威严教训一下小姑子,但想到沈亦儿平日所作所为,还有自己相公沈溪对妹妹那种自内心的疼惜,她就没了底气。 谢韵儿心想:“君儿妹妹身体不适,或许可以给她换换口味,煮鱼汤的时候多放一些糖醋,或许能吃进去些。” “知道了,把鱼拿去交给你小玉姐姐,等下午靠岸后,煮汤给你们吃!”谢韵儿道。 沈亦儿听了一蹦老高:“噢,有鱼汤吃喽,我最喜欢吃鱼汤,小弟,不许跟我抢鱼眼吃知道吗?姐姐我要耳聪目明,将来我要跟大哥一样当状元,你要是跟我抢,我就丢你下河去喂鱼!” 这话从一个虚岁七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不由让谢韵儿一阵恶寒……这小丫头从两三岁会说话开始,就是个没人能制得住的捣蛋鬼,别的小姑娘六七岁时还在哭鼻子找娘,可沈亦儿每天都乐呵呵的,好像老娘不在身边,更加地自在和开心。 反倒是沈运一到晚上就爱哭着要爹要娘,然后就能听到沈亦儿在旁边嘲笑弟弟长不大不害臊。 一家的主心骨沈溪不在,船上死气沉沉,但因为沈亦儿的存在,给这个家平添了几分活力,沈亦儿是个天生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就算调皮捣蛋,但毕竟是沈家小姐,沈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谁都不敢得罪。 就连谢韵儿这个嫂子,对小丫头也是千依百顺,呵护备至,从来不会打骂,连句重话都不忍心说。 沈亦儿捧着大鱼高高兴兴走了,谢韵儿却要给她擦屁股,把“买鱼”的钱交给船家,就当鱼是自家买回来的,给谢恒奴补身子。 官船有着官字头的背景,但当船家知道捞上来的鱼是被沈大人的妹妹拿走,就算之前哭爹骂娘这会儿也没了脾气,银子更是不敢收,最后还是谢韵儿坚持,船家才按照大市价把鱼卖了。 “噢,着火喽,着火喽!” 就在谢韵儿准备回船舱休息一下,顺便找林黛说说话时,又听到沈亦儿欢呼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谢韵儿感觉脑袋都大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着火也就算了,自己的小姑子为什么这般高兴? 等谢韵儿到了船头,往沈亦儿眺望的方向看了一下,才知道是岸边着火,浓烟四起,但着火的并非是运河边的荒地,本来秋凉后野火焚烧的事经常生,但谢韵儿仔细观察了一下,着火的似乎是运河边上的水次仓。 大明为了方便钱粮运送,在京杭大运河沿线设立了很多粮仓,谓之水次仓,如此粮食运送和贮存便有了保障。 沈溪南下时曾跟谢韵儿讲过,这些水次仓的防火级别非常高,朝廷严防粮食因为霉和堆积造成温度过高而失火,当时沈溪还跟谢韵儿提到一个“常识”: 但凡粮仓失火,十有**乃是人为,多生在战时征调粮草或者是巡粮官巡查各处粮仓时,因为大明的水次仓十仓九亏,粮食亏空严重,遇到战时调粮,或者巡查,主管水次仓的衙门为了避免露馅儿,只能用放火的方式来避祸。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左右都要倒霉,还不如选罪责轻的来承受。 “嫂子,那是什么东西?好像帐篷一样,为什么着火了?”沈亦儿指着远处的水次仓问道。 谢韵儿眉头紧锁:“那是粮仓,也就是存放粮食的地方。粮仓着火的话,可能……有战事生。” ************** ps:今天两更,稍后还有第二更!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三章 噩梦成真 沈亦儿虽然精灵古怪,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模糊的,人生的乐趣仅仅是读书、认字、揍弟弟,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战争,也不清楚自己的大哥究竟有何本事。 她只知道沈溪被人世人推崇景仰,想跟大哥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以当她有机会读书时,便用心学习,可惜她对现在所学知识都了解得不够透彻,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嫂子,什么是战事啊?” 沈亦儿秉承一个原则,不懂就问,因为有人跟她说过,沈溪之所以那么厉害,就在于他博闻强识。 沈亦儿从小到大除了要拜祖宗牌位外,还要拜一方“老先生”牌位,说那是沈溪的伯乐,到底什么意思她听不懂,只知道一定要跟大哥学,不懂的问清楚就对了。 谢韵儿看了自己的小姑子一眼,回道:“有些事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只需要记住,如果有战争发生,我们一定要躲着,因为战争会死人,会让很多人无家可归,知道了吗?” 沈亦儿一点儿也不害怕,乐呵呵地说道:“嫂子,不用怕,我会保护你。我保护不了你的话……呃,还有大哥呢!” “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 谢韵儿心想,不过听到自己的小姑子要保护自己,心里还是蛮欣慰的,到底是自己带大,就好像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一样,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在自己公婆都不会教育孩子的情况下,沈溪公务繁忙,谢韵儿这是又当嫂子又当娘。 “进去,到船舱里,外面风大,如果掉到河里,可没人搭救!”谢韵儿道。 “不怕,我会游水,嘿,我厉害吧?”沈亦儿一脸得意。 旁边的沈运不遗余力地鼓掌吹捧:“姐姐会游水,好厉害哦!” 谢韵儿觉得这对姐弟真是奇葩,当初两个小不点出生时,那境况她还历历在目,姐姐不过比弟弟早出生不到半个时辰,却比弟弟聪慧有本事,而弟弟懦弱只能处处被姐姐压着,太过匪夷所思。 谢韵儿心想:“这对姐弟可真会投胎,如果投到别人家,或者早几年出生,指不定要吃多少苦,现在姐弟两个不用劳作,更不用担心将来的事,只需好好生活,长大后嫁人或者娶妻便可。” “我们谢家的子侄虽然也有过这种幸福的生活,中途却有颇多坎坷,幸好有相公在。” 在谢韵儿这样贤惠的妻子心目中,夫为妻纲的理念已是根深蒂固,她只知道,丈夫好她才会好,如果丈夫遭难,那她一辈子幸福无存。 谢韵儿看着北方的天空,呢喃自语:“相公突然被朝廷征调回京,多半是有要事,相公虽未提及,但料想是与西北战事有关……如果相公去了西北,我们回到京城后,家里依然没个主心骨啊!” 下午船队在严州府的鲁桥镇靠岸,岸上感觉有些嘈杂和热闹,谢韵儿没有加以理会,甚至不敢站在船头打望,丈夫不在身边她少了倚靠,缺乏安全感,抛头露面的事情最好少做。 小玉去找马九,许久后才回来,手上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就是一竹篓酸枣蜜饯,这对孕妇来说是很好的健胃消食的食物。 “夫人,听说北边在打仗。” 小玉上来就带给谢韵儿一个坏消息,“草原上蛮夷南下,跟大明军队在边关交战,长城外面兵荒马乱,据说京城已经宣布戒严,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 谢韵儿听到这消息,面色变得惨白……她一方面是挂念丈夫,不知道沈溪在京城的情况,一方面又为自己这一行人的安全感到担心。 几十年前,瓦剌人曾从紫荆关破关而入,深入华北平原,虽然最终劫掠一番就走,但京畿周围水道却是瓦剌人劫掠的重点,毕竟大运河周边是大明北方最繁华的地区,许多城镇都沿着运河而建。 谢韵儿吩咐道:“小玉,你去把九哥叫来,我有些事想问清楚。” “是,夫人。” 小玉将篮子放下,转身离去。 消息是马九打听来的,马九跟沈溪在军中效命多时,早就有了军人的气度。再者这是正三品督抚家眷北上京城,有案可稽,马九就以督抚标下去驿站询问情况,那边的人怎么都得正面回应。 等马九过来,脸上的忧色自远处便清晰可见。 马九行礼:“夫人,我问清楚了,北方确实发生战乱,大人……老爷他如今已奉旨出京,统领大军往西北。老爷领的是延绥巡抚的差事,右都御史,官正二品,据闻出征时,是在八月中旬。这会儿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 “啊!?”谢韵儿最担心的就是沈溪的安危,当得知沈溪领兵往西北时,悬着的心越发没个着落。 “老爷……往西北去了?” 要不是有小玉扶着,谢韵儿这会儿已经跌坐在地。 东南沿海时,谢韵儿就在家里天天祈祷沈溪别有什么事,好在沈溪在东南剿匪,对付的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再加上沈溪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事进行得一切顺利,并不让人感到担心。 可现在,沈溪领兵往西北是跟鞑靼蛮夷交战,几年前沈溪出征归来后,向家人讲述榆溪河一战的惨烈,谢韵儿便记在了心上,每次做噩梦基本都是沈溪受朝廷指派前往西北,浴血疆场。 噩梦变成现实,虽然尚不知道沈溪是否安全,但谢韵儿无比的焦虑和担心。 小玉连忙劝解:“夫人,您别急,老爷神机妙算,天下间谁人能比老爷有本事?老爷此去乃是建功立业,您宽心就好。” 谢韵儿在小玉搀扶下,回到船舱。 到了这个时候,谢韵儿再也忍不住,靠在小玉肩膀上“嘤嘤”哭泣起来。 小玉不知道怎么回事,安慰一番,却没什么效果。她不知道自家夫人此时心中压力太大,身边要照顾一大家子本就不容易,心中最大的希望是能见到沈溪,一家团聚,就算再忙碌也值得。 可当谢韵儿得知沈溪又出征,如今京师戒严一时回不去,谢韵儿心里万般委屈在这一时发泄出来。 “夫人,我们还继续北上吗?” 良久,等谢韵儿情绪好转些,小玉才问道。 “暂且不走了,如果北上,遇到夷寇,那就麻烦大了,还不如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先住进官驿,等过些日子,京城太平了再回去!” 谢韵儿不想让身边人犯险,知道丈夫不在京城,与其冒险在京师戒严时继续向北,还不如留在山东地界,找官驿住下来,等风头过去再回京。 小玉领了谢韵儿的命令,起身出船舱,一边要把买来的酸食送给谢恒奴,然后去找自己的丈夫商谈行程安排,刚出船舱,便见到随行的另外一名女眷,也是沈亦儿和沈运的女先生,一同前往京城去的齐氏女。 齐氏女在沈家做先生有段时日了,但她见沈溪的机会不多,因为沈溪在聘请她之后便领兵出征,她面对更多的是沈家的这些女主人。 连这位女先生都觉得,沈家的女主人有点儿多,这个大家庭没有别的家庭那么多繁文缛节,似乎每个人都很随和,一家人在一起团结友爱,颇有家的味道,就连大妇谢韵儿,身为正五品诰命,也从来没有架子,待她非常随和。 “我……来找夫人。” 齐氏女站在舱门前,冲着小玉说了一句。 齐氏女在沈家没发现谁是管家,平日朱起、马九还有车马帮的弟兄会帮沈家上下做一些搬搬抬抬的事。 但沈家的主要劳力不是这些男人,而是另外一名块头很大、力气也大的女汉子朱山,另外秀儿的力气也不小,有朱山和秀儿在,沈家后院根本不需要男丁,平日倒是有几个丫鬟,这些丫鬟中管事的就是小玉。 在齐氏女眼中,小玉大方得体,嫁了个好男人,她的男人跟着督抚在外面做大事,因而小玉也得到沈家人的信任,等于是沈家没有头衔的管家,是以齐氏女对小玉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小玉没多停留,行了一礼后便即离开,齐氏女往船舱里看了看,听到门帘后传来谢韵儿的声音:“是先生吗?” “是,夫人。” 齐氏女应了一句。 “进来说话吧。” 谢韵儿将齐氏女叫到船舱,此时谢韵儿已恢复了之前的精明干练,令齐氏女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齐氏女道:“夫人,据说北方有战事,可是要暂时留下来,不再往北走了?” “是,我正有此意,还未及通知下去。”谢韵儿道。 齐氏女摇头:“夫人,请恕民女无礼,此行回京,必须要早些回去,一旦有事,京畿周边不太平,这齐鲁境内也谈不上安全。如今沈大人往西北,鞑靼一两个月内恐怕难以将战火烧到京城,但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京城戒严,想回去,也没办法啊!”谢韵儿蹙眉。 “我们这一行中,有当朝阁老的孙女,京城怎么都能进去。若打不定主意,也必须转道南下,出山东返回南直隶,最好是回南京,方能保得安稳!”齐氏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向谢韵儿提出建议。 ************ ps:第二更到! 今天家中有事,暂时就更这么多!明天恢复三更,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四章 狼狈为奸(第一更) 京师宣布戒严后,京城内外货物往来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京城物价飞涨,商贾囤积居奇,涉及到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药材、布帛等等,都比战前价格上涨两倍有余。 京城百姓无法外出做工,各处工坊以及码头、车坊基本处于停工状态,城外农民,有关系和可投靠的,蜂拥进入京城暂避,稍微次一点的则躲到通州等周边府县,只有一贫如洗的人家,才会留在家中,战战兢兢度日。 如此一来,城中有存粮的百姓尚好,若是积蓄不多的,或者是家中有银子但无存粮的,入秋后日子就非常难过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就在城中物价飞涨的时候,有人却在利用这大好时机发财。京城戒严不过十几天,建昌侯张延龄就盈利六七千两,加上之前商贾贡献给他的财货,家底登时变得充盈起来。 之前为了封侯,有几年时间张延龄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到此时他终于不再顾忌,可以继续当那个横行无忌的国舅爷,欺男霸女的事做得无比顺溜,只要冤枉一句哪户人家与鞑靼人有勾连,就算京兆府和五军都督府也不能多说什么,家产抄没,人也被拿到大牢,张延龄财色双收。 这天晚上,张延龄离开自己的府邸,带着一些亲随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那是他金屋藏娇之所。 有了之前被兄长发现被人绑架的经验,张延龄开始有意在城中设置秘密据点来收藏财宝和美色,狡兔三窟,同时他还担心被仇家找上门,干脆来个夜不归宿。 张延龄坐在马车里,想着刚收到身边的美人……那是商贾为了孝敬他,从江南搜罗来的美女。当国舅这些年,张延龄最喜欢的莫过于财色,别人早就把握清楚他的喜好,自然是有针对性地送礼。 “……小浪蹄子,看本侯今晚怎么收拾你们!” 张延龄说着,脸上带着张狂的笑容。他手上拿着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喝,酒水甘冽,带着一股浓郁的气息,前面的车夫嗅到酒气都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张延龄喝起来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马车行进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城东黄华坊史家胡同中间一个院子前停下,张延龄有之前被人绑架的经历,现在出来都不会独自行动,身边必然要带着亲随和打手,直到进入屋子,他才会让亲随离开,在院子周边保护。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延龄终于开始学聪明了。 “侯爷,之前有人前来送礼,这是礼单,您看过!”张延龄刚走进院门,就有下人提着灯笼迎出来,将一份礼单递上。 “有人送礼?什么人送到这儿来的?” 张延龄非常恼火,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僻静所在,本以为可以躲个清静,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侯爷,人在里面,要不您进去瞧瞧?”仆人恭敬地问道。 张延龄非常恼火,不但被人找上门,这人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登堂入室,这让他感觉非常扫兴。张延龄没有再说话,阴沉着脸往里走,等到了正堂,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站在门口附近,恭敬地冲着他行礼。 张延龄一看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却记不得在何处见过,等仔细看清楚后,这才恍然大悟:“这位不是……江镇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沈溪在东南沿海捉拿并押解京城,最后被锦衣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协商后予以革职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江栎唯。 江栎唯之前虽然官品不高,但他作为锦衣卫,可以说是皇帝亲军,旁人或许不认识,但和张延龄照面的机会却不少,有些印象。另外便是江栎唯的父亲曾在为儿子谋取官位时,亲自到张延龄府上送过一份厚礼。 张延龄刚开始还想挤出笑脸,来个礼贤下士,主要是他想到江栎唯乃是北镇抚司镇抚,或许有利用价值,但很快他便想起,江栎唯如今已被撤职,属于“脱毛鸡”,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且江栎唯居然明目张胆登门,还是他自以为非常隐秘的地方,并且判定他当晚一定会来,这让张延龄非常窝火。 “在下有些薄礼,前来相送,礼单已在侯爷手中,不知侯爷可喜欢?” 张延龄手上依然拿着仆人送上的礼单,之前黑灯瞎火,他根本就没留意江栎唯送了他什么。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兴致去看,江栎唯送来的东西再好,他料想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金银玉器,能价值几百两银子就算不错了,而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猜想江栎唯是为了他的差事而来,但锦衣卫这种要害衙门,张延龄无权干涉,所以更没兴趣了。 “都是一些平素之物,本侯岂能领受?”张延龄脸色阴冷,“江镇抚是如何找到此处的?莫不是……江镇抚派人跟踪本侯?” “在下不敢。” 江栎唯连忙解释道,“听闻侯爷近来正在寻宝而不得,在下派人打探良久,终于将此物找到,特来送给侯爷。至于在下如何找上门来的,也是侯爷您自己对寻宝之人所说,侯爷莫不是不记得了?” “宝物?” 张延龄仔细回想,自己几时派人去寻宝?他看了下侍候一旁的家仆,这位为他看守外宅的仆人进入侯府不久,主要是张延龄怕家里知根知底的人将他在外置办宅子的事情告知张鹤龄,所以才找了新人来看家。 家仆一脸诚惶诚恐,显得惊慌失措,张延龄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被身边人出卖,这才让江栎唯找上门来。 江栎唯道:“侯爷若不信,只管看过便知。” “嗯!?” 张延龄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江栎唯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自称宝物,“拿来吧,与本侯一观!” 江栎唯恭敬行礼:“宝物并不在此。” 张延龄顿时火冒三丈,你这分明是涮我玩!你小子有几个脑袋,居然敢到我的家中来跟我废话,不怕我叫人将你乱棍打死,毁尸灭迹? 江栎唯发现张延龄一脸怒色,赶紧道:“侯爷,宝物在外面候着!” “什么?” 张延龄正诧异,那家仆赶紧出门,一招手,只见一名身着淡粉色襦裙,年岁约十六七岁,身姿婀娜娉婷,貌美如花的美女,捧着一高度约莫一尺、四四方方的木匣进来。 张延龄没有留意美女手中的木匣,视线全落在鹅蛋脸、剑眉凤目的美女身上,这美女颇有英气,一颦一笑间都充满风韵,让张延龄看了非常喜欢。 此时张延龄已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火焰,如果不是有人在场,说不定他早就上去将美女抱住,先轻薄一番,再抱进房里。 江栎唯作出请的手势道:“侯爷,请您观览!” “好吧。” 张延龄眼睛里闪烁光芒,走到美女面前,美女低下头不敢与张延龄对视,张延龄伸手去打开木匣,但手却故意接触女子的玉手,令张延龄多少有些不满意的是,这美女的手稍显粗糙,没有大家千金那种滑嫩。 “侯爷。” 女子娇滴滴说了一句,似在抗议,但其实是在挑动张延龄躁动不安的神经。 张延龄笑了笑,正要打开木匣,心中突然一动……万一木匣里设有机关,开箱后便射出利箭,又或者是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那该怎么办? 长久以来树敌太多,张延龄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他指了指家仆,道:“你来打开!”说完人退到一边,继续打量那美女。 木匣终于打开,没有任何变故。 张延龄往里面看了看,虽然光线不足,却也能分辨出里面不是什么机关毒物,而是一方玉石,长约一尺出头,宽、厚约半尺,张延龄上前仔细查看,只见白玉上面有血红色的浸染,隐隐是个“昌”字。 “侯爷,您请看,这是在下专门为您找到的宝物,天然的白玉上面点缀微霞,自然形成一字,乃是天地特意为侯爷所设,侯爷理应为此物之主,所以在下特地送上门来!”江栎唯恭敬地说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延龄心想:“有个‘昌’字就是天地特为我所设,那这天下万物,我随便找个条子贴上去,是不是就归我所有?宫中的龙椅也归我?不过……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将来送给皇帝或者皇后,也挺好,只是这娇滴滴的美人,力气挺大,居然能拿得动这么大一方玉石。” 旁边家仆赶紧献媚:“侯爷,您……是否留下?” 张延龄知道,自己如果拒绝,等于是把眼前美人和玉石同时送走,他可不会做这种傻事,白得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就算不能帮江栎唯什么忙,自己收了礼物,江栎唯只能干瞪眼,吃亏也是白吃。 “只怕无功不受禄啊!” 张延龄大大咧咧地问道,“江镇抚,你这是有事相求?” “在下绝不会给侯爷找麻烦,只想留在侯爷身边,听从调遣,为您鞍前马后效劳!”江栎唯道。 张延龄心想,既然你不说,我还不问了呢,这礼物,我便笑纳了。 “好。” 张延龄点头道,“东西我留下,你……可以先回去了。江镇抚,有事的话,本侯一定会安排你做,以后你的事便是本侯的事!” 江栎唯恭声领命,目送张延龄带着他送上门的“礼物”……那美女和手中的木匣,一脸亵笑地前往后院,江栎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有一个对沈溪无比憎恨的女人留在建昌侯身边,我就放心了。” ************** ps:第一更! 今天三更,请各位兄弟姐妹监督!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五章 际遇无常(第二更) 江栎唯对沈溪的憎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将自己在官场的失败全都归咎于沈溪身上。 随着沈溪扶摇直上,江栎唯已没机会在官场正面跟沈溪一较高下,毕竟沈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而他只是个武进士,仅仅就前途而言就毫无胜利的希望。 如今沈溪的官职远在江栎唯之上,若没有强大的靠山,而这靠山也对沈溪心怀怨怼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将沈溪从高位上拉下来。 江栎唯送给建昌侯张延龄的女人,就是他出奇制胜的关键,因为这女人,对沈溪抱有极大的敌意,认为沈溪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二人一拍即合,江栎唯将女子送到张延龄身边,女子则会想尽办法获得张延龄的宠爱,伺机在张延龄耳边挑拨离间,让沈溪跟张延龄之间的矛盾加深,达到一举将沈溪铲除的目的。 沈溪虽然在官场一片平顺,但这些年他还是得罪了不少人。 这中间有曾经沈溪帮过但最后却记恨他的,比如说沈溪因为谢韵儿问题而对沈溪“老死不相往来”的洪浊,再比如说沈溪为了帮洪浊,曾经得罪过的高明城的孙子高崇。 前户部侍郎高明城于弘治十三年死在西北,他的孙子高崇因此获罪,险些死在狱中,高崇重获自由后,得到弘治皇帝“恩赐”,重新进入国子监读书,并得到从七品荫袭的官位。 但是,高崇并没有在国子监中读满三年,不到一年,他就从国子监肄业,吏部按照皇帝旨意,将其分配到户部做事。 不过虽然有了官位,但高崇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关键在于张氏兄弟将之前贪赃枉法的罪行全都推到高明城身上,高明城将从京城权贵中“借”来的钱,全部贡献给外戚,但随着高明城战死,张氏兄弟赖账,这笔帐就归到了死去的高明城身上。 在这时代,没有人死就可以抵消债务的说法,父债子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高明城当初欠下的巨额外债全压到了孙子高崇身上。 高崇将家产全都变卖,仍旧不足以抵债,他如今已经是破落户,所能做的,就是在保证温饱的情况下,将家里的东西尽可能变卖,几年下来,他已苍老许多,丝毫看不出这是个二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怎么看都是个年近不惑的病秧子。 这天,高崇就在变卖家中一件“物事”……他最宠爱的一名小妾。 小妾闺名怜儿,不过二十出头,已入高府四年。在这四年间,小妾经历了高家从辉煌到衰败的全过程,本是江南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这会儿想回娘家也成为苛求,因为这小妾是高崇买回来的,她没有人身自由,更没有和离的资格。 高崇落难后,这小妾因为姿色和言谈举止都得体,一直被高崇留在身边,可到如今,高崇被债主逼债,又不想将这小妾直接填债,只好想办法给这小妾找个“得体人家”,顺带多卖点儿银子,为自己解决燃眉之急。 寻常人家娶妻,讲究门当户对,纳妾则求年轻貌美,最好是能生养并且是养在闺中的处子。 这年头,大男子主义思想非常严重,男人娶妻纳妾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贞节,嫁过人的女人非常难找下家,除非是一些年老之人娶来续弦之用。 但这怜儿,十六岁进了高家门,十八岁高家遭难,甚至还落入狱中几个月,身子早已不清白,就算有几分姿色,想找人多花银子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高崇知道,如果用怜儿去抵债,最多能抵个几两银子,毕竟在外面买个十五六岁含苞待放而且有几分姿色的丫头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年景不好,供大于求,连人口买卖也都转入了买方市场。 高崇最后决定,硬着头皮去找一个“老朋友”,或许这位“老朋友”会慷慨解囊。最后证明,这位“老朋友”的确大方,直接提出用三十两银子买下怜儿,并且承诺会好好对待,纳为妾侍。 这个人,便是苏通。 苏通在京城这几年,经历大起大落,他原以为可以依靠跟沈溪的交情,留在京城有一番作为,结果沈溪外放地方,他的希望随之落空。 在京城这段时间,闽粤地区经历茶引市场的波动,苏家茶园损失巨大,苏通突然从阔少,变成手头拮据的落魄公子。 但就在半个月前,南方的好消息传来,闽粤之地秋茶上市,因为有沈溪在闽粤建立的强大商贸网络,使得地方上出产的货物出奇地好卖,那些种茶、养蚕的大户人家,几乎守在家里等着数钱就行了。 在沈溪的祖籍闽西一代,这种情况尤甚,苏通对过账后赫然发现,只是这一季卖茶收入,就超过以往年景好时的一倍。 突然间苏通又变得阔绰起来,但由于京城戒严,一时又不知道该买点儿什么来庆贺一下,正好此时高崇“自荐上门”,居然是来卖小妾。 苏通一想,高崇当初仗着祖父高明城是汀州知府,对我拳打脚踢,引为生平之耻,现在落难至此,连宠爱的小妾都要卖掉,那我就没什么好客气了! 不错,我不但要买,还要在你面前尽情奚落,让你颜面无光。 现在我苏通得志,真是老天爷开眼! 高崇卖小妾,始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来这种交易应该在茶馆或者是酒肆中进行,但高崇怕人知道,便提出直接把人送进苏通的府邸。 苏通也没拒绝,这天高崇雇了一顶轿子,跟怜儿一同坐在里面,二人这些年总算有些夫妻情分,即将分开之际,怜儿哭泣不止,让高崇难以割舍。 但高崇知道,即便不把小妾卖出家门他也保不住,他的发妻可没人敢抢,因为与《大明律》不符,抢夺人妻乃是大罪,动辄流放,但妾侍本就是“附属物品”,别人就算抢走,这种事闹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怜儿,你要理解,我是想帮你找寻一户好人家,这苏公子……好歹是举人出身,又是昔年我在汀州府时的同乡,以后你在苏家过上好日子,莫忘了我才好。” 高崇这一点就不厚道了,已经把小妾卖出去,还想让小妾“莫忘我”,这就好像在说,你以后也别过好日子,就沉浸在曾经的痛苦之中便可,最好有机会能卷苏家的钱财跟我私奔,或者将来我落魄时你多接济。 怜儿只是哭泣,没有回应高崇。 高崇又道:“怜儿,你放心,一旦我有翻身之日,定会将你赎回,我们一家团聚。” “呜呜呜呜……” 怜儿本来哭得还不伤心,听到这儿,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终于到了苏家门前,苏通早就带了两名仆人在门口等候,高崇率先从轿子上下来,再搀扶怜儿走出轿子,怜儿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新主人。 苏通见到怜儿,眼前一亮。 苏通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而且癖好独特,别人都喜欢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可他偏偏对别人家的女人垂涎不已。 对苏通而言,这怜儿二十出头,正是褪去少女青涩,展现女人魅力的时候,关键是嫁过人,而且夫家待她不好,正好迎娶过来好好宠爱,况且这还是他“大仇人”高崇的女人,这让他心情更加愉悦。 你高崇当初不是很了不起吗?现在连最宠爱的女人也归我了! “高大人,久违了。” 苏通特别提到高崇“大人”,其实高崇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官,说是拥有从七品的官衔,但弘治皇帝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吏部那边又没有合适的官缺,所以现在高崇补的是户部正八品照磨所照磨职务,专司磨勘和审计工作。 高崇是“罪臣”之后,在官场很受排挤,加之有张氏兄弟的余威在,他就算送礼也无门路,只能安守衙门,每月俸米除了满足家中温饱外,别的都要拿出去还债。 身为朝廷正八品的朝官,高崇见到苏通照样拱手行礼,点头哈腰:“苏老爷,不敢当。人给您送来了,您看……是否合眼?” 苏通再次打量怜儿一眼,心中自然满意,点头道:“走,里面说话!” “是,是!” 高崇扶着怜儿,二人相互搀扶走完最后一程。进入苏府大门,高崇脚步缓慢,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苏通的府邸,居然是为了卖小妾。 想起当初的风光无限,高崇从心底感觉一阵失落,不过他也没辙,只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如今只是从国子监出来得个荫庇的官位,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以后没多少机会在官场青云直上。 苏通虽然如今只是个举人,被外放到衙门通常也是从**品官做起,但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担任一县县丞,将来可递补为知县。而且苏通年轻,考中进士的几率很大。 毕竟苏通有翰林出身、如今已经是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同窗沈溪在朝中作为靠山,可以说前途无量。 进到正厅,苏通在主位坐下,伸手作请:“高大人,请坐!” “是。” 高崇坐下,怜儿却没资格落座。 要知道平日怜儿连登堂入室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能进正堂,完全是因为这是关于她的买卖,相当于她是交易的货品。 大堂里有苏通请来的几位见证人。 苏通一摆手,家仆将一方木匣和几张契约送了过来,苏通拿起来先查看一下,道:“高大人,这是买卖契约,从此之后,令……夫人就将是我苏家人,生养死葬再与高家无干。另备有纹银三十两,查验无误后,便可签字画押。” ************ ps:第二更到!今天应该还有一更,所以天子理直气壮地求订阅和月票鼓励!谢谢大家厚爱!(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六章 不好交待(第三更) 几家欢喜几家愁,曾经风光无限的高大少,在汀州府城横行霸道,打人伤人无所顾忌,身边娇妻美妾一大堆,到如今却落魄到必须要卖小妾来还债,尤其是还将小妾卖给曾经被他痛打,甚至扬言“有本事报复回来”的苏通。 当高崇面对那张卖身契,手拿毛笔蘸墨要写上名字时,却迟迟无法下笔。 三十两银子,以前不过是他喝顿花酒的钱,现在倒好,把自己心爱女人卖给别人换来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数目,心底强烈的挫败感,让他精神一阵恍惚。 苏通笑着问道:“高公子,你这是要反悔吗?” “没……没有。” 高崇被逼无奈,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名字签上。 接下来是画押,高崇、苏通、怜儿,还有几位见证人,都要在上面留下画押的印记,之后苏通会用这份卖身契去官府报籍,从此怜儿正式成为苏家人。 “呜呜呜,少爷!” 等怜儿画押结束,跪在地上,一边朝高崇磕头,一边哭泣不止,似乎是哀求高崇收回成命。 高崇虽然很不忍心,但他还是强忍着站起身,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一摆手,表示怜儿以后别再记着他,但他心里又希望怜儿能跟他重修旧好,个中矛盾和纠结,外人实在难以言喻。 怜儿被负责中介的牙婆搀扶起来,高崇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前小妾一眼,正要离开,苏通走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高大人,听闻汝发妻,乃是望族之女,大家千金,美貌贤惠,不知……” “苏公子,发妻与在下相濡以沫,岂能轻易休弃?”高崇面带不虞。 苏通笑道:“在下对阁下家世多少有些了解,令夫人虽然出身高贵,但如今娘家落罪,此时孑然一身,帮不了阁下,再者,令夫人落罪下狱时,不也……还不如趁了在下的心意!” “这笔买卖咱们可以好好商量,阁下如今贵为朝官,将来可以再娶妻,或者可助高公子飞黄腾达!” “你……你休想!” 高崇被戳中痛脚,出言怒斥。 苏通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对高崇原本就没什么交情,高崇落魄时他绝对不会是雪中送炭那个,再说如今他的行为还算不上落井下石,只能说是趁人之危。 苏通提高声音:“高大人,您今日登门,我当你是客,可别蹬鼻子上脸。若高大人回头想明白了,随时可上门来寻,在下倒不介意再做一回顺水人情……来人啊,送客!” 高崇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见到苏府几个家仆逼上前来,却连大气都不敢吭一下,之前他曾被债主殴打过,结果闹到大兴县衙,因为张氏兄弟的关系,知县连个屁都不放……没人撑腰,哪怕他现在是个官,却是个夹着尾巴做人的窝囊废。 “好,好。”高崇连说了两个好,走过去将桌上的银匣抱在怀中,转过身,昂首阔步往门口行去。 牙婆追上前询问:“高大人,您还没给奴家打赏的银子呢。” 高崇仿若听不到,继续往门口去。 苏通让家仆送前来见证的乡绅出门,每个人都送上一份薄礼,其中也包括牙婆那一份,引来牙婆连声感谢。 苏通亲自跟着高崇出了正堂,此时高崇差不多快到大门口了。 苏通目送高崇狼狈的背影,冷笑不已:“人模狗样的还想逞威风,却不知已然与丧家犬无异!” 这话说得很伤人,侍候在旁边的怜儿听到后娇躯一颤,似乎预感到自己在苏家不会受到善待。 但等苏通转身看向怜儿时,脸上却换了副柔和的笑意,大手伸过去,将怜儿的玉手揽入怀中,细细抚摸,道:“姑娘,怎么称呼?” 怜儿心想,刚才在画押时就有我名字,你会不知道?但想到可能是新主人让她自己把名字说出来,当下怯生生地说:“怜儿。” “好名字,我见犹怜,真是个可人儿。” 高崇笑道,“本来想为你行三书六礼,将你正式迎娶进门,但好女不嫁二夫,如今这些繁文缛节便省下,你不会介意吧?” 怜儿面带娇怯之色,道:“奴婢不敢,奴婢今后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还求老爷怜惜。” “好,好。老爷我一定怜惜你!” 苏通想到刚才怜儿称呼高崇为“少爷”,称呼自己为“老爷”,就好像做了高崇的老子一样,心里听着这称呼非常舒服。 之前哭哭啼啼对高崇眷恋不已的怜儿,此时好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在苏通面前尽可能将自己美丽的一面表现出来。 苏通越看越是欢喜,不等天黑,便急忙拉着怜儿进房去,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 …… …… 京城戒严后,街上行人稀少,过往之人要么有官凭,要么有京兆府、五军都督府开出的路引,或者是有急病需要问诊,否则就会被拿下问罪。 京城谢府,这天大学士谢迁终于在百忙中抽出之间回家。 即便如此,他也没准备在府中过夜,准备陪一家老小吃一餐饭,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便回皇宫值夜。 谢迁回来,没有去书房,直接来到内院,找到正妻徐夫人,因为他现在除了放心不下身在居庸关的沈溪,还有到如今仍旧没返回京城的小孙女谢恒奴。 “……老爷,君儿那边没有消息传回来,白天差人往沈府那边看过了,据说沈府内外无人走动,敲门后问过沈府的云管家,他说沈家如今只有些刚刚买回来的丫头,并未收到家信。” 谢迁面色不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却说那沈溪小儿,不会多派人手护送家眷北上?身在三省总督位子上,也不懂得合理利用手头的资源,真是个不开窍的愚笨小子!” 徐夫人听了一阵迷糊,问道:“老爷,沈大人不是在出征路上被朝廷召还的么?此事,跟沈大人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沈溪那小子如果提前有准备,多派一些人护送,这一路上也能走得快点儿,指不定君儿她们这会儿已经回到京城了。”谢迁道,“如果再拖些时日,万一西北战局恶化,即便舟车回到京城,也进不了京城大门!” 徐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老爷,这可怎么办?您要多去职司衙门帮忙问问,如果回到京城却进不来城门,那蛮子骑兵来了……” 谢迁骂道:“尽说这些难听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挂念君儿,还是先想想沈溪小儿往西北能否平安回来吧!也罢,你先收拾好,晚上一家人吃饭,让丕儿夫妇出来,再去请弟妹出来,我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这会儿先去书房处理公文!” 徐夫人本想跟丈夫谈谈孙女和孙女婿的事,听闻这话,当下苦着脸说:“老爷,你还有事情啊?” 谢迁没有理会自己的妻子,二人相处四十多年了,都说七年之痒,这年头成婚早,两个人都已年过半百,在一起少了一种夫妻之间的热情,多为相敬如宾式的敷衍。 还没等谢迁回到书房,仆人匆忙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谢迁马上展颜,问道:“可是沈府那边来信?” “不是啊,老爷,是马尚书的拜帖!”家仆赶紧将拜帖递上。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道:“这老家伙,我刚回来,便已知晓,莫不是一直派人在府门口盯着?” “老爷,见不见哪?”家仆好奇地问道。 谢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吏部天官亲自上门,老夫能不见吗?赶紧随老夫出门迎接!” 马文升怎么说都是四朝老臣,执掌兵部时便为保证大明疆土完整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又是在吏部尚书这样一个显赫的位子上,七十多岁亲自登门,谢迁这样五十多岁的“年轻后辈”不但要见,还得出门迎接才能显示尊重。 见到马文升,谢迁上前行礼,二人一起进门,来到谢府正堂坐下,马文升道:“西北战事,陛下有何安排?” 一来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这让谢迁有些无语。 马文升如今是吏部尚书,同时还监管兵部,刘大夏不在京城,马文升统调两个兵部侍郎处理兵部日常琐事。 马文升是负责具体执行之人,而出谋划策则是内阁、司礼监和弘治皇帝朱祐樘,如今马文升跳过皇帝直接问询一名内阁大学士关于接下来天子的安排,大有僭越之嫌。 谢迁却没顾忌这些,直接回道:“沈溪小儿领兵出征后,陛下已有多日未曾过问西北战事,仿若此战暂且先如此。到目前为止,西北之地虽然不断有鞑靼骑兵出现的消息,之前几日甚至在居庸关外出现,但并未有新的战报传来,似乎鞑靼人已化整为零,以劫掠为主。据我所知,如今沈溪驻兵居庸关,暂时未曾有何变动!” 马文升皱起了眉头:“从京师出发,三日便可抵居庸关,如今已过去十日,仍旧驻兵居庸关不前,若陛下知晓,恐怕不好交待吧?” 谢迁听马文升有责难的意思,马上替沈溪说话,道:“马尚书曾在军旅,自然清楚那些京营将领的脾性,前日内阁就得到消息,京营将领自重要挟,想令沈溪先发犒赏再行军,如此行径,怎能怪沈溪小儿统兵不利?” ************* ps:第三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七章 西北无战事(第一更) 谢迁口中将沈溪称为“小儿”,但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沈溪幼稚,相反认为沈溪很明智,那就是稳扎稳打。 沈溪如果急着出居庸关,六千兵马就算遇到七八百规模的鞑靼骑兵,基本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沈溪率领的不是相对精锐的边军,也不是地方卫所军队,而是京营兵马。 京营兵马平日耀武扬威,自以为是京畿戍卫的精英,可到打起仗来连缩头乌龟都不当,而是直接当兔子,比比谁当逃兵跑得更快。 当谢迁得知沈溪屯兵居庸关时,嘴上骂沈溪胆小怯懦,但其实心中已在想办法帮沈溪向朝廷找各种理由开脱,因为谢迁是支持沈溪驻兵居庸关的。 就在此时,沈溪配合地什么都没提,反倒是张永这个监军,发加急战报前往京城,告知皇帝和朝廷,原来不是沈溪不想出兵,而是京营那些将领挟兵自重,而且张永还特别点出,沈溪并不想利用张永来向朝廷诉苦,而是在想办法解决矛盾,尽量安抚军中将士…… 张永对沈溪的恭维,恰到好处,不但解决沈溪面临的危机,令朝廷对沈溪信任依然,连沈溪驻兵居庸关超过十天这件事似乎也没谁追究。 沈溪这个奉命紧急驰援西北的最主要一支兵马,居然一出兵就龟缩不前,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马文升想追究沈溪的责任,但首先要过谢迁这一关,怎么说沈溪都是谢迁的孙女婿,又是几人联合保举,马文升要打自己的脸,其实也不太好下得起手,毕竟现在沈溪在前线除了畏缩不前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但就是这个“畏缩不前”,已让马文升觉得是最大的错误,非要及时纠正不可。 “于乔,你别太着急,沈溪驻守居庸关,到底是情有可原,还是退缩畏战,之后自有分晓,但近来西北战报鲜有传到京城者,即便传来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消息,对此你如何看待?”马文升将心头最大的疑虑说了出来。 沈溪出兵前,西北战局基本是多点开花,各处都在汇报有鞑靼大军的踪影,以大同镇为中轴,其中宣府和三边地区汇报的鞑靼劫掠和攻打的频率最高。 可当沈溪出征后,鞑靼人突然消停了,各城塞的奏报都变成不痛不痒的日常回报:“我们城池和要塞一切安好,尽管有小股鞑靼骑兵袭扰,但威胁不大,请祖国人民放心!”大概就是这么个节奏。 谢迁对此根本不了解,他道:“莫不是北寇听闻我朝出兵,以为我朝兵马锐不可当,所以先行撤兵?” 马文升道:“于乔是否太乐观了一些?” 在这个长者面前,谢迁更像是一个固执的倔驴,他之前就认准鞑靼人是强弩之末,一定会在战事爆发后即选择撤兵,甚至还以此向朱祐樘打包票,结果被鞑靼人接下来的军事动向打脸。 到了现在,谢迁还是觉得鞑靼人没能力对大明疆土持续性进行进攻,在战事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之后,尤其是在朝廷派出往援兵马后,会选择撤兵。 在前线没有更多战报传来的情况下,各城塞的兵马缺少呼应,基本都是守在城塞中等候外界的消息,或者是将自己城塞的消息汇报给京城。 现在鞑靼人的中军主力在何处,或者说鞑靼人是否撤兵,或者是鞑靼人是否在酝酿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只能从战报中的蛛丝马迹中来找寻,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内长城一线的紫荆关和居庸关安然无恙,偶尔出现的些微鞑靼哨探不足为惧。 鞑靼人暂且只是在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的腹地活动,战火一时间烧不到京城来。 当下最好的结果,就是鞑靼人在听闻大明朝廷派出援军之后,选择撤兵的方式来避开大明兵马锋锐,这样沈溪就能顺利领兵收回榆林卫,完成朝廷交托的任务,沈溪能成为功臣,大明朝廷的颜面能保住,唯一遗憾的是朱祐樘用军事行动来威慑鞑靼人的目的无法达到。 谢迁反问:“马尚书以为我太乐观,那马尚书自己观点又如何?” 马文升道:“西北战事尚未休止,北寇破我三边重镇榆林,仅仅依靠片面的情报便推断鞑靼人会退兵是否太过草率?” “之前隆庆卫奏报居庸关涉险,北寇中军或有往居庸关靠近之意,而今沈溪驻兵居庸关内,北寇又暂且失去动向,或许鞑靼想趁我大明不备,一举攻破居庸关,或者从古北口、紫荆关一线向南直逼京畿防备?” 两个人议论鞑靼兵马动向,谢迁对军事涉猎不多,但他深信鞑靼人在之前几年的内斗中折损严重,所以他所持观点,与马文升并不相同。 谢迁道:“马尚书是否过于忧虑北夷战略?北夷内患多年,牛马羊缺损严重,将士疲惫,趁我朝不防能夺取榆林卫城,确实让人惊叹,但若说北夷能趁机东进进犯我京畿要地,我如何都不会相信……” “莫忘了当初入土木堡剧变时,瓦剌拥精兵十数万,最后在京畿之地同样折戟沉沙,那时内长城一线全线告急,仍旧可转危为安,北夷有何凭仗,敢在我大明国泰民安、兵锋锐气难当之时,犯我京畿?” 马文升虽然抱有谨慎的态度,但当谢迁类比几十年前的土木堡之变后,马文升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关键在于,鞑靼只是攻破榆林卫,大明朝虽然遭遇兵败折损不少兵马,但也只是西段长城的榆林卫城失守,鞑靼人想从榆林卫进犯京师,就得破掉外三关,然后再从内三关入寇京畿。在目前外长城一线尚未被攻破的情况下,如此纯属“轻兵冒进”。 鞑靼人虽然看似凶悍没有头脑,但在之前几次战争中,鞑靼人表现出来的战斗素养还是不错的,在外三关和大同、宣府段外长城各线尚未告失守的情况下,鞑靼人进犯京畿的可能性相对较低。 念及这一层,马文升点了点头,赞同谢迁的说法。 二人再就西北战事作出一些意见上的交换,谢迁仍旧显得很固执,他相信西北战事已经发展到末段,鞑靼人现在已经开始酝酿撤兵,所以西北战事就等着沈溪出居庸关之后扫尾就行了。 正交谈间,谢府仆人进来奏禀:“老爷,宫里来人,说是请您进宫,商谈西北用兵事宜。宫里来人还说,请马尚书一同进宫。” 谢迁心想,难道马文升来我府上,提前知道皇帝要传召? 打量马文升一眼,只见马文升脸上也同样带着疑惑,谢迁猜想大概是巧合,当下道:“马尚书,一同进宫?” “正有此意。” 马文升在拜访谢迁这件事上不想故作遮拦,问心无愧,倒是不怕被人说他和谢迁“结党营私”。 谢迁让家仆准备车驾,与马文升一同乘车往紫禁城去,等到皇宫后,二人才大致知道皇帝邀请的人有谁。 三位内阁大学士、五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左都御史、通政使、英国公、寿宁侯等人,说起来这是一次朝廷掌兵勋爵和高级文官的一次照会。 一行抵达乾清宫外,皇帝并不在乾清宫正殿接见,而是在寝宫,已有多日未曾有皇帝病况照会的文官勋贵,都想知道如今皇帝身体如何。 到了寝殿外,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恭敬迎候,但是却阻止了一干重臣继续往里走,为难地说道:“陛下躬体有恙,诸位大人等候片刻,等陛下稍事休息再入内!” 谢迁心想:“陛下之前身体尚可,但得知西北战事出人意料被鞑靼抢了先手,情况危殆,病情便急转直下。如今皇后又诞下公主,陛下身心岂能欢悦得起来?” “希望沈溪小儿能在西北打一场胜仗,振作陛下精神,或者追击一下鞑靼人的骑兵,做做样子,为朝廷和陛下找回些颜面,这小子也能衣锦还乡。” “就怕这小子在西北乱来,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赔进去,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谁都帮不上忙!” 众大臣在外等了许久,皇帝身体终于好了一些,这才传召众臣入内见驾,朱祐樘斜躺在床上,捂着嘴依然咳嗽不止,众人行礼,俱不敢大声说话,免得吵到圣驾。 “咳咳。” 朱祐樘一抬手,示意众臣不必多礼,道,“朕有多日未曾得知西北战况,可是诸位卿家体谅朕的身体,未曾奏报?” 众人都在想,皇帝毕竟不是昏君,就算身在病榻之上也是睿智无比,这会儿还能想到有可能是旁人“报喜不报忧”。 众人不由打量萧敬一眼,萧敬面色间多有无奈,他应该跟皇帝解释过了,但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同,觉得他可能隐瞒了。 刘健作为首辅大臣,率先上前行礼:“回陛下,近来西北之地,一切风平浪静,暂且无战事。” “哦。” 朱祐樘满意点点头,又问,“那沈卿家,沈溪的兵马,如今到何处了?” 问题出口,事前没人会想到皇帝居然关心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外领兵的情况,好在此事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刘健禀报:“居庸关。” “居庸关?咳咳!” 或者是这答案令皇帝不满,朱祐樘又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走了已经十一二天了,怎地还在居庸关,西北真的没有战事了吗?” 这问题刁钻,谁都不敢站出来说话,因为贸然回答非常容易被打脸,就好像谢迁当初说鞑靼人会仓惶北撤一样,如今鞑靼非但没有撤,还在西北四处出击、劫掠,甚至攻陷坚固的榆林卫城。 这会儿只有谢迁有胆量走出来,奏禀:“回陛下,西北暂且无事,躬体为重,陛下不宜操劳,一切事项交由臣等便可!”(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八章 平静的宫闱 西北无战事,谢迁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因为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当想到西北还有大批鞑靼兵马不知去向,谢迁心里有些打鼓,所以他未将话说满,只说“西北暂且无事”,如此就算回头有大的变故,他也能抽身事外,这是他在经历诸多意外后领悟到的。 同样的错,谢迁不想再犯下去了。 有了谢迁的话引,别人比较容易接茬,既然西北无战事,京畿防备就可以轻省些,西北兵马可以逐步收回失地,甚至再过些日子,京师戒严都可以解除…… 每个朝臣都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自然也有马文升这样心思缜密之人,认为鞑靼人可能只是暂时休整,目前正在集结兵力。 但谢迁之前分析的情况马文升也赞同,鞑靼没有当初瓦剌人那般兵锋强横,所向披靡。大明虽然经历榆林卫之败,但中军并未受太大损耗,西北有刘大夏坐镇,沈溪援兵也驻扎于居庸关,鞑靼不太可能破内长城一线犯大明京师。 所以马文升没在这个时候提出让朱祐樘纠结的话,毕竟弘治皇帝病体违和,心情想必也好不了,谁出来犯龙颜,那需要胆量和勇气。 马文升作为老臣,早不复当初的血气之勇,只希望当一个能完成平稳过渡的吏部尚书。 连马文升都不说什么,张懋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更不会没事找事了,至于张鹤龄和一些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地位不高的官员,更不会在这个时候给皇帝添堵。 “西北无战事。”这句话似乎成为在场朝臣的共识,每个人讲述的内容都围绕这个观点进行。 …… …… 乾清宫内正在议事,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内,张皇后正在后殿的寝宫里照看才出生几天的小公主。 小公主非常健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得聪明可爱,非常招人疼,但她的父母朱祐樘和张皇后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笑容。 朱祐樘夫妇其实最希望这胎生儿子,如此才能令皇嗣断绝的可能性大幅降低。 张皇后觉得自己肚子“不争气”,丈夫病情严重,原本应该用喜庆的事情冲冲喜,可是自己却没有为皇家添下一个男丁,倍感失望。平日张皇后板着脸,动辄怒,即便是照顾小公主,张皇后也不用心,一切都交给乳娘照看。 小公主出生至今,朱祐樘已有多日未到坤宁宫,这中间既有朱祐樘病情反复的缘故,还有个原因就是朱祐樘对张皇后生女儿很不满。 有些事不用朱祐樘说,张皇后也能感受到,因为丈夫在她生下公主后就对她日益敷衍和冷淡,之后三边和大同、宣府紧迫,朱祐樘就借口要处理国事,迁回了乾清宫,未再到坤宁宫留宿。 之后张皇后打听清楚了,皇帝在乾清宫养病,不再多过问西北战事,这会儿连批阅奏本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在负责。 萧敬从来不会跟人急眼,这样的老好人很少忤逆几位阁臣的意见,所以内阁大学士的票拟,大多数都是直接变成朱批,只有极少数事关重大的才会呈递朱祐樘亲自批阅,但也只是在朱批上稍作更改。 三位内阁大学士权力日益变重,但这却改变不了刘健和李东阳经常请假的现实,就算在西北局势日趋紧张时,内阁很多时候仍旧只有谢迁一人在轮值,谢迁已隐隐成为大明的丞相,军政大事一言而决。 “……皇后娘娘,这几日太子在东宫一切安好,之前奴婢前去送柑橘,太子殿下还请奴婢吃一个,当然,奴婢……没敢食用。听闻太子前日偶感风寒,不过一日便已康复,连太医都惊叹说太子吉人天佑,身体康复能力太强了!” 张皇后对丈夫和儿子的掌控**比较强,但她并无太大野心,唯一的心愿就是得到丈夫的疼惜和儿子的孝顺。 张皇后善妒,但大抵是个能持家但不能持国的女人,所以张皇后一生都安分守己,历史上她有机会垂帘听政,但从来没有染指过权力,甚至嘉靖皇帝登基后,张氏一门遭遇打压,她也只是去跪求她一手扶起来的皇帝法外开恩。 但张皇后对奴婢很苛刻,有时候更像是个“毒妇”,对于任何敢欺瞒她,以及勾引、怠慢她丈夫和儿子的奴婢都不会轻饶,很多丫鬟都因此而受罚,有的甚至丧命。 皇宫大内是不相信眼泪的地方,张皇后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张皇后怒道:“太子染病,如此大的事,居然敢欺瞒本宫?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后看谁还敢知情不报!” 禀报的宫女很冤枉,她被皇后派去撷芳殿照看太子,太子前日说头疼不舒服,便没去上课,第二天早晨太医去了,结果诊断下来现太子什么毛病都没有,如果换做张苑、刘瑾这些有脑子的太监,肯定知道这是太子装病,这宫女完全没有经验,信以为真,居然跑来跟皇后说,属于自己找打。 宫女被拖出去打板子,太监不敢留手,因为若是不能打到张皇后满意,他们自己也可能会遭殃。 张皇后看着乳娘抱过来的小公主,接在怀中,怒视自己的女儿,骂道:“都怪你,母后本可以生下个皇子,从此之后无论谁来当皇帝,母后都可以一世无忧,张氏一门也可以世代兴盛,现在就因为你,母后被你父皇冷落,都怪你!” 出生不过十几天的孩子,居然被张皇后打了一巴掌,虽然隔着厚厚的襁褓,但孩子依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乳娘和宫女在旁边看着,没一人敢上前劝阻。 张皇后听到女儿哭喊,越心烦,居然一松手,将公主扔到地上。 乳娘和宫女大惊失色,她们赶紧过去接,但终归是徒劳,小公主的襁褓落到了地上。幸好张皇后在坐月子,再加上时值深秋时节,坤宁宫寝殿地上铺的毛毯很厚,襁褓落在蓬松的被褥上,并没造成意外。 “哭,哭什么哭?” 张皇后一脸烦躁,俯身又想把女儿抓起来丢地上。 乳娘和宫女已经上前,乳娘一把将小公主抱入怀中……一个刚出生十几天的小家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母亲厌弃,小孩子无法表达,只知道哭。 张皇后一直在骂,也没个由头。 一众宫女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但乳娘是“过来人”,知道女人一旦生下孩子,如果不能得到丈夫或者家人的关怀,心中委屈得不到宣泄,就容易胡思乱想,最后演变成为一种很可怕的暴虐情绪。 乳娘不懂这是“产后忧郁症”,但知道这种事在民间很常见,只是民间因为女人地位低下,就算生下女儿也不敢胡来,可这里是皇宫,张皇后有着仅次于皇帝的地位,又是华夏自古以来第一个跟皇帝相濡以沫一夫一妻的皇后,难怪张皇后心境会跟别人有所不同。 小公主哭了半晌,突然不哭了,因为她饿了。 小家伙嘟着嘴饱餐时,乳娘看着怀里的小公主,低声道:“小公主,您使劲吃使劲长,长大了才不会惹您母亲不开心,才能保护好自己……不知您能嫁给什么样的驸马?会不会一世富贵?” 这会儿小家伙可不懂什么叫长大,也不懂什么是“驸马”,她只知道,刚才自己晃晃悠悠,感觉不那么舒服所以就哭了;这会儿很饿,要吃东西,无暇去哭;等吃饱后困意到来,就想舒舒服服睡觉。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襁褓时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无忧无虑,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段人生回忆。 …… …… 撷芳殿内,朱厚照终于上完一天课,老早就回到寝宫,拿起当日沈溪赶他回宫时送给他的武侠小说,着迷地看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这几本武侠小说的续稿,是沈溪在剿匪的最后阶段以及北上京师途中写成,篇幅不多,但其中却有《神雕侠侣》和《6小凤》的大结局,还有一本新书的开篇。 每一本书结束,朱厚照都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整个人感觉空荡荡的。好在沈溪又写了《侠客行》的开篇,熊孩子没看多久,又沉浸在“狗杂种”的奇妙世界中。 “太子殿下,您该用膳,之后就得沐浴休息了!”张苑进入寝殿,恭恭敬敬地说道。 “不用了,你先下去。本宫累了自己会睡。”朱厚照说完,顺口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张苑道:“回太子殿下,二更鼓刚刚敲过!” “才二更?等着吧,不到三更我不睡。哦对了,给我准备一份点心,还有茶水,茶水别太热,一会儿饿了我自己吃。” 朱厚照看武侠小说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张苑没辙,只能遵命出去准备。 太子说要吃点心,张苑担心吃不饱,除了送进几碟糕点外,还让人将热好的饭菜送进寝殿,但朱厚照根本就没理会他。 等到外面三更鼓响,朱厚照终于一丝疲倦,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道:“沈先生绝了,这故事写的真好,也不知道他脑袋瓜怎么长的,居然想出这么有趣的故事……莫非,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信手拈来毫不费工夫?”(未完待续。) 第一〇六九章 征调(第一更) 就在朝廷以为西北一片风平浪静时,居庸关内,沈溪每日都在研究前方传来的战报以及宣府、大同的地图,重点是看山脉和河流走向,有哪些城池和关隘,对下一步军事行动进行筹划。 对许多人来说这无异于纸上谈兵,毫无参考价值,但沈溪隐隐有预感,鞑靼人正在酝酿新的阴谋,如果不做好计划,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到,估计出塞就不再是九死一生,而是必死的行程。 在沈溪看来,鞑靼人并未撤兵,至少是暂且没有撤退。 一旦让鞑靼人想办法进入大同、宣府之地,沈溪率领的这路兵马,非常容易被鞑靼人当作突破口。 一旦沈溪率领的援军溃败,大明内外长城之间这片广袤的区域,再也没有任何机动力量,鞑靼人可以趁机攻破几大卫城,兵锋直逼内长城居庸关和紫荆关一线。 综合方方面面的情报,外长城最有可能成为鞑靼人主攻方向的是大同镇和宣府镇,九边重镇中,这两镇距离内长城一线的居庸关和紫荆关最近。 鞑靼人一旦打开大同镇和宣府镇的缺口,获得粮草辎重,兵马便无需顾忌延绥、甘肃、宁夏等三边之地,而直接从更靠近大明京畿重地的大同镇和宣府镇来发动进攻,更容易攻破大明内长城关隘,直接威胁大明京畿安全。 大明外长城从蓟镇四海冶所至大同镇玉林卫一线,在土木堡之变中损毁严重,景帝继位后曾多次修缮,但直到嘉靖年间宣大总督翁万达大规模修补前,宣府与大同间的长城仍旧是西北防御中一段相对薄弱的环节,主要在于这段长城“顾外不顾内”。 明长城的主要目的,是防备蒙元残余入侵,所以防备重点基本都是在对北方防御相对险要的高山上修筑长城,经常是长城北侧城墙十几米高,但在内线,则只有几米甚至是平行于山头的高度。 尤其是在大同镇、宣府镇所辖的岱虎口、阳和口、白羊口和兴宁口、张家口,因为战损严重而后来又修缮过的长城城墙体现得尤为明显,那就是充分利用地势修筑,而忽略了会被敌军绕到身后的可能性。 现在两镇管辖的长城看似稳固,但这是建立在鞑靼人自北向南入侵的基础上,一旦鞑靼从长城关隘南侧发起进攻,很容易便找到突破口,并且能在短短三五日内造成几里甚至是几十里长城缺口。 这种缺口一旦打开,意味着大明靠长城天险来防守鞑靼人的理想状态不复存在,鞑靼兵马和粮草,可以源源不断从大同、宣府向东、向南,直接对居庸关和紫荆关造成威胁,而这两大雄关之后就是京师。 沈溪没有继续向西进兵,也是预感到大规模出兵向西援救的意义不大,而现在防御的重点,应该是在大同和宣府镇周边,而重中之重便是加强宣府镇的守备,驻兵居庸关是非常好的选择。 因为出了居庸关过怀来县和保安州,就可以到宣府镇驻地宣化府,而宣化府周围的张家口堡和兴宁口都可能会成为鞑靼主攻方向,那沈溪驻兵宣府就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居庸关将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可惜大明朝野始终认为鞑靼的主攻方向在三边之地,因为明廷觉得鞑靼人要进犯中原不会跨过两道长城来攻打宣府镇,反倒会从长城关隘防备相对薄弱的三边之地下手,恣意劫掠山西和陕西腹地,因此将出兵和驻守重点都放在延绥、甘肃和宁夏三边,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中段长城的防守。 在此之前,就连大明主要用来防备的军械,包括新铸造的佛郎机炮,也大部分都部署在三边,宣府镇周边留存火炮不多。 沈溪所率兵马一门佛郎机炮都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征还想获得胜利非常困难,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了居庸关储备的火炮上,准备带着居庸关库存的佛郎机炮前往宣府,以宣府镇为堡垒,跟鞑靼人周旋。 如果不是不得已,沈溪非常不愿意将战火烧到居庸关,因为居庸关之后一马平川可到京师,把战线留到最后一道关卡前始终太过冒险。 当沈溪提出此请求时,隆庆卫卫指挥使李频将居庸关装备的火器情况,详细汇报给沈溪知晓。 “……大人,居庸关内旧式火器有四千余件,但基本上……无法使用。新式火器中,包括之前两年朝廷所铸造的新炮,有九十余门,弹药有四千余枚,至于新式的手铳,则有九百余支,配备弹药相对较少,恐无法用于实战。”李频道。 沈溪点头,这基本跟他之前调查的情况吻合。沈溪问道:“那这八十多门火炮中,可有生锈,或者是损坏的?” 这下李频显得很惭愧道:“近年来,居庸关一直未有战事发生,这些火炮原本配有火炮手,但都没经过几次演练,九十余门炮中,估摸能派上用场的,也就六十门不到!” 沈溪算计了一下,六十门佛郎机炮,外加四千多发混杂的“炮弹”,远比他在弘治十三年隔着榆溪河炮轰鞑靼骑兵时的资源充足。 就凭这一点,这场仗就有赢的希望。 只是现在鞑靼人学精明了,绝对不会再给他当炮靶子的机会,这佛郎机炮怎么运用是门大学问。 沈溪道:“这些火炮,本官征用了!下午带我过去看过火炮,若是能派上用场,连同炮手一起,随我大军西进!” “啊?大人,您……” 李频听了不由震惊,这还没怎么样,沈溪就把居庸关内的佛郎机炮和炮弹给征调走了,那如果鞑靼人前来攻击,城中不是少了防守利器? “大人,您或许不知,这新式火炮,只有驻防城塞时方能派上用场,您带这些笨重的火炮上路,怕是……会耽搁您的行军日程!” 李频严肃地把问题提出来,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提了也是白搭,据他所知,当初沈溪在延绥镇大摆“牛车阵”,将佛郎机炮用于野外作战,对于火炮的优劣自然清楚得很,还有人说这火炮根本就是沈溪当初在泉州府与佛郎机人交战后,从佛郎机人手上引进仿造,当初京城铸炮和试炮还是沈溪主持,沈溪能不知道这些? 沈溪道:“居庸关一线,防守依靠的是天险,火炮派上用场的机会不大,但本官此番往援三边,若无火炮助阵,恐怕难以得胜!李将军尽管放心好了,本官有皇命在身,可自行征调地方兵马和粮草物资。” “这事本官会详细奏报朝廷,即便有什么事发生,也与李将军无关!再者,要是鞑靼人真的兵临居庸关下,此地距离京城不远,哪怕是现铸铁炮,也来得及运送和部署到位,并不会耽误防守大计。” 李频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他就怕这位钦差自行乱来到最后还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李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若需要的话只管征调便是,不过隆庆卫炮手不多,大多只是接受过一个月的初步技能训练,都没有实战经验,那些什么俯仰角、抛物线和发射等等,或许只有大人您亲自调教,才能得心应手!” 能得到李频的支持,沈溪非常欣慰,战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缺少致胜手段,这下总算是暂且解决了。 有了火炮随军,便多了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宝,那就是用炮火将鞑靼人骑兵的冲击阵型给打乱,就算胜算不大,但这好歹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以前沈溪真不知道怎么靠手底下这六千疲弱之兵去跟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正面抗衡。 到了下午,李频将所有的火炮全都摆上城墙,让沈溪带着胡嵩跃等人前往居庸关城头“视察”。 胡嵩跃几个京营把总,大部分第一次见到佛郎机炮,原本还觉得能令鞑靼人溃败的神兵利器应该非常奇特,可当见到真物时,便觉得“不过如此”,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轻蔑之色。 沈溪亲自带着人上前去严格检查火炮的保养情况,看看火炮口径、内膛、密封状况等等,从而推算出还有多少门炮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就算一些火炮锈迹斑斑,但由于保养得宜,内膛都很光滑,同时由于佛郎机炮采用的是字母炮,对于母铳的炮膛和子铳中安装的炮弹要求不高,虽然这导致佛郎机炮发射距离不远,但对于质量的要求自然也就降低了不少。 因此,如果拉去战场上用于实战,这九十门炮大概有八十门能继续使用,这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好。 至于那些通过佛郎机炮发射原理改造出来的手铳,则因弹药缺乏,造成有枪但没子弹的困窘。 沈溪并不嫌弃这些东西没用场,让人一并带上,顺带把居庸关内所贮藏的一万八千多斤火药一并“征调”。 这种杀伤力不强的黑火药,有一点算一点,沈溪觉得就算到了战场上没子弹现造也还来得及,比想造没材料可好太多了。 最后李频发现,沈溪根本不是来征调物资,而是来“抢劫”的,但凡沈溪看上的东西,手指头一点,后面跟随的书记官就将物品记下来,意思是被沈溪调用了。 看到这一幕,李频非常尴尬。 但沈溪位高权重,此番沈溪又是领皇命到西北履任,顶的是延绥巡抚头衔,官比李频大得不是一级两级,加上他佩服沈溪的为人,所以默默地接受了沈溪的征调。 李频心想:“能早点儿送走沈大人最好,反正居庸关就算遇到战事,京师方面也不会置之不理,补给什么的肯定是迅速到位,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若沈大人能在西北立下大功,到时候只要提我一笔,或者之后论功请赏时帮忙说上几句,那进都指挥使司、封伯封侯也就有望了!” 有了这念头,李频不再有何顾虑,只要沈溪提出要征调,一律满足,甚至他还自行“搭进去”大批弓弩和盾牌,充分满足沈溪兵马的需要。 沈溪正愁手头趁手的兵器不多,当下也就“笑纳”了。 ************* ps:第一更到! 今天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〇章 兵败并非朝夕事(第二更) 沈溪在居庸关内征调军械物资时,长城西段的三边地区,各边关要隘驻防的大明官兵日子非常不好过。 随着三边重镇延绥镇沦陷,宁夏卫、宁夏后卫与山西大同镇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榆林卫城的失守,致使绥西一代长城边关要塞龙州城、清平堡、威武堡、怀远堡、响水堡、鱼河堡、归德堡、双山堡等一线全线失守,刘大夏的中军被迫撤到黄河东线驻兵防守,通过黄河天堑来防止鞑靼人东进。 刘大夏亲自调遣主力,驻军于府谷、保德、兴县,堵住自榆林西进的步伐。 但鞑靼人自榆林、米脂南下,在绥德以北过无定河,一路向东,在吴堡渡过黄河,半个月后出现在永宁州,攻破城池,然后顺着离江河谷直插岚县,威胁兴县后背。 刘大夏收到急报后,一方面命令汾州卫固守黄芦岭关,太原卫加强两岭关、天门关防守,另一方面不断调查鞑靼人动向,防备鞑靼人主力继续北上,沿着汾河河谷,走静乐、宁化所、宁武所,破宁武关到山西,威逼京畿。 刘大夏统兵经验只能说是一般,他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弘治十三年一举在榆溪河北岸歼灭鞑靼主力,导致鞑靼生内乱,从而改变大明边塞的格局,使得大明转守为攻,赢得几年平安时间。 随着鞑靼人东进,刘大夏原本驻军于保德,策应南北两翼的兴县和河曲,随着兴县腹背受敌,他不得不放弃兴县,率部退往宁武关,准备堵住鞑靼人北上的线路。 刘大夏承担的是确保太原镇和大同镇的安全,阻止鞑靼主力肆虐山西腹地,只有在消灭渡过黄河东安的鞑靼人后,才能进入陕西,汇合三边兵马重夺榆林卫周边城塞,将入寇的鞑靼人扼杀在大明国境内。 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事实上刘大夏一退再退,手底下的兵马和钱粮损失就很惨重,当刘大夏撤退至八角所时,他出塞追击鞑靼人所率八万兵马,如今已只剩下三万,剩下的要么战死,要么当了逃兵,西北各路人马在鞑靼人持续不断的骚扰下,根本就无法形成合力。 刘大夏此时对于各方情报知之甚少,因为黄河两岸崇山峻岭,行走不便,少量官道却有鞑靼骑兵出没,导致保德以南以西地区信息基本隔绝,而大同镇方向也有少量鞑靼骑兵出没,以至于刘大夏中军的情报传不出去,京城的消息也难以传到军中。 刘大夏几次派出斥候查探情况,但大多数都有去无回。 如果是沈溪领兵,这个时候便会果断回师大同,先把与后方中断的联系打通再说,把混进大同、宣府等地的少量鞑靼骑兵彻底铲除,然后再想办法收复榆林卫。 但刘大夏担忧自己兵败被朝廷责罚,想的是如何将功补过,一心对付眼前的强敌,对于其他事情就不那么在意了。 “刘尚书,已派多批人马前往榆林卫一线刺探,仍旧不知保国公部下落,恐怕……凶多吉少!” 宁武关以西的八角所,此时刘大夏正在升帐议事。 整个中军大帐一片死气沉沉,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连日来的溃败已让这些自负的将领没了往日的风光,现在已不是边关丢几座城池的问题,而是战火已经烧到山西腹地,大同、宣府同时告急,在场一干军将,很可能遭到朝廷的责难。 这一切的根源,便在于战前的轻敌和战时的冒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官兵开战前都认为鞑靼已不复当年之勇,既然弘治十三年可以战而胜之,鞑靼又经过数年内乱,现在应该跟软柿子差不多,官兵们甚至连如何防备瓦剌和兀良哈等部族来抢夺战利品都想到了,就是没料到鞑靼人会主动出击。 这既是决策层的失败,也是将领准备不足,等到失败后人们才猛然觉,鞑靼人的骁勇没有变,大明边军善守不善攻的状况也没有变,改变的仅仅是他们原本谨慎到如今骄纵的思想。 刘大夏麾下大将、榆林卫卫指挥使扈凌,这些日子在刘大夏身边鞍前马后效劳,多次拯救刘大夏于危难,刘大夏对扈凌分外欣赏,他认为扈凌有成为名将的潜质,可惜他已经失去提拔重用将领的机会,回到朝中肯定会要人为之前的惨败负责。 当扈凌提到保国公朱晖,刘大夏一肚子气,他兵出榆林卫,向鞑靼人起追击,结果在屈野川以北中了鞑靼人埋伏。 跟弘治十三年差不多,这次情况还没上次那么危急,鞑靼人忌惮大明新式火器,不敢强攻,刘大夏且战且退,结果刘大夏撤兵回到长城内时现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情,榆林卫城居然在他撤兵回来前一天失守了。 城中有两万多兵马,榆林卫又是出了名的坚固,保国公朱晖到底是怎么让这样的坚城失陷的,刘大夏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正是因为榆林卫失陷,刘大夏只能转道别处,沿着长城东撤,结果被鞑靼人一路追着打,榆林卫周边要隘全部失守,大明门户因此洞开。 刘大夏退兵到府谷后,为防止鞑靼中军北进偏头关,刘大夏调遣一万人马前往河曲,又抽调一万前往兴县的孟家峪渡口,他自己亲率剩下的人马渡过黄河,之后就再未与鞑靼主力有过照面。 现在的刘大夏,只知道宁武关有危险,太原府和汾州也面临鞑靼人的威胁,只是他获得的情报相对滞后,许多都是当天获得某处要隘失守的消息,但几天后又收到消息说要隘正在被围攻。 刘大夏不知道该相信哪些情报,如今他能做的,就是看看能否找到保国公朱晖的人马,毕竟延绥巡抚麾下有两万多人,是收复榆林卫的希望。 但现在,朱晖生死未卜,甚至连榆林卫是否全军覆没都不清楚,鞑靼人在占据榆林卫之后,从集中到分散,对大明边疆各处堡垒和要隘展开进攻,之后再无朱晖的消息。 在兵败的第一时间,刘大夏便出八百里加急,赶赴京城向朝廷禀报,提请换人接替朱晖,可到榆林卫失守二十多天后,刘大夏仍旧没得到京城那边的反馈,甚至刘大夏到现在也不知道沈溪如今已经成为新的延绥巡抚,领六千兵马往援,结果出兵几天就在居庸关止步不前。 “报!” 升帐议事尚在进行,外面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进!” 刘大夏难得听到传报,每次各处战报传来,他都能从中获悉一些消息,让他心里变得安定些。 现在刘大夏怕的不是哪座城塞失守,没有什么比榆林卫失守更让他难以接受,他现在最担忧的是各处没有消息,情报被封锁得太厉害。 传令兵进入中军大帐,道:“报……宁夏后卫派人前来传报!鞑靼人马围攻六日后,卫城不克,转而东进!” “啊?” 在场将领,在这么多天之后第一次听到“好消息”。 这好消息就是,宁夏后卫卫城没有失陷,但伴随这个好消息来的却是当面的压力可能会加重。 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渡过黄河的鞑靼人应该是一部偏师,虽然连续攻克永宁州和岚县,但此后再无消息传来,就证明敌人没有继续攻城拔寨的实力。但如果鞑靼人把进攻的重点从西线的宁夏、甘肃等边镇,转往东线,那太原和大同镇面临的压力就会成倍增加。 先不说大同镇,一旦太原府门户洞开,鞑靼骑兵除了会肆虐繁华的山西腹地,还可以向东攻打苇泽关和固关,一旦两关失守,华北平原就对鞑靼人敞开了门户,要不了多久就会波及京畿之地。 “尚书大人,您看……这如何是好?”将领们没了主意,近来兵败连连,他们需要有人出来帮忙出谋划策,这样出了事有人顶缸,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个人都是刘大夏最合适。 刘大夏略一沉吟:“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撤往宁武关。先确保大同镇的安全,再策应难免的太原府和汾州。” 虽然众军将很想在八角所休整几日,不想继续行军,但听到刘大夏的军令,始终是撤兵而不是进兵,这军令怎么都要遵守。 “得令!” 众军将在领命时,脸色多少有些窝囊。 以前鞑靼人强横的时候也没遇到这种战败,现在据说正是鞑靼人最虚弱的时候,反倒将西北大片疆土丢失。 等众军将离开后,刘大夏仍旧在看着地图,他思来想去,念及的都是如何堵截鞑靼兵马东进,对于尽快恢复同大同镇、宣府镇联系的紧迫性,依然没有引起任何警觉。 ************ ps:第二更到! 这一章不那么好写,因为要对照谷歌地图和大明疆域图,还得参考黄河两岸的地形地貌推演战局,尽管不那么靠谱,但至少用了心,请大家多多包涵。 今天应该还有第三章,天子说到做到,继续提请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一章 出居庸(第三更) 就在刘大夏退守宁武关时,沈溪基本完成居庸关内的补给,筹集到八十门火炮,外加佛郎机手铳九百四十八支和老式的两头铳、夹靶铳一千五百多把,还有四十多车火药,然后带上之前朝廷配备的粮草物资,准备出发前往大同镇。 目前刘大夏的目标是宁武关,而沈溪领援兵驰援大同镇驻地大同府,看起来两人会师的可能性很大。 但其实上,刘大夏正密切关注鞑靼人的动向,一旦之前出现在岚县的鞑靼兵马掉头向西攻打镇西卫或者兵进两岭关、天门关,刘大夏就会相应作出变动,而沈溪前进途中若遭遇鞑靼兵马,也会改变目的地。 很多时候,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沈溪正是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才没有贸然出兵,况且如今随军部将,胡嵩跃和刘序等京营把总,正在跟他扯皮,讨要犒赏。 这些人在沈溪进驻居庸关后消停了几天,但听说沈溪准备出塞西进后,又开始给沈溪找麻烦。 但凡沈溪升帐议事,这些人总会在中军大帐跟沈溪提及赏钱,一个个态度坚决,声明沈溪不给犒赏,坚决不出关。 沈溪并没有操之过急,其实胡嵩跃等人也察觉沈溪太过“淡定”,驻兵居庸关内超过十天,朝廷连下两道军令前来催促,但沈溪就是不慌不忙。 胡嵩跃等人都感觉到这么拖下去非出问题不可,不但沈溪要遭殃,他们很可能也会被革职查办,丢掉世袭的职位。 但既然之前已经跟下属承诺过要从沈溪这里讨要来犒赏,就这么半途而废显然不能令麾下官兵满意,他们又不想让自己丢面子,只好委托胡嵩跃当代表,跟沈溪进行最后的“谈判”。 这次胡嵩跃态度软化了许多,提出来的条件,仅仅是当初提出犒赏的三成,即军中上下每名士兵拿到大约一贯钱的赏钱,外加军官的额外犒赏,这次他们提请犒赏的数量大概是万两银子。 胡嵩跃道:“大人,您别算了,末将替您算过,如今军中差不多有三万贯军资和三千石粮食,正好下发一部分,弟兄们手中有粮,还得到战前犒赏,上了战场自然干劲十足。等弟兄们建功立业,朝廷自然会下发犒赏,到那时大人便不用担心军中钱粮不足!” 沈溪打量胡嵩跃,想一口唾沫吐过去……好么,军中钱粮如此隐秘的事情,我以为只有我和军中管理后勤物资的军官才知道,没想到你们这些着急分了“家当”当逃兵的家伙却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我把犒赏发下去,你们知道跟着我干活没好处,遇到鞑靼人还能指望你们去拼命? 沈溪本可以继续回绝,但他觉得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中间需要有一个转圜的余地。沈溪沉吟半响,道:“若将钱粮下发,将士不肯为本官卖命,那又当如何?” 胡嵩跃握紧拳头:“大人请放心,哪个兔崽子敢不效命,宰了他!刀斧手可不是吃素的!” 沈溪还想问,如果你自己当逃兵,刀斧手是否准备对你行刑?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没问,想了想又道:“若一次下发太多钱粮,将士怠战之心必然严重,不若如此,本官以居庸关为起点,宣府镇为终点,沿途分五次下发犒赏,每次犒赏乃是总犒赏的两成,也就是每次每人大约两百文钱,三斤粮食,等到宣府镇后,所有犒赏便全部到将士手中,你意下如何?” 沈溪没辙了,他现在这个主帅当得有点儿窝囊,完全不能做到上行下效,只好跟手底下这些京营把总扯皮。 如果能选择的话,沈溪宁可带居庸关内驻守的隆庆卫兵马出征,李频等人虽然也会出现京营将领的一些坏毛病,但大抵知道什么是军令难违,不会明里暗里跟自己唱反调。 “大人,一次下发,您省事,弟兄们干劲也更足,为何要分为五次?这路上下发犒赏,是否会耽误行程?” 胡嵩跃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条件。 沈溪拿起桌上的公文,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道:“既不答应,那此事就此作罢,本官的条件摆在这儿,你回去跟你那些袍泽商议一下,再来跟本官回报!” 沈溪不肯妥协,胡嵩跃不敢对沈溪怎么样,毕竟沈溪才是三军主帅,而且还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虽然他自恃沈溪不敢拿他如何,但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沈溪大可动用隆庆卫的兵马将他拿下,杀鸡骇猴。 再说了,如今沈溪并没有完全拒绝他们的条件,分五次发钱的目的,是防止军中将士领到犒赏后一旦遭遇战事就当逃兵,情理上说得通。 胡嵩跃心想:“这条件不算苛刻,从居庸关到宣府镇,总里程为三百里,其间要渡过无定河,翻越鸡鸣山,这段路相对太平,等到了宣府镇就能将五次犒赏拿齐,总算对下面的将士有所交待!” 胡嵩跃在心中权衡一下,终于还是采纳了沈溪的提议,所以他回去跟其他将领商议时,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沈溪一方。 刘序等人虽然有所不满,但他们也怕沈溪把他们不听号令的事情上报朝廷,只能暂且做出妥协,两边在“友好氛围”下达成谅解备忘录。 沈溪以下发第一次犒赏作为条件,三军将士终于同意在九月初十重阳节后的第二天,正式踏上西去的道路。 在很多京营兵看来,留守居庸关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这里有吃有喝,有险峻的地势和高耸的城墙作为屏障,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鞑靼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得到的军令是收复延绥镇,老是待在居庸关说不过去,若朝廷发怒,将他们全部就地解职查办,那不仅会丢掉祖传的饭碗,甚至祸及家人。 加上连日来都没有发现鞑靼人的踪迹,所得到的情报也是大同、宣府等地风平浪静,军中开始流传鞑靼人已经撤兵的传闻。很多老兵油子言之凿凿说出番大道理,全都是在对历史的总结还有对当前战局的分析后得出的“科学”结论,因此官兵们不再视出关为险途。 最后连胡嵩跃等京营把总官也觉得,就算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固原镇、宁夏镇和甘肃镇遭受战乱,至少宣府镇这边是安全的,从居庸关向宣府镇所在的宣化府进发,走完这三百里路就可以拿到一份基本的犒赏,值得冒险一试。 至于到了宣化府之后是否还要西进,到时候再跟沈溪扯皮。 胡嵩跃已经做好准备,等到宣府镇之后至少要让沈溪拿出两倍以上的犒赏,全军才会继续跟随沈溪往大同镇进发。 等到了大同镇,如果一切安好,那就证明鞑靼人确实已经撤退,之后就可以安安稳稳跟随沈溪,前往“接收”榆林卫城,把功劳赚取到手再说。 …… …… 九月初十,兵马在经过半个月以上的休整后,终于再度出发。 沈溪从京城领兵出发时,朝廷调拨兵马六千,民夫两千,号称五万兵马,等到了居庸关后,未经战事而逃亡二百余。 逃亡的京营兵大多是家中没有牵挂的那种,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忠君报国,只知道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大明边塞逃兵情况向来就很严重,尤其是那种非世袭的军户,征召入伍后遇到战事便不战自溃,隐名埋姓逃到山、陕等地,在太行山、中条山或者关中沦落为匪,等到战争结束,这些逃兵只需要谎报个经历,就可以用灾民的身份,在新地方落地生根。 沈溪从居庸关出发时,可用于实战的兵马大约是五千七百五十人左右,外加两千民夫,也就是说沈溪的“五万兵马”差不多只有宣称的一成多,这样的配备实在太过寒碜,连沈溪自己都不觉得这路人马能帮上西北什么忙。 但沈溪是懂得为自己筹划之人,他这次前往宣府镇,可以说是在预测鞑靼人军事动向后,做出的果断抉择。 在沈溪看来,只要山西镇、大同镇和宣府镇安稳,那就算边塞之地再多城堡沦陷,鞑靼人始终会因为无法占据大明富庶地区,劫掠不到足够多的钱粮以战养战,只能选择退兵。鞑靼人无法分兵防守大明城池,因为后勤补给线路太长,要是没有足够的粮食,这个冬天可过不去。 这就跟中原王朝屡屡大败草原上的部族,却始终无法占据草原的道理一样。 沈溪现在的着眼点,在于鞑靼人一系列军事行动后面隐藏的真实目的,揣度他们的野心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保证大明京畿的安全,如此一来大同镇和宣府镇一线长城的戍卫就变得格外重要。 大同镇沈溪管不了,他只知道宣府镇实际驻兵以万全都司的人马为主,总兵力应该在三万到五万之数,以军户为主。 沈溪这五千多人马去了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但沈溪本着负责的精神,能帮点忙算一点。 如果一直留守居庸关,他除了没法跟朝廷交待外,自己心理那一关也过意不去。领援军往援,不是让他躲在后方当缩头乌龟。 从居庸关向西,走怀来、鸡鸣驿一线,一路上河流水道众多,这里是海河中上游永定河水系一线,也是后来官厅水库的原址,进入秋季后,这一路行军就不再轻省,尤其到夜晚之后靠近水泽的地方温度下降得很快,直逼零度,士兵们守夜都需要烤火来取暖。 不过好在有一点,从居庸关出发后几天时间内,没有任何鞑靼人活动的迹象,逐渐连守夜巡逻的官兵都开始放松警惕。 这也跟这路人马本身就没打硬仗的心理准备有关。 京营兵马这些年来疏于操练,更是少有上战场,没有边军跟鞑靼人对峙多年的经验,再加上本身傲慢自私,军队中上层贪污**严重,下层兵无斗志,遇到战事想当逃兵的人很多,就算有一点忠君报国之心,也会因为周边之人耳濡目染,最后同流合污。 战场上,永远是性命最重要! ************** ps:第三更到! 唉,始终码字快不起来,这一章又用去四个多小时才码出来!嗯,最后,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二章 进兵余波 九月十二,京城谢府。 谢迁早早地就回到家中,倒不是因为这天是什么节日,而是他得到消息,沈溪家眷一行自崇文门返回京城,进城时遇到不小的麻烦,尽管谢韵儿表明了身份,守卫城池的京营兵却怎么都不肯放行。 恰好五城兵马指挥司一位指挥在场,哪里敢怠慢,立即将事情上报兵部,兵部则第一时间通知谢迁。 谢迁岂是好相与之辈?他人面广,立即到五军都督府打了个招呼,张懋立马过问此事,兵部也派人前往,沈家家眷终于得以顺利进城。 当得知自己的小孙女谢恒奴平安无事,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切正常后,谢迁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家中第一时间让人送日用品到沈府。 等事情处理妥当,谢迁来到内宅,不但徐夫人在,谢丕和史小菁夫妇也闻讯赶来,显然都在等候沈家那边的消息。 徐夫人见到丈夫,连忙上前道:“老爷,君儿她可是平安归来了?” 谢迁本想开心地告诉妻子喜事,但见到儿子和儿媳妇在一旁,自尊心作祟,又摆起臭脸来,微微颔首:“嗯。君儿确实回来了,沈家一家老小皆已进城,这会儿应该回到昭回靖恭坊的沈府了。” “这就好,这就好,君儿年岁小,以前没出过远门,最怕她不适应这一路辛劳。老爷,君儿身子骨可安然?” 在徐夫人看来,人回来那是应该的,最重要的是不要旅途辛苦累病了,尤其谢恒奴现在怀有身孕。 谢迁没说话,倒是谢丕出言安慰:“娘,君儿虽然是在我们一家温柔呵护中长大,但身子骨并不娇弱,一向健健康康,应该无事!您别再担心了。” “是啊,是啊。” 徐夫人听儿子提到谢恒奴身体无恙,面色凄哀,“当初君儿感染天花,她兄长还有父母,就她一人挺了过来,有了那次大难,连老天爷都开眼,此后无病无灾,一直开开心心。不曾想,沈大人这会儿去了西北,真叫人担心!” 谢迁冷声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叫人去沈府那边问清楚,同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老了还这般操心,君儿若有事,沈府那边能不记得过来通传?” 史小菁过去扶起自己丈夫的亲生母亲,同时也是她两位婆婆之一的徐夫人,小声安慰,谢迁一摆手:“丕儿,跟我到书房,近来未曾查验你功课,今日难得有时间,正好详细考校一二!” 谢丕虽然已是有儿子的人,但面对父亲,依然好像稚子一般,毕竟他才二十一岁,自幼在父亲阴影下成长。不过,谢丕虽然在独立性上缺乏一些,但这两年才学却有了长足的进步。 谢迁在书房内随便抽了谢丕几个《四书》中的问题,正待加深难度考校,家仆进来通禀:“老爷,马尚书前来拜访!” “这马负图,将我这府门当成何地?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谢迁气不打一处来,近来只要他一回家,马文升必然前来造访,已形成定例。 每次来交谈的都是西北战事,三句话离不开沈溪,马文升对于沈溪在西北的动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谢丕惊讶地问道:“父亲,马尚书临门,您不高兴?” 谢迁看着自己儿子,想到自己的孙女婿沈溪,他本来觉得沈溪“不争气”,但跟年岁比起沈溪还大四岁的儿子一比,顿时觉得沈溪无论是才学、见识还是办事能力,都已成熟,只是他总觉得沈溪是个孩子,对沈溪带着自来的偏见。 谢迁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马负图上门来,无非是质疑沈溪小儿身为延绥巡抚,居然驻兵居庸关。沈溪小儿也是不争气,陛下派他往西北担当重任,居然畏缩不前,真是丢尽老夫的颜面!” 不知不觉间,谢迁就把朝中的军事机密说给儿子知晓,不过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他知道儿子近来都家中闭门读书,备考一年半之后的会试,城中戒严也不会出去访友,且谢丕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不会随便乱说话。 谢丕有些羡慕:“沈先生深得陛下器重,想他驻兵居庸关不前,应是有他的道理,恐怕是外人不了解吧?” 谢迁听了儿子的话,微微有些惊讶,他没料到儿子居然对沈溪如此推崇,沈溪畏缩不前都被儿子推测另有深意? “你且先回去,为父先去见过马尚书……多陪陪你母亲,这几日若是君儿不能回家,让你妻陪汝母往沈府去一趟。咱谢府的人,不能被外人说闲话!” 谢迁虽然也很想见自己的小孙女一面,但知道沈溪如今不在京城,就算谢恒奴怀孕,也轻易不能离开家门,但娘家人在妇人出嫁远行归来,而且是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倒是可以上门看看,也算是一种妇人之间的礼数。 谢迁知道自己没机会见到小孙女,只希望妻子和儿媳妇能去见见……他跟徐夫人商议过,此时谢恒奴怀着头胎,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让有生养经验的徐夫人和史小菁,也就是谢恒奴的祖母和婶婶,两个女人对她进行指导,让她安心养胎。 谢丕道:“父亲大人,沈先生早有子嗣,想必家中人对此有应对的经验,不用小菁和母亲专程去沈府吧?” “你懂什么?让汝妻去,又非你去,只管按照为父的话去做便可,哪里那么多言辞!退下退下!” 谢迁有些不耐烦,这次他甚至没出门去迎马文升,而是让管家迎马文升进府。 …… …… 不多时,马文升来到书房,谢迁似模似样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卷,但其实只是他平日记录的手札,拿来装点下门面。 马文升进门后,发觉谢迁没有起身相迎,知道谢迁是在置气,笑着说:“于乔难得回府,居然勤于公事,实在令老朽汗颜!” 谢迁这才放下手札,站起身来行礼:“马尚书临门,未及远迎,尚请恕罪!” “客套的话免了!” 马文升抬手道,“刚刚得到前线战报,沈溪已在两日前领兵往西进发,如今兵马全数离开居庸关,预计这两天便可过鸡鸣驿。” 听到沈溪出兵的消息,谢迁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就出兵了?” 此时谢迁心中想的是:“沈溪这小子,我还以为他有多聪明,老老实实守在居庸关不出,专等鞑靼人撤兵。可现在鞑靼人只是有半个月左右未有音讯,是否退兵尚且难言,他这便出兵,若鞑靼人杀个回马枪,这小子死了不要紧,我那可怜的小孙女岂非要做寡妇?” 马文升似乎知道谢迁可能不相信,便将居庸关加急奏报誊本拿出来,交给谢迁。 谢迁拿在手上一看,才知道沈溪不但出兵,还把居庸关内火器全都给“敲诈”走了,为此沈溪还向朝廷“请罪”,意思是为了战事需要,不得已作出调度安排。 谢迁心想:“这小子分明是疯了,居然上这种奏本,不是授人以柄?” 放下奏报的誊本,谢迁打量马文升,问道:“马尚书,沈溪小儿此番出兵,目的地是何处?莫不是……往太原镇去了?” “嗯。” 马文升点头道,“从隆庆卫卫指挥使李频另行上奏中所知,沈溪此番确实前往太原镇,不过中途会在宣府镇歇一脚。” 谢迁听了后心中忧虑重重,暗忖:“之前几番奏报,谈及鞑靼兵马踪迹,大约都是在太原镇周边。如今鞑靼主力暂且无寻,但料想是在晋西一代劫掠,沈溪小儿就这么领兵过去,不正好落进鞑靼人预先设好的口袋阵中?” “最好这小子能意识到,留在宣府镇,等鞑靼彻底撤去之后,再行西进!” 沈溪驻兵居庸关时,谢迁每天都在人前骂沈溪不争气,但暗地里却在偷着乐,朝廷没给沈溪多少兵马让沈溪去送死的行为,让谢迁很不爽,沈溪龟缩不前时,谢迁面子上是不好看,但他相信有他在,沈溪不仅性命无忧,甚至功名和官禄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朝廷若因此而治罪,上有刘大夏领衔,下有朱晖等公侯垫着,怎么也轮不到被后续派上战场的沈溪,所以谢迁觉得沈溪缩头乌龟当得令他很满意。 结果还没高兴几天,沈溪就眼巴巴跑去战场“送死”,这岂能令他不恼? 谢迁道:“宣府镇涉及京畿安危,乃我九边防务重中之重。如今沈溪小儿出兵太原镇,倒不若请陛下下令让他领兵常驻宣化府,拱卫京畿门户,或许对战局更有利!” 马文升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谢迁明摆着在“舐犊”,马文升心想:“宣府镇此番仅仅只是发现鞑靼游骑,料想是从那些险峻之处悄悄溜进来的小股鞑靼兵马,你谢于乔居然说宣府镇乃九边重中之重?若宣府镇如此重要,失守的延绥镇又算什么?为何鞑靼人攻打的不是宣府镇而是延绥镇?如今涉险的是太原镇?” 马文升道:“于乔此话,怕是言不由衷吧?” 谢迁可不管那一套,他知道沈溪前往太原镇,就是去送死,他要想尽办法阻止沈溪这种“盲目自杀”的行为。 谢迁原本要留在家中吃团圆饭,此时不由急切地道:“马尚书这就随我进宫,对陛下面呈此事,或可解西北一时之围!”(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三章 尊敬(求月票) 谢迁拉着马文升一起进宫去见皇帝,恳请朱佑樘下旨让沈溪留驻宣府镇,但弘治帝以身体不佳需要静养为由拒绝赐见,当萧敬出乾清宫跟二人说明情况时,谢迁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于乔,你别多心,沈溪领兵往太原镇,乃是好事,六千京营人马不少,当初沈溪只率数百兵马,便先后在榆林卫城下和榆溪河南岸两次大败鞑靼精兵。此番西区,建功立业更不在话下。” 马文升似乎对沈溪非常自信。 这话让谢迁直想骂人,当即呛声道:“之前沈溪小儿是曾于西北立下汗马功劳,但榆林卫城下凭借的是地势占优,居高临下,加上榆林卫城中尚有我数万精兵窥伺,是以鞑靼人不得不退。榆溪河一战,若无刘尚书率数万兵马在北岸为他阻挡鞑靼兵马进军道路,他可有生还的机会?” “正所谓得意而不可再往,人一连碰到两次好运已属难得,难道还能期冀有第三次?再说,他立下大功又如何,到头来,功劳还不是归了勋贵和三军将士,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话可不能这么讲!” 马文升耐心开解道:“只要陛下记得他的功劳便可……你想想看,沈溪以不及弱冠之年领正二品延绥巡抚差事,实乃我大明第一人。若如此于乔还不满足,岂非太过苛刻?” 谢迁叹道:“若为太平年景,领延绥巡抚并无不可,但如今西北战乱不止,这差事有多棘手,马尚书比旁人更清楚,沈溪是否能平安归来都是个未知数,如何敢奢求他能重演昔日辉煌,建功立业?” 原本的好友,彼此间说话时多了几分隔阂,谢迁借口有事离开,不过他没回府,直接往文渊阁去了,马文升则收拾心情出宫。 相较而言,谢迁比起马文升更忙碌,马文升在朝中与刘健、李东阳相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关注重要事务,其他事情通通交与副手处置。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年迈之人,不能苛求太多。 …… …… 京城紫禁城以北的昭回靖恭坊,沈府。 提及沈府,已不是宁化那个枝繁叶茂家大业大的沈家,又或者是汀州府城由沈明钧夫妇构筑的沈家,而是京城新晋豪门状元府。 如今沈溪正式成为正二品的右都御史,尽管只是临时性质的加衔,但也预示着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进一步提高。 身为沈溪的正妻,谢韵儿很为自己的丈夫自豪,只是想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京城,仍旧无法与丈夫团聚,心中还是有苦难言。 在姐妹面前,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些,随时都保持冷静睿智的微笑,让家里人不至于失去主心骨。 在下面丫鬟以及车马帮弟兄面前,她则保持一家主母风范,行事进退有据,有理有法,让人信服。 在儿子面前,她则要做好贤妻良母,尽管儿子年岁尚幼,但现在已经开始“咿呀”学语,谢韵儿已经明白身为一个母亲的艰难。 一家老小终于在九月十二这天中午抵达京城。 崇文门前,沈家老小受到戍卫京师安全的京营守将的刁难。这位京营守将乃是张延龄心腹,听说是沈溪的家眷,为了讨好张延龄,下令不准城门。 但是,协助京营守城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员,却对沈溪充满了敬仰,立即就把事情上报。 在等候朝廷裁决的过程中,五城兵马司的人员与京营兵马吵了起来,坚持要先开城门,把沈大人的家眷迎进城。 京营内部也有不同意见,许多官兵纷纷说沈溪沈大人带兵往援西北,他的家人理应得到善待,怎么能堵在城门口不让进城呢? 就在城上城下吵吵嚷嚷,谢韵儿为沈溪的影响力惊讶不已的时候,谢迁亲自过问,英国公张懋发布谕令,兵部派出一名主事前来督导,守卫崇文门的京营守将才悻悻地打开城门,沈家一家老小终于安全地进了城。 建昌侯张延龄得知此事,虽然心中极度不爽,为没有给沈溪造成困扰纠结不已,但也不敢公然得罪张懋和谢迁。 再者沈溪出征在外,沈溪的家眷已经抵京却无法进城,朝廷那边可不好交待。要知道沈溪出征在外,其家眷就相当于是“人质”,这也是当初朝廷为何要派人护送回京的重要原因。 谢韵儿可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得到了别人的尊敬。 过城门时,她看着周围士兵那崇敬的眼神,非常自豪。沿途戒备森严的大街上,只要听到时沈溪沈大人的家眷,官兵通通放行,许多人还忍不住向车队行礼,这更让她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回到家门口,当谢韵儿让人拿出一些赏钱犒劳自崇文门自觉护送车队到沈府的士兵时,那些士兵却自觉列队离开,马九奉命追上去,得到的回答是能为沈溪沈大人做事感到很光荣,谈钱就太伤感情了。 “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只有他得到世人的尊重,我们才会得到尊敬!” 谢韵儿向身边的姐妹说完,正想让马九去敲门,府门已从里面打开,云伯带着跟随沈溪回京的车马帮弟兄出来迎接。 沈家上下从广州府迁回京城,大箱小箱物件儿不少,大多都是女眷的东西,沈溪从来不会亏待身边人,无论是衣物还是首饰、装饰品、日常用具,林黛等女只要用顺手都会带着,反正不用她们自己花费力气。 下人还在搬东西,云伯已将沈溪留在书房的信函送到谢韵儿手中,同时将沈溪离开时的交待说明。 “……小姐,老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入冬前应该回不来,但年关前一定能凯旋,让您和几位夫人、小主人不用太过担心。” 云伯说的是安慰话,但其实他自己也满怀忧虑……西北那边可是鞑靼人大举入侵,听说城池都被攻破许多座,并非是简单的地方匪寇叛乱,不是沈溪说能胜利凯旋就一定能实现愿望的。 谢韵儿打开信函,看着信纸上沈溪的字迹,玉手颤抖个不停,为丈夫的安危感到担心。 等看完她勉强打起精神:“云伯,这一两年幸好有你支应,沈家大院还有个家的样子。呃……以后别称呼我小姐了,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云伯赶紧行礼允诺:“是,夫人。” 云伯以前当谢家是主家,所以把谢韵儿当成主家小姐。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谢家因沈家而复兴,所有的一切都依托于沈溪做官。云伯在沈家做事,而谢韵儿是沈溪夫人,在称呼上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意。 看看身边人手充足,谢韵儿给了云伯几天假期,让他回去陪家人。 尽管家里一切都好,谢韵儿还是打算再整理一下各个院落和房间,再添置一些东西,让一家人快速融入京城的家。 之后谢韵儿还准备去谢家老宅那边照看一下,毕竟那边也是沈家的产业,以后无论是沈明钧夫妇还是谢家人到京城,都可以住在那边。 林黛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正堂,委屈地问道:“姐姐,为什么家里多了好多女人,我都不认识?” 跟谢韵儿回到家准备先把家务打理规整不同,林黛一眼便看到沈溪买回来的那十几个丫鬟。 沈溪离开前,原本想把这些丫鬟送到膏药店和药厂工作,可这么多人要安顿起来很难,再加上沈溪临走前未作出选拔,所以这些丫鬟暂时都住在沈府。 如今这个“烂摊子”就留给谢韵儿来处置。 林黛回来后发现后院多了许多女人,以为沈溪又“沾花惹草”,便跑过来跟谢韵儿“告状”,想让谢韵儿跟她一起声讨沈溪。 “黛儿,那是老爷买回来的丫头,我刚过去看过,两个年岁小一些的留给小文和曦儿,君儿那边则让两个有眼力劲儿的过去照应。待会儿你自己也过去选选,看看谁合眼缘,便先送到你房里,平日能跟你做个伴不是?”谢韵儿道。 “不要!” 林黛回答得很坚决,“家里不是有小玉吗?还有小山和秀儿,嗯,还有之前留在京城的绿儿和红儿……家里已经有这么多丫鬟了,为什么还要买?是老爷想自己留下来享用吧?” 谢韵儿没好气地斥责道:“黛儿,别任性,老爷做的没错!不管是小山、秀儿,还是这两年留在京城的绿儿、红儿,她们始终要嫁人。现在小玉已经嫁给马九,夫妻恩爱,难道别的丫鬟却要一辈子守在沈家吗?” “你自己也是女儿家,不能不体谅别人……再说,这些丫鬟在姿色上远不及你,老爷怎会看上眼呢?” 听到这里,林黛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谢韵儿拉着林黛的手,姐妹二人出门,来到后院,就见到一群丫鬟正聚在一块儿,目瞪口呆看着大力士一样的朱山搬箱子。 就算两个劳力都抬不起的笨重大箱子,朱山一次能把两个箱子摞在一块,直接举起来,优哉游哉把箱子搬到杂物房。 朱山正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些新来的丫鬟凑到一块儿,用那么怪异的表情看向自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被尘土抹花了。 “小山。” 谢韵儿唤了一声,朱山反应过来,笑盈盈走到谢韵儿跟前。 北上这一路朱山都闷闷不乐,主要是她方向感太差,所以一直躲在船舱里不敢出去,生害怕在陌生的地方走丢了。 回到京城,朱山马上发现这地方自己熟悉啊,那些街道胡同不知道走过多少遍,闭上眼睛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整个人顿时自在了许多。朱山咧嘴一笑,道:“夫人,我把箱子全部搬回来了,您还有什么交待?” “不用了,你先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然后好好漱洗一下,回去跟朱老爹团聚!”谢韵儿微笑道。 朱山脸上笑容淡去,噘嘴道:“我才不回去呢,我爹总让我跟夫人提说嫁人的事情,可我还没想好该嫁给谁呢!” 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婚姻大事,沈府内除了朱山也没谁了,就连跟朱山有几分相似的秀儿,也知道内敛,把这些事藏着掖着,私下里悄悄跟着马九去看车马帮弟兄中有哪位合适做丈夫。 谢韵儿召朱山到身边,摸着朱山的头,笑道:“小山,没人强迫你非要嫁人,你年岁尚可,将来想嫁给谁,便嫁给谁吧!” ************** ps:第二更! 今天有些疲倦,暂时就这两章,明天恢复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四章 闹剧的背后 西北平静,对京城的人来说是好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很多人都巴望着,最好能无惊无险熬到年底,按照往常年鞑靼犯边的经验,鞑靼人到了冬天基本都是守着家不出门。 北方大雪封天,在不能占据大明内6城池的情况下,鞑靼人长距离的奔袭很容易因为恶劣的天气而失去机动性。 马匹这种四条腿的动物,在冰天雪地中行进的度未必比两条腿的人跑得快,尤其是在大雪覆盖到膝盖以上时,指不定什么看起来平坦的地方就是个坑洼,马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京城一片安静详和,西北各地则风声鹤唳,入秋后尚未下雪,不过时值小冰河期,差不多每年到农历九月下旬,长城以外地区就会开始下雪,但真正到冰雪连天、大雪封路还是要等到冬月或者腊月。 也就是说鞑靼人差不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部署,至于鞑靼人是进攻还是撤退,目前都是个未知数,但至少眼下没有现鞑靼人往京畿进犯的迹象。 此时,沈溪亲率号称五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不到六千人马的队伍,拖着沉重的家当走在往宣府镇的路上。 用两个来形容这路人马的状态,那就是“拖沓”,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行军打仗的样子,每天走三十里路都算快的了,将士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推搪和拖延,好似根本就不怕鞑靼人突然杀出来。 目前每个官兵最关心的,便是这一路上五次犒赏能否齐全,走了两天、离开居庸关才六十里,许多人就要求犒赏,此后硬是纠结起来闹饷不上路,无奈之下沈溪只得答应,结果又耽误了一天。 这种闹剧,在别的队伍很少见,也只有京营的大爷才会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态。 在边军将士眼中,打仗就是躲进城塞,严防死守,耗到鞑靼人退去便可建功立业,但财就别想了,没有战利品自然就没有缴获,腰包鼓不起来,同时朝廷给的赏赐也基本被上级给贪墨。 至于京营兵打仗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财,甚至为了财可以不择手段,幸好这一路上百姓基本都逃难,又或者躲进各卫所城塞,沿途不见人烟,不然这路京营人马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沈溪是个懂得灵活变通的主帅,领兵已非第一次,甚至在闽粤之地还培养出一支相对有战术素养的人马,跟着他打了一些硬仗,可到了西北之地,沈溪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畏缩不前不说,甚至对于士兵们的无理要求,居然也尽量满足。 之前胡嵩跃等人觉得沈溪“冥顽不灵”,现在他们却觉得沈溪是个软柿子,遇到这么好的财机会,他们已经在开动脑筋,等到了宣府镇之后提高后续行军犒赏价码,一定要拿到足够多的赏赐,就算不打仗不跟鞑靼人正面交锋,也要赚它个盆满钵满。 如此一来,监军太监张永傻眼了。 张永虽然怕死,希望这一路上最好别遭遇鞑靼人,但张永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在京城张永怕那些朝廷大员和皇亲国戚,但在西北这种地方,又在军队中,他是堂堂监军,在权力上跟沈溪不相上下,他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别人想辩驳都没机会。 “……沈大人,那些个军将明摆着跟您不对付,想让您增加犒赏,这一路上行军度就更乌龟爬差不多,若是不能在几天内赶到宣府,路上遇到鞑靼人,该如何是好?” 张永一脸急切,至于沈溪是否被那些军将要挟,在他看来其实不重要,他在意的是行军度实在难以忍受。 张永看来,只有留在城塞中才安全,从居庸关出塞,应该轻兵急进,最好能日夜行军抵达宣府,再调查从宣府镇到大同镇、太原镇沿途的情况,伺机而动。 现在倒好,沈溪先是从居庸关勒索来八十门火炮,还有一大堆火器和作战物资,虽然说都配备了民夫,但到底拖慢了行军度。 除此之外,沈溪非要定什么一路上犒赏的战略,结果沿途行军度太过拖沓,京营兵战意本就不高,现在有了借口,一个个懒懒散散好似已经做好当逃兵的准备,只等听到鞑靼人的风吹草动就准备撂挑子走人。 沈溪这边不着急,甚至有时候沈溪主动提出早些停止行进,尚未日落西山就开始扎营休息。 沈溪不以为意,笑着向张永问道:“那依张公公看来,应该如何行军?” “当然是越快越好。”张永道,“从居庸关出来,一路上过岔道、榆林驿,眼看要到怀来卫,不若在怀来卫城稍作停留,查清楚前路的状况!若确定鞑靼人撤兵,倒可以加紧行程,早日光复榆林卫城!” 沈溪心想,怕死者莫过于太监! 一个普通人,死了或者还有身后事,可对于太监来说,死了一了百了,连个后嗣都没有,逝去连个殓葬执幡引路的人都找不到,死亡可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太监爱财,因为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在太监看来才最切实际,有了金银珠宝才有倚靠,将死时才能找人为自己殓葬。 沈溪道:“怀来卫咱们就不进驻了,否则那些孬兵又要提条件……既然是赶路,接下来几日加快脚步,每天……争取走四十里路吧!” 每天走四十里,这在张永看来显然不够,张永很希望沈溪能拿出主帅的威严,可惜张永只能干着急,沈溪并不为他着想。 张永急迫地道:“沈大人,咱家不知您的意思,但您就不怕这一路上突然蹿出一股鞑靼兵马,阻断了我们的前路?到那时,做了鞑靼人刀下亡魂,有理说给谁听去?” 沈溪道:“张公公这话,还是在升帐时跟下面的军将说吧,冲着他们脾气也可……张公公应该看到了,不是我不急,实在是手下人太过贪婪,就算我自个儿走得再快,他们出工不出力老是拖后腿,能有什么办法?” 张永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再也没有之前对沈溪的好脾气,冲着沈溪大吼大叫:“就算没办法也要沈大人您去想,陛下派沈大人担任的是延绥巡抚,对麾下将校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完全可以杀一儆百。可是,沈大人您自己都不上心,无法做到杀伐决断,难道要让那群喂不饱的白眼狼良心现?” 虽然沈溪已经极力克制,但听到张永如此中肯的评价,说胡嵩跃等人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沈溪还是不由笑了起来,这形容太贴切了。 沈溪道:“张公公,其实有些事我不想隐瞒你,三年前我带着京营兵往西北去送炮,也遇到相同的情况。京营兵有个特点,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他们真的现鞑靼人撵在屁股后面时,跑的比谁都快。张公公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见识到。” “什么,让咱家见识被鞑靼人撵着跑?沈大人,您没事吧?还是沈大人得知什么情况,没跟咱家说?” 张永听到后紧张起来,见沈溪说得如此轻松淡然,好像早就知道鞑靼人的动向一般,张永生怕自己被蒙在鼓里。 沈溪道:“张公公可有听过引蛇出洞?” “什么引蛇出洞,咱家从未听闻,沈大人博览群书,可别在咱家这个宫人面前显摆!”张永不满地说。 “就跟抛砖引玉的意思差不多吧。”沈溪道,“三十六计当中的抛砖引玉,张公公总该知晓吧?” 张永思考了一下,惊讶得合不拢嘴,道:“沈大人,您莫非是想说,咱这一路人马,就是你抛出来的砖,要引鞑靼人那玉?让我们送死?” 沈溪心想,你总算听明白了,你以为我在路上跟这群人耗着,是好玩么?等这群人见到鞑靼人的身影,他们就知道什么是急迫,知道面临的局面到底有多严重,那时候每个人都能健步如飞。 想到当初在榆林卫外,沈溪所率京营送炮人马,用两条腿跟四条腿的鞑靼骑兵赛跑,那状况也真是欢腾,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惨胜,但也让沈溪见识到了一个人身体潜能的最大极限,那时宋书等人为了一条命而拼尽力气,甚至跟鞑靼人死战到底。 可惜在榆溪河南岸的那场战事中,沈溪所部在完成对鞑靼人的炮击后,被小股鞑靼骑兵袭击,损失惨重,其实那些京营兵有大半都没能回到京城,真正成为西北战场上的亡魂,正所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虽然这些人生前有种种不堪,但沈溪是自内心尊敬他们,他们真正做到了死得其所,是永远值得被历史铭记之人。 所以无论别人对京营兵多么地鄙视和不屑,沈溪也觉得京营兵或许是有些贪财、怯懦和窝囊,却没有对手下这六千名将士有何轻视,他现在只是在想办法激这些人的斗志以及对生存的渴望。 沈溪道:“张公公说的对,但不全对,说抛砖引玉或许不恰当,说是抛砖探路更为贴切,现在咱们试探的是前往宣府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少鞑靼兵马,如果鞑靼人将进攻重点转移到宣府镇,当鞑靼人听说援军到来时,其目标一定会转向援军,也就是我们,那时候我们再伺机而动!” 张永一脸死到临头的神情,道:“伺机而动?恐怕到时候想动也动不了了,人都死了,怎么动?” “沈大人,您这人可真心大啊,咱家本以为跟着您这样谨慎的人出来能留条命回京城,现在倒好,您这是把自己当作诱饵,这不是找死吗?天下间像您这么傻的人,去哪里找?” 情急之下,张永再也不顾什么礼数,破口大骂起来。 ************ ps:第一更!今天三更应该没问题,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五章 未雨绸缪(第二更) 张永骂再多都是徒劳,他只是监军,没有直接调动兵马的权力,就算他想调派,连沈溪这个主帅都指使不动京营这些大爷兵,何况他一个宫里的太监? 张永倒是可以凑出银子来,当作犒赏发下去,让官兵收到钱后听从他的,但一个不出宫的太监平日可没多少外快,仅仅靠俸禄能有多少存款?出来后他也没能从沈溪这里得到好处,还想贪点儿银子当棺材本,此时让他出血,难上加难。 “张公公稍安勿躁,在下已派人将消息分送到朝廷和九边各镇,点明鞑靼人主攻方向很可能是宣府,让各路人马随时前往宣府策应。” “至于鞑靼人近来突然在战场上失踪,以在下想来,他们应该是沿着草原外长城一线,从大青山往宣府镇挺进,准备跟混进关内的鞑靼兵马来个里应外合,直接攻破宣府镇各处关口,以此作为突破口,从而进犯我京师之地!”沈溪分析道。 张永怒不可遏:“沈大人说是就是?现在你又没得到鞑靼人的具体动向,只是用脑子随便猜想,就敢如此言之凿凿?” 沈溪笑道:“如果猜得不对,那就说明鞑靼人主攻方向不在宣府镇,岂不正合张公公之意?” 张永被说的一怔,仔细思量,觉得沈溪说的有理。 鞑靼人不来,确实正合他意,应该发愁的反倒是鞑靼人正好如同沈溪预想的那样,直接杀到宣府,那现在大军的处境就危险了。 鞑靼人并不是不懂兵法,在明知大明有援兵的情况下,不围城打援会做什么?何况沈溪这路人马数量不多,对外号称五万兵马,骗骗大明百姓还可以,鞑靼人可不吃虚张声势这一套。 就算沈溪真带五万兵马又如何? 鞑靼人只需要派出万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就足以应对,甚至可以战而胜之。沈溪绝对不会傻到带着兵马在原野上跟鞑靼人展开正面交锋。 “那沈大人,你可说明白了,你去信往何处?咱家怎不知晓?” 张永现在不再关心鞑靼人来不来的问题,他希望鞑靼人别来,但他知道沈溪是皇帝器重的大臣,有真本事,绝非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他现在很想知道援兵的情况。 张永心里嘀咕:“明明我们才是援兵,现在却又说我们是诱饵,用来吸引北寇的注意力,需要其他兵马前来救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还不如一口作气进入宣府城,以宣府城以及周边卫所关隘作为屏障,跟北寇交战……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复杂手段,别最后把自己小命葬送了。” 沈溪解释道:“京城、大同镇、太原镇,甚至是三边的固原镇,都已派人前往送信。为了避免路上遇到鞑靼游骑,太原镇和固原镇那边我特地让人走固关和潼关,虽然时间长了些,但胜在路途安全。” 张永听了更加着急:“这些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援军到来?京师光顾着戒严,绝对不会派出援军,至于居庸关,沈大人出塞的时候便见到了,居庸关守军责任重大,不可能轻移一步。” “至于大同镇和太原镇等地,他们自顾不暇,哪里会有援军……我们是否只有等待宣府镇援兵一途?不对不对,若北寇用的是围城打援的策略,宣府镇届时将会被鞑靼兵马重重包围,那我们不就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对此,沈溪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果朝廷对本官不信任,或者是各路人马都只顾着自保,或许真有可能出现张公公所说的情况!” “沈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拿我们的生命犯险,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快速进兵宣府,到宣府后驻兵,无论北寇是否到来,我们安守城中,北寇要破城始终不是容易的事情,那岂不是更好?”张永质问道。 沈溪摇头:“此番鞑靼人里应外合,宣府以北的长城关隘,很多都是景泰年间构筑,年久失修,城墙外高内低,对内近乎不设防,若鞑靼人全线进攻,长城防线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唯一无法确定的便是宣府城能够坚持多久。” 张永骂道:“沈大人分明是长北寇志气,灭我大明威风!” 沈溪叹道:“在下曾去过西北,沿途观察边塞情况,宣府段长城本就在各镇中不起眼,以前之所以宣府受袭较少,概因犯我大明的瓦剌在草原西部,距离宁夏镇和延绥镇相对较近,就连前几年屡屡扣边的鞑靼火筛部,也是在靠西的方向,很少会绕道进犯宣府之地。” “总的说来,宣府段长城外墙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宣府作为沟通京师与三边的枢纽,更多是作为九边重镇粮草储存、中转和供应地,防守方面侧重对外不对内,这对鞑靼人来说是一个可趁之机。” “如今统领鞑靼各部的是以察哈尔八部为主的达延汗部,其汗部所在,恰好距离宣府较近。一旦夺得宣府镇储存的粮草,则鞑靼人过冬的粮食便可无虞,无论是撤回草原还是南下我京师,都可游刃有余。” 张永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知道草原上多为蒙元余孽,称呼为蛮子或者是北夷、北寇,在他看来,所有鞑子都一个模样,根本分不清有什么区别,更别说是鞑靼内部的权力变化,还有他们的汗部和王旗所在。 “沈大人是如何得悉这些?”张永问道。 沈溪道:“可能跟在下平日就调查过北方草原人动向有关,还有很多是临出发前,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所给予的案牍资料!” 沈溪当然不能说他所知道的这些是从后世的历史书上看来的,其实明廷对于草原上的动向知悉甚少,主要跟草原游牧部落的权力核心总是变化有关,之前是瓦剌称雄,转眼鞑靼人又强盛起来。就连鞑靼人的大汗,也不是一成不变。 大明没那么多斥候去草原上刺探情报,很多情报的更新相对滞后,根本没法做到沈溪这样博古通今,对草原部落的兴衰了若指掌。 张永听说沈溪是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得知的情况,当下就信了,他读书不多,对于三元及第的沈溪,没有质疑的资格。 “如今宣府危在旦夕,若各部兵马能及时回撤,可将鞑靼人的阴谋扼杀在摇篮中,否则在鞑靼人攻陷宣府各处城塞后,鞑靼人入侵中原将会更加方便。鞑靼人很可能从之前的骑兵劫掠,变成稳扎稳打的攻城略地,到那时,京畿周边恐不能抵挡鞑靼人入侵,京师将会全面告急!”沈溪道。 张永急得瞪大了眼睛:“沈大人就会出言恐吓,京师告急,你上报朝廷,跟咱家说有什么用?” “罢了罢了,沈大人,您当诱饵也好,引蛇出洞也罢,咱家求求您,让咱家这把老骨头别葬送在西北之地可好?咱家下辈子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您就饶了咱家这一回,等回去后在朝堂咱家绝不给您找半点儿麻烦……” 可惜的是,无论张永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沈溪既然看清楚西北局势,知道宣府镇即将成为鞑靼人进攻的重点,眼下计划又是以自己所部来吸引鞑靼人的注意力,之后在探知鞑靼人具体动向之后,沈溪打算立即撤兵退回居庸关,利用内长城一线关隘,将各路人马调集过来,设好包围圈,跟鞑靼人决战。 到那个时候,就算鞑靼人攻陷宣府城北面的张家口和兴宁口,后续兵马可以从草原上源源不断涌入长城,但大明毕竟在内外长城之间关隘不少,又有京畿和整个大明的兵员和粮草供应,这一战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能打持久战和消耗战的大明。 土木堡之变后,瓦剌人占尽优势却无法威胁大明统治就足以证明一点,瓦剌虽然在土木堡之战大获全胜,但瓦剌人是侵略者,在大明施行坚壁清野的战术后,瓦剌人后勤补给跟不上,又不断遭到义军和各路州府兵马袭击,跟大明在持久战中落入下风,最后瓦剌人不得不北撤,甚至连英宗都放还。 现在沈溪正是采用当初土木堡之变后的战术,既然是在西北兵败中开启的这一战,鞑靼人又占据主动,宣府就会成为一个关键的节点。此时进宣府,意味着会被鞑靼人包围,还不如把着眼点放在宣府镇之东的城塞。 沈溪最后说道:“张公公不必太过焦虑,就算别人不会往援,但陛下、刘尚书和几位阁臣、部堂见到在下所提观点,定然会赞同,到那时,援助兵马就会到来,我们的任务不是跟鞑靼人死拼到底,只是把鞑靼人吸引到居庸关前,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到时候,就算有人马撤不回来,也绝对不会是张公公的车驾!” 沈溪现在倚重的不是皇帝和朝中首辅、七卿、勋贵这些人相信他,他需要得到谢迁和刘大夏两个人的信任就可以了。 谢迁可以在皇帝面前进言,帮忙说动朝廷出兵,避免居庸关失守,把战事放在内外长城之间的地带。 而刘大夏那边,则可以以三边总督的身份,将西北兵马整合起来,回援宣府镇。只要这两人能相信他,那他的计划就能够胜利实施,否则……只能是孤军奋战的局面,跟送死没区别。(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六章 错估形势(第三更) 居庸关外,沈溪所率兵马正在缓慢进兵。 沈溪一点儿都不着急,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驻兵宣府城,在冷静判断清楚形势后,他要做的仅仅是让鞑靼人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这路援军上,分散鞑靼围攻宣府城以及周边关隘、城塞的兵力。 而沈溪的计划,是在行进到半途撤兵回居庸关,利用谢迁和刘大夏为他争取来的兵马,以内外长城间的缓冲地带,跟鞑靼人缠斗。 在沈溪看来,当年土木堡之变不可谓不惨烈,大明天子御驾亲征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甚至连皇帝都做了阶下囚,不得不临时更换皇帝,到最后大明依然赢得了京城保卫战的胜利。 或许是有于谦等名臣的功劳,但是也不得不提到大明的根基,正是因为大明上百年的雄厚底蕴,再加上草原人不善于攻城,所以大明最终赢得了战争。 眼下的情况,虽然西北遭遇惨败,但形势绝不会比土木堡之变后的大明更严峻,沈溪觉得鞑靼人没道理会成功。 所以沈溪这次出兵,非常自信,他带上八十门火炮并不是为了能对鞑靼人造成重创,或者说在战场上力挽狂澜,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当出头鸟,只是为了壮壮声势,同时应对一些突状况。 随着年龄的增加,沈溪变得越老谋深算,出兵时就已经做好撤兵的准备。 但沈溪也知道战场上随时都可能生变化,还是做好了苦战的准备,所以在行军途中,他把一百多名从居庸关抽调的炮手集中起来进行训练,以便做到拉上战场就能熟练开炮。同时,沈溪还从近六千官兵中,选出有火铳击经验的五百人,让他们熟练掌握佛郎机火铳的使用技巧。 最后,沈溪还从两千多民夫中,抽调出两百有过工匠经验的,按照他的指导生产佛郎机火铳的子弹,虽然产量低得惊人,但总好过临时无枪无炮可用好。 行军途中自然没办法生产,所以每天扎营都很早,这也是行军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在沈溪想来,苦战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大不了在没有进入宣府前就撤兵,别管鞑靼人来不来,先撤走总之没错。 沈溪可以说是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想到了,但这次他还是大错特错,因为很多事并不会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战场上,任何计划都可能赶不上变化快,否则也不会有“纸上谈兵”的说法存在了。 沈溪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怕自己传递的情报无法及时送到京城或者是刘大夏手中,早在从居庸关出前两天就已通过急递铺出急报,而且一次就出几份,表明此事的严重性。 沈溪甚至以私人的名义,给谢迁去信,让谢迁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 至于刘大夏那边,沈溪作为延绥巡抚没资格差遣三边总督协同他做事,他只是说出自己的判断,如果鞑靼中军主力在西北长时间隐没的话,一定要派兵回防大同,协同宣大总督防守宣府,防备宣府成为鞑靼兵马南下的突破口。 沈溪出警告后,满心以为自己等着援兵就行,先优哉游哉去宣府城周边走一圈便撤兵,等鞑靼人展开追击,将战线拉扯到居庸关,战事就会从鞑靼人的偷袭转而变成僵持…… 可惜,如今随着京城中弘治皇帝朱祐樘再次病重,朝臣以及将官的一致态度就是——这场战争还是别打了,就此为止,最好鞑靼人能自己撤退,如果鞑靼人不撤,等着他撤即可,只要鞑靼人不主动挑衅。 因为宣府镇并不在三边总督管辖范围内,而如今领“提督宣府、大同、偏头、宁武、雁门,镇巡等官悉听节制”,也就是俗称的宣大总督的史琳,年老昏聩而且性格中庸,跟刘大夏间并不互相统属。 刘大夏撤兵到太原镇管辖的宁武关,实际上已经跟史琳的职务生冲突,刘大夏不想自找麻烦,跟史琳对着干。 当沈溪缓慢进兵时,京城的谢迁率先收到沈溪的私信。 沈溪以延绥巡抚这样外臣的身份,给京城的内阁大学士写信,本身不合法度,但沈溪也是迫于无奈才跟谢迁说明情况。 信是直接送到谢迁府上,这几天谢迁比较忙,但却没有现沈溪之前上奏关于西北鞑靼人动向的奏本,至于奏本是被刘健或者李东阳票拟后送去了司礼监,还是在哪层被压了下来,谢迁根本不知晓,他也是在看到沈溪的信件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小子,尽给我找麻烦,西北太平无事,非要说鞑靼人要攻打宣府,捕风捉影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此事关系重大,若鞑靼人真有意攻打宣府,为何不是宣府镇的奏报,而是他的进言?难道这小子又是在别的什么情报中,找到蛛丝马迹?” 谢迁看过信之后,心中带着诸多不解,不是他不信任沈溪的判断,而是最近他实在不想自找麻烦。 弘治皇帝再次病重,多日没有上朝,这会儿鞑靼人非常配合,西北没有战报传来,谢迁听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说,平日他只需早晚跟朱祐樘汇报一下西北是否有事便可,朱祐樘不会关心,更不会碰下面的奏本,以至于所有朱批都是司礼监独立完成,就算朱祐樘不在,大明朝廷也没乱,这是让谢迁倍感欣慰的地方。 “此事到底是否要奏报给陛下?”谢迁犹豫不决,他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西北真的跟沈溪预想的那样,宣府镇出事,鞑靼人很可能会威胁到居庸关,进而威胁京师。知情不报,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谢迁转念一想:“沈溪小儿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主观臆断,我若上报,最后证明无此事,那就是自找麻烦继而被陛下厌憎,在朝中失去威信。就算不报,鞑靼人真的拿宣府作为主攻方向,在战事生后宣府镇必然会上报朝廷,我不说此事,别人也不会知道沈溪小儿曾预言过此事。” “况且,既然沈溪小儿也说了只是他的揣测,这种事就不能作准,奏本又没有经过我的手,司礼监和陛下那边是否采纳,跟我没关系,我只需要安守本分,岂不是很好?为何要自讨苦吃?” 谢迁在吃过几次亏后,越地精明和保守,就算知道沈溪说的很可能变成事实,他也不准备去触霉头,对于京畿周边的防备他还是极为自信的。 在谢迁看来,只要京师如今还在戒严中,所有关隘都严防死守,鞑靼人根本就混不进来,如此京师就不会受到威胁。 宣府镇失守并不是灾难,当初土木堡之变后几百里长城尽数被摧毁,最后大明还不是照样安然无恙? 谢迁虽然做出不管不问的决定,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试着去内阁找寻沈溪的奏本。 他要具体看一下沈溪在奏本中提到什么,以便最后决定是否将沈溪的谶言上报皇帝,可惜他在内阁根本就没找到沈溪的任何奏本,甚至问过通政使司那边,也没现有什么奏本过来。 谢迁这下心中更加不解了:“难道是这小子情急之下办错了事,结果奏本没出来,反倒是将我的私信送出?那若这封信落在别人手中,指不定怎么编排我跟这小子的关系,到那时我在皇帝和众臣僚面前更加洗不清了。” 谢迁这头还在疑惑沈溪是否真的写过一份警示朝廷的奏本时,刚刚撤兵到宁武关的刘大夏,终于知道原来皇帝派出接替朱晖延绥巡抚官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一直跟皇帝讨要的沈溪。 提到沈溪,刘大夏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毕竟为了沈溪的去留问题,他跟多年的老友谢迁闹翻,最后沈溪留在京城被投闲置散,而临时充数的朱晖却犯下大错,导致榆林卫城失守。但在危难之时,皇帝终归派沈溪前来,亲率“五万兵马”往援,但在刘大夏看来根本就无济于事。 虽然号称五万兵马,但刘大夏知道能有个一万人马都是朝廷格外开恩,西北兵荒马乱,虽然如今宁武关与大同、宣府的联络恢复,但他压根儿就没听说沈溪的兵马到了何处。 甚至于沈溪给刘大夏的信函,不知道在半路哪里被人给截留,亦或者是佚失,刘大夏根本就没机会看到沈溪对战事展的判断。 “沈溪到西北,多少算是好事吧,至少说明朝廷并非放弃三边将士。” 刘大夏心中多少有些哀怨,“如今鞑靼人动向不明,三军最重要的便是找寻到鞑靼人的主力,利用防守上的便利,一举将鞑靼人的中军歼灭,如此才能奠定西北战局!” 刘大夏驻兵宁武关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从各处战报中找寻鞑靼人的动向。 皇天不负有心人,刘大夏还真找到了。 从宁夏卫传来的消息,鞑靼人出现在了宁夏右卫一线,兵马数量大约有五万骑之众,宁夏周边卫所和城塞全面告急,地方请求援兵的公函到了刘大夏手上。 刘大夏看过后,确定这次宁夏镇没有欺瞒,因为之前他派出哨探,南下静乐和岚县查探,并没有现鞑靼人的踪影,目前哨探已经在向永宁州和吴堡进,回报的消息也是平安无事。 如此一来,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鞑靼人在攻陷岚县县城,让大明方面误以为鞑靼主力会趁机北上进犯宁武关,然后兵进大同、宣府,再伺机进犯紫荆关和居庸关,但其实却是虚晃一枪,掉头西进,进犯宁夏镇、固原镇和甘肃镇,然后入侵关中平原。 刘大夏的第一反应是,收复榆林卫有望。 在刘大夏看来,从自己手上失去的城塞,一定要自己亲自带兵夺回来,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晚节,不至于被永远铭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当他得知鞑靼人“中军主力”出现在宁夏镇左近时,当即打定主意,一定要完成当初皇帝交托给他的任务,守住城塞,伺机对鞑靼人展开进攻,哪怕折损再多的人马,只要王旗还在,城池在手,那这场战事大明就没有输。 刘大夏马上召集三军,甚至去信给宣大总督史琳,让史琳在保证宣府镇和大同镇防守的情况下,调拨部分人马,协同他一起西进,与鞑靼主力作战!(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七章 阴谋 刘大夏决定率兵西进的时候,基本将沈溪所率援救兵马忽略。诚然,刘大夏相信沈溪有勇有谋,但以他的地位和声望,绝对不容许出现在危难时,只能靠初出茅庐的沈溪来力挽狂澜,那比兵败鞑靼人更让他接受不了。 所以在刘大夏心目中,愿意相信鞑靼人中军主力西进这个情报,而且宁夏卫传来的战报言之凿凿,又有固原镇和甘肃镇等地的战报相呼应,刘大夏感觉,这是证明自己能力,不辜负皇帝信任,绝地反击的最佳时机。 沈溪兵马至今未到大同镇,在刘大夏看来便是沈溪畏缩不前的表现,越发不可能留下来等待。 这时的沈溪,实际上已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若他提前知悉,绝不会贸然西进来当这“诱饵”,肯定是第一时间撤兵回居庸关,利用居庸关天险来部署防务,说不定能熬到京师和西北两路援兵抵达,不需要亲身犯险。 此时,宣府以北哈流土河上游大明兴和所旧址附近,鞑靼人完成塞北兵马的最后集结。 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亲率麾下察哈尔部左翼三万人马,加上大汗亲卫军,往宣府镇北万全右卫、张家口堡方向挺进。 而在长城南线,达延部国师亦思马因率四万人马,拿下岚县后,便一路向西抵达黄河岸边,借助黄河故道北上。 此时刘大夏刚刚把临县和河曲兵马调往宁武关集结,所以鞑靼兵马无惊无险抵达偏头关附近并发起突袭。 镇守偏头关的一个千户所全灭,鞑靼人派出游骑封锁了前往八角所的山道,之后继续沿着关河山谷东进,等冲出莽莽群山后,出现在了朔州以北的井坪。 为了保守大军东进的秘密,鞑靼人先是派出游骑,控制通往朔州和平虏卫、马邑的山道,这才发起攻城战,驻守井坪所的一个千户所没有任何提防,苦战半日,全军覆没。前往各地求援的十四骑,悉数被鞑靼骑兵绞杀。 鞑靼人留下两个百人队封锁消息,主力则穿过平虏卫南的狭长地带进入马邑以北的桑干河平原地区,长途奔袭,相继穿过安东中屯卫、高山卫和天城卫的防区,逼近宣府镇西部屏障怀安卫城。 此时大明浑然未觉,主要是各卫所基本龟缩于城池中,野外又无民户报信,而城塞与城塞之间的间隙很宽,只要鞑靼人控制好距离,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根本就发现不了鞑靼骑兵的踪迹。 在多余榆林卫城,并给予刘大夏部重创后,鞑靼人不但没有撤兵,还悄无声息穿过大明西北疆土,准备一举清除宣府北部长城关隘,复以居庸关为突破口,威胁大明京师安全。 亦思马因五十上下,在草原上,他这年岁已属于高寿,在鞑靼人中的地位很高,不但是国师,还拥有自己的部族,达延汗巴图蒙克对他推崇有加。 此番绕道大明侧后的战略部署,正是出自亦思马因的手笔。 面对大明厉兵秣马,巴图蒙克在逼迫漠南蒙古各部族向达延部低头后,对火筛、亦卜剌等部族首领作出承诺,此番劫掠到的人口、财货平均分配,若是能入主中原,达延汗巴图蒙克为皇帝,大明疆土会分封给鞑靼各部族首领。 火筛等部本身就在漠南草原的争夺中处于下风,连年征战下来,人口和牲畜损失严重,如果不南下劫掠一番,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下去。达延汗提出这样的条件,加之面对大明磨刀霍霍,各部族不再坚持,达成和解,协同达延部出兵大明。 鞑靼人接连取得几场大胜,大明失去西北三边最重要边塞城市榆林卫城,但在亦思马因看来,这座城池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为榆林卫城靠近河套地区,属于鞑靼火筛部势力范围,达延部的根基则在靠近宣府镇的方向。 而且要进犯大明京师,如果绕道榆林卫,后续补给线拉得实在太长,但若能攻破宣府镇北部关隘,将长城摧毁,那达延部就可以用很短的距离完成粮草物资的补给,先集中全力拿下宣府镇所有城塞,稳定后方后出兵攻打居庸关,破掉居庸关就可以攻打大明京师。 亦思马因在草原上名声很大,在普通牧民眼中,国师不但是一位睿智的长者,更是神的化身,他熟知兵法韬略,精通多种文字,甚至能跟鬼神沟通,就在鞑靼人以为大明即将倾巢而出重演当初明成祖征服草原的一幕时,亦思马因主张牺牲小部落利益,划定势力范围将小部落吞并,然后充分利用小部落的资源,满足行军打仗的基本需求。 正是因为鞑靼人对小部落涸泽而渔式的掠夺,令许多失去家园和财产的鞑靼部落南迁,亦思马因趁势在其中夹杂大量探子。刘大夏的三边总督衙门上疏朝廷来请求安置之事,沈溪立即从中察觉鞑靼人有主动攻击的意向。 沈溪对谢迁的进言,让谢迁在皇帝面前大出风头,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鞑靼人接踵而至的军事行动却与谢迁的揣度既然不同,谢迁无法自圆其说,只能将沈溪推出来,让沈溪领兵出征。 亦思马因从未想过他的计划会被大明提前查知,战果之所以如此辉煌,也在于他利用混入榆林卫城的探子,关键时刻里应外合,一举攻破榆林卫城,随后又配合达延可汗巴图蒙克率领的主力,对刘大夏部穷追猛打。 等到明军主力退过黄河后,巴图蒙克立即沿黄埔川、十里长川北上,走哈不其沟、五梁太沟进到黄河边,由喇嘛湾渡过黄河返回察哈尔地区,再伺机南下。 而亦思马因则率领自己的部落以及火筛等部族武装,迂回南下,绕道永宁州和岚县,做出一副进犯宁武关的架势。 等到刘大夏抽调兵力固守宁武关,亦思马因迅速调整兵马,出其不意走偏头关入大同镇腹地,趁着大明西北各路人马只能驻守城塞龟缩不出,联络几乎断绝,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出现在大同镇以东地区。 至于如今在宁夏镇周边肆虐的鞑靼骑兵,基本都是漠南蒙古的亦卜剌等部族以及从瓦剌请来的援兵,总兵力不过两万骑,但由于草原上基本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给人的印象就是骑兵滔滔不绝,绵延数十里,营造出十数万大军围攻的假象。 九月十七,亦思马因完成对麾下兵马的整合,战前部署基本上全部得以实现。 在亦思马因的构想中,接下来的着重点分别是怀安卫城、宣府、张家口堡、居庸关和京师。 第一步先兵不血刃破怀安卫城,除了取得一个战略上的支点外,还可以从怀安卫城得到粮草物资的缴获,解决千里突袭后面临的物资匮乏状况;然后是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宣府镇,切断宣府往张家口堡方向的道路,另一路人马往张家口堡,与达延汗巴图蒙克率领的军队里应外合,拿下张家口堡。 第三步责是摧毁长城沿线的城塞,拆掉长城,使得后方无忧,再挥兵南下合围宣府。 等拿下宣府城后,立即进兵居庸关,破居庸关;届时留下部分人马,防备大明西北兵马回援,中军主力则长驱直入,直逼大明京师。 亦思马因的计划一环扣一环,非常毒辣。自他用计赚下榆林卫城,就被手下的鞑靼兵马当作神明一般……那是弘治十三年让鞑靼人饮恨的地方,如今一雪前耻,亦思马因的声望几乎达到巅峰。 刘大夏几乎被亦思马因牵着鼻子走,等他赶到宁武关发现没有鞑靼人主力,又错误估计宁夏卫周遭的形势,以为鞑靼人的中军是在宁夏卫和甘肃镇左近,以至于南辕北辙,刘大夏亲率主力西进,再次拉开与亦思马因所率鞑靼兵马的距离。 “兵不血刃,一战功成!” 怀安卫城在遭到攻击之前,城内的大明守军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四万来势汹汹的鞑靼主力,还以为面对的只是鞑靼人不知道从哪个山谷混进来的散兵游勇,连求救信号都没发出,便被四面围城。 九月十八,上午,怀安卫城攻防战开始。尽管城中守军拼死抵抗,但依然难挡四万鞑靼兵马的攻城。 鞑靼人有备而战,攻城器械准备得很充分,其中大多数都来自榆林卫城的大明军队,甚至鞑靼人还从榆林城抢掠了一百门大明铸造的佛郎机炮,用佛郎机炮来协助攻城。 虽然佛郎机炮在攻城上效果不是很明显,但有了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新式火器助阵,怀安卫城连最后的希望随之破灭。 九月十九,清晨,在经历一天一夜血战后,城塞沦陷,随后鞑靼人展开了血腥的屠杀,仅仅半天时间城内便不存任何活口。 亦思马为了防备所部东进的消息外泄,下令屠城,城中无论军民,一律格杀,血流成河。 亦思马因也在众鞑靼将士的欢呼声中,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亲卫和主要部将进城,验收胜利果实。 怀安卫城,卫指挥使司衙门。 亦思马因站在衙门大堂匾额下,“精忠威武”的匾额垂落在地,亦思马因身前,是刚刚结束杀戮过来复命的万户和千户。 衙门大堂上鸦雀无声。 亦思马因正在翻阅桌案上的公文,这些公文全都是大明来往的战报和军事机密,亦思马因认识汉字,而且自认精通中原文化,在攻破城塞后,他自然想知道大明接下来的军事动向,并因此对自己的计划作出微调。 “国师,城池内所有人畜皆不留活口,所斩一万九千二百首级,均已陈列在外,请您示下!” 衙门大堂外,走进来一名披着红色披风,眉目间显得有些粗犷的鞑靼女将。 鞑靼部族中,素来信奉力量,女性在草原上的地位很低,一向被男子视为财货,甚至可以出售。 但是这位女将,却没人敢不服,因为她不但有勇有谋,之前几年的鞑靼内战中,多番为达延汗立下汗马功劳,正是沈溪认识的火绫。 火绫是达延部唯一的女千户,若非她是女子,达延汗巴图蒙克甚至有封她为万户的打算,而火绫一直跟随亦思马因身边,亦思马因是火绫的族长,火绫曾两次跟随亦思马因出使大明,对大明的文化有很深的了解。 亦思马因抬起头来,手上拿着的是一份紧急公文,他未予置评,只是打量火绫。 仅仅在这怀安卫城便杀了近两万人,其中只有五分之一是大明官兵,其余大部分是军户家属和屯田百姓。 亦思马因微微点头,对火绫的表现非常满意,用草原语道:“昨夜城破,诸位功不可没,本该休兵两日再进兵,但如今形势有变,不得不马上出兵!”(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八章 激将 亦思马因说要马上出兵,一众鞑靼将领的反应不是颓丧和泄气,而是精神大振,发出“嗷嗷”的吼叫声,气势惊人。 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生存条件恶劣,杀戮和劫掠几乎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草原上资源紧缺,部落间的兼并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草原上的人自打出生开始,不是面临被抢劫,就是去抢劫别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草原上血淋淋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想不嗜战如命是不可能的。 火绫道:“国师请见谅,我并非是要反对您的意见,可若提前进兵,与大汗约定的时间不符,即便杀到长城关隘后方也无济于事……路途上耽误的时间越多,越容易被明人察觉我军动向,给予他们充分的反应和准备时间。” “嗯。” 听到火绫的话,亦思马因很满意,环视一圈众鞑靼将领,道:“我麾下这么多将领中,论睿智还要数火绫。今后如果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做什么事最好都听听火绫的意见,对你们有好处!” 这话让在场许多鞑靼将领心中不服气,但出于对亦思马因的尊敬,他们依然恭声领命,只是看向火绫的目光有些复杂。 亦思马因道:“之所以急着出兵,是出了一点意外……明廷于上月中旬派出援军,紧急驰援三边。但这路援军故意行动迟缓,其往援方向并非是大同镇和太原镇,而是宣府。在我手里这份公文中,这名统帅援军的将领点明我们的行军计划,请边关各要隘提高警惕。” “估计公文先到了宣化城,明廷的宣大总督看过后转到了怀安卫城。现在不知道这份公文是否传到了明廷,或者是西北三边!” 亦思马因说出这番话,下面一众鞑靼将领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万户道: “国师,您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会有人知晓?会不会是明廷卫所将领故弄玄虚,知道我们攻城后,写出这样的公文混淆视听!” 火绫脸上满是关切,所有人都打量神色凝重的亦思马因。亦思马因摇头:“应该不是。因为统帅援军之人确实需要我们提高警惕,此人在明廷非常出名,跟我们蒙古人多有交际,他的名字叫沈溪,乃是明廷的状元!” “啊!?沈溪!” 听到沈溪的名字,正堂内一片哗然。 如果换作别人,鞑靼人或许还不清楚是谁,可对于“沈溪”,在场每个人都把这名字牢记心里,甚至铭刻在骨头上和血脉深处,因为这代表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弘治十三年的那场战事,鞑靼本是得胜的一方,追赶大明残兵到了延绥镇北面的榆溪河,将明军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结果一个叫沈溪的家伙横空出世,用匪夷所思的方式令鞑靼大军自乱阵脚,而后明军发动反攻,战事的结果是鞑靼惨败。 自那以后,鞑靼各部族发生内乱,此后几年草原上杀得血流成河,日子越过越苦,一直到现在各部族仍旧没有从之前的征战中恢复元气。 但是,鞑靼人崇敬强者,即便在鞑靼人看来沈溪是个罪恶滔天的魔鬼,但仍旧无法阻挡人们对沈溪的崇拜,这是草原人对强者的敬畏,但更多人却是想击败沈溪,赢得草原上所有游牧民的尊重,甚至是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是他!” 火绫听到这名字,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此人害我草原无数儿郎,是我们的大仇人,我还担心他不来呢!国师,请您准允我带领麾下人马,跟他决一死战!” 亦思马因道:“火绫,切不可以冲动。沈溪是我们草原人的公敌,没有谁不想找他复仇。但是你要记得,对付仇敌最好的办法,是战场上打败他,彻底令其屈服,愤恨是解决不了问题。” “沈溪是明朝皇帝的心腹,他此番接替的是朱晖延绥巡抚的职位,这个职位,从来就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担任,而明朝皇帝却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来担当,足以证明明朝皇帝知人善用。” “明朝皇帝名义上拨给了沈溪五万兵马,具体多少暂且不知,但此人有多危险,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带麾下那一千人马去,非但不能取得胜利,反而会兵败沙场,旧恨再添新仇!” 火绫气愤不已,她握紧拳头挥了挥,最后却无奈地放了下来。她旁边一名个子矮壮的万户开口劝解: “火绫,你消消气,虽然沈溪杀了你丈夫,杀了我们草原人称颂的英雄,但一切都要听从国师安排!” 本来火绫已经偃旗息鼓,可当听到矮壮万户这番看似劝说但听起来更像是挑衅的话,火绫眼睛变得血红,恼怒地说: “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仇恨吗?以前我曾去过明人的汗都,我拿出刀来,要跟他一较高下,甚至邀请他到草原上,在草原大会上跟他决一死战,但此人是个窝囊废,不肯接受我的挑战,还把我的刀扔在地上……这是对我的侮辱,我不杀他,愧为苍狼与白鹿的子孙!” 大堂上寂静无声。 几名万户和众多千户,看到火绫火冒三丈,心里暗自偷笑。 火绫在军中强势惯了,以至于别人见到她都害怕,但火绫有个弱点,就是厌恶别人称呼她为“寡妇”。 火绫不算美女,在明人的审美观点中还很丑陋,认为就连沈溪家最丑的丫鬟秀儿都比她漂亮,但在草原人的择偶标准中,样貌只是权贵选择姬妾的条件,普通的草原男人,喜欢的都是火绫这样波大臀圆、力能扛鼎的女人。 可惜火绫刚成婚不久就死了丈夫,她把仇恨记在心底,发誓不再嫁人,这让别人没了染指她的机会。有人说,如果谁能替火绫报仇,火绫就会嫁给谁,虽然这说法没得到火绫本人的证实,但见火绫今日的反应,便知道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亦思马因道:“你们先退下,准备行军事宜,我有事跟火绫说!” “是。” 众鞑靼将领退出衙门大堂,屋子里只剩下亦思马因和火绫二人。 火绫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向亦思马因道:“国师,既然您知道沈溪领兵,此人很厉害,又猜到您的计划,我们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把他给杀了,将他率领的援军一举歼灭吗?” 亦思马因将手头拿着的明朝公文扔到桌案上,微微点头:“火绫,你说的对,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这个沈溪,他是明朝重臣,我之前听闻,明朝皇帝派他到岭南沿海打击匪寇,我猜想是有意锻炼他,以便他积累领兵经验,最终目的还是跟我们草原人交战。” “现在他从南方历练归来,所率兵马又不少,以此人的狡诈多端,不是你随随便便领兵出击便能击败的!” “是。” 火绫低下高傲的头,“国师说的是,但是我们不能坐视他出兵援救宣府而不管,有他在,我们要攻打宣府的计划可能会受到阻滞!” 亦思马因摇头:“不对,刚才我有件事没说明,其实沈溪领兵去向,并不是宣府。他在公函中说,若以宣化城为屏障,那我们草原人久攻之下终归会破城,所以明朝最好依托内长城的关隘居庸关和紫荆关,在内外长城之间这段区域跟我们拼消耗,明廷才有胜算。” “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他说的没错,如果他领援兵到宣府,我们反而轻松了,宣化城防看似牢固,但年久失修早就不堪攻伐,我有信心在五天之内就可以攻破,里面有再多的守军也无济于事。” “但如果明朝加强内长城的居庸关、紫荆关等处防备,我们无法绕路到京师后方内外夹击,只能从正面发起强攻,久而久之我们的优势,就就会被明朝人强大的国力给抵消,最后被拖垮!” 火绫是鞑靼军中少数能听懂亦思马因对战局分析之人,别人都是靠一股蛮力带兵,而火绫不但有力气,而且脑子还好使,因此当她听完亦思马因的分析后,握紧了拳头: “这个人真卑鄙,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们正面交战,而采用歪门邪道跟我们周旋?难道明人都是孬种,连一丝一毫的血性都没有?” “火绫,我希望你知道,沈溪所做选择,是明人能做出的最恰当应对方式,他能提前获悉我们的动向,非常不容易。” “如果明廷这个时候向宣府和张家口等地派出援兵,同时尽量与我们拼消耗,我们就会有麻烦,这是我选择不休整而直接出兵的原因。” “我们现在要尽快攻下宣化城,将张家口周边堡垒和长城要隘尽数摧毁,这样就算明廷有更多的援军到来,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我麾下这四万兵马也不至于被断了后路。”亦思马因道。 火绫紧张地问道:“国师,那沈溪呢?” “他?” 亦思马因沉吟半晌后,摇摇头,“或许,先不用理会他。他选择放弃宣化城以及周边城塞,这样的计划应该不会被明朝皇帝和大臣允许,恐怕他会遇到一些麻烦。等明廷各路人马到齐后,我们尽量避免与沈溪率领的援军交战,只管跟别的军队打便是!” 火绫虽然有一定头脑,但这会儿她根本就听不出来亦思马因用的是激将法,当下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行,我们苍狼与白鹿的子孙岂能怕一个明人?他还那么瘦弱不堪,我一个能打他十个!” “但他有智慧!明朝所有人或许都不及他聪明!” 亦思马因眯着眼睛,他已经感受到火绫的怒火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希望能彻底激发火绫的刻骨仇恨,倾尽全力跟沈溪战斗。 亦思马因看来,沈溪最多不过率领一万人马,只要火绫发挥正常,扬长避短,足以将沈溪击败。(未完待续。) 第一〇七九章 进兵,撤兵 “国师,请您给我一路人马,您觉得多少合适,那就给我多少人,我就算不杀了他,也会牵制他的兵力,找机会将他歼灭。请国师相信我,我不会被仇恨蒙蔽头脑,因为我知道,在战场上靠蛮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国师可以降罪,甚至跟大汗说,烧死我也行!” 火绫战意十足,要跟沈溪死磕到底。 亦思马因道:“火绫,我拨给你四千人马,沿着明人的驿路东进,如果中途遇到城塞一律不得靠近,不能被明人觉你的真实意图,等寻找到沈溪率领的兵马之后,找准机会消灭他。” “只要我昔日横扫天下的蒙古骑兵拿出一成的实力,明军便会不战自溃,待追击时,记得将沈溪级带回来,我给你记功,请可汗赐封你为达尔罕。” 火绫听到亦思马因决定派她出征,感念恩德,当即下跪行礼:“国师不用请可汗赐封,斩下沈溪级,是我生平所愿,我只求报仇,其他的我会谨慎行事,请国师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亦思马因满意点头,将兵符和令旗交给火绫,顺带再次升帐议事,将火绫出征的消息通报全军,让火绫带兵去找沈溪的麻烦。 亦思马因非常谨慎,他其实已经从来往的公文中看出,沈溪率领的兵马不多,因为不管是宣大总督还是三边总督,基本都没对这支援军抱有何期望。 亦思马因深谙一个道理,就是在论资排辈的大明官场,沈溪这样的年轻人不占优势,他所谓的重视,其实只是他让麾下将领不麻痹大意。 亦思马因在心中算了下,调拨给火绫四千骑兵,只要战术应用得当,足够应付沈溪一万人马,即便有两万也无需恐惧,因为鞑靼人都很清楚,京营兵有多弱。 如果亦思马因知道沈溪军中实际配备人马连六千人都不到,恐怕调拨给火绫的人马不会过两千。 大明边军就算拥有三倍于鞑靼骑兵的兵力尚且不敢正面一战,更何况是沈溪率领的京营兵? 此时的沈溪,尚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鞑靼人的猎物,正慢悠悠率军赶往宣府镇。这一路行军之拖沓,让人叹为观止,每天走三十里不到便扎营不说,过上两天还会花上一天下犒赏,用龟来形容也不为过。 沈溪在行军上所持态度很明确,就是尽量拖延,在获悉鞑靼人的确切动向前,最好距离宣府镇过五十里,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撤退。 进军没到目的地,沈溪已经把撤退的路线研究好了,如果遇到不可测的变故,在哪些城塞可以驻守,沈溪也早就推算好。 沿途保安卫和怀来卫都可以成为临时驻兵地点,卫城的防御性能相对较高,而且周围有大明城池,在沈溪看来京营人马不可能跟鞑靼人在平原开阔地带作战,但依托地利打个防御战还是凑合的。 这次行军,估计创下了大明行军的最慢度。 沈溪这个主帅不想走,而他手底下的军将天天闹着要犒赏,胡嵩跃等人不时跑到沈溪身旁游说,浑然忘记之前对鞑靼人的恐惧。 现在全军上下普遍以为,鞑靼人在延绥镇和太原镇大肆劫掠后,根本就没将战火烧到大明腹地的意思,随着北方大幅度降温,这会儿应该已经撤兵了。只需要跟着沈溪,慢悠悠去光复榆林卫城,坐等军功到账便可。 张永每天都急得团团转,他是军中除了沈溪外唯一知道实情之人,就差天天烧香拜佛祈求鞑靼人不要出现了。 沈溪心情反倒挺轻松,他想的是这次只是象征性行军,他虽然看出西北一线宣府镇防御薄弱,容易为鞑靼人所趁,但鞑靼到底是否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行事,却是个未知数,无须太过担心,毕竟之前什么都规划好了,即便出现乱子临时决断也来得及。 九月二十日,沈溪所率兵马终于抵达鸡鸣山下的鸡鸣驿。 鸡鸣驿始建于元代,南宋末年成吉思汗率兵西征,在通入西城的大道上开辟驿路,设置“站赤”,即鸡鸣驿的前身。本朝永乐十八年鸡鸣驿扩建为定货府进京师的第一大站,成化八年建起三丈高的土墙,但仅仅只能防御一般盗匪,遇到大规模战事,城防基本聊胜于无。 因此在鞑靼人犯边后,鸡鸣驿便人去驿空,只剩下一排排空房子。 由于鸡鸣驿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官府的封条,所以沈溪没有让官兵进驻,只是靠着鸡鸣驿扎营。 鸡鸣驿距离宣府还有七十里,加一把劲两天即可抵达。 此时官兵们的懈怠情绪达到了顶点,因为沈溪之前承诺的五次犒赏,到此时只下三次,还有两次没。 胡嵩跃当晚跑来沈溪的中军帐找麻烦,开口第一句就是跟沈溪讨要第四笔犒赏。 “……大人,先不论这宣府就在眼前,单说将士这一路的辛苦,您不该体谅一些,将犒赏下?” 胡嵩跃上来就苦口婆心请求沈溪下犒赏,不想沈溪竟然顺势点头:“胡将军说的是,本官言而有信,明日便将后两次犒赏一次性下。不过明日……我们就从鸡鸣驿撤兵,返回居庸关!” “大人说什么?回居庸关?您没事吧,这好端端的,再过两日便可抵达宣府镇,您作何要回居庸关?” 胡嵩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溪的思维跳跃性太强,颠覆了胡嵩跃对战场的认知,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行军方式为他生平仅见。 沈溪道:“难道胡将军不想撤兵?” 胡嵩跃不解地问道:“大人要撤兵,总该要有个理由才是。朝廷给大人的差事,是收复榆林卫,咱们还未走到半途就撤兵,怎么向朝廷交代?” 沈溪点头道:“目前距离榆林卫城是很远,不过鞑靼人的兵马即将到来,我们此时不走,若来不及撤回居庸关,就要被人断掉后路,到时候这三军上下恐怕要全军覆没啊!” “大人别开玩笑了,鞑靼人哪里有什么动静?大人不若想想到了宣府后,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又当如何,士兵们可不会白跟着您去拼命!大人总归是要体谅一下军中将士的疾苦!” 胡嵩跃三句话不离犒赏,他觉得沈溪是在找借口推搪,赶紧回到主题,跟沈溪谈到宣府镇之后的犒赏。 沈溪道:“我已经说了,今夜将欠将士们的犒赏全都下,明早拔营撤兵回居庸关!这是军令!若有不遵守者,一律以违抗军令处置!” 胡嵩跃冷笑一下,心想:“沈大人还真拿根鸡毛当令箭,这没到宣府就撤兵,是有多怕死?回去后弟兄们也要跟着丢脸……不过你说撤我们就撤,反正你是三军主帅,朝廷要追究也轮不到我们来担责!” 随后,沈溪召集军中主要将领,将一次下两次犒赏和撤兵的事一并提出,几名把总和十多个指挥议论纷纷,只有张永欣然道:“沈大人,这就要撤兵了吗?” “张公公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出!”沈溪点头。 张永有些犯难,但有将领在场,欲言又止。等一干把总和指挥都回去准备后,他才在中军大帐里私下里询问沈溪: “沈大人,如今鞑靼人的动向尚未确定,您就这么撤兵,是否太过草率了些?或许可以等前方传来确切消息,判明鞑靼人究竟是不是以宣府为主攻方向,再决定撤兵如何?” 沈溪道:“张公公,之前我不是跟你分析过吗?你觉得如果等到朝廷得悉宣府被鞑靼围困,会允许我们过宣府而不入,直接撤兵?” “这……” 张永想了想,老实摇头。 开玩笑,朝廷知道宣府涉险,当然是调动一切有生力量来保卫宣府,岂能让沈溪撤兵?张永试探道:“实在不可行的话,驻兵宣府,或许省去旅途劳顿,跟朝廷也好交待!” 沈溪道:“那张公公是准备跟宣府陪葬?” 张永这下彻底气馁了,道:“沈大人,咱家说不过您,您有本事,有见识,咱家甘拜下风总该可以了吧?但沈大人也要记着,若是事情跟您所预料的不同,最后宣府出事,连京畿也受到威胁,到时候可别说咱家不顾情面,跟朝廷参劾您!” 沈溪拱拱手,道:“真到那时,不用张公公参劾,在下自然会上书朝廷请罪。” 张永这才满意地离开,只要沈溪肯承担无故撤兵的责任,他当然乐于回居庸关,至少那儿比宣府安全,当然主要还是沈溪分析的战局演变把他给吓着了。 当晚,就在军中大多数士兵安睡时,沈溪仍旧连夜查看这几天收到的军报,不知为何沈溪忽然有一丝不祥之感。 怀安卫城以西地区,有大约半个月时间未曾有消息传达往京城,最近的情报,是在九月初,各卫所奏报的消息无非就是地方太平无事。 “难道鞑靼人已经有了动向,将宣府以西城塞相继攻克,此时正准备往宣府镇进?若然如此,怀安卫作为扼守宣府的西部的重要卫城,恐怕必然是要被鞑靼人所破。” “从鸡鸣驿往怀安卫城,马程不过两日,若是快马或许只需一日,鞑靼人若提前洞悉我军的动向,那我现在不是很危险?” 沈溪本以为在九月廿一撤兵时间上来得及,但在分析完当前的情况后,他感觉鞑靼人酝酿的攻势比他预估的恐怕更为凶猛。 预感到危险来临,沈溪连半个时辰都不想耽搁,就算连夜撤兵,也好过于在鸡鸣驿这种没有丝毫防御的地方等死。 沈溪直接将传令兵叫来,喝道:“传令三军,五更天起行,回撤居庸关。全军上下一律不得耽搁,若有拖沓不愿起行之人,一律舍弃,至于军中辎重,刨除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之外,其余物资可适当舍弃!” 军令出不过一会儿,几个把总就心急火燎过来,见沈溪依然衣衫整齐地收拾桌上的文案,胡嵩跃叫嚣道:“大人,作何要五更天起行?五更天多冷,大地降霜,如果士兵们在路上冻出个毛病该当如何?” “鞑靼人都杀来了,你还想着天冷?若你们不想起行,只管留在鸡鸣驿,本官顾不上你们了!”沈溪冷声道。 胡嵩跃等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吓唬谁啊? 但稍微一琢磨,众将心里却又带着一丁点怀疑,心想:“沈大人不像是个失心疯之人,但为何说话做事跟个疯子似的?鞑靼人不是一直没有踪迹吗,怎么可能突然杀到近前来?”(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沈溪不是傻子,鞑靼人如果真攻陷了怀安卫城,那意味着鸡鸣驿这地方根本就不保险,走慢了就要有做鞑靼人刀下亡魂的心理准备。 沈溪可不想为大明江山社稷殉葬,谁爱为朝廷效死命谁去,反正他珍惜生命,要活着回家跟妻儿老小团聚,就算名留青史也不及一条命来得重要。 胡嵩跃道:“大人,您是否再斟酌一下?宣府就在近前,北寇杀来,往宣府去不是更稳妥?” 沈溪眯着眼问道:“鞑靼人的骑兵若正好是从宣府方向来的呢?” 胡嵩跃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大人莫要言笑,北寇骑兵消息已久不见于战报之中,若鞑靼人杀来,那也必然是从太原和大同方向来,怎会从宣府?” 张永急道:“沈大人说北夷杀来,那就一定是杀来了,为何要质疑沈大人判断?你们跟北夷拼过命吗?你们是陛下委任的延绥巡抚吗?你们京营难道不该听命行事?” 胡嵩跃等人一脸不解。 沈溪说退兵也就罢了,毕竟沈溪平日做的蹊跷事多了,可这位监军太监也说撤兵,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通常监军都喜欢跟主帅唱反调,而且沈溪撤兵的决定明显跟领到的皇命不符,张永这是疯了要站在沈溪一边? 沈溪怒道:“再说一遍,五更天起行,谁若不走,一律军法处置!” 沈溪不想跟这些兵棍纠缠不清,充当诱饵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真窝囊地死在西北,简直太冤枉了,因为没有对战局起到任何促进作用。因此,就算三军不动,就他一个人,也要骑快马返回居庸关,小命比什么都更重要。 等沈溪进到自己的寝帐内收拾东西,张永也离开,中军大帐内顿时炸开锅,几个把总都在猜测沈溪这是发的什么疯?之前执意向宣府镇进发,现在没到地头就要撤兵,没影的鞑靼人还被说得活灵活现。 胡嵩跃摇头苦笑:“几位,如何看待?” 把总朱烈道:“管他的,我们只管将钱粮带走,依然向宣府进发……他想当缩头乌龟,由得他去!” 另一位把总刘序则有些紧张:“话说得轻巧,鞑子骑兵要是真来了,还是从宣府过来,就凭我们这点儿人马能抵挡?沈大人仓皇撤兵的意图很明显,指不定是得到什么确凿的消息,得知鞑靼人杀奔而来,只是碍于身份,不肯对我们明言罢了!” “莫非你知道些什么?怕死就明说嘛……”朱烈在几个把总中,还算有点儿血性,但充其量也就是嗓门大死爱面子,真让他去跟鞑靼人拼命,估计溜得比谁都快。 结果几名把总为了是否撤兵的事争吵起来,最后众人都看向胡嵩跃:“老胡,这在我们这些把总中资历最老,连之前跟沈大人讨要犒赏也都是你去问话,现在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撤还是不撤?” 胡嵩跃相对理智一些:“现在不是我们撤不撤的问题,是不能再触怒监军,否则我们既得罪沈大人,又得罪张公公,回到京城肯定会被朝廷治罪,到时候将连累到家人。依我看,既然张公公也主张撤兵,我们便听从命令撤回居庸关就是,反正朝廷要追究,也是沈大人扛着!” 原本胡嵩跃、刘序等人跟沈溪唱对台戏讨要赏赐,联合起来向沈溪施压,在法不责众的情况下令沈溪无计可施,但几人并不是斗胆包天什么事都敢做,至少他们要考虑自己的退路,否则稀里糊涂就有可能下狱问罪。 朱烈道:“那好,就听老胡的,说撤就撤,绝不在这该死的鸡鸣驿多作停留。咱们各自回去传令,五更天起行,这回去的道上加把劲儿走快些。如果鞑子真杀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连朱烈都妥协了,剩下几个把总不再有什么意见,各自回去传令自己的人马,将家当收拾好,一清早就动身。 …… …… 沈溪这边刚收拾好自己的书籍和战报、兵策,从寝帐出来,整个大营内灯火通明,士兵们一边骂娘,一边拔营,这一路上的懒散让他们养成了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各种拖沓,夜行军从来没有过,如今提早起行更是引发诸多意见。 “那个狗屁沈大人,简直是发疯了,大清早就起行,难道赶着去投胎?”有士兵没看到沈溪的身影,当沈溪带人巡查时,背对着沈溪大声抱怨。 旁边一个兵痞道:“或者沈大人赶着回家抱孩子呢?前段时间听人说,沈大人有个小妾怀孕了,那小妾居然是阁老的孙女,你想他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就算没完成皇命回京不是照样吃香喝辣?我们跟着他,总没错!” 这番话听起来是附庸沈溪,但内容却让沈溪听了不那么舒服。沈溪心想:“感情军中将士都当我是靠裙带关系才升迁到今天的高位,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笑话?” 几名孬兵正说着,突然有声音问道:“大人,您有事?” 此时正在拔营的一群大头兵齐刷刷地转过身,才发现正被他们非议的“沈大人”就站在身后,打招呼的是正好巡营过来的管队官,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几时来的,听到多少,吓得顿时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沈溪一摆手:“起来吧,鞑靼骑兵正往这边赶过来,早些收拾好出发,别耽搁!” 几个面无人色的大头兵赶紧道:“得令!”然后战战兢兢站起来。 沈溪过去,拍了拍刚才说他“发疯了”的那名士兵的肩膀,点点道:“好好干!” 这一拍,将那大头兵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沈溪准备将他治罪。但沈溪未在原地多做停留,起身带着人往军营别处去了。 等沈溪走远,几个兵痞这才惊恐地拍拍胸口,那巡营过来的管队官道:“别逞口舌之快,大人刚才都听到了,只是不想跟你们一般计较!” “你们不知道,西北各处边塞,沈大人的威望可高了,很多将领听说沈大人来,都当祖宗供着,你们当是为何?那是因为沈大人曾跟着刘尚书在西北打仗,立下大功,连我们带来的火炮,也是沈大人亲手设计并督造的!” …… …… 天没亮,大军便再次出发,沿着来路往居庸关方向撤退。 沈溪这次不再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并且是之前就专门挑选好的良驹,这是沈溪做好随时骑马逃命的准备。 鞑靼人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自己手底下兵马不多,鞑靼人若知道他这个曾经在三边令鞑靼惨败的元凶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必定会派兵前来追击,被追上的话想要保住一条小命会很困难。 “沈大人,既然是撤兵,干脆将那些笨重的火炮也一并卸了吧!”胡嵩跃在后面查看过行军的情况,过来跟沈溪通禀,“带着火炮,每天至少少走十里路!” 沈溪原本打算舍弃所有辎重,唯独留下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等物,那是因为沈溪怕若路上真的遇到鞑靼人,有这些火器还能跟鞑靼人缠斗一番。 但现在鞑靼人随时都可能杀来,胡嵩跃所提建议较为客观。思索良久,沈溪摇摇头道:“火器等物,还是带上,否则我们遇到鞑靼人必死无疑!” 胡嵩跃耸了耸肩,显然对沈溪的说辞根本就不信,但他还是遵照沈溪的命令传话。 九月二十二,撤兵第一天,一路上官兵仍旧懒懒散散,只是比之前进兵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儿,一天下来走了四十多里。沈溪简直想一人踹上一脚,心中暗恼:“这都是些什么窝囊兵,亏我之前还觉得京营人马只是缺乏激励和鞭策,看你们这副熊样,在鞑靼人刀口下历练一番反倒不错!” 还没到黄昏,胡嵩跃已经两次过来请求沈溪停止行军,原地驻扎。 沈溪怎么可能同意,他骑着马赶了一天路,屁股都被磨痛了,虽然也感到疲累,但这会儿是在跟鞑靼人比腿快,沈溪甚至想过日夜行军,中途不停辍,花个三天三夜一举撤回居庸关。 “不可驻扎!” 沈溪下令道,“连夜行军!” “大人,不可啊!您是有马匹,可士兵们大多都是靠两条腿走路,还要帮助民夫驱赶马车,岂能与您相比?” 胡嵩跃一副体谅士兵的模样。 沈溪冷声道:“一天走四十里路,能有多辛苦?我大明京营的行军速度,就如此不堪?” 胡嵩跃被戳中痛脚,顿时没话可说。 就跟沈溪说的一样,一天行军四十里,一点儿也没有要打仗上紧发条的意思,连平日练兵也不至于走这么慢,毕竟这周边多是平原,山峦很少,如果是山路或者是蜀道那种天险倒还说得过去。 胡嵩跃竭力辩解:“大人,这不是携带的粮草辎重太过沉重吗?况且您还不肯将火炮、火铳和弹药等遗弃!”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再走十里,跟士兵们交待,十里后到怀来县城附近驻扎!”沈溪吩咐道。 胡嵩跃原本想抗议,但听沈溪说及怀来县城,一琢磨,能靠着县城驻扎倒是不错,如果鞑靼人杀来,直接进城里暂避。念及此,他领命道:“末将这就去传命!” 可当他走开后,转念又一想:“鞑靼人这会儿连影子都没有,沈大人子虚乌有说什么鞑靼人即将杀来,我就这么信了,是否太过儿戏?” 正想折返回去找沈溪说就地驻扎之事,晃眼看到远处有快马而来,他一阵好奇,虽然他们走的是驿道,但这一路上都很少有见到快马传报,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一章 铭记历史的土木堡 胡嵩跃得知战报的内容后,心头大震。 战报是发往京城的,乃是宣府镇北关口张家口堡传报在张家口一代发现大批鞑靼骑兵出没的消息,属于紧急战报。 胡嵩跃心想:“还好不是宣府镇,只在张家口堡,就算鞑靼人攻破张家堡口,杀来也需五六日,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居庸关!” 之前胡嵩跃还想去见沈溪,提原地扎营休息之事,但在得知这战报之后,他意识到沈溪的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会儿鞑靼人很可能惦记上宣府镇了。 如果鞑靼人的主力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地区,以目前自己人马的战斗力,十成中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九月二十二,夜,沈溪所率兵马仍在行军,速度慢得出奇,一直到二更时分,一行才抵达怀来县城北郊。 沈溪没有让继续赶路,因为此时军中上下俱已疲惫不堪。 在接到就地扎营休息的命令后,很多官兵搭建好帐篷便直接入睡,甚至连晚饭都没吃,更别说是就近找河流漱洗一番。 连沈溪自己也困顿不堪,进到寝帐倒在毛毯上便睡了过去,连衣服和裤子都没有脱。他做好了准备,如果夜里传来警讯鞑靼骑兵靠近,便不再回师居庸关,而是直接驻兵怀来县城。 在鞑靼骑兵迫近的情况下,如果连个围墙都没有,沈溪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支队伍有什么胜算,就算困兽犹斗,最后的结果也是引颈就戮,为了避免被鞑靼人记恨报复,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或许能留个全尸。 好在当晚并未有什么情况发生,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起来,下令全军进食干粮后再次拔营,官兵们叫苦连天……一天行军五十里,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不可理喻之事,好似沈溪故意折腾他们一样。 大军回撤的速度仍旧不快,沈溪亲自督促,在队伍前后来回巡查,但收效甚微,士兵们该不走还是不走,就算用鞭子抽照样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转眼半天过去,到了正午时分,一行在离开怀来县城大约二十里之后,突然有快马传报,这次前来报讯的不是宣府镇通传消息的快马,而是沈溪之前派出去刺探消息的斥候。 斥候神色间明显有些惊恐,见到沈溪后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冲到正站在路旁督导官兵前进的沈溪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北夷骑兵,正在往怀来方向赶来,距离此处不过八十里!” “嗯!?” 沈溪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鞑靼骑兵说来就来,转瞬之间就仅仅距离八十里了? 胡嵩跃正在旁边游说沈溪放缓行军速度,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愕地喝问:“此话当真?” “军报不敢有半字虚言!”斥候下跪行礼。 胡嵩跃顿时紧张起来,继续问道:“北寇有多少人马?” “回胡将军,暂且不知北夷兵马数量,但均为骑兵,沿路扬起漫天灰尘,应不低于千数!”斥候回道。 沈溪皱起了眉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撤回怀来县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您说什么?就算北夷杀来,但距离此处尚有八十里,撤回怀来县应该还来得及……鞑靼兵马众多,只有进入怀来县城方可保证高枕无忧!”胡嵩跃神色惊惶,至于之前让沈溪减速行军的话,只字不提。 沈溪摇头:“快马传报是要比鞑靼骑兵前进步伐快一些,但也只快了稍许,我估计如今鞑靼人距离我们最多不过四十里……此处距离怀来县城已有二十里,你说从此处北上,我们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近,是我们先到怀来县城,还是鞑靼骑兵先追上我们?” 胡嵩跃张大了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这里距离二十里,就算只有十里,在相向而行的情况下,也不会比鞑靼骑兵跑二十里更快。 “大人,那该当如何?”胡嵩跃无比地紧张。 沈溪将马鞭捏起来,往地上甩了甩,扬起一阵沙尘,大喝道:“传令,三军立时加速前行,向东往居庸关方向撤退,务必在鞑靼人追上之前,找到可以依托的城塞来驻守!” 胡嵩跃琢磨了一下,道:“大人,那只有回怀来卫,否则……” 话说到一半,胡嵩跃说不下去了。 因为此去怀来卫还有二十里,以目前的速度推算,应该无法进到怀来卫。但是,在前面途中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可以作出的选择,因为那里正是几十年前令大明蒙羞,令英宗“北狩”,令明朝社稷危如累卵的土木堡。 在那场铭记历史的“土木堡之变”后,这座城塞早已荒废不堪,如今只是作为驿路上的一处普通驿站来使用。 几十年过去,土木堡城塞已经破旧不堪,里面只有地方巡检司派兵驻守,在西北大规模战事发生后,土木堡如今已是空无一人。 这次不用沈溪动员,就好像当初沈溪带宋书等人去延绥镇送炮听说鞑靼人追来的反应一样,官兵们这会儿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别说是辎重,连兵器和盔甲他们都不想要了,准备直接把盔甲脱下来“轻装上阵”,但上的不是战场的阵线,而是加入到逃兵的阵营。 沈溪绝对不容许这些士兵将兵器装备抛弃,在任何情况下,这些东西都是确保最后能安然脱身的本钱。 沈溪不会放弃任何保命的手段,就算他现在放弃三军,单骑往居庸关逃跑,也无法在鞑靼骑兵追上来之前进入居庸关。 “沈大人,要不那些火炮、火铳、弓弩和弹药,都扔了吧!” 紧急关头,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又开始过来找麻烦,这些人就好像苍蝇一般在沈溪耳边嗡嗡个不停。 沈溪怒道:“丢了那些火炮和弓弩,等于是丢掉性命,你们想横死在鞑靼铁骑之下?” 胡嵩跃道:“可是大人,有那些东西拖累,我们根本没机会在北寇抵达前退回怀来卫!” 沈溪冷笑不已:“就算没有那些火炮,我们跟鞑靼人比速度,两条腿跟四条腿比,有机会?留着武器装备,尤其是那些火炮和火铳,我们至少有一线生机,既然怀来卫我们无法抵达,就先进土木堡吧!” 听沈溪说要去土木堡,胡嵩跃、刘序等人都快崩溃了。 土木堡是什么所在?那是被钉在大明耻辱柱上的地方,就算夺门之变英宗复辟后,也没打算重修土木堡,只是在里面修建显忠祠,但好在有一点,土木堡距离怀来县城也就二十多里,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只有几里,眼看土木堡在望,总算不用太赶。 “大人,要不再斟酌一下?” 胡嵩跃和刘序等人都过来劝解,“可将步兵留下进行防御,以骑兵之速度,往居庸关撤兵,或许明早之前便可抵达居庸关!” 沈溪打量胡嵩跃等几名把总,暗忖,想得挺美,让别人来为你们殿后,你们可以跟骑兵一起逃回居庸关?事后责任还不用你们来背,等着我去扛? 这样的事情,你们连想都别想! 沈溪道:“三军上下共同进退,若谁再言骑兵先撤之事,一律以扰乱军心处置。几位将军,你们可有想过,就算将步兵留下,有几人会安守原地抗击鞑靼骑兵?莫不是他们以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稳,可以扛住鞑靼人的利刃?” 胡嵩跃等人无言以对。 明摆着的事情,如果让步兵留下,最后的结果不是这些人抗击鞑靼,而是各自逃散,根本起不到殿后的作用。 没有这些人拖延鞑靼人的时间,即便骑着马也根本跑不过鞑靼的骑兵,因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出征往往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随时可以换马,但大明这边一头马用到底。等马力耗尽,到头来不但要身死,而且死得非常窝囊。 “沈大人,听您说来,必须要进驻土木堡?”胡嵩跃着急地问道。 “进!” 沈溪不再跟这几人废话,现在保命要紧,没资格挑三拣四。能有土木堡作为镇守的堡垒已是不错,正好只有几里路,进了土木堡之后还有一两个时辰休整、架炮、构筑防线,沈溪甚至觉得这一战还是有机会获胜的。 佛郎机炮在大明边关许多城塞中成为摆设,因为他们对于新式火炮不会运用,就算有张老五等人培养出来的炮手,但平时少有或者没有操练,技术也很差劲儿,对于火炮的性能和发射等等都没有清楚的了解。 沈溪是谁,他可是引进和监督制造佛郎机炮之人,正是他力主推动,又是在实战运用大获成功后,佛郎机炮才逐渐配备到边关各城塞。 这八十门佛郎机炮,在沈溪手中所发挥出来的效用,可不是平常那些城塞守备兵马所能比拟。 大军一路小跑,在沈溪的监督下,没有谁敢丢下东西,一路向前走了几里,终于来到土木堡前。 原本士兵很担心,因为他们在往宣府进发时,曾觉得这城塞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可回来时被鞑靼骑兵追赶,却又觉得这居高临下的城塞,可以当成避难的后花园。 土木堡修建在海拔六百多米高的隆丘上,与周围的平原有大约几十米的落差,其形状大致为船形,堡城南北长约五百米,东西长有一千米左右,城墙高六七米,猛一看还真能起到遮蔽保护的作用。 可惜不止官兵们有此想法,当沈溪一行大约八千余众抵达时,土木堡内还有一群“不速之客”滞留,这些不速之客正是从西北各处逃难、往京城迁移的难民。 沈溪之前出兵路过土木堡时没有太过留意,此时撤兵要驻扎土木堡内,才知道土木堡如今虽然荒驰,但往京城去的难民,很多就在土木堡内落脚,难民数量从沈溪最初预估的三五百人,一路飙升,虽然到最后未详细清点,但沈溪大致推算出土木堡内的难民数量超过万人。(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二章 残垣守城 “大人,如何是好?土木堡里全都是逃难的百姓!” 把总刘序带人前去查探一番,回来后报告说进入城堡的士兵已被难民堵在土木堡西侧入口。 难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军,很多人冻饿交加,见到官军他们没多少恐惧,居然涌上来讨要吃食。 如此一来,官军无法入城,火炮、火铳、弹药以及粮草等辎重无法运到城内,在没有枪炮参与协防的情况下,若鞑靼人突然杀至,丝毫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胡嵩跃抽出佩刀,怒喝:“大人,您下令,属下这就去杀出一条血路!” 沈溪怒骂:“有什么火气,去冲着鞑靼人发,对大明百姓撒野算男人吗?让骑兵从土木堡北部和南部城门冲进去,下马后迅速设置路障,控制各主要路口,然后让队伍分流,从北门和南门进去!” 土木堡内难民是堵住了城门洞,但只是城西这片区域人流相对较多,加上进城士兵不让,导致城门被堵塞,甚至发生纠纷。 一众孬兵光顾着进城避难,加上他们平日就喜欢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对付这些难民他们更丝毫不会客气。 沈溪现在只能让骑兵绕道从难民背后进城,将通道打开。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发放粮食,否则各处难民听闻,会一窝蜂跟着官兵跑,那时候城塞更进不去了。 光是城门就足足堵塞半个时辰,沈溪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开始西斜,沈溪知道再不进城恐怕会有麻烦,如今已有多批斥候传报,鞑靼人距离土木堡的距离愈发近了。 随着南北城门疏通,士兵们蜂拥而入。 与此同时,前头抵达的辎重兵开始在土木堡内发放粮食,拥挤在西门的难民听到消息后开始往土木堡中心聚集,没过多久城门便恢复了畅通。 士兵悉数进城,沈溪刚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上城墙部署佛朗机炮,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奉命调查土木堡情况的斥候回禀:“大人,土木堡城塞一丈左右的缺口有八处,三尺左右的缺口大概有二十余处,城北、城东两处城门无完整门板,请您示下!” 沈溪未置可否,胡嵩跃怒道:“这是什么鸟地方,城门连门板都没有,怎么驻防?一丈以上的缺口就有八处,若鞑靼人强行破城,城塞岂有守住之理?” 沈溪嘴角浮现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心想:“城墙只是有几个缺口,四个城门少两扇门板,就当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这跟城中没有水源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深知历史的沈溪,对土木堡周边环境较为熟悉,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率领的亲征大军便驻扎在土木堡,因为土木堡地势较高,水源断绝,挖井两丈也见不到水,而土木堡周边最近的水源地,是在土木堡城南十五里开外。 当初瓦剌人假意撤兵,让明朝官兵出土木堡补充水源,结果饥渴的明军到了河边,一拥而上补水时,瓦剌人突然从侧翼杀出,令大明官兵落得几乎全军覆没的惨况,最后连皇帝都被人掳掠去了。 如今驻兵土木堡,将遇到跟当初土木堡之变一样的窘况,那就是缺水。至于城堡中有几个破口的问题,那都不叫事,沈溪巴不得鞑靼人主动从缺口处发起攻击,这样能充分发挥火炮和火铳的作用,甚至有希望反败为胜。 如果鞑靼人围城不打,那他就无计可施,让士兵们渴上个三四天,没战死先渴死了。 为了不打击军心士气,沈溪暂且不提水源的问题,只是下令让士兵妥善保管好自己的水袋,先保证最基本的饮用水需求。 至于牲畜饮水则直接掐断,人都快没水喝了,牲畜这会儿派不上大用场,渴极了杀牲口放血喝都是有可能的。 “传令三军,对有缺口的地方稍作修补,城门一定要补上,在城塞内外找寻树木,让民夫砍伐制作!”沈溪道。 因为准备战斗的时间不多,沈溪不敢确定鞑靼骑兵几时会来,原本就是一座几近废弃的城池,想以此来作为屏障的确太过难为人。 沈溪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有一线生机就要尽最大努力,说不定鞑靼派来追击的骑兵只有不到一千骑呢? 只要鞑靼人不具备围城能力,那沈溪感觉这一战的胜算可以提高一两成,沈溪预估过,一旦鞑靼骑兵数量超过两千,就只能寄希望于来犯的鞑靼将领犯错,否则只凭纸面上的战力,明军无丝毫胜算。 太阳一点点西斜,沈溪登上西城城头,第一时间指挥人手将二十门佛郎机火炮架好。土木堡南北段城墙一里,东西二里,规模不是很大,城塞中聚集大批难民,准备时间仓促,沈溪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偏偏还有各种事情麻烦他,一桩桩一件件全会汇聚到他面前:“大人,城塞中无树木,附近倒是有一些,但一时间难以钉成门板,城门只能暂时用树枝堵上!” “大人,城北又有大批难民入城,这些难民是从宣府方向过来!” “大人,鞑子骑兵已经来了,您看……前面天空烟尘遮天蔽日,那是群马奔驰激起的扬尘!” …… 沈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但当他听到鞑靼骑兵到来的消息时,依然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向西方官路的方向。 面向西边的土木堡城墙有七米高,居高远眺,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鞑靼骑兵扬起的尘沙,鞑靼人的前锋距离土木堡大约只有五六里的样子,但目前仅仅只有西城墙上架起了火炮,北、东、南三面城墙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城中弓弩手和箭矢缺少,平日训练的那些火铳手也没来得及集中,加上城门洞开,怎么看形势怎么恶劣。 如果鞑靼人抵达后第一时间从其余三个方向攻城,沈溪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好在有一点,鞑靼人不清楚土木堡的情况。 如果换作是瓦剌人,他们或许还对土木堡有所了解,可是鞑靼人兵锋却从未染指过土木堡。 “全军准备!” 京营兵原本懒散而松垮,但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了,他们也知道现在当逃兵唯一下场便是窝囊地死去,只能在城中准备迎战。 火铳兵在城中集结,而刀盾兵则拖着自己的家当上了城头,结果发现这里的城墙连个城垛都没有,只是土墙,如果被鞑靼人乱箭射上城头,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个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此时沈溪已将二十门火炮架设好,好在之前连同炮手一起从居庸关要了过来,再加上沿途从民夫中征募了一批填装手一同进行训练,否则现在才重新手把手教导的话,沈溪恐怕连死的心都要有了。 “记得,先将子铳填充好炮弹,放入母铳之重,等我发令之后,才点燃火绳,步骤不能出错!” 由于火炮手和填充手临阵经验不足,沈溪作为主帅,在城头再次充当教习,让大家严格遵照日常训练进行。 鞑靼人先头部队距离城塞越来越近,终于,鞑靼人在距离城塞大约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沈溪从怀里摸出自己在东南沿海平匪时使用的自制望远镜,往远处看了看,发现鞑靼人数量不多,似乎只有三四百骑的模样。 此时有眼尖的士兵也发觉了敌人的底细,把总朱烈瞪着大眼仔细看了看,无比气恼地说道:“不过三五百的鞑子,居然赶着我们跑了一路,实在可气,沈大人,不若派兵去将他们歼灭!” 沈溪冷声道:“胡将军这是在主动请战吗?” 朱烈口气很大,但听了沈溪的话,他不由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不敢吱声了。 就算只有三五百鞑靼骑兵,也不是说击败就能击败的,关键在于沈溪麾下的骑兵数量太少,而且严重缺乏实战经验。 与之相对应的,鞑靼骑兵久经战阵,三五百鞑靼骑兵在平原上展开,在有足够冲锋距离的情况下,击垮一两千腰挎长刀手持盾牌的大明步兵绝对不成问题,更何况这还不是边军步兵,而是一向疲弱的京营兵。 就算沈溪有倾巢而出取胜的把握,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鞑靼人先头兵马到了,后续人马相隔不会太远。 鞑靼人行军讲究前后呼应,等这边战事进行到一半,后续鞑靼骑兵不用太多,再有三五百骑,那明朝兵马终归要落败。 沈溪将望远镜揣回怀里,道:“鞑靼人的前锋兵马不多,这是好事……鞑靼人应该不会贸然攻城,继续加固城塞!” 如今既然已进入土木堡,沈溪说什么都不会贸然攻出去,有火炮,有城塞,手里加上民夫还有八千人,土木堡内的防守力量不可谓不强大。 在沈溪眼里,鞑靼人绝对是带着仇恨而来,要除掉自己而后快,或许会施展其并不擅长的攻城战,那时候骑兵就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沈溪在城头看了一会儿,确定鞑靼主力暂且没有到来,他沿着马道下了城墙,准备去别的方向查看情况。 “胡将军,过来!” 沈溪看了看天色,马上夜幕就要降临,他估摸入夜后战事便打不起来了,现在该解决水源问题。 “大人有何吩咐?”胡嵩跃一脸不解地看着沈溪。 沈溪道:“你马上搜集水袋,等入夜后派快马往城南去,找到有小河的地方,运几批水回来。切记,这批水很可能在未来几天里成为城内的生命源泉!”(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三章 一片安宁 这天晚上谢迁又回府了,徐夫人很高兴,一家人团聚,热热闹闹,顿时又有了家的味道。 谢迁最近没什么事情,由于京畿戒严,六部和各寺司衙门有事情基本自己就处理了,大的人事调动基本陷入停滞,最重要的是西北太平无事,没有战报传来,之前闹得很凶的鞑靼人突然销声匿迹,朝廷上下一片和谐。 谢迁心情尚可,只是弘治皇帝的病情显得有些捉摸不定,不过从太医院那边反馈的消息,皇帝的病情似乎未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谢迁也就放下心来,天天回家陪妻儿。 谢恒奴回到京城,谢家氛围好了许多。徐夫人见到谢迁,连忙把近日为谢迁缝制的新衣拿出来,让丈夫试穿。 看到丈夫穿上后很合身,徐夫人笑道:“老爷,天凉了,您可要记得多加几件衣服,人老了可不能着凉,您可是家里……跟朝廷的基筑,妾身不能没有您啊!” 徐夫人年老后,对丈夫依恋加深,可惜丈夫不解风情,对她极为冷淡,使得徐夫人生活一直落寞,只有最近才经常看到笑颜。 谢迁听到如此“露骨”的贴心话,有些不悦,但他没有斥责妻子,只是冷声道:“知道了!” 徐夫人赶紧为谢迁将新衣解下,又给谢迁换上便服,道:“老爷,今日菁儿又陪我往沈府去见君儿,你不知道如今咱小君儿出落的多美丽大方呢,小腹已经鼓起来了,过了年,君儿可就有孩儿了,那时我们四世同堂……老爷,您说好不好?” 谢迁没好气地道:“我说夫人,你是诚心气我是吗?明明知道我见不到君儿,总跟我说她的事,我听了心里能痛快?” 徐夫人知道谢迁不是生气,多年夫妻,丈夫的脾性她了解,谢迁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朝堂上谢迁以能说会道著称,可在家里,谢迁则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当然,这只是徐夫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谢迁其实算不上仁父仁夫,只是徐夫人对丈夫有种盲目的崇拜。 为丈夫整理好衣服,徐夫人笑道:“老爷,这不是知道您见不到君儿,为您说说君儿的事吗?估摸着,沈大人很快便会从西北回来,那时候让沈大人带着君儿回来见您,老爷不就能见到君儿了?” “希望如此吧。” 提到沈溪,谢迁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沈溪在西北事情做得还不错,之前听闻他出兵往宣府去,我还为他感到担心。如今鞑靼骑兵销声匿迹,多半是北撤草原,毕竟今年寒冷来的早,或许要不了几天就要下雪,鞑靼人应该是回草原过冬了。” “沈溪这一趟虽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显得畏畏缩缩,但怎么说也是为了能平安归来,这小子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君儿跟了他,总算有个着落。等他回来吧,让他带君儿走一趟娘家,咱谢府怎么说也没亏待他!” 徐夫人抹了抹眼泪:“那是啊,小君儿在咱家里,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结果却这么拱手送人,还是妾侍,妾身心中不知有多舍不得。如今看到她在沈府得到善待,一家人和和睦睦,她也笑逐颜开,妾身心中才踏实下来!” 谢迁骂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说沈溪的好话,现在开始怪老夫将君儿送给沈溪小儿了?不过也是,这世上能守护君儿的人不多,沈溪小儿虽然不尽得老夫心意,但总算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君儿跟着他应该没错。就怕老夫走了后,沈溪小儿不会像如今这般善待君儿!” 谢迁提到一个现实问题,就是沈溪是否因为谢迁在朝中的地位才善待谢恒奴,连徐夫人也略微有些担心。 徐夫人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家事自家知,连她崇拜的丈夫,在入朝堂之后都对她转而冷淡,就更别说是少年得志风光无限的沈溪。 但转眼间徐夫人便恢复了信心:“老爷,妾身往沈府去看过,沈府上下一片和善,沈夫人谢氏是个明理的好姑娘,都说这家和万事兴,君儿从来没受过欺负,沈府还有个孤苦伶仃的孤儿,跟君儿一样是沈大人妾侍,日子过得也很好,足见沈家人并非嫌贫爱富之辈!” “希望如此吧!” 谢迁说着,一摆手,“快去准备晚饭,我去书房整理手札,之后一家人吃饭!” …… …… 谢迁放松身心在家中准备吃晚饭,沈府这边也是一片安宁。 沈溪在西北没有坏消息传来,其实便算得上是好消息。在沈家人看来,西北那么多将士,就算有战事,也未必轮得上沈溪上阵,之前沈溪有一封家信回来报平安,让谢韵儿等女安心,如此一来沈家老小都宽慰不少。 这源自于沈家人对沈溪的盲从。 无论是谢韵儿,还是林黛、谢恒奴,又或者是尚未过门的尹文、陆曦儿,还有沈府上上下下的奴婢、仆人,对沈溪的崇拜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家的荣耀是沈溪一手带来,他们自身的荣辱也完全仰仗于沈溪。 就连出身相府的谢恒奴,也对沈溪无比迷恋,因为沈溪知道的东西太多,总能给她带来新奇好玩的故事,以及让她意想不到的地理和人文知识,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着他,让她不知不觉沉浸在沈溪的爱中。 那种感觉,其实是沈溪的坦诚和平等相待。沈溪虽然有一定大男子主义思想,但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已经非常开明了,他对身边人极其关心和爱护,哪怕只是奴仆也给予一定的尊重,尤其是他对于妻妾的疼惜,绝对发自内心,是大明一般女人体会不到的。 这对谢韵儿等女来说,加入沈府就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裹着,让人非常安心。 沈溪不在家,谢韵儿为了保持沈家和睦的氛围,每天都举行家宴,利用从闽粤之地带回来的黄豆和竹笋、蘑菇、木耳、海带、鱼虾贝等干货,变着方儿地捣鼓美味佳肴,不说别的,仅仅黄豆磨出的豆腐便研究出了十几种吃法。 一家人每天都凑一块儿吃饭,有什么事情,饭前饭后说说,面临困难大家一起解决,如果有开心的事,也可以分享一下。 但沈溪不在,家宴始终少一个主心骨,所以这份热闹背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这边厢饭菜上齐,陆曦儿高高兴兴就要去拿筷子,谢韵儿白她一眼:“曦儿,不许没规矩,老爷没在家,我们怎么也要先给老爷祈福,让他能平安回来,我们再动筷子!小文,你觉得呢?” “嗯嗯。” 尹文连忙点头,小妮子原本只对沈溪一个人依恋,但在沈家人关爱下,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新家,就算沈溪不在家,她也不再愁眉苦脸。 小妮子到了一定的年岁后,终于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家庭氛围。 只有林黛撅着嘴,往旁边正在闭眼合什祈福的谢恒奴看了一眼,见到谢恒奴微微隆起的小腹,说不出的妒忌,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把眼睛闭上,为沈溪祈福:“坏人,赶紧回来,你要是不能让我怀上你的骨肉,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年岁渐长之后,林黛已深切体会到,论姿色和美貌,她在谢恒奴等女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论年轻,她更是不及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如果一直不能有子嗣,她在沈家就会一直没有保障。 美貌是女人赢得婚姻和丈夫宠爱的源泉,但要固宠,还得要为家中传下香火,尤其是男丁。 一个女人在家中的地位,完全是靠儿女来支撑的,就好像谢韵儿,她之所以能得到沈溪以及周氏等人的绝对信任,除了谢韵儿的大方明理外,还因为谢韵儿诞下了沈家长子。 简短的祈福仪式后,沈家人开始进餐。 谢恒奴原本开开心心的,可之前祈福想到了沈溪,小妮子多了几分对丈夫的遥寄,原本无忧无虑的小脸上多了几丝哀愁。 …… …… 皇宫撷芳殿内。 朱厚照也开始准备吃晚饭,他这几天废寝忘食将沈溪所写的十几册武侠小说看完,兀自觉得不过瘾,整个人就好像染上毒瘾一般,走到哪儿都是哈欠连连,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厚照读书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 可惜的是,朱厚照的确是在读书,不过读的是武侠小说,学的不是道德文章,而是江湖侠义。 “太子殿下,您的晚膳已备好,是否给您送进来?” 张苑进入朱厚照的寝宫,照例问了一句,他原本以为正在看武侠小说的朱厚照会直接摆摆手让他退下,或者干脆不搭理。 但这次朱厚照却合上书本,抬起头看着他,不是因为朱厚照对武侠小说的沉迷度减弱,而是因朱厚照已将沈溪所编写的新的武侠小说全都看完,回头再看已没有了新鲜感。 朱厚照问道:“张公公,你平日消息灵通,可有沈先生在西北的消息?” 张苑被问得一怔,他近来听到别人谈论最多之人,就是自己的侄子沈溪,因为是本家,都是姓沈,张苑对沈溪留意也自然多了些。 倒并非张苑顾念亲情,而是他觉得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没有保障,又被张氏外戚胁迫,若沈溪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对他在皇宫中的地位始终会有帮助。(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四章 进退善恶 张苑是有野心,他想有一天进入司礼监,成为“内相”,而沈溪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内阁大学士,张苑明白,若有一天叔侄二人可以在宫里宫外相互呼应,他的地位和权势将非比寻常。 “太子殿下,宫里不少人在传播沈大人于西北之事……闻沈大人进兵速度缓慢,出居庸关后往宣府去,比之朝廷给他的期限足足慢了十天以上。这会儿估摸已经到了宣府。” 张苑将自己探知的消息如实告知太子。 在张苑心目中,虽然跟侄子打好关系是必须的,但太子才是他最需要巴结之人,皇帝那边天天“躬体有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驾崩了,若太子可以在这一两年登基,以他在东宫的地位,会不受到太子器重? 朱厚照原本带有很大的期待,自己去不了西北,沈溪出征就好像是他的化身,因为他随军的话也不过就是跟在沈溪身边。 听到张苑的话,朱厚照脸色顿时黑下来,怒斥道:“不可能,沈先生有勇有谋,去了西北一定会跟鞑靼人大打特打,将那些蒙元余孽杀个片甲不留!那些说沈先生行军缓慢的,一定是别有用心,他们气不过沈先生以少年之身取得今日成就,于是想方设法在父皇面前攻击沈先生,希望父皇不再重用沈先生!” 张苑一听,心里叫苦不迭。 太子爷到底受自己侄子多少荼毒,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推崇? 张苑本想解释,这些并非道听途说,而是言之凿凿获得证实的军报,不会有假,但话到嘴边却改口了,因为他知道绝对不能跟太子唱反调,否则太子就会甩脸色给他看,甚至对他失去信任。 张苑连忙附和:“太子说的是,外面的人,一定是对沈大人恶意诋毁,太子听听便可。但听闻如今西北战事滞缓,北夷已然撤走,还有传闻,说京师戒严会在九月底解除。” 朱厚照道:“哦。真是可惜,希望沈先生能追上那些鞑靼人,杀得他们嗷嗷叫,哼……敢来我大明,抢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想的倒是挺美,不知道沈先生是他们的克星吗?等沈先生到了边关,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先生一定会主动出击草原,封狼居胥,从此后鞑靼人就不存在了,以后就得对付什么乌拉巴哈、叽里呱啦人,那时候就轮到本宫领兵出征荡平草原,让四夷臣服!” 张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琢磨不透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封狼居胥是什么他不是很懂,反正知道这位小主子有点傻愣愣的。 张苑心想:“如今您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难道当皇帝不应该留在内帷,每天昏天胡地,酒池肉林?打仗找将军,政务找文臣,监军找太监,这不是大明定规吗?几时轮到皇帝去打仗?” “哦对了,听说英宗就曾经御驾亲征过,后来英宗的皇位被人剥夺,听说还有个叫王振的太监因此死了。未来这位小主子不会做英宗,而我做王振吧?” 想到这里,张苑感觉背脊发凉,他原本对朱厚照说出的那些要建功立业的话并不是很在意,但想到自己作为太子的常侍,将来太子上战场,他很有可能会随驾,也就是说他这个已经不完整的男人,身在皇宫里都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拉去战场陪葬。 朱厚照却是一脸憧憬之色,最后道:“算了,张公公,你去把本宫的晚饭端过来,本宫就在这儿吃,今天有些困顿,吃饱后本宫就安寝,晚上你不用来打搅了!” “是,太子。” 张苑连忙收拾心情,出去为太子端来晚膳。 朱厚照随便翻弄桌案上的武侠小说,嘴里嘟哝:“我要是能跟常山赵子龙一样,在百万大军中取敌方上将首级该有多好?” “沈先生非说我学的武功都是他胡编乱造的,我就不信邪,如果我学会了萧峰的降龙十八掌,那我以后不是也会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行不行,我这就勤加练习,说不定沈先生是怕我不务正业,才对我说那些武功是他杜撰的,书里的武功一看就那么深奥,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 …… 乾清宫,寝殿。 朱祐樘拖着疲惫的病躯,斜靠在龙榻上查看手上几份奏本。 旁边几名宫女举着烛台,尽量将龙榻周围照得明亮些,几名司礼监执事则在萧敬的引领下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回答朱祐樘提出的问题,或者是将朱祐樘看过没提出意见的奏本拿下去,由司礼监代拟朱批。 “咳咳!” 朱祐樘时不时咳嗽着,整个人看上去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萧敬在旁边看了干着急。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该用膳,早些安寝。”许久,萧敬见旁边还有不少奏本,他赶紧提醒朱祐樘,希望朱祐樘能就此打住。 “唉!” 朱祐樘轻轻一叹,“萧公公,你说西北战事不断,朕的江山能不能稳固?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太子如何顺利登基?” “朕原本想好好打一仗,吐气扬眉,振我国威,为太子登基顺利作铺垫,但现在……鞑靼突然杀来,西北全线告急,举天下之兵一战,仍旧力有不逮,未来太子如何树立威信?” 萧敬回道:“陛下,太子之威,乃龙威,乃天威,万民岂敢对天威有所亵渎?况且陛下春秋鼎盛,如今不过偶感小恙,不日便会痊愈,是陛下过虑了!” 朱祐樘苦笑摇头:“萧公公不必安慰朕,朕身体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之前朕希望能建功立业,为大明社稷稳固尽最后心力,但如今看来,西北千疮百孔,即便鞑靼撤去,三五年内很难恢复战前模样。” “唉,朕或许看不到边境彻底恢复平静那一天,萧公公,太子秉性顽劣,朕怕他将来不务朝事,会做出一些荒诞不经之事,你一定要协同朝臣劝谏,切记切记!” “是,陛下。”萧敬恭敬回应。 “好,好。” 朱祐樘这才将奏本放下,安心道,“朕看过这几日紧要的奏本,西北战事基本平稳,鞑靼久不启战端,或许已劫掠后回撤。” “从各地战报来看,鞑靼人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劫走太多钱粮牲畜,西北休养在望。是朕辜负天下臣民,是朕辜负西北将士的信任啊!” 萧敬听到这种自责的话,一时间没有没说辞来劝说皇帝。 朱祐樘是个负责任的皇帝,西北失利,他主动揽责,在萧敬看来这也是皇帝圣明的体现。 朱祐樘再问:“萧公公,内阁和司礼监,没有报喜不报忧吧?” 萧敬赶紧解释:“陛下,西北战事的确久未有消息,北夷或许已撤兵,陛下放心就好。” “嗯。” 朱祐樘点头,“那沈溪沈卿家呢,他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萧敬回道:“之前从居庸关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带兵往宣府去了,这会儿是否到宣府尚未可知,但之后便从会宣府往大同镇、宁武关,再之后就是延绥。” “唉!” 朱祐樘又是长叹口气,道,“朕原本对沈卿家还是很信任的,少年之身,凭自己的才学连中三元,近年来无论在东宫侍讲,还是在西北、东南,都为大明朝立下功劳,本来指望他这次能在西北为朕再立功业,如今他能守得六千兵马,也是善事,但始终跟朕的预期有所差距!” 萧敬心里有些不对味:“陛下这是无人可用?居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带兵往西北,没铩羽而归已是万幸,还指望他带着六千京营人马去建功立业,除非是神仙。” 萧敬道:“陛下,或者沈大人在西北,受到一些掣肘,京营人马始终并非地方都司,不好管辖!” 这会儿萧敬依然在不遗余力为沈溪说好话,其实是在为皇帝的用人策略强行辩解,他并非是帮沈溪开脱,而是为朱祐樘用人失误寻找理由。 这也是萧敬识大体的地方,就算看一个人不顺眼,他也不会出言攻讦,凡事都为皇家考虑,为皇帝的面子考虑,为皇帝的心理考虑。 朱祐樘摇头:“沈溪此子,虽然有年轻人的一股冲劲儿,但有时候却也太过谨小慎微,一看到对手强大,便先失去信心……或许是朕对他寄望太高了。” “萧公公,若朕将来不在了,太子因对沈溪的信任,而将他征调内阁,你一定要出言规劝,并且说明这是朕的意思。” “沈溪此子,进可作为功臣良将,退可以守万民,善可以安社稷、平天下,恶则可以祸国殃民、乱朝纲社稷!” 萧敬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郎发出如此大的感慨?” “陛下,老奴不是很明白,沈大人将来无论在何处供职,并不归老奴管哪!”萧敬苦着脸道。 “你可以的。” 朱祐樘道,“朕相信的人,并非是朝臣,而是萧敬你,还有在场几位公公,你们都是朕的家人,朕有事不会欺瞒尔等。外臣始终跟朕不是一条心,想那谢阁老,朕是多么相信他,可涉及到家人安危,他便置朝廷安危于不顾,与朕为难。” “将来能规劝太子的,并非外臣,那些始终不是家里人……尔等出入都在太子身边,时常可以在他面前提点,甚至可以作出规劝。太子年幼,始终会更相信身边人多一些!” ************ ps:今天两更,不过明天天子会三更,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吧!(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五章 战争财(第一更,求月票) 朱祐樘对萧敬非常信任。 内阁大学士属于职业政客,跟皇帝在利益上不可能保持高度一致,所以朱祐樘对身边的太监极为信任。 因为太监没有子嗣,很多人家里基本死绝,这些人少有拉帮结派,皇室就是这些太监最大的依托,皇帝对待太监不但当其作家奴,也是当做家臣。 皇帝高高在上,通常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明朝这些多疑的皇帝,他们宁可相信身边的太监,也不相信文臣武将,这也是明朝为何诏狱盛行,甚至出现几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的根本原因。 萧敬跪在地上,恭敬地道:“陛下对老奴一片信任,老奴万死莫报,但您有几位阁臣辅佐,老臣实在力不能及!” 朱祐樘不由幽幽一叹。 萧敬能力相对平庸,这是他早就知晓的,朱祐樘之所以重用萧敬,是因为萧敬的忠厚和坦诚,这是个朱祐樘可以绝对信任但却始终不能委以大任的老太监。 萧敬行事不温不火,对于朝中那些老臣过于恭敬,是宫里宫外公认的老好人,连朱祐樘都觉得,把太子托付给萧敬,或许萧敬完全起不到督促太子的作用。 朱祐樘道:“萧公公,知道朕为何只对你一人说?在朕心目中,放心不下的并非是皇后,而是太子,太子顽劣,做事缺乏节制,遇事或许有几分热度,但热度一去,便不再有仁君治国之心。” “朕希望你能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出面劝导太子,至于对沈溪的运用,换作外人,即便朕与他们言说,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朝臣计较的是争名逐利,功成名就,而萧公公却始终对皇家保持忠诚,朕才放心委以重任!” 皇帝已经把话说的这个份儿上了,就算萧敬自觉力不能及,也得硬着头皮恭声领命。 萧敬心想:“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沈大人当初为朝廷器重,也是因为陛下想为太子培养股肱之臣。如今陛下却觉得沈大人做不了阁臣,若将来太子登基,有意要以沈大人为内阁大学士,我如何去跟太子言说今日之事?那时我岂不是要得罪很多人?” 萧敬很想提出“空口无凭”,让朱祐樘立下遗诏,免得将来太子追究他一个虚妄圣言的罪名。 但萧敬见朱祐樘精神萎顿,又希望朱祐樘能早些休息。 萧敬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他不想跟任何人争斗,不想与人面红耳赤,只想大家和和睦睦,将朝事平淡处之,就连他代天子朱批,也是九成九采用内阁票拟,所以一直以来萧敬在朝廷内外都没有敌人,别人见到萧敬都客客气气。 朱祐樘问过西北战事,知道没有变故这才放下心,加上向萧敬托以重任,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整个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床上。萧敬亲自服侍皇帝躺好,这才退出乾清宫。 萧敬知道皇帝这会儿精疲力尽,无心用膳,等稍微恢复精力恐怕得一两个时辰,于是前往御膳房打招呼。 一路上,萧敬感觉肩上有一股莫名的压力,皇帝居然用临终托孤的口吻跟他说话,说的还是涉及未来沈溪的任用问题。皇帝对沈溪的几句评断,萧敬想想都有几分后怕,因为萧敬听到皇帝说沈溪很可能会祸国殃民。 萧敬心想:“沈大人不过是个少年郎,如今性格都未定型,曾经的荣耀,不过是陛下和朝廷对沈大人期望过高,如今却说沈大人威胁皇权稳固,我是不信的。” …… …… 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吃过晚饭,正在后院花园旁的戏楼听戏。 京城戒严,张氏兄弟凭着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在朝中地位陡然提高。 如今张鹤龄执掌京营,张延龄从旁辅佐,利用职务之便,张延龄通过在京师戒严后私下货物进出京收获大量银钱。 张延龄对别人或许会斤斤计较,但为了让兄长身心愉悦,甚至为了将来能坦诚对兄长说及此事,张延龄想把张鹤龄一并拉下水,所以近来总是给寿宁侯府送一些东西,甚至专门请了南戏班子到寿宁侯府来唱戏,让府里人一同前来观赏。 “侯爷,京营宋把总在外求见!” 家仆过来在张鹤龄耳边说了一句。 戏楼上南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的是《穆桂英挂帅》,这戏本是从南方流传过来,正是出自沈溪的手笔,只是时过境迁,当初沈溪写出《杨家将》戏本后,南戏班子经过无数次演绎,已将剧目变得更加完善,观赏性更高。 如今已经没人记得这出戏出自何处,更不知戏本居然出自堂堂的沈大状元之手。 张鹤龄戏瘾正浓,一摆手,示意家仆去跟宋书说明,自己无暇接见。 张延龄头凑了过来,问道:“兄长,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有不识相的属下前来求见,我怎么有空搭理他……二弟,你找来的戏班子不错,不像一般的草台班子泛善可陈,今天这出戏颇有韵味,比之前看过几次的《杨家将》都更有韵味,回味悠长啊!”张鹤龄赞叹道。 张延龄笑道:“兄长喜欢最好,若兄长不喜,一定是做弟弟的罪过。近来城中戒严,想出去走走找个乐子都不行,知道大哥好这口,便特意给兄长找来戏班子。” “这班子可是正规的南戏班子,据说在金陵城内也是屈一指,难得往北方来,就让他们到侯府唱几天,除了《杨家将》,他们还排有几个不错的戏本,听说都是江南一代流传甚广的名剧,或许有的兄长尚未听过!” 张鹤龄听了不由来了兴致,眉角舒展开,笑道:“哦?那为兄可要好好听听,近来京城戒严,的确少了许多乐趣!平日军务繁忙,连出去走走的时间都没有,此番正好彻底放松一下!” 张延龄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兄长不好女色,却喜欢附庸风雅,偶尔作几酸诗让人感觉不出有什么水平,当初还因为引用沈溪的诗词而被人笑话过。 张延龄想找到兄长的弱点,把兄长拉下水一同“做买卖”,自然要投其所好,思来想去,只有请兄长看南戏比较合适。 几出戏看下来,时候已经不早,张鹤龄意犹未尽,戏却不得不散场,因为时间的确有些晚了,就算看戏的人不累,唱戏的人也精疲力竭,唱腔没有刚开始那么稳当了。 张延龄向侍立一旁的寿宁侯府管家吩咐:“送几位夫人回去歇着,再从我那儿拿一箱钱过去打赏,就说这是做弟弟的孝敬!” “是,二侯爷!” 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延龄听到“二侯爷”的称呼,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自己跟兄长都是侯爵,以前两家人都喜欢称呼他“二老爷”,现在他当了侯爷,又知道他喜欢“侯爷”的称呼,所以换了个“二侯爷”的新称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张鹤龄的妻妾往内院去了,张氏兄弟这才从花园出来,到了前面的书房,张鹤龄仍旧沉浸在之前所看的南戏剧情中,甚至不自觉哼上一小段,看起来就是个南戏票友。 张延龄笑道:“兄长,近来京师周边没有任何鞑靼人活动的奏报,京师戒严,快要解除了吧?” “嗯。” 提到公事,张鹤龄收摄心神,“西北战事仍未终止,随时可能会有情况生,但陛下之意,月底前京师将施行宫禁和门禁,但不再设城禁。如此也好,忙过这段时间后,总算能太平几日,恢复往常的安生日子!” 张延龄试探道:“兄长,不知可否……令城禁时限适当延长一些?” 张延龄言辞闪烁,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情掩藏,张鹤龄显得很谨慎,问道:“二弟,你想说什么?” 张延龄本想把话挑明,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直言,旁敲侧击道:“兄长,我是说,这京师戒严如此轻易便解除,若鞑靼人卷土重来,那时必定会有细作进入城内,不若等西北战事确定结束,再行开禁。” 弟弟是什么人,张鹤龄多少有些了解,他皱着眉头道:“城中戒严,你无法出去花天酒地,理应烦闷才是……你如今却想让城禁延长时限,有何居心?” 张延龄笑道:“兄长误会了,兄弟我哪里有什么居心,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更是为我张氏一门未来的福祉着想。” “城禁只要在进行中,就没人威胁京畿安危,陛下和太子的皇位就能稳固,这对我张氏一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鹤龄微微颔,对弟弟的说辞倒也有几分赞同,他却浑然不知,弟弟之所以如此热衷维持城禁,是想继续利用城禁财,谋取私利。 张鹤龄道:“回头为兄会跟陛下提及,西北战事尚未有结果,城禁最好维持,对朝廷来说更为稳妥。只是内阁和六部那边都想早些开禁,陛下有些为难,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张延龄嘿嘿一笑:“兄长不妨跟陛下陈述利害关系,陛下如今龙体有恙,或许会赞同兄长提议。毕竟陛下并非外间传说的那般春秋盛年哪!” 张鹤龄略微思考,觉得弟弟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兄长,听闻沈溪那小子,在西北畏缩不前,陛下有意在他回到京城后论罪处罚,兄长不会出面维护那小子吧?”张延龄阴谋得逞,便想到还有个沈溪没处理,趁热打铁在兄长面前挑唆两句。 张鹤龄问:“你想如何?” 张延龄笑道:“只是秉公论断,若沈溪在西北无功,最后在功劳簿上还要记他一笔,会令军中上下不满。倒不如令他早些罢官,从此后,朝廷也少了一个大患。毕竟太子对这小子信任有加,威胁你我地位啊!” ************** ps:今天爆三更,这是今天的第一章,天子求订阅、推荐票、打赏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第二更) 京城这边各怀心思,除了谢迁会出手帮沈溪外,其余之人,包括马文升在内,都不会给予沈溪任何帮助。 沈溪从最初临危受命、身负重担的忠臣良将,变成如今被人以为工于心计、胆小怯懦不堪大用的庸才,其中的转变,仅仅是因为沈溪在西北用兵中未曾按照朝廷给他预设路线,一路西进,往延绥镇收复榆林卫城。 朝廷给沈溪挖了个坑,沈溪没有照着往里面跳,所以他成为了罪人,但现如今沈溪无暇顾忌这些,他需要面对鞑靼数千精骑的围攻。 九月二十三日夜,沈溪率军抵达土木堡当晚,派出胡嵩跃率两百余骑兵,前往土木堡城南十五里的方向取水,趁着鞑靼主力未到来之前加大饮用水储备。 派出这路人马前,沈溪考虑过胡嵩跃领兵逃跑的可能性,队伍出后也一直担心,但很快他就现自己多虑了。 鞑靼人防备严密,阻断了从土木堡往南方水源地的交通,胡嵩跃此番出城南下,差点儿全军覆没,去时两百余骑,回来连一百骑都没有,路上折损了一半人马,却连一滴水都没带回。 同样是这天夜里,火绫率领的中军抵达土木堡周边,将沈溪从城内撤兵的路径全都给堵上了。 四千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围困一座不过两平方里的城塞,那是绰绰有余。 城内本来就很拥挤,除了沈溪率领的八千余人马外,尚有上万难民,城中士兵就算要开灶都得小心,免得被冻饿交加的难民抢走食物。 火绫率军抵达后,站在土木堡城西五里的一处高岗上,遥望前方的城堡。 “终于能报仇了!” 火绫骑在马上,扬起马鞭直指土木堡,非常希望这就带着麾下大军起攻城,将沈溪的脑袋摘下来祭旗,但夜色中的土木堡就像一头猛兽,给人一种庞然和阴森感,再加上城内驻守的又是之前几年名字响彻草原的大明少年英才沈溪,火绫就算再自负,也要好好斟酌和思量一番。 火绫心想:“这沈溪真没用,之前只是我军前锋抵达,他明明兵力占优却连主动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定是贪生怕死,想留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哼,我要让你知道厉害,即便你驻守城池不出,我也会带兵破城,用你的脑袋祭拜长生天!” “火绫,下一步是否该攻城了?” 一名同部族的将领上前喝问,语气间颇为不恭,因为他们都是千户,却要听命于一个由千户担任主帅的女人,心有不服。 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能力上跟火绫有些差距,但仍旧不想承认自己属下的身份,甚至火绫的名讳都是直呼。 火绫道:“是否攻城,由我来定夺,尔等只管听令行事即可。传令下去,所有儿郎就地扎营,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起进攻。派人往城东、城南、城北各处加强防守,防止敌人出逃。” “若敌人出逃碰壁自行撤回城塞,不得穷追不舍,免得落入敌人的埋伏!” 在把握整体战局之前,火绫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她所做安排,有部分是亦思马因专门交待她的,有部分则是出于她自己的理解,亦思马因之所以放心将四千精兵交给一个复仇心切的女人,也是充分相信她的能力。 鞑靼军中虽然有妒才和不服气之人,但在场的鞑靼将领还是基本能遵守军令,这也是鞑靼人能在草原上崛起的原因,因为他们明白,想获得战争的胜利,只有彼此配合无间才行,若各行其是,就会给予敌人机会,到头来很可能会面临失败。 有了这种思想,以前就算是鞑靼火筛部主动动对明朝边塞的战争,其余鞑靼部族也大致保持对火筛部的互不侵犯,事后瓜分战利品时,各部族都会有所收获。 如今鞑靼军中,火绫是一名女将,虽然很多人不服气,但她的军令还是得到了贯彻,没人质疑这么做是否正确,就算不正确,鞑靼人也坚信只要上下一心就能取得胜利,获得大批战利品! 鞑靼人如今打仗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烧杀抢掠。 …… …… 火绫进驻中军大帐没多久,就传来沈溪派人马往城南抢水但功败垂成的消息。 鞑靼军中士气大振,在很多鞑靼人心目中,沈溪是最强的敌人,是完全可以跟达延可汗和亦思马因国师相提并论的人物。 照理说沈溪这样算无遗策之人,应该不会经历失败,但沈溪所率军队在初战便告失利,这让那些带着些许忧虑的鞑靼人军心振奋。 同时,明军的举动也让鞑靼人清楚地知道,城中缺少水源,否则明军不会派出骑兵带着水袋前往城南抢水。 “火绫,国师让我等务必要全歼沈溪兵马,若是能活捉沈溪最好,不行就杀了他,带着他的级回去!如今明军自投死路,进驻一个缺水的城塞,看来我们距离胜利为期不远了。” 一名鞑靼千户沉浸在建功立业的憧憬中。 火绫握紧拳头大叫道:“谁都不许杀他,他是我的,我要带他回草原,在草原那达慕大会上,正大光明地用我的战刀杀死他……他居然敢把我的战刀扔在地上,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火绫当初在京城被沈溪掷刀之事,草原上至今也无多少人知晓。 在鞑靼人眼中,这种举动是对人的一种巨大侮辱。头可断血可流,一旦把战刀拿出来比试,就代表神圣的决斗,亵渎敌人的战刀只有在用武力战胜对手后,但若在交战前,那就意味着双方不死不休。 以前亦思马因不允许火绫把被沈溪丢刀的事说出来,主要是为了避免影响火绫在鞑靼人心目中女战神的地位。 如今火绫见到大敌在前,一时间顾不上面子,居然当众坦诚……不得不承认,直爽是火绫最大的特点,她要跟沈溪拼命,就主动把之前所受屈辱说出来,让人知道她心中的愤恨。如此一来,变相地让军中上下知道了她的糗事。 “火绫,你被那个明人丢刀侮辱过?你怎么能忍受下来,当时为何不杀了他?你杀不了他,为什么不自杀以全名节?”其中一名千户出言喝问。 火绫被问得一愣,当下皱着眉头解释:“在明人的地界,我是客人,当时我承担的是出使的任务,并非杀人,他不肯跟我回草原参加那达慕大会,丢刀在地,是不懂我们草原人的规矩,我为什么要自杀?” 火绫是个认死理的女人,她可不认为自己要为沈溪一点儿不规矩的举动便引颈自杀,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但别人却觉得火绫是怕了沈溪,在被沈溪“严重侮辱”的情况下,既不做出反击,又不自我了断,这是孬种的体现。 “你们如果到了明人的地方,就会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一句中原人的俗话,为了今日的报仇,我已准备很久。从今天开始,在杀死沈溪前,我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任何时候有城中的情况,不管我是否在休息,都要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上!” 火绫下达军令后,便返回自己的寝帐去了。 …… …… 进驻土木堡当晚,漫长难熬。 沈溪领兵退到土木堡后,被鞑靼精骑追上,虽然对方人马不多,但沈溪自问手下这群京营兵无法跟骁勇善战的鞑靼精骑抗衡。 在胡嵩跃出城抢水失败后,当晚军中就遇到第一次用水荒,有的士兵并未有特别的准备,有的羊皮水袋开裂,有的在惊慌失措中随手扔掉。当晚驻兵城中,当现偌大的土木堡内居然没一处水源时,很多士兵开始慌张失措。 没有饭吃或许能坚持七八天,没有水喝能坚持三天就算是不错了,而且口渴的滋味远比肚子饿的滋味难受。 虽然军中尚有十几辆马车载满了水,一时间不用担心缺水,但沈溪还是下令集中军中所有水,严密控制用水,而且当晚就组织开凿水井。 如果到缺水时才意识到没有水喝,那土木堡内就只能等到人困马乏后完成一次不可能胜利的突围战,到最后全军覆没。 这绝对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沈溪知道土木堡地势很高,要钻取地下水的难度很高,这小小弹丸之地,想遍到水源并非易事,更何况,就算能打一口井来,军中有八千多人马,加上城中一万多难民,水仍旧无法保持供应。 面对重大的缺水问题,沈溪一筹莫展。 原本沈溪应该当机立断,作出突围的决定,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但沈溪知道,若突围失败,那必然是身死;突围成功,也必会损失惨重,就算他能逃出生天回到京城,朝廷也不会放过他,有很大的可能让他“自裁以谢天下”,又或者他隐姓埋名逃走他乡,下半生屈辱地活着,但却会连累沈家上下遭殃。 *********** ps:第二更,求下免费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七章 非常规战役(第三更) 土木堡战事,并未到一触即的地步,双方主帅沈溪和火绫都在尽量避免开战。 沈溪不会主动出击,而火绫则不会主动起攻城,都在等对方先有所行动。 在这次战事中,明军明显落于下风,虽然有土木堡作为屏障,但城中却无法补充水源,这跟当初在南澳岛一战的情况相似,只是如今沈溪作为防守的一方,很可能会最终饮恨土木堡。 但战事尚未开启,战局走向是个未知数,沈溪连夜组织人手在城塞中开凿水井,而城中难民开始鼓噪起来,本来就是背离家园一无所有的灾民,此时突然处在明军和鞑靼的夹缝中,他们已经聒噪着要出城,浑然不顾外面虎视眈眈的鞑靼骑兵。 胡嵩跃抢水失败回来,心有不甘,向沈溪抱怨道:“大人,难民出城对我等或许是好事,可让步兵夹杂在难民队伍中,鞑靼人兵马数量不多,如果我们裹挟难民起突然进攻,或许会一战功成!” 沈溪听了半晌,没听懂胡嵩跃得出“一战功成”这个结果的逻辑是什么,让步兵混在出城难民队伍中,就一定能得胜? 沈溪此时正在监督开凿水井,虽然已过了凌晨,但沈溪了无困意,小命都快没了,睡觉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沈溪年轻气盛精力本来就很旺盛。 沈溪道:“胡将军,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本官也不会允许城中百姓出城。西北之战,重在安民,让百姓做挡箭牌,这可是我大明将士应该做的事情?” 胡嵩跃脸上带着几分惭愧,行礼道:“大人说的是,末将出师未捷,请您降罪!” 沈溪道:“与其计较你的罪过,还不如清算一下我派你出城抢水的失误……谁也未曾料到鞑靼人对土木堡周边地形如此熟悉,如今水源被断,只能努力找水,否则土木堡将成为死地。” “这里几十年前生过什么,胡将军你不会不知晓吧?” 原本胡嵩跃等人对土木堡不太熟悉,可在听了军中诸多传闻后,他们已经明白,当初英宗就是在这里被俘,瓦剌人也是在这里打败大明数十万大军,现在他们已知晓城内没有水源,不用几天就会自乱阵脚,这个时候终于弄明白为何鞑靼人只是在远距离围城而不起攻城…… 胡嵩跃额头全都是冷汗,这比之前他遭遇鞑靼骑兵突袭还要觉得恐怖,赶紧劝道:“大人,您赶紧拿个主意,城中无水,若不能两三日内挫败鞑子兵马,撤回居庸关,恐怕……我们将因缺水而失去战力,后续鞑子人马也会更多!” 沈溪道:“好消息是,鞑靼人目前主攻方向必然不在我们脚下的孤堡,而是我们北面的宣府,又或者是外长城的哪座关隘。坏消息是,我们现在只能被动挨打,城塞出不去,我们还要兼顾这城堡内上万百姓的吃喝拉撒。” “若鞑靼围城的兵马不在这两三日攻城,我们很快就会陷入无水可饮的境地。现在我们只有火炮和火铳方面占有一定优势,但鞑靼人对此有所防备,后续战事将不会如我们所愿!” 空有佛郎机炮架在城头,可鞑靼人就是不主动来攻城,这才是让人郁闷的地方,鞑靼人把城外所有道路都控制了,沈溪在城内驻守人马又不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往哪个方向突围,都敌不过鞑靼人。 或许鞑靼人要分兵驻守四面围墙,但土木堡狭小,而鞑靼兵马全都是骑兵,一人两马到三马,机动性极高,而沈溪这边即便靠优势兵力从一个方向突围成功,鞑靼人也会在极快的时间内驰援到位。 正面战场相遇,沈溪所部获胜的几率近乎于零。 这会儿沈溪已经顾不上去想怎么突围的问题,重点是要找到城内潜在的水源地,如今的储存用水只能坚持两天,如果找不到水进行补给,意味着两天后城内将陷入缺水的困境。 沈溪对胡嵩跃吩咐:“传令三军,在没有现水源地的情况下,城内所有将士一律不得用干粮果腹,免得口渴!” 胡嵩跃有些不满:“大人,这口中干渴就很难受了,难道还要让肚子一直饿着,受两份罪?” 沈溪道:“这不是两份罪,是进食尤其是进干粮必须伴随用水,按照我的吩咐传令,不得有违!” 胡嵩跃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依言去了,等他走远,回过身看到沈溪还在指挥士兵连夜凿井,便感觉死神降临。 胡嵩跃心道:“若之前听从沈大人吩咐,往城南十五里外抢水,或许不会遇到鞑靼骑兵。下次再想找到那么好的突围机会,不知要何时!” 原来之前沈溪让胡嵩跃出城抢水,胡嵩跃带着两百骑兵想逃逃跑,结果刚上官道不久就遇鞑靼人的骑兵,这才落败,若他老老实实按照沈溪的交待,摸黑前往尽是荒野的城南抢水,或许可以在鞑靼人反应过来前将水送回城里。 胡嵩跃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溪对土木堡周边地势了如指掌,还是换不来一场战事的先机? …… …… 沈溪在备战,火绫也在备战。 鞑靼人一向擅长打平原地区的正面遭遇战,但当火绫现沈溪很可能会坚守不出后,她担心沈溪会选择突围,所以她采取明人一向喜欢用的战略,就是在土木堡往各处官道的路上设置陷马坑和绊马索等物,阻住明军撤兵的路线。 火绫比普通鞑靼人思维更开阔,采用明军中一些合理的手段,用到鞑靼兵马的作战中,颇见成效。火绫对自己信心十足,认为沈溪这次属于瓮中之鳖,只要城中断水,要不了三天时间,沈溪兵马就会不攻自破。 现在唯一要防备的就是沈溪领兵突围。 火绫觉得自己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并不困难,唯一可虑的是如何才能生擒沈溪。 “如果生擒不了,杀了他未尝不可,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藏起来?如果他会飞天遁地,那就坏了!” 火绫以前听说过中原人中的智者通常都会一些邪术,比如说什么猪哥亮,可以呼风唤雨,还有个什么牛伯温,可以观地气斩龙脉,她本来不信,但传这些话的人多半都很笃定,信誓旦旦表示确实有这种人,久而久之她也就相信了。 火绫不能确定沈溪是否具有这种神通,甚至在她心中,宁愿相信沈溪真有这本事,因为这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沈溪不是靠他的才华和智慧取得弘治十三年的胜利,而是靠一些鬼神之力,如果我们鞑靼人也会,可以取得同样的效果,明人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 …… 同样是二十三日夜,京师,紫禁城,文渊阁。 这天谢迁在家中吃过晚饭,便回到皇宫值夜,刚进入文渊阁,就见到李东阳在批阅奏本。 平日轮值换班时,李东阳通常都是迟到早退,谢迁从来不跟老友计较,这次难得遇到李东阳居然等到他到来还没走。 “于乔,这都快上更了,宫门已经关闭许久,怎才到内阁值守?”李东阳面带怨责之色问道。 谢迁迟到被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家中设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小寐后方才入宫。” 李东阳微微颔:“军国大事要紧,此等时候,还是莫贪杯为宜。于乔,这里是西北刚过来的几分奏本,你看过后,拟好票拟连夜送往司礼监!“ 之前谢迁还对老友“体谅”心存感激,这会儿谢迁心里略微不爽,你李东阳留在文渊阁,手里拿着重要的战报,居然不亲自批阅,非要等到我来让我完成?那你守在这里算什么意思,监督我做事? 还要连夜送去司礼监,那是多重要的战报,莫不是西北战端又开启? 趁着李东阳没走,谢迁将奏本拿过来,详细看过,现战报大多很普通,基本是太原、大同镇的公文,表示周边风平浪静,请京师安心,只是其间多了份宁夏卫奏报遇到鞑靼主力的急报,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之前鞑靼主力的消息,久未出现在西北各边塞要隘往京城的战报中,此时突然见到,不由让人一惊。 “于乔如何看待此事?” 李东阳觉谢迁拿着宁夏卫的战报皱眉思索,不由好奇地问道。 谢迁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既然觉北夷主力西进,不若趁势收复延绥各城塞和要隘,此奏本应尽快呈递陛下。可有跟司礼监打过招呼?” “嗯。” 李东阳点头,“已跟萧公公知会过,稍后他便会亲自过来,我三人先商定好我再出宫。后面若再有关于鞑靼中军动向的战报传来,就全靠于乔你了!” 谢迁苦笑不已,他本想说自己精力不够,不可能天天晚上熬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问在很多事上要求助于李东阳,如今李东阳老来丧子身后事没个着落,他只能尽量体谅这位老友。 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出现在文渊阁。 萧敬显得很紧张,听闻西北战事有变,他生怕是战败的战报。等得知是宁夏卫遇到鞑靼主力,他连忙问道:“宁夏卫可有失守?” “并未失守!”李东阳道。 谢迁仔细看过题本,点了点头道:“暂且不知,但若有失守,后续会有详细奏报传来!” 相比之下,萧敬更愿意采纳李东阳的回答,因为他若连夜进献战报给弘治皇帝,必然要面临同样问题,若由他自己来说,无论说对说错都可能会有过错,但若是“转达阁臣之意”,那他就可以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有什么事,那也是“李大学士说”云云。 萧敬欣慰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现在鞑靼主力方向基本确定,也是该收复失地了……西北这半年内战局多舛,该消停一下,两位阁老,若来日面圣,一定要记得跟陛下说及啊!” ************ ps:第三更! 中午省作协打电话来叫去开会,天子只好参加,等下午开完会回来已经是六点,吃过饭码到现在终于赶出一章!看在天子如此勤劳的份儿上,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八章 绝地反击 朝廷上下,重新关注西北战事,只是注意的重点不在内外长城间的宣府镇,也不在张家口堡,更不在居庸关或者是土木堡这些地方,而是在三边的宁夏镇。 此时得到奏报说宁夏镇发现鞑靼主力,是真是假没人讨论,因为鞑靼主力在战场上失踪很长时间,大明朝野都觉得这场战事该结束了,那么宁夏镇这场战事,就被看作势在必行。 或许鞑靼人已经北撤,宁夏镇奏报的鞑靼主力,只是由守军编撰出来,为的是让朝廷更加体面一些。 刘大夏领兵往宁夏镇去了,因为刘大夏不想做大明罪人,跟鞑靼在正面战场的交战中没有获胜,后续总需要拿出点儿成绩来,如此对朝廷也好交待,朝廷也能对大明将士和百姓有所交待。 看,我大明虽然在战事开局遭遇“些许不利”,但最后还是力挽狂澜,打了一场大胜仗。 到那时就不会有人再计较,其实这点儿小小的“不利”折损了数万大明将士,而最后的一场“大胜仗”其实只是斩杀了几十个鞑靼人的脑袋,还要算算这些脑袋中有多少是杀良冒功。 朝廷上下都在等这样一场“大胜仗”,他们不知道,此时就在京畿防卫之地的眼皮子底下,宣府镇辖地正在上演的几场血腥而残酷的战事中,就包括即将开启的土木堡血战。 兵家之事上,此等情况被称之为“灯下黑”,灯虽然可以照亮整个屋舍,但灯台之下却是黑暗。 九月二十四日,黎明曙光出现。 沈溪站在土木堡城塞西侧城墙上,面对蓝黄色相间的地平线,他在观察那些昨夜刚刚升起的白色帐篷,那里是鞑靼人驻扎的营区,距离土木堡大约有五里,城头上的火炮可没有能力打击那么远的地方。 “大人,刚派人出去查探过,鞑子在前往居庸关和宣府的所有道路上设下陷阱,即便成功突围,咱们也得走荒山野岭,怕是难以如愿撤兵!” 胡嵩跃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告知沈溪。 “嗯。” 沈溪微微点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胡将军,问你件事,你上过战场吗?” 胡嵩跃摇头苦笑:“末将以前曾在黔南带兵剿匪,杀过几个贼寇,立下功劳,上下打点一番,好不容易从西南之地调到京营,本以为就此能享受安逸,家眷也能从偏僻之地到京城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唉,京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除了练兵,根本就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昨日带兵出去抢水,乃是末将到京营后经历的第一场战事。” 沈溪点头:“明白了,或者我在战场上的经历,比你丰富些,不但经历过生死只在一线,也经历过战场上逃命,或者是拼死搏杀,跟鞑靼人面对面相向,最后我侥幸活下来,现在想起都有些后怕……或许我的运气一直不错,这才能留下条命到现在!” 胡嵩跃想了想问道:“大人以前去过西北,经历过战事?” 沈溪道:“是,那是弘治十三年,先是在榆林卫城下,当时也是千钧一发,差点儿就被鞑靼骑兵追上,血战一番下来,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其后是榆溪河血战,生死只在一线间,我亲眼看着我的护卫从身边倒下,那时我为了保命,甚至钻到了牛车下面。多亏刘尚书派来兵马,将我救下来。” 胡嵩跃听到“牛车”,心里有些发怵,他作为大明京营将领,对于“牛车破阵”的故事听闻不少,西北各地,也都会时常拿弘治十三年冬天那场战事中如何用看似不起眼的牛车破敌阵来振奋军心。 胡嵩跃来西北有一段时间,他之前只是觉得,既然弘治十三年的那场战争是刘大夏领兵打出来的,那设计“牛车破阵”的人就是刘大夏。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溪当时就在场,而且还钻到牛车下面,听上去窝囊了些,但能在大明破敌制胜最关键的牛车旁,沈溪在那一战中的地位一定很高。 胡嵩跃道:“大人能在短短几年间从状元郎,成为延绥巡抚,也是末将钦佩有加的。” “没什么好钦佩的,就是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一战功成万古枯,到那时还能活着,自然就能建功立业……当然,更多的人却只能战死沙场,永远也没机会离开!” 沈溪颇有感触地说道,“老胡,再过几个时辰,战事就要打响,我需要一路人马,助我一战功成,你能胜任吗?” 胡嵩跃身体一颤:“大人您……” 沈溪道:“昨夜我尝试过在城塞中掘井,但至今没有任何效果,只要我们被围城三日以上,由于缺水,土木堡内的将士将损失六成以上的战力,不如趁现在士兵还有精气神,跟鞑子做殊死一战。” “若能功成,我们便可趁机杀回居庸关,完成战略防备。即便功败垂成,也只是一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胡嵩跃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么感性的话,面对沈溪这些言语,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怕了?”沈溪问道。 “没……大人,可是……鞑子的骑兵,实在是凶悍,这人马……出了城塞,也无法一战,为何……” 胡嵩跃脑袋嗡嗡作响,沈溪这种主动出击找死的策略,为他所不能接受。 沈溪道:“我说过,如果守在城塞内,必然一死,而且死得窝囊,大丈夫终有一死,或者轰轰烈烈,或者碌碌无为,难道我们要做那缩头乌龟,死在城塞里,被鞑靼人笑话?” 胡嵩跃无言以对。 沈溪再道:“午时过后,三军发起攻击,先将骡车拼凑一起,将二十门炮架上去。骑兵开路,火铳兵掩护。待鞑靼骑兵正面冲锋时,我骑兵两翼散开,利用鞑靼骑兵冲势无法顿止,开炮迎击。若敌人骑兵近前,则用火铳射击。等鞑子骑兵溃散,则骑兵主动冲上去,趁机掩杀!” 胡嵩跃听的云里雾里,大概意思他听懂了,但对于这种血腥的战斗,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他宁可躲在城塞里等死,也不愿出城去跟鞑靼人用最直接的方式作战。 沈溪道:“本官观察各处鞑靼人的数量,确定鞑靼围城兵马数量约在六千之数,刨除鞑靼人一人双骑或者三骑,我们当前面对的兵力或许只有两千左右。” 这下子胡嵩跃来了精神,问道:“大人,才两千鞑子?” 沈溪虽然知道这数字不对,但还是点头,把鞑靼人的数量说少一些,却是为了振奋军中士气。 鞑靼两千人就追得我们八千人跟兔子一样,现在有新式火炮和火铳助阵,为了颜面还不去拼命? 沈溪道:“鞑靼人数量不过两千,且分守四方,若我方集中所有兵马杀出,鞑靼人措手不及,必然要以三方援救一方,那时便形成添油战术,我军只需要专门对付一路,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胡嵩跃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先攻击一边,鞑子人不多,必然是将另外三边的鞑子抽调过去,到位的时间有先后,每次只需要面对几百鞑子,同时城堡另外三个方向也会陷入空白状态,那时说不一定有逃命的机会!” 转念又一想:“鞑子既然在土木堡前进和后退的道路上设置陷阱,恐怕也想到了这一点,还不如拼尽全力一口气将鞑子消灭了,不就每次只对付几百鞑子吗?若是不专心对敌,光顾着逃命,即便能离开土木堡二十里,也无法返回居庸关,始终会被鞑子骑兵追上!” “大人,您如何能确保鞑子会倾巢而动往您主攻方向而去?”胡嵩跃疑惑地问道。 沈溪笑道:“就因为我的存在……鞑靼要除我而后快,当初便是我指挥牛车火炮阵破了鞑靼数万兵马,如今若我指挥骡车火炮阵出击,鞑靼必然来寻仇。鞑靼将驻防的重点放在东侧回居庸关方向,而西侧往宣府方向是他们防备的弱点,我们就从西门出城。” “老胡,我希望你能带两千骑兵,从侧翼杀出!” 胡嵩跃赶紧提醒道:“大人,城中骑兵数量……最多不过三五百之数,而且……军马良莠不齐,很多都是喜欢尥蹶子的马,未必能派上用场!” 沈溪道:“不是还有骡子和驴吗?” “嗯?” 胡嵩跃被沈溪一句话说得目瞪口呆。 军中的骡子和驴向来都是用作运送物资,根本就不会在战场上作为坐骑使用,但沈溪似乎觉得骡子和驴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胡嵩跃脑海中浮现明军官兵骑着驴,挥舞马刀跟骑着高头大马的鞑靼骑兵交战的情景,感觉十分地古怪。 “老胡,你要记得,我们要充分利用手头所有资源来完成这一战,因为我们已被逼上绝境,难道我们要跟鞑靼人客气吗?” 沈溪道,“我说的骡子和驴,并不是作为骑兵所用,虽然骡子和驴根本无法跟战马相比,但若是用来作为自杀式武器……威力还是不小!” “自杀式武器?”胡嵩跃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沈溪笑了笑,道:“对。说白了,就是让骡子和驴,尾巴或者屁股上绑上草料或者布条,撒上桐油以及火药,让其往鞑靼骑兵队伍发起冲锋,虽然未必能伤到鞑靼人和他们的坐骑,但鞑靼的马匹见到此等状况,,必然自乱阵脚不敢迎战,那时……便是你带兵马掩杀的良机!”(未完待续。) 第一〇八九章 心腹 沈溪原本想驻守土木堡,与鞑靼兵马进行一番周旋,等对方统兵将领主动发起攻城战。 但鞑靼人的反应比起沈溪想象中更为老道,居然采用了围堵战术。沈溪自知土木堡内驻防已不切实际,如今最有效的求存方法反而变成主动出击,这是沈溪在确定城中无法尽快凿出井水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 土木堡曾有过甜水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这里建造堡垒。在花费一定时间考察过土木堡内详细地理环境以及诸多建筑的遗址后,或许能打出水井来,但一两口水井解决不了士兵和难民的饮水问题,所以凿井是要继续,但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 在如今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立足未稳。 沈溪驻兵土木堡内,算是有城塞驻守,士兵处于被围困的状态,是为困兽,鞑靼人地处城塞外,看似占据先机,但因需要防备城内守军突围,各个方向均驻守有人马,具体到一面数量并不多。 沈溪开始安排出兵事宜,他将亲率骡车队,拖载火炮出城,朱烈率火铳队紧跟其后,刘序负责安排骡子和驴发起自杀式攻击,至于胡嵩跃,将率骑兵从背后掩杀…… 沈溪完全是用自己的生命当诱饵,他知道只有歼灭眼前的鞑靼兵马,才会让宣府地界的鞑靼主力分兵,减轻宣化城以及外长城关隘承受的压力,若失败,那他之前的布局等于是泡汤。 到这个时候,朝廷和三边都没有要增派援军前往宣府的意图,沈溪知道,自己的建议一定是没引起朝中大佬的重视,以至于如今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此时刘大夏正出兵宁夏镇。 刘大夏为了挽回颜面,疾掠如风,率军高速向延绥镇挺近。 与鞑靼主力交战,刘大夏自问胜算不高,只能先光复延绥镇周边城塞,再汇合固原镇等部边军,试图阻止鞑靼人在宁夏镇周边的军事行动。 至于朝廷,谢迁和李东阳面圣之后,弘治皇帝给出明确答复——下令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刘大夏,伺机寻找鞑靼主力,与其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成为朝廷发出的冠冕堂皇的口号,这是建立在朝廷方面以为鞑靼大队人马已经撤离大明边境地区,剩下的只是一群残兵败寇的基础上。 柿子挑软的捏,鞑靼主力不敢打,打几个侵犯宁夏镇的小贼还是绰绰有余的,这造成一个结果,就是朝廷明知道宁夏镇出现的未必是鞑靼主力,但还是盲目调兵西进,而忽略大同镇、宣府镇的防守。 谢迁和李东阳面圣完毕,谢迁回文渊阁值夜,而李东阳则出宫回府。 第二天一大清早,马文升派人到内阁送请柬,邀谢迁往吏部衙门一趟,谢迁知道这是马文升担心西北战事,想找他商议。 谢迁白天不用轮值,由刘健和李东阳坐镇内阁,可以暂时休息。 等谢迁来到吏部衙门,跟马文升见过面,还未等他坐下,马文升劈头盖脸问道:“宁夏卫左近出现的当真是北夷主力?” 谢迁摇摇头:“以前是,现在则未必,有传闻是火筛部人马……这火筛,头几年犯边铩羽而归,此番卷土重来,威胁定大不如前……陛下下旨命刘时雍领兵往宁夏,与火筛部周旋!” 马文升再问:“沈溪可有消息?” 谢迁知道为了一个沈溪,现在几乎所有老朋友都对他有意见,当下道:“沈溪小儿如今在宣府,他要做什么,你只管等他的战报到来,我所得消息,与马尚书无甚差别,为什么要问我?” 由于明哲保身,还有就是对于马文升、李东阳等人对沈溪质疑的不满,谢迁将沈溪上报的关于宣府镇可能涉险的问题有意忽略,并未跟如今兼领兵部事务的马文升提及。 马文升也察觉谢迁跟他之间有芥蒂,再无之前那种默契,又问了几句西北的情况,便恭送谢迁出衙门。 临上马车前,谢迁道:“西北暂且无事,若刘尚书能收复失地,再于宁夏周边多杀几个鞑靼人,等大军凯旋时,也算得上是我大明功臣。从旁辅佐之人也应当有功,马尚书到时候别添乱就好!” 谢迁言辞间带有警告意味,话有所指。 马文升丝毫也未妥协,回道:“于乔说的从旁辅佐之人,莫不是沈溪?若沈溪真有功,老朽绝不会忘,但若他继续在宣府滞留不前,莫说老朽不帮他,朝中绝不能容忍奸佞之臣存在……沈溪贪生怕死,如何能担当大任?” 谢迁厉声喝问:“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此苛刻,马尚书不觉得太过刁难吗?” “是否刁难,并非于乔你能决定,在下会请示陛下,由陛下定夺!”马文升具有很强的家国情怀,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准备对西北消极避战之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说是零容忍,但在谢迁眼里,马文升分明是吹毛求疵,专门针对沈溪一人。 …… …… 皇宫,撷芳殿。 太子寝宫外,跪了一排太监,就听到里面传来朱厚照的呼喝声:“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给本宫找些好玩的来。不然我一个个点名,把你们拖出去打板子!” 太子发威,苦的是下面的太监,东宫里宫女不是常制,朱厚照想找个“小姐姐”交流一下感情都没机会,成天对着一群不阴不阳的人,每日就是上课、吃饭、睡觉,没有伙伴玩耍,整日里昏昏沉沉没什么意思。 尤其是在看完沈溪编撰的武侠小说后,平日熊孩子沉浸在武侠小说绚烂多彩的世界,跟现实的黯然无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情不痛快,朱厚照便开始撒泼耍浑,专门拿跟前无辜的太监出气。 张苑等几个身份地位高一点的太监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能让朱厚照满意,连他们也免不了遭殃。 张苑道:“殿下,要不出去蹴鞠?” “蹴什么鞠?这天如此寒冷,出去冻死个人,而且你们一个个笨得要命,每次跟你们踢,连基本的配合都打不起来,有何乐趣可言?还有沈先生上次给我做的羊皮蹴鞠,被你们踢坏了,现在我上哪儿去找个能滚那么远的好宝贝?” “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快给本宫想办法找乐子!” 朱厚照几乎是拍着桌案吼道。 张苑心中别提有多为难了,入宫前他就是个好吃懒做之人,吃喝玩乐的事会的不少,但现在是在皇宫大内,他就算想把自己擅长的吃喝嫖赌类的东西教给朱厚照,也缺乏实现的条件,他又没有沈溪那聪明的脑袋瓜和博学多才,能让身处深宫内苑中的朱厚照找到精神寄托。 张苑苦着脸道:“太子殿下,要不……让奴婢给您学个狗叫如何?” “你又不是狗,学什么狗叫?你叫的能有小花狗好听?” 朱厚照抓起地上的靴子,直接朝张苑脸上丢过去,“本宫是要好玩的点子,实在不行,你们去给本宫抓几个宫娥回来!” “啊?” 张苑乍听到这要求,非常为难,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就这办法比较靠谱,既能让朱厚照找到乐子,他们还能远离太子,免得时时刻刻胆颤心惊,屁股好少遭点儿罪。 朱厚照随口而出,连自己都惊讶一下,随即越想越觉得有理,理直气壮地喝道:“啊什么啊,就这么说定了!本宫将你们分成五队,每队出去给本宫抓两个宫娥回来,一定要漂亮的,身材也要好看,能完成任务,本宫就不处罚你们,如果完不成,每人打二十……不,四十大板!” 张苑蹙眉:“殿下,在宫中掳人,这……成何体统?” “是本宫让你们去抓的,怕什么怕?父皇和母后现在都不管后宫之事,太皇太后身子骨不好,你们替本宫去抓,如果有人跟你们计较,就把本宫名字报出来,看谁敢造次!” 朱厚照小眼睛里冒着奕奕神采,“记得,抓两个回来才够数,如果不够,就等着挨板子,如果抓得多了,本宫还会有额外的赏赐。以后本宫当了皇帝,你们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 原本张苑只是想敷衍了事,可听到这话,心头一震。 张苑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熊孩子完全相信他,现在总算找到一条门路,既然熊孩子长大了,明白男女之事,那就不妨多给熊孩子找几个女人回来。这差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需要脸厚心黑,而且做了这差事肯定能成为太子的心腹,以后飞黄腾达之日可期。 “太子殿下,您……奴婢只能试试了!”张苑心中已在盘算怎么去掳人,如果出了事怎么交待。 皇帝病重,于乾清宫卧病不起,张皇后难产诞女后正在坐月子,周太后年老多病此时也无心过问宫内事,整个皇宫处于无人做主的状态。 张苑心想:“法不责众,只要说这是太子强迫我们做的,即便皇后怪罪下来,最多只是打几下屁股,但若是能得太子的信任,将来太子有什么私密事都让我去做,那我就成为太子身边的红人!” 朱厚照煞有介事地点着他手底下的太监:“你……你们几个,还有你你你,你们一队,这就去吧,最多半个时辰要找个人回来,如果本宫不满意,你们就得继续给本宫找寻。” “张公公,你带着他们几个去,记得……半个时辰,本宫要在这里等着你们,谁回来晚了就要挨板子!” “哼,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别在本宫面前晃悠,干脆打发你们去守皇陵,跟孤魂野鬼为伴!”(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〇章 青春(冬至节快乐) 朱厚照正在恣意地享受他皇位继承人的身份,肆意地挥霍青春。 张苑跟刘瑾有许多共通的地方,不外乎都是想借助跟朱厚照的良好关系,将来能飞黄腾达,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刘瑾能做到的谄媚之事,张苑大部分都能做到,只是有一点张苑学不来,就是刘瑾对朱厚照的忠心。 张苑从来就没忠心于谁,他一个年近四十才被迫净身之人,心理扭曲,他要做的仅仅是让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既可以利用沈溪,也可以利用朱厚照,更可以利用身边所有人,只要能够向上爬获取权力就行。 很快,张苑便带着太监,扛着个被蒙住眼睛、塞住嘴巴的美貌宫女回来。 或许对于那些一辈子不能人事的太监来说,女人的美丑没那么容易分辨清楚,毕竟没需要就没有判断。但张苑不同,他以前是个正常的男人,娶妻生子,甚至流连花丛,跟许多女人有染,这是个市井无赖,对于女人的审美标准很精准独到。 张苑找回来的宫女,无论在姿色或者样貌,都属于上乘,就连张苑自己看了都欢喜不已,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为非作歹,只是把宫女抢回来送给朱厚照,赢得朱厚照的赏识和信任。 “不错,不错。你们先退下,这里留给本宫便可!” 朱厚照见到宫女,将宫女的蒙眼布往下一摘,再摘去塞嘴的丝帕,大感满意地点头。 宫女原本就很害怕,当见到朱厚照时,更是吓得连魂都没有了。 宫里面基本不存在什么绑架事件,就算是那些老宫人要处置后辈,完全可以找理由正大光明将人打死打残,在黑暗的皇宫内,这种事屡见不鲜。宫女的命运很悲惨,她们中大部分都碌碌无为,一辈子都在皇宫里,不能指望将来嫁人。 当初成化帝即位,内阁大学士李贤上言:“天时未和,由阴气太盛,自宣德至天顺间,选取宫人太多,愁怨尤甚,宜皆放还。”成化帝感到有理,特别恩赐,送走部分宫女。 但其余大多数时候,宫女必然会老死宫中,病逝之后由宫人送葬,一辈子孤苦。 当然,宫女中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就比如万贵妃以及朱祐樘的生母纪妃等人,但大多数人都不敢有这种奢求。 而此时这名宫女的状况很窘迫,如果是一般的太监绑架她,或者只是为了勒索一点银钱;若被皇帝“临幸”,还可以被封为妃子,真的变成飞上枝头。 但若被太子看中而临幸,那结果就会很悲惨,因为太子连太子妃都没有,朱厚照从来没对他戏弄过的宫女负责过,被临幸的宫女不但不能得到善待,往往会被张皇后迁怒,甚至有好几人被打死。 “殿下,饶命啊!”宫女哭喊道。 “你认识本宫?那正好,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老实一点儿,本宫喜欢懂事的宫女,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 朱厚照可不管什么郎情妾意,他只知道这是在没有武侠小说的情况下最大的乐子,如果有书看,他才懒得去搭理这些宫女。 宫女不敢乱动,眼泪却不听使唤,“吧嗒”、“吧嗒”往下掉落,朱厚照无丝毫怜悯心,他只知道把这样一个小姐姐惹哭很好玩,再将小姐姐的衣服扒了,做点儿什么事情,那就更好玩了。 熊孩子这边为难宫女,另一边东宫太监还在继续抓人,整个宫闱中气氛变得极为诡异,就算有人发现,认为这样不妥,也不敢吱声,因为抓人只限于內苑之重,外面大臣最多只能在华盖殿、文渊阁、乾清宫等殿宇间行走,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道的都是宫人,在没有皇帝和皇后干涉的情况下,那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奉的是太子的命令,他们生怕自己牵扯其中,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胆子去告状? 于是朱厚照第一次享受到了统领后宫的滋味,他在寝殿里负责“临幸”宫女,而另一边还有专人去给他“补货”。 认识太子的还好,被熊孩子威胁一番就不敢随便乱叫,可那些不认识他的宫女,怎么威胁都不管用,东宫很快响起一阵哭喊声。 …… …… 就在朱厚照于宫门内胡作非为时,此时京城沈家,谢韵儿正手拿针线,做着刺绣活。 丈夫不在家,谢韵儿回京安顿好一家人后,生活再度变得平淡起来。家里的开销用度不多,平日照顾一下儿子和闺中姐妹,安排好家务活,剩下的时间,她觉得苦闷难熬,于是便找些事情来做,打发空虚与无聊。 谢韵儿毕竟不再只是个十几岁的青春少艾,她二十岁跟沈溪成婚,那时沈溪才十二岁,如今五年过去,谢韵儿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少妇,出落得更加风韵十足,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终于明白丈夫在身边的重要性。 “哎呀!” 就在谢韵儿一边想着沈溪,一边做绣活时,不小心针扎到手,她先是疼得喊了一下,随即将冒出血珠子的手指放入嘴里吮吸。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中堂正对的后院花园里,尹文、陆曦儿正在跟两个年岁相对小一些的丫鬟跳皮筋。 皮筋在这时代很罕见,沈溪当初为了让身边人开心,就用牛皮做成简易皮筋,以前这是林黛和陆曦儿的专属玩具,现在则成为内院拿来消遣的玩具。 笑得大声的女孩是陆曦儿。 自从惠娘“过世”后,陆曦儿只能投靠沈家,好在身边有几个小姐妹陪伴,生活环境倒也安逸,此时她已经十五岁,本是个大姑娘,但她身材相对娇小一些,甚至不如尹文高,笑起来阳光明媚。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热闹的女孩是谢恒奴。 此时谢恒奴腹中怀着沈溪的骨肉,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无法跟尹文和陆曦儿一起跳皮筋,只能眼巴巴看着,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小点儿声,都是大姑娘家了,要笑不露齿,知道吗?”谢韵儿走到中堂后门,说了一句。 陆曦儿吐吐舌头,全当没听到,几个丫头继续跳皮筋,谢恒奴站起身来,走到谢韵儿面前,娇滴滴招呼一声:“姐姐。” “君儿,今天气色不错,昨夜休息得好吗?”谢韵儿将谢恒奴揽入怀中,就好像丈夫疼惜自己的妻子一样,细细打量。 “嗯,韵儿姐姐,昨天我睡得很香,梦里梦到了七哥。七哥骑着好大的一匹白马,就跟他说的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一样,我好开心,然后就醒过来了!”谢恒奴本来很开心,但说到后面,美丽的小脸蛋上一阵黯然。 谢韵儿笑着问道:“那之后许久没睡着?” “嗯。”谢恒奴低下头。 “还说自己睡得好呢,又在想老爷了吧?没事,老爷待我们那么好,想他是应该的。要不了多久,老爷就该往回走了,等回到京城,咱家里可热闹了。唉!家里缺了主心骨,就是不行啊!”谢韵儿说到后来,一脸的感慨。 谢恒奴眨着大眼睛问道:“韵儿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小宝宝生下来,跟曦儿和小文玩?” 谢韵儿摸着谢恒奴的小脑袋,没好气地道:“刚想说你听话懂事,是个大姑娘了,现在又露出小丫头片子的模样,成天就想着玩。” 谢恒奴笑着吐吐舌头,螓首微颔,面色间有几分羞赧。 谢韵儿道:“算算日子,你是二月天怀上的,估摸年底才能诞下孩儿。女孩子家,头一胎最需要保重,年底诞子,需要保暖,年初坐月子也得格外小心,到明年春暖花开前,你先别想着玩,安心静养就是!” “哦,还要那么久啊,要是到时候七哥不回来……呃,好辛苦啊,好想七哥,七哥还没见过我怀孕的样子呢!”谢恒奴撅着小嘴道。 “总会有机会的。” 谢韵儿看着后花园正玩得很开心的几个女孩,感受到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心中愈发怅然若失,轻叹道,“老爷年底前必定会回来,而且以后你跟老爷长相厮守,有了这头一胎,等于是开了个好头,将来儿女成群,你会体会到做一个母亲有多幸福。” 谢恒奴躲在谢韵儿的怀里,撒娇道:“才不要呢,生一个都很麻烦了,如果生多了,那会更辛苦。我会跟七哥说,让七哥体谅我一下,别让我生那么多儿女,因为我还要玩呢。” “真不懂事,这也是老爷能控制得了的吗?”谢韵儿笑着点了一下谢恒奴的瑶鼻。 “谁说不可以,七哥以前可坏了,他都不……哦,算了,我不说了,好羞人!” 谢恒奴刚想说一点跟沈溪闺房中的**,但见自家姐姐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赶紧缄口不言。 谢韵儿笑道:“小色胚,再学坏一些,都快跟老爷一样了!” 谢恒奴道:“好啊,我听到姐姐说七哥的坏话,回头我就告诉七哥,让七哥罚姐姐!嘻嘻!” *********** ps:今天是冬至节,天子在这里祝大家热热和和,该吃汤圆的吃汤圆,该吃水饺的吃水饺,该喝羊肉汤的喝羊肉汤,祝福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一章 骡车阵 居庸关外的土木堡,沈溪站在城头,已经做好出击准备。 为了避免被火绫的人马发现城内兵力调动,沈溪没有立时征调城内所有兵马往土木堡西门集结,他准备先把骡马队伍整理好。 中午时分,西城门打开,城内骡车一辆接着一辆出城,每辆车上都架着一门佛郎机炮。 骡车出城,并未第一时间往前进发,而是在民夫和官兵的牵引下,在城塞西侧城墙外排成一排排,很快骡车便连接在了一起。 这一幕对土木堡城西的鞑靼人来说,并不陌生。 之前沈溪在榆溪河之战中所用牛车阵,跟这个类似,唯一的区别是拉车的由牛变成了骡子。 鞑靼人见到这阵势,心中顿时涌现巨大的阴影,尤其是那些曾经经历过榆溪河之战的鞑靼兵。 当一辆辆拉载佛郎机炮的骡车排列出两排队形,每排十门佛郎机炮到位后,对面鞑靼阵营中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鞑靼人不想上前来阻断明军的“阴谋”,而是因为沈溪在城头上还架有二十门佛郎机炮,只要鞑靼人敢于往城塞下冲杀,必然会被佛郎机炮当头痛击,虽然到最后估计也能取得胜利,但自身的伤亡一定会很大。 鞑靼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处处以自我为中心,谁也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赚取战功。 火绫颇有头脑,当她发现城塞内明军动向后,心中极为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火绫暗忖:“敌军主帅沈溪果然聪明过人,并没有在城中固守待毙,居然主动出城与我军交战。明军有城头的火炮掩护,这一仗不好打啊!” 沈溪一身甲胄,头顶铁盔,站在城头,手上以迎风飘扬红日、黄月、蓝底的大明日月旗为杖,傲然对着远处四里多外的火绫。 火绫心中无比矛盾,默默盘算得失。 如果以骑兵发起冲击,杀到城门外,城头火炮估计定多打两轮炮,最大的可能是放一轮炮,如果杀到城墙下,火炮反而起不起作用…… 戍守西门的鞑靼千户提出同样的看法:“火绫,让我们杀上去吧,他们的火炮居高临下,最多只能打我们一次。若现在不冲,让对面的炮车成型并发起进攻,我们就难应对了!” “不对,他一定有阴谋,事情没这么简单!” 火绫非常谨慎地说道,“巴音,你忘了当初在榆溪河战前,察哈尔左部人马曾在榆林城外追上沈溪和他率领的运送火炮的队伍,却被他居高临下杀得人仰马翻吗?那时也是两千铁骑杀到近前,但最终却铩羽而归。不要忘了,他的火炮可以调整发射角度,如果他对着城塞之下直射,那当如何?” 周边一干鞑靼将领听了,暗自心惊不已,仔细思量如果真的如同火绫所言会怎样。 佛郎机炮跟明朝自制的火炮有所区别,佛郎机炮可以调整发射角度,如果炮筒呈仰角,城塞下的位置确实是攻击的盲点,但若火炮正对着城下轰,骑兵上前,反倒直接暴露在炮口前面,相当于送死。 一名鞑靼千户道:“火绫,将其余各处人马征调过来,准备应战吧!” 火绫摇摇头:“对方确实是在城西方向架车,但要是明军主攻的方向并不在此呢?对方主帅沈溪从来不会做简单之事,如果这只是诱饵,他想试探我们是否会冲锋上前,亦或者让我们把其他各处城门处的兵马调回来,到时候他就可以率领骑兵向居庸关突围。” “再说了,这个车阵一看就很笨拙,对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影响……你们看,等到他们出击,脱离城头的火炮保护,我们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绕击其侧翼,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先等等看吧,看他们会如何做。我揣测沈溪一定不会出来,只要我们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会选择从别的地方逃走,虽然此人狡诈过人,但他生性胆小怯弱,根本就不敢正面跟我们一战!” 火绫没有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远射,因为实际上骑弓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四十米,威胁远没有后世人们想象的那么大。 在没有搞清楚沈溪的目的前,火绫也没有下令全军冲锋,而且为了防备沈溪从城塞其他方向逃走,甚至没将驻守其他几门的人马调过来,只靠她手底下八百多骑兵,准备跟沈溪的骡车阵较量一二。 跟榆溪河之战情况相似,沈溪将部分骡车绑在了一起,如此能增加骡车的稳定性,更利于炮手和装弹手在骡车上发挥。 火绫的目光看向城头方向,在她心中,能否彻底歼灭明军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活捉或者杀死沈溪,只有这样才能振奋军心,更能为自己报仇雪恨。 “他一定会选择逃跑!” 火绫有些看不起沈溪,觉得他血性和胆气不足,但其实她内心对沈溪充满敬畏,因为此人是一个可以靠只身之力改变战局之人。 火绫之所以对沈溪切齿痛恨,并不是说沈溪杀了她的丈夫,因为那是战场上正面交战,战死沙场是勇士的使命和荣耀,她恨的是沈溪不肯跟她回草原,在那达慕大会上一较高下,更恨沈溪将她的刀丢在地上,丢刀之恨比起杀夫之仇都更加刻骨铭心。 “那人下来了!” 鞑靼骑兵队伍突然发出呼喊,将火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见拄着帅旗的沈溪,居然扛着旗帜从城头上下来,大步走出土木堡西侧城门,跳上居中的一辆骡车。几名近卫上前,第一时间将帅旗固定在了车身上。 这辆骡车的车厢里架起一个大约一丈高的木台,跟榆溪河之战时一样,沈溪登上木台,居高临下指挥,用手上的令旗调度队伍。 城内少数骑兵也出了城,护卫在骡车阵的两翼。骡车阵之后,是明军的步兵。 明军步兵均身着厚甲,头顶铁盔,举起盾牌,持着长矛、砍刀等武器。 骡车开始缓慢前行,出城塞的步兵愈发增多。 带队的鞑靼千户道:“火绫,不能再犹豫了,明人要发起攻击,他们人马太多,如果不征调别处骑兵过来,我们可能会战败!” 火绫骑在居中的战马上,手中战刀高高举起,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土木堡西门外的八百多鞑靼骑兵,具都上马。由于明军都穿着厚甲,弓箭在远距离跟搔痒痒差不多,还是弯刀最管用。此时此刻,所有鞑靼骑兵都将手里的弯刀举起,仿佛转瞬就能冲到明朝战阵前,手起刀落,斩落无数明军士兵首级。 火绫冷静地道:“不着急,再等等看!” 鞑靼千户满脸焦急:“不能再等了,火绫!” 火绫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站在高台上的沈溪,双眸中的仇恨无以复加,她一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在草原大战她的实力已为大家认可,甚至这一两个月来在跟明人的战事中,她同样战功卓著。 但那些荣耀在火绫看来不值一提,她眼中真正的考验只有沈溪,这是她心目中大明最厉害之人,可以在草原上孩童哭泣时拿来吓唬孩子的大人物,也是令草原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三军可灭,沈溪必死!” 火绫好似一头雌狮,喊出来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即便远处的鞑靼骑兵也听得真切。 火绫为了杀死沈溪,可以不计一切代价,此时她双目充满血红的颜色,这是一个完全被仇恨蒙蔽灵智的女人。 “呼哈,呼哈,呼哈……” 土木堡西门外的明军,在沈溪落下小旗后,正式开始进兵,骡车和其上的二十门火炮走在最前面,两翼是骑兵护送队伍,随时可以掩杀,其后是四千多明军步兵,阵型完整。 火绫感觉这阵型的最佳突破口莫过于防守相对薄弱的正面,但正面却直面佛郎机炮的炮口,同样危险。 火绫心想:“这阵型,如果敌军于正面设置弓弩手,冲杀破阵时,只需要在前面用铁浮屠和盾骑兵便可形成防御,冲杀过去便可长驱直入破开敌阵。但如今根本无法从正面防备敌人的火炮轰击,即便是盾骑兵,也无法抵御来自头顶的炮弹。连最后的薄弱环节都被补上,难道要从两翼发起攻击?” 从土木堡出城,往西不过四里就是鞑靼人的骑兵阵,两边战线逐渐拉近,鞑靼骑兵已跃跃欲试。 鞑靼人作战讲究占据先机,很少有被动防守的,所以当明军出击时,鞑靼上下已经按捺不住,纷纷挥舞马刀,就等火绫一声令下。 “火绫,下令吧!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侧翼,保管令明军全军覆没!”不但是鞑靼千户,连百户都上前来请命。 “不可,不可!他那么懦弱,怎么会亲自上战阵,怎么会站在队伍最前面,他难道不怕我们草原人的骑射吗?”沈溪即便穿着铠甲,但如果全力用弓箭射击的话,总会造成伤害。火绫觉得沈溪一定有高招,但她想不明白,所以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发起冲锋。 战场上从来都果决勇敢的火绫,此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是战,不战,主动,抑或被动,令她难以抉择。 而此时的沈溪,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站在木制高台上,挥舞手上的帅旗。明军上下本来精神萎顿,但见到自己的主帅身先士卒,恐惧心大幅度降低,随之而来则是热血上涌,一股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计生死的气势! “呼哈,呼哈,呼哈……” 明军将士喊出的号子分外整齐,还伴随着号角声,以及参杂其中的呐喊。 四里、三里,两里…… 随着两边战线逐渐拉近,鞑靼人仍旧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二章 并非只有火炮 冬日暖阳当空。 土木堡内难民饥渴难耐,他们已一天一晚没有喝水,在明军杀出城后,难民聒噪起来,直奔城中央统一安放饮用水的水缸和水瓮的地方而去,即便驻守官兵连番威吓,仍旧起不了什么作用,难民开始在城内闹事。 土木堡西门外,沈溪的骡车队正在前行中。 紧随骡车阵的,是大明镇守疆土的中坚力量步兵,如果没有火炮和盾牌的防守,这些步兵在鞑靼骑兵的冲击下,战力不堪一提。 “记得,大人说过了,一会儿鞑靼骑兵杀过来,长矛兵立即平刺出去,不管是捅人还是捅马,动作要齐整。如果鞑子的骑兵冲入阵中,周边人等立即卧倒,抽出腰刀砍对方的马腿,不要站着跟马上的人拼命!” 前行中,那些个领队官和管队还在对身边的士兵交待作战要领。 骑兵集团冲锋虽然威力巨大,但对于步兵的杀伤主要集中在上三路,若步兵卧倒,只要不被马匹踩到,可以避免被一击必杀。 如果这个时候步兵能够互相配合,长枪和砍刀相互协作,其实骑兵的威力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关键还是要看士兵的勇气和素质。 但此时此刻,这些大明步兵步伐整齐,充满自信……前有火炮阵,侧翼有骑兵守护,周边又有盾牌阵,整个阵型显得规矩而齐整。 被围在队伍中央,根本就感受不到恐惧,居中的人只能看到周边黑压压的人头,连距离鞑靼人多远都不清楚。 对峙两军距离进入二里后,形势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再往前走半里,就进入佛郎机炮的射程,此时是鞑靼人起攻击的最佳时机,但此时火绫仍旧在观察明军的阵型,没有果断作出决定。 “火绫,不能再等了,下令吧!再不下令,我们可要自己上了!” 鞑靼骑兵开始躁动起来,鞑靼人固然讲究团队协作,但有时候也会好勇斗狠,就好像此时,鞑靼人心中所含不是畏战之心,全身好战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呼哈,呼哈,呼哈……” 明军呼喊的号子越清晰。 火绫神色冷峻,当她看清楚城塞内几乎所有明军均已杀出,远处城头只剩下零星几个兵丁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若现在能有兵马杀进城里,然后里应外合,共破眼前的明军该有多好。” 但因这时代传令效率不高,火绫即便现明军弱点,也无法加以利用。火绫再次举起战刀,高呼一声:“兵分左右两翼,杀!” “乌啦啦!” 鞑靼骑兵听到出兵号令,好似打了鸡血,每个人挥舞着弯刀,在前面百户、千户的带领下,分为左右两路人马,往明军左翼和右翼杀奔而去。 鞑靼人出击后,明军骡车队伍停止前进,两翼的骑兵也叫停了马匹,只见此时沈溪的令旗生变化,原本一面旗子,变成两面,随着令旗落下,原本连结在一起的骡车,开始调转方向。 “预备!” 沈溪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虽然只是六千多人规模厮杀的战事,但造成的声势极为骇人。 敌我双方都大声呐喊,为自己鼓劲。火炮车开始6续调整方向,也仍旧赶不及对准鞑靼人的骑兵进行炮击。 火绫临阵经验丰富,她决定绕过明军战阵正前方,兜个圈子,从两翼实施包抄。如此一来,等明军火炮调整好角度,骑兵已经杀入对方步兵方阵,到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戮。 “乌啦啦!” “杀啊!” 随着鞑靼骑兵起冲锋,沈溪排列于阵前的火炮由于调整射击角度需要一定实际,似乎已派不上用场。 除非沈溪下令对着即将绞杀成一团的地方开炮,那时死伤的就不单止是鞑靼骑兵,也包括明军士兵。 但对自己人开炮这种事,虽然可以对鞑靼骑兵带来巨大伤亡,但对明军军心造成的打击不可估量,沈溪不会选择这么险的棋,否则以后士兵谁会替他卖命? 火绫亲率鞑靼骑兵,转眼间就杀到了明军阵前,火绫此时身处方向,是明军战阵的左侧。 火绫下达命令:“铁骑掩护!” 前排重骑兵以重装甲作为屏障,后续轻骑随即跟上,因为重骑兵冲击度不快,使得轻骑的冲锋受到阻碍,但有了重骑兵掩护,即便明军阵中有弓弩,对骑兵的杀伤也可以忽略不计。 “大人,杀来了,鞑子杀来了!” 监军张永此时跟在军中,因为他不想留在城里等死。 张永担心鞑靼人会在明军倾巢而出后占据土木堡,所以他宁可跟着沈溪,也不想自己单独行事。 张永就在沈溪的木台下面,周围是一排盾牌保护,但他站得高,能清楚看到鞑靼骑兵从两翼杀来。 战场上形势瞬间万变。 虽然战事之初,看似明军占据上风,但随即而来的变化,是鞑靼人后先至,明军两翼的骑兵在双方距离不到一里地时,仍旧没有任何举动,因为沈溪出前就专门下达过命令……既然胆怯,那就不要上阵,反正明军骑兵很少,战斗力跟鞑靼骑兵不是一个档次。 “乌啦啦!” 鞑靼人呐喊着,以右翼火绫亲率人马冲锋度更快一些,此时距离明朝中军已不到五百步。 沈溪镇定自若,脸上显现出一抹冷笑,随即举起令旗,作出新的变化。 明军的传令方式,显然要比鞑靼人更为便捷有效,随着沈溪令旗变化,烟花升空,虽然白天无法辨别颜色,但因之前已约定好烟花升空的含义,此时明军士兵只需要遵照既定命令行事便可。 火绫此时没有冲杀在最前面,但她的位置距离鞑靼前锋不过三十步,那些彪悍的鞑靼骑兵,还有二百步便能杀到明朝人跟前,而明朝只是临时架设盾牌阻拦。 火绫心中无比激动,她经历大小三十次战事,这种境况她见多了,即便明人的弓弩手百步穿杨,但鞑靼前排骑兵无论人马都有铁甲防护,明军根本阻挡不住这轮冲击。 披挂重甲的马匹在高冲击下,能直接撞开盾牌阵,而只要打开一个缺口,骁勇的蒙古骑兵便可以杀进去,明人的战阵就会土崩瓦解,那时就是鞑靼人肆意杀戮的良机,明人再无获胜的可能。 火绫心想:“只有不到二百步了,你们这些愚蠢的明人,总算要为葬身在榆溪河以北的数万草原将士殉葬。沈溪,你也要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带着这种心思,火绫甚至开始憧憬获胜后将沈溪绑回草原的场景。不知为何,此时的她对沈溪没有像之前那么愤恨,她只是想羞辱沈溪,将其贬斥为奴隶,让他体会到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 “乌啦啦!” 鞑靼人喊了最后一轮号子,这也是在短兵相接前最后鼓舞士气的方式。 就在许多明军士兵感觉自身要葬身土木堡外的战场时,异变突生。 鞑靼人就在还有几个眨眼工夫就要突击到明军步兵阵型前时,高高的盾牌阵突然撤出几个大的缺口,没有骑兵或者步兵从缺口杀出来,出来的是一个个手里端着好像大一号鸟铳东西的士兵。 无论是明朝人,还是鞑靼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火铳兵! 明朝有火器营,之前与鞑靼人的交战中,火器被多次用到战场上,但火枪的效果极差,攻击距离只有十几步甚至是几步,炸膛风险很高,以至于在机动性和杀伤力上还不及弓弩,只是作为辅助武器来使用。 “杀!” 火绫喊了一声,其实不用她指挥什么,因为此时双方战阵的距离非常近,这会儿已容不得他们撤退。 明军军阵两翼各有二百四十名火铳兵,分成三排,每排八十人。 这些火铳兵手中的枪,正是由沈溪引进的佛郎机炮改进的缩小版,虽然在杀伤力上跟大型的佛郎机炮还有差距,但沈溪对其制作工艺作出了部分改进,使得其密闭性极好,射程大幅度提高,能够在一百步内形成有效杀伤。 “放!” 火铳兵终于在带队军官一声令下后,射第一轮枪弹。 “砰砰砰!” 因为没有改变火绳枪的射机制,使得这种缩小版的火铳在射上仍旧相对缓慢,需要一定时间装弹。为此沈溪专门引入了三段式射击法,等第一排的士兵射击完毕,立即蹲下换子弹,第二排跟着射击,射击完便蹲下,换第三排射击。等第三排打完抢,第一排已经装完弹,再次站起来射击,周而复始。 一股股青烟升天后,佛郎机火铳射的散弹弹丸,快地划破空际。鞑靼骑兵本以为自己的装甲能抵御箭矢自然也能抵抗弹丸,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新式火器的威力。 “呼!” 一阵风声过后,前面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不但有鞑靼骑兵落马,还有马匹被直接打中而倒下。 一轮火铳射,就让火绫这边冲锋的四百多骑兵折损了四十余人,就连火绫这原本出于中前位置的人,也暴露在了明军火铳的威胁下。 “加!加!” 火绫以为明军的火铳手会撤回阵中填装子弹,硬着头皮下令加冲锋,但谁知道对方的枪弹绵绵不绝,她身边不断有人一头栽倒在地。 不仅如此,对面的明军阵型中,盾牌悉数撤开,在火铳兵的南北两翼,又各出现五门火炮。这些火炮依然架在板车上,但并非是用骡车拉载,而是由四名民夫拉着,由于混杂在步兵队伍中,火绫之前压根儿就没现。 大明军阵中,左右各有十门佛郎机炮,也就是说,现在除了西门城头的二十门佛郎机炮,其余城头分别只有六七门佛郎机火炮不等,此时的土木堡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由于佛郎机炮装车的时候便面对左右两侧,因此只需要稍微调整角度就可以射。土木堡相对周边地形高几十米,因此鞑靼骑兵实际上处于仰攻的状态,而佛郎机炮居高临下,可以挥最大威力。 “分散!” 当火绫意识到被沈溪算计之时,已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但等她提示鞑靼骑兵分散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距离太近,加上鞑靼骑兵在即将破阵时有意识靠拢,原本是想集中优势兵力,却给了火铳兵和佛郎机炮充分挥的机会。 ************** ps:第一更到! 等下还有一更,今天家中有急事处理,天子早上出门,下午七点过才回家,更新迟了,请原谅! 抱歉!抱歉!天子掩面而去,赶紧码字赎罪!(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三章 狭路相逢 在这次迎击明军的作战中,鞑靼人有一定的思维定势,认为明军火炮必然跟三年前榆溪河之战一样陈列于前排,他们以为从侧翼来攻,一定能避开明军的火炮打击。 鞑靼人却不知沈溪在军阵两翼,各藏了十门火炮,本身就是横向架设的炮筒,在战时只要将两侧的盾牌阵撤去后,炮口就可以正对侧翼两个方向,发挥佛郎机炮面杀伤的威力。 火绫之前所经历战争,无不是正面战场的搏杀,她有着跟明军交手的丰富经验,但没有跟沈溪交手的机会,饶是她作战经验丰富,也未料到沈溪居然会使出如此“阴招”,不但在侧翼部署有火铳兵,还隐藏有佛郎机炮。 当火绫察察觉到危险后,想指挥兵马分散,已然来不及了。 “兵马,后撤!” 火绫先是喊散开,但发现如此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火铳兵和十门火炮的攻击,至于另外一个方向自侧翼发起进攻的鞑靼兵马她更加提醒不到。 此时就变成鞑靼骑兵各自显示反应力和骑术了。 “轰轰——” 炮弹落地爆炸的声响不断响起,鞑靼骑兵阵中,应声便有四十余骑倒下,还有部分骑兵身中弹丸,身体和坐骑俱都负伤,但仍旧强撑着分散向前冲锋。 “分散!杀!” 火绫的命令,瞬息再变,当她发觉明军的十门火炮只是造成几十骑的死伤,而原本密集的火绳枪的发射声在炮火响起便停下后,又重新拾获信心……此时她再次回到冲锋队伍中间,准备指挥鞑靼骑兵冲进明军军阵中,将明军阵型冲垮。 此时火铳兵几乎每人都打了三轮枪弹,随身携带的三个填装好子弹的子铳已经消耗殆尽,所以按照规定需要撤入阵中再进行填装。 不过加起来九轮打击,已经给鞑靼人造成了大约一百多人伤亡……随着鞑靼人阵型变得稀疏,佛郎机火铳的准头显然变差了许多,远远达不到第一轮便给鞑靼人带来四十余人伤亡那种佳绩。 火绫指挥马队继续发起冲锋,明军步兵方阵再次变化,随着长枪兵架设出长长的枪阵,宛若刺猬一般,如果鞑靼骑兵不刹住马脚,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头撞到枪尖上。 而此时,枪兵后排的弓弩手出现,此时鞑靼骑兵距离明军枪阵不到一百步,完全进入弓弩的射程。 “嗖嗖嗖!” 随着箭矢发出,之前鞑靼人赖以抵挡箭矢的重装骑兵,已经被火铳兵和佛郎机炮的弹丸消灭光了,鞑靼骑兵的后续冲锋人马相当于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轻骑突进,最怕的是陷阱和弩箭,明军虽然没有挖掘陷阱,但毕竟有弩箭和枪阵作为屏障。 鞑靼骑兵仍旧在挺进,但此时他们的战力已大幅锐减,这还是火绫亲自统率的兵马,有她在队伍中坐镇,战斗力能得到一定保障,另一边没有主帅率领的兵马,折损更为严重。 只是这九轮火铳、一轮佛郎机炮、一轮箭矢,就令鞑靼骑兵折损严重,两翼八百多人马,火绫这边折损超过两百人,而另一边已经高达七成。 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之前对于此战抱着谨慎怀疑态度的明军将士,发现鞑靼人“不过如此”,士气大振,不等对方杀到近前,弓箭再次射了出去,再次从马上倒下一排鞑靼人。 历尽艰辛后鞑靼骑兵终于杀到近前,但面对如林的长枪,许多鞑靼骑兵没法控制冲势,连人带马撞了上去,变成了血肉葫芦。 火绫目光敏锐,立即从这些撞开的缺口中,带着大约一百五十余骑冲入大明军阵中,而另一侧更惨,只有七八十骑。 但这个时候,土木堡城南、城北方向鞑靼人的援军,开始陆续出面在明军左右两翼战线上。面对四面八方不断捅来的长枪,身边的鞑靼骑兵越来越少,火绫原本濒临绝望的心情,重新变得振作起来。 “杀!” 鞑靼骑兵增援的速度很快,虽然他们来势汹汹,但沈溪指挥的明军也完成调度,骡车阵转了个方向,这次正对的不是正厮杀在一起的军阵,而是对准了鞑靼援兵集结的方向。原来,明军军阵前排的佛郎机火炮,不是用来消灭眼前之敌,而是作为打击侧翼包抄的鞑靼兵马的重要手段。 这是沈溪提早预料到的情况,他预见到了鞑靼人出击的方向,自然也能揣度出鞑靼人援兵的方向,所以在战事开启后,沈溪一直占据局面上的主动,处处把握先机。 佛郎机人援兵赶来战场的速度非常快,本身土木堡就不大,不过是一里宽,两里长的一座小城堡,这种堡垒在西北之地比比皆是,若非这里曾经发生过改变明朝历史的土木堡之变,这种小城根本就不值得人关注。 鞑靼骑兵高速杀来,顿时令明军军阵承受的压力加大,杀入军阵中的鞑子骑兵,如同杀不死的小强一般,骑在马上左冲右突,明军士兵缺乏配合,左支右挡,但就是无法快速地消灭敌人,一旦让敌人里应外合,明军的覆灭似乎就在旦夕之间。 “轰,轰,轰!” 火炮齐射声惊天动地响起,这次一侧不再只是十门炮,而是一次二十门火炮齐射,威势惊人。 明军长枪兵和刀兵,挥舞手中的兵器,跟火绫亲率鞑靼兵马展开血战,而从远处杀来的三千鞑靼援军已往明军军阵冲杀而至。 炮弹不时从明军军阵头顶飞过,不管在哪个方向,都能听到轰隆隆的声响,马蹄声、喊杀声、惨叫声、悲鸣声交织在一起,土木堡西门外成为了一片血腥的海洋。 火炮两轮齐射后,鞑靼骑兵援兵已经距离明军军阵不到一里,此时若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即便鞑靼人折损已经超过一千骑,仍旧可以凭靠剩下的人马击破明军军阵。 就在此时,胡嵩跃率领增援人马,不知何时自敌人援军后方出现。 “轰轰轰!” 远处不断有爆炸声响起,但这次不再是火炮发射出的炮弹爆炸后造成的动静,而是胡嵩跃驱赶的骡驴自杀队伍,正在用自杀式攻击的方式,对鞑靼援军发起进攻。 胡嵩跃麾下这支人马,可不是什么正规的骑兵队伍,除了五十名骑兵和两百名马夫外,其余全都是骡子和驴。 这些牲畜如今尾巴后面绑着火把,北上背负着炸药包,开战后,点燃火把和炸药包的引信,牲畜因为被火灼烧的疼痛和恐惧,只能一股脑儿向前冲,鞑靼人的增援兵马本以为这是什么厉害的骑兵队伍,等靠近才发现是着火的骡子和驴,冲击力道之大,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两方一交战,就不断有火药爆炸的声音传来,牲畜和鞑靼骑兵同时被炸得血肉横飞,扬起的尘烟沙土遮天蔽日,时不时地就有骡子和驴的嘶鸣声传来,这些牲畜不知道什么是后退,就是朝着一个方向冲击,追着鞑靼骑兵的屁股,在这种短途的追赶中,驴和骡子的速度并不比鞑子的骑兵慢多少。 当鞑靼人发现这些牲畜是着火的爆炸物,想躲开时,却发现这些牲畜到处都是,冷不丁就在身边炸开,然后两眼带着血色不甘地一头栽倒在地。 明朝没有那么多马匹供应,但骡子和驴的供应一向充足,本来只是作为运输用的骡子和驴,这会儿全都变成了沈溪在战场上使用的武器。 “杀!” 鞑靼援兵的到来,没有立时令鞑靼人反败为胜,相反战局变化更为复杂。 鞑靼骑兵和明军步兵、火铳兵、弓弩手以及着火的牲畜自杀队,几乎参杂在了一块儿,兵马交锋中,根本分不清敌我,只知道骡马队伍中不断发出惨叫和爆炸。 “冲锋!” 沈溪下达总攻命令。 沈溪知道,战局发展下去,明军一股气弱下去,那逃兵数量就会大幅度增加,还不如趁着如今乱战,令三军发起反击。 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鞑靼骑兵的优势已然不复存在,这成为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战斗。(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四章 主帅 土木堡西门外爆发的战事,从正午时分开始打响,一直持续两个多时辰,九月的天气,日落西山时,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对于明军来说,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五千八百多步卒,加上两千民夫,与四千凶悍的鞑靼骑兵交战,这本是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战事。 但偏偏,因为沈溪的存在,有了佛郎机炮、新式火枪和利用牲畜发起自杀式袭击,使得这场战事被赋予更多内涵。 沈溪正在创造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战争奇迹,以几乎一比一的兵力,以步兵对骑兵,在平原地形展开交战,并且在战事中占据上风。 对于鞑靼主帅,勇猛的女将火绫来说,这是她最黑暗的一天,因为这天……她失败了。 鞑靼骑兵自开战以来战无不胜的辉煌,没有在她身上得到延续,她率领的人马中了沈溪“奸计”,前后加起来仅仅只是被沈溪用佛郎机火炮射杀的鞑靼骑兵数量,就超过五百人马,至于在乱战中被箭矢、佛郎机火铳和骡驴捆绑的火药炸死的士兵则超过两千。 敌人在中远距离分别遭到佛郎机炮和火铳的打击,而在鞑靼人拼命靠近,陷身于密集的战阵中时,其赖以征服草原的骑射更是无从发挥。 在短距离内,鞑靼骑兵必须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查看从四面八方捅来的长枪,以及地上滚来准备砍马蹄的刀兵,哪里还有时间去挽弓射箭? 双方在贴身肉搏战中,被乱枪捅死或者被砍去马腿后跌倒在地的马匹不计其数,一旦鞑靼骑兵失去冲击力,变为步兵,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往往鞑靼人挥舞马刀左支右挡,但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不知道从哪儿捅来的长枪给刺穿胸膛。 双方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血战,明军稳稳占据上风,随着鞑靼骑兵陆续倒下,一个个战斗的圈子开始缩小。 “乌啦啦!” 就在鞑靼人已经溃不成军时,鞑靼骑兵发动最后一轮冲击,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冲着原本身处军阵前列,但在开战后却被挤在战场后方的沈溪。 火绫亲率汇拢后的五十余骑,朝着沈溪冲杀而至。 沈溪身边护卫人马不少,但鞑靼人绝地反击,气势如虹。火绫此时浑身是血,身上有好几个地方挂彩,但她要趁着战败身死前完成最后一击,一举将沈溪击杀。 但沈溪岂是好相与的? 此时沈溪自己手上便拿着一杆新式火铳,这是他用来防身的利器,在明军军阵被这股鞑靼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时,唯独骡车阵周边士兵还保持建制。 战场上充斥着“杀啊!”“保护大人!”等等混乱的言语,沈溪此时早已从高台上撤下来,因为他不想自己被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一支箭给射穿要害,现在他跟在榆溪河战场上遭到鞑靼骑兵偷袭时做出的举动一样,那就是尽量逃命。 什么保持主帅的威仪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连命都没了,摆再酷的造型也是徒劳,他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把小命保住,再伺机杀几个鞑靼人,让别人知道他这个三军主帅不是好惹的。 鞑靼人来势汹汹,沈溪暂时放弃立威的事,虽然骡车的车厢下面非常安全,但他仍旧觉得不保险,此时两排骡马车中间的地方反倒安全一些,除了车厢有一定高度可以挡住弓箭外,如果鞑靼人冲过来,也难以越过骡车以及车厢这道屏障。 “保护大人!啊!” 几名官兵挥着长刀挡到了沈溪面前,他们立即成为鞑靼人优先击杀的目标,因为这些鞑靼人不知道这些明军士兵喊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不能让这些多嘴的家伙把明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先清除威胁再说,管他喊的是什么。 当鞑靼骑兵千辛万苦杀到明军军阵后排时,发现原本站在高台上摇旗指挥作战的明军主帅沈溪,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只有那杆军旗还矗立在那儿,不过此时已经摇摇欲坠。 “乌啦啦!” 鞑靼人找不到沈溪,就朝军旗方向杀去。 在鞑靼人看来,沈溪应该跟军旗在一起,就算不在一起,杀不掉沈溪,将明军旗帜拔掉也可以扭转战局。 只有火绫眼尖,发现沈溪此时已经跳到骡车阵中间,四周隔着骡子以及装载火炮的车厢还有许多拿着长枪防守的护卫,因为骡子和车厢与其他骡车连在一块儿,如此杀过去无法通过骡车阵这道屏障。 “受死吧!” 火绫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恨,说出了大明人的语言。 火绫发音非常标准,源自于她对中原文化的了解,她策马往沈溪身边冲杀而去,距离十余步的时候,她胯下的骏马突然腾空而起,在周边明军将士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在沈溪不解的目光中,骏马直接飞跃过骡子和它身后四五尺高的车厢,等落下时已经跨越车阵,出现在了沈溪面前。 “保护大……” 这次一名明军官兵话还没说完,就被火绫战刀砍去半边脑袋,火绫继续朝沈溪身边杀去,危急关头沈溪根本不顾什么形象,只要能保命,哪怕用最窝囊、最不可理喻的方法——直接往人堆里钻。 不是要杀我吗?你单人匹马跃过来,双拳难敌四手,你有四条腿的马怎么样?我这边全都是人,你一个人能杀四五个,或者能杀十个八个,那给你五六十个人你怎么应付? 沈溪身为三军主帅,没有逃跑方面的顾忌,他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边大声喊道:“杀此人赏金百两!” 金钱的诱惑力无比巨大,赏金百两,到底是笔多庞大的数字,普通士兵根本不敢想,他们只知道这笔钱可以供他们一辈子花不完,这会儿就一个女人杀过来,后续鞑靼人马已经被阻截,陷入重重包围,一个女人再凶悍也就那么回事。 大明男子同样看不起女人,哪怕这是个鞑靼女人,于是火绫本以为明军士兵会闪开避让,以便她追杀沈溪,却没想到周围的明军士兵跟打了鸡血一样朝她冲过去。 火绫已经在战场上砍杀了两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火绫还想鼓起余勇追击沈溪,却发现沈溪溜得比耗子还快,她砍杀两个举起长枪刺过来的明军士兵,绝望地呐喊:“沈溪,你过来,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沈溪听声音离得有些远了,心中大定,他怕火绫用弓箭射他,干脆一矮身进入人堆里,连头都不露出来,以至于火绫到后来根本就不知道沈溪往哪个方向逃走了。 火绫挥舞战刀,虽然她很英勇,可惜她的骏马已经支撑不住,被人用长矛刺进马腹后,马匹终于不支,向前倾倒。 火绫跟着摔倒,她一个鱼跃翻身,正要稳住身形站在地上,继续搜寻沈溪的踪迹,却发觉无数的长枪和刀剑朝她身上招呼。 “叮叮叮!” 千钧一发之际,火绫架开攻击而至的枪尖和长刀,但此时她整个人已经失去平衡,还没等落地,就感觉到无数张大手将她给接住。 “我抓到活的啦!”有明军士兵在喊。 “我也抓到啦!” 火绫感觉自己的战刀被人卸了去,就连盔甲都被人扒了,只剩下里面的软甲,人被举过头顶,很多明军士兵都想在她身上抓一把,找个信物,以证明自己是生擒火绫的那个人,以便回头去跟沈溪去讨要那百两黄金的赏赐。 “沈溪,出来!” 火绫身体失去自由,被人给抓住,但她还是在空中拼命挣扎呼叫,可惜她此时仰面朝天,已看不到沈溪在哪儿。 沈溪没那么傻应声,因为这会儿鞑靼骑兵尚有残余在不远处,沈溪尽量让自己低调些,连外衣都脱了下来,因为京营中有不少“娃娃兵”,除了火绫外其余的鞑靼人并没看清他的容貌,所以现在的他很安全。 过了不久,火绫就被人捆绑起来,明军将士差点儿将她大卸八块,但他们知道抓到活的赏金更高,因为这是军中历来的规矩。 死的火绫都价值赏金百两,活的火绫应该价值二三百两,很多人都上去抓一把,以至于火绫的软甲被人抓破,后续还有人想过来抓火绫,就听到沈溪招呼道:“人人有份,不用争抢!” 这才令往火绫身边蜂拥挤过去的士兵队伍消停了些。 那边厢,鞑靼随同火绫冲杀过来的五十余骑已经被明军将士斩杀或俘虏,远处只剩下鞑靼人零星反抗,但已不成气候。 “大人,我们胜利啦!” 胜利归来的胡嵩跃好似凯旋的大将军一样,过来跟沈溪报喜,他自己没想到,昨天夜里还因为取水问题折损不少人马,在他眼中战无不胜的鞑靼人,到了今天居然就落败,在沈溪的指挥调度之下,大明官兵好似天兵天将一般。 “大人!” 更多的士兵往沈溪身边聚拢。 之前还是火绫被举到天上,此时轮到沈溪被人举过头顶,沈溪逃得了鞑靼人的追杀,却逃不过自己手下的官兵,就这么被人抬过头顶。 沈溪这会儿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高喊道:“放本官下来!” 就算他再大声也是徒劳,那些精神抖擞的官兵就像发了狂一样,庆贺胜利的喊声淹没了一切。 沈溪被人高高举过头顶,被人抛起来,沈溪感觉有无数双手摸自己,他想骂,但就算骂了连自己都听不到,又怕自己成为残余鞑靼游骑的靶子,所以干脆缄口不语。 最后还是胡嵩跃和刘序等人赶过来,为沈溪解围,等沈溪被人放下时,发现自己已经衣不遮体。 “放肆,你们就这么对大人吗?好大的胆子!” 胡嵩跃刚要开骂,忽然发现自己也成为了士兵的目标,很快被人从马上给拎了下来,丢到了天上。(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五章 大胜之后 步兵打骑兵,彼此间的数量差别微乎其微,到最后居然是步兵大获全胜,可以用奇迹来形容毫不为过。 三军将士兴奋异常,一辈子没经历过如此这般跌宕起伏的生死大战,到如今一场战事下来,居然能死里逃生,除了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而庆幸不已外,情不自禁地为那些葬身在战场上的袍泽悲哀不已。 沈溪登上骡车的木制高台,巡视了一下战场,下车后命令簇拥身边的几个把总,把明军将士的遗体全部收拾起来,统一拉到城北的高地,安排一千民夫尽快把官兵下葬。至于鞑靼人的尸体,需要仔细搜刮一番并砍去脑袋后,任其暴尸荒野。 这些鞑靼人自打从榆林卫破关而入,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一个人身上腰包都鼓鼓的,如今全部便宜了大明官兵。同时现在天气转冷,夜晚难熬,鞑靼人身上穿着的袍子和皮衣,也全部被脱了下来。 大明军队中那些伤兵,则被送上驴车或者骡车,送回城中,沈溪吩咐从难民中挑选出两千精壮,专门用来照顾伤兵。 唯一可惜的是,当明军尾随逃跑的鞑子骑兵进入鞑靼人的营区时,留守的鞑靼人已将所有战马带走。 好在,鞑子营中储存有大量牛肉干、奶酪等干粮,还有盐巴和茶叶等物资,加上此次战场上倒毙的战马拖回去腌制也可以充作粮食,可以说此次大捷,足以让让一万军队在未来两三个月内不愁粮食。 另外,鞑靼军营中,还缴获了一百余箱金银,这是鞑靼几个千户随身携带的劫掠所得,现在全部便宜了明军将士,收获之丰可谓前所未有。 胡嵩跃再次出现在沈溪面前时,对沈溪的态度已不再是之前桀骜不驯的模样,和其他把总一样,简直把沈溪当成神仙看待。 虽然表面上看沈溪统率了八千大军,但实际上刨除两千民夫后,只有不到五千多步兵和少量骑兵,居然跟鞑靼四个千户的骑兵队伍血战,决战地点还是平原地带,最后结果是明军大获全胜,这已完全超出胡嵩跃的认知。 以前期冀过自己在战场上获取功劳,但也从不敢想会是眼前这般对鞑靼人拥有压倒式的胜利。 胡嵩跃此时眉头完全舒展开,笔直地站在沈溪坐着的驴车旁边,恭恭敬敬地行礼:“大人,此役俘虏鞑子六百余,获取鞑子头颅三千二百颗,还缴获完好无损的战马五百匹,可惜的是留守敌营的鞑子带着营中的所有战马逃走了!”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没有追击吧?” “大人放心,稍后末将就带人去追赶,一定不能让鞑子将土木堡的讯息传递出去!”胡嵩跃拍着胸口道。 “你不是说鞑子把营中所有的战马都带走了吗?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起码可以有十匹马换乘,你能追得上?” 沈溪没好气地斥责一句,然后吩咐道:“既然鞑子的头颅已经摘下来了,军功方面你自然不用再担心没你的份儿。你赶紧把手里的活交给别的把总,带着你的马队和骡子、驴子以及水车,前往城南十五里外载水。” 胡嵩跃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这仗都打赢了,还有何可担忧的?为何不让三军收拾停当后,立即整顿兵马东行,难道……我们还要留在这残旧不堪的土木堡?” 当胡嵩跃问出这个问题时,刘序等人也都靠了过来,他们同样想知道沈溪下一步行动计划,说明白点儿就是何时撤兵。 取得歼灭鞑子四千余众的大捷,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下一步就该考虑如何邀功,在胡嵩跃、刘序、朱烈等人看来,这会儿撤兵回到居庸关等待朝廷的封赏再合适不过。 沈溪苦笑道:“这次来的,仅仅是鞑子一路人马,按照鞑子的规矩,肯定后续第二波和第三波人马正在赶来的途中,若不能赶紧收拾妥当、准备好水运回城塞中,或许今天晚上第二波鞑子就会赶到,那之前的胜利就付诸东流了。” 刘序劝解道:“大人,此时乃是撤兵回居庸关的最佳良机啊!再说了,就算我们不撤回居庸关,但前往怀来卫城暂避也可,怎么都比留在土木堡安全吧?” “大人请三思!” 很多把总和指挥都凑了过来跟沈溪说项。 之前这些人都是眼高于顶,做什么事情都不跟人商议,但在今日战事结束后,他们发现没有沈溪,根本就不可能打胜仗,当逃兵哪怕只有一成存活的几率,都比留下来更有前途。 如今沈溪提出必须留在土木堡的命令,他们所抱的已经不是“你爱干嘛干嘛老子不伺候了”的思想,而是过来苦劝,希望沈溪能“体谅大局撤兵回居庸关或者是退往怀来卫城”。 沈溪解释道:“我们昨晚连夜组织挖掘水井,今天又出来打了大半天的仗,官兵们能够动弹的已然不多。此时集合启程,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赶到怀来卫?如果恰好与鞑靼人的第二波军队撞上,那我们很可能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那今天的大胜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当务之急是一边组织抢水,一变是打扫战场,等差不多了就撤回土木堡。不管敌人来不来,手里的水越多越好,如果确定敌人后续没有援军,那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就出发回居庸关!” 刘序等人皆都不言。 如果真按照沈溪所言,鞑靼骑兵恰好赶到,而大明官兵一场苦战下来,早已精疲力尽,如果双方遭遇,鞑靼人绝对不会给明军第二次机会,在阵型不整又官兵精神和体力皆都不济的情况下,沈溪这路人马除了溃败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沈溪下令:“传本官军令,立时派出所有的骑兵,以及会骑马的五百步卒,带上这次作战缴获的五百匹战马,会同一千名民夫,带上城内所有水车和骡马驴子,前往城南补充水源,若谁逃走,一律就地格杀。” “另外,打开土木堡东城门......除了选拔出来的两千精壮外,其余百姓皆都送走,每人可以送一斤干粮。” “三军上下不得作出扰民之事,否则刀斧手法办!” 沈溪于此时强调军规军纪以及军令的重要性。 这一战中,大明逃兵不多,主要是明军被困土木堡,后又被沈溪压缩在一个狭小的军阵中,但仍然有二十多人逃跑,主要发生在战事胶着时。 这些逃兵目前逃出的距离不远,若派骑兵追击,仍能将人追回,但沈溪觉得没那个必要,不能为了追几十个人而令大战略发生改变,现在的重点是要集中兵马,准备好水源,留守土木堡静观变化,如果时机成熟,立即东撤绝不犹豫。 …… …… 清点和打扫战场一直持续到上更时分。 沈溪给三军将士的要求,必须在三个时辰内完成战场的清扫以及填埋好将士的遗体,撤回土木堡。 胡嵩跃前去城南十多里的地方运水,前后也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这次轮到刘序好似苍蝇一样在沈溪耳边嗡嗡作响:“大人,为什么不令三军往城南,饮过水之后再回来?” 沈溪哭笑不得:“你去喝,能喝多少?就算能装运回来,但若是鞑靼骑兵杀至,可有屏障镇守?” 刘序刚想说鞑靼人未必会杀来,就见远处有快马到来。 两名夜不收一直冲到土木堡西城门才停下,其中一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高声道:“北寇一路骑兵于今日清晨卯时抵鸡鸣驿!” 刘序皱起了眉头:“这算什么情报,都过去一天了才回报,消息是否太过滞后了一些?” 沈溪思索后说道:“鞑靼后续人马早在今日清晨卯时便抵达鸡鸣驿,而鞑靼骑兵一天的行进速度差不多在百里左右,到现在这路人马还没来,说明他们中途耽搁了,应该还不知道土木堡这边发生了什么。” “传令三军,将鞑子的营帐拆除后即撤回城中,至于城中未及撤走的百姓,暂且别驱赶出城,只留城南大门,随时等胡将军运水入城!” 城外已经不能久留,就算没收拾好战场,也必须马上停止,回到城塞内躲避方为上策。 此时大明官兵用自鞑靼骑兵那儿缴获的牛肉干和羊皮水袋,美美地饱餐一顿,周身有了力气,不复开战之初萎靡不振的模样。 但目前城中面临的最大问题仍旧是缺水,若胡嵩跃带着马队当了逃兵,或者运水回来时与鞑靼人的援兵迎头撞上,那沈溪为了保证战力,必须趁着鞑靼追击人马立足未稳发动进攻,但那样属于不得已而为之,胜算很低。 沈溪心道:“老胡啊老胡,你们这群窝囊废我不跟你们计较平日胆小如鼠,别当逃兵就行,差不多来得及将水运进城,有一滴水算一滴,土木堡能多熬一天算一天!” 沈溪对于鞑靼追击兵马数量和战力不了解,他现在只期冀宣府镇和北边的张家口堡等堡垒要塞可以多坚持几日,如若这些地方失守,鞑靼兵马绝对会腾出手来跟沈溪正面交战。 一次歼灭四千鞑靼兵马,打的是鞑靼人措手不及,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鞑靼后续兵马只要听到突围逃走的鞑靼人的传报,知道沈溪的战略,那这招就不能再用了,以为对方根本就不用迎击,只需要在周边周旋,或者干脆突入土木堡城中,断掉明军的退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沈溪这路兵马因为无法长时间保持阵型而面临大败。 很快,京营人马撤回土木堡,同时押解城堡中的还有六百名鞑靼人战俘,这些战俘全都五花大绑,同时送进城的还有自战场以及从鞑靼营中搜刮到的物资,以及鞑靼军主帅火绫。 唯独没有回来的,就只剩下沈溪派出的胡嵩跃的六百多骑兵,包括运送水的骡车、驴车、马车等。 沈溪并未传见火绫,虽然他跟火绫是老熟人,但沈溪知道火绫对他恨之入骨,鞑靼人马当初在榆溪河一战的惨败,造成鞑靼内部多年内乱,至于火绫死了丈夫,沈溪就不清楚了,本身沈溪也不会关心这种事。 在沈溪看来,草原男人和女人不会跟大明朝的人一样讲究从一而终,草原上的女人基本是男人的私有财产,甚至可以被自由买卖。 男人可以把女人作为附庸,女人有本事的话也可以反其道而行,火绫死个丈夫,完全可以再找多个丈夫,只要她有权势和地位。 就在沈溪站在西门城头上思考如何应对“胡嵩跃当逃兵没有水源补充”时,刘序匆忙而来,道: “大人,胡把总回来了,带来三百车水,此外所有骡子、马和驴的背上,水袋俱都装满,城中士兵饮水有望,只是那些百姓……有些麻烦,这会儿不给他们水,也不允许他们出城,正在闹事!大人,是否杀几个,立立威?” 沈溪道:“之前兵马出城,城内难民就在闹,不过他们闹来闹去,只是为了水和粮食。这样吧,土木堡本身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之前我们已经挑选了两千青壮,剩下的人既然想出城,就打开城门送他们走,还是按照之前那个条件,每人发一斤粮食。至于他们是死是活,轮不到我们来管了。” “即便他们留下来,我们再无多的水和粮食分给他们,有我们镇守土木堡,始终会让这些难民往东的逃难之路走得更顺利、更远一些!”(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六章 战事趋缓 明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到晚上终于有了充足的饮用水,可以正常开火。 等吃饱喝足,还没等躺下休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士兵耳中……来日清晨无法拔营撤回居庸关,因为鞑靼又一波骑兵杀来了。 鞑靼骑兵是在三更前后杀到土木堡周边,数量无法确定,好在一点,这路人马并未现沈溪派出城进行第三次取水的队伍,如此胡嵩跃可以顺利将第三批饮水送进土木堡,将堡垒中原本废弃的石缸、石瓮和水槽等灌满。 在此之前,城中难民除了挑选出的两千精壮外,其余皆带着粮食往东南而去。沈溪让官兵告诉难民,沿着官道向东南方行进三十多里就是妫水河,等到了地方就有水源补充了。 如今,城中驻守的是四千八百多大明官兵,还有吸收两千精壮后扩充为四千人的民夫队伍,以及六百左右的鞑靼战俘。 至于一些伤病号,虽然得到妥善照顾,但在饮用水和粮食配给上只能按照六成供给,鞑靼战俘更是被晾在一边,五花大绑吊起来,就好像晒人肉干,任其自生自灭。 城中虽然补充过三次水源,但数量仍旧不够,最多让城中人马用上五六日,时间再长一些的话,就只能在口干舌燥中渡过,或者祈求老天开眼下场雨。 在这种白天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临近十月的时节,想下雨有些不太切合实际,北方实在太过干燥,就算真的下雨也缺乏接水的工具,若是来一两场小雨,连地皮都打不湿,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刘序、朱烈和胡嵩跃三个把总,在得知鞑靼骑兵到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聚拢到沈溪的中军大帐。 说是中军大帐,不过是在城西门附近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帅案非常简陋,沈溪手拿自制的鹅毛笔,久久写不出一个字来,三个千户在旁看了干着急。 朱烈道:“大人,不妨让俺们再出城一次,跟鞑子拼了。这会儿鞑子人马刚到,人困马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得胜,咱就直接撤兵回隆庆卫,比留在这鸟地方好太多了!” 胡嵩跃侧目:“朱千户,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鞑子骑兵骁勇,除了沈大人外,换作别人领兵能像下午赢得那般轻松?” “如今连鞑子有多少人马都暂且不知,问你们一句,在昨日战事之前,你们谁曾见过真正的鞑子?” 刘序骂骂咧咧道:“老胡,别以为你跟着沈大人立下一点功劳,就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不就是去运了三批水回来?就好像我们白天是在旁边看戏,没上过战场一样。诚然,大人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我们也不例外,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下来的功劳!” 几个人吵个不停,涉及之事无非便是白天立下的战功。 跟鞑靼人交战获胜,而且还获得三千多颗真鞑子的脑袋,这在京营将领看来是不可多得的大捷,功勋卓著。 难得有运气立下这般大功,一定要把功抢到自己身上! 在这前提下,之前喜欢没事找事、一举一动都极为古怪的沈溪,看上去也就顺眼多了。原本铁三角一样的统一阵线,根本就及不上一等战功来得实在。 “闭嘴!” 胡嵩跃道,“没看到大人正在想事情吗?” 几个人吵得面红耳赤,这才想起来这中军大帐内还有个正主。 几人不再作声,都看向沉思不已的沈溪,仿佛要从其脸上现点儿端倪,但此时沈溪眉头紧锁,手上的鹅毛笔几次落下,又犹犹豫豫地抬起来,令三人心中没底。 朱烈问道:“大人,您究竟要干什么,请您示下!” “做什么还需要我再说吗?” 沈溪抬起头,依次打量三人,有些奇怪地问道,“之前让你们将消息传达下去,到现在还没走?” 朱烈、刘序和胡嵩跃面面相觑,胡嵩跃问道:“大人几时让我们传递消息?” 沈溪顿时板起脸来:“光顾着争名逐利,连本官的话都不认真听。本官在你们进来时就告诉你们,通知三军做好长期驻守的准备,至于城中水源和粮食暂且不必担忧……” 朱烈摇头苦笑:“大人,鞑靼骑兵就在眼前,咱们怎能不担忧呢?” 胡嵩跃也道:“大人也太乐观了一些,如今粮食是不怎么缺,但若鞑靼人再跟之前一样派出兵马将四城围困,迟早会令城中断水!” 旁边刘序虽然没说话,但从他神色中可以判断,观点大致相当。 沈溪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 三人又是对视一眼,胡嵩跃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沈溪刚张开嘴,又马上合上,皱起眉头问道:“本官是否需要每件事都跟你们解释清楚?有时间自己琢磨去,光想着怎么分润之前的功劳,还不如想想怎么赚取新的战功!” 见三人依然惊讶地打量自己,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沈溪摇摇头,只好补充一句:“在我们歼灭鞑靼四千精锐后,直至长城防线和宣化城失守之前,我们这边都不会再断水,只管派人去城南运水,但每次出去的人马不要太多,若有鞑靼人拦截,直接干他娘的,鞑靼人必然会撤!” 刘序脱口而出:“真有这么好?” 沈溪嗤之以鼻:“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一种战略,如今鞑靼要做的是派兵马拖住我们,而非与我们正面交战,因为我们这路人马连四千鞑靼精锐都能歼灭,战斗力并非现在少量的鞑靼人可以预料。” “为了避免我们影响到他们攻打宣府镇、张家口堡等地,鞑靼人又派出兵马东进的目的,除了刺探情报外,就是防备我部兵马回撤居庸关,鞑靼小股骑兵绝对不敢于此时与我们交战!” 说是不解释,但沈溪还是将他的判断说出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三个把总安心,同时让军中所有将士放心—— 留在土木堡内暂时不愁吃喝问题,暂时也不用担心会打硬仗,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胡嵩跃道:“大人,我们不是不信您,只是……您说的这些太过邪乎,若鞑子不主动杀来,那我们撤到居庸关不是更好?” 这次不用沈溪反驳,朱烈不屑地说道:“就烦你这种听话听一半的,大人之前说的不是很清楚?鞑子来犯骑兵,是摸不清土木堡内的状况才不敢轻易进兵,若被他们知道我们城中驻守只有不到五千人马,鞑子会客气?” “从今日得到的情报看,城堡外面至少有一千多骑,围城显然不够,但追赶和拖住咱还是绰绰有余的!从宣化城到土木堡,不过一百六十多里,对方精骑只需一天就可以赶到,你说在眼前鞑靼骑兵的骚扰下,一天工夫咱们能走到哪儿?” “那就再次主动出击,先把城外这股敌人歼灭再说!”刘序握紧了拳头。 这次是胡嵩跃反驳:“五千打一千,看起来胜算很高,但那是建立在对方肯和我们正面交手的基础上。如果对方游而不击,只是远距离用骑射跟咱们周旋怎么办?到时候我们集中兵力打出去却找不到人,反而让咱们的家丢了,你说怎么办?” “唉,这西北之地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南方当个千户好了,何必眼巴巴调到京师来?如今婆娘孩子都顾不了,到这地方来遭罪,若回不去,连个执幡引路的人都没!” 沈溪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本官说的,你们是准备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与人说及?” “不是。” 三人赶紧否认,胡嵩跃道,“属下这就去为大人传令!” …… …… 跟沈溪预料的一样,鞑靼骑兵抵达土木堡外,并无攻城意向,也没有围城打援的心思,只是聚拢城西方向,先观察了一下昨日战场的残骸,确定明军大获全胜后,赶紧派出人马回禀,同时紧盯土木堡内大明兵马一举一动,甚至连明军往居庸关送信函都不拦截。 当然,此处不拦截,自有拦截处。 亦思马因在防备情报外泄上,准备得相当充分。 宣府镇周边内外长城之间区域,鞑靼斥候数量庞大,尤其是仅仅居庸关前便有大约三四个百户统率人马拦截信使。 沈溪一直非常奇怪,为什么之前几次去信往京城或者西北,不但没讨来一兵一卒,连一封信都没得回来,就好像他去的信函石沉大海一般。 没有其他原因,因为大多数信件都被鞑靼人的斥候给干掉了,而且沈溪部队的行止,也因此而暴露。 此时京城中,仍旧一片风平浪静。 因为情报的滞后,大明京师竟不知宣府镇周边,生了一场几乎可以改变明朝历史的战争。 鞑靼人内外两路夹击,打了大明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但朝廷却错误地以为鞑靼在攻打延绥镇周边后已是强弩之末,选择了撤兵,殊不知鞑靼人趁势东进,这次要染指的不单单是大明的牲畜和人口,而想要夺取朱家的江山。 一连多日,西北都无更多战报传来,这也是因为居庸关以西驿路全面被封锁,情报和战报基本都落在鞑靼人手中。 其他战报则6续从紫荆关传到京城,居然都是“好消息”。 这一日,谢迁得知刘大夏趁势西进,准备收复延绥镇的消息,心中有些着急,倒不是为刘大夏收复失地而心急,而是为沈溪进兵度缓慢而感到揪心。 谢迁拿着战报,喃喃自语:“这小子,说是往宣府去,这会儿是否到了宣府镇都难说,别到时候让刘时雍趁势收复榆林卫城,你小子再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宣府又非东南穷山恶水,千里迢迢,不到四百里路,就不能多写几封信回来让我知道你小子在做什么?你小子不会真固执地以为鞑靼人会侵犯京师,准备驻留在宣府城不走了吧?” 就在谢迁为此事担心不已时,有司礼监太监过来传报:“谢阁老,陛下请您还有两位阁老过去,说是有重要军机大事商谈!” “何等大事?”谢迁行事谨慎,尽管知道不该问,但怕事情牵涉到自己,所以想提前问清楚。 但那位司礼监太监显然级别还不够,摇摇头道:“阁老您到了地方便知!不知另外两位阁老……” 谢迁看了看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摇摇头:“另两位阁臣,恐怕要派人去府上请了,得耽搁些时候……老夫暂且留在此处,等二人同僚到来后,再一起往乾清宫见驾!” 这会儿谢迁居然摆起阁臣的架子,皇帝传召,他不赶紧前往乾清宫见驾,非要在这里慢条斯理等人。 主要是谢迁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跟刘健和李东阳商议之后再去见皇帝。 ************** ps:女儿皮肤过敏严重,天子这几天一直带着女儿跑医院,所以更新时间不确定,在此天子说一声抱歉。 下一章预计在十点左右送出,请原谅一个父亲在写作上的懈怠!(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七章 熊孩子的“雄心壮志” 皇帝召见内阁大学士问事情,谢迁不清楚会涉及到什么事情,但他知道这会儿弘治皇帝的身体并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应该涉及不到传位问题。 即便传位,除了传给太子朱厚照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好选择? 谢迁对于传位这件事看得很淡,非常简单的事情,皇帝是否驾崩全看天意,又不是没经历过换皇帝,至于新皇是否闹腾也跟他无关,如今他更在意的是西北战事何时才能结束,在意孙女婿沈溪在这次出塞作战中到底能立下什么功勋。 谢迁从心底里不想看到沈溪到手的功劳飞走,心想:“鞑靼人已撤兵,如此都不能让沈溪小儿获得大功,那我这阁臣岂不是白当了?” 即便沈溪在西北寸功未得,谢迁也要努力为沈溪找出“表现亮眼”的地方,作为立功的凭据。 之前谢迁看沈溪不过眼,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现在沈溪领兵出塞,谢迁反倒看开了,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帮到沈溪。 正所谓关心则乱,谢迁忽略了一件基本的事情,他要帮沈溪之处,其实并非是沈溪想要的,如今沈溪困守土木堡,最想得到援军,但却被谢迁选择性地忽略了……谢迁从来没想过鞑靼人会按照沈溪的预言行动。 …… …… 谢迁正在揣摩面圣后会被问及什么,该如何回答,涉及到沈溪该如何说,涉及到传位又该怎么说,涉及到刘大夏进兵榆林卫该如何说。 而在皇宫另一处,东宫中,熊孩子朱厚照在过了一天帝王瘾,临幸几名宫女后,终于发现这事儿做多了累人,重新对女人变得意兴阑珊起来,再度无聊地翻阅起沈溪撰写的武侠小说。 即便喜欢酒色,但人的精力总归有限,反倒不如从看书中获得精神上的升华来得更为痛快。 如果没有女人,朱厚照就会一直日思夜想,但轻易到手后,又觉得不过如此,将那些“绑架”来的女人扔在了一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宫里的确挑不出多少水准以上的美女。 张皇后善妒,所以在挑选宫女时,专门选姿色平庸的。而宫中太监为了巴结张皇后,在选拔时也尽量选既不十分漂亮也不显得太丑的类型,这就导致宫中宫女虽然多,但却没有绝色。 由于张苑等人绑来的大多是让朱厚照看了倒胃口的女子,勉强能看过眼的年岁还偏大,熊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兴致。 “要是宫里能增添几个年岁小一些的宫女,那该多好?回头是不是让母后去为我找一批?” 朱厚照已经不喜欢跟那些“小姐姐”玩了,因为宫女们都怕他,简直将他当成瘟神,被他抱在怀里都又哭又闹,即便他不动手那些“小姐姐”也会啜泣个不停。 在朱厚照看来,做某种事情时,如果女方不配合,那显得很没情调,他归结于这些“小姐姐”年岁大了后懂的事情多,对他心存忌惮,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去找一些十岁左右的“小妹妹”,不让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先跟这些“小妹妹”做朋友,然后尝试先做恋人,再进行下一步。 朱厚照境界升华很快,如今已不满足于只是得到女人的身体,开始追求精神上的突破。 就好像沈溪给他编写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需要跟“俏黄蓉”、“小龙女”或者“神仙姐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以郎情妾意,风花雪月,也可以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私奔,最好是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到西北投靠沈溪,因为他死活都不相信沈溪居然是孬种,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交战。 朱厚照对沈溪的崇拜有些盲目,他自己不能去西北,便将沈溪当作是自己的替身,沈溪在西北避而不战,会让他觉得丢面子。 “太子殿下,这些说本你都翻过好几遍了,不妨……让奴婢给您换几本来?” 张苑见朱厚照看武侠小说都没精神,不由想上去献媚,之前帮朱厚照找了几个宫女回来,为他在朱厚照面前赢得一份信任,但谁想小孩子没个定性,才一天一晚朱厚照就对宫女没了兴趣。 “张公公,问你件事,本宫什么时候才可以娶妻纳妾?”朱厚照问道。 张苑被问得一愣,诧异地道:“太子说什么?” 朱厚照见张苑居然当着他的面开小差,怒气冲冲又重复一遍。 张苑连忙回答:“殿下,您乃千金之躯,身份地位可不是平常百姓人家可比,您将来……不能称娶妻纳妾,而是纳妃。” 朱厚照嘀咕了一下,问道:“怎么个纳法?” 张苑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听闻是先选许多秀女,都是从大户人家精挑细选,相貌、家世和德行都极好,最后再从这些秀女中,为您挑选太子妃。” 朱厚照听了大感兴趣,再问:“不是皇妃吗?为什么是太子妃?” 张苑解释道:“太子殿下,您是太子,当然纳的是太子妃,若您将来成为九五之尊,所纳便是皇妃。不过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且陛下是万岁之身……” “行了行了,有些话说几句意思下就可以了,说多了你不嫌累本宫还觉得啰嗦呢。你说父皇万岁,本宫千岁,那本宫将来还要死在父皇前头咯,到底是谁给谁做太子?感情本宫当不了皇帝,就要魂归西天,是吧?”朱厚照没好气地反诘。 张苑讪讪地说:“太子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陛下……始终是万岁,您……是千岁!” “管他万岁还是千岁,本宫只知道,人到七十古来稀,连七十岁都很少,就算我们身在皇家,说是有神明庇佑,那最多也就多活几年,你等等,本宫算算,等到父皇七十岁时……哎呦,那时我恐怕都要成老头子了,没意思没意思。张公公,你说我几时纳太子妃?” 朱厚照对于自己妃子的事情格外关注。 张苑道:“殿下,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可能十六七岁,如果不顺利,那就是十八、十九岁……总归是不能确定,此事要陛下和皇后娘娘给您定,奴婢不敢妄言!” “最早也要十六七岁?那为什么沈先生十二岁就能成婚?如今沈先生也就十六七岁吧,他为什么家里三妻四妾?” 朱厚照心里一下子不平衡了,如果所有人跟他一样,十三岁还是个正在读书蒙学发育的少年,他就没那么多抱怨。可偏偏沈溪十三岁时就已经考取状元,在东宫为他讲课,甚至娶妻生子。 张苑此时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涉及到太子跟沈溪的比较,张苑很不想发表意见,其实张苑心底也很嫉恨沈溪,或者说他嫉恨沈家五房,他自己一辈子一事无成,到头来变成太监在东宫给人端茶递水当狗腿,而沈溪则飞黄腾达做大官,为万人敬仰。 人比人气死人,张苑自己的儿子大字不识一个,说起来跟当初沈家在选择读书子弟时,沈明钧妻子周氏将那一票投给老四家的六郎沈元有关。 张苑心想:“本来我家五郎也有机会读书,或许跟沈溪一样可以考中状元,是六郎和七郎将这机会夺走,若将来我有权有势,一定要将这笔帐给讨回来!这会儿五郎也不知是否成亲!” 作为一个父亲,张苑,也就是曾经的沈明有,对于儿子非常关心,他曾经寄望于沈溪能帮他儿子出人头地,但沈溪这几年东奔西跑,即便开府也只是临时性质,五郎沈永祺一直没机会出人头地,为此张苑心存怨恨。 如今沈溪在西北,被人非议,认为沈溪消极避战,张苑一边暗中偷着乐,一边为自己儿子将来的前途担忧。 张苑既希望沈溪有大好前途,以便帮他儿子成就事业,心底却又阴暗地期待沈溪倒霉,以便心理能平衡些。 张苑道:“太子殿下,沈大人并非三妻四妾,只是身边女眷不少罢了,将来只要太子您一句话,他就不敢胡乱娶妻妾,到那时……” 张苑心存歹念,想借朱厚照之手给沈溪添乱。 朱厚照皱眉:“本宫为何要让沈先生不拥有那么多女眷?他三妻四妾挺好的啊,不是说越成功的男人,身边女人越多吗?本宫将来若成为皇帝,一定要有三千佳丽,内宫一定要充实,让那些女人给我生三五百个孩子,那样我就是历史上孩子最多的皇帝!” 张苑听到这种“雄心壮志”,心情五味杂陈。 太子的目标不是当一个圣明君主,而是当一个拥有女人无数的昏君? 朱厚照道:“不说这个了,目前宫中传闻的沈先生在西北之事不多,你可有得知一些消息?沈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回殿下,沈大人自出居庸关后,便无消息传回!” 张苑故意不把沈溪的真实情况告诉朱厚照,主要是怕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表现后不满意,迁怒于他。 经过几次折腾,如今张苑已经变得很机灵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摸得门清。 “罢了罢了,本宫相信沈先生一定能在西北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就算无法做到封狼居胥,也该差不多吧,或许以后草原上就不会有什么鞑靼人,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原,若本宫当了皇帝,就在草原上建一座大大的行宫!” 朱厚照说到这里,一时间雄心万丈,仿佛已经做了千古一帝,连张苑都以为朱厚照要转性了,但随即朱厚照补充道: “本宫要在行宫里,养几百几千个女人,最好有鞑靼女人,有西洋的女人,还有我们大明的女人,个顶个都是大美女,本宫每天都换一个美女侍寝……啊不对,是十个美女,每年本宫都出塞走一次,再回京城!” “嗯,沿途一定要多设几个行宫,里面也都是女人……哈哈,到那时本宫只需要在这些行宫之间来回走就行了,这样当个皇帝也就不累了!” *********** ps:啊!天子忙坏了,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在此祝福广大书友节日快乐,万事如意!(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八章 揣摩圣意 朱厚照想当的皇帝,是个无忧无虑可以纵情声色犬马的天子,在这熊孩子心目中,根本就不懂什么家国责任,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不需要考虑吃穿住行,也不需要担心将来工作和家庭,前半生当个无忧无虑的太子,后半生则做一个尽情享乐的皇帝。 从一开始,熊孩子就把做皇帝当成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浑然不知皇帝这个职业是多么艰巨的挑战。 此时乾清宫内,阁臣李东阳和谢迁,以及张懋、马文升、张鹤龄,一共五位大臣正在接受弘治皇帝传见。 刘健作为内阁辅,本应列席此次重要会议,但因刘健称病不起,朱祐樘没有勉强,便让刘健暂时留在家中养病。 朱祐樘手上拿着几份西北来的战报。 战报中,刘大夏表示已出兵往宁夏镇,收复榆林卫有望的同时,还可能在战事末端打几场说得过去的胜仗,顺便剿灭一些鞑靼部族,虽不能对战局有根本性的影响,也不会伤及鞑靼根本,但好在算是大明的一次绝地反击,朱祐樘又重新燃起建立文治武功的希望。 李东阳道:“陛下,西北之战已近尾声,刘尚书用兵神,若可在宁夏、陕西等地与鞑靼残余相遇,边军胜算颇高,或可一举收复失地,扬我大明国威!” 李东阳说的都是些套话空话,以至于朱祐樘觉得不怎么中听。 苦心准备一年的战事,征调几十万将士,云集边陲,结果反倒被鞑靼破关而入,几十万大军血洒疆场,结果只混了个“安慰奖”杀几个鞑靼人糊弄人,堵住百姓悠悠之口,朱祐樘不由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很窝囊。 在朱祐樘看来,收复失地这个他可以期待,鞑靼人并无经营大明城池的打算,至于扬大明国威,他怎么都不会相信。 西北之前的系列败仗已是事实,除非此后能打得鞑靼人如丧家之犬,跟弘治十三年一样,反败为胜歼敌数万,亦或者长驱直入草原,这才是真正的“扬国威”,否则就是自欺欺人。 朱祐樘躺在病榻上,慢慢侧过头,神色间有些无奈,悠悠地叹了口气:“马尚书,你十多年前在西北之地用兵,数年于一日,对于西北形势有独到的判断,卿家以为,当如何用兵方能彻底扭转颓势?” 也许是弘治皇帝话问得太过直接,扭转颓势,弦外之音是皇帝并不承认光复延绥是“扬国威”,因为刘大夏收拾的很可能只是一批散兵游勇。 马文升若一味强调现在只是短暂遇挫,并无法令皇帝感到满意,只能改变口风,承认西北这一战的确有疏漏才导致失败,这责任显然不能让皇帝来背。 马文升道:“回陛下,西北战事进入最后阶段,不若稳中求胜,收复榆林卫左近之地,修复被损毁城墙,实不宜再大举兴兵。经年之后,西北民生有所恢复,再调兵北上,或可趁鞑靼不备,一举踏平草原!至不济也可光复河套!” 朱祐樘听了马文升的话,一时沉默不语。 李东阳和马文升虽为一代名臣,但涉及西北之战言论,都采用一个相似的观点,那就是帮皇帝开脱,不正面面对惨败。 李东阳主张的是西北仍旧有扭转战局的机会,可以扬大明国威,马文升则主张暂时求稳,先将这一战体面地结束,来年再去平鞑靼,说出个“一举踏平草原”这般不切合实际的说法。 在兵强马壮的时候都尚且不能征服鞑靼人,反倒被鞑靼打得满地找牙,等来年鞑靼兵锋更盛,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虽说李东阳和马文升都在提不切实际的目标,但他们有一条观点相似,就是西北之战已到收官时分,西北沦陷的土地,完全可以通过接下来一两个月的战事收复。 至于京畿安危,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说明京城在他们眼里固若金汤。 张懋在旁一直没说话,此时趁机提出观点:“陛下,既然西北战事进入尾声,京师周边之地已久烽火,不若解除京畿之地戒严,令货物往来通畅,百姓可安居乐业,不令囤积居奇之徒为祸百姓!” 朱祐樘原本正在思考马文升的话,闻言问道:“京师有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贾吗?” 张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提这件事,是因为从麾下将校报告中得知张氏兄弟借京城戒严大国难财,半夜私自打开城门,将城外货物运进城来,利用城内的物资短缺低买高卖。 张懋尚不知此事只是张延龄一人所为,跟张鹤龄无关,即便他心中有数,但他知道朱祐樘对两个小舅子一向偏帮,所以不愿意自触霉头把这事告诉皇帝,既让皇帝和张氏兄弟下不来台,又显得自己多嘴,给皇家找麻烦。 张懋只是肯定地点头:“有!” “那……” 朱祐樘一时迟疑,其实在他心中,暂时不想将京师开禁,这跟西北战事的激烈程度无关,他是怕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觊觎皇位,京师戒严最有利于皇位传承。 难得西北用兵,给了朱祐樘京师戒严的机会,朱祐樘觉得自己身体每况愈下,便想着让京师多戒严几天,这也是他在自我感觉掌握不住朝政和兵权时的一种权宜之计。 只有戒严时,兵权才会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 朱祐樘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犹豫不决之下,想问问别人的意见,执掌京营的张鹤龄突然上前奏禀: “陛下,西北战事尚未平复,陛下又龙体有恙,如今京城周边大致太平,若将京师戒严解除,或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不若暂且维持戒严,待年末西北彻底平复,鞑靼败退草原之后,再行议处!” 别的时候,张氏兄弟的话很不得弘治皇帝待见,主要是张氏兄弟没多少才学,容易在人前给皇帝“丢人”。 朱祐樘不喜欢这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小舅子胡乱说话,但这次不同,张鹤龄的话在朱祐樘听来很中听。 因为张鹤龄的话,恰好点中朱祐樘的心思。 在这种类似于朝堂议事的环节,能得到皇帝欣赏,不是提出有效建议的耿直大臣,而是能揣摩圣意的佞臣,所以历朝历代,不管是圣明君主还是昏聩的皇帝,既需要有刚直不阿、能为他做实事的大臣,也需要有揣摩君王心思做铮臣不能及之事的佞臣。 如果全都是些不苟言笑、成天讲道理论规矩的臣子,当个皇帝能累死。 朱祐樘很想赞同张鹤龄的提请,继续维持京师戒严,但现在只是两个人提出观点,张懋提出要解除戒严,张鹤龄则表示要维持,但张懋身份和地位却远在张鹤龄之上,张懋如此老臣的意见不去听,而偏听小舅子的意见,会让人觉得他听信谗言。 此时就需要有人站出来肯定张鹤龄的建议,只要形成二比一的形势,那朱祐樘就可以顺理成章应允张鹤龄的提请。 这个人,只能是善于察言观色、能够说漂亮场面话的谢迁。 朱祐樘以前之所以喜欢用谢迁这个人,不是因为谢迁多有本事,相反谢迁在有沈溪帮忙之前,在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办事能力相对较弱,只是以能说会道著称。 谢迁在揣摩人心理上,比之张鹤龄强了不知多少。 张鹤龄只是个从自己角度出,维持皇帝的利益,而谢迁则拥有体察人心的本事,能完全顾忌到皇帝的面子和尊严。 朱祐樘问道:“谢卿家,关于京师戒严之事,你如何看待?” 这种话,问到李东阳或者马文升那里,他们大多会把自己最真实的说法说出来,赞同或者不赞同,不但能提出观点,还能提出合适的理由。 但到了谢迁这里,谢迁不管自己的想法如何,先会想皇帝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哪种说法最符合皇帝的心意。 谢迁一听,哎呀,不对啊,一个京师戒严的问题,至于皇帝会犹豫不决么? 张懋和张鹤龄有观点上的冲突,若皇帝心中倾向于采纳张懋的意见,断然不会要他这个阁臣出来说话,那就只有一种解释,皇帝更倾向于张鹤龄的观点,但因张鹤龄在身份、地位上跟张懋有差距,需要一个人出来附和张鹤龄的说辞,如此才能让皇帝在两种意见中做出“合适”的选择。 “回陛下。” 谢迁道,“老臣以为,京师应保持戒严为好。” “哦,谢卿家如何会有此观点?” 朱祐樘一听就知道谢迁很懂事,回答正合他心意,说得也很直接,方便他采纳建议。 通常来说,只要是谢迁的观点,别人都不会有太大意见,不会再反驳,因为谢迁在体察圣意上做得比别人都出色。通常谢迁这么说了,那就说明皇帝的本意就是如此,没有必要去触怒皇帝。 谢迁道:“西北战事仍有不稳,京师如今秩序井然,若放开戒严,在短期内必定会影响民生,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继续保持戒严最好,只需在早晚各开一个时辰城门和市场,方便城内商户囤货和民众购买粮食菜蔬!” 朱祐樘以前觉得,谢迁能提出个跟他相符的意见就好,并不奢求谢迁能提出什么好建议。 但现在听到谢迁说“早晚开各开一个时辰城门和市场”,朱祐樘觉得很有道理,既保持了京师戒严,还保证了民生,可谓一举两得。 “此建议甚好,朕采纳!”朱祐樘欣然道。 在朱祐樘心中,谢迁的地位无形中又拔高了一截,殊不知谢迁的建议根本就是废话,因为即便谢迁不提这建议,京师还是会在早晚各开一个时辰城门,同时各大市场也会放开贸易,要不然戒严几个月,城里的老百姓都去喝西北风吗? 只是皇帝对于戒严不甚了解,所以让谢迁轻易就糊弄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〇九九章 谢迁的妥协 大致确定京畿戒严的事情后,剩下的西北战事就没太多可讨论的了。 基本的共识,西北这一战不宜扩大,适可而止,至于沈溪的死活没人关心。 京城自皇帝往下,包括谢迁在内,都觉得沈溪在宣府畏战不前,殊不知沈溪如今所面对的,是鞑靼的绝对优势兵马,应对不当的话甚至可以令大明江山崩塌。 李东阳提前撰写一份《关于西北用兵的几点建议》,当众为朱祐樘讲述,综合起来有以下几条。 第一条是西北各路兵马,配合刘大夏进兵宁夏镇,令大同镇、宣府镇、太原镇等地人马协同作战,为收复榆林卫城以及延绥镇周边城塞、堡垒做好准备。 第二条是缩减西北军饷用度,在九边地区展开一系列休养生息的安民措施,同时规定商贾运送物资平抑物价,不得从中渔利。 第三条是为西北用兵有功人等请赏,对丢失国土的文臣和武将进行治罪,对不作为和出工不出力的将领、官员按延误军机论处,从流放、革职到降职、警告等等,形成完备的奖惩体系,不得有一人一处功劳不得奖赏,也不得有一人一处过错而未得追究。 …… 李东阳深谋远虑,他在制定章程上滴水不露,这样一份西北用兵策略,他在家中反复斟酌后才拿出来,旁人很难挑出毛病。 如果站在战事真正结束的角度,李东阳这样的策略没错,无非是求稳,让朝廷可以在战争收尾后实现平稳过渡,尽快安置西北难民,恢复九边地区的民生。 可惜李东阳在未得到更多战报的情况下,仅仅依靠片面消息便做出规划和建议,忽略了关键的一条,那就是西北战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结束,反倒是已经进入关键节点,而关键就在于宣府镇的存亡。 甚至当前鞑靼人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一旦宣府镇所辖外长城以及本身几大卫城沦陷,那大明京畿就会受到致命威胁,偏偏因为鞑靼人对情报封锁严密,朝廷上下竟不知宣府镇面临生死危机。 李东阳这样一份上疏,陈列条目很多,谢迁听了心中极为不快。 因为这其中有涉及沈溪的部分,他认为李东阳提出的惩罚条款有针对沈溪的意思……沈溪领兵出战后有怯战的行为,李东阳认为西北战局恶化,跟沈溪援救不力有关。 李东阳的上疏读完,朱祐樘陷入沉默,看起来皇帝似乎是在思考,但其实此时朱祐樘整个人已经非常疲倦,不想就这上疏发表任何观点。 侍立一旁的萧敬是在场人等中唯一可以面对皇帝的,他掀开帘帐凑上前,问道:“陛下,李大学士条陈已说明,陛下准还是不准?” 朱祐樘勉强睁开眼来,稍微摆手,未置可否,但萧敬看出皇帝此时很累,累到没力气说话,当下识相地点了点头,走出帘帐,恭敬地说: “陛下准了李大学士的奏请,几位,先行回去歇着,陛下躬体欠安,诸位不必行礼告退,让陛下多休息!” 李东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观朱祐樘的身体状况,识相地行了一礼,跟随谢迁等人离开乾清宫寝殿。 出了宫门,马文升叹了口气:“陛下如今沉疴不起,却还在为国事操劳,我等应该更加勤勉克己才是!” 一听就是场面话,张懋笑着应“是”,张鹤龄不想在马文升面前惺惺作态,至于李东阳则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 这会儿该出宫的出宫,要回衙所的回衙所,谢迁几步追上李东阳,质问:“李大学士,你这是诚心要让沈溪小儿不得归朝,是吧?” 之前李东阳进言,别人没听懂,但谢迁看得明白,因为谢迁觉得李东阳之前条陈的建议有针对沈溪的意思。 李东阳侧目看了谢迁一眼,问道:“于乔说这话,是否僭越?为人臣子,进言之事岂能轻易与外人谈及?” 李东阳跟谢迁同为阁臣,关系最是要好,出了乾清宫吵架这种事很难看到,刘健不在,别人上前劝说份量都稍显不足。马文升和张懋都是明哲保身之人,至于张鹤龄,乐得看笑话,更不会主动掺和进这事儿。 “沈溪出兵后确实进兵缓慢,但之前他曾上疏,说宣府镇防备乃是九边防守重中之重,他会协同驻守宣府,如此岂是如你所言的不作为?”谢迁怒道。 谢迁一气之下将沈溪给他写的私信内容说出来,直接点出宣府镇防备之事。 在谢迁提出来前,朝中上下都未正视过此事,只有沈溪写回奏本,言及要请调京畿周边大军往援宣府。 若沈溪是在三边建功立业,统调各处兵马杀得风生水起,让朝廷大涨颜面,他要请调援军,朝廷不假思索便会准请,可朝廷上下都觉得沈溪是因怯战而不敢西行,至于请调援兵,在很多人看来只是沈溪为自己的怯懦和无能找借口。 沈溪的奏本,在通政使司就被压了一天,因为皇帝病重无心批阅奏本,是以沈溪的奏报没能在当天夜里按照加急文书规格面呈天子。 到了第二天,由内阁首辅刘健亲拟票拟,送到司礼监,萧敬也未重视此事,以至于奏本就此留中不发。 谢迁多般努力终于知道此事,而且想尽办法终于看过沈溪的奏本,明白前后缘由,但为了朝中平稳,一直未将此事说出来。 “于乔,你说的……宣府镇防备之事,是怎么回事?”李东阳未置可否,倒是马文升问了一句。 谢迁这才警觉自己失言,他之前也觉得沈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所以看到沈溪的奏本以及私信后,认为应该采纳刘健的观点,就是不把事情声张,免得沈溪被人耻笑,他这个内阁大学士的面子也过不去。 但现在李东阳要追究沈溪“不作为”的大罪,谢迁情急之下将此事提出,主要是想证明沈溪出塞后分明是“有作为”。 虽然在谢迁自己看来,这辩解显得牵强无力。 谢迁道:“沈溪小儿之前曾上奏朝廷,言及鞑靼人可能会侵犯宣府,威胁京畿安稳。即便他预料不准确,但恰恰说明边关战祸未平,如今便计较沈溪小儿的罪名,是否太早了些?” 李东阳仍旧不言不语,但看他的态度似是不会善罢甘休。 马文升谨慎地说道:“说起来,似乎宣府镇已有多日未曾有消息传回,莫不是真有紧急变故?” 张懋笑呵呵地说道:“马尚书过虑了,宣府周边数百里城垣,若有战火燃起,岂能没有战报抵往京城?没消息,恰恰是好消息,边关经此折腾,早些平复好,莫要再惦记出兵草原,不然受苦的还是百姓!” 李东阳显得极不耐烦,反倒是张鹤龄无意中说了一句:“若宣府有危难,京畿周边恐怕非戒严不可!” 张懋原本在笑,听到这话瞬间脸色僵直,张懋在一众大臣中算是脾气好的,他身为世袭公侯,执掌军权多年,一向秉承几边各不得罪的原则,但他对张氏兄弟很看不惯,统调京营人马,居然利用驻守城门的机会擅自放行货物进城,囤积居奇的同时,还令城中增加不稳定因素。 谢迁道:“京畿戒严,苦的是百姓,边关兵锋一日不休,百姓就要多受一日之苦。沈溪小儿年轻气盛,颇为自负,若他真以为宣府有难,或许会屯兵驻守,宣府与京畿安危休戚相关,驻兵宣府并非恶事。李大学士以为呢?” 李东阳撇撇嘴:“若于乔所言属实,倒能理解沈溪为保京畿安全的一片苦心。但若宣府未有北寇入侵,那当如何?” 谢迁驳道:“宣府多日未有消息,不恰恰证明北寇兵马有所动作?” 二人隐隐又有争吵的架势,马文升劝解:“如今谈论为时尚早,不妨静待几日,或者发函问询沈溪军中动向,再作定论!” 几人说话间,到了文渊阁大门前,原本马文升等人不该进去,但预计到边关可能有战报传来,要先进去查验后再走。 尚未进内,有通政使司官员将十几份奏本送来,李东阳特地当着马文升等人的面,将奏本仔细挑选过,从中找出居庸关、紫荆关、太原镇、大同镇等军镇发来的战报。 李东阳将战报呈递到谢迁面前,意思很明显,这是关于宣府的战报,你自己拿去看吧。 谢迁接过战报,只是扫了一眼,发现这是宣府周边送来的关防奏报,虽然没有宣府镇自身的,但周边都没有战事,难道说唯独宣府有难?这意味着沈溪奏报之事并不属实! “宣府应无鞑靼入侵!” 马文升看完后说了一句,等于是作出判决。 谢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本来宣府平稳,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但没有战报,意味着沈溪难以开脱罪名。 现在谢迁反倒巴不得宣府周边有大批鞑靼骑兵入侵,如此沈溪的判断准确,沈溪不但无过,反倒有功。 “功勋奖惩申报之事,我不再理会了!” 谢迁说到做到,既然沈溪说的不属实,他便不再去干涉李东阳追究之事。 但追究是追究,谢迁最多容许沈溪被降职或者革职,想让沈溪被定罪发配流放,他绝对不允许。(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〇章 英雄,美人 宣府镇的状况,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但朝廷依然懵然无知,这只能说是亦思马因在控制大明军报传递上做得非常出色。 鞑靼人控制宣府到周边军镇以及到大明京师的快报,明军上下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之前也出现过军报联络中断的情况,即便明军上下觉不妥,也只会以为是鞑靼人的游骑阻断了通讯联络,而不会以为宣府出现问题。 短短半个月时间,亦思马因便截获大明军报上百份,不单单是各处传报京城,也有地方呈报关口要隘的通知。 亦思马因因此得知刘大夏出兵宁夏镇,这意味明军上了当,只要刘大夏人马往西去,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攻打宣府镇。 “最短三日,最迟不能过六日,必须连下张家口堡和宣府,一路东进,在半个月内拿下居庸关,然后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攻打明朝京师……当初瓦剌也先未竟之业,今日将由我来完成,明朝也将会跟宋朝一样成为历史,我们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朝代!” 亦思马因有着极大的野心,他从未想过威胁达延汗在草原上的地位,更热衷于当国师,作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治家、谋略家和军事家。 亦思马因作为一个部族的领,拥有自己的军队,这是他坚实的后盾。在这次进犯大明的战事中,就连达延汗也不得承认,亦思马因居功。若是换作别人,有如此威名和成就,或许就会生出谋乱自立之心,但亦思马因想的却是如何将大明一举覆灭,成就两百多年前忽必烈汗的伟业。 “国师,刚刚得到消息……火绫部人马,在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全军覆没了!”一名千户进来跟亦思马因报告。 亦思马因几近沸腾的雄心壮志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陡然站起,厉声喝道:“火绫人呢?” “回国师,火绫被明军掳劫,全军仅有两百三十骑逃回,如今人都被押解在大营内,请您处置!”千户面色不善道。 亦思马因猛吸了一口气,起身往大帐外行去。 走出中军大帐,远远就能见到前方宣府城巍峨的城墙,这是亦思马因抵达宣府后围攻城池的第三天,三天时间火绫便战败,即便他曾预料到沈溪狡猾多端,也未曾想到火绫会败得如此彻底。 亦思马因在千户的带领下,往营帐西侧而去,远远地,他便见到一排排被五花大绑、头被按在地上鞑靼士兵。 在鞑靼人看来,战士就应该战死沙场,绝不苟且偷生,这些人没有跟随火绫死战而是逃回来,是不可饶恕之事。 “一个个分开审问,看看火绫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如此快便战败!” 亦思马因非常愤怒,宣府这一战乃是他的巅峰之作,千里奔袭绕击宣府侧翼,骗过明军上下,创造出大好的局面。 亦思马因自以为计划完美无瑕,但却算漏一人,也是他最担忧之人,曾在十三岁时就令他折损面子,从大明京师铩羽而归的沈溪。 “回国师,已经问过了,火绫将军并未贸然出击,而是在土木堡之外分兵驻守……” 一名审讯的百户将获悉的土木堡之战的过程详细奏报,亦思马因神色冷峻,仔细地听着,每个细节他都很关注。 火绫在用兵上的举措,亦思马因挑不出任何毛病。等听到“第二日中午城塞内出兵”,亦思马因不由想: “若我是沈溪,也会选择此时出兵。土木堡内缺水,若再经历半日,士兵饥渴或就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正午出击,看起来是一天里最燥热的时候,但也是阳气最旺盛之时,反倒容易激疲弱之兵的战斗力!” 亦思马因觉得,无论是火绫的防备,还是沈溪的出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不认为沈溪正午出击就可以取得优势,因为天时对双方是均等的,但火绫以逸待劳占有地利,至于人和,鞑靼出其不意杀入宣府,士气正旺,而对手困守孤城,根本就没有人和可言。 但问题是,火绫是怎么失败的? “国师大人,昭使请您往后营一叙!”就在亦思马因听到关键处,分析沈溪出兵军阵有何蹊跷时,有传令兵过来通禀。 “昭使?” 亦思马因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当即让汇报的百户继续拷问,询问更多的战场细节,以便他回来问询,然后跟着传令兵往后营而去。 鞑靼军伍中,国师虽然地位崇高,但仍然要受监军约束。 亦思马因虽然有自己的部族,但毕竟向达延汗称臣,同时也非蒙古黄金家族后嗣,他在草原上的地位很尴尬,既为达延汗所用,但又不能完全得到信任,本身他能力又强,在草原上几乎是神明般的存在,为无数人敬仰。 达延汗巴图蒙克,怎么可能任由一个部下的行动不受丝毫约束和控制? 所谓昭使,就是达延汗派来的监军! 鞑靼人中没有太监这个职业,达延汗最信任的只能是他自己的女人。蒙古人对于贞操看得很淡,达延汗的皇后便是他的叔祖母满都海。如今满都海病逝,达延汗身边的女人不少,由于亦思马因地位太高,达延可汗对他不放心,所以派了一个女人前来监军。 虽然草原上女人地位同样不高,但怎么说“昭使”是大汗的女人,亦思马因深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对于大汗的女人敬而远之,所以即便他有机会跟“昭使”生点儿什么越君臣关系的行为,甚至达延汗自己也不会介意,但他还是刻意跟“昭使”保持一段距离。 此番火绫战败,“昭使”要找亦思马因问询情况,实属情理之中。 亦思马因刚到后营王帐前站定,就有侍女传报:“国师,昭使请您进帐!” 亦思马因步履踟躇,眼前的王帐可是“昭使”的寝帐,他身为国师,进到帐中,瓜田李下,很容易传到达延汗耳中。 虽然现在是白天,门口又有侍卫,可亦思马因始终不放心,当即对传令官道:“随我一同进去!” 传令官不敢违抗命令,随亦思马因一起入内,只见一名身着大明长袍的女人,坐在一张软榻上。 这女人姿容娇美,跟蒙古女人装束不同,这女人一袭凤尾裙,妆扮带着中原女子的婉约,亦思马因自己的女人不少,但他之前见到“昭使”,也不由低下头,因为这女人的美貌根本就不是蒙古女人所具备的。 “国师,我在你眼中,有那么可怕吗?连跟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你可是草原上最著名的雄鹰,难道在一只兔子面前,也需要摆出如此姿态?”女人说话带着股妖媚气息,听起来带着一种**蚀骨的韵味。 亦思马因听到耳中,老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以他的年岁,早已非血气方刚,但依然无法抗拒昭使的魅力,这也是他从来不来拜见的原因。 亦思马因道:“您乃是大汗的女人,或许是未来可汗的母亲,我岂能在您面前不敬?” 女人笑了笑:“此言差矣,真正算得上大汗女人的只有满都海一人,如今满都海虽死,但她留下子嗣,汗位如何也轮不到有着外族血脉的子嗣继承。国师知道我的出身,所以无论我的儿子有多聪慧勇猛,永远只能是被人压在头上的卑微草芥,而无法成就大业!” 女人的话,暗示意味浓烈。 亦思马因可以选择跟眼前的女人合作,篡夺草原大汗的位置,或者是帮助女人的孩子成为达延可汗。 但亦思马因不会这么做,他并非黄金家族后裔,清楚草原上纯正血脉的重要,一个有成吉思汗血脉的蒙古人,才能成为蒙古大汉,被万人拥戴,否则顶天了也就做个国师。 正如瓦剌部的也先,也是在国师的位置上称雄草原,击败大明,后来他一手废掉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脱脱不花大汗,自称“天圣大可汗”,导致草原各部族分裂,众叛亲离,最后落得个被暗杀而亡的下场,瓦剌就此衰微,鞑靼乘势崛起。 女人道:“大汗派我追随国师,名为监军,其实上我就是国师的一名仆婢,可以听从您的任何吩咐!” 女人说到这儿,竟然站起来,聘婷地走到亦思马因身边,踮起脚尖,俏脸凑到亦思马因满是风霜的老脸前。 二人鼻息相闻,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亦思马因虽然心智坚韧,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从第一眼见到这女人,就对这女人有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没机会与这女人亲近,这次相见,女人刻意逢迎,让他大感吃不消。 “昭使有什么话想问吗?” 亦思马因竭力压抑心头的火焰,后退两步,用生硬的语气问道。 “国师言重了,我听闻,火绫将军兵败……却不知她是否身亡,我与她曾有数面之缘,认为她是我草原女子中难得的表率,若她犯险,我于心难安,相信大汗也会为失去如此一名骁将而难过!”女子脸色微变,整理了一下衣服,蹙眉看着亦思马因说道。 之前女子对亦思马因几乎相当于赤果果的勾引,但却没有从亦思马因身上获得反馈,马上又恢复高不可攀的姿态。 不过如此语气,反倒让亦思马感到更轻松些。 亦思马因道:“火绫此去阻拦大明援军,战败乃是我之责任,此战后我必定会向大汗请罪,但在这之前,请准允我带领兵马,将功折罪。火绫被俘,生死未卜,但料想明人不会容许她活在世上。” 女子点头:“火绫将军活着,但被明人掳劫?如此说来,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知国师是否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往明朝大营去一趟,将火绫将军讨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一章 出使的女人 亦思马因自制力很强,虽然他对眼前的女子倾慕不已,但他知道自己背负重任,明白如今战事进入关键时候,根本就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同时亦思马因心知肚明,这女人并非真正看上他,只是觊觎他的权势和地位,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男人一直以来便是草原的主宰。 眼前的女子为自己子嗣的继承权铤而走险,想利用美色来达到其目的,可惜没得到他的回应,马上又想到去大明营中换回火绫,捞取政治资本。 亦思马因道:“昭使切不可鲁莽,明军大营去不得!” 女子微微错愕:“哦?国师,您能说明是为什么吗?火绫乃我军中一面旗帜,我去将她搭救回来,有何不可?” 亦思马因一张老脸上皱纹挤成了一堆:“火绫乃是战败被俘,正面对决失利做了俘虏,她自己也知道命运会如何,想必不会苟且偷生。再说,明军将领也知道火绫的不凡,即便昭使亲自前往明军大营,也断然不会将火绫交还,反倒会令昭使身陷敌营,实不可取!” 女子笑道:“原来国师也会心疼人,真是难得!”说话间,她还朝亦思马因抛了个媚眼,将其温柔妩媚展现得淋漓极致。 这媚态也是草原女子身上罕有,草原上的男子,大多粗俗蛮横,不解风情,根本就领略不到这种女人的魅力,偏偏亦思马因饱读诗书,向往中原文化,对于这样的美人神态反而难以抗拒。 女子接着道:“不知国师是否想过,火绫乃军中有名将领,曾为汗廷建功立业,而我一介柔弱女子,于国师身边不但帮不到忙,反倒会让国师束手束脚,影响挥。” “我此去明军大营,用重礼贿赂对方统兵将领,能将火绫换回自然好,即便换不回,我身陷敌营,对于我鞑靼部族来说不但不会有损失,反而会刺激三军将士,令我草原劲旅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一番话,说得亦思马因半晌没法应答。 亦思马因心道:“她有野心,想为她的子嗣争取地位,这样的女人虽然不该支持,但她的勇气却令人敬佩。她不是草原人,妩媚多情,但性子却比草原女子更加勇敢刚毅!” 女子见亦思马因沉默不语,问道:“国师是否赞同?” 亦思马因虽然对于眼前女子的勇气非常佩服,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若换作别的明军将领,昭使前去或有成效,但现在嘛……昭使不会有任何收效,反倒可能会被人利用!” 女子颇为好奇,问道:“明军领兵之人是谁?” 亦思马因迟疑一下,缓缓说道:“沈溪!” “哦,我知道了,此人是明朝状元,三年前我鞑靼大军南下时,就败在沈溪之手,确实是我鞑靼之大敌。” 女子会意点头:“不过,即便他如同传闻所言,有不亚于国师的神通广大,我仍旧不认为他有什么威胁……” “我只是一介妇人,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奉命出使,厚礼相赠交换火绫,他接受可将火绫放还,我平得一份功劳。若不放,将我软禁,也可令明人自相猜疑,明朝皇帝或许会对他失去信任,国师以为呢?” 亦思马因略微思索,深以为然。 这女人思路清晰,如果鞑靼派普通使节前往,沈溪无论是否放还火绫,都不会对沈溪形成影响。但若去的人是北元的王妃,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亦思马因知道这女人在魅惑男人上很有一套,只要让明军上下觉得,鞑靼派王妃前去有诱降沈溪的意思,明廷必然会对沈溪产生猜忌。 女人继续蛊惑:“明朝派出的援军,是在三年前令我鞑靼各部铩羽而归的沈溪,如今能让火绫这样有勇有谋的将军折戟沉沙,沈溪的威胁确实很大。我前去明军大营,对战局有利无害,国师为何不准允呢?” 女子在出使明军大营这件事上态度坚决,亦思马因完全没预料到。 照理说,达延汗的后妃随军充当“昭使”,应该老实本分,或许会利用美色勾引他,但怎么也不至于做出充任使节深入敌营的决定。 就如同女子所言,她往明军大营去,无论是分化离间沈溪跟明廷的关系,还是刺探明军情报,都对鞑靼有利无害,即便有稍微坏处,就是这女子可能会被沈溪扣下甚至香消玉殒,但亦思马因相信以沈溪为人,断不至于在两国交战时斩杀一个出使的女人。 女子作为亦思马因的监军,对他的军事部署和行动形成掣肘,将这烫手山芋送到沈溪军中,对亦思马因来说是好事,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放手施为,而不必处处都得先征求“昭使”的同意。 作为一个出色政治家,怎么想,亦思马因都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女人送到土木堡,让沈溪去头疼。但私底下,亦思马因却舍不得把这样一个有勇有谋又妩媚动人的女人送入虎口,他甚至想过将这女人占为己有。 女人见亦思马因不说话,俏脸一板,又摆出高傲的姿态: “国师,你只是大汗的臣子,现在,就当我以昭使的身份,对你提出要求,你无论是否赞同都请接受,给予我金银珠宝,我会亲自前往明军大营,绝不会丢草原王廷的脸,国师若不信,可派人监督!” 亦思马因抬起头打量女子那动人的容颜,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道:“既然昭使执意要前往明军大营,为了跟大汗交待,请昭使留下信物。” “昭使此去请一路保重,若实在无法用金银财宝将火绫换回来,能平安归来也可,我还期待有一天能同昭使一起,进兵居庸关,攻破明朝京师,饮马黄河和长江,奠定大汗千秋伟业!” 女子笑容再次绽放在俏丽的脸上,一时间宛若百花盛开:“国师所言,正合我心意,希望归来时,有机会与国师开怀畅饮……我的酒量虽不高,但能与草原上的大英雄大豪杰饮酒,那是我的荣幸!” 亦思马因交待一些出使细节,这才从王帐中出来,等他呼吸外面的空气时,心中仍旧有很多不甘,在亦思马因看来,靠女人达成目的是无能的体现,但亦思马因又明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正理。 能让这女子去明军大营一探虚实,甚至让大明朝廷对沈溪产生猜忌,这对鞑靼来说是好事。 亦思马因甚至觉得就算派一万骑前去,或许也不及派这个女人带几个随从收获更大。 “国师,您是否还要询问土木堡生的战事?那些逃兵又该如何处置……”就在亦思马因凝眉思索时,之前负责拷问溃兵的百户再次上前请示。 亦思马因点头:“你且将那一战的详细过程,一一道来!” “是,国师!” 百户从逃兵口中得知沈溪战胜火绫的全过程,其中涉及到许多连亦思马因闻所未闻的战术。 当亦思马因听到沈溪一环扣一环、匪夷所思的行动后,心中的惊骇难以言喻,从得来的情况可以看出,明军步兵数量最多只有五六千人,却能成功令火绫四千精骑全军覆没,还是在城外开阔地带,让亦思马因对沈溪又多了几分敬畏。 等听完百户汇报,亦思马因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在总结沈溪这一战得胜的原因。 “既能出其不意,又对战局有良好的判断,猜出火绫的主攻方向,将火炮隐藏在队伍中,利用火绫的盲目自信后制人,新式火枪和火炮挥巨大作用,又不拘泥步骑兵交战的框架,巧妙借用牲畜捆绑火药袭击我骑兵……” 亦思马因越想越觉得沈溪的出现,或许会对西北战局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好在他的人马不多,这说明明朝皇帝和朝臣还是喜欢按资排辈,就算沈溪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是调拨给他少量人马,甚至连骑兵都不多,令沈溪失去主动出击的能力。” “现在昭使带人前去土木堡,名义是出使,实则调查沈溪军中情况,扰乱明人军心,或可施行反间计。嗯,此确为上策!”(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二章 京城人士(第一更) 周氏与丈夫踏上了北上京城的路途。 对于周氏来说,终于解脱了,不用再管沈家一大家子的事情,从苦难的岁月熬出头,沈家家主的位子对她而言,早已经是烫手的山芋,还是早点儿丢了好。 “相公,总算出来啦,再过些日子,咱就能见到憨娃儿,见到平儿,见到儿媳妇,还能见到韵儿和亦儿,见到黛儿……” 周氏在宁化一住就是一年多,人变得苍老许多,不复当年泼妇的模样,走到哪儿都含蓄内敛,倒不是说她真的想这样,只是顾忌自己沈家“家主”的身份,还是状元公的母亲,走到哪里都要面子,人前要跟淑妇一般彬彬有礼。 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给她讨了个五品诰命回来,周氏觉得自己就跟当了官一样,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朝廷和儿子的脸面,她也要学会矜持。 可矜持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还是很高的,一天两天还行,过了十天半个月她就全身不自在,又过个三五个月,她基本原形毕露。 作为沈家家主,周氏在家里跟王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个人扯着嗓子骂架,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结果回过头来周氏这个“家主”还得操持大房那边的衣食起居,让她心情极度不爽。 骂完了还要给人家当爹当妈,这是要有多好的修养才能完成? 后来周氏学精明了,干脆不吵了,不是不想吵,是吵累了,现吵多了也改变不了自己儿子是状元,是大官的现实,与其跟一个“小秀才”的妻子吵来吵去,不如让自己学得更像一个淑女,为儿子和沈家赢得更多美名。 周氏原本巴望老太太李氏早点儿死,这样她好当家,结果当她现这个家不好当后,她又觉得老太太活着是大好事,至少她可以随时撂挑子走人,因为李氏从来没承认她是沈家家主。 在李氏的思维中,她一直没放下沈家的担子,可惜这会儿李氏只能是那个精神胜利法的老太太,因为她已经糊涂到每天就只念叨沈家的大功臣“七郎”,亡夫和儿子一个都不记得的可怜老人。 周氏北上,这一路不再是住沿路小镇或者是驿站旁的小客栈,每天提心吊胆怕遇上山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氏自从前往京城的路上遭遇过一次山贼还差点儿被掳走后,她对旅途就有了一定的畏惧心理,这次动身北上,她除了必住有巡检司兵马保护的官驿外,沿途都有车马帮的弟兄护送。 此外,周氏和沈明钧还有人跟随,一个是沈家二房的五郎沈永祺,另一个是沈家姻亲杨家子弟——沈溪的表弟杨文招;再有一个是周氏娘家的侄子,正是周氏觉得应该为娘家人培养出来跟儿子“做大事”的周羡。 三个子弟中,沈永祺岁数最大,今年已经二十岁,刚娶了妻子,是宁化本地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人长得漂亮,但家底不厚,如果换作李氏或者王氏当家,绝对不会同意沈永祺娶这样的女人进门,因为沈永祺怎么说也是沈溪的堂兄。 以前沈溪只是状元郎,翰林官,虽然名头响亮,但没多少实权,沈家三代子侄中能娶的仅仅是县里有些名望的大家闺秀。 但沈溪履任东南沿海三省督抚,作为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统调一方军政大权,甚至带兵平匪立下功勋,沈家在宁化的地位陡然提升,知县已不是说过年过节上门送个礼问问家里的情况,而是一有空就登门拜访,嘘寒问暖,甚至为李氏的病遍寻名医,唯恐巴结不及。 在这种状况下,适逢婚嫁年岁的沈永祺最有福气。 无数人听说沈永祺要娶妻,都把汀州府以及周边府县名门闺秀介绍过来,希望能跟沈家结成姻亲。 但沈永祺老早就失去父母庇护,这些年在家中,随着两位兄长相继成婚,他不识字、地位不高,使得他有很深的自卑心,所以他选了一个画像看上去文静漂亮,识几个字但家境一般的老童生的女儿,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周氏自己刚得到阁老家的嫡长孙女谢恒奴当儿媳妇,不可一世,沈永祺要迎娶小门小户的闺女进门,她跟王氏等人的想法不同,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联姻锦上添花,于是选择支持沈永祺,并且大操大办,没让女方家中出嫁妆,自己搭进去不少。 沈永祺成婚没多久,小两口过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没打算分开,周氏上京,按照沈溪之前的交待带上沈永祺,周氏便将沈永祺和他夫人沈康氏一起带在身边,这样她在路上也有个人可以使唤。 周氏有点儿把沈康氏当作自家儿媳妇对待的意思,随意呼喝,沈康氏知书达理,对周氏这个沈家崛起的“大功臣”恭敬异常,言听计从。 虽然沈康氏嫁的不是沈溪,但她嫁到沈家为娘家带来的荣耀一点儿都不少,她的父亲,屡试不第,之前几个儿女嫁得都一般,却能让小女儿嫁到宁化望族沈家,让康家人大有面子。 至于周氏本家侄子周羡,乃是周氏兄长的儿子,年近二十,为人机灵,在周氏回宁化县后,每次上门拜见,都是姑姑长姑姑短,把周氏说成周家出的金凤凰,哄得周氏非常开心,此番终于有机会跟随姑姑一起前往京城。 周羡虽然早已成婚生子,但他并未带女眷在身边,平日总是围着周氏转,希望能得到姑姑的庇护。 杨文招在跟随周氏上京的三人中最是木讷和胆怯,他比沈溪小一岁,尚未婚配……杨家人在府城有一定名望,本想早点儿给杨文招娶妻,但又想让杨文招试试能不能在科举路上有所建树。 结果杨文招连续考了三次县试,都未能中,杨家人也就死心了,虽然以前杨沈两家有些龌蹉,但杨文招是沈溪钦点要带去京城栽培的后辈子侄,周氏按照沈溪吩咐,去信长汀县,杨家人听说沈明钧夫妇不计前嫌,高兴得不得了。 杨文招的母亲杨沈氏亲自送儿子回宁化县,说是回娘家省亲,但其实是送儿子来见沈明钧夫妇,察言观色,看看小弟一家对自己儿子如何,后来见周氏并无歧视之意,这才放下心,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去京城跟着表哥沈溪出人头地。 杨文招这会儿才十六岁,小鼻涕虫虽然长大了,但没什么主见,就这样被人推着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一路上担心不已,觉得自己是被“拐卖”,晚上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车马帮护送的弟兄,全都是宋小城亲自挑选,沈溪谋划的东南沿海商业布局正在完善,无论是惠娘,还是宋小城,暂时都不会回京。 周氏在路上除了丈夫外,没什么人可说话,念叨最多的就是沈溪。 随着年岁越长,周氏对于家庭越来越在乎,但她在意的家庭仅仅限于丈夫、儿子、孙儿、儿媳,至于女儿那是外人,更别说是夫家和娘家那些平日给她找麻烦的亲戚。 “可惜孙家妹子……” 这也是周氏常感慨的一句话。 周氏心目中,始终放不下惠娘,当初共同经历苦难的好姐妹,一起拼搏,让她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但想在京城好好的,却飞来横祸,好姐妹就此去了,她总是觉得,这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没让自己的姐妹过上有大官庇护的好日子,是她心中永远的遗憾。 殊不知此时惠娘,已做了她儿媳,甚至为她生下了一个孙子,二人间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相见之日。 一行过了长江,北方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当初谢韵儿一行北上京城就困难重重,如今西北战事趋紧,从南直隶徐州一代就开始戒严,沿途都可以看到官府设置的哨卡。 繁华的大运河,此时显得冷清,船只基本都是从北方南下,往北去的很少,虽然周氏派人去打听北方出了什么事,但别人通常都是以“北方不太平,往南先避避”之类的言语搪塞,让周氏平添几分担心。 “憨娃儿老早就回京,在京城当大官,打仗跟憨娃儿无关。韵儿她们走的早,这会儿应该早回京城了,憨娃儿跟妻儿团聚,可我呢……” 周氏非常郁闷,本以为顺顺利利就能回到京城,见到心中朝思暮想的人,谁知道还未到中原便觉这路途分外难行。 沈明钧劝解道:“荷儿,小郎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咱不急着进京,如果路上出个什么事,反倒让小郎为难。我听说,如果咱有个三长两短,小郎有好些年不能当官,要回家给咱守制,咱怎么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 周氏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气鼓鼓地道:“相公,您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咱现在是官眷,没看到这一路上官驿的人对咱多客气?等回到京城,咱把家重新拾掇一番,以后就不回宁化县了,以后咱就是京城人士,相公觉得可好?” “可是娘……” 沈明钧显然不想听从妻子的建议。 “到底是娘亲,还是妻子和儿子更亲,相公可要做出取舍,要是您不体谅,以后您就回宁化县,我们分居两边就是!”周氏如今有了诰命,底气足了许多,已不再处处以夫为纲,有了自己的坚持。 *********** ps:今天三更吧!大家来一波免费的推荐票鼓励下!(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三章 果真一战(第二更) 西北战火,燃烧到了宁夏前卫、中卫和后卫等地,一时间,黄河两岸处处传来警讯。 但正因为鞑靼人用作疑兵的主力西进,刘大夏沿途基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兵不血刃便拿下延绥镇失守的榆林卫城、怀远堡、清平堡以及周边的米脂、绥德州等县城。 只是到处都满目疮痍,不管是要塞、堡垒还是府县的县城,都被破坏得很彻底,鞑靼人似乎并无占领和治理的打算,宁可将这些地方的城墙悉数损毁,方便他们日后再次前来掠夺,至少大明边军将领都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鞑靼人要图谋的乃是大明富庶的京畿之地,兵马已在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同时动,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就让大明朝廷措手不及。 九月二十八,张家口堡在鞑靼军队两面夹击下告急,同日,鞑靼再次对宣府城动猛烈攻击。 即便此时两座要隘能将消息传出,朝廷也来不及增调援军前往宣府,而真正能增援宣府而且颇具战斗力的,其实只有沈溪率领的“五万人马”。 九月二十九,战火仍在持续,沈溪大军所在的土木堡,已接到宣府接连往京城求援的信函。 沈溪的想法就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会儿即便消息传到京师,别说是增派援军,就算是回个信,也需要五日左右。 以如今鞑靼对张家口堡的攻击烈度,绝不会允许明军再坚持三天,张家口堡一旦失守,宣府镇必将在两三日内沦陷,到那时,沈溪将直接面对鞑靼数万兵马。 当天下午,沈溪升帐议事。 此时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已经坐不住了,对沈溪的建议无非是撤兵回居庸关,利用居庸关之险要来对抗鞑靼的入侵。 “……大人,撤兵宜早不宜迟,若宣府失守,鞑子主力必然东进,那时土木堡如何能坚守?即便如今城外有几千鞑子骑兵,只要我们且战且退,始终能撤回居庸关内。”朱烈有些想当然地说道。 亦思马因相继派出增援土木堡的骑兵数量,大约是两千人马,这些骑兵并未像火绫那样围城,都聚集在西北方五里外一个高地的大营中,防守力度上或许不及当初火绫那般,连沈溪派人去城外运水入城都未阻挠,但也从一个方面说明这路人马得到的军令不是与沈溪所部决一死战,而是看住拖住土木堡内的兵马,阻止沈溪西进或者撤兵回居庸关就行了。 因为无论怎么看,沈溪手中的五千步兵也是跑不过两千鞑靼骑兵的。 打打不过,逃又逃不掉,沈溪唯独能凭靠的就是土木堡的城塞,如此才能与鞑靼人进行周旋。 但现在其实也就与等死无疑,一旦张家口堡和宣府失守,鞑靼主力便会趁机东进,那时土木堡需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两千鞑靼骑兵,而是几万精骑,甚至面对鞑靼汗部和亦思马因的全部人马。 现在就是个早死还是晚死的问题。 换作别人,此时一定会选择撤兵,就好像胡嵩跃等人,他们虽然察觉外面这两千多鞑靼骑兵很危险,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怎么都不愿意在土木堡坐以待毙,认定必须得冒险撤兵。 在胡嵩跃等人的设想中,即便撤兵过程中兵马折损大半,但始终能撤回居庸关,如此就可高枕无忧。 但沈溪不这么想。 以现在军中拥有的战马数量,如果一心想逃跑,沈溪活着回到居庸关应该不成问题。 关键是现在朝廷的反应太过诡异……沈溪几次战报前往京城提醒,甚至还去信大同镇和太原镇方向,希望得到刘大夏等部的兵马增援,谁知道现在这些战报全部石沉大海,朝廷似乎将他给遗忘了,即便他在土木堡击败火绫,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家口堡和宣府被鞑靼铁骑蹂躏。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沈溪撤兵回居庸关,朝廷有很大的可能会把战败的责任往他身上归,沈溪之前的努力等于付诸东流。 沈溪道:“在本官之前的设想中,鞑靼侵犯宣府镇,我们假意西进,吸引鞑靼主力的注意,逼迫其分兵,将其一部吸引到居庸关前。” “如此一来,鞑靼人只会以为我大明朝廷已识破他们的阴谋,不得已转而攻张家口堡,而令宣府暂时得到安全,届时京师和三边两路援军可驰援宣府,以宣府为中心,与鞑靼巧作周旋。” “即便宣府失守,我大明兵马齐至,可扼守诸多关隘,鞑靼只能在内外长城一线活动,无法攻破居庸关、紫荆关进而威胁京师。” “然而如今朝廷所做反应,大大出乎本官预料。朝廷似未曾留意本官上陈之战策,京师援军至今杳无音信,至于三边刘尚书所部也无消息传来。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中了鞑靼调虎离山之计,使得内外长城之地,只余我们一路兵马。” “我们身后便是居庸关,居庸关后便是京师。若此时撤兵,路途之中折损必半数,退到居庸关后,兵马不足以凭险而守,鞑靼中军主力东进,鞑靼可于张家口和宣府之地提供粮草和兵员供应,居庸关危矣。” “此时或可出击,但只要土木堡外两千鞑靼骑兵不与我们正面交战,而是以袭扰和游击为主,不时在远处骑射攻击,我们的军阵无法长时间保持,一旦出现破绽,让鞑靼骑兵趁虚而入,那就是个全军覆没的局面。” “此战到了现在,我大明已彻底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不若镇守土木堡,为朝廷向居庸关增派援军赢得宝贵的时间,同时也可令朝廷有更多的时间进行筹备,为最终获得胜利奠定基础!” 沈溪态度明确,不能撤! 撤的话,路上可能会被鞑靼两千骑兵追得七零八落,动辄有全军覆没的可能,而且这么一来,这路人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没有起到阻碍鞑靼人东进的作用,即便留一条小命回居庸关,朝廷还是会把战败的责任归咎于沈溪和一干将领身上,完全不计他们在土木堡与火绫一战所获得的功勋。 胡嵩跃急切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们这五千人马,留守土木堡,等鞑子几万雄兵过来时,跟他们拼命?到最后落个为国尽忠?”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 “万万不可!” 不但胡嵩跃不答应,这次连监军张永都焦急地喊了出来,“沈大人,您这是玩火**哪!早知如此凶险,作何还要出兵,直接留守居庸关不就很好?现在突围,即便鞑靼人追上来,也可一战,即便能活几个人到居庸关也好。朝廷并非不明事理,知道沈大人一心为国便可,何至于连性命都葬送在此?” 刘序等人也赶紧抱拳:“是啊,大人,请您三思!” 与以往这些人都跟沈溪对着干不同,现在就算他们认为沈溪现在的决定无异于等死,也不敢公然违背沈溪的军令。 胡嵩跃等人不傻,他们看出来了,沈溪小小年岁能当上延绥巡抚这种顶级文官,不是靠运气或者裙带关系,而是有真才实学。 沈溪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将鞑靼四千骑兵全数歼灭的英姿,早就铭刻在这些人脑海中。他们此时更希望沈溪采纳他们的观点,或者是在他们的观点上作出更好的安排,这会儿再跟沈溪唱反调,那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如果连沈溪这样的能人都无法带他们平安回居庸关,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更不用想。 沈溪道:“留守土木堡,既是为朝廷屯兵居庸关,增加京畿周边防备赢得时间,也是为我们自身的安危考虑。我军以步兵为主,最具威胁的佛朗机炮笨重而缓慢,鞑靼人只需要拖住我们,相信要不了一天宣府的大军就会追上我后撤大军,届时就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既然我们无法在原野上与鞑靼人正面一战,还不如留在土木堡,至少有城池保护,即便鞑靼兵锋强盛,要攻克土木堡也需要时日,我们有火炮和火铳作为屏障,鞑靼死伤必不少!” 张永道:“沈大人,您也太乐观了些,先不说这鞑靼知道我们在土木堡内兵马不多,只会派少量兵马来攻,主力仍旧可以东进居庸关,我们无法阻挡。单说这鞑靼人如潮涌而来,城中人再多,也不过五千人马,火炮再强悍也只有少数炮弹,火铳枪弹就更少,城塞内粮草和物资都极为匮乏,如何有与鞑靼人一战之力?” 沈溪点头:“张公公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知道有道理,那就赶紧撤兵吧,或者趁着鞑靼人破张家口堡和宣府之前,跟土木堡外面这两千鞑靼骑兵一战,既然大人能击败那丑女人率领的四千人马,这两千人马自然也不在话下。” “待将其击溃,我三军再往居庸关之地撤兵,申报功劳时,我必然为沈大人和诸位将军请功,陛下和朝廷都会感念诸位的恩德!”张永道。 沈溪眯眼打量张永,问道:“果真要一战?” “果真一战!”张永很坚定点头。 连刘序等人也道:“大人,下令吧,今晚或者明日一清早,便跟城外的鞑靼人拼了!” “对,拼了!” 几个指挥和领队官也开始鼓噪。 沈溪对于眼下的军心振奋倒是很满意,只是对这些狂热好战分子决心之外的事很担忧,现在三军上下有些骄傲自满,以为既然之前能击败火绫的四千人马,现在打两千骑兵就跟闹着玩一样。 却不知火绫之败,在于其立足未稳,仓促应战,策略也出现错误,没有挥鞑靼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 如今城外两千人马合兵一处,军心齐整且是哀兵,在鞑靼有防备之下,沈溪主动起进攻,一旦对手不接招选择后撤,等明军全力出击落空,就得迎接敌人更加猛烈的反击,到时候情况就危急了。(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四章 克复榆林卫(第三更) 说是要主动出击,但发起进攻前怎么都需要有所准备,要知道一旦获胜,立即就得组织撤离,不把坛坛罐罐收拾好怎么行? 粮草还算充足,加上腌制的马肉足够吃上两三个月,水在这几日内也准备了不少,城中但凡能装水的地方已经盛满,更不要说是羊皮袋和水车了,全都装得鼓鼓胀胀。 至于难民,如今城内已为之一空。 鞑靼骑兵并无追击难民的意思,但就连沈溪也不知道,这些难民短时间内别想回到居庸关,为了控制宣府的消息外泄,鞑靼人派出的斥候队伍基本上是杀无赦,在路上很可能会被鞑靼斥候劫杀。 别看鞑靼斥候人数不多,但有时候十多骑发出冲锋,即便上百难民也无法应对,杀人对那些鞑靼人来说,更杀鸡没什么区别。 如今的土木堡,看起来兵精粮足。 官兵有了实战经验,加上上一场大战击溃火绫后缴获的战马和马刀,似乎比之前更为强盛。但大明官兵的骑术实在不敢恭维,平日少有接触马匹,如今临时抱佛脚,骑马速度快一些都有可能摔下来,更别说是在马上挥刀和挽弓骑射了。 还有个坏消息是上次大战下来,佛郎机炮损毁了十门,如今尚剩下七十门,虽然还够用,但炮弹就有些缺乏了,在这战事即将开打的时候想要临时造炮弹,没有工匠和工具,无异于天方夜谭…… 另外就是城中官兵数量大幅锐减,打完仗本应剩下四千九百余人马,到此时再一清点,数量连四千六百人都不到,不知道何时就逃走三百余人……士兵都不看好在土木堡等死,这会儿宁可趁着夜色开溜,拼着九死一生的机会逃回居庸关,也绝不留在土木堡内十死无生。 “大人,这境况似乎……不太好!” 等各部将人马数量和兵备状况汇总上来,之前力请作战的刘序等人傻眼了。 沈溪道:“早干什么去了?之前便让全军上下做好备战工作,难道我说的你们都当成耳边风?出现逃兵,你们这些做长官的难道丝毫也未察觉?发现后没有及时予以制止,杀一儆百,如今再跟我汇报是否晚了些?” 刘序和朱烈等人都惭愧地低下头,胡嵩跃奏请:“大人,要不然还是直接撤兵吧,您看如何?” 沈溪冷着脸讽刺:“撤兵?这样的馊主意亏你想的出来!莫不是急急忙忙出了这土木堡,等走到半路,鞑靼大军肆无忌惮地追杀上来,将我大军冲散,到时候大家好各奔东西?” 这下将领们的面子挂不住了,因为他们确实是如此想的……别人的死活不重要,关键是自己能留条命回居庸关。至于回居庸关后,是被朝廷降罪,还是戴罪立功,都不在他们考虑之列。 夜晚的土木堡,篝火处处,沈溪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令道:“大家先回去作准备,黎明时分整顿好兵马,日出时出击。既然出战,就要有出战的样子,畏畏缩缩像个什么话?我再下道命令,阵前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刘序奏请:“大人请三思!” 张永从沈溪身后钻了出来,嚷嚷道:“三思什么?之前是你们自己跟沈大人说,这一仗非打不可,怎么,现在食言了?” “沈大人是要让你们自己用双手杀开一条血路,你们不努力怎么能行?一切听沈大人的,谁若是当逃兵,别说咱家回去后到陛下面前弹劾尔等!” 刘序等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中了沈溪的“奸计”。 原本他们力主的可不是跟鞑靼人拼命,但在中军大帐,不知道怎么就被沈溪给转移话题,最后所有人鬼使神差地觉得跟沈溪出击是个不错的选择,甚至主动请缨,现在看来出击简直是最为可怕的选择。 留在城里或者还能坚持个十天半月,出击的话可能连明天太阳落山能不能见到都是个问题。 沈溪厉声道:“回去备战,日出时正式出击!” 军令一下,胡嵩跃、刘序和朱烈三个把总不得不回去调动人马,沈溪则回到中军大帐,再次筹划两三个时辰后的出击。 …… …… 此时在三边,刘大夏亲率兵马光复了榆林卫。 刘大夏领兵进入榆林卫城南大门,这意味着失守两个月的延绥镇终于又回到大明的怀抱,刘大夏终于可以松口气。 “刘尚书,可喜可贺,您如今杀回来,可是大明之福哪!” 有人向刘大夏恭喜,但他此刻心里却一点儿喜悦都没有。因为拿下榆林卫城基本没碰到任何困难,甚至一个鞑靼人都没见到,进城后各路人马大肆搜查,没有发现鞑靼人丁点儿蛛丝马迹,整座城池俨然一座死城。 可偏偏这样一座空城,在之前一两个月时间里,被鞑靼和大明空置于边陲地区,无人占领,若非刘大夏得知鞑靼主力出现在宁夏镇周边,领兵从宁武关杀了回来,尚且不知鞑靼人早就弃城而去。 刘大夏神色冷峻,这一路西进,他就没见到任何鞑靼兵马,连榆林卫城这样的要隘,居然也是一座空城,此时他心头的失落可想而知。 “升帐,议事!”刘大夏厉声喝道。 城中破败的延绥镇巡抚衙门,已不复当初的威严,此时城内人马杂乱,四面城墙都有缺口,基本上失去防御的功能。 刘大夏的心情跟这座城池一样七疮八孔,他现在恨不能马上找到鞑靼人的主力,与其决一死战,哪怕最后兵败身死,自己死在战场上,比起现在更心安理得。 如今刘大夏麾下兵马品流复杂,除了他率领的三边大军,还有临时征调的地方巡检司役丁,以及一路上收拢的残军,还有从那些未失守的城塞抽调的兵马。刘大夏此时拥兵十万,用十万大军占领一座空城,说出去都有些丢人。 兵马品流复杂,将领就更加复杂了。 由于很多部队建制被打乱,一路上收拢的残军,从三边到内陆都司卫所人马都有,甚至还有卫所临时抓的壮丁,这些人缺少统一指挥,之前建制中的千户、百户和总旗等消失不见,只能临时选拔。 总的说来,基本上所有职务都被临时提高一到三阶,也许刘大夏麾下某路人马的千户官,之前只是个总旗,而现在却拥兵上千,让人匪夷所思。 升帐议事,来的人不少,与会者大都升了官,这会儿就等着跟随刘大夏吃香喝辣,进到衙门大堂没有基本纪律可言,见面后相互寒暄,窃窃私语,竟然连刘大夏站到衙门中央的帅案前都未察觉。 “住口!” 就在堂上一片嘈杂时,刘大夏喝了一声,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大堂里这才安静下来。有的人升官太快,以前接触的可能只是百户、千户,现在却以千户官的身份列席会议,竟然不认识刘大夏是谁,心里在想,这老头看起来好似大官,可为什么他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身着戎装? “刘尚书,各路统领均已到齐!” 刘大夏的监军是谷大用,作为未来八虎之一,谷大用的能力不可小觑,架势也摆得很足,对刘大夏说了一句,一些嚣张的人听到他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即意识到这是宫里的太监,可以随时跟皇帝奏报,顿时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刘大夏环视在场将领,神色冷峻,心中无比窝火,不单单是因为开战以来自己屡屡被鞑靼人牵着鼻子走,更因为大明边军将领昏聩无能,愣是在主动出击、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鞑靼人反击得手,随着榆林卫失守西北门户洞开,鞑靼兵马长驱直入,令大明边疆遍地烽烟。 “陕西巡抚、延绥巡抚可在?”刘大夏问了一句。 没人吱声。 刘大夏这是明知故问,如今的陕西巡抚是王琼,延绥巡抚有两个,一个是协助刘大夏统兵的保国公朱晖,另一个则是在榆林卫失守、朱晖下落不明的情况下朝廷派出的少年巡抚沈溪。 沈溪如今在居庸关与宣府之间“磨磨蹭蹭”,朱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王琼跟朱晖的情况一样,都是在乱军中失去踪迹,这会儿想要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出来答复的难度比较大。 谷大用提醒:“刘尚书,几位巡抚俱都不在!” “那各路总兵官可在?”刘大夏继续喝问。 总兵官是武将,也是镇守西北边陲的重要将领。 刘大夏领兵出征前,将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调入麾下,安排要务。 刘大夏出塞追击鞑靼兵马时,这些总兵官有近半跟随他出征,其余则留下来镇守后方。但随着大军兵败,延绥镇所辖城塞基本都沦陷,九大总兵官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刘大夏手底下居然只有一个固原总兵官张凌城。 张凌城如今是军中仅次于刘大夏的官员,其余将领则是卫指挥使,亦或者千户、百户,战时临时抽调,又在重新编整军队时破格提拔。 刘大夏有些无奈,挥挥手道:“张将军,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就由你来做出说明吧!” “刘尚书,三军今克复榆林卫,之后我军主力将继续西进,沿途将光复延绥镇所有城塞,预计十日后抵达宁夏后卫,十五日后抵宁夏镇所在的宁夏卫城,伺机与鞑靼主力一战!”张凌城恭敬地说道。 刘大夏点头:“此战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安稳,若有懈怠者,杀无赦!” “喏!” 只是简单的战前升帐动员,所以会议也显得格外的简短。 在场将领根本就不知道大明江山社稷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跟着刘大夏打仗便可,但最好是留下一条命,才在享受升官的喜悦后有机会吃香喝辣。 ************** ps:第三更到! 谢谢大家的厚爱,天子继续求免费的推荐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五章 重任在肩 刘大夏如今在军中通常只是规定一个大方向,具体涉及行军打仗之事,他都没办法进行安排,毕竟他对自己手头这十万大军还比较陌生,派哪些兵马前往宁夏镇,哪些人马驻守榆林卫以及周边城塞,都没有头绪…… 刘大夏感觉头大无比,这主要是身边缺少帮手,以前王琼和朱晖还能帮到他,可现在这二人不在,他只能是独自承担,甚至连兵马粮草供给都需要他自行筹措,各路人马打乱编制后缺少体系,这些事他只能交给固原镇总兵张凌城。 克复榆林卫城后,刘大夏只用一天时间进行休整,此时他还得防止鞑靼人去而复返,不得不抽调人马出塞,在榆溪河与外长城之间布下一张斥候网。 刘大夏不敢有丝毫麻痹大意,时刻关注榆林卫周边鞑靼军队的动向,此时的榆林卫城基本不具备一个重要军镇的要素,若是鞑靼大军杀来的话,榆林卫城不能凭墙而守,即便用砖木临时进行加固,也很可能在战事进行不久就进入残酷的巷战。 “刘尚书,如今三边和宣大一线均风声鹤唳,各处均有鞑靼人出没的消息,但许多都证实是子虚乌有。之前听闻宣府镇周围有少量鞑靼人出没,一度阻绝往来通讯,现在宣府再度失去联系,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是否有必要大举西进?若鞑靼突然袭击宣府镇怎么办?” 张凌城虽然是武将,但早年曾过乡试考取举人,可惜两次赴京参加会试均名落孙山,这才继承父亲卫指挥使的职务,多年行伍下来终于挂上总兵衔。他统军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属于做事处处留有后手的那种,这种人可能在战争中不会太出彩,但通常在大败后能保全己身。 张凌城提出鞑靼人可能在宣府发起进攻一事,也是出于对战局的担忧,但这显然不是刘大夏希望听到的。 刘大夏道:“按理说,宣府镇之前,尚且有大同和太原两大军镇,近来太原镇和大同镇均无鞑靼兵马活动的战报,鞑靼如何能绕过两大边防重地,深入宣府腹地?” “如此……” 张凌城有些不确定地说,“若鞑靼中军从沙城、兴和南下,自张家口堡等地寻求突破,是否有此可能?” 刘大夏继续摇头:“宣府兵马齐整,即便鞑靼大举南下,也可驻守百日以上,足以令大同、太原等地派出兵马驰援,你多心了!” 张凌城听到这里,即便心中还有疑虑,也不敢再多言。 刘大夏不管怎么说都是中军主帅,而他只是一个总兵官,历来文官掌兵,而他只是个武将,只需做到听令行事便可! “刘尚书,这里有延绥巡抚沈溪沈军门的一份军报,请您过目!”张凌城将一份军报呈递刘大夏手中。 刘大夏看过后,眉头皱成一团。 这正是沈溪在宣府镇遭到鞑靼袭击前撰写的一份陈述战略的军报,其中提到鞑靼人绕过三边、太原镇和大同镇,从内线攻打宣府和张家口堡,并且跟达延部汗部的人马内外夹击的可能。 沈溪在军报中陈述极为详细,包括鞑靼人行军的大概时间都做出推理,只是沈溪还是低估了鞑靼人进兵的速度,以至于沈溪自己都遇到大麻烦。 而且沈溪没算到刘大夏会轻信鞑靼人主力出现在宁夏卫的战报,居然领兵西进,等于是南辕北辙,中了鞑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张凌城见刘大夏在思考,紧张地说道:“尚书大人,沈军门在军报中提到之事,有很多得到印证,在之前的一个月时间里,宁武关以北地区的确经常遇到劫掠的鞑靼人,导致我们一度与京城失去联系。” “虽然此后一段时间,消息恢复畅通,但半个月前又再度与宣府失去联系,如今京师的讯息大多是从紫荆关和固关传递。如果这些阻隔讯息的人马真如沈军门所言乃是鞑靼斥候,此时恐怕鞑靼兵锋已近宣府,此时再向西进兵……恐怕我等回援时间上来不及!” 刘大夏到底不是昏聩的老臣,虽然他认为沈溪在后方有些畏缩不前,但至少没失去最基本的判断。 刘大夏看到沈溪的军报后,认为沈溪提到的事情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的,而且真如沈溪所言的话,那鞑靼人的阴谋远不止掠夺大明边塞人畜和财物那么简单,更有可能会染指居庸关乃至京师。 到个那时,大明主力都在西北,京畿防备空虚,或许会再次经历当初英宗时土木堡之变后的京师保卫战一幕,情况危殆。 “尚书大人?” 张凌城一直没得到刘大夏的答复,不由紧张地问道。 刘大夏这才回过神来,将沈溪的军报合上,道:“此事不得掉以轻心,沈溪有勇有谋,之前朝廷的来往公函中,说明他曾预料鞑靼人南下犯边,若此番再如他所料,京师周边或许会有危难。” “如此也恰能解释沈溪为何在居庸关停滞不前,或许是在防备鞑靼绕我背后之情况发生!” 张凌城听到这里,顿时放下心来。 张凌城别的好处没有,为人中庸这点很好,他虽然不至于怯懦,但生性谨慎,看到沈溪所提颇有道理,心里就担心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现在刘大夏赞同他的观点,意味着即使后方真的出了问题,他张凌城也不用背负太大责任。 刘大夏说出这番话后,突然后悔了。此时他想的是:“沈溪所提是有一些道理,但鞑靼人的消息封锁不可能那么严密,大同镇和太原镇至今尚未有任何讯息传来……反倒是宁夏镇周边遭遇敌情更为确切,我若停留榆林卫城不进,岂不是也成了畏缩胆怯之人?” “这要探查到后方宣府镇的确切消息,没有十天半月做不到,难道这段时间就一直停留延绥镇?” 就在刘大夏迟疑不定时,突然门口有传令兵进来,奏禀:“大人,有宁夏后卫最新战报传来!” “报!”刘大夏喝道。 “是。” 那传令兵拿出一份由竹筒所盛放的战报,打开来,读道,“宁夏后卫卫城花马池,于九月二十四日失陷,北寇兵马约莫在三万余,此外,胡杨堡遭遇袭击,安定堡失陷……” 一连串战报,都是宁夏镇周边一些要隘遭到围攻和失守的消息,噩耗来得太过猛烈,而且对于鞑靼人的具体数字描述得很详细,一次就有三万多人马,还有各路杂兵,刘大夏在心中估算一下,这些兵马合起来至少有六七万的数目,甚至比他在榆林卫遭遇的鞑靼兵马还要多,还要来得凶猛。 传令兵宣读结束,将战报呈递给刘大夏。 刘大夏拿在手中仔细看过,再到大幅三边地图前,详细比对这些要隘的地理位置,虽然大明在地图编撰上有一定局限,但大致方向和距离还是能推算出来的,刘大夏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刘大夏厉声道:“事关紧急,容不得再思量,一旦宁夏后卫失守,宁夏卫沿关一代必将受到冲击,宁夏镇危殆,此时若再不进兵,恐会令三边之地再有城塞生灵涂炭,必须马上西进!” 张凌城迟疑一下,问道:“那尚书大人,宣府和沈军门……” 刘大夏谨慎地说道:“鞑靼主力如今确实出现在了宁夏镇,即便宣府周遭有鞑子骑兵出没,必然也是小股流寇,不必理会,现如今最重要是保障宁夏卫的安危。当前我军的主要任务是快速西进,收复宁夏后卫!” 张凌城对于刘大夏用兵一变再变有些无语,他其实宁愿相信沈溪所说,因为如果是他,也觉得鞑靼人进军宣府,比攻打什么宁夏镇收益更高。 鞑靼人攻打宁夏镇显得非常拙劣,放着大明九边粮仓宣府不打,却盯上贫瘠偏远的宁夏镇,鞑靼人对明朝三边的堡垒是有多愤恨,非要打上一圈全部攻克瓦解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这是刘大夏的军令,让张凌城无法辩驳,他作为总兵官,绝对不能顶撞刘大夏,而且他也缺少适当的帮手来说服刘大夏考虑沈溪的建议。 “尚书大人是否三思而后行?”张凌城最后用试探的语气道。 刘大夏正因为西北之战的连续失败而懊恼和不甘,此时他得知鞑靼“主力”的存在,岂能放过这扬大明国威的机会? 刘大夏道:“本官之命便是最后的军令,张将军只管将本官军令传达三军,任何人不得有违!” 自从军中效命以来,张凌城早已习惯听这种不讲道理的军令。 文官素来都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不通军务,看过几本兵书就以为什么都会,在军中耀武扬威,对不听命的手下只有一个字:除之而后快。所以张凌城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恭敬地说道:“遵命!” 随后,张凌城便收起自己的质疑和牢骚,出了官衙前去安排行军往宁夏后卫方向事宜。 张凌城离开后,刘大夏望着沈溪的战况分析,心中也满腹忧虑,生怕沈溪所提到的事被印证,京畿遇到危险。 “沈溪啊沈溪,你虽然处处料敌先机,但也有可能会出错。即便你预料属实,但目前的鞑靼主力分明在宁夏后卫,你当面遭遇的鞑靼兵马应该不多,朝廷派给你五万大军,还有大同镇、太原镇和京营人马,总算不会让鞑靼人趁势东进。镇守居庸关的任务,就落在你身上了!”刘大夏喃喃自语。(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六章 求和? 十月初一,黎明时分。 土木堡内,沈溪已经做好出击准备。 四千五百余兵马以及两千民夫已经准备完毕,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必须要将面前的两千鞑靼兵马击败,才能避免在撤回居庸关的途中被两千骑兵骚扰,无法快速行军,进而被敌人中军追上,带来全军覆没的命运。 跟之前与火绫兵马交战时的境况一样,沈溪没在城中留下多少人马,充其量也就两百名步卒、几十名炮手和装弹手以及五百多伤兵,带着剩下的两千民夫,看守火绫跟那些鞑靼战俘。 沈溪从未打算杀俘,但他也知道如果这一战失败,这些战俘很可能落回鞑靼人手上,重新装备起来攻击大明边塞。 所以沈溪下了一道军令,如果这一战出击兵马在城外溃败,城内战俘必须就地格杀,不能留给鞑靼人。 但沈溪知道这条军令执行难度很高。 城里的步卒、伤兵和民夫如果知道前方大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走,而不是杀俘耽误时间。 留下战俘一条命,或许就能保全自己一条命……如果将战俘悉数杀掉,那愤怒的鞑靼人绝对不会罢手,即便追到居庸关下也会不死不休,在骑兵追击下生存的几率实在太小。 身处封建王朝,又属于抗击侵略的战争,本来不应该存在某种仁慈,只是沈溪来自后世,具有开明的思想,怎么也不愿意做出滥杀战俘的举动。 随着东方天空越来越明亮,沈溪小寐后立在城头,用望远镜打望远处。 沈溪仔细观察城外鞑靼人的营寨,刚开始还好好的,但不知道为何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双方距离五里,鞑靼人警惕性很高,营寨又建在高地上,想靠夜袭取胜不太现实,反倒是以之前的军阵出击最合适。可惜如今鞑靼人已经有了防备,再难打出之前跟火绫所部一战酣畅淋漓的大捷来。 即便是跟火绫所部一战,也有侥幸的成分,现在要战胜这路两千骑鞑靼兵马,沈溪推算了一下,胜机其实只有不到三成,全依赖对方统兵大将犯傻,再次集结与自己进行面对面的较量。 “大人,兵马已准备妥当,如今天刚破晓,估计鞑靼人还在睡懒觉,若日出后,鞑靼人有了防备,就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西城墙临时搭建的城垛后方,胡嵩跃来到沈溪身边奏禀。 在胡嵩跃眼中,沈溪是个性情古怪的主帅,每天都喜欢拿个小圆筒站到城头打量远处的鞑靼营地,具体看到什么却不说,但他猜想沈溪看到的不会比他多。此时天刚蒙蒙亮,连几十丈外都看不清楚,远处营地只能见到微弱的灯火,他不知道沈溪是怎么通过那小圆筒确定鞑靼人动向的。 “不用了,看来今天这一仗没法打了!”沈溪突然说了一句。 胡嵩跃先是一怔,随即问道:“大人,你在说什么?卑职不太明白,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么,为何……突然又不打了?” 沈溪转过头瞪了胡嵩跃一眼,道:“如果我说鞑靼人的援军来了,我们出城纯属送死,你怎么看?” “援……援军?” 胡嵩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从城头摔下去,好在后面有人扶着他,等他回过神来,目光就没离开远处的鞑靼军营,“大人,这黑灯瞎火的,您莫不是长了千里眼吧?您怎知……鞑靼人的援军到了?” 沈溪正准备将望远镜递给胡嵩跃,却又怕胡嵩跃吃惊之下不小心把望远镜跌地上摔坏,当下道:“本官拿着,你自己看吧!”随后将望远镜递到胡嵩跃眼前。 胡嵩跃从那小圆孔看出去,半晌都没看明白,等最后视野变得清晰时,他发现自己好像开了天眼,居然能看到远处营地里士兵走动的情况,还有前方天与地交接处,正源源不断开来的鞑靼骑兵。 胡嵩跃指着西方,脸上一片惶恐:“大人,我看到了鞑靼人的营地,还有援军……数量不少,仅仅视野里的恐怕就有六七百骑,或许整支援军有几千骑!” “看清楚了?” 沈溪将望远镜收回,胡嵩跃没有再大惊小怪,只是好奇地打量沈溪,他忽然明白沈溪之所以能看得那么远,完全是得益于那小玩意儿。 “大人,这可是好东西,不知您从何处得来?”胡嵩跃咋咋呼呼地看向沈溪。 沈溪心说粗人就是粗人,不问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张口就是问从哪儿来的,以便回头好搞一套。当下没好气地回道:“临出征前,皇上御赐的宝物不行吗?” “御赐?陛下给的?” 胡嵩跃咽了口唾沫,眼馋不已,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而应该把注意力放到鞑靼营帐中源源不断开来的鞑靼援军上面,“大人,情况不妙,鞑靼人援军突然杀至,是否预示宣府和张家口堡已经……” “没那么快,鞑靼人即便要攻克这两座城塞,恐怕还得需要几日……如今鞑靼援军到来后,土木堡外的鞑靼骑兵数量预计有五六千之数,加上之前的四千骑,那就是一万大军……我们果然成功吸引鞑靼人分兵,为宣府和张家口堡的固守赢得宝贵的时间,但若我大明没有援军到来,一切都是徒劳!” 沈溪一脸忧愤地说道。 “那……大……大大人,下一步该如何?”此时胡嵩跃受到惊吓,舌头都不好使了。 沈溪道:“传令三军,继续在城内驻扎,趁鞑靼援军刚刚抵达,尚未安排好防御阵型,派出骑兵前去城南运水,能运回多少是多少!” “是,是!” 胡嵩跃这会儿也不想出击和逃走的问题了。 鞑靼人的援军一来,意味着逃走的希望彻底断绝,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跟鞑靼人死磕到底,而且必须据险而守,如果连起码的城墙防护都没有,跟鞑靼人面对面打仗,本身战力就不强,兵马数量还不如对方,士兵战意也不浓,怎么想都没有胜算。 原本城内官兵已经做好出击准备,很多人抱了必死之心……他们知道现在当逃兵也是九死一生,还不如上战场拼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随着沈溪军令下达,士兵们不但不失望,反而暗暗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暂时脑袋又能在脖子上多安放几天。 “大人命令继续坚守不出!” “大人命令派人前去运水!” …… 土木堡内外一片混乱,鞑靼人因为援军刚到,必须要扩大营地规模,同时准备完善包围圈,防止沈溪兵马逃窜。 沈溪一直站在西门城头观察敌人的动向。 鞑靼兵马进入营地后不久,陆续有骑队向土木堡两翼挺进,实施对城塞的合围,同时之前火绫派人埋设的陷阱和绊马索,此时重新架设起来。 唯有城南方向被刻意留了出来,好似鞑靼人有意让城内守军把水补充齐全。 看似对方统帅下了一招昏棋,但沈溪却能感觉到背后安排这计谋之人的高明:围三阕一,一直是兵家围城的不二法门,既要完成对城池的包围,又不能让城中士兵以为没有逃路,做殊死之战,干脆围住三面,给城中士兵一种可以继续防守或者逃跑的假象,懈怠战斗意志。 而空缺的方向自然以南方最好,因为土木堡城南十五里就是水源地,逃兵往南去,既可以补充水源,又错误地以为过了河便可以万事大吉。 殊不知,如今永定河南岸已经有四个鞑子的百人队日夜巡察,只要发现明人,不管是军人还是难民,一律杀死。 现在鞑靼人虽然加大了对土木堡的包围力度,但其实采取的依然是“拖”字诀,鞑靼即便派来五千骑兵围城,还是不敢贸然发起对土木堡的进攻,因为鞑靼人吃过苦头,知道沈溪的厉害。 沈溪能在野外作战中让鞑靼人吃瘪,更别说是明军本就擅长防守战,佛郎机炮在守城中的作用更大。 “让运水的人先不急,看敌人这架势,这一两天应该不会干扰城内取水,再找人去城塞周围寻找一些大一点的岩石和巨木回来,做好守城战的准备!”沈溪下令。 受诏而来的刘序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奏禀:“大人,干脆趁着鞑靼人尚未完成合围,突围吧!” 沈溪怒道:“再言退却者,斩!” “大人?” 刘序急了,面红耳赤地就要跟沈溪争辩,被手下几个指挥七手八脚地给拉了下去。 沈溪这会儿无比的窝火,鞑靼人援军已至,这下子退路没了,再想复制之前与鞑靼人交战的辉煌战果,沈溪实在是力不从心,城内官兵数量比之前又少了一千多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胜算。 沈溪想了想,下得城楼,叫来正在组织官兵和民夫在城内挖掘战壕的朱烈,让他从之前于难民中挑选的两千青壮里挑选出一千三百人,补充进军队,恢复出征时的六千之额。 为了提高朱烈的士气,沈溪承诺回京后将向朝廷举荐其担任京营的都指挥,朱烈高兴地去了。 “大人,城塞外有人求见,好像是鞑靼使节!” 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给大地带来温暖和光明,土木堡城西突然出现一支马队,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往西城门而来。 “咦!?这是何意?” 沈溪赶紧回到城楼上,仔细打量远处,心中默默揣测鞑靼人有何用意,可是不管怎么想,鞑靼人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求和,要知道鞑靼人目前占据绝对的优势,怎么可能会主动上门来自取其辱? ************* ps:天子争取再码一章,放在凌晨送出!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七章 女使(第一更,求月票) 鞑靼人的马车,在未经明军同意的情况下,径直往土木堡开来,城内官兵都如临大敌,毕竟之前还在筹备与鞑靼人殊死一战,谁想鞑靼援军马上就到了,不得不偃旗息鼓。 如今鞑靼使节到来,并未成为城内明军的希望,大明官兵虽然怕死,但没一个人想成为鞑靼人的俘虏,到草原上过那种茹毛饮血的生活。 “大人,人已经到了城门前方,询问是否准允他们入城?”胡嵩跃上来向沈溪请示。 沈溪依然站在城头,蹙眉打量鞑靼使节的马车。 显然鞑靼人不会相信沈溪或者大明官兵会献城投靠,那鞑靼人前来劝降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是劝降,也不该是用马车载人前来,那显然会置使节于险地。 沈溪心想:“这马车上的人,多半是为了火绫或者是城内的鞑靼战俘而来,可为什么不是骑马而来,而是乘坐马车……鞑靼人千里奔袭,随军带着的蓬厢马车应该不多,难道来的人是女子?” 胡嵩跃见沈溪陷入沉思中,并未理会他,赶紧又问:“大人,到底该如何行事,请您示下!” 沈溪略微思索,挥挥手道:“将人放进来吧,务必阻止后续人马进城,要防备敌人在马车上放置火药或者是更为厉害的……机关,胡将军,劳烦你出城一趟,先仔细检查过,没有问题的话再放行!” 胡嵩跃行礼:“是,大人!” 要让胡嵩跃上阵杀敌,有些勉为其难,但在城头佛郎机火炮保护下,出城迎接使节的勇气还是有的。 不涉及生命安危的跑腿事,对胡嵩跃来说再简单不过,沈溪甚至不用详细跟他交待出城迎接使节的细节,胡嵩跃便带人出了城门,骑着马到了车驾前交涉。 按照胡嵩跃的意思,要挑开车帘看看车厢里面的情况,但鞑靼人那边似乎不允许胡嵩跃这么做,一时间车驾前形势迅趋于紧张。 “这老胡,不会是想跟鞑靼人拼命吧?远处的鞑靼骑兵正虎视眈眈呢!”沈溪喃喃自语。 最后却是鞑靼人在胡嵩跃的坚持下妥协,允许胡嵩跃掀开车帘检查,沈溪赶紧调整望远镜的角度,可惜车厢内光线较暗,根本就看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隐约可见里面确实是个女子。 刘序问道:“大人,听老胡说您手上之物无比神奇,不知您看到了什么?” “本官见到的稍后你们也能见到,城门处全力戒备,如果车厢内藏有危险品,可能会在过城门时触,骑兵准备好,随时出城迎击!”沈溪下令。 刘序有些尴尬:“大人,您知道城内精骑不到二百,让他们跟鞑靼铁骑交锋,有死无生啊!” 沈溪瞪眼道:“之前老胡带人去取水,可是凑足七百之数,就算大多数人骑术不精,无法上阵杀敌,做个样子总该可以吧?脑子放聪明点儿,不要什么都要我来指点,不然要你们这些把总、指挥有何用?” 刘序有些惭愧,低下头道:“大人莫急,末将这就去安排!” 刘序离开后,沈溪继续观察马车的情况,嘀咕道:“车辙印基本看不到,说明车内货物很轻,可能就一两个人……不过,火药本来就不重,如果再加上一些爆炸物,也不是对城门全无威胁!” 等车驾到了城门口,沈溪从城头下来,胡嵩跃率先进城,来到沈溪面前禀报:“大人,搜过了,里面就两个娘们儿,说话叽里咕噜,根本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就这样还来做使节,到时候怕我们跟她们一句话都对不上!” 沈溪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对方既然出使,肯定有精通鞑靼语和汉语之人跟随,而且我相信跟你说话的那位,自己也会说两种语言,只是不想说而已!” 胡嵩跃惊讶得合不拢嘴:“大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见了我说鞑子语,不说咱大明的话?” 带着一系列疑问,胡嵩跃重新策马出城,将鞑靼使节一行迎进城门洞里。 沈溪依然远远地观察鞑靼使节的马车,明显车子是从大明抢劫所得,车厢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雕饰有鸟兽花纹,看起来比较奢华,应该是某位朝中重臣或者勋贵用过的官车,鞑靼人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很少会用到带蓬的马车,沈溪正在打量,马车停在远处,此时城门已经关闭。 “下来!” “下来!听到没?” 一群大明官兵冲了上去,将鞑靼使节的车驾和周围少数几个护送的鞑子骑兵给围了起来。 因为忌惮鞑靼人强横的武力,即便已到城内,鞑靼骑兵也只有六骑,明军上下还是显得十分紧张。沈溪心中正在想这些人有多窝囊时,突然听到车驾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这就是天朝上国大明的待客之道吗?” 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让人觉得很得体,又显得极有威仪,而且声音有几分磁性,忍不住让人想再多听几耳朵。 明军官兵都没想到鞑子女人汉话说得如此标准,一时间都有些愣,沈溪赶紧让亲卫过去传话,把人带到他在城中的指挥所叙话。 所谓指挥所,在这废弃的土木堡内并不显得有多冠冕堂皇。 土木堡荒芜已久,里面的建筑大多残破不堪,大军入驻后,沈溪指挥官兵和民夫中的工匠干了好几天,才算把所有房子的墙壁和屋顶给补上,这样晚上宿营才不会觉得寒冷。 其中靠近西门的一个前后四进的院子是原来地方巡检司的驻地,但由于长期没有维护,照样一副残破的模样。沈溪将其中一间屋子作为寝室,又把紧挨着的大堂作为召集众将开会的地方,现在则用来接见使节。 沈溪进到指挥所大堂,后面朱烈、刘序还有一票人跟着走了进来,沈溪在帅案前站定,转过身皱眉打量几人,喝问:“你们来干什么?” “大人,鞑子派使节前来劝降,末将等人自然是与您并肩而立,壮大人声威!”朱烈觍着脸道。 沈溪面对这么一群老兵油子,有打骂人的冲动……就你们这么群熊包还壮声威呢,要不是看在你们跟着我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我都懒得理你们,自行回居庸关去了。 沈溪道:“你们暂且退下,只需张公公与我一同接见鞑靼使节便可!” 张永有些迟疑:“哎呀,沈大人,这北寇派来的使节,不会是想挑拨离间吧?或许是他们想施展反间计呢?这车上显然是个柔媚的女子,或许施展的是美人计……”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或许这太监长时间为性命担忧,以至于有些神经质,总觉得天下人都要害他。沈溪道:“张公公,尽管将心安回肚子便可,即便来人施展计谋,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张公公何所畏惧?” 刘序等人本想留下来听听沈溪跟张永的对话,但见沈溪态度坚决,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张永面色悲哀,道:“沈大人,您可要自重,若真的投降北寇,我这一把老骨头,无儿无女也就罢了,您……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不能将亲人置之不理!” 沈溪微笑摇头:“张公公多虑了,鞑靼绝不派人来劝降,更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无从妥协!” 张永老脸漆黑,连投降这条路都走不了,在他看来无疑死定了,心情越地烦躁。 不多时,鞑靼使节已到指挥所门前,亲卫进来禀报:“军门大人,北寇使节如今已在帐外!” 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说话放尊重一些,谁是北寇?妾身称呼你们大明为天朝上国,你们就称呼我们大元子民为蛮夷北寇?” 说是不允许如此称呼,但沈溪听这女人叫出“蛮夷北寇”却极为流利,这让沈溪颇为不解。 从这女人的强势来看,在鞑靼人中的地位应不低,但沈溪只知道鞑靼军中有个火绫,别的什么女将他无从知晓,当下只能猜测,这女人或许跟达延汗巴图蒙克有关系,出任监军之类的职务。 或许是想交换战俘,亦或者怀有其他目的,鞑靼人不想派勇士进城谈判,所以找个能镇得住场面的女人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若场面剑拔弩张,杀使臣的事情还是能干得出来的。但若派来的是女子,还是达延汗的女人,沈溪杀女人于人心不服,还能令鞑靼上下同仇敌忾,反倒会惹来一身骚,于大局无益。 沈溪心想:“能派出女人出使我军中,鞑靼统帅其心狠毒,而且胆量也不小。难道是达延汗巴图蒙克亲自带兵攻打宣府镇?” 人未到声先至,沈溪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胆略,在一个男人为主宰的世界,有这么一个强势的女人极为难得,当下一摆手:“请!” 没等亲卫出去,大堂门前挂着的帘子几乎是被人撞开,之前说话的那名女子,在没有任何侍卫跟随的情况下,一身宽厚的大氅,径直进到门里,她身边是十几名刀剑相向、如临大敌的警卫官兵。 女人进到屋里,一双凤目打量立在帅案后的二人,她先看张永,眉头轻蹙,似乎有几分“失望”。 明显她是将张永当成了沈溪,而将沈溪当成是侍从的缘故,可随后她就现眼前的少年郎站得比老人还要靠前,而且双手按在帅案上,不由美眸流转,顿时多了几分光彩。 ************* ps:第一更到! 呜呜,现在才码完,好像比预定的晚了二十分钟,不过天子已经努力了,所以还是求一波订阅和月票! 尤其是月票,现在时值双倍期间,一票变两票,拜托大家多多支持!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八章 泼妇对毒舌(第二更,求月票) 这名鞑靼女子的容貌,在这个时代人眼中,或许貌若天仙,但就沈溪的审美标而言就显得平素了些。 沈溪家中都是如花美眷,就算没过门的尹文和6曦儿,在沈溪眼里也比这女子好看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沈溪对鞑靼人半点儿好感都欠奉。沈溪心想:“如果在矬子里选择,这女人算是鞑靼女人中出类拔萃的吧?” 女子的目光看到沈溪后就有些挪不开了,一直猛盯着看,仿佛要把这张年轻俊朗的脸从沈溪那儿抠下来一般,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沈溪见到这女人,不自觉想到另外一个人……玉娘,二人间有一点相似,就是眼睛会说话,年岁也相仿,甚至连说话的口气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如今玉娘见到他多了几分毕恭毕敬,而这女人不管是神情还是言辞,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势。 “哪位是大明延绥巡抚,沈溪沈大人?”过了好一会儿,女人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溪的亲卫大声喝斥:“混账,沈大人的名讳也是你一蛮子女人可以直呼的吗?” 女人冷笑不已:“吾乃大元使节,见到明朝使节直呼其姓名有何不可?连你们沈大人都没提出反对,你插什么嘴?” “沈大人,你该好好教训一下你的亲兵了吧?这种不守规矩的家伙,如果在我们草原汗部,会被直接拖出去乱刀剁死!” 沈溪的亲卫一听,吓得脸色一变,头上冷汗直冒。 沈溪微微抬手:“我大明素来讲究以理服人,没有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再者说了,本官名讳不想从番邦之人口中吐出,亲兵之言代表了本官的意思……他替本官说出来,何错之有?” 这个时候,沈溪当然要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这样有利于他稳定军心。 沈溪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尊严”,被人呛上两句就把自己的亲卫拖出去斩,这是令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 女子微微笑道:“沈大人之言,让妾身佩服无比,只是沈大人称呼我元朝乃是番邦,岂是两国邦交应该说出的称呼?” 沈溪哈哈一笑,道:“元朝?也许是在华夏的历史上存在过,但如今已覆灭,只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在草原上称孤道寡,其实不过是一群草原游牧民沐猴而冠……我大明既为正朔,番邦不肯归顺我朝,谈不上邦交,言何礼重?” 二人说话针锋相对,因为沈溪和女子语都奇快无比,旁听的张永稍微有些跟不上节奏。 张永的想法是,这女人好生奇怪,鞑靼派个女人来当使节不说,偏偏言辞还如此犀利,若跟这位脾气火爆的沈大人一言不合,不会当场血溅五步吧? 不行不行!我还是离远点儿好! 女子再次点头,环顾在场对她刀剑相向的士兵,道:“沈大人,不知可否撤去不相干之人,妾身有话,想单独与你谈!” “既为番邦来使,所谈之事即便不涉邦交也与眼下战事有关,本官乃正人君子,不会做那藏头露尾之事,阁下有什么话尽管明言……当然,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开出来,这里是光明正大的说话之地,卫兵负责保护本帅安全,既有番邦人氏在此,恪于职责,他们自不会退去!”沈溪辩解道。 “真是这样吗?” 女子冷笑不已,“你们明朝人一向讲究门面功夫,以往派出使节前往草原,可没有沈大人这般气度。不过,既然沈大人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妾身也无需隐藏什么……实不相瞒,妾身本为中原人氏,后为胡人掳劫,身陷敌营,不得已沦落至此!” 这话说出口,沈溪没什么感觉,宛若听了个不靠谱的故事,但周围官兵却感同身受,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敌意无形中少了许多。 因为现在土木堡中官兵最担心的就是兵败被俘,届时他们将会成为鞑靼人的奴隶,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而且他们心中隐隐有保护大明黎民百姓的神圣使命,想到这女子原本是明朝人,却被鞑靼人掳走,心中不免产生怜悯。 沈溪笑了笑,道:“所以说,这位姑娘……应该称呼夫人,是吗?这是回来寻亲呢,还是归故乡定居?” 原本严肃的氛围,被沈溪两句话说得瞬间变味,女子把自己说成背井离乡、沦为鞑靼人的玩物是多么的悲惨,而沈溪则是用打趣的语气,把女人的可怜说成是衣锦还乡,讽刺意味浓烈。 女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现沈溪根本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幼稚,跟老谋深算的鞑靼国师亦思马因一样难以应付,不得不收起对沈溪的轻视,道:“沈大人,敢问您一句,您可有亲眷被胡人掳走?” 沈溪连想都没想,道:“大明北方边患严重,每到灾荒年草原游牧民族都会寇我边关打草谷,每年都有大量边塞百姓在战争中失散和离落。不过,本官乃江南人士,并不曾有家眷被北寇所掳。” “阁下称呼胡人,其实不太准确,如今当称之为北寇、北夷、鞑子……乃我大明宿敌,若明朝子民被鞑子掳劫,气节丢失,就不配称其为大明人!阁下还是说清楚,自己是鞑子,还是我大明人为好!” 女子嘴角微微上挑,显然沈溪的话对她的伤害不轻,当下秀眉蹙了起来:“沈大人这话说得轻巧,我一介小女子,落入胡人之手,无处可逃,但也谨记一件事,不轻贱自己的性命……沈大人不觉得如此攻讦我这样一个小妇人,有些无礼和霸道吗?” 这次不用沈溪说话,张永就开始嚷嚷起来:“你个没气节没骨头的贱女人,这会儿都当了鞑子的走狗了,还敢回来质问沈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面前的乃是陛下钦命正二品右都御史,巡抚延绥的沈大人。” “见了沈大人,不让你下跪已是对你的恩赐,再敢大放厥词,说不得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嘴,直到打得你不能说话为止!” 女人怒道:“你个老阴阳人,说什么呢?” “哎哟哟,这张臭嘴哟,你看这说的喷粪的话哟,连咱家这样一个半身入土的老家伙你都不放过,你这贱女人不得好死,生个儿子没腚眼!” 女人这不骂还好,说到骂人,谁能跟出身太监,本身心理就极度扭曲变态的人相提并论? 听到张永骂人的话,连沈溪都不禁有捂耳朵的冲动,这女人瞬间就把张永的火气给点燃了,本来张永就怕死怕得要命,又不能找人打一架,军中又无人跟他对骂,现在有个现成的“泼妇”送上门来,泼妇对阵阴阳人,骂人的话让沈溪听了大感吃不消。 女人显然没料到,进了明军营中,连道理都没得讲,简直跟泼妇骂街一样。正题没说一句,眼看就说不下去了,想树立自己的威信,结果现个能言善辩的沈溪,想挥一下自己女人泼辣的一面,居然有个比泼妇还要毒舌的张永。 沈溪见这女人有些焦头烂额,不由说道:“既是作为敌阵出使之人,有事不妨直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吾乃军中主帅,不会为难你一介小女子,即便你叛国投敌,本官也不会与你计较!” 女人道:“大人可真是好气度,还说不为难小妇人,我来到贵军,连座椅都未有,更没有应有的接待礼数,这就想让我说明来意?” 张永指着女人怒骂:“你个不识好歹的毒妇,到我大明城塞里来放屁拉屎,没让你自己吃回去就是好的了,还想坐着拉?你怎么不想跪着拉?将你抓起来塞到那些兵士中劳军,看你怎么活着走出大营!” 这话说得极为阴毒,连女人都不知道自己一句“老阴阳人”能将张永刺激到这等程度,气得浑身颤抖个不停。她本以为能保持个好气度,但现在既说不过沈溪,又骂不过张永,心想:“怪不得明朝皇帝会派这两个人出来,一个领兵一个监军,简直是绝配,老少同样无耻!” 沈溪只是跟这女人说了两句针锋相对的外交辞令,就被归为“无耻”的行列,何其冤枉? 不过他听这意思,张永似乎永远也骂不完,而这女人也在赌气,眼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谈判押后。 沈溪一抬手:“请来人到偏厅等候,召集三军将领,之后与本官一同面见来使!” “哼!” 女人冷哼一声,带着极大的火气走出大堂。 这怒气,让沈溪有些看不懂,照理说这女人敢只身入土木堡,不该如此易怒,她好似故意抬杠和置气,就是不说明来意。 如此事情倒是明了了,要么她在拖时间等候鞑靼后续人马杀来,要么就是她自己不想离开,故意把谈判时间拖后。 沈溪心中稍微一盘算,如果是前者,那这女人已经做好牺牲的打算。如果是后者,那这女人另有目的,多逗留时日显然不是流连明朝故土,希望回归做大明子民,而是想通过她自己被明军“扣押”这件事做文章,图谋在鞑靼人中的地位,也有想让鞑靼人以为她牺牲自己为鞑靼人尽忠,激鞑靼将士的好战心。 “气死咱家了,气死咱家了!” 女人暂且离开,张永余怒难消,整个人还气呼呼地嚷嚷,简直有要把那女人活剐的意思。 沈溪劝道:“张公公消消气,跟一个鞑靼女人斗气,实在没什么意思!” “沈大人,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感情那贱女人骂的不是沈大人您!”没处泄,张永对沈溪的态度也有些不善了。 ************* ps:第二更到!天子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〇九章 赎人的条件(第三更) 女人连姓名都未通报,进入土木堡便好似准备不走了。 但沈溪不会如她所愿,不想走,到时候架着也要把人送出城去。 利用我来当你在权力场上的跳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从来都只有我利用别人来达成目的,没有别人利用我的道理! 随着使节进城,土木堡周边鞑靼人的封锁网正式形成,唯独只留下南部水源方向没有现鞑靼人的踪迹。 即便城内派出马队前往运水,也没人骚扰,给了城中将士一个假象……完全可以从城南方向逃跑。 之前城中接二连三现逃兵后,沈溪便下令严防死守,坚决不允许出现类似的情况,土木堡各出城通道均加大了排查力度,一方面是防止鞑靼人攻城,另一方面便是阻止城中士兵出逃。 沈溪跟张永闲话好一会儿,平复老太监心头的一腔怨怼后,两人才一同进入旁边的偏厅,准备再次与那女人洽谈。 女人靠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显得有些慵懒,沈溪瞥了一眼,心想:“汉家妇人对礼仪看得很重,站有站的模样,坐有坐的姿态,何曾见过如此大开双腿、不伦不类的妇人?” 随沈溪一同过来的除了张永外,还有几名将领,但却不是胡嵩跃、刘序和朱烈,而是五个当作代表的指挥。 如今土木堡内除了迎接使节,还得加强城池的防备,三个把总责任重大,沈溪已提前将事务安排下去,需要三人配合执行,所以选了五个次一级的军官出席会见。 “阁下,如何称呼?”沈溪进入偏厅后,来到女人座位对面的椅子旁,居高临下问道。 女人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沈溪,微笑道:“沈大人如此打听一个女子的名字,不觉得唐突吗?不过既然沈大人问了,妾身也不便隐瞒,我本家姓岳,夫家姓吕,如今乃是草原人,更名叫叫阿武禄,随便沈大人如何称呼!” 沈溪慢悠悠坐下,等亲卫给厅内所有人送上茶水,这才有条不紊地说:“按照汉人的习惯,应该称呼夫人为吕岳氏,或者一声吕夫人。不过如今你已非汉人,还是称呼草原上的名字更为妥当……阿武禄,咦?这名字似乎只有韵母而没有声母,实在拗口,不如称呼阿禄夫人好了!” 阿武禄皱眉,什么韵母声母,她压根儿听不懂,但沈溪这简称她听得真切,自己原本是三个音节的名字,直接被沈溪给缩写成两个字,而且好像是南方人对女人的称谓,前面带了个“阿”,就跟阿猫阿狗似的,这让阿武禄大为不满。 阿武禄道:“阿武禄夫人比起阿禄夫人好听许多,沈大人随便更改人家的名字,是否太过无礼了?” “是吗?” 沈溪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或许是本官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吧,总喜欢尽量将人的名字简化,比如说我军中有一位胡嵩跃将军,我就喜欢称呼他为老胡。再比如说监军张永……” 张永正在旁边生闷气,闻言道:“沈大人,打比方别扯上我,我这可怜人没什么简称!” 沈溪摇头:“并非如此,平日里我们对监军大人敬重有加,自然不能直呼名讳,需要尊称一声张公公!” 沈溪解释得一本正经,阿武禄刚开始还听得颇为认真,很快她就现这问题似乎有些偏了,沈溪进来后并没有跟她探讨谈判议题,居然跟她说起人的名字以及简称来。 阿武禄心想:“这小子,莫不是诚心消遣我?这土木堡已被重重包围,城内虽然不缺水缺粮,但看样子没多少兵马,仅仅城外大军就足以将城内守军消灭,众寡悬殊,他竟然还能如此轻松?” 转念又一想,她马上察觉到危险:“不好,他定是怕我出城后,将城内实情告知于外,所以随便找话题拖着我,不让我出城……” 此时的沈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鞑靼使节见面,插科打诨自不在话下,甚至他觉得可以多探讨一些这方面的内容,反正现在他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阿武禄主动进入正题,道:“妾身到沈大人军中来,是商讨交换被你们掳走的女将军火绫。” 沈溪释然:“原来是交换战俘,甚好甚好……不知阿禄夫人准备以什么条件交换你们需要的人?” “如果沈大人肯放人的话,妾身保证,沈大人和您的部众可以平安离开土木堡,返回内长城关隘,顺带还会赠送大批珠宝,按照大明货物的价值,大约价值十万贯钱左右!”阿武禄道。 当听到十万贯钱的数目,在场那些指挥眼睛都瞪直了。 只是一个战俘,就能换得全军平安无事,还有十万贯钱赎金。如今城中即便加上民夫,也不过才八千人,分到每个人手中平均一人能拿十多银子,就算是眼前这些指挥,也觉得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他们可以分到的钱还远远多于普通士卒,更不要说那些民夫了。 阿武禄见沈溪沉默不语,问道:“沈大人对此数字,可满意否?” 所有人都看向沈溪,就连张永也是一脸的期待。虽然之前老太监跟阿武禄间大骂了一场,可面对求生之路,他不会计较个人恩怨,小命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沈溪答应下来时,沈溪却断然摇头:“不满意!” “啊?” 阿武禄没多少惊讶,倒是张永和几位指挥瞪大了眼睛……沈溪居然拒绝这么优厚的条件? 阿武禄好奇地问道:“沈大人,希望您明白,我们用这样的条件只为交换火绫一人,至于其余鞑靼兵,您喜欢押走,或者就地格杀,轮不到妾身来管。妾身只需完成任务,而且这一切……都是经过大汗准允,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草原人绝不食言。如果您狮子大开口的话,那就未免太没诚意了!” 张永坐在沈溪的一侧,神情紧张,悄悄拉了拉沈溪的衣襟,小声提醒:“沈大人,三思而后行啊!” 沈溪没理会张永,道:“阿禄夫人,希望你能明白,现在人在我们手上,开条件的不应该是你们,而是我们,不是吗?” 阿武禄道:“沈大人请讲!” “既然要本官说明,那本官就直言了。”沈溪侃侃而谈,“所谓盛世珠宝乱世黄金,现如今鞑靼入侵我中原之地,马上要破宣府,纵观西北之地,只有土木堡内有本官亲率五万兵马……” 最开始时,沈溪说到“盛世珠宝乱世黄金”,阿武禄的第一念头是:这小子很贪婪,居然不想要珠宝,而是索要黄金。后来听到沈溪说“马上要破宣府”,阿武禄心头一凛,因为沈溪将鞑靼人的作战计划一语道破。 等再听沈溪说到“五万兵马”,阿武禄不禁想笑,她大致看过土木堡内兵马,满打满算也未必能凑出五千人,沈溪开口就敢说五万。阿武禄心想:“这是在欺负我一介妇孺,连数都不会算?” “沈大人,您可否讲重点?” 阿武禄打断沈溪的话,直言道。 沈溪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客气了,五万两黄金或者一万匹骏马,尔等兵马后撤九十里,本官自然会放人!” 尽管阿武禄心中早已预料到沈溪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沈溪会夸张到这等地步。 她此时想说:“你这不是交换,干脆是在明抢!” 五万两黄金对于鞑靼人来说,意义并不大,只要明朝把商路堵塞,鞑靼人就算有银子有黄金也花不出去,只能在内部进行流通,而草原上更多是以物易物,金银珠宝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纵观大明,跟北方游牧民族的交往就是打打停停,打起来时各处城塞封闭,等大明有了切肤之痛便想讲和,不得不开出些通商之地,允许草原跟明朝互通有无。等大明国力恢复,就把通商之地关闭,又筹备出兵,循环往复。 到最后,草原人跟明朝打仗就两个目的,一个是抢掠,一个是逼迫大明开启通商口岸。 草原是一个很难自给自足的地方,他们对于中原的依赖,远比中原对草原的需要多得多。 无论哪个部族崛起,想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要跟大明打交道,要么打仗,要么贸易,二者必选其一,想打败大明这个巨人非常困难。 自从几年前鞑靼寇边,边境贸易便宣告断绝,鞑靼人积攒的金钱不少,十万两银子能够拿得出来,但五万两金子就没一点儿可能,就连大明国库也未必能拿出这么多金子。 所以第一条,直接否定。 至于一万头骏马,那更是草原人的命根子,任何部族都不可能一次能拿出一万头马匹来送给别的部族,更别说是给最大的敌人明朝。 第二条,鞑靼人也绝不会同意。 至于退出九十里的说法,阿武禄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但她说会放沈溪回居庸关,并非实情,她的目的仅仅是救回火绫,至于最后是否兑现承诺,与她无关。 以鞑靼骑兵的度,即便后撤九十里,等明军出土木堡返回居庸关,估计还没走出三十里,又可以追上,届时以有心算无心,明军必然大败。 沈溪开出这等条件,等于是把阿武禄继续说下去的路给堵死了,因为双方开出的条件相差太大。 “沈大人,您这分明是没有谈判的诚意啊!”阿武禄蹙眉。 沈溪笑道:“又不是谈生意,没有强买强卖,一切听凭自愿!” *********** ps:第三更到! 天子继续码字,凌晨将送出明天的第一章。 另外,天子隆重推荐好友巨火的《红色脊梁》,大家如果投本书的五张月票满了,手头的票暂时没有去处,不妨送给巨火以示支持,天子同样感激不尽! 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〇章 这是要闹哪样?(第一更) 说是非强买强卖,但沈溪最精通的就是做这种事情,之前他跟佛郎机人洽谈“自由贸易”,结果接连坑了佛郎机人几艘战船和大量佛朗机炮,还为大明引进了番薯和玉米两种高产作物;沈溪也跟谢迁进行过交换,然后就是谢迁赔上了自己的孙女。 虽然在当前战事中,沈溪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但他在战俘问题上却占据主动,可以毫无忌惮地跟阿武禄狮子大开口。 “沈大人,您既然没有谈判的诚意,那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对于你们明朝人来说,火绫将军的生死无足轻重,为什么不为了自己的生命和利益考虑,将火绫将军放回,如此不是利人利己?” 阿武禄虽然说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但她还是竭力劝说沈溪,让沈溪不要执迷不悟。 沈溪义正辞严:“阿禄夫人,本官希望你能明白,火绫对我们来说,的确只是一个败军之将,但她对于你们狄夷来说,却可以成为战场上的一面旗帜,将她放回去,让她继续带兵攻打我大明,你以为本官会如此不智,为了一点利益就将一个心腹大患送还?” 阿武禄神情淡定,似乎料到此番到明军营中出使不是容易之事。 她现在面对的,是以几乎相同兵力,用步兵击败战无不胜的鞑靼骑兵的沈溪。关于沈溪这个人,她听说过一些传言,但都是把沈溪描述为一个战场上可以扭转乾坤的智者,有些像传说中七擒孟获的诸葛亮,令人恐惧。 阿武禄略带失望:“妾身心目中,本以为沈大人乃是大英雄大豪杰,现在方知,沈大人也不过是蝇营狗苟的小人,行事斤斤计较,如同市井小民一般,专门提出一些不切实际之想。” “可怜这城塞中数千将士要跟沈大人陪葬,沈大人既无忠君报国之心,也不为麾下将士着想,更抛弃妻子,让人扼腕!在妾身看来,沈大人不负责任地一心求死,对朝廷是为不忠,对高堂是为不孝,对妻儿是为不仁,对将士是为不义。如此之人,如何能成为三军表率?” 一番话,将沈溪贬损得一文不值,沈溪听到后心里极为不爽……你才一心求死呢!战局未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在场那些指挥,甚至是监军张永,看向沈溪的神情却变了。 事实上阿武禄言语中针对的并不是沈溪,而是在场那些武将,准确地说,她是在挑拨离间,好似对那些中层军官说,看,不是我不帮你们争取活命的机会,也不是不帮你们争取犒赏,我们鞑靼人只为求个女战俘回去,就可以让你们平安离开,但你们的主帅执迷不悟,他自己找死不说,还想拉你们陪葬。 张永心急如焚,一直给沈溪使眼色,劝沈溪答应阿武禄的条件。 沈溪却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说道:“阿禄夫人,你说的这些话,本官并不认同。豺狼虎豹之心,人岂能以常理度之?农夫与蛇的故事,夫人想必听说过吧?” 阿武禄打量沈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沈大人这是何意?我们又不曾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沈大人的比喻不恰当吧?” “不恰当吗?我倒是觉得很恰如其分!狄夷岂有诚信?如今城塞内五万兵马驻守,我大明援军又即将到来,届时狄夷阴谋将会被彻底粉碎,我大明兵马会从宣府入草原,长驱直入封狼居胥,狄夷灰飞烟灭在即。在这种境况下,狄夷开出的任何条件,我们岂会接受?”沈溪言辞间颇有自信。 因为沈溪说得煞有介事,就连阿武禄也开始怀疑起来:“莫非真有此事?” 阿武禄道:“可是据妾身所知,大明并无援军派来!沈大人停留于土木堡,只是闭目待死!” 沈溪笑着反诘:“是吗?既然阿禄夫人说我大明并未派出援军,那敢问一句,本官所率领的,不就是援救宣府的援军?大明后续人马现已聚集居庸关,不日就会有兵马出塞,区区土木堡又如何会成为我大明称雄草原的障碍?” “狄夷人马再多,始终非王化之民,而我泱泱天朝上国有千千万万将士,足可以将草原踏平!” 反正吹牛不上税,沈溪说这些已经不单纯是为了让阿武禄相信,而是为了振奋手底下这些将士的军心士气。 沈溪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后续援兵是否会到来,而是怕城塞中的兵马未战先怯。 沈溪可不会相信鞑靼人会让出一条路让自己率军回居庸关,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等于是在违背朝廷旨意而私自释放战俘,等于是跟鞑靼人勾连妥协,沈溪本来因为贻误军机、畏缩不前被人参劾,他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已经不单纯是为自己性命考虑,还要为沈家满门着想。沈溪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来到这世界本就是一场造化,对于生死没看得太重,只是他觉得,若是能留条命回去跟妻儿团聚,总好过横死在战场上。 之前沈溪尚在据理力争,转眼间就开始说起空话和套话。 以阿武禄的智慧,对于沈溪说的有什么兵马在居庸关集结之事,压根儿就不采信,至于千千万万将士将草原踏平,她更是嗤之以鼻。 你们明朝那么能耐,能被我们打得满地找牙? 你们泱泱华夏既然人那么多,那么几百年前怎么会被我们蒙古人占据中原,改朝换代? 阿武禄道:“妾身姑且相信沈大人的言辞,但绝不会答应沈大人开出的条件。既然不能谈拢,妾身决定先行告辞!” 在阿武禄原来的设想中,既然来到明军大营,一定要赖在这儿不走,但她在见到沈溪后又改变主意了,因为她隐隐觉得自己落入了沈溪的圈套,生怕进了狼窝出不去,所以干脆提出告辞。 沈溪皱起了眉头:“使节尚未与我方谈妥条件,要往何处去?” 阿武禄更加确定沈溪不会轻易放她走,当即据理力争:“妾身乃是使节,如今两军交战于城下,自然是先出城回营,若沈大人顿悟,可随时派人前往城塞之外,与妾身再行商议!” 沈溪未置可否,张永连忙插嘴:“这位阿……夫人,您暂且留下来,今日之事可以再商议!” 汉人中既有骨头硬的,也有卑躬屈膝的,如今土木堡里就是软骨头占据大多数,张永正是其中一员,因为他是个无依无靠的老太监,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所以越地惜命。 张永浑然忘记之前跟阿武禄如同泼妇一般对骂,这会儿他想的是,这位是能赐给他生命的姑奶奶,被姑奶奶骂上两句就乖乖听着,权当孝敬老人。 在场那些指挥,此时也都急切地看向沈溪,希望沈溪能跟阿武禄继续商谈交换战俘,条件可以适当放宽点。 阿武禄颇为得意,她看出来了,城里除了沈溪外其余人都很怕死,这说明一个问题,沈溪描述的集结在居庸关的援军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沈溪不同意,沈溪军中的人也会逼迫沈溪同意。 当下,她笑眯眯地问道:“沈大人,到底是可以商议,还是不可?” 沈溪笑了笑,道:“商议也可,来日再说,来人,送阿禄夫人出城!” “不行!” 这次张永直接阻挠沈溪下达军令,态度强硬,“大人,即便这位阿禄夫人开出的条件您不满意,但目前鞑靼人正在围城,绝对不能送她走,否则城中防备情况不是会被她泄露出去吗?城塞内的安危,谁来保障?” 沈溪真想骂人,以为我说土木堡内有五万人马,鞑靼人就真信有这么多? 如果鞑靼人信以为真的话,就不会只派五千骑兵过来围城,我堂堂沈溪,以五千步兵打五千骑兵或许不行,但五万步兵打五千骑兵,胜算还是颇高的,无非就是充分利用地形,减少鞑靼人骑兵骑射和冲锋的优势。 再说这城中防备,已经破烂到这般地步,被鞑靼斥候抓走的逃兵估计早就把城里的情况泄露得无比彻底,还想隐瞒,纯属自欺欺人。 沈溪朗声道:“明人不做暗事,本官信奉战场上光明正大交战。虽然被阿禄夫人见识到城中的戒备情况,也不必太过紧张,只管让她出城,我倒要看看狄夷是否拥有强攻城塞的实力和勇气!” 阿武禄满腹疑惑,暗自琢磨:“沈溪究竟是想让我走,还是要让我留下来?不行,我留在城中始终危险,不如先出城,回营后找人送信给国师和大汗,征求他们的意见,如果再有什么事,我能随时进土木堡跟沈溪斡旋。若能有机会生擒或者斩杀沈溪,便是大功一件,有利于巩固我在汗宫中的地位!” 想到这里,阿武禄便不想继续留在土木堡中了。 她站起身来,行礼告辞,沈溪只是挥挥手,让自己的亲卫去送阿武禄,而他则留在偏厅里没有出去。 指挥见沈溪主意已定,只能怏怏不乐离开,而张永则趁着屋内为之一空,嚷嚷道:“沈大人,你这是要闹哪样?之前没机会逃生咱家就不说了,现在终于有了生路,居然不肯接受,莫不是沈大人真以为朝廷会派出援军?” 沈溪幽幽叹道:“张公公,不是本官不愿意,实在是蛮夷的话根本不足以采信。她一个女人,空口白牙提出的条件你能当真?当初朝廷还说让我率五万兵马出塞,可如今五万人马在何处?” 张永顿时无言以对,连朝廷都满篇谎言不可信,更何况是敌人?但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死在土木堡。 *************** ps:第一更! 又是新的一天啦,双倍继续,天子的爆也在继续,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下!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一章 分兵(第二更) 从土木堡到宣府城西北方鞑靼大营所在的八里村,快马只需一天便可抵达,阿武禄将从沈溪军中刺探到的情况,详细奏报于鞑靼国师亦思马因知晓。 阿武禄从沈溪那儿套取的情报不多,除了城塞内亲眼所见外,其余涉及到交换俘虏时沈溪所提条件,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亦思马因完全没放在心里,他绝对不同意在大军将土木堡团团围住的情况下,放沈溪回居庸关。 在亦思马因心中,沈溪是心腹大患,务必除之而后快。 “昭使言及,明朝有援军陈兵居庸关,随时会向宣府进兵?” 当亦思马因看到这消息时,神色变得谨慎起来。这消息非常突兀,让人极为震惊,对于鞑靼的整体战略有巨大的影响。 但亦思马因根本就不相信,因为从之前获得的方方面面情报看,明朝对于鞑靼军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并未察觉,到现在大明仍旧没有援军出关的消息便是证明。 当然,除了土木堡沈溪那几千人马。 沈溪的兵马说多不多,说少居然能胜过火绫统率的四千精骑,一时间还无法歼灭,好似如鲠在喉,无法下咽也吐不出来,不上不下,让亦思马因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亦思马因问一旁的幕僚:“张家口堡的战报,可有传来?” 幕僚回道:“回国师,张家口堡战事仍旧处于胶着状态,大汗已下令,必须在三日内攻陷张家口堡,随后大军南下会攻宣府!” 亦思马因脸色微沉,现在计划展开并不像他跟达延汗巴图蒙克预料那般一帆风顺。 张家口堡遭遇了大明守军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鞑靼军队连续十日攻城未有所得。明军在长城关隘内外均遭到鞑靼军队攻击,多处城塞被捣毁的情况下,依然通过反击和巷战,坚守了十天以上,明军的坚韧可见一斑。 张家口堡无法拿下,蒙古各路人马也就无法通过外长城关隘,继续南下攻打宣府,使得亦思马因只能封锁宣府周边通往各处交通要道,防止宣府镇遭到围攻的消息泄露出去。 亦思马因一边调查沈溪军中的情况,一边调查大明朝廷的动向,以确定明朝是否反应过来派出援兵往援。 当亦思马因知道明朝有可能会派援军后,变得非常的谨慎,毕竟这是他信任的“昭使”从明军大营刺探来的情报,不敢麻痹大意,马上安排人去搜集居庸关周边斥候反馈的消息,因为之前传回的各种讯息众多,很多情报都未来得及整理,除非是现大批兵马调动,否则他不可能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关注。 “国师,这是居庸关近来的战报汇总,请您查阅!” 幕僚在详细整理居庸关周边的情报后,把用只字片语连接起来的情报,送到亦思马因的身前。 亦思马因在众多繁琐的情报中搜寻半天,始终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沈溪狡诈无比,多半只是信口胡说,明朝若派出援兵,必然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今沈溪说出来,岂不是画蛇添足?”亦思马因放下心来,居庸关的确没有明军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就在亦思马因觉得侧后方不会出问题时,幕僚又拿来一份战报,道:“国师,这是刚接到的战报,说是在内长城居庸关一线,有大批兵马调动的迹象,并且有部分粮草从居庸关左近起运!” “大批兵马?粮草?” 亦思马因一把夺过幕僚手中的战报,仔细打量,脸色变得铁青,似乎沈溪所说的事,得到了印证,明军的确有了动向,援兵已抵达内长城一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已经筹备完毕,下一步应该就是出兵。 亦思马因厉声道:“孤证不立,多派斥候前去调查!” 其后几天,更多情报传到亦思马因手中,一方面是张家口堡战事趋紧,大明在张家口堡的防御逐渐削弱,眼看外长城最重要的关隘就要告破,而另一边,则是居庸关周边兵马调动频繁的奏报。 “看来不得不从宣府城和张家口堡中选择一个重点,优先攻略了。”亦思马因升帐议事时,将明军有所动向的情况提出,然后乾纲独断,做出新的战略部署。 鞑靼军队暂且放弃攻打宣府城,以监视为主,主力往北驰援张家口堡,争取在两三天内将张家口堡攻陷;另一方面,出兵六千,跟之前出击的五千骑兵,合起来一万一千左右鞑靼兵马,围攻土木堡,顺带阻止沈溪跟居庸关明朝援军会合。 “如果沈溪得到援军,必会在我们背后掀起波澜,此人是明朝大臣中最危险的人物!”亦思马因在给达延可汗巴图蒙克的信函中,如是写道。 …… …… 蒙古人对于沈溪这个对手,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因为沈溪具备一个军事家的头脑,不仅敢于孤军深入,还能以弱胜强屡屡创造奇迹,令鞑靼人寝食难安。 沈溪就好像一根针,扎在鞑靼人肉上,可惜鞑靼人此时尚且无法腾出手来拔除沈溪这根针,只能分出部分精力先稳住,不让针扎得更深,但若这根针后面再有强大的推力,那鞑靼人必须要分出更多的精力应对。 如此结果,就是令鞑靼人不能将所有精力全放在攻打张家口堡和宣府镇上,亦思马因之前堪称完美的计划因此受阻,到现在已经是疲于应付。 亦思马因原本认定沈溪是被明朝闲置的棋子,是沈溪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才争取到领兵到宣府支援的差事,明朝皇帝和重臣不会相信沈溪这样一个没资历、没声望的小子,等到居庸关有大批兵马调动的消息传到亦思马因耳中,亦思马因才意识到可能是被明朝给欺骗了,也许沈溪是明朝故意放出的诱饵,后续大批援军才是隐藏的杀着。 殊不知,所谓“援军”,不过是沈溪派出十多名官兵,利用晚上取水的机会,没有走官道,而是分散抄小道,从永定河峡谷经镇边城所将西北战事消息传到居庸关,利用居庸关内守将——隆庆卫卫指挥使李频自编自导的一场戏。 这出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麻痹鞑靼人,以为明朝方面有了防备。 沈溪要求李频一方面向朝廷报告宣府遇险的消息,一方面迅从周边的昌平州、怀柔、顺义和渤海所抽调兵马,然后在确保居庸关安全的情况下,将涌入关中的难民组织起来,扮成军队,在居庸关周边做出一副兵马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因为鞑靼斥候本身不具备探查居庸关内明朝人马来源的能力,只能有事说事,使得亦思马因这样的老狐狸,也没料到这一切不过是沈溪的阴谋。 在亦思马因这样的聪明人心目中,沈溪这样同级别的对手做任何事都应该有其目的,所以他觉得沈溪没必要故意导演这么一场戏,毕竟他没法亲眼见证,无法断定情报真伪,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进行战略部署。 如此一来,亦思马因只能被动调动兵马,防备沈溪跟援军汇合,这样就造成一个结果,原本处于鞑靼围攻中的宣府城得到暂时的喘息之机。 张家口堡如今已到危如累卵的地步,宣府镇却在经历亦思马因的强攻后归于平静。此时若宣府守军立时分兵援救张家口堡,战局可能会生根本性逆转。 但大明各路人马历来的习惯,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同为宣府镇辖地,宣府在鞑靼撤兵、外面仅仅只有少数兵马监视的情况下,仍旧闭城不出,错过援救张家口堡最佳时机,进而导致其后自身的覆灭。 而沈溪这边的压力陡然间增大,原本城外就有五千鞑子骑兵,结果一夜间又增加六千,光是城外的鞑子骑兵数量就过万。 一万一千骑兵,打六千刚刚恢复建制战力堪忧的步兵,还是在几乎不设防的大明遗弃废城的土木堡,这场战事对于沈溪来说没有任何胜算。 原本鞑靼人此时就可以强攻土木堡。 土木堡的防守强度可比张家口堡和宣府低了不知道多少,但偏偏鞑靼人对土木堡有着莫名的畏惧,因为就在十多天前,鞑靼军中非常强悍的女将火绫,就在这里折戟沉沙,遭遇人生最惨痛的惨败,不但全军覆没,还令自己沦为战俘。 沈溪用区区六千人马,先是歼灭鞑靼四千骑兵,而后牵制一万一千鞑靼骑兵主力,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 如今等于是亦思马因亲率四万人马,分出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跟沈溪周旋,剩下的除了围攻张家口堡外,已经无心围攻宣府。如果此时大明果断出兵,与沈溪汇合后迅北上,那么亦思马因在内外交困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只能接受战败的命运,大明挟一场大胜果断出兵草原,那么封狼居胥的奇迹就将上演。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 一切,还是要靠沈溪来扭转乾坤,改变大明的命运! ************* ps:第二更! 今天还有一章,天子继续求双倍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二章 留一份,奏一份(第三更) 九月二十九,在宣府战事爆、怀安卫城沦陷十天后,京城仍旧不知京畿周边生了这么一场巨变,大明军事情报体系,似乎在一瞬间瘫痪。 九月三十日凌晨,一份从居庸关传来的紧急战报,送到通政使司,再从通政使司衙门送到文渊阁。 皇帝病重,很多战报都由内阁先行审阅,查看哪些战报相对重要,哪些战报无足轻重,挑重点交给皇帝审阅。 皇帝通常只是问上几句话,剩下的事则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办理。 这次也不例外,这是一份关于西北宣府战事的奏报,上奏人是沈溪,但这次是在沈溪遭遇火绫兵马围困的情况下,抄小道几经辗转才送到京城,陈述土木堡内遭遇的困窘,因为当时沈溪所部与鞑靼人间的战事尚未开打,沈溪只是上陈战局,并未就具体的战果。 沈溪对在土木堡遭遇鞑靼数千骑兵追击之事,向朝廷做出详细说明,奏本经通政使司送到内阁,呈递到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手上,因为当天李东阳守夜,这份奏本他最先看到。 如果是谢迁票拟,多半不会怀疑,如果是出自沈溪的分析他还抱有谨慎态度,可现在是沈溪遭遇货真价实的鞑靼主力,沈溪甚至明确点出,鞑靼骑兵的领兵之将正是之前几次出使明朝京师,跟沈溪熟识的女将领火绫。 沈溪于行军时间、地点,撤兵时间点俱都阐述得很详细,甚至连鞑靼人进兵动向也说得一清二楚。 但可惜的是,这天守夜的内阁大学士是李东阳,李东阳对沈溪历来便持怀疑态度,以至于他根本不准备采信沈溪所奏。 当初沈溪跟谢迁所说,西北战事将会从延绥镇往宣府镇蔓延,甚至沈溪还提出鞑靼人出击的几个时间点,那时谢迁还用这个理由为沈溪进行开脱,却被李东阳毫不留情驳回,因为当时宣府镇以及周边军镇、要隘的奏报中并未提到遭遇大批鞑靼骑兵。 从那之后,就连谢迁对沈溪的信心也减少很多,而李东阳对沈溪的偏见也就愈深。 李东阳亲自问询兵部,沈溪若是畏怯不前,应该是何等罪名? 最后兵部告知的结果,此事应由皇帝定夺,毕竟已涉及到延绥巡抚这样正二品的高官,不是兵部或者刑部能随便处置,兵部侍郎熊绣的意思,若属实的话起码也是个革职查办,甚至有可能会被赐死。 李东阳从那之后,就觉得谢迁一定会为沈溪这个孙女婿支招,让沈溪渡过危难,结果才过了几天,沈溪的奏本中就提到遭遇鞑靼军队主力,这让李东阳从一开始就不信沈溪上奏之事。 换作别人,沈溪奏报的军国大事,无论正确与否都会呈递天子,因为涉及到大明江山社稷安危,谁也不敢马虎大意。 但李东阳却不同,李东阳出了名的“李公谋”,他想问题很周到很全面,平日最恼恨的就是边关将领虚张进犯北寇兵马数量,夸大战功,李东阳一向认为,若是遇到边塞战事奏报,涉及兵马数量,真实情况大概是奏报的两成,至于斩杀北寇数量则有可能被夸大十倍以上。 朝廷为了边塞安定,对于虚报功劳的事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夸张,朝廷还是希望边军将领和士兵能继续为朝廷效命杀敌,斤斤计较无疑是挖自家墙角,朝廷对于边军将士的赏赐从来不会吝啬。 但偏偏,边将就利用这点来骗取朝廷的赏赐,甚至上下克扣,去九边当将领,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油水颇丰。 李东阳对此等事,一向深恶痛绝。 包括秦纮、朱晖等人,经常做出虚报功劳的事情,刘大夏更务实些,不会明目张胆做这等事,在李东阳看来,沈溪就不一定了。 既然沈溪现如今境况堪忧,随时会被朝廷降罪,很可能为了减轻或者抵消罪责,便虚报北夷兵马数量或者杀敌功劳,以换取朝廷对他的宽恕。 李东阳详细看过奏报,沈溪呈奏鞑靼骑兵数量为四千骑左右,李东阳想象为大概遭遇一二百鞑靼游骑,至于沈溪说被困土木堡,李东阳认为沈溪只是躲避土木堡中,以六千兵马之数不敢与鞑靼散兵游勇正面一战。 至于沈溪提出让朝廷增派援军,在李东阳看来更是扯淡。 如今九边最紧张的地方,是宁夏镇周边,刘大夏如今正领兵光复延绥镇,这是在完成钦命延绥巡抚沈溪的差事,事件的另外一位主人公,这会儿却不思进取,居然留守后方,跟朝廷奏报说什么宣府镇遭遇鞑靼中军主力。 刘大夏说鞑靼主力在宁夏镇周边,而沈溪则说鞑靼中军出现在宣府,二者相隔太远。 若让李东阳选择,自然会相信刘大夏所言,在他看来,沈溪明显是因为畏战才留在宣府,如今提出宣府有鞑子主力,那是在推卸责任,反倒是刘大夏正领兵在延绥镇跟鞑靼主力血拼,李东阳觉得更为靠谱。 “李大学士,您忙碌一夜,该休息一下了……需要用早餐吗?”一名太监过来问道。 李东阳稍稍抬手摆了摆:“手中有重要票拟,且先退下!” 那太监本想嘘寒问暖,趁机巴结李东阳一番,毕竟皇帝身体大不如前,指不定几时就会驾崩,太子登基,必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就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太监做到最高,也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想坐上这位子就必须跟内阁大学士打好关系,甚至当上司礼监太监前,要在任何一名翰林官身边装孙子。 李东阳将沈溪奏本,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不可采信,他听沈溪的意思,是想以手头人马跟鞑靼人决一死战,更让李东阳觉得荒唐可笑。 若沈溪奏报属实,沈溪麾下兵马数量也就比鞑靼骑兵数量高出两千,就敢主动出击跟鞑靼人拼命,这是想找死? “沈溪必是找寻不到宣府镇周边有鞑靼主力出没,便以小股流寇为鞑子中军,虚报北寇兵马人数,虚张声势,此例一开国将不国,不可取也!” 李东阳看着奏本,虽然他对沈溪的才学很佩服,就算写一份奏本也能写得条理分明,文采斐然,李东阳不自觉起了爱才之心,但想到自己长子的死,跟沈溪夫妻献药有一定关系,顿时又恶向胆边生。 李东阳准备将沈溪上呈的奏本认为是虚张声势的行为,上呈弘治皇帝,让皇帝给沈溪降罪。 时间还早,李东阳不急着回去,事实上一旬他只是在文渊阁停留两天,剩下八天全都是谢迁当值,至于年老体弱的刘健则不用轮班当值。 李东阳精神一向不错,只是他因丧子之痛而变得不务政事,想早些归隐,但又担心皇帝突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走了之的话会显得对皇家和朝廷不负责任,所以他跟刘健的想法一样,在朝中混吃等死几年,等太子登基后国祚稳定,他就退下去,让别人来接替,他非常欣赏王华、梁储等人,认为这些人足以胜任内阁大学士的差事。 写好票拟,李东阳将昨夜整理好的几分奏本,亲自送去司礼监那边,而不想假手于人。 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为人谦和,使得萧敬在代天子批阅奏本时,多数会采纳内阁大学士的意见,长久以来李东阳形成一种习惯,就是遇到一些犹豫不决的奏本,他会拿去司礼监商议……当然,与其说是商议,还不如说是一种指点。 在指点后,司礼监秉笔太监基本会根据李东阳的想法来撰写朱批,这使得内阁大学士直接拥有了宰相的权限,甚至可以向六部号施令。 这次也不例外,李东阳去见萧敬,就是想提醒萧敬关于一些奏本朱批撰写的细节,包括对沈溪那份虚报贼军数量奏本的处理。 李东阳来到司礼监,因为不是第一次,连守卫宫门的侍卫都没有出面阻拦,李东阳进到殿内,并未见到萧敬本人,几名秉笔太监也一个不见,只有两名太监轮值。 李东阳脸色不善:“萧公公呢?” “回阁老的话,萧公公昨晚在乾清宫内照顾陛下起居半宿,四更天后才睡下,其他几位公公也有要务……请问,您有事?”其中一名太监谨慎问道。 听到萧敬正在休息,李东阳脸色多少有些不悦,他熬了通宵都没睡下,反倒是萧敬只是伺候圣驾半晚就回去歇着,他自己还想早点儿把票拟后的奏本拟好朱批,免得下午萧敬起来后朱批时,他不在场,或许会形成一些看法上的冲突,那时他再找萧敬就是徒劳。 李东阳道:“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有重要军报上呈,我在这里等他!” 说完,李东阳直接在司礼监正堂坐下,喝了杯热茶,倦意袭来,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李东阳被人摇醒,睁开眼一看,萧敬已然站到他身边,二人对视时现对方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都没休息好。 萧敬问道:“李大学士前来,可是有紧急战报?” “是,有两份。” 李东阳单独将西北战报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两份拿出来,一份是刘大夏正率兵克服延绥镇的消息,另一份则是沈溪说在宣府镇遇到大批鞑靼主力。 萧敬拿在手上,稍作对比,现两边都在拿鞑靼主力的事做文章。 萧敬没有太多主意,看过后,他抬起头看向李东阳,问道:“李大学士,这……鞑靼为何会有两处主力,还是相隔千里之外?如此冲突的急奏,上呈给陛下,那不是让陛下心中担忧吗?” 李东阳道:“看过票拟便知晓,多半是沈溪虚张声势。既然西北战事将定,不妨先将沈溪奏本截留,将兵部刘尚书的奏本上呈陛下,让陛下暂且宽心!” ************* ps:第三更到! 等下天子继续码字,争取凌晨时再上一章,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三章 歪打正着(第一更) 李东阳对沈溪的偏见,并非一朝一夕形成。 在李东阳眼里,沈溪这几年在朝中的崛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友谢迁对沈溪的包庇纵容,使得他对沈溪缺少基本的包容,跟其一向喜欢提拔年轻后辈的作风相违背。 事实上沈溪并不需要谢迁的提携,毕竟沈溪这些年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奠定在朝中的地位,走南闯北经历不少事情,立下诸多功劳,只是世人都对沈溪有一种偏见,也是一个时代的局限,或者说是一种思维定性。 年轻人一定经验不足,不能堪当大用,必然会做错事、惹麻烦! 当萧敬去向弘治皇帝奏报时,刚到文渊阁办公的谢迁听说此事,急忙去找李东阳理论,李东阳尚且出宫门就被谢迁给堵住了。 谢迁对李东阳一向态度恭谨,主要是因为李东阳在内阁排位比他高,李东阳是次辅,而谢迁则排列第三,但二人私交一向不错,这次老友没有跟他商议,直接否定沈溪的奏报,认为沈溪虚张声势,这对谢迁来说是难以容忍。 李东阳面对谢迁的质问,冷漠以对:“于乔,你总说沈溪如何好,如何能干,可在此番出征之事上,他做的……不尽如人意,你居然还如此偏帮他?他应是不知北寇主力如今出现在宁夏镇,居然上报北寇中军在宣府,然宣府等地却素来奏报太平无事,这说明什么?” “若他虚报军情的事情捅到陛下那里,陛下可不会跟我一样,只是简单将他的奏本压下来,而是会直接治他的罪。现在我是在帮他,不是害他,于乔你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谢迁怒道:“什么良苦用心,你是看沈溪小儿岁数比你年轻,成就比你大,心中气不过,所以才会多番与他为难!” 虽然是老友,但有些话谢迁不会回避,就好似关于“神童”的争论。 以前提及“神童”,朝野上下说的无不是李东阳和程敏政,现在再提“神童”,别人先想到的都是沈溪,因为就算被称为神童的李东阳,也未达到十二岁即中解元、十三岁中状元的地步,更没有可能在十六七岁就成为封疆大吏。 李东阳一脸不屑:“随于乔你如何说,忙碌一夜此时我非常疲累,就不与你多言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于乔,我这边劝你一句,若你将沈溪奏报上呈,对你有害无利,自己好好掂量吧!” 说完,李东阳头也不回出了大明门,谢迁则立在原地生气。 虽然谢迁恼恨李东阳将沈溪奏本给压下,处于私交,他会站在沈溪一边,但涉及公事,他也对沈溪也那么一点偏见,认为沈溪太过年轻,坦途走久了终归会出错,不会永远一帆风顺下去,所以这会儿谢迁也不敢贸然把李东阳和萧敬联手压下来的奏本,呈递到弘治皇帝面前。 “我若呈递奏本,陛下铁定跟那些人一样,不相信鞑靼主力出现在宣府,援兵依然派不出去,对沈溪小儿无利,反倒让朝廷对沈溪小儿失去信任。不如就这么着,如果真如宾之所言是虚报战事,于沈溪小儿损害不大。但……若沈溪小儿所奏属实,那又当如何?” 谢迁一边想相信沈溪,一边又禁不住提出种种质疑,一边想帮沈溪,一边又想置身事外,心情矛盾而纠结。 谢迁本身就是个老狐狸,在朝中是圆滑世故的代表人物,考虑再三,他终于还是决定暂且不管不问。 谢迁心想:“若沈溪小儿所奏属实,便是你李宾之名誉扫地之时,我去理会这件事作何?别人问我,我还巴不得装作不知呢!” 有了这种想法,谢迁就当事情未生过,既没有出面帮沈溪,也不会落井下石,但他心中留了个心眼儿,其一便是该怎么帮沈溪避祸,另外就是想方设法助沈溪在边关取得功绩,“凯旋”而归。 …… …… 谢迁稳坐钓鱼台,准备什么事情都不管,静观其变,朝中不少人跟谢迁所持观点相似。 其中就包括马文升、张懋、张鹤龄等人。 边关战事无论展到什么程度,只要鞑靼兵马没杀到居庸关下,京畿就能保持安稳,对于京城的达官显贵来说,生活就没有太大区别,最多是京师戒严会再持续下去,对于权贵出行和享受没有任何阻碍。 建昌侯府内,张延龄夜夜笙歌,哪管边关腥风血雨,他在京城只顾安然享乐,只是把以前享乐的地点从城中外宅挪到家里。 张延龄新得到一个“美人”,这美人儿知情识趣,处处逢迎,令他流连不已,他原本只是想把美人养在外面当作外室,但不久后就改变主意,正式纳为妾侍,接进府中,堂而皇之跟这美人饮酒作乐。 因为对这美人的宠爱,他对家中和外面藏着的女人都不那么感兴趣了,几乎到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地步。 “美人”得到张延龄的喜爱,进献美人有功的江栎唯,也得到张延龄的提拔和重用。 张延龄亲自出面找锦衣卫指挥使赵鉴说和,赵鉴虽然满心不悦,毕竟将江栎唯革职是锦衣卫几个高层商议后作出的决定,但忌惮张氏兄弟的权势,江栎唯还是官复原职,继续担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官正五品,地位比之以往更高。 自此,江栎唯脱离马文升、刘大夏掌控,正式投靠张氏兄弟,成为外戚党的马前卒。 在京师戒严这段时间,京师接连传出“钦命大案”,说是有官员、商贾跟鞑靼暗中勾连,这案子由张延龄牵头,江栎唯具体负责,最后追查出一系列“乱党”,在严刑拷问下,终于找到“证据”,眼下案子还在审理中,江栎唯从中渔利不少,但大多数都进献给了张延龄,让张延龄赚得盆满钵满。 “还是姓江的小子会做事,不但能找来美人,还能帮我赚银子,之后再有什么麻烦事,我便让他去做,即便闹出什么事来,我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说姓江的小子是刘大夏一伙,反正刘大夏在西北没几天活头了,死无对证……如此也少了后顾之忧!” 张延龄打着如意算盘,别人在战争面前都提心吊胆,到了他这里,战争反而是财的好机会。 张延龄通过京师戒严,所赚取的银子已经有近十万两,具体数字他没算过,至于金银之外的珠宝玉器和古董字画,得到的更是不少,都是下面商贾孝敬给他的。 “侯爷,姓江的小子,始终跟咱不是一个姓,要不这样,再培养几个家生子到锦衣卫那边,陛下近来对锦衣卫很是倚重啊!” 张延龄的得力助手,在这一年多时间成为张延龄左膀右臂的张虎琦上前请示。 张虎琦本姓6,但在进入张府做事后,愣是改姓随了主人家,意思是以后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加上他在溜须拍马和做事能力上都不错,逐渐得到张延龄信任。 张延龄对于在张家服务多年的老人已失去信任,因为他怕自己做的事被兄长和姐姐知道,所以就算是张府做了几十年的老家仆,也都被他时刻防备着,而一些新卖身进张府之人,被他逐渐委以重用。 张延龄闻言摇头:“姓江的背后已没有靠山,只能指望本侯,他做什么事还不是要听命于我?” “厂卫这种要害衙门,还是少安插人为宜,以拉拢为主。有事生,这样容易抽身。陛下对信任的衙门同样存在怀疑,谁知道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别等陛下要拿厂卫开刀的时候,现我们牵涉到里面,就算陛下跟我们张氏是姻亲,也会翻脸!” 张虎琦点头哈腰:“是,是,还是侯爷考虑周祥。” 张延龄道:“听说刘大夏兵马已进军延绥,开始6续收复边关城塞,陛下那边得知鞑靼主力远在宁夏镇,一定会再提京师解除戒严之事。但现在正值咱们赚钱的关键时候,所以必须得在外面制造一些风声,就说边关战事还存在变数,最好找说得上话的言官,去陛下面前吹吹风!” 张虎琦一脸为难:“侯爷,问题是现在除了几名部堂和阁臣,其余官员很难见到陛下。这风……不好吹啊!” 张延龄冷笑道:“朝堂往里面吹风难,宫里不是有人吗?或许可以找人跟皇后说说,怎么说也是我们张家人,亦或者,找人跟太子说……别小觑了太子的力量,太子年岁不大,但是储君,随便咳嗽两声,陛下那边都会紧张!沈溪那边可有消息?” 张虎琦想了想,摇头道:“没具体的消息,但听闻,这两天有沈溪的奏报进京。” “沈溪那小子,就是个绣花枕头,看起来好看,但里面确实一包草……以前我还觉得他挺能耐,结果却如此窝囊……对了,西北之事正好可以拿他来做文章,之前他不是说鞑子可能从宣府镇进攻吗?那就找人,在京师放风,说鞑子主力正在攻击宣府,趁机往居庸关挺进,哈哈,这消息一传出去,陛下岂能让京师解除戒严?” 张虎琦没有现张延龄这计策的妙处,犹豫不决:“侯爷,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就怕事后不好处置……” 张延龄没好气地喝斥:“管他子虚乌有,只要京师继续戒严,就会有大把金银送上门来。即便事后,不是有沈溪那小子顶缸吗?听我的,放心去做便可!” 张延龄越想越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绝,既可达成京师继续戒严的目标,还可以趁机坑沈溪一把,等到最后皇帝现被愚弄,绝对会狠狠地惩戒那小子,而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真可谓一箭双雕。 ********** ps:第一更到!天子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手,还是用去三个小时才写出一章,赶紧给大家送上! 不过不管怎么样,天子努力了就好,所以萌萌哒地求一下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四章 谢恒奴省亲(第二更) 谢迁在文渊阁闷闷不乐一天,到了下午,乾清宫那边突然放话,说是皇帝体谅内阁大学士的辛劳,这几天值夜的事暂且免了,谢迁终于迎来难得的假期,他原本已经做好几天不回家的准备。 “这么早回去,该做些什么?” 谢迁有些恼火地想,“陛下听信刘时雍的话,以为这会儿胜券在握,却未曾想过,若边关战局发展到沈溪小儿描述的地步,刘时雍被调虎离山,京师岂不危哉?不过皇帝都不管,我管它作甚?” 心中有气,谢迁一腔怨恼,对手头的事情多有敷衍,收拾心情便早早回家。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迁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门口停放一顶翠绿色的软轿,沈府家仆等候在旁,看到谢迁后恭敬行礼。 谢迁原本深沉的老脸顿时舒展开来,嘴角微微扬起,心中一阵欣慰,脚下的步伐加快些许,径直回到自家正院。 谢府喜气洋洋,家里已经很久未曾这么热闹过,谢迁从未如此期待回家。 谢迁没有进正堂或者书房,而是直接往后院去了,刚从花园跨入月门,就见一个身高体壮、傻头傻脑的女孩站在院子里,探头往屋子里看。谢迁打量这女孩子一眼,女孩子冲着谢迁点了点头,招呼道:“老爷好!” 谢迁心里就一个想法: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往前走上两步,谢迁突然想明白了……这丫头不是自家的,而是陪自己小孙女谢恒奴回来省亲的沈府丫鬟,但沈府丫鬟竟然长得如此彪悍,根本就不像个女儿家,不免让谢迁一阵诧异。 谢迁随即释然:“管她呢,我这是回来见小君儿,又不是见她家的丫鬟。” 谢迁直接往房里去,朱山站在院子里,小声嘀咕:“这位老爷看起来有些面善,我以前见过他吗?我跟他打招呼,怎么不理睬我?少夫人在里面有一段时间,怎么还不出来?今晚回去吃什么好呢……” 屋子里喜气洋洋,怀孕的谢恒奴小脸红扑扑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蓬勃的朝气,这是谢恒奴回到京城后,第一次回谢府省亲。 之前徐夫人带儿媳妇史小菁去过一次沈家,礼节性地送了一些东西,向谢恒奴交待过几句话。 谢韵儿感觉自己闺中姐妹一直闷闷不乐,知道谢恒奴怀孕后没有丈夫陪伴身边心情郁结,便让她回府看看。 谢恒奴十五岁前一直生活在谢府,回到京城若不能回娘家看看,对小丫头来说过于残忍。 “君儿真是乖巧,老爷……您回来啦!” 阖家齐聚的时候,徐夫人终于找到做一家主母的感觉,她见到丈夫,眼前一亮,赶紧拉着小孙女的手来到丈夫面前,一脸的喜悦,“老爷,你看看君儿,几年前她还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蹦蹦跳跳环绕膝前,转眼间就怀孕要做母亲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谢迁妾侍金氏带着几个儿子坐在一旁,显得颇为低调。史小菁抱着孙子,与谢丕一起,簇拥在养母谢门陆氏身边,倾听徐夫人与谢迁叙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谢迁看到这一幕大感满意,但作为一家之主必须矜持,他刚刚板起脸,可目光一落到小孙女脸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谢迁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道:“君儿,你回来了?” “是啊,祖父,我跟相公去了一趟粤地,刚回京城不久,夫人让我回来看看,天黑前就走!” 谢恒奴娇怯地说了一句。 谢恒奴对于娘家人依恋很深,毕竟她是个小姑娘,心中固然满怀对如意郎君的眷恋,但也忘不了娘家人对她的关怀。 娘家人中,谢恒奴跟徐夫人最亲近。谢迁很少在家,平日又总是板着脸不近人情,谢恒奴对祖父虽然敬重,但却少了几分温情,此番久别重逢,谢迁又板着脸,难怪谢恒奴会报以一种略带娇怯的态度作答。 谢迁蹙眉不满地说:“难得回家来一趟,总是要过夜再走,天黑前回去,像什么话?沈溪……” 谢迁本想骂“沈溪小儿不会做事”,但忽然想到沈溪这会儿还在宣府,事情跟他没多少关系,似乎怪错对象了。再者,沈溪是小孙女的丈夫,当着小孙女的面骂孙女婿,那也太不会做人了。 徐夫人赶紧说和:“老爷,君儿能回来看看就好。沈夫人是个明事理之人,对君儿很好,君儿身为沈家之妇,自然应该以沈家为家。咱希望她一家和睦,哪里能盼她多回来?君儿即便想留下来过夜,咱也不能迁就她,免得旁人说闲话。” “妾身本以为老爷今日回不来,之前才差人去通知老爷,没想到老爷这就回来了……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徐夫人说个不停,谢迁感觉一阵心烦意乱,但他并没有发怒,毕竟徐夫人说的句句在理,希望孙女好,就不该希望孙女时常回娘家。这时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老是回娘家绝对不是好事,会被人戳脊梁骨。 谢迁面目表情,冷哼一声:“回来有何稀奇?宫里冷冷清清,怎及得上家里自在,呃……夫人可有准备晚饭?” “老爷,这不正安排下人准备吗?府门外尚有沈家仆婢,不妨一同叫进来,盛情款待?” 徐夫人看到小孙女,觉得沈家人很会做事,于是便投桃报李,除了打算招待沈府送谢恒奴回娘家的仆婢,还准备送一些礼物给谢恒奴,让她带回去送给家里的姐妹。 徐夫人虽然得不到丈夫的关爱,但谢家她才是当家人,谢迁基本不碰银钱,就算金氏能得到谢迁更多的宠溺,却拿不到谢家内宅的话语权。 谢迁点点头:“行,那就这样安排吧。” …… …… 谢家一片和睦,欢声笑语不断。 前院里,送谢恒奴来的朱山和两名轿夫,由谢府管家招待。而内院饭桌上,谢恒奴的孕事成为女人们关注的焦点,话题多围绕此展开。徐夫人一直嘘寒问暖,生怕孙女在沈家有什么不方便,还不敢对家里人说。 谢恒奴道:“祖母,您尽管放心就好了,君儿在沈家什么都好,就是……七哥一直出门在外,见不到人,不过夫人说七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谢恒奴在外面会自觉改变对谢韵儿的称呼,因为谢恒奴的身份是妾侍,她在沈家地位不高,但沈家基本不论主次尊卑,连丫鬟都能得到善待,更何况是相府出身跟沈溪感情甚笃的谢恒奴? 提到沈溪,一家人均不由打量谢迁。 别人都不知沈溪出征后的状况,毕竟沈溪领兵涉及的是军中的机密,归期自然也需要保密。 谢迁冷声道:“沈……你家相公,如今正在边关建功立业,不用太担心,暂且没什么事,估摸这一两个月内便能回来。你回去后安心养胎,最迟……到年底吧,这场战事料想用不了太长时间!” 谢恒奴听到谢迁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回谢家,除了省亲外,还有个目的,就是帮沈家老小探问一下沈溪的状况,毕竟这些消息无法从别的渠道获悉。 虽然谢迁所说不多,但基本可以肯定两件事,那就是沈溪暂时平安无事,再就是边关战事快结束,沈溪即将回来。 谢恒奴聪明伶俐,分析出这两点后,笑逐颜开,自信回去跟自家姐姐说及,一家上下都会高兴,那时候她就是沈家的大功臣。 既能回娘家看看想念的祖母、叔叔婶婶、谢家亲眷,还能完成任务回去有交待,谢恒奴心中多了几分满足感。 徐夫人似乎察觉到孙女的开心,她年老后,也学得越发地精明,大概猜到孙女心事,不由帮孙女多问两句:“老爷,沈大人在边关……何处呀?不知差事办得如何?朝廷可有定下归期?” 谢迁本想说,还问在何处呢,出了居庸关根本就没走多远,要回京城也就六七天的事情,就这么一段短短的行程,臭小子居然走了一个月,这会儿居然无中生有假报敌情,差点儿就要被皇帝和朝廷追责! 但见小孙女那期待的神情,谢迁犹豫了一下,笑了笑道:“差事办得不错,陛下多有嘉奖,西北战事即将进入尾声,他要回来,可能是冬月间吧。” 之前还说是年底,如今直接说可能是冬月,时间等于提前了一个多月,谢恒奴心中有数,并没有插话,但在心中默记下来,准备回去说与谢韵儿听。 一顿家宴,吃了半个多时辰。 谢迁没有跟以往一样板着脸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因为他自己就有许多话想问问谢恒奴,满桌子的人,都往谢恒奴的碗里夹菜,谢恒奴就算是个孕妇,一次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 “多吃点儿!” 徐夫人还在往谢恒奴的碗中夹菜,而且尽找那种肥腻的荤食,“吃好吃饱,才好生养,别担心身子胖,我生你二叔那会儿……” “嗯嗯!” 谢迁听妻子走题了,赶紧清了清嗓子,略作提醒。 徐夫人这才改口:“吃饱了,干活才有力气!” ************** ps:第二更送到! 等下应该还有一章!本月只剩下最后两个多小时,天子最后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五章 知己?(求保底月票!) 送走谢恒奴,谢迁老怀安慰,看到孙女幸福的模样,他便觉得心头最大的石头落了地,他以前非常担心谢恒奴在沈家受欺负。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沈溪这小子,惹出的事可不少,这次或许本就不该让他领兵去西北,若他因为这次战事不利而落罪的话,我怎么跟沈家上下交待?以后君儿又如何能在沈家得到善待?” 谢迁心中又开始担忧起来。 就在谢迁在书房焦虑不安时,突然管家匆忙进来:“老爷,外面有信使,给家里送了一封信,上面没有落款,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有人这时候来送信?” 谢迁眉头紧锁,隐隐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会儿还能给他写信的,怎么算只有沈溪一个,别人没必要做得如此神神秘秘。 “把信拿来吧!” 谢迁让管家将信送到书房,打开来一看,不由松了口气,原来并不是沈溪所写,而是刘大夏从西北写回的信函。 却是刘大夏跟谢迁道歉,同时希望谢迁能在朝中提供一定便利,为边军讨要更多的粮草和物资。 “这刘时雍,实在不可理喻,用得着我的时候,对我毕恭毕敬,浑然忘了当初是如何利用沈溪小儿为你谋取权势。这等人,真是懒得理会!” 谢迁气愤地将书信摔在桌上,但在斟酌后,他重新将信拾了起来,觉得怎么也不能意气用事。 谢迁心想:“回头刘时雍获得大功,沈溪小儿那边却颗粒无收,还得刘时雍帮忙说话,现在得罪刘时雍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先顺了他的意,帮他做点事情,就当作是顺水人情。沈溪小儿,我这为了帮你,连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 …… 皇宫,撷芳殿,朱厚照的郁闷与日俱增。 他以前是个不晓世事的顽童,在宫里总能找到一些好玩的东西,可随着年龄增加,他的眼界被大大拓宽,开始向往宫外的世界,但他又不能随便出宫,每天在这紫禁城里,做任何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过了那股新鲜劲儿之后越显得百无聊赖。 看武侠小说对于朱厚照来说是一种非常休闲和耐久的娱乐方式,可惜沈溪现在人在边关,没时间给他写武侠小说。以前沈溪写的那些,他已经翻看很多遍,故事都熟记下来了,再看就没什么意思了。 至于让太监给他抓宫女亵玩,最开始他兴致盎然,可当现这不是爱情,仅仅是一种被迫的占有时,他很快就失去兴趣。 朱厚照想谈恋爱了! 可惜当前最大的问题是,熊孩子没有合适的交往对象,他不能跟宫女谈情说爱,因为那些宫女都怕他,不敢跟他来往亲密。 熊孩子不知如何忽然想到,当初沈溪给他买的那个小丫头,这会儿还养在京城,这小丫头似乎不清楚他的身份,而且过去几年了,小丫头应该长大了,到了他可以去摘取果实的时候。 “可惜啊,她人在哪里呢?”朱厚照心里正无比憧憬,转眼又给自己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都怪沈先生,打仗不带上我,他自己倒是在边关过足瘾了,却没我什么事,早知道我直接逃出宫,跟随在他身后出塞,到回不来的时候再出现在他眼前,这不就成事了?” 朱厚照一边吃后悔药,一边百无聊赖玩沈溪给他做的弹珠,这东西玩上几天他就玩得没兴致了。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意儿,长大后兴趣就不再受到局限,他更希望试试那些他自己没经历过的东西。 张苑走进宫门,行礼道:“太子殿下,建昌侯在外求见!” “建昌侯?谁呀?”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他才皱着眉头道,“不会是我那二舅吧?他来干嘛?不知道我正心烦吗?” 朱厚照的问题,张苑回答不出来,在张苑看来,这位小主子生气的时候千万别招惹他,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张苑被迫跟张氏兄弟沆瀣一气,现在张延龄来找太子,他不得不帮忙通风报信,但心里却不是那么痛快。 张延龄为人吝啬,每次来连点儿礼物都不送给张苑,张苑自己在东宫又没机会收受贿赂,自然心理极度不平衡。 张苑听闻以前刘瑾收受的好处不少,怎么轮到他就没有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进宫甚至得到张皇后器重跟张氏兄弟脱不了干系,双方的关系就好像是主人与狗,狗主人总是对家犬予取予夺,还爱理不理,从来不会考虑狗的感受。 张苑道:“太子殿下,您还是出去见见为好,说不定,建昌侯能为您带来一些好玩的东西呢?” 朱厚照眼睛瞪得溜圆,点头道:“这倒是,随本宫出去看看!” 张苑引领朱厚照到了撷芳殿外,只见张延龄正笑嘻嘻看着远处过去的宫女,似乎对宫中的宫女也有了兴趣,但他不敢随便染指,因为宫里的女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皇帝的私人财产,谁碰谁遭殃。 “侯爷,太子殿下来了!” 张苑走过去,向张延龄禀告。 张延龄这才收回目光,冲着张苑厌烦地一摆手,张苑识相退下,张延龄这才走过去对朱厚照行礼:“太子,我来找你有点儿事情说!” 张延龄在朱厚照面前,总喜欢端自己舅舅的架子,也是他从来都把朱厚照当成孩子,觉得这小外甥好欺负。 “二舅,你不知道本宫很忙吗?有什么事快说,没事的话,记得下次来给我带点儿好东西来,本宫在东宫都快闷出个鸟来了!”朱厚照随口说道。 “呃?” 张延龄对于朱厚照满嘴的俚语有些好奇,他不知道朱厚照何时学会说这么些市井粗俗之言,他本以为朱厚照平日所学都是“之乎者也”,说话一定文绉绉的,心里不免奇怪,这小子足不出宫,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 殊不知,朱厚照能接触到俚语的机会不多,要么是身边的太监偶尔说及被他听到,又或者是沈溪在武侠书中描述的人物所说的有江湖匪气的言语。 书本起到的作用很大,既可以把人往好的方向教化,也可以往差的方向引领,朱厚照就是那个喜欢学坏不喜欢学好的典型。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张延龄陪笑道:“不知太子近来,可有去见过陛下?” “这不废话吗?父皇生病,我当然天天去给父皇请安,父皇每次还要考我学问,甚至还会问一些家国大事,你不是想说,本宫没资格吧?” 朱厚照现在学精明了,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就要学会吹牛,把什么事尽量说得高大上一些,瞬间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当然这只是他的领会,现在他觉得要让小舅对他心存敬畏,就要把自己说得跟真正的储君一样。 果然,张延龄听到这话后,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太子,那陛下可有跟您商谈过西北战事?” “当然了!” 朱厚照秉承吹牛不打草稿的精神,继续侃侃而谈,“父皇总是跟我提及西北战事,比如说……延绥啦,还有什么……宣府啦,刘尚书领兵在西北打了败仗,还有沈先生在西北打了胜仗!”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朱厚照口中的“沈先生”说的是沈溪,心中不免带着费解,沈溪何时打胜仗了?另外,这小子只有在提及沈溪时,才会称呼“沈先生”?他对沈溪是有多尊重? “咳咳。” 张延龄咳嗽两声,道,“太子乃一国储君,陛下如今龙体欠安,或许对太子多了几分期望。太子既知西北如此多的事情,可有听闻近来一些事?” 朱厚照眯着眼睛打量张延龄,虽然好奇小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却故意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淡淡一笑:“本宫听说的事情多了,你到底想说哪一件?” “就是……西北战局变化。” 张延龄为了达到京师继续戒严的目的,在朱厚照耳边空口说白话,“我听闻,延绥巡抚沈溪,从居庸关出兵后,一直驻步不前,朝廷对此很不满意。但其实沈溪乃是我大明少有的军事奇才……” 朱厚照瞪大眼睛,附和道:“二舅也是这么觉得?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朱厚照顿时忘了什么叫矜持,什么叫隐藏,恨不能跟张延龄交流一下对沈溪的看法,不由让张延龄莫名其妙。 张延龄迟疑一下,但见朱厚照那热切的目光,咳嗽一声道:“咳,太子,这沈溪呢,曾经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此番奉命前往三边,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何会在宣府镇停滞不前。” “但据我所知,沈溪是察觉北方鞑子可能会选择宣府镇作为南下的突破口,他要防备鞑子对京师的威胁,可惜此事李阁部、刘尚书等人固执己见,认为鞑子主力在宁夏和甘肃,这才令沈溪被人误会!” 朱厚照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我说沈先生是天下少有的军事奇才,如果放在汉朝,一定可以跟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可就是老有人非议他,说他是什么胆小怯懦的老鼠,哼,他们才是老鼠呢!二舅,还有呢?” 张延龄这个“讲故事”的,没想到自己所“编”故事会如此吸引小外甥的注意力,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思虑半晌,张延龄才又道:“所以我想让太子跟陛下说说,一定要注意京畿安危,不能轻易解除京师的戒严,等到西北战局彻底稳定后,方能解除。太子以为呢?” ********** ps:写完后天子才现已经是十二点过了,正好,当成是2o17年的第一章出来! 在此万象更新的时候,天子祝福所有朋友新年快乐,阖家幸福,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另外,现在时值双倍月票期间,天子继续求月票支持!今天特更新四章以示诚意!(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六章 不可啊父皇(第二更,求月票) 张延龄本想利用小外甥的口,跟朱祐樘陈述一个不能解除京师戒严的观点,结果被他现一件着紧的事情,就是朱厚照对沈溪的崇拜未免有点儿过多了。 张延龄心想:“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懂什么军事?或许是你老爹想让你早点儿登基,才跟你说一点,你还煞有介事以为什么都懂,现在对沈溪那小子还如此推崇,你不会是吃了那小子的**汤吧?” “太子殿下……” 张延龄想继续说点儿什么,但见朱厚照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朱厚照此时摆出一副深沉老练的样子,煞有介事地道: “国舅说的话很有道理,本宫记下了,本宫稍后就会对父皇言及,你不必太过担忧,本宫会尽力说服父皇出兵宣府,助沈先生马到功成!” 说完,不等目瞪口呆的张延龄反应过来,朱厚照转身往撷芳殿正殿而去,一时间令张延龄莫名其妙。 张延龄半晌没回过神来,今天这话说得轻松,小外甥也接受了他的说辞,表示会跟皇帝提及,至于有没有效另当别论,但张延龄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 “沈溪这小子,真是处处可闻,如果真被他打一个大胜仗回来,以后岂不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张延龄现在恨不能找到沈溪,将其狠狠教训一顿,但随后又想,“这小子在宣府,肯定遇不到鞑子,等他回到京城,岂不是要被当作笑柄?堂堂延绥巡抚,出兵一个月,居然连宣府地界都没出去就打道回京,肯定会被人笑掉大牙!这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我跟他计较个甚!” 张延龄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现自己竟然走到崇楼来了,想了想干脆去慈庆宫看看自己的母亲,路上恰好可以继续欣赏宫里的风景。 …… …… 这边厢朱厚照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前他对沈溪也充满怀疑,但在跟张延龄意见相似后,他现自己的先生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居然预敌先机,在宣府碰上了鞑靼主力。 “沈先生跟鞑靼人打仗,一定荡气回肠,我要是能跟他一起去就好了。” 在少年心目中,同样有个家国社稷抱负的梦想,可惜熊孩子的主要目的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自己逞英雄和有面子,同时为了能到不熟悉的战场上去历练和玩耍。 朱厚照把战争当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丝毫不觉得有多残忍。 眼看到了下午,又该到乾清宫去给朱祐樘问安的时候,朱厚照收拾心情,带着张苑等人往乾清宫而去。 与之前几天朱厚照心中不痛快相比,今天他心情好了许多,主要原因是知道沈溪在西北有所建树,沈溪立下大功就好像是他自己也立下功劳一样。 到了乾清宫外,就见氛围不太寻常,原来是有大臣进去面君,需要他在外面等候。 “这不是耽误我时间吗?” 朱厚照满心不悦,他恨不能赶紧把之前张延龄说给他听的那些话,用自己的语言转述给朱祐樘听,他想在朱祐樘面前证明自己,沈先生是个无所不能的臣子,以此证明其实少年也不一定就无能,他自己也可以跟沈溪一样成为合格的储君。 萧敬等人都在殿内,朱厚照抵达乾清宫,没人敢出面阻拦,顺利地进入乾清宫寝殿外面,就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 朱厚照是朱祐樘独子,经常出入乾清宫,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以前朱祐樘便经常接见大臣,熊孩子见怪不怪,以前那些大臣说的话他听不太懂,偶尔能能懂的都是简单直白的内容,但这次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西北战局如何,所以他便留在外面,竖着耳朵倾听。 里面面圣的人不多,只有三位内阁大学士,以及马文升和萧敬。其他诸如英国公张懋、寿宁侯和建昌侯张氏兄弟都没在,更别说是其他六部的堂官。 这是一次高级别的军事会议,要不是朱厚照身为太子,根本没机会听到这么机密的君臣对答。 但听李东阳在那边说:“……西北战局已到尾声,刘尚书镇抚三边,如今人马正与北夷主力于宁夏后卫左近展开激战,若一切顺利,几日内便可克复周边城塞,北夷兵马北撤,国境内将再无北夷人马!西北可安!” 朱祐樘用低沉的声音“嗯”了一声,似乎赞同这说法。 朱厚照心里却在犯嘀咕,暗忖:“不是说刘尚书等人误会蒙古人的意图吗?其实蒙古人的主攻方向是宣府,这么明显的事情,我和二舅能现,沈先生更是提早就现了,为什么李大学士却说刘尚书做的是对的?到底谁对谁错?” 里面的朱祐樘问道:“谢卿家,你且说来听听。” “是,陛下。”谢迁走了出来。 朱厚照撅着个屁股,从门帘后面看到谢迁的身影,脸上有了笑容,心想:“谢先生跟沈先生的关系非比寻常,谢先生一定会支持沈先生,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谢迁道:“陛下,老臣并无异议!鞑靼兵马进犯宁夏镇,早有警示,如今一切只是按照西北奏报之事所做出判断,至于用兵也是由刘尚书一力负责!” 与之前李东阳说话言之凿凿的口风不同,谢迁说这话就显得模棱两可,跟谢迁的秉性有关。 谢迁现在是想帮沈溪但帮不上,又不想落井下石,心里又隐隐觉得沈溪不是无的放矢,沈溪说的或许有道理,他又不不敢承担风险,所以干脆就当墙头草,风往那边吹他就站在哪边。 既然现在皇帝赞同李东阳的说法,那他就顺着李东阳的话说,认为鞑靼人是在宁夏镇,他说了这些都是根据边关奏报得出的结论,出兵带兵都不是他负责。 摆明推卸责任。 这责任推卸得无懈可击,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什么,因为的确京城跟宁夏镇之间相隔千山万水,战略和战备上的事情,都不应该由京城来决策。 这会儿君臣之间相处融洽,言谈甚欢。李东阳和谢迁的口风一致,另外三位则是萧敬、刘健和马文升,这三位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惹麻烦,至于沈溪上奏在宣府遇到鞑靼主力的事情,就这么被一众老臣忽略了。 此刻反倒是朱厚照急了,他心想:“不对啊,为什么这里说的,跟二舅与我说的完全不同?如果说他们说的是对的,那沈先生所遇到的就不是鞑靼主力,那是什么?如果他们说的有错,沈先生遇到的是鞑靼主力,这会儿连他们都不告诉父皇,那京城岂不是有危难?” 里面的朱祐樘再道:“诸位卿家,近日来,城中可有何事生?” 朱祐樘顾虑自己身体不好,怕自己突然驾崩传位给太子受到干扰,所以希望京师戒严持续下去,但他是个负责任的皇帝,知道不能为一己之私而置京城百姓民生于不顾,所以他对京城治安和民生很在意,时不时就要过问一下,看看百姓生活受到这次战事多少影响。 这会儿几个老臣都在打量谢迁,希望谢迁出来说话。 原因是之前谢迁力挺张鹤龄的说辞,劝皇帝继续对京师戒严,还提出早开早市晚开晚市的做法,来缓解城中百姓生活压力。 如今张懋和张氏兄弟都不在,谢迁也就没那么多避讳,直言道:“陛下,城中百姓虽然并未受战事直接影响,但京畿之地商贸往来几近中断,城中有不法商贾趁机囤积居奇,倒卖货物,以至于物价飞涨,即便早晚两市,城中百姓买卖五谷杂粮,价格也比之往常年贵出数倍,以至于存粮不多的百姓人家,如今日子已极为难熬!” 听到这话,李东阳、刘健和马文升都打量谢迁一眼,好似在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朱祐樘面色有些不佳,京师继续戒严的命令才下了没几天,现在就让他更改,有点儿朝令夕改的意思,但若知错不改,就是让京城的百姓继续遭殃。 朱祐樘为自己辩解:“朕始终是将城中百姓的生计放第一位!” 这话说得很中肯,连刘健等人也不得不赶紧行礼:“陛下圣明!” “既然如此。”朱祐樘道,“暂且解除京师戒严,令城外粮食可以运进城来,缓解城中民生压力!” 朱祐樘善于拨乱反正,或者说他自己没多少主见,喜欢随波逐流,他的成功并非来自于铁腕的治理,而来自于他任用多名贤能之臣,再就是遇到明朝中叶这么个太平的好时候,本身朱祐樘在明朝众多皇帝中能力只属于一般,但他任用的这些大臣,放在哪朝哪代都能顶得起朝堂。 就在此时,忽然门帘后面传出个急迫的声音,这声音略带几分稚气:“……不可啊,父皇!千万不可如此!” 皇帝下了旨意,居然有人大叫“不可”,在场的几名大臣都在想是谁这么无礼,就见到一个少年郎从门帘后面跌跌撞撞冲出来,换作别人,连在场的大臣都不会容忍,更别说是有病在身的皇帝。 敢于打搅这种级别的会议,纯属自己找死。 但进来之人,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没了脾气。 是太子朱厚照。 别人都不行,唯独朱厚照可以随便无的放矢,没办法,皇帝就这么个儿子,皇位不传给他也必须得传给他,皇帝也一直把这个独子当成储君在培养。 ************** ps:第二更到! 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月票鼓励!尤其是双倍月票,如今投一张算两张,怎么都不容错过,请大家多多帮忙捧场! 谢谢您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七章 太子的锋芒(第三更,求月票) 皇帝跟大臣议事,结果太子跳出来说“不可”,不但让门口守着的太监吓了一大跳,连朱祐樘和在场的几位大臣也是大吃一惊。 等看清楚这个突然闯入者是朱厚照的时候,朱祐樘和在场的几名大臣才舒了口气,不过心中的疑惑却在加剧……这小子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着,居然就这么闯入进来制止皇帝的谕旨? 朱厚照冲进殿中才现情况不妙,老爹正躺在病榻上,旁边几名大臣都站在那儿,诧异地盯着自己……这节骨眼儿上跳出来说话,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咳咳咳!” 朱祐樘因为生气,剧烈咳嗽起来。 “太子殿下……”谢迁走出来,想对朱厚照说点儿什么,但现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也笨拙了。 萧敬作为皇室的家仆,一边紧张地给朱祐樘轻抚后背,一边道:“太子殿下,您这是……陛下,龙体为重啊!” 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好,朱厚照闯进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弘治皇帝受到刺激剧烈咳嗽,谁都不敢乱说话。 所有人只能等朱祐樘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乾清宫的寝殿内只听到咳嗽声,一直到弘治皇帝身体稍为安适,他才厉声喝道:“太子,你莽撞而来,说的是什么?” 朱厚照一愣,道:“父皇,儿臣说,您不可啊!” 刘健作为内阁辅大学士,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道:“陛下,太子或许只是一时失言!” “失言?朕在这里跟众位臣僚商议军国大事,他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跑进来胡言乱语,当这是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他胡闹吗?”朱祐樘怒不可遏。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看着朱厚照,无奈摇头,他们虽身为太子之师,对太子平日教导有督导之责,但他们对熊孩子的顽劣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朱厚照荒唐胡闹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更是公然闯入皇帝和大臣议论军国大事的朝堂,实在无礼规劝。 但这会儿朱厚照很不服气,正处于少年叛逆期的他,这么被老爹当着朝臣的面喝斥,心里一股气憋着,脸蛋涨得通红,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好像要打人一般。 “如何,你心中不服气?” 朱祐樘疾继续喝斥。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说道:“父皇,儿臣不服,就是不服!儿臣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几位先生是您的臣子,您允许他们提出不同的观点,向您进谏这不行那不行,为何到儿臣这里就不可以了?” 此时的朱厚照,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耍横却讲不出多少道理的顽童,有了一定的头脑,说起辩驳的话来,一套一套的,连朱祐樘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也是,如果皇帝有什么谕旨,大臣觉得不合适,就会直接劝谏,这种事刘健和李东阳等人没少做,因为大臣摸清楚了皇帝的脾性,朱佑樘是个性格偏软,喜欢倾听大臣意见,自身观点摇摆不定的人。 朱祐樘经常觉得,这样可以,那样也可以,那就干脆不正不反再找出第三种折中方案,如此一来当臣子的就会竭力让自己的观点影响皇帝,不但体现自己的价值,还让皇帝更加宠信。 熊孩子的话,直接戳中朱祐樘的软肋,但朱祐樘还是怒道:“你能跟众位臣僚,你的众多先生相提并论?” 既然不能从朱厚照进来说话的道理上驳斥,那就从朱厚照的见识来贬低,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沈溪……看看人家,十二岁就中状元,再看看我家这位,偌大的年纪还是个顽劣不堪的熊孩子。 朱厚照这下更恼火了,道:“儿臣听说,闻道不分先后,当初沈先生在京城的时候,您不也经常听他的意见吗?” “咳咳咳!” 朱厚照不提沈溪还好,一提之下朱祐樘又剧烈咳嗽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朱祐樘正觉得相信沈溪的“谗言”,才会令西北战局出现变数,难得现在别人都不提他任人错误的事情,却猛然被自己的儿子揭破疮疤。朱祐樘怒道:“即便是沈溪,也有犯错的时候。况且,你有他的才学和见识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皇帝十分生气,太子又不承认错误,场面陷入僵持,如果大臣再无动于衷,那就有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嫌疑。 李东阳道:“陛下,太子对于礼法之事不甚明了,当以讲官悉心教导。” 李东阳在几位内阁大学士中,算是“严师”的典范,他认为朱厚照不懂规矩,就应该找人好好调教,这样朱厚照才能有所进益,更有国之储君的风范,而不至于作出今日擅闯朝堂的事情。 虽然乾清宫的寝宫不是朝堂,但因皇帝在这里跟大臣议事,这里就是朝堂,无论如何太子都不应该进来。 李东阳的话虽然公正无私,但于事无补,皇帝这会儿心里是生气,可终究舍不得处罚孩子,他骂两句还担心把孩子的逆反心理给骂出来,这就是一个当爹的苦楚之处,就这一个儿子,管出毛病来怎么办? 朱祐樘根本算不上严父,否则朱厚照断不至如此顽劣。 谢迁察言观色,再加上朱厚照似乎对沈溪很推崇,心里便想,不如帮太子和皇帝之间说说话。 谢迁走上前道:“陛下,太子虽然有诸多不是,但此番擅闯朝堂,或许事出有因,不如听听太子的想法,即便于大局无助,也会对太子知悉和打理朝事,有所助益!” 比之李东阳,谢迁的话听上去就让弘治皇帝觉得舒服多了。 朕的儿子是擅闯宫闱,作出一点无礼的举动,朕骂也骂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朕也想听听这小子到底有什么理由,敢进来跟我说“不可”。朱祐樘道:“太子,你且说来听听,朕之言,有何不可,若不在理,板子伺候!” 朱祐樘虽然是个慈父,但偶尔也想扮演一下严父的角色,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给谢迁找麻烦。 谢迁心想:“陛下舍不处罚太子,又怕太子说出来的话不好听,于是提前给我打招呼,就算太子的理由跟狗屎一样,我也要给他雕出花来,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只是简单的交谈,在场几人各有算计。 李东阳和刘健等着朱厚照的“高论”,至于马文升则有点儿看好戏的意思,毕竟马文升年老体弱,耳朵不好使,刚才皇帝说的话他都没听清楚,让他去规劝太子或者评价太子的品行,实在是难为他。 朱厚照此时仍旧气呼呼地:“父皇,儿臣听说,西北刘尚书,在宁夏镇跟鞑子打仗,他说鞑子的主力在那儿。” “但是在宣府镇,沈溪沈先生说他遭遇了鞑子主力。现在两边都有奏报,就算您不相信鞑子正在进攻宣府,也应该派人去看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相信刘尚书说的,而不信沈先生。” “如果这时候您把京师戒严给解除,虽然儿臣不知道宣府距离京城多少里,但料想不远,如果鞑子杀来,那该怎么办?” 话粗理不粗,朱厚照的话,有点儿小孩子闹脾气的意思,但他说的却在情在理。 朱厚照总结话语的能力提升很快,他心中有想法,能根据道理逻辑变成自己的语言,表达出较为明晰的观点。 他的观点两个。 鞑靼人的主力未必在宁夏镇,或者未必全在宁夏镇;京师的戒严不能解开。 当听到这里,在场几名大臣,包括司礼监太监萧敬在内,脸色都不好看,因为沈溪奏报宣府镇遭遇鞑靼主力的事,至今也未上报给朱祐樘,事情一直瞒着弘治皇帝。 也不能说几位大臣心怀歹念,想误国误民,他们或者跟李东阳有类似想法,沈溪是在胡闹,想戴罪立功瞎报战情;亦或者跟谢迁一样的想法,想帮沈溪圆谎。 但总的来说,他们都不相信沈溪奏报的事,所以才未将此事上奏皇帝,徒增皇帝烦忧。 朱祐樘听到这里,没有怀疑他的股肱之臣,只会认为是自己的儿子无的放矢,当即怒道:“太子,道听途说,你从何处知晓这些?” “我就是知道,怎么了?” 朱厚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讲义气。他对沈溪讲义气,对他的舅舅张延龄同样讲义气,这是他的性格使然,因此不肯把张延龄供述出来,“孩儿偶然间听别人说及,父皇若不信的话,可问问几位先生!” “你……” 朱祐樘肯定不想顺着儿子的话去问几位重臣,但其实心中已经产生怀疑。 主要源自于他对沈溪的表现疑惑不解。 当皇帝的,对自己的臣子有着起码的认知。沈溪年纪轻轻立下许多功劳,而且提出战略战备措施,包括对战局的预见,都非常准确,这也是他当初委以重任、让沈溪领兵去三边的根本原因。 但沈溪率部出征后情况就变了,皇帝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沈溪为什么从他眼中的能臣变成现在的孬种。 “谢卿家,可有此事?” 朱祐樘此时不问别人,只问谢迁,主要是他知道谢迁跟沈溪的关系,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谢迁会说实情。 谢迁有些为难,磕磕巴巴地道:“陛下……确有其事,沈溪曾于前些日子奏报宣府遭遇鞑靼主力,但此事……未经验证,所以尚在求证中,故未敢上奏陛下!” ************** ps:第三更到! 如今正值双倍月票期间,投一票算两票,天子声嘶力竭求月票支持!在祝福大家元旦快乐后,天子继续码字,估计晚上九点左右会送上今天的第四更!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八章 私信和公函(第四更,求月票) 朝廷大臣都未曾上奏的事情,如今却被一个熊孩子当面揭破,不但弘治皇帝的脸面不好看,这些朝中重臣的面子也都挂不住,明摆着他们这是选择性上报,属于报喜不报忧……刘大夏在宁夏镇节节胜利就上奏,沈溪说在宣府镇遭遇鞑靼主力就视而不见。 “咳咳咳!” 朱祐樘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萧敬没敢再给朱祐樘轻抚后背,在这件事上,他也有过错,可以说是他和李东阳有意识地将此事隐瞒下来,才有了现在的尴尬状况出现。当然箫敬自己并不觉得如此做有什么错误,毕竟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沈溪会在宣府镇遭遇鞑靼主力。 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面如土色,他们都算得上知情不报,沈溪上奏这件事对君臣关系伤害很大。 只有朱厚照在旁边瞪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熊孩子这会儿心里想的是:“哎呀,这不对呀,难道我说的这些事,父皇不知道?” 瞬间,熊孩子自信心爆棚,能比自己的老爹提前知道一些事,自己就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样,而且他说完这些话后老爹也不训斥他了,就好像认为他所说的话有道理。 朱祐樘在剧烈咳嗽好一阵子后,才招了招手,吩咐:“将沈卿家上奏,呈报到朕面前!” 原本被压下去的奏本,注定会被留中不发,但最后却从那堆积如山的奏本中找出来,送到朱祐樘面前。 等谢迁将奏本呈递到龙榻前,朱祐樘亲自坐起,将奏本拿在手中,吃力地阅读起来……似乎连别人读他都不放心,想亲自查看奏本的内容。 等确定沈溪上奏说在宣府遭遇鞑靼兵马,退守土木堡,而且沈溪在奏本中说,从方方面面情况分析,鞑靼人的进攻方向是张家口堡和宣府镇时,朱祐樘的脸色非常难看。 为了不伤害君臣间的感情,朱祐樘说话极有分寸,摆手道:“几位卿家不是说尚且在调查此事么,可有结果?” 谢迁等人面面相觑。 之前谢迁说此事是因为没调查清楚才未上奏,是想给在场的大臣找台阶下,边关所有重要的战报照理说都应该呈递给朱祐樘知晓,沈溪这份奏报没有任何理由给压下来。 既然已经压下,自然也就没人再去调查,如果没有朱厚照突然提出,朱祐樘也不会过问此事。 “回陛下,暂且尚无消息传来。” 谢迁作为始作俑者,说出的话得自己出来圆场。 “暂无消息?也罢,也罢,宣府乃我京畿防备重中之重,宣府之事岂能连京城这边都不知情?快些去调查,朕不想让自家院门已在敌人铁蹄威胁下,尚且懵然未知,在事情未明之前,京师周边戒严万不可解除。”朱祐樘道。 谢迁等人都没敢搭话,生怕在这节骨眼儿上说错什么。 朱厚照则得意洋洋地说:“父皇,您不责罚儿臣了?那就是说儿臣所说都是对的咯?儿臣早就说了,这京师戒严万万不能解除,若不然出事了谁来负责?” 朱祐樘之前责骂儿子,说要听听朱厚照奏报的事情,让谢迁站出来说话圆场,以便儿子能免于处罚。 现在朱厚照的表现超出朱祐樘的想象,但还是让他这个皇帝在大臣面前折损面子,态度不善:“回去用功读书,朕有时间会考校于你,切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则还是要板子伺候!” 朱厚照闷闷不乐,暗忖:“我说的不对要责罚我,现在说得对,甚至帮你找出一个大问题,还是要罚我,是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就一定是要被处罚你才乐意?” “不行不行,我要赶紧想办法独立,最好是能早点儿当皇帝。要是父皇能跟历史上一些皇帝那样,提早禅位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试试当皇帝的滋味,如果不行,再让父皇继续当……哈,这主意挺好,但如果跟父皇说了,他一定会打我吧?” …… …… 因为朱厚照的突然出现,之前商议的关于京师解除戒严之事,便不了了之。 京师戒严会继续下去,一直到确定京畿彻底安全为止,谁人上奏此事都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几名重臣从乾清宫出来,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如果是别人出来揭破这一切,他们可以抓住那人的把柄,狠狠发泄一通,但这次出来阻挠的是太子,那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再加上朱厚照原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文臣有什么气也不能跟孩子计较。 “于乔,太子那边获得的情况,是你找人去转告的?”马文升见李东阳和刘健都有意相问,但不好意思出口,便大声问了一句。 谢迁斜眼打量马文升,道:“马尚书认为小老儿是没事找事之人?” 如果换别的时候别的事情,别人也不会相信谢迁会去找太子说这事,但眼下谢迁对沈溪的维护那是人所共知,似乎除了谢迁外,别人都没有“作案”的动机。 如果没人跟太子说,太子断然不知如此机密之事,毕竟这事只有朝中极少数人知晓,甚至连部堂以下的官员都不知悉,事情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隐瞒皇帝,岂能张扬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马文升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李东阳道:“原本将奏本压下,是防止沈溪贪功心切,虚报战情,不曾想如今居然呈递到陛下面前。若继续追查下去,沈溪虚报军情之事属实,其罪责难逃,于乔兄可要做到心里有数!” 这下谢迁更恼火了,心想:“现在都觉得是我把事情告诉太子,让太子出来检举揭发,但此事我从来未对人提及,难道我想让沈溪小儿出事?” “你们这些家伙,平日好言好语让我分担你们的工作,但遇到事情时不但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真让人寒心。” 谢迁板起脸来,冷声道:“老夫比谁都明白,用不着诸位提醒!”说完便快步往文渊阁方向去了。 李东阳和刘健面色不虞,尤其是李东阳,非常清楚此番把皇帝气得够呛,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弥补君臣关系,所以对于谢迁的“小动作”非常不满。 不过今天无需二人轮值,所以不用到文渊阁坐班。两位内阁阁臣相视一眼,摇了摇头,便与马文升一起出宫,回家去了。 …… ……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谢迁回到寂寥的文渊阁,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生起了闷气。 心烦意乱之下,谢迁不知道自己该做点儿什么才好,拿起奏本批阅时根本就静不下心,一个字的票拟都写不出来。 想到沈溪之前对他所进的那些建议,谢迁总觉得沈溪有点儿太过神奇。但再看看沈溪之前所上关于宣府遭遇鞑靼主力的奏本,又觉得此事不可能。 “如果没有刘时雍在宁夏镇与鞑靼主力交战的上奏,我或许信了你,请陛下派出兵马驰援未尝不可,但鞑靼舍近求远,居然出现在宣府?” “那为何太原镇、大同镇等地未曾有鞑靼大队骑兵活动的奏报?还说什么两面夹击,既然鞑靼人有飞跃长城关隘南下的本事,作何还要打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直接杀来京师岂不是更加方便?” 谢迁心中无比的窝火,觉得是沈溪的鲁莽上奏,影响到他跟天子还有同僚的关系。 “不行,我要写信给这小子,让他收敛一点儿,且不可再胡作非为,没建树不可怕,但不能落人口实。你小子恐怕还不知道,如今你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别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真以为嘴巴在你身上想说什么都可以?殊不知想看到你小子倒霉的人大有人在,朝中想看小老儿折戟沉沙的人也不在少数!” 谢迁拿起毛笔,决定给沈溪写封信。 内臣跟在外领兵的大臣写信,本身属于禁忌,谢迁身为内阁大学士,自然知道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种信就算写出来也难以送到沈溪手上,现在三边以及宣、大驿路,大部分不通,很多公文都靠快马专递专送,至于民间普通信函早就断绝,谢迁要写信也只有走官方的急递铺,可谢迁不知道沈溪如今是否还在土木堡。 “既然私信不行,那就写公函,总要提点这小子,在军中一定要保持低调,切不可再招惹是非!” 谢迁终于拾起笔,洋洋洒洒写了近一千字,这才放下。 谢迁意犹未尽,一篇文章意犹未足,整篇文章就一个观点,就是让沈溪老实点儿。 谢迁怕沈溪不知道刘大夏在宁夏镇的情况才会错误奏报遭遇鞑靼主力,特意在公函中把事情点明,同时提点沈溪,正确处理好跟三边总督间的关系,让沈溪最好赶紧率军上路,等到延绥镇后尽量讨好刘大夏,获得刘大夏的信任和原谅,这样才有机会将畏敌如虎的过错化解。 写完这封公函,谢迁觉得不稳妥,又赶紧写了一封公函给刘大夏。 谢迁为了让沈溪获得刘大夏谅解,在公函中解释自己之前所犯错误,提出让刘大夏多多管教沈溪,以沈溪家长的身份将沈溪托付给刘大夏,言语之恳切,让谢迁一张老脸火辣辣地。 “沈溪小儿,老夫为了你,连老脸都不要了,你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来,可别说老夫没帮你。” 谢迁看着两份公函,突然又是一叹,“老夫为你连公器私用这种事都做了,唉,早知道还是留着我的小君儿,何苦嫁给你这臭小子?” ************* ps:第四更到! 没想到新的一年大家给了天子一个惊喜,月票榜居然杀入分类第二了,不管这个荣誉能保持多久,大家的心意天子感受到了! 没说的,明天继续爆发!等下天子接着码字,相信凌晨会送出明天的第一章! 为了捍卫荣誉,请大家继续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九章 大兴土木(第一更,求月票) 土木堡内,一片兵荒马乱。 这座处于宣府和居庸关之间的堡垒,曾经铭记明朝的耻辱,此时却成为沈溪用来抵挡鞑靼人的最后屏障。 “大人,第一批派回京师的快马,已经出发十多天了,此时怎么也该有回信了吧?可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不会都半道被鞑子给劫了吧?” 沈溪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除了全军的吃喝拉撒外,还得时时刻刻警惕鞑靼人发起攻城战,同时想方设法加大城池的防御力度,增加保命的本钱。可是,他手底下这些将领却不能让他省心,三个把总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天天在他耳边吵吵嚷嚷,让他得不到片刻清闲。 此时,城西指挥所大堂,沈溪正在被刘序等人骚扰。刘序等人之所以能安心留在土木堡,没有加入逃兵行列,正是因为沈溪说已将当前军情传递京师,只需京师派出人马驰援即可坐拥歼灭鞑靼四千骑、俘获敌重要将领火绫的战功。 沈溪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沈溪实在想不出朝廷不派援军的理由。 可是,当前几日沈溪接纳一名被鞑靼游骑追击的驿使进入土木堡躲避,从而知道刘大夏正在三边用兵,所有人都当鞑靼主力在宁夏镇时,沈溪就知道如今朝廷对他充满质疑,他的奏本能否呈递皇帝那里很难说。 沈溪之前满心以为谢迁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他,可现在他已然信心全无,因为谢迁是个瞻前顾后的中庸朝臣,缺少对时局敏锐的判断力以及行事上的果敢。 将手头案牍放下,沈溪抬起头看着大堂内眼巴巴看着他的几位……除了三名把总外,还有几名指挥,都是沈溪现在倚重之人。如果少了这些人辅佐,沈溪不用再考虑如何防守,他自己会先加入逃兵行列。 沈溪道:“本官之前安排,在城内修筑堑壕等防御工事,可有遵命行事?” 刘序本来是问沈溪朝廷援军之事,沈溪突然把话题转到防御工事上,有些纳闷。刘序回道:“大人,末将不懂,这防御工事不是应该在城外修吗,您在城内挖那么多沟壑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防备城中士兵逃走?” 胡嵩跃赶紧附和:“是啊,大人,士兵们虽然战意不高,但始终惦记着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哪里敢轻易逃跑?您不能老是跟防贼一样防着您的兵啊!” 朱烈道:“大人,俺一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胡和老刘的话俺是赞成的,您不能不给将士们一个解释!” 一时间,沈溪千夫所指,仿佛成为了全军公敌。只见监军张永冲出来,大声喝斥:“哎呀呀,你们这些人呐,都在瞎想些什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鞑子随时会杀来吗?鞑子打过来,如果城墙守不住,必然是在城内开打。这些堑壕修好后,鞑靼骑兵便没了用武之地,不是挺好的吗?” 胡嵩跃道:“张公公对于战局倒是了然于胸啊!”言语中带着几分讽刺,张永虽然心里不愤,但没直接喝斥,只是满脸不悦。 沈溪没有说话,大堂中争吵不休,沈溪不是不想在这群将校面前树立威信,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眼前这群将校,简直是孬种外加软蛋,如今能取得一点成绩,那是因为被逼上绝路,如果让他们再出城跟鞑靼人决一死战,保管战事刚开打就逃得一干二净。 虽然沈溪说过在城内修防御工事不是为了对付自己人,但其实他还真有防止士兵当逃兵的打算,比如环绕城池一圈的堑壕,宽四米,深达三米,只需要守住几个主要通道,官兵就没办法从四处漏风的城墙逃走。 土木堡是一座废弃的城塞,并非那种拥有完备防御体系的城塞。 退一步说,即便土木堡防御措施齐全,诸如张家口堡或者是宣府,都未必能挡住鞑靼人的铁骑。 土木堡不过是个方圆几里的小城,夸张点儿说在城西拉泡屎城东都能闻到臭味,这么小的地方,若没有坚固的防御体系作为后盾,那前景堪忧。 土木堡城墙早已是千疮百孔,但就算城墙完整,鞑靼人攻打大明边关城塞已有经验,土木堡低矮的城墙并不能为防守添加太多助力,所以他准备把防守重点从城墙挪到城塞内外的防御工事上,这是一次大胆尝试。 沈溪厉声喝斥:“本官如今身在土木堡内,与将士共同进退。朝廷援兵在望,城塞内修筑一些必要的防御工事,这样鞑靼人杀来时我们能坚持久一些,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大人……” 胡嵩跃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抬手阻拦。 沈溪道:“胡将军就算再有意见,也得等防御工事修筑好后再说。明日开始,不但城内要修筑工事,城墙外面也要逐步进行防御工事的修筑。除了留下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外,其余地方均要挖掘与城内同样宽度和深度的堑壕。” “一两日内,我军必然与鞑靼人间有一场战事,如果不想葬身在此,就让将士们加把劲儿!” …… …… 土木堡内一反常态修筑防御工事,而在城外的鞑靼军营中,同样在构筑工事,不同的是鞑靼人修建工事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城内兵马逃窜。 鞑靼人在距离土木堡五六里的地方,挖掘了不少壕沟和陷阱,还设下陷马坑、绊马索等机关。 这些陷阱能防备城内大明兵马逃走,但也给鞑靼人带来一些麻烦,那就是鞑靼骑兵想顺利杀到城下也会有麻烦。 鞑靼人并不急着进攻,他们地清楚地知道沈溪对于驾驭佛郎机炮很有一套,明白沈溪统率的兵马不好对付。 鞑靼人的想法,就是把沈溪死死地困在土木堡,不能驰援宣府和张家口堡,也无法退回居庸关即可。 等到鞑靼后续兵马杀来,众寡悬殊之下,沈溪插翅难飞。 “昭使,明军有火炮,我们也有,而且是明军之前用来轰击我们的火炮。明军在土木堡中的火炮只有六七十门,但我们却有上百门,还带来大量炮弹,没道理我们会输给他们。” 土木堡城西五里,鞑靼人新设立的营帐前方不但挖掘陷阱,还用沙土垒砌起一座座高台,这些临时高台上,每一处都有一门到三门佛郎机炮。 这些佛郎机炮是鞑靼人从明朝边军手上夺回来的,虽然朝廷派出专人帮助边军训练炮手,但边军将领多是勋贵或者世袭军官,高高在上,又不喜欢深入基层学习,对于佛郎机炮的性能并不了解,通常炮手训练完毕便转而负责其他工作,使得佛郎机炮的威力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几年下来佛郎机炮在各城塞逐渐沦为鸡肋。 鞑靼人攻破城池后,这些佛郎机炮便成为鞑靼人的战利品。 鞑靼人与明朝边军截然相反,他们把火炮看得很神圣,毕竟当初沈溪就是用佛郎机炮让他们尝到失败的滋味。 可惜鞑靼人在运用这种先进火器上,资质更为低劣,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射击诸元,不懂得装填标尺,只是简单地把火炮架起来,按照明军俘虏的指点,一板一眼开炮,结果往往目标与弹着点差距甚远,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另外就是明朝边防各城塞内的佛郎机炮大多铸造完成已经一两年了,因为炮手被调作他用,火炮自然也得不到保养,使得炮管内的锈化程度很高,再加上炮手对于添加炮弹和火药数量不太了解,使得佛郎机炮炸膛的几率很高。 鞑靼人最初得到这东西高兴得要命,可当他们发现这东西威力没有想象那么大,搬运又不方便,还老是炸膛伤到自己人后,慢慢地就成为随军摆设。 阿武禄作为鞑靼亦思马因部的监军,这次她主动请缨到土木堡当说客,进城探查一番后,出于对沈溪的忌惮,不敢再进城,免得被沈溪扣押为人质。 “火炮是有很多,但有那么多人会开炮吗?” 阿武禄在看过大明火炮用于攻城战之后,便觉得平淡无奇,并不认为这种火炮能造成多大杀伤。 “回昭使的话,这次东进我们的炮手来了不少,全都经过明军俘虏的指点,到时候我们集合所有火炮,对准城池方向一阵轰击,对方必然士气大降。土木堡内的明军看到我们兵锋如此强盛,只能乖乖地龟缩城里,不敢动弹。至于那些零星的明军逃兵,完全不用理会!” “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阿武里大声喝斥:“你们可有想过,如果明朝延绥巡抚沈溪混在逃兵中离开当如何?此人是我草原生死大敌,务必除之而后快!” “我命令,从今日起,严禁再放城中逃兵离开,阻断土木堡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若大明援军到来,而我们又不能立时攻克宣府,战事就会发生诸多变化,一切以小心谨慎为上!” “是,昭使!” 鞑靼将领恭敬地说道。 “抽调人马,今晚我会再次进城,找明朝延绥巡抚谈判,商讨交换俘虏之事。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就带兵把城塞破了,提沈溪首级向大汗禀报。不得有误!”阿武禄道。 一众鞑靼将领俯首听命:“是!” ************* ps:第一更! 快到凌晨一点才写完这章,赶紧给大家送上更新!虽然时间晚了点儿,但天子的努力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何不投一波月票支持表示支持?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〇章 死守待援(第二更,求月票) 土木堡内尚在一片闹腾,沈溪将城中官兵和民夫全部调动起来,所做之事不是加固城防,而是修筑工事,不但在地下修堑壕,还在地上堆砌碉堡和暗堡,大兴土木,简直要把土木堡翻过来一样。 城塞外的鞑靼人也在奇怪,他们发现城头上明军数量明显减少,城池几乎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连城门口都没什么兵马驻守,给人一种沈溪要用空城计的感觉。 可鞑靼人根本就不信这一套,若非上面有令不得攻打土木堡,换作以往时候,他们见到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 现在他们只能看着空荡荡的城头没什么好办法。 阿武禄的头脑比较灵活,她在查看前线的情况后得出一个结论:“明军分明是想挖地道逃走!” 这结论一出,鞑靼将领着实紧张了一下,因为他们得到的军令是看住沈溪的人马,绝不能让沈溪率军向宣府进发或者是逃回居庸关,不准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对沈溪所部战力不清楚,那就尽量把局面转变得简单些,沈溪死守土木堡不出,鞑靼军队便将城塞团团围困,无论沈溪麾下有多少兵马,只要等到鞑靼主力杀到土木堡,这场战事便可以圆满地结束。 沈溪在城里做什么,本不归城外驻守的鞑靼人来管,他们的目的只是防备沈溪逃跑。但若沈溪真的在城里挖掘地道,他们就要小心了,之前听说明朝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现在他们很怕明朝士兵挖地道的本事强大,几天内便可挖出一条十几里甚至是几十里长的地道,要么逃走,要么从他们的背后发起偷袭。 但鞑靼人显然高估了明军的能力。 现在可不是后世有挖掘机,一天挖掘个一两里的土坑跟玩似的。沈溪出塞时,军中只准备有部分铁锹和铁铲,用途是安营扎寨时使用。如今官兵挖掘堑壕等防御工事的锄头、钢钎、铁耙等器具,还是向城里的难民收购所得。 难民逃难时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会带走,农具自然也不例外。结果一路逃到土木堡,难民发现这些器具太过累赘,沈溪率军入驻土木堡后,为了挖掘水井,以每把农具一两银子的价格收购,难民纷纷把携带的农具出售,这样等将来战火平息返回故土,可以用便于携带的银子重新添置。即便回不去,也能用这笔钱在路上购买吃食,在这乱世活下去。 但仅仅依靠手工作业,根本就不可能挖掘太远。何况就算能挖到鞑靼人身后,沈溪也没法带兵逃跑,关键一点,沈溪麾下基本都是步兵,而鞑靼人通常配备两匹马到三匹马,追赶起来非常容易。 另外,地道即便能让人通过,马匹却过不去,沈溪存心想逃走的话,乔装打扮下在原野上昼伏夜出,回到关内反倒容易多了。 城内大修工事,沈溪每天的工作不再是在城头观察鞑靼人的动向,因为他已经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鞑靼人在中军抵达前,绝对不会主动发起进攻。 如果鞑靼人此时攻城,土木堡中的明军布下铁桶阵,或许有一线生机,可若是鞑靼人将城塞围住后来个打援,那沈溪就一点儿办法都没了。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沈溪想得非常简单,那就是利用手头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把城塞的防御力提升。 但是,这种防御力的提升不是建立在城墙的稳固上,而在于城塞内的防御工事,要让鞑靼人明白,攻破城墙并没有什么用,只是破城走出第一步。 因为土木堡已经陷入四面合围,城内官兵没了退路,也就不再胡思乱想。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只知道修筑工事很累,而且很麻烦,他们每天都在抱怨,但因为跟着沈溪获得功劳,沈溪还在军中散播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士兵想的是坚持下去,跟着沈溪凯旋回京,把自己的战功折算为犒赏。 许多士兵不是没想过当逃兵,但一方面在鞑靼游骑的威胁下,逃走后生存几率很低,同时还会牵连京师的家人,另外就是舍不得与火绫部交战中所得功勋。若当了逃兵,那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 沈溪这边指挥士兵和民夫干得热火朝天,胡嵩跃、刘序和朱烈三个把总没事就在沈溪身后唱反调。 胡嵩跃等人都不是什么英勇之辈,他们的目的就是活着回居庸关,为了自己的小命家国安危一概不顾。 这天指挥所大堂,沈溪明确地说道:“诸位不想在城内驻守,敢问一句,如今这土木堡还出得去么?” 刘序道:“大人之前不是说要与城外的鞑靼人一战?即便败了,那也是败得其所,总好过于在土木堡内当缩头乌龟!” 沈溪笑着问道:“刘将军真乃吾辈楷模,却不知是在城塞内固守等候援军抵达更有效,还是出城送死来得更为痛快?” 这么个问题让刘序等人无言以对。 以沈溪假设的两种方式选择,他们自然更愿意死守城塞,等候援兵到来,只是他们没有士兵单纯,清楚地意识到援军到来的可能性不高,守在城中生还机会渺茫,但若从城内杀出去,战胜鞑靼人的可能性更低,而当逃兵活命的概率却还凑合。 这群人从开始主张出击,目的就不是为了跟鞑靼人拼命,而是想把鞑靼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突然逃跑。 沈溪明白这一点,就不再主张主动出击跟鞑靼人拼命,原本他的计划中,是要把城塞外的鞑靼骑兵逐渐蚕食消灭。 张永贪生怕死,他的想法没刘序等人那么复杂,他知道自己即便杀出城也没力气骑马当逃兵,因为他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所以张永主张留在土木堡内等候援军,当下跳出来喝斥:“瞎嚷嚷什么?沈大人的话,就是军令,谁不遵从,一律上报朝廷,交由陛下处置!” 张永作为监军太监,本身并没有多少权威,他的任务在于吓唬军中这些将领,搬出朝廷和皇帝。 但他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在这群兵痞连当逃兵都不怕,更不怕当朝廷的罪人,里外都是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当逃兵过上几天好日子!说不定隐姓埋名后朝廷不予追究了呢?又或者明朝被鞑靼灭了,新朝既往不咎?再或者他们落草为寇,过另一种人生呢? 这会儿他们不是不想杀张永泄愤,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因为沈溪在这群人心目中地位不低,之前沈溪跟火绫部交战,这群人没觉得沈溪最后会获胜,但现在已然获胜,那说不定下次还拥有创造奇迹的机会呢? 沈溪跟鞑靼人交战时指挥若定,三军兵马从之前的一盘散沙变得调度有序,几乎都是沈溪以一人之力完成。 他们宁愿相信,沈溪有办法带他们活着离开,此时心中想的是:“沈大人身份和地位可比我们高多了,那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陛下眼中的红人……连沈大人自己都没逃,我们逃了有点儿说不过去,怎么也要坚持到最后的确没办法再说!” 升帐议事,沈溪除了敷衍和搪塞麾下这群将领,就是安排城塞内防御工事怎么修筑。 “……土木堡地域狭窄,资源有限,许多东西只能自行制造。土木堡城东和城北方向,暂时开几个砖窑,城内不是挖不出水但能挖出烂泥来吗?用这些烂泥,再加上挖堑壕掘出的泥土,烧制青砖,用青砖修筑防御工事。至于城内堑壕的修筑,必须根据本官所说的来!” 沈溪为了把土木堡变成一座完备的防御堡垒,花费不少心血,绘制出图纸,亲自带人安排修筑。 沈溪感觉自己成为一个工程师、建筑学家,他面前的土木堡不再只是一座两里见方的堡垒,而成为一座可以抵御千军万马侵袭的坚固城塞。 “只能希望朝廷的援军能早一步到来!” 防御工事再坚固,但如果双方兵力悬殊太大,终归免不了败亡,连沈溪自己心底也在期盼那遥不可及的朝廷援军。 胡嵩跃道:“大人,挖那么多堑壕有什么用?就算沟能挡得住鞑靼人的骑兵,可鞑靼人下了马照样有战斗力,咱们在堑壕里与他们进行白刃战,未必有胜算啊!” “遇到困难,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要想办法努力克服。” 沈溪厉声喝斥,“咱们带了那么多火药,完全可以自行建造枪弹,另外就是出去抢……这几天不是调查清楚,鞑靼营中有大量火炮吗?那些原本是我大明军中之物,现在却调转炮口对着我大明官兵,这真是巨大的讽刺!” “无论如何,我们大明自己创造的神兵利器,不能落入蛮夷之手。” 胡嵩跃惊讶得合不拢嘴:“大人,您不会是想让我等……出城去送死吧?” 沈溪哑然失笑:“本官自有安排,你以为夺炮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先等几日吧,朝廷援军是否会到,本官不知,但相信居庸关援兵很快就会抵达土木堡,那时就是我们出城迎战之日……” “两面夹击之下,我们务必要让鞑靼人明白,我大明官军不单单会龟缩防守,进攻照样让他们防不胜防!” *********** ps:第二更到! 大家太给力了,现在咱们的书还处于分类月票榜第二位,没说的,今天天子会继续爆发四更表达感激之情!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一章 全要了(第三更,求月票) 城内大修防御工事,偏偏此时,鞑靼使节阿武禄,提出第二次进城商谈交换俘虏之事。 从道理上来说,沈溪不应该让阿武禄再度进城,毕竟阿武禄进城会刺探城中情报,可能会对防守带来消极影响。 但经过几天修筑,城内防御工事已颇具规模,沈溪有自信可以用一些简单的“障眼法”,将防御工事隐藏起来。 十月初四,清晨,阿武禄的车驾再次往土木堡城西而来。 沈溪站在墙头,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但他面对的方向,并不是城外马车来的地方,而是城内,他在观察对堑壕和掩体的遮拦情况。 土木堡内烟雾缭绕,沈溪安排人在东南西北十多个地方燃起火堆,然后用一些潮湿的枯草和树叶盖了上去,产生大量烟雾,没过多久便将整座城池笼罩起来。 城内战壕已挖掘得差不多了,上层用木条支撑,再铺上干草和树木枯枝,可以把所有官兵都隐藏于“地下”,至于地面上的建筑,碉堡和暗堡尚在修建中,但从外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烟雾缭绕,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端倪。 这会儿沈溪即便拿着望远镜,从城墙上自上而下,只能看出三四十米的距离,而且看得并不真切。 阿武禄的车驾尚未进城,就听到车厢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显然这位达延部可汗妃子呼吸道有问题,稍微受到刺激就控制不住。沈溪自己则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站在上风口,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至于这会儿城内大多数官兵,正在进行一项特殊的“训练”,就是要在鞑靼使节阿武禄到来的这段时间,用布条蘸上水掩住口鼻,适应在这种烟雾缭绕环境下的生存,而这也是未来沈溪准备在城内开战的策略之一,那就是利用种种手段,限制鞑靼人的发挥,包括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 至于最后是否会采用“烟攻”之计,沈溪尚在论证,但他知道若没有一些特殊的手段,想在敌强我弱的土木堡完成一场防御战非常困难。 阿武禄从马车上下来,她本想查看一下城里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可此时她已经咳嗽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倒是沈溪气定神闲,从城头下来,脸上连蒙住口鼻的湿布条都没有,冷声道:“使节请到衙所说话!“ 阿武禄恨不能立即就到招待宾客的地方,以为那里情况会舒适许多,可到了里面,她才知道这儿的情况并不比外面好,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在此期间,阿武禄悄悄观察沈溪,发现沈溪似乎不害怕这种烟雾侵袭,好似能闭住呼吸一般。 除了沈溪,大堂上就只有阿武禄,等阿武禄感觉屋子里太过安静时,已经咳嗽许久,她努力控制鼻息,抬起头来,喘着粗气看向沈溪,喝问:“沈大人每次的待客之道都有所不同!” 沈溪摇摇头:“阿禄夫人每次来的身体状况也不相同,如今好像是染上风寒,居然咳嗽得如此厉害?” 阿武禄有些恼火,你丫才风寒,你一家人都风寒,谁在这烟熏火燎的环境下不咳嗽?恐怕只有你这“怪胎”才能忍耐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这里呼吸如此困难,怎不见有人咳嗽?寂静得仿佛像个鬼城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沈大人,请问您一件事,这城中到底在干什么?难道非要闹到现在的地步……咳咳咳……” 阿武禄原本感觉好了些,但恰好又一股浓烟飘了过来,咳嗽顿时加剧。 沈溪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笑着说道:“夫人见谅,不凑巧今日乃是我大明的斋戒日,原本是想焚香沐浴,洗去我大明将士一身风尘,未曾想城**水不足,沐浴这一环便省去,不巧焚香时又引燃稻草,火势失控,如今城内正在组织救火。若非来面见夫人,本官如今还在救火第一线!” 阿武禄为之气结,此时沈溪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什么斋戒日焚香沐浴,着火后救火,说得跟真的一样,但其实就是谎言。 阿武禄心想:“分明是想用障眼法,让我看不清土木堡内的情况……不过,他大可不许我进城,或者将我扣下来不许我出城,现在却来这套,岂不是多此一举?他又是如何做到在如此浓烟中跟个没事人一样?” 沈溪道:“阿禄夫人今日来的或许不是时候,不妨待明日,本官亲自派人去城外面见夫人,详细交谈一番,如何?” “你派人去?” 阿武禄对沈溪的话嗤之以鼻。 “如果夫人坚持让本官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看本官明日是否有时间,若得闲的话,本官会亲自走一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官一直恪守这条原则,阿禄夫人应该也不会食言,对吧?”沈溪笑着问道。 阿武禄绝对不相信沈溪会亲自出城到鞑靼军营,这跟沈溪说自己要送死没什么两样,沈溪去了鞑靼军营,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放回来。 阿武禄本不想跟沈溪如此插科打诨,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城中恶劣的环境,这会儿难得沈溪允许她离开,赶紧用手帕掩住口鼻,道:“好,希望沈大人不要食言,走!” 一声招呼,阿武禄才意识到大帐内除了沈溪没别人,就算要招呼人离开也要出了这屋子再说。 这会儿阿武禄已经被烟雾熏糊涂了,转身踏出门槛而去,她有心地站在屋外一会儿,想听听沈溪之前是否是强忍咳嗽,可当她出来后仍旧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连沈溪手底下的士兵似乎也对这烟雾都有很大的抗性,居然没有听到丝毫咳嗽声。 “真是奇了怪了!” 阿武禄来不及琢磨其中有何古怪,她只想早点儿出城。 等车驾离开土木堡两三里后,城内烟雾逐渐消散,这个时候城内的官兵,终于结束抗御烟雾的训练,从躲着的战壕里钻了出来,把头顶的遮挡物除去后,继续干活。 …… …… “大人,您真要出城?” 沈溪送走阿武禄,马上升帐议事,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关于之前答应阿武禄出城谈判之事。 在胡嵩跃等人看来,沈溪明显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觉得能活着走出鞑靼人的军营。 沈溪反问:“有何不可吗?” 张永赶紧站出来劝说:“沈军门,您可别乱来,军中上下都等着您差遣,您去了鞑子营地,若能平安归来自然是好,若回不来……那就遭了。相信即便去了鞑子军营也不会商量出好的结果,于战事无补,所以沈军门还是坐镇城中为宜!” 胡嵩跃等人之前对沈溪是有些意见,但这会儿听沈溪要主动出城去送死,赶紧出言相劝。 他们不认为沈溪是准备逃跑,因为逃跑没有去鞑靼军营送死的道理,那里可是龙潭虎穴,进去就出不来了。 沈溪轻叹:“你们以为本官没想过吗,只是这鞑靼军营,我非去不可,否则……土木堡内火炮和弹药物资、粮草辎重等并不足以令我们坚持到援军到来,就当牺牲我一人,换取土木堡和大明江山社稷的稳固吧!” 在场之人都急了,沈溪不说别的,居然说要牺牲自己,他们根本就无法接受,因为在他们看来,沈溪绝对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大人三思而后行啊……” “沈军门可要考虑清楚……” “这土木堡可不能没有沈大人!” 之前一群人对沈溪都是敷衍和嫌弃,现在终于知道沈溪的重要性了。 胡嵩跃直接问道:“沈大人,你这是准备用自己去换取鞑靼人安放在外面的火炮……和炮弹?” 沈溪眯了眯眼睛,点头:“本官正有此意!” “那沈大人不用亲自去啊,之前为何不跟鞑子谈条件,就说把人放了,但需要他们将火炮和炮弹送进城来,一进一出两不损,他们能跟他们的大汗交差,我们也有驻守所用的火炮和炮弹,岂不美哉?”胡嵩跃提出建议。 沈溪一摆手:“不可,实不可取。” 沈溪说完,半晌都没解释,在场之人不知道哪里不可取。但见沈溪拿出一份详尽的土木堡地图看了起来,包括鞑靼人在城外的营寨分布以及一些防御措施都进行了标注,其中就包括鞑靼人火炮的情况。 “沈大人,您这是何意?”胡嵩跃看到后不解地问道。 沈溪道:“这两天源源不断有兵马开进城外鞑靼营中,预计鞑靼兵马数量为六七千之数,预计后续还会有鞑子军队源源不断开来,而我城中守军仅为六千,其中一千三百为新兵,刚刚进行简单的队列和口令训练……” 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就让在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六千训练不足的步兵去跟骁勇善战的六七千鞑靼骑兵决一死战,简直是自取其辱,就算有城塞和城内防御工事,也完全不顶用。 沈溪接着道:“鞑靼人无论兵马数量还是在单兵战力,都在我们之上,怎会轻易将火炮和炮弹拱手相让?必须要以他们认同交换的条件,才能换取鞑靼人的火炮和炮弹,为城内赢得更多的资源,到那时我们才有能力全力驻守,与鞑靼人决一死战!” 张永哭笑不得:“听沈军门的意思,你不会是拿自己去交换吧?那时城内虽然有了您看重的火炮和炮弹,可少了您的指挥,全军上下一盘散沙,等鞑子杀来将士们惊慌失措,只顾着逃命,就算有火炮和炮弹,又有何用?” “是啊,是啊!” 胡嵩跃等人赶紧附和。 张永继续苦着脸道:“沈军门不妨考虑再好好考虑,不如跟鞑子商量,放回去一些人,换几门火炮和炮弹回来意思一下,总算能说的过去吧?沈军门莫再提前往鞑靼军营之事!” 沈溪摆摆手:“不可,外面那上百门火炮,本官要定了!” ************** ps:第三更到! 沈溪又开始使坏了,大家猜猜他是怎么坑鞑靼人的?哈哈!突然发现月票榜上落后的,天子急求月票支援! 求订阅!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二章 暂时平安(第四更,求月票) 沈溪提出用自己交换鞑靼军中所有火炮以及炮弹的设想,在张永、胡嵩跃等人看来太过疯狂,他们根本猜不透沈溪的真实想法,劝说半晌也不见效,只能选择默认,想看看沈溪到底要做什么。 沈溪让官兵为他准备一辆车驾,尽量按照大明正二品朝廷大员的派头,必须驷马而行,篷盖装饰、帷幔颜色以及车轴、车辕全都按照他的品阶来设计。 在胡嵩跃等人眼里,沈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都快被鞑靼人宰了,居然讲派头,简直是不把鞑靼人的杀心放在眼里。 出发的时间,定在十月初六清晨,初五这天沈溪没出门,一直在指挥所中捣鼓什么东西。 …… …… “唉!” 京城皇宫,撷芳殿,朱厚照刚上完一天课,精神萎顿地从撷芳殿后庑出来,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选择点儿什么事来做,不过才是个虚岁十三的少年郎,就好似拥有一副老成的心态,学会每天唉声叹气。 “太子殿下,您有心事?不妨对奴婢说说!”张苑见到有给朱厚照献殷勤的机会,赶紧上前表现一番。 朱厚照来到撷芳殿偏殿坐下,顺手拿起一本线装《论语》。 朱厚照看书不奇怪,奇怪的是看的不是武侠书,而是《四书》《五经》这样的教科书,这就有点儿稀奇了,但等张苑看清楚朱厚照把书拿反以后,便知道这熊孩子心中一定是有心事隐藏。 “本宫前日跟父皇谈及西北之事,说沈先生所为乃是为国为民,父皇当时也赞同了本宫的观点,为何之后就对我不管不问了呢?” 朱厚照满脸疑惑地问道。 朱厚照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在老爹面前就家国大事发表自以为高明、能改变朝局的言论,正是他需要得到肯定的时候,但朱祐樘因为这件事气得病上加病,甚至熊孩子之后两天去请安都见不到朱祐樘本人,只是在外面行礼问安后就被要求返回撷芳殿读书。 这段时间,朱厚照连文华殿那边也有许久没去过了,每日所见除了身边的常侍太监,就是那些偶尔过来传话问话的宫女,又或者是詹事府讲官和侍从官。 朱厚照的日子过得非常苦闷,他期待的波澜壮阔的生活,始终没个眉目。 但现在朱厚照问出的是关系到皇帝态度的问题,张苑不太好回答,也不敢贸然作答,在太子这里说了什么话,很容易便会传出去,谁都知道东宫常侍是多么危险的工作,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犯错好补位。 “太子殿下,或许是陛下肯定您的做法,之后就会派人前来说及!” 张苑鼓足勇气,才对朱厚照说了这么一句,因为这涉及到九五之尊的皇帝,张苑说完之后觉得背心凉飕飕的。 朱厚照一摆手:“行了,好听的话不用你来讲,现在问你件事,边关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就是沈先生,还有刘尚书,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战事,挑新鲜点儿的给我说来听听!” 张苑顿时傻眼了,他也一直在深宫中,听到的消息并不比朱厚照多,甚至朱厚照还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朱厚照反而跑来问他,他能回答什么? 再者说了,张苑对边关的战事不太关心,在他想来,似乎没什么比自己受宫刑在宫里当太监更悲惨,一直图谋在宫闱中崛起,现在张皇后那边正在坐月子,皇帝病情反复无常,至于熊孩子朱厚照一时间指望不上,张苑就想先把国舅张氏兄弟应付好,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至于沈溪,张苑只是想把沈溪当成利用的旗子,并未觉得沈溪能帮到他什么。 “张公公,听到本宫的话没有?本宫想问你,边关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朱厚照催促道。 张苑斟酌了一下,谨慎回答:“回太子,边关平安无事,暂且无事发生!” 朱厚照想了想,道:“哦,没事啊,那就好,如果真有事可就麻烦了,不过有沈先生在,料想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哦对了,回头把本宫的蹴鞠修好送过来,再跟你们踢一场球,好久没踢了,忽然有些怀念!” …… …… 夕阳西下,谢迁忙完一天公事,带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连续在宫中值夜三宿,白天也得照常办公,谢迁已经累得有些虚脱。原本他想回到家中,找个有床板的地方倒下来就睡,可经过书房窗前时,晃眼见到里面有个人影,下意识觉得是沈溪来了。 瞬间一个激灵,谢迁脑子没那么昏昏沉沉了,正要打招呼,猛然想到沈溪如今人在西北,不可能在京城自己家中。 “谁在书房?” 谢迁恼火地往书房门走过去,他平日从不许家里人随便进出他的书房。 等谢迁走进去,才知道里面的人是他儿子谢丕。 原来,徐夫人在后院与儿子絮叨家常时,说起谢迁当年多么用功,最后考中状元云云,谢丕一时心动,想到父亲的书房里找几本书看看,或许对他参加下一届会试有所助益。 当初谢丕经常在这里碰到沈溪,而沈溪最喜欢读书,谢丕难免会想,大约当状元的都喜欢看书,他自己也想中状元,于是就来了。 “父亲!” 谢丕手上拿着本书,走到门口向谢迁恭敬行礼。 谢迁老脸皱在了一起:“不是在内院备考么?这科举一刻都不能荒怠,你莫不是想一辈子只是个举人,或者以举人之身入官场,一辈子碌碌无为,不能显达于朝堂?” 谢丕被老爹喝斥,心中有些羞惭,他不是没想过风风光光做官,只是觉得那离他太过遥远,他的目标仅仅是考取进士,先试着当官,官大官小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完成谢迁对他的期望。 谢丕解释道:“父亲,孩儿只是过来找几本书回去参读,待读完后会送回来!” 谢迁脸色不善,此时他心中想的是,看看沈溪那孩子,再看看我这没出息的儿子! 谢迁这样在朝堂上圆滑世故,但在家里却总喜欢保持绝对权威之人,因为公事繁忙对子女教育不多,但他却秉承了一种教育理念,那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谢丕年少时挨过不少打,而且谢迁总是喜欢拿自家的孩子跟别人家进行比较,恰恰有个沈溪让他给抓了个正着,只要谢迁同时想到谢丕和沈溪,就会马上把谢丕归为“不学无术”的类型。 这是严父对儿子的偏见。 “为父的书,论述都是家国大事,是你能随意翻看的吗?回去用功读书,争取一榜中进士,若然不第,便老老实实准备收拾行囊去地方履任,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天守在家中读死书死读书,一辈子不事桑田,连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没有!” 谢迁对儿子管教非常严厉,甚至给谢丕定下当届不中进士便不让其再继续读书的威胁。 此时才是弘治十六年十月,距离下一次会试开考还有一年多时间,谢丕觉得时间完全来得及,当即辩解: “父亲,孩儿近来研读不少科举文章,如今正缺少对朝堂时政的了解,所以才特地来父亲的书房找书!”谢丕诚恳说道。 “要找书,去别处,在为父书房里成什么样子?书放下,须放回远处。” 谢迁气得差点儿就要痛斥儿子,“为父自己都不知一些书放在哪里,这几个月未曾动过这些书,你倒好,直接把秩序打乱了,那回头沈溪小儿……” 不知不觉间,谢迁就想说“沈溪小儿岂不是找不到”,因为沈溪总把他的书房当成自家的,几乎把这里的藏书翻看了个遍。 换作别人看了一本书很快内容就忘记了,但沈溪却过目不忘之能,事后引经据典时会指出出处,甚至清楚知道摆放在书架上哪个位置。有时候谢迁觉得沈溪在自己家里读书很合理,沈溪书看多了,对谢迁在内阁的工作帮助很大,这也是谢迁喜欢用沈溪、老是把沈溪叫到家里来的根本原因。 谢丕悻悻地将书放下,却不记得自己手上的书具体是从哪个书架上拿下来的了。 谢迁一摆手:“去吧,为父有些话要跟你母亲说,你先回房温习功课!” 谢丕毕竟已成婚生子,而且有功名在身,老爹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心情难免有些不悦,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自小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 等谢丕灰头土脸走了,谢迁才把书拿起来看了看……不算什么典籍,只是他收藏的一本元人的古书,他记得自己跟沈溪还探讨过这本书的内容。 “唉,让沈溪小儿来看,他倒是懂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但换作丕儿的话……他懂什么呀?” 谢迁顿时觉得跟儿子完全没共同语言,毕竟彼此学问相去甚远。但跟沈溪交谈时,沈溪言辞中表露出来的睿智和博学,可不是短时间的知识积累和人情历练所能形成。 不多时,徐夫人来了。徐夫人知道儿子被骂,面子有些挂不住,毕竟是她让儿子来书房找书看的。 “老爷,可是边关……有什么祸事,让您如此烦忧?丕儿不过是想多看些书,开开眼界,丰富阅历,总是对的吧?”徐夫人劝慰。 “别的我不管,但看这里的书,必须要先经过我的同意。至于边关,暂时平安,沈溪小儿……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谢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 ps:第四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未完待续。) 求下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一二三章 切记切记(第一更) 谢迁来到后院,还没等他回房躺下休息,知客匆匆来报,说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前来拜访。 谢迁恼恨不已,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转身往家门口去。 别人他可以不理会,但马文升毕竟是吏部天官,如今又兼管兵部,在朝中跟他的关系极为亲近,在涉及孙女婿沈溪的问题上,他始终要仰仗马文升。 不过谢迁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我这府邸,以前没什么人稀罕,一两个月都不见一个人。现在倒好,不知如何竟成了香饽饽,每次回家都有人来,真是给老夫面子!” 但到了门口见到马文升,谢迁已收起脾气,好声好气跟马文升行礼问候。 马文升老态龙钟,已没有当初精神矍铄的模样,显得有几分苍老力竭,走进院子,他这才将自己来意说明:“于乔,我琢磨着该跟你说说沈溪的事……这几日公事繁忙,未曾有时间与你细谈!” 谢迁与马文升并肩而行,他本想问马文升谈什么事,但忍住了。 其实不用说,谁都知道马文升要谈及的事情跟西北战事有关,或者说是跟奉命领兵救援西北的沈溪有关。因为涉及别的什么事情,包括刘大夏在延绥镇以及宁夏镇行军打仗的情况,都不是谢迁想知道的。 现在谢迁就想弄明白一件事,马文升是否愿意在证实沈溪出错后帮助他。 谢迁道:“近来朝事繁忙,围绕之事无非是西北用兵,陛下屡次问询西北战情,就连头两个月的奏本都从通政司那边调过去,由司礼监重新查阅!” 奏本内容,通常先经过通政使司衙门,所以在通政使司会留下文本记录。朱祐樘调查之前的案宗,说明对内阁已经失去信任,主要是由于太子朱厚照揭破了沈溪在宣府遭遇鞑子军队主力这一秘密,令朱祐樘对目前边关的情况产生怀疑。 二人来到谢迁书房外,马文升侧过身:“西北用兵之弊端,在于其消息闭塞,连场战事之后,朝廷对三边以及宣大形势未有准备把控,以至于谣言满天飞。朝堂尚且如此,民间更是流言蜚语无数。” “如此情形下,京师戒严反倒是好事,至少在外乱未平之前,不会有内乱产生!” 谢迁点头:“马尚书所提,确有道理,不过如此造成的京城百姓民生艰难的问题,当如何解决?” 一句话,又把问题归到根源上。眼下京城戒严,的确可以令京师周边安稳,但带来的恶果就是百姓困苦。 如今京师许多老百姓已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因为京师戒严意味着交通运输和市场贸易几乎断绝,区区两个时辰的开市以及补充货物的时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目前京师只有黑市供货充足,城中不法商贾都在趁机囤积居奇,谋取暴利,外戚张氏兄弟便是代表人物。 随着民生问题突显,百姓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城中治安状况并未达到以往京师戒严那么好,京城盗匪数量激增,甚至发生百姓聚集闹官府的事,虽然最终都被武力镇压,但也证明民怨沸腾,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马文升对此一筹莫展,二人进到书房,不等谢迁邀请直接便坐下来,道:“此事暂且不提,有些事需要户部跟五军都督府沟通,请示陛下后再行定夺。单说沈溪之事,听闻沈溪这段时间无新的战报传来,陛下下令派快马去西北调查,不知结果如何?” 谢迁冷笑一下,反问:“此事不该由我来问马尚书吗?” 马文升心平气和地道:“调查之事,虽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牵头,但调查结果,一律直接上奏陛下,并不会经过六部衙门,老夫从何而知?” “于乔你身在阁部,对于这些事应该更加了解,我过来问询于你,也是怕……沈溪所奏之事属实!” 谢迁道:“马尚书之前不是也不采信吗?” 马文升叹了口气,不但是他不信,京城所有人都不信沈溪在宣府遇到鞑靼主力,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鞑靼人不可能以宣府作为主攻目标,他们判断的依据,是宣府易守难攻,鞑靼兵马主力既然出现在三边,便不可能在攻占延绥镇后瞒天过海,穿过太原镇和大同镇出现在宣府侧翼。 沈溪所提这种战略既然不符合朝廷上下认知,那鞑靼人会攻打宣府在朝廷看来就是无稽之谈。 既然是无稽之谈,那沈溪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就连之前对沈溪一向信任有加的谢迁,这次都没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而是想着怎么帮沈溪圆场和转圜。 马文升道:“于乔,我只问你,沈溪奏报这些事情,可有问询于你?或者是你给过他这方面的压力或者是建议?” 谢迁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什么,马文升似乎觉得在沈溪“虚妄上奏”这件事上,他谢迁才是幕后的操纵者。 谢迁火冒三丈,心想:“我身为大明忠臣,岂会让沈溪小儿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谢迁面色略带羞恼:“我一心为朝廷,对于西北战事从未有所懈怠,即便沈溪小儿在宣府盘桓不前,我也从未与他私信来往……他是来过两封信,前后谈及西北之事,第一封出自他的预料,我未加采信,朝廷不也是没采信吗?” “再就是自那以后,他上奏朝廷遇到鞑子主力,我也曾收到他的私信,他信誓旦旦说明此事为真,我在陛下面前据实以陈,何来给他压力或者建议?他要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场面略微尴尬。 马文升和谢迁都是朝中老臣,因为沈溪的事,二人闹得不可开交,谢迁说这些话时不但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是为自己得不到马文升的信任而感觉羞愤。 马文升倒是很谨慎:“沈溪做事素来一丝不苟,榆溪河一战,他居功至伟,照理说他是不敢对朝廷撒下如此弥天大谎的!但眼下宣府周边的确无战报传来,这么长时间断绝消息,显得颇为蹊跷。” “于乔切莫动怒,不妨好好想想,是否沈溪中了北寇的障眼法,让他觉得北寇要从宣府南下?以沈溪对战局的判断,在考虑问题上,他或许会多考虑几层,反而会着了鞑靼人的道。” 谢迁没好气地道:“沈溪小儿自来聪慧得很,你怎知是他着了道,而不会是鞑子动向被他歪打正着准确预测了呢?” 马文升苦笑着摇头,意思好似在说,现在是讲证据的时候,西北没消息传来,那就是沈溪判断有误。如今沈溪不用因为战败而背负太大责任,能捡条命回来已经算是不错了,别为沈溪开脱。 到最后,连谢迁也没了继续为沈溪辩驳的底气,略带懊恼道:“既然都不信,那就不信到底,如若最后沈溪说的属实,那才是我大明朝廷闹出的一个天大笑话!” 谢迁自己也不信,但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因为沈溪之前所说事情都太准确了,甚至让谢迁觉得沈溪的本事太神通广大到让他都自愧不如,只是在这件事上他没法接受沈溪的上奏而已。 马文升道:“于乔你且安心等候,沈溪回到京城后,老夫会跟朝廷言明,此战中他力抗北寇,出力甚多,若然有错,最多也只是被罢官免职,将来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乃是东宫讲官,与太子年岁相仿,太子对他又多加推崇,难道少了他崛起朝堂的机会?” 这种话谢迁听了心里非常舒服,他要的就是马文升这个朝中数一数二的大臣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谢迁这次改换了神色,恭恭敬敬地道:“那就多谢马尚书为沈溪小儿多多美言!” …… …… 谢迁跟马文升商谈沈溪之事时,紫禁城乾清宫内,朱祐樘正在跟自己尚未坐完月子的妻子张皇后聊着话题。 朱祐樘提及西北战事,说了当日朱厚照擅闯乾清宫破坏他跟大臣间交谈的事。 “……朕所担心的,始终发生了啊!”朱祐樘颇为无奈地说。 张皇后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朱祐樘轻叹道:“皇后,朕与你相濡以沫多年,未曾在大事小情上欺骗过你,朕觉得夫妻间贵乎坦诚,朕与你就这一个儿子,他将来要继承朕的皇位,成为九五之尊。但他的性格,仍需磨砺,若朕百年之后,他顽劣之心不改,你定要善加管教,若朕不在,唯一能镇得住他的人,便只有皇后你了!” 张皇后难过地说:“皇上,好端端的作何说这些?听着怪叫人难受的。” “该早些说,就别拖着,皇儿的心始终定不下,并无忧患意识,他从出生开始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懂得克制和内敛。他很容易轻信于人,定要防备他身边有奸佞横生。他可信任依托之人,无非是宫中常侍,还有一众年迈老臣,至于阁臣和六部部堂,从这次的事情可以看出,未必可尽信。” “至于掌军之人,到时候要多加防备,让寿宁侯和建昌侯多照看一些,自家人总算有贴己话,但你不可完全信任张氏一族,要有防备心理……皇位始终要留给皇儿、皇孙的!” 朱祐樘说这些话时,人已经很疲惫。 “皇上,您说这些……臣妾哪里懂啊?”张皇后流着热泪道。 朱祐樘叹道:“总会懂的,你不懂,难道让朕去对皇儿说吗?皇儿现在还没长大,他心智尚不成熟。” “还有就是领兵西北的沈溪,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儿与沈溪走得太近,朕已对萧公公言及此事,皇后也要在心中谨记,但凡外臣,可用,但不可全力托付!切记切记!” ************* ps:第一更到! 谢谢大家帮天子杀回分类月票榜第二位!今天天子会继续爆发,四更酬谢,请大家继续支持天子,订阅和月票天子都想要哦!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四章 真假难分(第二更) 黎明到来,土木堡又迎来新的一天。 十月初六,这已是沈溪据守土木堡的第十四天。 在之前这半个月时间里,沈溪经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场大战,比他在榆林城外以及榆溪河南岸遇到的境况还要凶险万分。 但这次沈溪仍旧化险为夷,获得最后的胜利。 随即就是在准备撤离土木堡时,鞑靼后续兵马赶到,粉碎了沈溪平安回到居庸关的梦想。到如今,他已不敢再想突围的问题,只是想该如何镇守土木堡,为大明援军到来赢得更多的时间。 “大人,车驾已经准备好,请您示下!” 胡嵩跃骑马到了土木堡西门,对着城头的沈溪喊了一句。 沈溪要出城到鞑靼营中谈判,在场将领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沈溪前往敌营没有太大的意义,跟去送死一般。 不过沈溪说要换取鞑靼人上百门火炮和无数炮弹,对于胡嵩跃等人来说未必不可接受。胡嵩跃等人所求仅仅是活命,至于沈溪的生死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列,既然沈溪自己作死,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劝不动,只能任由沈溪前往。 沈溪带着胡嵩跃等人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可惜这些人始终无法对沈溪归心,反倒不如在东南沿海时,荆越等人对沈溪那种推心置腹的信任。 如果可以选择,沈溪宁愿带着荆越等人来打这场仗,胜算能提高不少,现在他就是带着一群专门给他扯后腿的人,跟鞑靼人进行周旋。 城头上,沈溪仍旧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喝问:“兵马准备好了么?” 胡嵩跃大声回道:“大人,已准备妥当,按照您的吩咐,只待您出城后,兵马会按照指示调度!” “嗯。很好。” 沈溪释然地点了点头,“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行事,不过……本官可没说要亲自进入敌营!” 一句话,就让在场之人有种大跌眼镜的错觉,沈溪居然说不进敌营,那之前说的算是欺瞒自己人?沈溪道:“将我大帐内扎的草人带出来,马匹会载着草人,自行前往鞑靼人军营!” 胡嵩跃先是呆,随即不解地问道:“大人,什么……草人?” 沈溪怒斥:“真以为本官那么傻,会去敌营送死?本官已经从民夫中选出一位与我身材、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人,只需要穿上本官的官服官帽,代表本官前往。” “马车车厢里,装了一口装满火药的木棺。随行的马队,全部放置披甲草人,草人中心位置放置炸药包。出的时候点燃马车以及马匹的火药引信,昨天我已经测试过了,等马车抵达鞑靼军营时,差不多就要爆炸!” “大人?” 胡嵩跃整个人傻了,昨天他还在为沈溪送死的行为惋惜不已,觉得沈溪为国尽忠,勇气可嘉,但到了今天,胡嵩跃便感觉自己被耍了……沈溪哪里是为国尽忠,根本就是个老狐狸,不但骗鞑靼人,连自己人都蒙在鼓里。 但胡嵩跃心中总算放心一些,沈溪能不死,还将鞑靼人的火炮以及炮弹全抢回来,那这一战将会获得主动权。有沈溪镇守城池,总算能让三军将士安心。 如今沈溪主心骨的作用愈明显,尤其是在土木堡四面被围的情况下。 …… …… 大地一片朦胧,阿武禄起来得很早。 阿武禄昨日前往土木堡,未曾探查到土木堡内的真实状况,但给她的感觉是城中基本没什么人了,她的理解是沈溪如今手头上已经没多少人手。 “如果明朝兵马很多的话,沈溪完全没必要对我使用障眼法,第一次见到城里也就四五千人,他没做掩藏,那也就是说,现在城内的官兵数量很可能低于三千,甚至低于一千,毕竟头些日子城内逃跑的士兵实在太多!” 阿武禄对于此战的前景非常看好,“什么少年督抚,封疆大吏,不过如此……不如我将所有兵马整顿好,亲自带兵杀进城去,我就不信当初满都海取得的成就,我就做不到。在战场上,永远是拿实力说话!” 就在阿武禄出神时,一名鞑靼千夫长过来行礼:“昭使,土木堡中派出的车驾,正往这边而来。” “哦!?” 阿武禄这才回过神,她站在营帐中临时修筑的高台上,打量远处的马车。 跟她之前进城车驾前呼后拥不同,这次“沈溪”出城车驾显得很简单,远远地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只有七八名骑兵护送。 “真是不怕死,等人到了,直接将人扣押,绝对不能让他离开!”阿武禄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 千夫长道:“昭使,似乎那位明朝大官后面,还带着大批骑兵……是否要防备他们冲击我军大营?” 阿武禄定睛一看,可不是,距离马车大约一百多步的距离,正有大批骑兵尾随,当即道:“该有的防备一概不能少,如果明朝兵马杀过来,岂能不管不问?但记住了,最好能活捉明朝大官,只有这样才能让城里的明军投降,那时我们不用花费一兵一卒便可立下大功。” “等眼前这路人马除去,从宣府到居庸关,再到明朝京师,将会畅通无阻!” 千夫长本想纠正阿武禄,这一路过去,明朝驻守的兵马不少,比如近的便有怀来卫城、延庆州等城池,并不单只有沈溪这一路人马,但想到最具威胁的终归还是沈溪这路人马,他也就没有在阿武禄面前造次。 “是!” 鞑靼营中忙碌起来。 由于宣府的援军今天才会全部到齐,加上夜晚寒冷,分别驻守土木堡四门的鞑靼军队,夜里都返回新设的营帐过夜,只留下少许游骑侦查明军动向。 如今大营中仅仅有六千兵马,阿武禄便调动两千人用来“迎接”明朝使节,做好将沈溪活捉,带回达延汗巴图蒙克那里请功的打算。 她期冀同时被她带回去的还有火绫和被俘的几百鞑靼骑兵,以及数千明朝战俘,这样她就可以证明自己有能力驾驭草原群雄,不希望别人一直将她当作女流之辈看待。 …… …… 沈溪的豪华车驾,一点点靠近土木堡城西五里的鞑靼人营帐。阿武禄没有回避,因为她想试试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准备待会儿让人将沈溪拿下,押送到高台下,将沈溪双手反剪背后按倒在地上,她就可以品尝到身为人上人的感觉。 因为前两次进城,沈溪都给了阿武禄难堪,让她感觉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而她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所以这次她要试着让沈溪也感受屈辱。 阿武禄进城,前呼后拥,马车车厢是封闭的。但这次“沈溪”出城,则没有丝毫掩藏的意思,干净利落地站在车辕上。他身下的驷马大车,车厢极为豪华,一看就气派不凡,阿武禄暗自嘲笑明朝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好的东西等会儿就要落到自己手里。 沈溪迎风而立,当马车逐步靠近鞑靼大营时,身影越来越清晰。 “是明朝大官吗?” 等马车距离鞑靼人阵营不到三里时,鞑靼军营这边开始有了动作,鞑靼人准备派出人马“迎接”。 沈溪带来的护卫不多,只有八名骑兵而已,虽然后面远远地跟着大队人马,但这会儿鞑靼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站在马车车辕前的“沈溪”身上,没人留意其他东西。 阿武禄瞪大眼睛,可惜她手中没有望远镜,所以一时不能确定马车上的人是否是沈溪。 阿武禄为人谨慎,她一直觉得自己非常有头脑,而此时明朝人的土木堡西门一直没有关闭,让阿武禄觉得明军随时都可能杀出来,这让她更为谨慎。她一介女流,没有职位在身,越权调动人马来迎接一个明朝使节,已破坏鞑靼军规。 “昭使,人快到了,您快确定一下是否是明朝大官!” 千夫长眼见沈溪车驾已经距离他们两里左右,终于忍不住走上高台询问,此时前面已有小股骑兵上前去查探情况。 终于,东方的天空染上一抹红霞,大地亮堂了许多,阿武禄终于看清楚马车上那人的脸,果然跟记忆中沈溪的相貌吻合时,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一摆手道:“打开营门!” 沉重的营门缓缓开启,后续更多骑兵,缓慢往沈溪车驾方向迎了过去。 但见马车上的“沈溪”,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人直接从车辕上摔了下来,落在地上后,他直起身体,直接抓住旁边一匹空骑,翻身而上,调转马头一路往土木堡城西门方向狂奔而去。 鞑靼全军上下,包括阿武禄在内,见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沈溪主动提出到鞑靼军营谈判,如今亲自前来,带来的护卫不多,后续虽然跟着马队,但鞑靼人并不觉得能够给自己带来威胁,认为沈溪非常有诚意,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突然逃跑。 之前鞑靼人怕把沈溪给惊扰,出营寨迎接的骑兵数量不多,马匹步伐缓慢,谁知道转眼便遇到沈溪逃走这一幕。 阿武禄站在高台上,大惑不解,她没想明白沈溪为什么要突然逃走。 等她看到沈溪离开后,拉车的马匹和旁边骑兵突然加往大营跑来,马屁股上似乎有火星传来,度惊人,阿武禄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中计了。 “诱饵,这是诱饵,快关闭营门!” 鞑靼人的营门是专门从攻破的怀安卫城拉来,非常沉重,为了防备被明军骑兵袭击而准备,而当明朝车驾从靠近营门不到一里的地方开始起冲击,鞑靼人不可能第一时间将营门关上。 “快拦住他们!” 当阿武禄现情况不对后,妄图指派之前出去迎接的人马,阻挡沈溪派出的自杀车阵。 此时身处第一线的鞑靼骑兵已经看清楚了,原来那驷马大车旁护送的骑兵,只是披着战甲的草人。 那草人身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这会儿已经点燃,正冒出耀眼的火光。 ************* ps:第二更到! 天子的亲表叔于上午十点左右去世,天子更新第一章后接到噩耗,下午一直在表哥家帮忙,晚饭前抽空回家码了一章,等下又得去帮忙,忙完才又回家码字,估计凌晨前还能更新一章。 谁也不想生这种事情,天子仿佛又回到三年多前父亲去世那一刻,心情非常糟糕! 黯然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五章 “马雷”(第三更,求月票) 鞑靼人怎么都没料到,沈溪居然又会用上老招数,用车马载着火药等爆炸物,冲向他们的营地。 当“沈溪”驾马逃回土木堡时,阿武禄意识到了危险,可当她下令关闭营门时已来不及了。 阿武禄感觉心头一阵发凉,她之前的美梦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不但看不到沈溪在她脚底下颤抖求饶的模样,甚至她自己都要面对即将发生的危险,她已经有忍不住跳下高台火速撤离大营的冲动。 驷马牵引着的豪华马车,转瞬间冲到了营地前方十几丈开外。 马匹身上着火,马车车厢里有一口装满火药的封闭木棺,底部则是干草和桐油,非常的危险。 “拦住!” 阿武禄站在高台上,指着冲向营地大门的马车,大声喝斥。 但此时她的声音早就淹没在营地内外的纷乱嘈杂中,四匹马横冲直撞,营门前有鞑靼勇士跳下战马,想冲上去阻拦,结果直接被马匹撞翻在地,然后就是一阵践踏,等马车过去,人已经奄奄一息,眼看不能活了。 马车一往无前,直接通过营门冲进营地中。 营地里一片惊呼,鞑靼人赶紧纵马避让,阿武禄也下意识地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脑袋。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发生。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以四匹马和车厢为中心,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焰。 紧挨着爆炸地点的二三十名鞑靼骑兵,已经和旁边那由一座座营帐分崩离析而成的燃烧木片和毛皮混杂在了一起,残肢断臂和烂肉块漫天飞舞,溅射得到处都是。 方圆百米之内的鞑子骑兵和他们坐下的马匹,都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七窍流血,摔倒在地,巨大的冲击波撞碎了漫天迷雾。 高高腾起的浓烟带着炽热的烈焰,将整座营地照映成一片血红。 阿武禄所在的高台也受到冲击波震荡,整个木架子簌簌晃动,她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胸口一阵烦闷,有呕吐的冲动。 强劲的冲击波,将燃烧的桐油抛射得到处都是,引燃一座座完好的营帐。 阿武禄还没回过神来,后面跟着冲进来的几匹战马身上的草人又接踵发生爆炸。 “轰轰——” 每匹马爆炸波及的范围都不是很广,但也有七八丈左右,爆炸点周围全都被炸了个人仰马翻,原本想策马过去阻挡后续马匹冲击的鞑靼骑兵吓得转身就跑,生害怕自己步上那些倒霉鬼的覆辙。 明摆着的事情,这些马匹不单是冲进营地横冲直撞搞破坏那么简单,没有人知道这些马匹驮着的草人几时会爆炸,这会儿都是带着“滋滋”燃烧的引线跑,一旦爆炸就是波及一大片。 这时候土木堡城门大开,更多的牲畜被蒙上眼睛,驮着一个个炸药包,“奋不顾身”地冲向鞑子营地。 这些炸药包里,掺杂大量铁片和铅丸,又用特殊手法进行压缩和封闭,只要被引爆,就会造成一次轰轰烈烈的爆炸。 不用士兵驱赶,只要把这些牲畜的尾巴点着,或者是让它们感觉刺骨的疼痛,就会向前一直跑下去。 鞑靼人的营地距离土木堡仅仅只有五里地,本来就不是什么远距离攻击,这些牲畜的体力足够把这一段路跑下来,即便跑偏也无关紧要,只要大致方向对了就行。 这些牲畜通常都会一头撞上鞑靼人营地的木门或者木栅栏,发生爆炸后造成一阵人仰马翻,很快木栅栏就被炸开一道道豁口。 “昭使,敌人城中远远不断有明军士兵冲出来!” “昭使,军中伤亡惨重!” “昭使,有一段栅栏被炸开个缺口!” 阿武禄脑袋还晕晕乎乎,刚刚在高台上站直身体,便接连听到传令兵传来的噩耗,。 大明官兵不用出击,只需要把城门打开,把一只只绑上炸药的牲畜赶出城,然后将其往鞑靼人营地驱赶,造成一次又一次的爆炸,将鞑靼营地破坏得七零八落。 阿武禄精神好不容易恢复一些,赶紧从高台上下去,此时她心中非常慌张,因为她并无实战经验,现在营中缺少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将领,她这个身份地位最高的大汗侧妃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法。 爆炸仍在继续,因为之前亦思马因下达过死命令,一定不能主动进攻土木堡,所以即便明军把城门打开,不断往外释放“移动爆炸物”,鞑靼人只能干瞪眼,到后面已经没有鞑靼骑兵敢于靠近这些冲过来的蒙着脑袋的牲畜,生怕爆炸后波及自己。 士兵一旦有了这种心态,军中士气自然随之大跌。现在已经不是跟人之间的战斗,而是跟这些不讲道理的牲畜,这些牲畜本来就必死无疑,即便他们杀得兴起,对这些牲畜来说也没有什么作用。 …… …… “轰!” “轰!” “轰!” 爆炸声接踵传来,土木堡西门外的鞑子营地,完全就是在进行一场绚烂的烟火表演,沈溪站在城头,看得非常过瘾,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胡嵩跃和刘序等人不用领兵出城,伫立在沈溪身后,看着城外那些牲畜的“表演”,心中乐开花。 之前他们还觉得跟鞑靼人无一战之力,但现在连士兵都不用派出去,就把鞑靼人炸得人仰马翻,他们看起来过足了瘾。 沈溪忽然一摆手,“加把劲儿,之前不是俘获一批鞑靼人的战马吗?选一百头羸弱的,用同样的方法,把炸药包捆绑好后派出去。我这些……嗯,不管骡马还是战马,都是马,即便中间参杂一些驴,总归是四条腿的动物,就叫‘马雷’吧,嘿嘿,我这些‘马雷’可不是吃素的!” 胡嵩跃笑道:“嘿嘿,马雷,这名字好听!” 胡嵩跃没想那么多,直接下去安排,沈溪继续拿着望远镜看风景。 刘序道:“大人,这开战有一段时间了,以末将观察,似乎……这些牲畜即便炸了好几轮,也无法对鞑子造成毁灭性的损伤。诚然,刚开始打击确实有效果,但现在鞑子学精明了,躲得很快,炸不到人可不行啊!” 沈溪懒得回头看刘序,没好气地道:“谁说不行?现在外面的围栏基本炸光了,接下去鞑子的营地就会遭殃。再者说了,就算杀伤效果有限,给士兵们提升一下士气,也是很有必要的!” 外面的爆炸持续不断,鞑靼人如今已是焦头烂额。 “昭使,各处都有明军袭击,请您做出安排,到底该如何!”一名千户过来征求阿武禄的意见。 阿武禄怒道:“我懂什么?你们以前怎么应对的,现在就照章办理。难道之前大汗和国师没有安排应急计划吗?” 那千户一脸苦恼,他还真想说“没有”,这种事不但他没料到,就连巴图蒙克和亦思马因这样无比睿智的人也不可能料敌先机。 沈溪这种攻击方式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鬼才能猜到面临如此攻击时应该怎么应付。 “轰!” 有一头骡子驮着炸药包从洞开的豁口冲进营地,这次就在阿武禄身边十多丈外爆炸,她亲眼见到十几名鞑子骑兵连人带马被炸飞,其中一节血淋淋的断臂就落在她面前,心头恐惧顿时加剧,赶紧摆手:“撤出营地,向西急退十里,再行谋划!” 正说话间,旁边又“轰”地一声爆炸,原来又一批驴子冲过了头,在几人身后十余丈的地方爆炸,这次又有十多个鞑子兵被炸得血肉模糊。 如今摆在鞑靼人面前的有三条路。 要么攻,要么守,要么撤。 亦思马因特别强调过,在鞑靼主力抵达之前,不得主动与沈溪所部开战,因为谁都不知道沈溪会用出什么方式进行攻击和防守,但也不能丢失阵地,不能让沈溪逃走。 但防守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士兵完全是在练习躲避危险的能力,那些“马雷”只要一过来,必然造成一次爆炸。 这些个鞑靼士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炸得四分五裂,对心理的冲击实在太大,已经陆续出现逃兵。 “撤兵十里,退到西方的高地上!这个时候,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阿武禄此时仍旧能保持大致冷静,她发出的指示非常具有针对性。 眼下不能跟明军力敌,因为现在明军只是在用牲畜背负炸药进行远距离轰炸,等到明军冲杀出来,很容易趁着鞑靼军队伤亡惨重士气全无,而完成一次绝杀……这是阿武禄和鞑靼军队不想看到的结果。 相反,只要鞑靼军队能够保持一定的实力,即便明军趁此机会出逃,也无法走出多远。没了这些自杀式牲畜的威胁,鞑靼骑兵能够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鞑靼人连帐篷和锅灶都来不及收拾,每个士兵最重视的还是自家的马匹,因为鞑靼人打仗可不是公家配备马匹和武器,需要自行准备,损失了别的那是汗部的损失,可损失马匹和兵器,就得自己承担。 要撤兵,当然优先把自家的东西带上。 阿武禄此时根本顾及不上别的,她只知道这地方太过危险,得赶紧离开,至于如何安排撤兵那是下面千户、百户的事情,与她无关。 鞑靼人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在没遇到明朝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已无法坚守营地,眼看土木堡内还有源源不断的“马雷”射出,他们在简单收拾后便夺路而逃,生怕自己垫后当了炮灰。 鞑靼骑兵虽然保住一条命,但却顾不了营地里的家当,尤其是那些沉重一时无法运走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正是沈溪一直想要得到的,也是他此战的主要目的。 被鞑靼人劫走,炮口正对着土木堡的各种型号的佛郎机炮以及配属炮弹。 ************ ps:第三更到! 这一章构思很久但写得较为匆忙,或许没有让大家爽够!不过天子已经努力了,再次拜求月票支持!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六章 一失一得(第一更) 十月初六黎明起的这场战事,前后持续两个时辰,临近中午时,鞑靼兵马已经撤出十里左右,彻底将土木堡周边给让了出来。 此战沈溪的针对性很强,对杀伤鞑靼人并没有硬性追求,目的就是要让鞑靼人主动撤兵,以便他率军去鞑靼人营中将佛郎机炮、炮弹以及辎重给抢夺回来。 由于事前进行了周密安排,之后行事井井有条,官兵用城中剩下的马匹、骡子和驴子套上马车,出城去抢运物资。 沈溪并不担心鞑靼人折返回来。 因为鞑靼人给自己找麻烦,围城期间,在距离土木堡五里到十里这段范围内布置大量陷阱和绊马索,防止明军向宣府进或者回撤居庸关,影响鞑靼整体战略,结果现在这些东西却让鞑靼人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在撤兵过程中,鞑靼人损失不少马匹,许多士兵从马上滚落下来摔得遍体鳞伤。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也阻碍了沈溪布置的“马雷”袭击,即便后续沈溪加长了炸药包的引线,牲畜在撵着鞑靼人屁股起追击时,许多一头栽进陷阱,又或者是被绊马索绊倒,很快原地爆炸,使得鞑靼人顺利撤走。 鞑靼人捡回一条命离开营地,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后面生了什么。明军第一时间夺取鞑靼人的营地,先是调转炮口,严密警戒鞑靼人的动向,然后便开始搬运东西,只要完好无损的,即便是残破的帐篷布条都不放过。 鞑子的物资仓库主要集中在营地西部,大多未受到此次爆破波及,里面存储有大量自榆林卫城、米脂、绥德州、永宁州、岚县、偏头关以及怀安卫城等地夺取来的物资,包括粮食、被服、草料、军械、盐巴、茶叶以及箭矢、炮弹、火药等武器,甚至包括一些炼钢、炼铁的炉具。 此外就是战场上作为“马雷”使用的骡马驴以及被炸死的鞑靼人的马匹,悉数被收集起来,运回城中制作腌肉。 如今气温已经逼近冰点,倒也不怕这些肉类变质。 士兵们把大批物资装上马车,马车不够用,便直接用布匹将东西包裹好,背在身上,其中最抢手的便是明军中少见的烈酒。 原本沈溪严禁在军中饮酒,但眼下酒却是好东西,不但能解馋,还能御寒,更可以解渴,城中淡水正急剧减少,如今土木堡城南方鞑靼派出兵马不少,城中已经很难从城外补充水源。 “大人……可喜可贺啊!” 等到最后把鞑靼人的军营半空,佛朗机炮也一并运回城,沈溪率军回到城中,来到指挥所想喝口水松口气,之前那些对他百般挑剔的将领都跑来跟他贺喜。 沈溪放下羊皮水袋,看着胡嵩跃、刘序和朱烈三人,还有一众喜气洋洋的指挥,冷声道:“鞑靼不过撤兵十里,并未散去,何喜之有?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城塞周边修筑工事,加强防御!” 刚取得一场大捷,大家伙儿还没来得及高兴,沈溪就这些将领头上泼冷水。 城内防御工事基本修筑完毕,下一步就是围绕土木堡展开作业。 土木堡方圆不过二里,靠这个小城驻守实在太过艰难,只能趁着鞑靼主力未至,将土木堡修筑得更加稳固,使得其成为一座可以跟鞑靼人周旋的要隘,而不单单只是一座破败的堡垒。 胡嵩跃摇了摇头:“大人,战事刚结束,士兵们尚未喘口气,是否应该先清点战利品?” 沈溪道:“什么喘口气,从头到尾就是搬东西,累着他们了?至于清点战利品,你们以为现在已到论功行赏的时候?” “本官倒是想马上给你们论功行赏,不过敢问诸位一句,如今鞑靼人尚未撤兵,朝廷是否会承认咱们的功绩,及时给予奖赏?如今我们身陷重围,这缴获的战利品是应该作为军需,让我们在城中坚持更长时间,还是下后让士兵各行其是,变成一团散沙?” “这个……” 这问题让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哑口无言,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即便把东西领到身上,一旦城塞被破,最后都会便宜鞑靼人。但是人都会有私心,只有分到手上才是自己的,要不然就是吃大锅饭,一点儿都不实在。 刘序征询道:“大人,要不还是先分点儿?” 沈溪冷笑不已:“诸位可真是我大明的栋梁,见到鞑靼人也未见诸位如此积极主动,请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是否配得上这军功和犒赏?如果鞑靼人卷土重来,有几人肯为朝廷效死,与鞑靼人血战到底?” 言辞无比的激烈! 以前沈溪说这些事,将领们一个比一个不服气,但经过连续两场大胜后,个个都对沈溪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儿谁都不敢再质疑沈溪的战略,因为他们瞧出来了,眼前这位少年督抚简直是战神化身,每次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他们跟在沈溪屁股后面吃香喝辣,将来回到京城少不得升官财。 胡嵩跃表态:“大人说怎样便怎样。你们呢?” “一样一样,当然是大人说的对!”朱烈和刘序赶紧附和。 这时候张永才姗姗来迟,原本他已经收拾好铺盖卷等着逃命,听说鞑靼人败了,还把鞑靼人的营地搬空,缴获上百门火炮和数万炮弹,他这才屁颠屁颠地到指挥所来询问具体情况。 朱烈笑着说道:“张公公,战事已经结束,我们正在跟大人谈军功之事!” 张永一听,眼睛瞪得溜圆:“军功?好说好说,诸位都是我大明脊梁,我必定为诸位上奏朝廷,请陛下和朝廷予以嘉奖……哦不对,是重重犒赏!幸好有诸位在,不然这鞑靼人杀去居庸关,指不定造成怎样的恶果!” 因为打了胜仗,张永变成了好说话之人,谁叫这次他又死里逃生了呢? 原本张永以为沈溪要去鞑靼营中送死,都不敢去城头上看看,只等趁乱逃走,然后把责任归在沈溪指挥不力上。 偏偏事情生逆转,张永现在不但不用逃,又打了一个大胜仗,这对他在宫中的地位提升有极大好处。只是这些功劳必须要回到京城才能兑现,不然就得跟现在一样,整天为自己的小命提心吊胆。 …… …… 土木堡城中一片和谐,官兵得到物资补充,士气大幅提升,土木堡虽是孤城,但突然之间便恢复了朝气与活力。 反观曾在战场上占据绝对主动却不得不灰溜溜后撤的鞑靼人,此时每个人都灰头土脸,一身晦气。 “昭使,此战我军折损兵马两千六百余人,差不多三个千户所完了。另有马匹、粮草、毛皮、火炮、箭矢等损失不计其数,如今很多部众无基本生活资料,请您下令,对军中物资重新进行分配,以令军心安稳不至产生哗变!” 一名千户在阿武禄面前诉苦,让阿武禄听了非常不爽。 阿武禄在军中没地位可言,但她是达延汗的偏妃,又是亦思马因部监军,身负到土木堡与沈溪谈判之责,使得她的地位比较稳固。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有儿子,是达延可汗的血脉,母凭子贵,将来她在汗部的地位不会低,所以别人都不敢得罪她。 如今鞑靼军中将领恨不能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阿武禄身上! 原本大家在山上扎营扎得好好的,结果阿武禄一来就做主把营地挪到平地上,然后又中了沈溪的计谋,给予对方可趁之机,导致营地一片混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最终一败涂地。 阿武禄怒不可遏:“仅仅只是一点小小的挫败,至于产生哗变么?难道我苍狼与白鹿的子孙,竟还不如明朝人……土木堡内那些残兵败将吗?” 阿武禄本想说两句气话,但想到之前巴图蒙克对她的交待,无论如何也不能侮辱军中将士,说得属实官兵自然是面红耳赤接受,知耻而后勇,但若说得不对,那就是自己找麻烦,鞑靼人最讲究脸面,甚至不惜拔刀相向。 至于阿武禄说的鞑靼人不如明朝人,显然不对,除了沈溪这一路兵马外,别的明军都被鞑靼人摧枯拉朽杀得片甲不留。 千户道:“昭使说的是,也不是。谁都未曾料想,那明朝大官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由于事情仓促,军中为之大乱。卑职麾下曾一度组织起来,用弓箭去射击对方的牲畜。可惜那些牲畜屁股着火,眼睛又被蒙住,度惊人不说,身上中了几箭依然狂奔不止,直到爆炸为止!实在可恨可恼!” “如今明军是取得胜利,不过我主力犹在,只要远远地监视,明军绝不敢撤出土木堡一步,请昭使放心!” “一步?我看如今十步都不止了吧?我们驻留在此,到底先等到的是明朝的援军,还是我们自己的兵马?”阿武禄喝问。 千户支支吾吾:“不知。” “什么都不知,要你们何用?大汗之前就说过要在军中施行精兵简政,你是想高升,还是想从此之后籍籍无名?”阿武禄突然放低声音问道。 那千户答不上来,他显然热衷于“高升”,但他自己也不敢确定,阿武禄是否是在开玩笑。 阿武禄怒道:“马上调集人马,重点是防守土木堡南方,一定不能让城中再补充水源,只要守住水源地,城中就算补充到的物资再多,也无法抵挡我草原铁骑!” 阿武禄正在声嘶力竭大喊大叫,突然营帐门口出现传令兵的身影,进来后恭声道:“昭使,外面下雨了!” “下什么雨,早上起来不是艳阳高照?” 阿武禄非常生气,觉得传令兵是在拿她寻开心。 传令兵很冤枉,早上确实是艳阳高照,但都顾着躲避“马雷”,后面则狼狈逃命,谁有工夫留意几时变成阴天,再到现如今下雨? *********** ps:第一更到! 谢谢大家的支持,目前我们的书还在分类月票榜第二名的位置上!没说的,今天天子会继续爆,让大家看过瘾!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七章 及时雨(第二更,求月票) 这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 此时正是土木堡内水源告急之时,因为城中要修筑防御工事,在和泥上需要用到大量水,原本城中淡水就不够,导致用水紧张。 此时一场大雨下来,沈溪最担心的问题随之解决。 城中火炮数量已经有两百门,炮弹更是不计其数,此外还缴获鞑靼人部分马匹和武器装备。 这些缴获的战马大多是震晕过去,又或者是马蹄、马腿等受了伤不良于行,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即可再次派上用场。 此消彼长之下,沈溪觉得驻守土木堡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沈溪正在指挥所里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胡嵩跃顶着雨一路小跑过来,到了屋子里,抹了一把脑袋上的雨水,笑呵呵地道: “嘿,大人,下雨了,这雨下的还不小!”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本官眼睛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到?还等什么,快组织人接水,难得下场雨,这种事难道还用我教你们?” “城里之前不是挖了许多水窖么,许多都进行过防渗水处理,这会儿把雨水都往那些专门整治过的水窖里引,完了在上面搭建遮挡的棚子,一定要把宝贵的饮水妥善储存起来!此外,其余战壕里也尽量多储存水,稍后修筑防御工事时用得着!” “是,是!” 胡嵩跃屁颠屁颠去安排了。 在这之前,沈溪就准备得非常充分,按照土木堡的地形地貌,在城区各处规划了四十口水窖。 这年头没有水泥,只能用特殊的方法,将一些泥地经过烈火煅烧后,将缝隙尽量堵上,反复夯实之后,形成的水窖才能投入使用。 沈溪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知道小冰河期的十月天已经很冷了,如果在第一场大雪到来前不能有一场雨,那之后水源问题将会分外突出。 好在天随人愿,大雨终于来临。 这一天先是一场辉煌的大捷,赚回火炮和无数的战争物资,又将鞑靼人逼退十里之外,令土木堡周边几里悉数纳入明军控制之下,现在又是一场豪雨下来,似乎没什么比今天生这一切更完美了。 “大人,我们自鞑靼营中,抓回来一些俘虏!” 这次是刘序顶着个斗笠进入指挥所,他是在清理完战利品过后才过来禀告,主要目的是想和沈溪说说“俘虏”的问题。 沈溪面带疑色,皱着眉头问道:“俘虏?什么俘虏?” 刘序神色有些尴尬,凑到沈溪跟前,小声道:“大人,这俘虏……多数都是大明百姓,而且是……女眷!” 沈溪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鞑靼人沿途劫掠人畜,将部分大明妇女劫持军中凌虐,之前鞑靼人忙着逃走,根本没工夫带上这些“累赘”,使得营中妇女尽数被明军搭救。 沈溪之前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佛郎机炮上,对于其他事务没怎么关注,此刻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没好气地喝斥: “既是我大明百姓,岂能称之为俘虏?暂且……将人安顿在城东那片空置出来的屋舍里,任何人不得骚扰!” 刘序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见沈溪态度坚决,只能点头:“大人说的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看到刘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沈溪大概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刘序分明想将这些女人当作俘虏对待,如此一来就可以做一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无论哪路兵马,骚扰百姓的事都不少做。 当兵的觉得他们朝不保夕,为国捐躯的时候能够得到一点儿应有的“赏赐”,那是应该的。 沈溪可以容忍军中一些潜规则存在,但决不允许士兵骚扰百姓,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所以,即便沈溪觉得这么做可能会让全军的士气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也绝不会触碰自己的底线。 而且谁碰了,他就要斩谁的头,不会有丝毫容忍。 …… …… 入驻土木堡以来的第二场战事结束,适逢大雨,明朝士兵抓紧时间休息,只等雨一停,便会立即开始下一阶段计划,在土木堡外大规模修筑防御工事。 城外鞑靼兵马,撤出十里左右后,在土木堡以西的太平沟重新扎营。这里以前是边军的一个屯田点,用几十栋屋舍,同时周边修筑有三四米高的城垣,可以抵御一般土匪侵袭。虽然现在整个堡垒已经破旧不堪,但勉强可以躲雨。 考虑到明军“马雷”的可怕,驻扎得太近,一旦土木堡城中开始往外放“马雷”,营地必然会遭受到打击。 第二天上午辰时,雨水渐渐停止,明军纷纷从土木堡中出来,开始环绕城池修筑防御工事,周边游走的鞑靼骑兵,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冲上去打搅。 上头的命令是围城不打,只要城内明朝兵马没逃走,那他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如今,即便明军就站在城门外让他们去杀,他们也不会上,经过连续两场惨败,鞑靼人愈感觉到明军的可怕。不是眼前这群明朝士兵战斗力有多强,或者说在战场上的配合有多好,而是城内有个变态的主帅,使用出的战法匪夷所思,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沈溪会采用怎样的战术。 阿武禄站在高台上,看着明军在城塞外活动,心头涌起一抹深深的怨恨:“早就听闻大明的状元郎沈溪绝顶聪明,十三岁时就能让国师丢面子,之后更是令我草原部族在榆林地区遭受巨大损失……我本以为能轻松将他制服,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 “不行,一定不能让大汗和国师对我失去信心,只要能坚守到大汗和国师的人马到来,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 阿武禄并不打算离开,她准备留下来继续监视土木堡中的明军,甚至在合适的时候再进城去跟沈溪谈判。 鞑靼兵马之前士气很高,但此时偃旗息鼓,从将领到士兵都感觉一种巨大的挫败,想到当日那些“马雷”进入营地横冲直撞把自己袍泽炸成碎末的惨况,这些人都感觉全身上下冷汗直冒。 之前一战已经给这些鞑靼人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骁勇善战的火绫会在土木堡兵败被擒了。 …… …… 十月初六,当沈溪完成土木堡一场无关大局但可说是扭转城内官兵士气的一场胜仗时,北方的张家口堡,同样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 从初四下午一直到三天后临近中午,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事才宣告结束,鞑靼人顶着明军的猛火油、坠石、狼牙拍、金火罐和佛郎机炮的打击,在折损八千余兵马后,终于攻克宣府镇北关最重要的防守要隘张家口堡。 到了这一步,大明外长城一线终于宣告失守,大明北部边陲被鞑靼人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作为鞑靼人负责长城内线作战的主帅,国师亦思马因在战后并未立即去觐见达延汗巴图蒙克,而是派人去搜集整理张家口堡内的所有明军情报和战报,他要知道此时明朝到底有了怎样的防备,以确定下一步战略。 十月初六,下午。 鞑靼兵马自张家口堡出,马不停蹄往宣府方向挺进,这是巴图蒙克亲自下达的命令,必须趁着明军回过神来之前,一举将宣府攻克。 鞑靼人认为明军已经有了防备,毕竟自九月十七绕道宣府侧翼,向怀安卫城起进攻至今,宣府镇战事已经持续了二十天。 在鞑靼人的想法中,明军情报系统再落后,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得到鞑靼入侵的消息。 可惜正如鞑靼人料想的那样,二十天足以让宣府镇的消息传回京城,可惜到如今也只有沈溪的一份战报顺利传到朝堂,而且还未被人采纳。 即便是明朝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也都不相信沈溪的奏报,在他们看来,鞑靼人的主力分明在三边的宁夏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宣府? 在选择相信刘大夏或者沈溪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无条件相信刘大夏。 毕竟刘大夏的资历摆在那儿,所有人都把弘治十三年那场对鞑靼人的大捷记在刘大夏的头上,即便弘治皇帝肯定了沈溪在那一战中的功劳,也只是认为沈溪辅佐有功。 …… …… 夜幕降临,一场大雨袭击了鞑靼人南下的马队,亦思马因刚不得不领兵就地驻扎,还未等他休息,从土木堡传回来自第一线的战报。 亦思马因最怕的就是已经处于瓮中之鳖状态的沈溪部闹出什么乱子来,等他看到战报的内容后,气得将战报一把摔到了地上,满脸愠怒,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浓重杀机,让在场的将领感觉极为难受。 “无能,废物,将明军围困起来,还让对方如此肆无忌惮!难道我们草原上连个独当一面的英雄豪杰都没有了吗?” 亦思马因愤怒到极点,所以说出一些颇为打击人的话语。在场的鞑靼将领听到后个个不服气,他们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豪杰,草原上只有英雄才能成为将领,他们可受不了亦思马因这样的“侮辱”。 “国师,可是宣府生变故?”有将领问道。 亦思马因指了指战报,喝问:“你不会自己看吗?” 那将领面红耳赤,因为他根本不识字,亦思马因也知道他不识字,明显是在嘲讽他不懂还在这儿瞎说。 亦思马因道:“马上去信大汗,告诉土木堡生的情况……土木堡距离宣府不过一日马程,若被土木堡明朝守军杀出来,袭击我侧翼,宣府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若明朝在居庸关和紫荆关加强戒备,之前的计划也会付诸东流!” 在场将领,让他们去沙场拼命还行,让他们听这些战略方面的东西就有些太难为人了,他们脑子几乎都是一根筋,上面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根本就不会思考。 所有鞑靼将领均起身领命,亦思马因抬起手道:“就算现在天上在下雨,我们也必须即刻拔寨起行,马不停蹄赶往宣府。若三日内无法攻下宣府,所有将领一律按懈怠治罪!” 在场将领听着外面“沙沙”的雨水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无奈地低下头,行礼:“遵令!” ************ ps:第二更到! 郁闷死了,六点半快写完第二章的时候,邻居修他们家的保险,居然把天子家的电闸给拉了,导致近3ooo字的章节报销,不得不重新写这章! 下一章估计会在凌晨前更出来,天子委屈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八章 不那么简单(第三更) 西北战场烽烟四起。 宁夏镇,刘大夏率兵节节胜利,在连续收复失地的同时,也振奋了大明上下的军心和民心。 然而在京畿眼皮底下的宣府镇,情况刚好相反,鞑靼人在大明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攻破张家口堡,兵马往宣府进。 至于不起眼的土木堡,早就被明朝皇帝和重臣遗忘,这里曾经是大明背负耻辱的地方,早已荒弃,没人认为这里有防守的价值。 此时此刻,领兵往三边增援的沈溪,在土木堡内外修筑防御工事,土木堡已隐隐成为大明抵御鞑靼人东进的最后阵地。 但沈溪手头兵马始终不多,六千官兵加上二千五百多民夫,即便算上可以作为苦力的鞑靼战俘,也只有不到一万人。 好在城中多了一些平常百姓家的妇女,这些女人进城后可以作为生火造饭、医护救治的生力军,可以节省大批人手。 沈溪几乎把手头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全部动起来。 亦思马因在土木堡战事结束后六个时辰就得到具体战报,而同一时间大明京城仍旧没有任何西北传来的战报,就连宁夏镇那边的战事,也因为相距京城山长水远,暂时无更多消息传回。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处于休眠状态,城西金城坊靠近城隍庙的地方,一辆马车穿过街道上的哨卡,在一处民宅外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马车车厢里则是一名少女,二人下车后,直接上前敲门,门很快“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门内站着的正是厂卫情报头目、曾走南闯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玉娘。 这两名前来拜访的女子,正是她的义女,熙儿和云柳。 “进来!” 玉娘吩咐了一句,让二人进入院中。 院子里空空荡荡,二女跟随玉娘进了正厅,只见正厅内供奉着一个灵牌,香火袅袅。二人知道这是玉娘的一处私宅,玉娘每年都会过来祭拜,由于涉及玉娘的往事,她们不敢过多询问。 玉娘上完香,并未让二女靠近祭台,随即她才走回来,示意到偏厅说话。 进入偏厅,玉娘将头上扎着的白布取下来,问道:“西北战事,你们调查得如何了?” 玉娘供职的是东厂,东厂之职责在于秘密缉捕和查案,无论是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东厂都可以管辖。 东厂在大明各地都有一些情报组织,负责人称之为“档头”,而下面的差役则称之为“番子”。这些游走在黑暗中的人,虽然不会得到朝廷的承认,但却可以从朝廷那里支取开支,或者通过朝廷为他们找到生计,立下功劳后调回京城谋取官职。 玉娘在汀州府时,只是一名番子,她立下的功劳原本可以让她成为一名**品的官员,但因为她是女子,到现在她仍旧只是一名“档头”,手下能调动的人不过六七十人,但她在东厂的地位与日俱增,她获得的情报以及负责的差事,几乎是东厂份量最重的。 皇帝当日在乾清宫,因为太子的突然奏禀而雷霆大怒,之后派遣人手前去边关打探消息,除了明面上派遣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外,暗地里东厂和锦衣卫也奉命前往调查,玉娘便是其中一路人马的主管。 云柳道:“干娘,我与熙儿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北而去,靠近居庸关时,听路人言宣府似有战事生,但无法确定。不时有流离失所的百姓通过小道逃入居庸关,其中部分精壮在百姓相互指证查明身份后编入隆庆卫,其余老弱则任其入关南下。” “那些逃难的百姓讲,宣府地界鞑靼兵马众多,官道悉数被鞑子骑兵封锁,沿途死伤难民无数。至于沈大人的消息……我们未曾听闻!” 玉娘随即看向熙儿。 熙儿显得有些紧张,她先看了云柳一眼,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意思是云柳说的话也是她亲身所见所闻。 玉娘谨慎地说道:“西北战事,看来真的不像朝廷获悉的情况那么简单。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前往调查的官员刚传回来消息,说居庸关以西暂且太平,只有小股鞑靼流寇作乱。如若真如沈大人所奏,宣府已成为鞑靼主攻方向,宣府地界异常的凶险啊!” 玉娘说完这话便陷入沉思,她在想之后如何跟东厂的上司奏禀。 如今暂时执领东厂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但玉娘知道萧敬不会领这差事太长时间,因为东厂厂公通常是以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位居第二、第三者担任,为的是防止掌印太监权力过大,影响到皇权稳定。 但如今弘治皇帝重病在身,萧敬身兼两大重要职务,属于权宜之计,因为皇宫那么多太监中,皇帝最信任的只有萧敬,萧敬素来对皇室忠心耿耿,为人虽然憨厚和迂腐了些,但做事能力上还是颇得皇帝肯定。 熙儿道:“干娘,现在所有消息都只是道听途说,从正途已经无法出入居庸关,除非有朝廷手令,不然我们只能到居庸关为止。探查多日不得要领,于是我们赶紧回来跟您奏禀,如果沈大人真有麻烦,他不会只上奏一次就不再提了吧?” “熙儿!” 云柳不满地说,“不知道的话就别乱讲。若如今宣府真的成为鞑靼主攻之处,兵马数量将过十万,沈大人对外号称有五万兵马,其实不过只有数千京营兵,连骑兵数量都很少,此时恐怕得找寻堡垒驻守。” “鞑靼人恨沈大人当初在榆林卫前后两次挫败他们,此刻必然调集兵马与沈大人为难,沈大人若陷入重围,如何能将后续战报传往京城?” 玉娘抬起头瞪了云柳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云柳赶紧申辩:“女儿只是随便猜测,干娘切勿介怀!” 玉娘幽幽一叹:“你分析的很对,我作何要介怀?沈大人之前上奏在宣府遭遇鞑靼主力,内阁和司礼监不加采纳,甚至未将此事上报陛下。虽然满朝文武都认为沈大人可能是虚报军情,但之后沈大人便断了消息,这显然于情理不合。” “沈大人怎会明知自己奏报不妥,而无后续奏报?” 熙儿连忙道:“干娘的意思,是不是说沈大人既然撒了一个谎,为什么不继续编理由下去?” 这下不但是云柳,连玉娘也在瞪熙儿,熙儿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一旁不说话了。 云柳相对有头脑些,考虑问题比熙儿全面,只是她资历不高,很多事情不能往更深层次考虑,听到玉娘的话,她的思路变得明确许多: “干娘的意思,应该是说沈大人遇到了麻烦……种种迹象跟沈大人的奏报非常吻合。加之近来宣府镇消息闭塞,太原镇和大同镇的消息基本都是从紫荆关传入京城的,事情颇有蹊跷!” “嗯。” 玉娘点点头,道,“你们二人,明早出城,带上信物,直接往居庸关去找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宣府有无爆战事别人不清楚,李频不可能对此全不知情。若得到准确消息,立时传递消息回来。” “若沈大人真的遇到了麻烦,你二人务必想办法,将朝中情况传递给沈大人知道,让沈大人拖住鞑靼主力,等待援军到达!” 熙儿和云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听玉娘的意思,她们意识到沈溪奏报的事,有很大概率属实,那之前朝廷所得到的所有“大获全胜”的战报都可能会被推翻。 宣府镇一旦失守,京城必然会遭遇危险,即便熙儿这样对于战局不清楚之人,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云柳表态:“干娘放心,我二人必将此事办好,不辜负干娘的信任!” …… …… 京城建昌侯府大门外,江栎唯刚参加完酒宴,出来后,酒兴未消,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建昌侯府内,江栎唯获悉沈溪在西北遇到了大麻烦,倒不是说沈溪被鞑靼人围困,而是听说沈溪一路怯战,到如今刘大夏即将收复所有失地,但现在沈溪连大同镇都还没抵达,已成为朝廷上下的笑柄。 “沈溪这厮往西北,若是立下大功,回来必定与我为难。好在如今我投靠了建昌侯,又有美人在他身边为我进言……这回一定要将这厮拉下马来,哼哼,只要两位国舅爷就沈溪的问题在陛下面前多说两句,看谁能救那臭小子!” 江栎唯满脸是笑,仿佛已经看到沈溪被抄家灭族的场景。 就在江栎唯即将上马车时,后面有建昌侯府的家仆过来,递上一封信,道:“江大人,这是我家夫人给您的信,里面有她对您的交待,请您收好!” 建昌侯府的夫人,说的自然是江栎唯进献给张延龄的美人,这美人对沈溪的仇恨甚至比江栎唯都更深,当初江栎唯也是查明这仇恨基本不可消除后,才选择跟这女子合作……两个人属于一拍即合。 江栎唯不敢让张延龄知道二人间有私信来往,赶紧将信收好,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出两条街,江栎唯才让车夫停车,下车后掏出信,让家仆打灯笼过来,借助微弱的灯光将上面的文字大致看清楚,心头也就定了下来。 “沈溪估摸这回是跑不掉了!” 江栎唯将信直接投进灯罩中,将家仆吓了一大跳。 “嘭——” 灯笼落地,烛火迅将灯罩点燃,家仆想要伸出腿去将火焰踩灭,被江栎唯一把抓住:“没事,由它烧吧,回去后准备些银两,送去建昌侯府,过些天咱们就搬府宅,跟以往熟悉的人不再联系!” 家仆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行礼:“是,少爷!” *********** ps:第三更到! 看到书评说天子总是遇到各种事情,听谎话都快听到耳朵起茧子了! 天子先汗一个,这里说明一下,作者也是人,并不是机器,生活中有喜怒哀乐,会遭遇各种突状况。比如昨天表叔去世,昨天和今天其实天子都有去帮忙治丧,明天中午还得去吃餐白宴,又比如今天遭遇停电,导致一章几近3ooo字没有了,这都是事实,连续凑一块儿确实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这么巧! 天子自从上传以来,基本没断过更,不到一年已经更新了37o万字,也就是说基本每天都是万字以上的更新,自觉算是比较勤奋的作者,如果这样还要指责天子偷懒,有些说不过去吧! 表完功,天子现咱们的书又被挤到分类月票榜第三位了,虽然这次是被好基友香蕉搞了下来,但也让人极为沮丧,大家有票就投给《寒门状元》吧,拜托了! 求月票! 求月票!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九章 暴风雨前奏(求月票) 十月初七,沈明钧夫妇在历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回到京城。 京城虽然仍旧在戒严,但官眷进城的限制已没有战事之初那么严格,沈明钧夫妇进城后,沈家这边才得到消息,谢韵儿准备得很不充分,赶紧让云伯过去给自己的公公婆婆收拾院子。 吃过晚饭后周氏急匆匆过来,好似要兴师问罪。 “憨娃儿,我家憨娃儿呢?” 周氏进了沈家大院,直接开始嚷嚷,她一路上都在惦记沈溪,回到京城后没见到儿子亲自相迎,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不请自来。 这也是因为周氏不满自己跟丈夫进京城后,被安顿在谢府老宅内。 谢韵儿本已准备回房休息,未曾想自己的婆婆突然杀来,赶紧让人叫来林黛和谢恒奴,她率先迎出,便见到朱山正拦着周氏,不让她跨入正堂。 “你是谁家的丫头,怎这么不懂事?以后还想嫁人吗?”周氏对着朱山嚷嚷,显然是因为朱山不明白谁才是一家之主,居然把她这个“正主”挡驾在外,伤透了心。 朱山是那种爱憎分明之人,她不喜欢周氏,于是就形之于色。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位是“老夫人”,但在朱山心目中,一切来沈家找麻烦的都是敌人,即便是曾经的“老夫人”周氏也不行。 朱山现在完全把自己当成沈溪和谢韵儿的跟班,有些不把周氏放在眼里了。 “娘,您怎么来了?是儿媳做的不好,跟小山没关系,相公不在家,未曾跟您详细说明,便让人过去安顿您和爹的起居。娘有什么话进来说,小山,还不让开?”谢韵儿赶紧对朱山使眼色。 朱山虽然爱憎分明,但她还算懂礼,在陆家和沈家这么久,她不再是个鲁莽的女孩,很多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头脑一热就容易做错事。 周氏在谢韵儿搀扶下,气呼呼进入正堂,来到当首的位置坐下,摆起了臭脸色:“我不不敢当啊,这是京城沈大人的府邸,我只是他老娘,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连我这个娘也可以不认!臭小子人呢?” 说话间,林黛和谢恒奴才刚到正堂前面。 谢恒奴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还没等进门就听到自己的婆婆在那儿嚷嚷,小姑娘家不懂什么勾心斗角,在谢恒奴眼中,周氏一向很好说话,从来就没见过周氏如此凶巴巴的模样。 谢恒奴悚然一惊,人突然停住,险些被门槛绊着,好在身后的林黛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周氏侧目看到挺着个大肚子的谢恒奴,高兴不已,之前的阴霾尽去,起身两步蹿到谢恒奴跟前,抓着她的手道: “哎呀,好儿媳,你这有孕在身,作何还出来?走路小心些,不像那些身子骨不金贵的……她没碰着你吧?” 林黛原本是出手搀扶的那个,现在反倒成了她的不是,这让林黛感觉非常的冤枉。 林黛早就猜想婆婆来了自己会有麻烦,这才见第一面,就先被数落上了,林黛心中别提有多不痛快了,她低着头没说话,谢韵儿走过来,道:“娘,妹妹怀孕快九个月了,再过月余估摸着就要诞子,还是让她多休息吧!” 周氏又把火气转到谢韵儿身上,数落道:“你这做姐姐的也是,既然知道妹妹的身子不好,就该多照顾一些……对了,憨娃儿呢,让他出来见我,别总拿朝事繁忙这种借口糊弄人,我就不信他再忙,爹娘来了他都不见?” 一句话,就让原本已经僵持的场面,变得更加尴尬和寂静。谢韵儿提了一句:“相公往西北去了,这会儿还没甚消息!” 周氏原本正在瞎嚷嚷,听到这话身子不稳,人就要往地上跌坐下去,林黛反应还算及时,拉了周氏一把,但随即想到婆婆之前对自己的教训,马上又缩回手,反倒是谢恒奴和谢韵儿及时扶着周氏,让周氏坐回椅子上。 周氏突然就在抹眼泪,看起来很伤感,半晌后她都没从伤心中平复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我那苦命的憨娃儿啊,一辈子就没过什么好日子,以前跟着我在乡下吃糠咽菜,也就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开了天眼,一下子考中秀才,一下子又考中举人,再一下子就考中状元了。” “完了,完了,这下老天爷要来罚他了,都说那有本事的人不长命,我算是见识了,一路上都听说西北在打仗,他只是个小屁娃娃,去了西北能做什么?估摸我们娘儿俩只有下辈子才能见面了!” 周氏嚎啕大哭,谢韵儿不由跟着抹起了眼泪,连谢恒奴也记挂和担心起来,擦拭眼泪,只有林黛皱着鼻子道:“相公不是在西北好好的吗?谁说见不着面了?娘说这些话,不是想咒相公早点儿死吧?” 周氏喝斥:“你这不孝的儿媳,说什么?再给老娘说一遍?” 林黛可不傻,让她说她也不说了,她看出婆婆生气了,再说一遍不但要挨骂,很可能还要挨打挨罚,她赶紧躲到谢韵儿身后,拉着谢韵儿的袖子,意思是让谢韵儿帮她撑腰做主。 谢韵儿赶紧说和:“娘,您别太担心,相公在西北不会有事,等过些日子就会回来。听说西北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若是相公立下功劳,指不定又要升官了呢!” “还升,升什么?都已经正三品了,再升的话不是让他升到天上去?一点数都没有!”听到儿子可能会升官,周氏脸色好转了一些。 谢韵儿提醒道:“娘,相公这会儿已经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了。” “什么?正二品?我走的时候不还是正三品吗?这么快就正二品了?那他回来……不是正一品?” 周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又知道自己的儿媳妇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反正儿子升官跟坐火箭一样,她早就习惯了。以前听到这种话她还不信,现在已经被锻炼得心也大了,就算说儿子当了正一品的大官,她也会信。 连儿子中状元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她接受不了的? 谢韵儿解释道:“娘,相公在西北打仗,是临时加的正二品官阶,领的是延绥巡抚的差事,不过延绥这会儿被鞑子占了,相公领兵过去,至于结果如何,现在不好说,但以相公的能力,凯旋指日可待。” “据悉战事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娘就等着相公回来便可!” 周氏闹腾了一会儿,听到这话,又接连问询半晌,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谁,黛儿,你快扶你君儿妹妹进房休息。君儿,别念叨你相公了,你相公很快就回来。韵儿,你跟娘多说说话,今天娘不想回去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娘准备跟你多叙叙旧,还有你爹娘让我给你带的话,我也一并跟你说……” …… …… 沈家因为周氏的到来闹腾许久,巍峨的紫禁城中,此时却是一片寂静。 文渊阁内,灯影绰绰,谢迁正在值夜,本来李东阳说好天黑就来接他的班,可一直到入夜也没见到人。 “几更天了?” 谢迁起身来到门口,询问迎上前来的太监。 太监恭敬回道:“阁老,已是三更了!” 谢迁皱了皱眉:“这都三更了,李阁老还没来?这是要让我在宫中过夜?”他很恼火,被李东阳放鸽子不是一次两次,这让他有些厌烦,每次说好了有人来替班,到最后都是他一个人守夜,以至于他每天都起早贪黑。 谢迁刚转身回文渊阁内院,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琐碎而轻盈,谢迁没多想,以为是李东阳来了。 谢迁再次来到门口,才发现来人不是李东阳,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 “萧公公?” 谢迁打量萧敬一眼,好奇为何他会半夜来访。 萧敬行礼:“谢阁老,别见怪,是陛下说心神不宁,怕是西北那边有紧急状况发生,这才命我前来问问,若无事的话,就当我没来过就是!” 谢迁这才知道萧敬为何会深夜来访,赶紧道:“陛下多虑了,西北如今太平的很,未曾有紧急战报传来,下一步……或许就是西北大捷的消息!” “那样最好不过。” 萧敬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谢阁老,有些话我知道不中听,但却不得不说出来……陛下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就是听到沈溪沈大人那一番上奏。陛下心中担心,如果沈大人所奏之事属实,该当如何?” 谢迁心想:“原来不但是我担心,马尚书担心,连陛下都担心,都觉得沈溪小儿为人还算靠谱。这小子以前立下的功劳不少,得到陛下赏识,如果陛下不信他,委派他去西北做何?” 谢迁想了想,建议道:“萧公公回去通禀陛下,无论沈溪小儿所奏是否属实,总算宣府之内还有内长城关口可守,只要居庸关和紫荆关在手,北寇想进犯京师,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 ps:第一更到! 天子求订阅、求月票!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〇章 钢铁防线(第二更) 沈溪亲自带人修筑防御工事。 鞑靼人主力到来之前,他必须要把土木堡经营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而不是一座堆砌在沙粒上的纸糊堡垒,弹指即破,然后闭目等死。 为了让土木堡变成理想中的状态,沈溪将手底下所有人都调动起来。他把一些识字又或者接触过火炮和火铳的二千人抽调出来,作为机动兵马,另有五百有一定手艺的民夫,用来制造和修复武器装备,同时实现沈溪脑海中的一些构想。 其余四千官兵和两千民夫,分成了四班,各负责一个方向进行土木作业。 沈溪知道修筑防御工事的重点,在于破坏鞑靼骑兵的机动性,充分发挥手头的火炮和火铳的火力优势。 因此,以土木堡为中心,前后将修筑八道战壕。每道战壕均深四米、宽三米,前低后高,战壕与战壕之间约莫有二百多米的平地。 所有的战壕都通过坑道连接起来,这些战壕和坑道在转弯处,变得极为狭窄,仅容两人并行,战时只需在这些弯道处派出一队火统兵,即可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与城外连接的道路,变成了弯弯曲曲的“之”字形路线,如此一来,敌人在冲锋的时候,除了跳入战壕,剩下的就只能绕路。而在绕路的时候,城头的火炮以及埋伏在两翼坑道里的火铳兵,即可给予鞑子兵最大的杀伤。 被人看衰的土木堡,首战便全歼火绫部,次战又以绝对优势获胜,这让土木堡内的明军重新看到生存的希望,现在他们已经不求能在与鞑靼人的交战中获得多少功劳,只想活着回到关内,留条命回去见婆娘和孩子。 为了这个目标,城外修筑工事的官兵和民夫干得如火如荼。 冬季白天很短,总共大约有六到七个时辰可以干活,早上天色刚蒙蒙亮就上工,等到天几乎完全黑下来才撤回城中休息,这中间只是吃饭时休息一下,然后一直干下去,所以效率很高,仅仅两天第一道防线就构筑起来了,此后就是按照沈溪的规划,优先构筑外面那道战壕以及连接两道战壕的交通壕。 土木堡拥有的两百门火炮中,有半数架上城头,其余的则利用挖掘战壕时堆积的土堆,构筑炮台,威慑敌军。 由于之前从鞑靼营中搬回大量炮弹和火铳子弹,以及十多万斤火药,短期内弹药消耗不用发愁,每天炮兵除了在沈溪指导下保养佛郎机炮外,每名炮手、副炮手还各有一次实弹练习的机会。 每当城头的火炮向远处沈溪指定的目标进行炮击,隆隆的炮声都会把远远观察的鞑靼骑兵吓得远遁而去,生害怕自己成为牺牲品。 此外,集中进行训练的一千五百名火铳兵,每天也都有实战打靶的机会。 这些火铳兵中,有九百人装备最新式的佛郎机火铳,另六百人则装备了老式的双眼铳。火铳兵共分为五队,每队三百人,以军阵出战时排成三排,进行三段式射击,打防御战时,则躲在战壕里交叉开火,务必确保火力全程覆盖。 如今土木堡再也不担心会出现逃兵了,因为随着南门被堵死,城塞周围已没有任何逃跑的路线,鞑靼人抓到明朝的逃兵,基本是见一个杀一个。 鞑靼人并非不想利用心理战来打击守军的士气,只是之前沈溪用“马雷”打得鞑靼人肝胆俱裂,亲眼见到袍泽在身边炸成粉末,尸骨无存,那种伤痛刻骨铭心。这会儿看到明朝士兵,如同见到生死仇人,一个都不愿意放过。 鞑靼人残杀俘虏后,还将其头颅挂在旗杆上耀武扬威,这使得城中官兵基本上断了逃跑的念想,而且如今军中都在流传朝廷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去当逃兵,还无路可跑,抓住后两边都是个死,士兵们最后死心了,只能安心听命行事。 “大人,鞑子主力眼看就要来了,还这么没头没脑地修下去,恐怕无济于事啊!” 十月初九这天下午,沈溪正在地图前研究土木堡周边地形,胡嵩跃又跑来诉苦,“士兵们每天都去修,这都接连修了好几天了,也不过挖了最里面和最外面两道战壕,其中外面那条战壕还只是初具雏形,距离最终的八条遥遥无期。” “大人,这么挖下去恐怕还没等咱修完,鞑子兵马就冲进来了!” 沈溪抬起头来,瞪着眼问道:“谁冲?就凭外面这些鞑靼人?我告诉你,鞑靼中军抵达之前,这些人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我们还有时间来完善我们的防线。” 胡嵩跃紧张地问道:“那请问沈大人,咱修这些玩意儿,能坚守多久?三五天,还是十天半个月?” 沈溪知道,这些人说来说去无非是试探他的口风,一个是想试探援军几时能够抵达,一个是试探此战持续时间会是多久。 “三五天是必然能守住的,只要鞑靼人不是日以继夜发起进攻,我们可以坚持更长时间!”沈溪道。 胡嵩跃咋舌:“大人莫开玩笑,这土木堡,不过就是个废弃的城塞,这些年都未曾有过修缮,光靠城外那些沟沟壑壑,别说三五天,我看三两个时辰都够呛。如果鞑子再来个三五万人马……沈大人,我看还是即刻突围更为妥当,此时鞑子对我们心存忌惮,咱们且战且退,说不一定可以平安返回居庸关。” 沈溪很想破口大骂,退你娘的大头鬼。 这两天土木堡外鞑靼营中又陆续来了兵马,估摸又恢复六七千之数,再加上其随时可以向宣府求援,到时候可能面对的就是数万兵马,还是清一色的骑兵。城内真正的军队不过六千,想在这种情况下突围,跟送死没多少区别。 沈溪厉声喝道:“我现在就下达一条军令:轻言退兵者,斩!如今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保证,你只需要明白,要想保命,就得继续老老实实给我修筑防御工事。” 胡嵩跃满脸为难,但看到沈溪态度坚决,只能怏怏不乐地出了指挥使大堂。他也知道沈溪每每能化腐朽为神奇,既然沈溪不愿意说也没办法勉强,现在只能祈祷这些战壕和沈溪那些举措,关键时候能发挥作用了。 …… …… 张家口堡的失守,意味着大明北部边陲洞开,这比榆林卫城失守来得更为凶险。大明内关长城一线居庸关和紫荆关,已处于鞑靼铁蹄直接威胁下,北方鞑靼兵马可以源源不断进入大明疆土内,北方防线全面吃紧。 在这种情况下,刘大夏却依然领兵在宁夏镇,“收复失地”,尚且不知宣府所遭遇的危难。 宣府一战,于十月初七上午大雨停歇后开启。 这一战鞑靼投入八万余人马,攻城器械齐备,城内城外火炮连天,不但城内有新式的佛郎机炮,鞑靼人也有,两边对轰中,鞑靼兵马利用攻城塔和冲撞车,对宣府城墙和城门展开攻击。 当天下午,宣府北城门便有失守的迹象,但被城中守军艰难地守住了。 趁着入夜后战事停顿空暇,城内再次派出兵马,往城外发求救战报,可惜此时城塞已被鞑靼兵马团团围住,就连宣府周边城塞也均被鞑靼袭扰,根本就没有援军往援。 而求救的战报中途便被鞑靼人截获,宣府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三边以及宣大各处情报网络滞后,由于鞑靼游骑控制东西交通,军报无法及时传递,宣府不知大同、太原两镇情况,大同、太原也不知宣府境况。 就是在这种消息封闭中,宣府经历鞑靼兵马彻夜攻击。 亦思马因为了挽回之前因为分兵土木堡而浪费的时间,对宣府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 在宣府遭遇猛攻时,大同镇和太原镇仍旧太平无事,报平安的战报一封封通过紫荆关传回京城,这一刻,大明情报网络似乎完全失效。 就连宣府镇长达半个月未有消息传回京城,也未引起足够的警觉……关键在于所有人都不信鞑靼人会从宣府进攻大明,这是对宣府镇各大关口的一种信任,还有便是对三边总督刘大夏的信任。 所有人都不相信,鞑靼人有能力切断大明的情报网,让大明在完全抓瞎的情况下任由宣府这样的坚城沦陷。 但偏偏这种事正在发生,而且不可逆转,即便朝廷此时得到消息,有了动作,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唯独能驰援宣府的沈溪部,此时也被鞑靼人派出的兵马重重围困。 沈溪此时已经没有别的任何想法,一心防守。 *********** ps:第二更! 中午吃白宴,喝得烂醉……今天应该还有一章,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一章 姐妹花的归宿(第三更) 十月初八,云柳和熙儿骑快马抵达居庸关。 此时西北尚未有更多消息传回,不过在居庸关之地,关于宣府的情况进一步明朗: 源源不断的难民,已将宣府正在被大批鞑靼兵马围困的事说了出来,可偏偏朝廷派往居庸关收集情报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不相信这个,他们始终在等候从宣府和张家口堡传回的确切军报。 可宣府军报已有半个月以上未再有过传递,即便如此,自皇帝往下,整个朝廷都将鞑靼入侵宣府当作一个笑话看待。 云柳和熙儿都是一袭男装,她们带的东厂腰牌,进入关城后,直接往卫指挥使衙门方向而去,却在官衙门口被卫兵拦下:“军事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居庸关近来经常会出入一些朝廷使节,问询的基本都是西北战事,因为隆庆卫未得到更多确切的消息,使得这些信使基本都无功而返。 这次云柳和熙儿来,卫兵并非是故意摆谱,而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想让人知道他是个忠于职守的将领,任何人来他都能保持“公私分明”。 “看不到这是什么字吗?” 熙儿火冒三丈,她二人奉玉娘的指示来见李频,没想到被几个看门的兵丁给拦了下来,一时间怒形于色。 “管你写的什么字,你等自行将拜帖送上,若我家将军肯赐见,自然会去驿馆通传!”卫兵毫不客气。 熙儿还想争辩几句,被云柳拉住,随后二人只能先回官驿等候。 二人都是女流之辈,身上并无官品,也无通关文牒和官印,唯一的信物就是玉娘交给她们的令牌,她们对于歇宿官驿都有些不太自信,怕会有有什么人上门诘难。 进到房间内,云柳提醒道:“熙儿,一切以完成玉娘交待的差事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此乃边关重地,容不得我等放肆!” 说话间,二人正在收拾床铺,便见后院有火光传来。 二人顿时提高了警惕,来到窗前,只见一名身着戎装的将领,带着十几名侍卫进到后院,紧接着往后堂方向去了。 熙儿和云柳相识一眼,熙儿疑惑地问道:“难道是李频?” 云柳板起脸:“不得无礼,稍后下去见过便知晓!” 二人都没见过李频,自然不认识,等她们下楼来到后堂,上前行礼过后,那将领自报家门,正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 “两位可是东厂使节?幸会幸会……末将乃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如今西北战事波谲云诡,消息闭塞,以下官所知宣府之地定然有战事生,连我关前都不太平,屡屡有零星鞑靼骑兵掠过!” 李频在熙儿和云柳面前显得很谦卑,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居庸关地处京师北隘,随便来个人都有身份和背景,根本就得罪不起,久而久之,整个人也就变得很好说话了。虽然熙儿和云柳身份不入流,但她们持有东厂腰牌,而东厂权力犹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三法司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大臣和将领,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熙儿和云柳没料到还未等她们开口,李频便将大致内容说出来,之前她们从未有过在官员面前耀武扬威的体验。 就在熙儿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云柳已经开口问道:“沈大人……情况究竟如何?” 她二人接到的差事,最重要便是探听沈溪的情况,在二人看来这件事非常着紧,毕竟玉娘将她们送给沈溪,虽然沈溪屡屡不接受,但她们似乎也没别的出路,只有获得沈溪的认可,她们以后才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安定生活。 李频被问得一愣,随即想到什么,道:“沈大人率军往宣府去,之前曾传书回朝廷,说是……在土木堡附近遭遇鞑靼主力,朝廷难道对此毫不知情?” 李频对沈溪完全信任,他自己也非常奇怪,为什么沈溪的战报回京城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天,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而他为了配合朝廷出兵,不仅以总兵官的身份,招来附近县城和卫所的军队,更是将难民中的青壮直接拉壮丁,编入军中,并做出大军出塞的假象,以达到迷惑鞑靼人的目的。 但是直到现在,朝廷没有任何定论。 李频的说法,跟熙儿和云柳所得到的情报基本吻合。 显然,沈溪已将紧急军情传回京城,到如今弘治皇帝也得知了,可偏偏皇帝就是不听从沈溪的建议出兵,而是先调查此事真伪,一来一回耽误大量时间不说,还因为情报的滞后,让朝廷被更多的假消息所迷惑。 以至于到现在朝廷都无法确定宣府的情况,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断派人出居庸关,可一去就不见踪迹,而从其他方面得到的情报又前后矛盾,关于沈溪的情况众说纷纭,土木堡、宣府和张家口成为大明情报系统的黑洞。 “李将军,我二人前来只是问询宣府以及沈大人的情况,您亲自到来,实在太多礼了。今夜我等便会离去,请在通关上给予方便!” 云柳用官方的口吻说道。 “快给两位上差准备上好的茶点,再换间上房,明日一早送二位上差出城!” 李频说到这儿,摇摇头道,“两位上差请见谅,城中入夜之后戒严,所有车马一律不得通行,请天明之后再行出关!” 云柳行礼:“换房就不必了,之前我们住的那间不错,谢过将军的好意!” …… …… 送走李频,云柳和熙儿回到房中。 烛火跳动,她们了无睡意,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坐在床沿,等候天明。 “姐姐先去休息吧,守夜的事情我来做就好!”熙儿对云柳非常关切,她知道自己头脑不够聪明,很多事情得仰仗云柳。 云柳摇头,面带忧色:“我们对沈大人在关外的情况一无所知,心中焦躁难安,岂能睡得下去?” 熙儿不以为然:“他的情况,与我等何干?反正他又没打算要我们,别说是明媒正娶了,恐怕连纳我们进门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我们不顾廉耻地央求他做他的外宅,都不合他心意……” 云柳道:“妹妹有些事说错了,我们跟沈大人相识于微末,沈大人对你我还算有几分怜惜,只是你我的身份跟他差距太大,沈大人不可能会收下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在府中,于他声名大大有损。” “而沈大人又不希望养外宅,影响家中和睦,这才迟迟未将我二人纳在身边。但若你我可以为沈大人多做一些事,让沈大人知道我们的作用,那沈大人或许便会直接跟干娘将我们讨在身边,将来不必再做那走南闯北、日夜辛劳的勾当。” “姐姐太过想当然了……” 熙儿一脸不信之色,“姐姐,我看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沈大人自己不也说了吗,他现在在土木堡周边地区遭遇鞑靼主力,虽然不知道他撤到哪儿去了,但若沈大人就此死在居庸关外,那我们不是尚未过门就要当寡妇?” 云柳喝斥道:“熙儿,你怎能说出如此忤逆的话来?你要编排数落谁都可以,偏偏沈大人你没这资格,当初他可是拯救过你我的性命。” “无论如何,这次我们都要帮助沈大人,哪怕拼尽全力后什么事都没做成,但只要让沈大人看到我们的决心和努力便无怨无悔!” “我们该想的是如何与沈大人同生共死,而不能对沈大人有任何的怨言和不敬,明白吗?” 熙儿撅着嘴,不以为然,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知道了,姐姐!” ************* ps:第三更到!感觉自己无比勤奋的天子,三百六十度翻转后求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二章 出兵往援(求月票) 云柳和熙儿等到第二天天亮,本以为可出关城回京向玉娘复命,未曾想还未等她们走出官驿大门,李频再次来访。 李频满脸焦急,请二人到官驿后堂坐下后,立即拿出一封信函来,道:“这是沈大人昨夜送到居庸关内请调兵马信函,两位上差请示下!” 云柳见到这状况,不由谨慎起来,拿起信来一看,却不是兵部正式调兵手令,而是沈溪自己书写的一封调令。 沈溪以延绥巡抚名义,让李频调兵两千往援土木堡,同时携带一批兵器和作战物资前往。 沈溪身为延绥巡抚,本无调动居庸关周边兵马权限,但在朝廷安排的西北战事将帅序列中,三边总督是一把手,已经不是简单地节调三边的问题,刘大夏身为兵部尚书,可以调动整个北关防线。 至于刘大夏名义上的副手,并不是宣大总督,而是延绥巡抚。按照常理来说,刘大夏主管出兵事宜,而沈溪则负责粮草和后勤补给,所以沈溪算是主导此次西北战事的第二人。 现在沈溪和刘大夏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二人又各自带着兵马,互相间不能形成呼应,已经算是各自为战。 沈溪以延绥巡抚的身份调动居庸关的兵马往援,站在李频的角度,他可以有三种选择。 第一个选择也是最常规的选择,那就是不遵从,因为沈溪并无直接调遣居庸关兵马的权力,一旦调兵后发生不可预估的事情,李频也会承担一定的责任; 第二个选择便是遵从。 沈溪毕竟是朝中正二品文官,又是西北战事“副帅”,“副帅”以宣府有危险为由调兵,又非将隆庆卫兵马抽空,沈溪此举合情合理,如果李频拒不接受,出了事,那李频依然需要担责; 第三个选择则最稳妥但也显得最窝囊,那就是请示朝廷,但来回需要几天时间,非常容易错过战机,导致前线局势整体崩坏,但好处是基本不用背负责任。 从李频一向的小心谨慎来说,他更愿意选择第三种方案,那就是请示朝廷,不过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送信回京城除了白白浪费时间外,还会让朝廷觉得他昏聩无能,所以他便来请示东厂派来的使者,反正在李频看来,只要有人能够背黑锅就行。 云柳看过调兵手令后,神色紧张,因为沈溪并未提及更多战事细节。 沈溪为什么只调兵而不说清楚当前形势,不但李频想不通,连云柳也琢磨不透,云柳只能认为宣府战局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才会让沈溪觉得没必要把具体形势说出来,或者沈溪自己尚不清楚,原来朝廷到现在还对宣府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真实原因是沈溪并非不想写,而是沈溪怕写明当前形势后,李频就不肯调兵帮忙了,无论谁知道土木堡现如今的状况都不会出兵援救,再明显不过的事情,随着张家口堡失守,宣府即将被破,土木堡已经失去之前的战略支撑作用。 只要居庸关和紫荆关稳固,土木堡完全可以放弃。 沈溪相信,就算朱祐樘得知他的处境,也会选择性将他忽略。 云柳有些局促不安:“李将军是否准备遵从沈大人的调令?” 李频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他看了看云柳,又看看熙儿,微微摇头道:“此事还是尽快上奏朝廷为好,沈大人未将宣府之事详加说明,我若是贸然派兵往援,恐会令居庸关陷入困境……” 熙儿低声骂了一句:“贪生怕死!” 虽然熙儿的声音很小,但她原本心里就藏不住事,这话不可避免被李频和云柳听到。李频没有跟她计较,毕竟这是东厂的人,李频虽然觉得这两个男人有些娘气,但也没想过其实是女子,只当她们是宫里的太监。 男人没有了那话儿,显得娘娘腔些也算是正常。正因为如此,李频不敢得罪云柳和熙儿。 如果换作血气方刚的男子,李频怎么都不会如此轻易采信,主要是云柳和熙儿的娘声娘气无法伪装。 云柳赶紧接过话头:“李将军,宣府或许真有北寇主力进犯,若不能及时出兵,于沈大人的战略部署有所违背,事后这责任您可承担得起?” 李频皱眉:“但若是子虚乌有呢……” 云柳道:“在下并不知此事是否为杜撰,只是在下相信沈大人的为人。沈大人作为大明最年轻的状元,短短数年间,便成为正二品封疆大吏,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陛下信任有加……敢问沈大人有何道理要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开玩笑,口出虚言?” “若李将军觉得沈大人调兵是要图谋不轨,那就更不可能了,沈大人年方几何?敢问李将军,沈大人可是到了能觊觎朝堂权柄的地步?” 本来李频正想说沈溪图谋不轨的假设,但听到云柳的分析后,不禁犹豫了。 云柳分析得头头是道,将一些关键点说明。 沈溪现在是朝中的红人,谁都知道沈溪升官跟坐火箭一样,朝中文臣或许满腹嫉妒和不解,但西北的将领可是一清二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溪光是在榆溪河立下的战功,在很多将领看来都可以封侯,只是因为这是大明而不是大汉,很多事要讲论资排辈而不是讲功勋。 但沈溪的官职提升,在李频看来并非是皇帝宠幸奸佞的结果,反而李频对沈溪的能力非常佩服,沈溪口出虚言的可能性不高。 至于说沈溪调兵的目的是要图谋不轨,大概意思就是沈溪要造反,这假设更是荒诞不羁。 要说沈溪提升得快可能会滋生野心,李频倒也相信,但若说沈溪自己想当皇帝,那就太不靠谱了,沈溪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再大的野心也不过便是位极人臣,想当皇帝天下人也没有服他。 李频之前跟沈溪有过彻谈,甚至有投靠沈溪听从调遣的意思,现在沈溪遇到麻烦,要动用居庸关的人马,李频一时间犹豫不决。如果不是沈溪发出的调令,他根本就不用犹豫,直接来个拒不遵行便完事。 李频道:“两位上差的意思,末将要出兵协助沈大人?” 云柳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因为按照她的身份,只能调查一些情报,没资格对武将指手画脚做出调兵的指令,甚至连参谋和建议也是一种僭越。但为了帮到沈溪,同时为了让自己能为沈溪接受,云柳点头:“在下正是此意!” 李频听到这话,稍微松了口气。 之前他想过对此事不管不问,让沈溪自己去解决,或者请奏朝廷,让朝廷来给他下达军令,毕竟决定权不在他身上。 但问题是现在他真心想帮助沈溪建立功劳,顺利沾点光,而云柳和熙儿作为东厂派来的使节,既然也赞同这观点,他信心足了许多。 云柳见李频半晌不说话,问道:“李将军是否已有决定?” 李频犹豫之后,道:“末将出兵,本无不可,毕竟沈大人乃是延绥巡抚,前方战事有变,临时征调兵马本无不可,但……末将并无领兵之合适人选,派出个千户统兵往援,总归不妥!” 李频答应调兵,但没答应说调动麾下隆庆卫的人马,他打算把从白羊口所和渤海所调来的兵马,合编为一个千户,然后再调动昌平、怀柔、顺义等抽调来的巡检司人马,凑够两千之数,给沈溪那边派去便可。 即便要巴结沈溪,但不能置自己的安慰于不顾,李频同样知道居庸关在京畿防备中的重要性。 云柳道:“李将军只管派人马出塞增援沈大人,我二人,会随军同行,可为出兵尽一份心力!” 李频心中的想法正是如此。 如果能让这两个东厂“太监”随军充当监军,那出兵就名正言顺许多,至不济也可以为他证明,的确是沈溪调兵在先,他考虑大局不得不依令行事,出了问题找沈溪去,跟他无关。至于沈溪打了胜仗立下大功,自然有他的一份。 “两位上差,有劳了,至于你们要回禀京城的信函,写好后,末将自会派人送回朝廷!”李频脸上满是开怀的笑容。 *********** ps:第一更到! 今天天子依然会勤奋码字,爆发三更酬谢!请大家多多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三章 大捷?(第二更) 十月初八,宁夏前卫。 刘大夏率部抵达宁夏后卫卫城所在的花马池后,前后派出四拨人马,总共八千精骑,相继在长城关、高平堡、天池寨、清水营等地将鞑靼人“中军”击败,鞑靼“大军”落荒而逃,刘大夏趁机收复失地,三边失陷国土基本回归大明治下。 就在这好消息于四天后用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时,朱祐樘正拖着病躯在乾清宫寝殿内召见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 因为所问都是秋粮入库和民生的事情,朱祐樘语缓慢,回答的人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免得被皇帝怪责。 就在此时,萧敬从后堂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来到弘治皇帝跟前,附耳说了一句,皇帝听到后马上坐起来,让在场大臣无比的惊讶。 朱祐樘咳嗽两声,略微有些疲惫,摆了摆手,道:“萧公公,将此事告知诸位臣僚知晓吧!” “是!” 萧敬白净的脸上笑容展现,就跟花儿一样灿烂,让站在刘健和李东阳身后的谢迁看到后心中一沉。 “大捷,刘尚书亲率大军,收复三边失地,如今正在收拾残局,逐步恢复被鞑靼人破坏的长城各大关隘!” 萧敬难掩兴奋之情,几乎是喊着说出这番话的。 在场大臣都是一片欢欣鼓舞,唯独谢迁心中有些不舒服: “坏了坏了,既然刘大夏那边获得胜利,那就证明鞑靼兵马确实都在宁夏镇,那宣府这边的鞑靼中军说明是子虚乌有。” “沈溪小儿这回有麻烦了,希望刘时雍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沈溪一马,否则真不知道这臭小子丢人要丢到什么程度!” 朱祐樘愁容尽去,哈哈一笑:“朕等了许久,终于迎来了这天大的好消息!三年了,三年前我三军将士可以击败鞑靼,令鞑靼在榆溪河畔折戟沉沙,如今又是刘尚书,再次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传朕的口谕,刘尚书……加太子少保,班师回朝后另有重赏!” …… …… 西北大捷,对于死气沉沉的京城乃至大明各州府而言,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满朝文武欢呼雀跃,百姓们也是奔走相告,简直要到普天同庆的地步。 由内阁牵头,礼部和兵部开始拟定一份初步人员受赏名册。 这是为迎合皇帝对功臣嘉奖的心意而做出的安排,朱佑樘如今在病榻上无法亲自主持这项工作,自然需要臣子将事情做好后,交上去由皇帝审核定夺便可。 一干重臣从乾清宫出来,相约来到文渊阁,商议如何为西北将士请功。 谢迁脸色一直很难看,别人要领功受赏,沈溪则要接受惩罚,正可谓别人家欢喜自家愁。 谢迁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压力,虽说任用沈溪为延绥巡抚是由弘治皇帝亲自拍板做出的决定,但若是真要追究沈溪领兵中的消极怠战之责,皇帝肯定不会自罚,那谢迁必然要为此担责。 “沈溪小儿,你害苦我也!” 谢迁无心跟刘健、李东阳以及六部官员周旋,借口身体不适,直接离开皇宫,打道回府。 以前谢迁是内阁的中流砥柱,不能擅离,但如今适逢西北大捷,很多事都可以暂时缓缓,一些朝事也就没那么赶着办理。 别人都清楚谢迁此时心情不佳,干脆让他回去休息,刘健和李东阳自然会替谢迁将事情处理好。 如今西北大捷,朝中这些大臣都觉得自己该做点儿事情来赢得皇帝的器重,否则对不起头上的乌纱帽。 回到家中,谢迁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声不响,谢府上下竟然不知道他回来了。 谢迁闷闷不乐,心中所想就是骂沈溪一顿,他倒不是觉得沈溪胆小怕事,而是怪沈溪在战局上判断出现致命错误。 谢迁轻叹:“沈溪啊沈溪,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鞑靼人会根据你的想法来行兵打仗,就未曾想过以鞑靼人的头脑,哪里来那么多阴谋诡诈?” “说到底,鞑靼人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三年前鞑靼已经战败过一次,这次就算被他们侥幸占得先机,到头来还是要夹着尾巴逃走。你这倒好,不但把自己搭进去,连我也无法向朝廷交待,你这事做得太让人恼火!” 就在此时,谢丕的声音传来:“父亲,可是沈先生在西北有信传来?” 谢迁被人打搅清静,怒喝:“孽子,不好好在房里温书,到这儿来干什么?对了,以后不得再对沈溪小儿以先生称呼,否则你自己也将仕途艰难!” 谢丕一怔,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在这时候让他主动撇清跟沈溪的关系。 以前谢丕见到朋友,但凡提及自己曾跟沈溪学习心学以及时文等学问,都带有一种自豪的心理。 沈溪虽然年少,但毕竟是翰林官,这几年在朝中风生水起,谢丕并不因为自认是一个少年郎的学生而感觉羞愧。 可现在,谢迁明显是让他跟沈溪划清界限。 “父亲,沈先生毕竟是君儿的相公,跟我们谢家是一体的……”谢丕强调道。 谢迁更是恼火:“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沈溪小儿如今惹出祸端,难道你想让谢家跟着遭殃?莫忘了,君儿只是为父送给沈溪小儿的妾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君儿还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是滕妾……” 谢丕脸色极为难看,心想:“父亲以前最不想听的就是他嫁孙女给沈溪当妾侍的事情,现在倒好,为了自保他竟然不顾自己脸面,主动把此事拿出来说。” 谢迁道:“为父平日不在家,你母亲生性随和,若是沈家来人求情,想让为父为沈溪说话,一律不得进门,礼物也不得收下。” “即便是君儿回来,也无用,除非沈溪小儿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唉,他请罪也不该到我谢府来,自己去皇宫门口请罪,或许陛下还会宽恕他!” 这话说得很绝情很伤人,就好像谢家要跟沈家彻底划清关系一样。 谢丕很想问事情要不要闹得这么僵,但他自小对父亲有种深深的忌惮,谢迁在家里是个严父,谢丕很早就被过继出去,对父亲又敬又怕,一时间不敢多言。 谢迁接着说道:“自己回去读书,让你母亲出来,为父要跟她交待几句……以后你一定要谨小慎微,在下一届会试开考之前,少出去走动,更莫提我谢家与沈溪小儿的关系!” “是,父亲。” 谢丕唯唯诺诺,只能先行回内院,去跟生母徐夫人知会一声,让徐夫人出来见谢迁,顺便打听一下朝中到底出了何等事情,让谢迁如此进退失据。 ************* ps:第二更到! 还有一天双倍月票就结束了,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四章 开脱免罪(第三更) 谢迁没有在书房多作停留,徐夫人没出来他便出府去了……他急着去见一个人。 马文升! 以前马文升都是亲自上谢府来问话,但此一时彼一时,谢迁明白现如今自己的处境! 沈溪一旦出事,他这个内阁大学士也要受到牵连,那些老友,包括刘健、李东阳等人,是会替他说话,但却不会在皇帝面前死保他。 这就是相识遍天下、知己无一人,感觉异常的糟糕! 谢迁要保住沈溪,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必须要借助两个人,一个是马文升,另一个就是刘大夏,因为这二人是六部堂官中声望和地位最高者,加上刘大夏此番立下大功,成为大明的功臣,谢迁就算是觍着脸也要往刘大夏的冷屁股上贴。 谢迁乘轿到了马文升府邸。 马文升刚从皇宫回来,屁股尚未坐热,得知“谢小友”前来拜访,他没有端架子,亲自出来迎接,与谢迁进到正堂内。 “于乔,坐下说话吧,奉茶!” 马文升对于谢迁的来访稍稍感觉有些意外。 虽然谢迁能言善辩,但却是京城最少与人交际的大臣。 马文升以前不理解谢迁这种心态,但现在却大概明白了,谢迁这是刻意避嫌,让皇帝认为他从来不结党营私。 谢迁恭谨地道:“马尚书客气了,在下前来,只是说及一些西北之事,若有说的不中听之处,请马尚书多多海涵!” 马文升微笑着点头,做出了“请”的手势。 谢迁坐下来,马文升先开口:“于乔尽管直言,不过我先猜一下,看看说得对不对,你来……是为沈溪的事情吧?” “正是。” 谢迁摇头苦笑道,“沈溪小儿虽然在西北之战中,表现……不佳,甚至有失陛下之厚望,但总算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几番向朝廷奏报宣府的重要性,其心可勉,若就此治罪,恐人心不服。” “再者,就算陛下网开一面,能留住他一条小命,将来或许就此与仕途无缘,在我看来这终非善举,不若……” 马文升抬手阻止谢迁的话,轻叹道:“于乔说的话,老朽也曾仔细考虑过。沈溪从治国和治学来说,都是人才,而且是旷世奇才,放眼整个大明也难有人与之比肩!” 谢迁听马文升对沈溪评价如此高,虽然有些诧异,但却点头不迭,连声附和:“是,是,这沈溪小儿虽然平日行事鲁莽,但也不失为可造之才!” “但……” 马文升话锋一转,道,“就如同沈溪参加科举以来的遭遇一样,他未曾遇到任何挫折,但凡大灾小难,都能化险为夷,屡屡绝处逢生。之前若说是有贵人相助,那这个人必定就是于乔你。” “沈溪在这几年间,一跃而成为朝堂中流砥柱,陛下信任有加,太子更是推崇,将来造诣必定不浅。但若不能令其修心养性,放任继续如此锋芒毕露,恐不利于他在朝堂上有所建树。” 谢迁听到这话,长叹了口气,道:“在下之前也并非没考虑到这些,准备挫一挫他的锐气,所以派到东南沿海为官,剿灭匪寇,没想到他完成得异常出色……这小子生平太过顺利,小小的教训自无不可,若经此一事而令他一蹶不振,恐怕……” 马文升微微颔首:“于乔的担心,老朽自然明白。若将沈溪抄家问罪,那他将来即便有心为朝廷做事,也无从报效朝廷;若然将他罢官革职,从此之后他也会心灰意冷。” “我看不若暂且将他外调地方为官,先从七品知县做起,让他更多地去了解民生,治国先从治理一方百姓开始。” “于乔不必担心沈溪成就有限,毕竟他有太子之师的身份,将来必定会有人向太子提及,将他征调回朝堂予以重用,到那时,他才能真正独当一面,成为大明的脊梁!” 谢迁听到这话,心中不由感到几分振奋。 虽然马文升提出的建议未必尽合他的心意,但如此能让沈溪从地方官员做起,也很符合他之前的价值观取向……谢迁一直觉得沈溪必须要受到一些挫折,才能为将来的崛起作出更好的铺垫。 谢迁眉头才舒展了一会儿,便又涌现一抹忧色,道:“此事,还得劳烦马尚书在陛下面前提及,在下去提……始终不妥!” 马文升笑道:“于乔,你当我没考虑到吗?老早我便去信西北,跟时雍讨了一份‘免罪状’,也是为了让你能安心。” “沈溪此番虽有过错,但他意识到宣府之地对我大明的重要性,确保京畿安全,也不算错得厉害。” “之后你让他尽快进兵到延绥,协助时雍经营好边关要塞,就算是完成陛下交待的差事,将功抵过。” “等回到京城,我们想办法将他外调地方,未必便需要从知县做起,可以从地方藩司或者臬司做起也可,他的性格,始终需要几年时间来磨砺沉淀。” “于乔不必太过舐犊,我总觉得你对沈溪的信赖有些过火!” 谢迁面带感激之色,他没料到马文升会考虑得如此周祥,能提前帮他跟刘大夏提及沈溪的事。 由刘大夏这个功臣来为沈溪说话,弘治皇帝多半会高举轻放,适当将沈溪罚奉降职便可,这也是谢迁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至于马文升说的,他对沈溪的信赖,谢迁心道:“不是我非要倚重沈溪,只是这小子办事能力太强,随着我年纪越大精力越来越不济,事情朝事无法解决,不信他不行啊!” 谢迁心头郁结解开,认为这是为沈溪找到的最好的出路,甚至把沈溪将来的道路都铺垫好了。 让沈溪降职去地方,多磨练几年,回头再通过太子,将沈溪征调回京,做几年清贵的翰林官,在自己退休致仕的时候争取将沈溪征调进内阁,这样谢迁自己就可以颐养天年,他在内阁的衣钵也会延续下去。 如此一来,既觉得对得起沈溪,又对得起大明皇帝,自己做忠臣,沈溪也能得到好归宿,可谓皆大欢喜。 …… …… 就在谢迁为沈溪规划前途和未来时,京城寿宁侯府,张延龄板着一张脸,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本精美的插画版《金瓶梅》,但他一点儿都看不进去,不时站起身来凑到窗户前打望。 因为刘大夏西北大捷,京城戒严应该会在短时间内解除,张延龄好不容易得来的发财门路就此断绝,好日子要到头了。 张延龄来寿宁侯府,是想跟兄长提及此事,希望张鹤龄通过张氏一门在朝中的影响力,让弘治皇帝主动提出来继续戒严,直到大军凯旋,如此他又可以多发两个月的横财。 可是,张延龄在寿宁侯府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见到张鹤龄。 虽然管家早已告之,张鹤龄前去五军都督府商议军机大事,张延龄就是觉得不爽,认为不管是弘治皇帝还是英国公张懋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什么重要事情都不和自己商议,而哥哥也总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什么事情都不叫上自己。 *********** ps:第三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还是得大声疾呼月票支持! readx;到黄昏时依然不断有马车运来礼物,全都摆到了药铺后院。惠娘把礼物一一检查过,每样是谁送的,价值几何,以后怎么回礼,都会标注好。 等马车走光,惠娘突然想起什么,向周氏问道:“姐姐,谢家妹妹那边你可送了年货过去?” “什么年货?” 周氏脸上带着不解。 “唉,答应好的,年底除了给谢家妹妹把这几天工钱结了,还要送点儿年货过去,也怪我没跟姐姐你说明。秀儿,快过来,带一些年货送到谢家,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让宁儿和绿儿陪着你,路上别耽搁,尽量天黑前回来。” 秀儿大大咧咧地道:“奶奶放心,路上不会耽误的,俺还想早点儿回来吃年饭呢。” 惠娘亲自从后院库房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年货出来,有布匹、腊肉、鱼和新鲜的猪肉、羊肉,还有瓜果点心,惠娘待人以诚,她把谢韵儿当妹妹看,对于谢家人她没有一点吝啬。 惠娘数了一遍,还怕有疏漏的地方,让周氏帮忙想想。 周氏没什么见地,倒是沈溪叫道:“姨,我看有了这些年货,谢姐姐家过年都不用准备别的了。” 惠娘埋怨道:“又叫姐姐,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叫谢姨。” 沈溪吐吐舌头,就当没听到。 “快去快回!” 等把秀儿三个丫鬟送出门,惠娘回来准备年夜饭,当她把围裙围起准备亲自上阵时,红儿赶紧劝阻:“奶奶,您每天那么忙,让奴婢们做就行了。” “都是一家人,不打紧……今天有些东西离开我不行,今年咱到了府城,过年什么都添置齐全了,往年家里从来没包过饺子,这是北方人最喜欢吃的食物,你们不会包也不知道怎么煮,我来教你们。”dudu1; 惠娘祖籍江西,家乡的文化风俗与汀州府周边的客家人大不相同,除了做生意惠娘有本事,在见识上也是家里丫鬟甚至周氏钦佩不已的。 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准备年夜饭,沈溪则跟陆曦儿和林黛在院子里玩,就在天色快全黑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正好映衬除夕之夜的氛围。 “可惜雪下得不大,若大一些的话,就能堆雪人玩了。”沈溪抬头看着天空,感慨小冰河期的寒冷,后世闽西一带很难下雪,没想到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下雪天了。 陆曦儿学着沈溪的样子,小脸对着天空,瑶鼻冻得通红,嘴里问道:“沈溪哥哥,什么是雪人?” 林黛得意地说:“没见过雪人吧?以前我跟我爹堆过……”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也是沈溪勾起她童年的回忆,平时林黛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向来都守口如瓶。 沈溪把陆曦儿拉到近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雪人就是用积雪堆砌而成的人形雪堆,堆好后可以用纽扣、胡萝卜、红线给它们做成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后用扫帚做手,若是加上帽子和围巾,看起来就像是个娃娃。这两年雪下得不大,看来没什么机会堆,以后我们若能去北方,每年冬天都会碰到大雪,到时候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陆曦儿咧嘴笑道:“那我们明天打雪仗吧,这个我玩过,我打得可准了。” 沈溪笑着捏了捏陆曦儿的小脸蛋,因为天凉受冻的缘故,小妮子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捏上去很有弹性。 林黛在旁边见了有些吃味,沈溪对陆曦儿越疼惜,她就越不开心,但她跟陆曦儿的感情很好,主要是陆曦儿天真无邪,对她千依百顺,想想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下雪了,天凉,到家里来烤火。” 惠娘围着围裙出来,招呼院子里三个小的,“顺带去门口那边看看,秀儿她们回来记得开门。”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随着外面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春节终于到了。 往往这时候最容易勾起沈溪的愁思。过了年他就九岁了,来到这世界两年多,从最初两眼一抹黑感觉死了再投胎也比苟延残喘强,到后面逐渐适应。到如今,他对这世界多了几分眷恋,感觉留在这里,能陪伴心中记挂的人,也是件幸福快乐的事情。dudu2; …… …… 这个除夕对于两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在宁化开印刷作坊,后来又通过入股杨氏药铺,把生意做到府城,惠娘也成为整个汀州府商会的会长,初来乍到就有了崇高的威望。 惠娘是个感恩图报的女人,她对身边人很好,尤其到了年底,不但给周氏准备了礼物,给丫鬟们的红包也都不小。 之前五个丫鬟就期待今天惠娘会发多少红包钱,等到秀儿三个回家,一大家子欢聚一堂,惠娘挨个把红包派发下去,依然是每个人数目都不一样,但每个丫鬟打开后脸上都带着欢喜,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玉儿也难得展露笑颜。 “都收好了,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可别赖我,我能尽到的心意就这么多。咱现在只经营一家药铺,按理本应轻省些,但现在成药生意好起来了,反倒比以前更忙碌。你们可不能有丝毫懈怠,每次配好药后都要仔细检查,让病人吃出问题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惠娘恩威并济,发红包的同时不忘训诫几个丫鬟。 丫鬟们恭恭敬敬应了,这时候沈溪跳出来,兴奋地问道:“姨,我的呢?” “臭小子,没你的份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惠娘这声“臭小子”叫得多了几分亲昵,“回头跟你娘要去,快回家吧,你爹在家,好好吃个团圆饭。” 沈溪笑嘻嘻道:“等发了红包我再走……真不给?唉,姨,你也太抠门了吧?” 惠娘笑骂:“敢消遣你姨,信不信我打你?”dudu3; 说着做出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势,沈溪腿脚利索,立马拖着林黛出了院门,往后巷自己家跑去。 陆曦儿眼巴巴地看着沈溪和林黛的背影,委屈地说:“娘,为什么大姨和沈溪哥哥他们不过来一起过年?” “因为人家才是一家人啊……放心吧,你大姨和沈溪哥哥,还有黛儿姐姐,一会儿吃过饭就过来,那时就可以陪你玩了。” 陆曦儿这才释然,不过从门口往回走时,依然三步一回头,看上去行单影孤,楚楚可怜。 沈家一家四口吃过年夜饭,沈明钧就动身前往印刷作坊守夜。 临走前,周氏有诸多交待和不舍。 虽说晚上她已经跟惠娘商量好一起睡,但到底眼前的是丈夫,现在沈明钧做事辛苦,她又不能把在印刷作坊有股份的事坦诚相告,总觉得心里有愧。 当心里歉疚的时候,无形中对丈夫就多了几分体贴,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 ps:第四更送上! 谢谢333白裤子、潜水老虎、风雨十年书龄、定风波0328、光健32、童鞋请留步、红尘胤情、零晨两点半起床了、我不想有昵称、林苍岚、百里夜雨、秦仁傑∵_∵、覃本无情、醉爱雁、奇迹/九月、天下纵横有我、子时龙语、君逸明、湘南雨、weferef、高山流水5、老衲失羞、东四十、baly、秦风一无衣、账号密码表、419026392、张家小三00、无云成风、书友160213084145356、靖轲、灯影阑珊、郭福生、蔚蓝羽?、大卫爸爸、米虫一只、啊小虫、宣研、老魔小白、信阳柯震东、西方之猪、小尼姑姑和书城书友robinliu、?随?心?大大的打赏! 还有两个小时本书就要上架了,天子拜托大家订阅和月票支持! 这里说一下爆发规则,上架第一个月天子保底两更,月票每增加三十票加一更,每产生一个盟主加两更,均定在1000的基数上每增加500加十更!这个纯属成绩越好更新越多,谢谢大家帮帮忙!公告: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进入下载安装 第一一三五章 何乐而不为(求月票) 寿宁侯府书房。 张延龄坐立不安,到后来估计等不及了,暴躁之下不时把手里的书拍到桌案上,出“啪啪”的响声。 张鹤龄的管家实在看不过眼了,鼓起勇气走进书房,劝说道:“二侯爷,您要是等不及,可以先回您府上,等老爷回来后我会转告他,到时候您再过来便可!” 张延龄怒不可遏,一把将手里的《金瓶梅》砸了过去:“兄长是这府里的老爷,本侯就不是了?告诉你,今天若是兄长不回来,本候就不走了,快去准备晚宴,上最好的美酒,后院的房间也收拾好!” 管家被厚厚的线装书砸中额头,红了一大片。不过他连呼痛都不敢,抱头鼠窜而去。 张延龄的霸道,让寿宁侯府上下极为愤慨。 这里分明是寿宁侯府,却被张延龄当成自己家里一样,连睡觉都不睡厢房而要睡后院。虽说张延龄平日在哥哥家里还算检点,但怎么说寿宁侯夫人和妾侍年岁都不大,被小叔子闯入后院,即便不在一个房间内,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寿宁侯府夫人听闻管家急报,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派人去通知张鹤龄,自家二老爷正在府里耍威风,而且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根本就无法心平气和说话。 一直到夜幕降临,张鹤龄才急匆匆回到寿宁侯府。 进入正堂,张鹤龄神色不善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张延龄这会儿也有一肚子的怒火,兄弟二人便冷冷地对视起来。 张鹤龄出言质问道:“我且问你,京城戒严这些日子,你在京城,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张延龄霍然站起,不满地反诘:“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民脂民膏?我只是赚了一点儿小钱而已!” “之前我已经孝敬您几千两银子,还帮皇上征调六万两银子的军费,您当这些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还是说那些京城的商贾都愿意平白无故破财免灾?说白了,还不是弟弟我想方设法弄来的?” 张延龄知道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之前张鹤龄并不是完全没察觉,不过那时候事情并没有闹大,张鹤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现在张鹤龄明显有压力在身,这压力很可能来自于朝廷,而焦点则在于五军都督府。 以前西北战事没个结果,即便勋贵知道张氏兄弟捞银子了,也不太敢声张,因为皇帝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很可能事情闹到御前,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会把自己赔进去。 但现在刘大夏在边关打了胜仗,弘治皇帝恢复了理性,就要顾忌民生问题,担心舆论影响。这些勋贵眼红张氏兄弟在戒严上赚得盆满钵满,想通过施加压力,让兄弟二人乖乖就范,如果张氏兄弟不破财,就把事情闹开,到最后看看谁倒霉!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张氏一门,集陛下隆宠于一身,有吃有喝还有封地,在朝中地位与日俱增,你倒好,为了银子连大义都不顾!你可知道为兄在五军都督府被人逼问,是多么的狼狈吗?你怎么不懂得替为兄着想!” 张鹤龄胸中也充满怒火,上来就对弟弟一阵嚷嚷。 本来张延龄来找兄长,商议的是如何延长京师戒严时间,方便他继续利用手头的权力来谋取暴利,现在张鹤龄如此气愤,张延龄便知道再想把这生意做下去有些困难了。 张延龄解释道:“兄长可想过一件事,九城戒严,早晚各开一个时辰,城外的粮食和日用品能运进来多少?那些不法商贩趁机囤积居奇,要等百姓吃不起粮的时候再将手头的粮食变卖,原本几文钱一斤的米粮,到后面价格飞涨到几十文。” “但是有了我们的渠道,城外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运进城来,受新粮冲击,那些奸商只能乖乖地降低价格销售,许多人为此亏得血本无归……我这是在为皇上和朝廷做事,而不是跟您说的那样搜刮民脂民膏。” “现在你去问问城中的百姓,如果不是我从城外调粮进城,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饿死,我到底是罪臣,还是功臣?” 张延龄考虑问题,会总先想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在走私这件事上,张延龄觉得自己没做错,也说出了一定的理由。 “兄长如果觉得不对,那我问一句,兄长可知道如今城中米粮价格几何?或者说五军都督府质问兄长的那些人可知道这些?他们吃着干饭,连民生都不了解,却用什么家国大义来为难我兄弟二人!” “殊不知我们这是在帮助城中百姓,而不只是为了谋取私利。京师戒严,那是陛下做出的决定,西北有战事生,陛下身体不好,京师戒严有助于民心安定,有助于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情况下,朝廷可以顺利完成交接……” “我运粮食进城,除了让城中百姓吃到更低价格的米粮之外,带来什么恶果没有?难道京师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还是说有人图谋不轨,想篡夺朝政?”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那些公侯觉得我兄弟二人年轻资历浅,又是外戚从军,他们对我兄弟二人不服。其实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世袭罔替出身,论功劳,那也是他们祖宗立下的,包括张懋那老匹夫在内,这些年他可做过什么为朝廷建功立业的事情?” 张延龄越说越觉得自己行事大有道理,此番被人攻击诘责,简直是蒙冤受辱,一时间情绪悲切,几近失控。 张鹤龄思考半晌后,觉得自己弟弟做的,似乎并没有太大过错。 张氏兄弟在考虑问题上都只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张鹤龄听张延龄分析得头头是道,想斥责,居然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张鹤龄转变话题,问道:“那你……老实交待,这两三个月时间,搜刮了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张延龄神色间有些回避,犹豫半晌后才回道:“不多,也就……几万两银子吧!” “几万两银子?恐怕要多十倍吧!如果你只是得了几万两银子,会舍得拿出六万两银子出来,为陛下筹措军费?京城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恐怕也与你巧取豪夺不无关系,你说那些不法奸商囤积居奇,我看那些奸商都是你在纵容!” 张鹤龄越说火气越大,指着张延龄说道:“现在我不问你别的,马上写一份请罪状,我现在就带进宫面圣,请陛下宽宥。否则……连为兄也保不住你!” 张延龄一听就不乐意了,昂着脖子道:“大哥,我们是兄弟,你这是准备不帮我说话咯?见皇上可以,但要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兄弟二人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别人可不认为大哥在这件事上没收受好处……” “包括嫂子在内,我可都是进献了礼物的,大哥这几月日子过得和舒坦吧,府里花销用度的八千多两银子基本是我帮忙垫付的,此外还有五万两银子的进项,那是兄弟我孝敬你的,您真的准备撒手不管?” “你!?” 张鹤龄这才觉,自己上了弟弟的贼船下不来了,“你……你到底想怎样?” 张鹤龄想到之前在五军都督府生的事情,很显然别人都把他们兄弟当成穿同一条裤子,没有单独说他寿宁侯或者建昌侯怎样,都是把二人合在一起说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同为张皇后的弟弟。 张延龄此时有了气势,理直气壮地道:“要说错,也有错,错就错在鞑靼人犯边,京师戒严给我们带来了便利,我们只是利用规则行事。现在京师戒严尚未解除,我兄弟二人仍旧可以继续赚银子。” “如果那些人把事情捅到皇上那里,皇上一定会考虑到我们兄弟的辛苦,不会追究,即便追究我们也能拿出银子来献给皇上,充作军费或者犒赏,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责罚我们?” “现在皇上身体不好,连姐姐也刚生产完,身子骨不济,朝廷能指望刘老头、李痔疮那些老匹夫来打理?京师戒严,对皇上来说是无比英明的决定,我们一定要力挺!” 张鹤龄怒道:“你……你怎么还主张戒严?西北战事已经结束了!” “根本没有结束!”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说道,“兄长,既如此,那有些事我也不隐瞒你了……其实沈溪那小子曾多次上奏朝廷,在宣府遭遇鞑靼人的主力,还有监军张永,他也曾过几封密报,称在土木堡与鞑子生激战,获得歼敌四千的佳绩!” “两人的军报都被我想办法扣了下来,信使也想办法打了……我主要是觉得,这事情太不靠谱了,京营兵是什么货色,沈溪又带了多少人马,靠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歼灭四千鞑子军队?肯定是撒谎了!” “为了核实事情的真相,我派京营兵马去查过,可惜回来报告的人不多,都说在出居庸关后不久,就遭遇鞑子游骑袭击,不得不狼狈逃回关来。因此我判断,沈溪和张永虽然有虚报的成分,但宣府如今的确不太平。” “按照我的估量,宣府起码有数千到数万鞑靼兵马不等,这些人目前就在京城眼皮底下,随时可能进犯京畿。” “头几天,太子曾在皇上面前进言此事,皇上无比窝火,此时正值刘大夏那老匹夫宣扬的宁夏大捷沸反盈天,若旁人不提此事,京师戒严解除后,鞑靼骑兵随时会长驱直入,犯我京师,若城门失守,那我们兄弟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 张鹤龄大惊失色,问道:“什么,你私自扣下了沈溪和张永上奏朝廷的军报?如果被陛下得知,那该如何是好?” 张延龄冷笑不已:“把守四门的都是我们的心腹,那些信使也都妥善解决掉了,信件也被我烧掉了,此事并无他人知晓。其实刚开始我是希望沈溪那小子在西北死无葬身之地,可现在再一想,宣府安危涉及我大明安危,还是如实奏禀陛下好。” “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假借别人之口来说,我们只主张京师继续戒严,这样既有利于朝堂的稳定,又能让我们兄弟多赚银子,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 “即便如今皇上不需要银子,可太子登基以后呢?做什么事情不需要钱?我们只管做该做之事,何乐而不为?” 听了张延龄的话,张鹤龄一阵沉默,反复斟酌事情的可行性,最后无奈地点头。 ************* ps:第一更到! 哎呀,冬天早上实在爬不起来,每天第一更都这么晚,抱歉啊!不过请大家放心,今天天子依然会小小的爆,让大家看爽! 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六章 临战的一天(第二更) 十月十二,晨。 土木堡风平浪静。 阳光升起之后,沈溪习惯性地站在城头,用望远镜观察远处鞑靼人的军营,相隔十里,即便用望远镜也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只能大概知道鞑靼人的营地布局。 紧了紧衣服,沈溪感觉有些寒冷。 时值小冰河期,十月中旬天气已经很冷了,南方这会儿都已经准备好过冬的衣服,更别说这里是冬腊月会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 此时军中士兵过冬的御寒衣物倒是不缺,前后两次从鞑靼人营中劫回大批羊皮、布匹和成衣,稍加整饬就是一件厚厚的冬衣。 相比对天气的担忧,沈溪更担心城中的水源,士兵几天不吃饭最多力气小一点,但若几天不喝水,结果就是战力全失,只等鞑靼人来割脑袋好了。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沈溪相信下一场降水到来时,落下来的不会是雨水,而是飞舞的雪花。 “大人,这天逐渐冷了,早晨那会儿已开始上冻,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咱的工事还没修筑完呢!” 裹着厚厚的羊皮,身材略显臃肿的胡嵩跃,来到城头,跟沈溪寒暄起来。 沈溪道:“上冻有上冻的坏处,咱们挖掘起来困难许多。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上冻之后,但凡是用泥水修筑的工事,便会非常稳固。让士兵们注意保暖,不得随意喝凉水,每人每天几口热酒暖暖身子,不过不准酗酒,否则军法从事!” 大敌当前,沈溪也知道刻板地遵守一些军规军纪没用,就好像喝酒这事,士兵们需要用酒水来御寒,喝上几口是可以的,但每个人喝酒的时间和数量必须严格进行限制,酒能误事,尤其是那些守夜的士兵,一旦让他们碰酒水,很可能会在夜晚执勤时打盹儿,或许被鞑靼人摸到身边割去脑袋都不知道。 沈溪结束每天的例行巡查,自马道下来,此时那些从鞑靼营中拯救回来的妇孺已埋灶生火,城里笼罩着淡淡的炊烟和浓郁的肉香。 按照沈溪的要求,士兵们一天吃两顿饭,分别是在早晨和夜晚到来时。由于前后两仗缴获大米和面粉无数,所以现在可以每顿换个花样,如果早上蒸的是馍馍,那晚上就是大米饭,第二天则换成擀面条和米饼。 由于军中储存有大量马肉、驴肉、骡子肉,所以每顿都会有香气四溢的肉汤,再加上水的豆芽和海带,以及每天从城外采摘回来的野菜,官兵的伙食条件比之在家中还要优厚,毕竟这个时代不是每天都能沾荤腥的。 沈溪趁着早饭前这段时间,回到指挥所他的房间,撰写战地日志,他把每天所思所虑之事,通过文字详实地记录下来,到晚上夜深人静、思路清晰时,他便会仔细研究这些资料,做出一些战略战术上的安排。 这次随军沈溪没有携带女眷,虽然之前从鞑靼营地中救回一批,但沈溪可不想被人误会,日常生活都他自己打理。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早饭备好,钟鼓楼上响起“咚咚”的敲钟声。沈溪放下笔,将写满字的宣纸收拾好,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端上大腕,到外面的“食堂”,准备吃早饭。 城**分为八个食堂,东西南北外加夹缝中的四个,全都是用破旧的屋子改造而成,官兵就近进餐。 沈溪在军中没有搞特权,基本上普通士兵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 原来沈溪在家的时候,对于饮食非常挑剔,主要是因为家中女眷、丫鬟厨艺都不错,把他的嘴给养刁了,但沈溪还是能接受粗茶淡饭的生活,毕竟他再世为人,对于口腹之欲的追求没那么大。 说白了,这个时代的人,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求一日两餐一宿安稳罢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块面馍馍加一块腌制的驴肉干,还有一大碗海带汤,海带本身就有盐霜,出征时军中也带来不少盐巴,这回又从鞑靼营地中抢回来好几百石,足够上万人挥霍一两年了。 海带汤可不是清汤寡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沫,下面则是吃起来稍微有些涩的马肉,这其实已经不能算是菜汤,而是美味的肉汤,最关键是吃完后还能再添,当然添的时候没了马肉,但好歹能沾着油腥不是? 吃过早饭,士兵们全部被组织起来,去城外构筑防御工事,这一忙就要挨到下午落日后才回回城。 沈溪原本打算回指挥所自己的房间小寐一会儿,上午这段时间通常是战场上最平静的时候,沈溪一般是晚上熬夜,这会儿他吃饱喝足,全身暖洋洋的,想睡一下,这样下午和晚上做事会更有精神。 但今天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置,所以他只能选择升帐议事,商讨的便是城外防御工事的修筑问题。 会议持续了半个时辰,散会后,刘序和朱烈奉命出城去监督修筑防御工事,而胡嵩跃则去督促火铳兵练习队列和射击技术。 为了加强火铳兵的快机动能力,胡嵩跃还被要求传授给这些火铳兵骑术,如此一来,沈溪麾下这批火铳兵,就有了西方龙骑兵的一些特征。 跟之前三个把总老是跟沈溪扯皮不同,这会儿全军上下都意识到一点,就是再不听沈溪的话,他们就要葬身土木堡,成为孤魂野鬼。 以前从把总到下面普通一兵,都一致质疑沈溪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的能力,但在见识沈溪两次运筹帷幄一力主导的战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跟了怎样一个天才的主帅。 朱烈等人知道自己没什么头脑,现如今全军陷入重围,要么突围九死一生,要么留下来跟沈溪轰轰烈烈干一场。 如果连当逃兵的机会都没有,那有什么道理不试着做一个英勇无畏的军人,为了国家民族,与外夷死战到底? 跟鞑靼人对峙久了,全军将士越地感受到沈溪的不凡。如今城外足足有近万鞑靼骑兵,但估计是被沈溪打怕了,他们守着城外十几里区域,就算明军士兵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构筑防御工事,也是置若罔闻,根本就不加理会。 胡嵩跃等人,到现在终于深刻体会到跟对主帅是怎样一种体验。 以前在他们印象中,鞑靼人那是豺狼虎豹,大明官兵见到后只能找城塞躲起来,要么就逃跑,就好像兔子一样。 但在跟沈溪出战后,他们才深切地感觉到当一个“天朝上国”的国民,是多大荣耀的事情。 小样,我就站在你们营寨外,你们有本事出来打啊?回头就让我们主帅用“马雷”轰死你们…… 你们的营地不是很坚固吗?让你们试试我们的火炮,让你们试试我们的牲口炸弹。 鞑靼人为了防止明军再用“马雷”起突然袭击,非常配合地在营地前面修筑不少壕沟,就好像一道护城河一样,一旦明军再用“马雷”,那牲口就会掉进沟里,这样他们防守起来才会觉得高枕无忧。 鞑靼人早已打定主意,主力不来,壕沟不填,这一战先拖着,一直等到沈溪的兵马主动杀出来,那时候攻守逆转,让你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鞑靼人兵马众多,战力强横,但做为围城的一方,比起城塞内驻防的明军还要窝囊,鞑靼人也从统兵将领到普通一兵,深切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屈辱。 *********** ps:第二更! 距离双倍月票结束还有六个小时了,大家检查一下个人中心,看看有无新诞生的月票!天子求订阅、求月票,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七章 鼓舞(第三更) 同样是十月十二日,宣府战事在持续中。 宣府周边遭遇八万多鞑靼兵马围攻,从四面起攻城,没有任何一处空闲,连续的激战让城中守军逐渐精疲力竭。 跟土木堡情况相似,宣府战事双方都没有退路,明军不可能放弃城防南下撤离,鞑靼人也不准备给明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宣府目前已处于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状态。 这一战至关重要,如果不能一战拿下宣府,获得宣府大量的辎重补给,鞑靼人也就失去东进的勇气。 鞑靼人负责领兵攻打宣府的是国师亦思马因,绝对不允许宣府之战出现任何失误。 …… …… 两天后的下午,沈溪巡查完城中的防御工事,回到土木堡城西的指挥所,他要完成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就是将求援信函写好,等夜幕降临后派出两骑,通过坑道秘密到达阵地前方,然后摸黑走小路前往居庸关和紫荆关,争取让求援的信函可以逃离鞑靼人的包围圈,传递回京。 这个时候,胡嵩跃等人依然还在苦苦等候援军,在土木堡内明军将士心目中,只有援军到来才能真正解困,拯救性命。 就算沈溪再取得一场漂亮的大捷,只要没将城外的鞑靼人马全数歼灭,全军还是无法撤回居庸关。 连续两次大胜对军心士气的促进作用,因为连续的高负荷劳作而慢慢消退。鞑靼人的援军源源不断,而明军这边则孤立无援,两相对照之下,将士们对战胜鞑靼人失去了信心,只能扒拉着手指头,计算朝廷大军几时会开来。 临近黄昏,又到入夜前的升帐议事时间,也是每天第二次例行议事。 鉴于事态紧急,目前计划中的战壕只挖掘出五道,剩下三道中有两条挖掘了大半,沈溪决定今天晚上再突击挖一个通宵,争取完工。 剩下那条战壕可以慢慢修,然后逐步在五里内修筑陷马坑,埋设地雷、铁蒺藜等物品,然后逐步完善地面上的明暗堡,真正把土木堡建设成为一座杀机毕露的钢铁堡垒。 当然,为了保证官兵安全,火铳兵得派出去一半,进驻已经构筑好的第一线战壕,随时警惕鞑靼军队可能起的偷袭。 胡嵩跃累了一天,听闻晚上还要继续劳作,顿时不乐意了:“大人,官兵已经辛苦一天,早就精疲力竭,晚上继续挖掘,估计没什么效率。另外,一下子把火铳兵全部派出城,是否太过冒险了些?万一鞑子连夜攻城……” 这个时候,不用沈溪作答,张永主动跳了出来,嚷嚷道:“怕鞑子夜晚攻城?想什么呢,鞑子要攻早攻了,何至于等到今天,没看出来那些鞑靼人早就胆怯了?指不定几时鞑子主力就来了,听从沈大人的命令,赶紧修战壕,如果修慢了,这小小的城堡,我们不如束手待毙算了!” 朱烈道:“张公公,您这话俺不爱听,为何要束手待毙?大不了跟鞑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还有得赚!” 张永不屑一顾地说道:“朱将军这话可说得真大,希望鞑子来的时候别吓尿裤子……你们这些大头兵,一个二个嘴上喊得凶,到临战时却窝囊的厉害,要不是沈大人调度有方,你们以为自己这会儿还能站着这儿跟我说话?” 还没开战,大明守军高层先吵了起来,说白了就是谁都不服气谁。 在官兵眼中,对于阉人出身的张永看不上眼,觉得张永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是来监督他们,专门打小报告的。 而在张永心目中,胆小怕事的京营兵一无是处。 在张永看来,这些京营兵都是只会喊口号的孬种,自京师出就老是找麻烦,到现在还桀骜不驯,真是不可理喻!他把自己的活命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沈溪身上。毕竟沈溪是文官,行事有一定底线,之前又领兵连续取得胜利,张永觉得军中只有沈溪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张永眼里只有沈溪,以至于他忘了一件事,就是沈溪即便算无遗策,但具体到军事行动上,又或者说是在土木堡固守等候援军到来,都建立在胡嵩跃等人配合的情况下。 得罪胡嵩跃、刘序和朱烈这些人,对于战事没有任何帮助,内乱却是鞑靼人最希望见到的局面。 沈溪一摆手:“好了,好了,别吵了,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吧。如果不在鞑靼主力东移之前把土木堡建设得固若金汤,诸位可以考虑一下黄泉路上找谁来作伴才不会孤单寂寞!” 张永瞪着眼道:“沈大人,您可莫开此等玩笑,说好了一起活着离开,一起去黄泉路算几个意思?总之您不帮我活着离开,就休想……” 或许是张永习惯当监军时跟人耀武扬威,这会儿他还想搬出皇帝或者是朝廷来威胁沈溪两句,但转念便想到沈溪已是土木堡内拥有绝对话语权之人,就算是曾经的刺头胡嵩跃、刘序和朱烈,也都对沈溪言听计从,他说的威胁话语已经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因为张永背后依赖的大明朝廷,并未对土木堡施加足够的援助,若非之前沈溪指挥军队连战连捷,奠定了防守的基础,如今的土木堡早不具备跟鞑靼主力交战的资格,或许城外鞑靼几千兵马就足以攻陷城塞。 刘序不屑地道:“张公公怎么不说下去了?休想什么?沈大人的话您都要质疑,那请恕末将问您一句,可否让朝廷给我们个准信,援军几时到来?” 张永支支吾吾一会儿,根本无法做出回答。 这种尴尬的时候,张永宁可选择当逃兵,霍然站起,细声细气地甩了甩袖子,人往指挥所正门去了,根本就没心思跟沈溪和几名将领废话。 看到张永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胡嵩跃嘴角上翘,耻笑道:“一个老太监,连个送终的子婿都没有,还敢出来得瑟?换作是我,老老实实做人,说不一定哪天他归了西,军中有人为他执幡引路!” 沈溪冷笑:“有功夫还是多想想接下来仗如何打,与其费心思想别人执幡引路的问题,还不如琢磨怎么充分利用当前的地形地貌,尽可能多地杀死鞑靼人,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一句话,就让在场将领沉默下来。 最差的结果,就是城池告破后,跟鞑靼人死战到底! 如今援军音讯全无,似乎只有战死沙场一条路可走,这对胡嵩跃等人来说,跟穷途末路差不多! 人到了绝境,只能拼死一战,但这是在悲凉而无退路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没有谁想真正走上这条路。 …… …… 很快入夜,土木堡内的大明官兵吃完晚饭,稍微休息一下,便又开始整队出。 这天晚上出奇的寒冷,即便穿着冬装,官兵照样冻得瑟瑟抖。六千人以百户为单位,带着挖掘工具,出城继续挖掘战壕,一路上都是走之前挖出来的坑道,到哪儿抬起头来都只能看到漫天的星光。 至于鞑靼军营在何处,鞑靼人是否会动进攻这种事,并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列,因为的确是看不到。 就算让他们探出头,夜色迷茫之下他们也看不清土木堡外面的情况。 士兵们现在挖掘的是中间第四和第五两条战壕,现在前面三条战壕和后面两条战壕已经挖掘好,正在挖掘的这两条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正因为很关键,所以才要抢在鞑靼主力杀来前把整个防御体系构筑完毕。 沈溪对工程要求很高,几乎每天都在催促赶工,但其实他对如今的度已经非常满意,城中京营兵为了保命,这些天爆出了百倍的能量,随着一道道战壕构筑完毕,生存的几率大大增加。 “好好干!” 到了半夜,沈溪出城加入到监督的行列,也可以说是跟官兵同甘共苦。 “大家好好干,等整个防御体系构筑起来后,我们就可以充分利用这些工事,大肆杀戮那些鞑子兵!” “加把劲儿,等回到京城,本官会为你们向朝廷请功,一人至少会有二十贯钱犒赏,要房子要地都打起精神,死在这土木堡的,只要我沈溪健在一天,你们的妻儿老小就会有人赡养,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 沈溪此时已经变身为一个演说家,深入到官兵中间,用他那极具煽动性的言语,鼓舞官兵士气。 之前让那些指挥、领队官和管队去传达他的思想,如今已慢慢失去效果,只有让一线官兵感觉到,主帅跟他们是一条心,随时都在一起,才会真正安心。 因为士兵总会觉得打仗拼命的是他们,当主帅的只会龟缩在后面,争取功劳的时候却一马当先。现在沈溪就是要给士兵一种全军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孬种,所有人都在同舟共济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沈溪知道自己不可能出现在战场拼杀的第一线,他始终要靠这些士兵来为他卖命。 沈溪接着鼓舞:“……好好干,没媳妇的回去就可以用犒赏娶一个,有媳妇的就纳个漂漂亮亮的小妾,多给你们生几个大胖小子!” ************* ps:第三更到!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天子会努力把书写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八章 信使 一晚上时间,两道战壕终于修筑得差不多了。 沈溪在城外过了一晚,终于在天亮前完成最后的工程验收,随着最后一批士兵回到城池内。 经过一宿忙碌,士兵此时大多已疲惫不堪,土木堡内因为缺水,根本就没有洗漱的条件,士兵们回到营地倒头就睡,甚至连之前准备好的被褥以及加盖的羊皮都来不及掩到身上。 沈溪安排人专门照看那些累趴下的士兵,为他们盖好被褥,又在上面掩上厚厚的羊皮和干草,为他们保暖。 城内环境恶劣,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沈溪能为士兵争取到的,仅仅是每天吃饱饭,饮水方面需要注意节省,平日洗漱全都免了,官兵们一个二个黑不溜秋,不过生死关头什么都顾不上了。 “大人,您交待的工作都已完成。” 指挥所大厅,跳动的烛火中,胡嵩跃双眸满是血丝,但依然显得精神奕奕。之前沈溪觉得京营兵不堪大用,可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后,将士们迸出来的潜力,让沈溪感到无比的欣慰。 这是一种逼上绝路时的爆! 如果不是此番跟着自己出征,这些人也许一辈子都庸碌无为,想的都是如何混吃等死,遇到战事第一个想当逃兵,没有人愿意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现在,这些曾经窝囊的士兵,却成为大明扼守疆土、确保居庸关安稳的钢铁脊梁。 沈溪道:“老胡,累了的话你就回去休息,我估摸着接下来很可能会面临一场大战……让弟兄们养足精神,等睡醒后,咱们慢慢开挖最后一条战壕,然后逐步完善土木堡内外的防御网,力争把城外五里地都变成杀人的陷阱。” “跟士兵们说,这一战取胜,就算我倾家荡产,也会为他们下足够的犒赏!” 胡嵩跃点头不迭:“是,大人,您瞧好了吧,弟兄们都跟着您效死命,能建功立业衣锦还乡最好,即便葬身这里,那也算是为我大明抛头颅撒热血了!” 沈溪笑了笑,没想到一向粗犷的胡嵩跃也能说出如此感性之言,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套话,但有一股暖流在沈溪心中流动。 沈溪拍拍胡嵩跃的肩膀,道:“好好休息,今天鞑靼人应该不会杀过来,到晚上可就说不准了……料想我们的援军差不多该到了,再坚持几天,相信奇迹终归会到来!” 胡嵩跃对于援军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等胡嵩跃回去休息,沈溪仍旧精力充沛地处理斥候刚刚打探来的情报。 因为土木堡几乎处于完全闭塞的状态,沈溪所能得到的情报仅仅限于土木堡周边十几里地,他安排的斥候相对来经验丰富,随便比不上边军的夜不收,但对于调查鞑靼军中的一些动向还是能够胜任的。 通过细致的调查,沈溪能够及时了解鞑靼人的营地布局以及活动情况,让沈溪对战局有更为清醒的认知。 沈溪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从指挥所出来,这会儿将士们正在休息,土木堡内鸦雀无声,显得死气沉沉。 城里城外驻守的官兵仅为轮换的八百人的火铳兵,这些人既要看守鞑靼战俘,又得负责土木堡内巡防,城外战壕也需要兼顾,防备遭到鞑靼人破坏。 “大人,您还没休息?” 刘序负责上午的值守,所以昨晚并未在城外过夜,子时就回城睡觉了,即便如此他依然哈欠连连。 见到沈溪出来,刘序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沈溪忙碌一晚上,应该已经躺下休息了。 沈溪没有回答刘序的问题,而是问道:“刘将军,问你个事,京营十团营,每营一万五千人,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有十五万兵马,现如今实际数量是多少?” 刘序想了想,摇头道:“这些年天下太平,加之屡次西北用兵都从京营抽调兵马,如今估摸……也就三四万人吧。” “大人不在京营,所以不知实际状况,将士们军饷被克扣得厉害,实际配备兵马数量远远少于编制数量,这已经成为定规,前些年瓦剌和鞑靼人消停的时候,更是如此。” “说起来……军饷基本上是层层盘剥,末将也不能说自己可以在浊流中独善其身,只能说军中情况就是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沈溪笑道:“不用多想,我没有追究或者质问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京城兵马大概数量,推算我们是否能得到援兵,再推算一下援兵数量。听你这么一说,京城用兵捉襟见肘,还是指望居庸关的援军更为靠谱。” 刘序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沈溪之前承诺的援兵一个都没来,表面上看是沈溪忽悠了大家,但朝廷的事情,谁都知道牵涉甚广,不是沈溪能够做主。而且目前土木堡外的情况极为凶险,援军来的话也不好杀进来,除非里应外合,让城里的兵马杀出去,从而找到突破口,然后合军一处离开。 但刘序现沈溪现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为固守做准备,没有丝毫要突围的意思。 沈溪道:“你回去歇着,这里交给本官了,午时过后朱将军会前来替换。” 刘序迟疑了一下,现在就回去睡觉有擅离职守的嫌疑,但随即想到这是沈溪的命令,相当于军中最高命令,也就坦然了,恭敬领命后离开。 城内必须要有一个人来统调指挥,一旦遭遇突状况能做出一些合理的安排,沈溪给刘序、朱烈和胡嵩跃安排好差事,让他们三个人分时段负责,主要是为培养三人的指挥才能。 沈溪登上城头,用望远镜打望鞑靼人的军营,因为距离太远,沈溪基本看不到鞑靼营中人员活动的情况,但依稀可以看到,鞑靼人的营区再次扩大,似乎对方又增兵了,这与之前获得的情报基本吻合。 “看来距离下一战开战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只是不知道鞑靼人是否会倾巢而出……光是眼前的兵马,就已经让我头疼了!” 沈溪心头满是困惑,他在想鞑靼人下一步的动作,“如果鞑靼人拿下宣府,在派出兵马攻打宣府周边城塞的同时,主力必然往居庸关挺进,土木堡就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他们或者可以选择绕开土木堡,保持如今围而不打的态势,要么倾尽全力,先下土木堡,再下居庸关……” 就在沈溪想心事的时候,一名火铳队的管队官匆匆走上城墙,来到他身边道:“大人,城外有信使到来!” “信使?” 沈溪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土木堡外已经被鞑靼人团团围困,怎么会有信使到来?除非是鞑靼人派出的信使,又或者是鞑靼人故意放进来的使者。 管队官解释道:“该信使从南门进城,据说是自隆庆卫前来……” 沈溪心头仍未释然,但依然从城头下去,准备接见这名从居庸关过来的信使,询问到底是什么状况。 ************ ps:预告一下,由于天子要去上海出席福布斯中国原创风云榜盛典,所以八号到十一号只能保持两更! 等天子从上海回来,便会恢复爆,请大家多多包涵!(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九章 宣府失守 十月十五,夜。 京城皇宫一片宁静,朱祐樘用过汤药之后,早早便安歇,这两天他没看过一份奏本,也没接见任何一位大臣。 朱祐樘的精神欠佳,西北大捷也没给他的病带来什么转机,他甚至埋怨自己,这一战完全是想为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继位环境,结果好心做了坏事,被鞑靼人叩关而入,险些令大明固守百余年的疆土失守。 朱祐樘处于深深的自责中,而文渊阁内,谢迁和李东阳正在连夜批阅奏本。 在兵部和礼部拟定出一份西北功臣受赏目录后,谢迁和李东阳都在等刘大夏把功劳簿传到京城,以便为刚在宁夏镇取得“大捷”的将士论功请赏。 弘治皇帝特别叮嘱,此战最大的功臣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至于之前的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既往不咎,但现如今的重点是先把朱晖的下落找到再说。 如果朱晖被证实战死疆场,将按照国公的标准厚葬,除非有确凿的证据投靠了鞑靼人,不然朱晖将是功臣名录中的一员。 皇帝没说过沈溪,谢迁不敢提,李东阳也不会过问,使得沈溪并未出现在最初拟定的这份功劳册中。 一切功劳的封赏,要以西北传回京城的战功册为主,京城这份不过是提前拟定出来,让皇帝心里有数,也让朝廷有数。 眼看到了二更天,李东阳道:“于乔,这几天你也累了,难得今日没太多事情,先回去休息,明早记得早些过来!” 谢迁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这是李东阳少有的主动提出来到内阁值夜,以前就算是轮到李东阳,李东阳也会以各种借口推脱。 但在西北战事“大局已定”后,李东阳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不再请那么多事假,谢迁这边终于可以轻松一些。 “那我……先回去了!”谢迁乐得如此。 虽然他也知道,李东阳值夜绝对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去偏院休息,而他每次值夜都要熬到后半夜,两个人在对待公事的态度上还是有所不同,李东阳这会儿已经不复当年对朝堂之事的热忱。 谢迁从文渊阁出来,没走出太远,就见到一名面熟的司礼监太监匆忙从宫门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 大半夜带着信使进宫,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如此。 信使带来的奏折不走通政司和内阁,而是直接走司礼监,让谢迁心头感觉一股莫名的压力,暗自揣摩:“难道是西北战事,取胜之后又遭遇败绩?” 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像,“西北战事总算历经两月后完成,刘时雍绝对不会虚报战功,只是在之前大捷的上奏中,恐怕有诸多的水分在内,但就算要如实上奏,何至于连内阁都不过?” 带着满腹的疑问,谢迁没有着急走,而是想留在宫中查看一下情况。 到了晚上,宫禁森严,宫门只有正门午门方向会留下一道小出口,夜晚有什么人要进出皇宫,又或者是有紧急公文入宫,都走这道小门。 谢迁原本就刚出左顺门,距离午门还有一段距离,此时他也不急着离开了,折返回文渊阁,才刚进值房,就见到李东阳正在收拾奏本,显然已经准备到偏院休息。 李东阳见到谢迁回来,有些诧异,问道:“于乔怎去而复返?” 谢迁道:“之前正要出宫,见有紧急公文进入宫门,却不是往文渊阁方向而来,而是直接前往乾清宫,我想可能有什么重大事件生,想留下来等候消息!” 李东阳点头道:“于乔,你不必太过担心,若有事的话,乾清宫那边会有消息传过来!” 谢迁轻叹:“但愿不会是太着紧的事情吧!” 因为谢迁突然折返,李东阳也不好意思马上就到偏院去休息,二人便又批复了几份公文,就在谢迁心绪不宁时,文渊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谢迁站起身,走到值房门口一看,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心急火燎而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两位阁老,大事不好!” 萧敬说这句话时,竟然带着一抹哭腔,让谢迁的心猛地一沉。 李东阳相对冷静一些,他来到值房门前,问道:“萧公公,生何事?” 萧敬眼泪都流出来,满脸悲戚,哽咽道:“西北……西北出事了!” 一句顶万句,萧敬能急得哭出声来,这事必然不小,谢迁越紧张,追问道:“到底是何事,萧公公进内详细说明!” 萧敬稍微平复一下心情,道:“两位阁老,具体的事情……先不说了,说也说不清楚,我只说一句……宣府失守!” 这下不但谢迁目瞪口呆,就连素来镇定自若的李东阳都险些站不住,二人虽然也算老臣,但毕竟只有五十多岁,在当今朝廷已属于“少壮派”,身体断不至于如此不济,主要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太震撼,让二人一时间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东阳才反应过来,急切地问道:“萧公公,你说明白些,西北战事……不是局限在宁夏镇、延绥镇地界吗,为何……为何会是宣府失守?” 谢迁也连忙问道:“宣府……莫不是北寇真的施展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相对而言,李东阳最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他甚至觉得这消息是有人伪造的,而这个人就是戴罪在身的沈溪。 在李东阳看来,既然沈溪之前就虚报鞑靼主力在宣府镇出现,那可以更“丧心病狂”一些,直接说鞑靼人主力已将宣府攻克,这都是有可能的。 谢迁就不会这么揣测沈溪了!他对沈溪还是了解的,明白沈溪做事不拘成法,也清楚沈溪有能力预估战局的变化,现在既然宣府失守,那就应该跟沈溪之前的预料一样,鞑靼人定然是施展“瞒天过海”之计,悄悄杀到宣府镇侧翼,如今将大明九边最重要的粮仓宣府给攻克。 萧敬急切地说道:“……我也不知晓为何会如此,这是宣大总督衙门的急奏,据说城破前连续派出数百骑,向朝廷报告噩耗,结果只有两骑突出重围,向南由紫荆关入长城内关,马不停歇,一日一夜送到京城……” “信使说十三那天晚上,宣府便告失守,宣府所有的粮草辎重和武器装备,都落入鞑靼人之手。如军鞑靼兵马……估摸是往居庸关来了!” “两位阁老,你们且说说,这如何是好啊?” 当听到是“宣大总督衙门”于最后关头出的急报,即便是对沈溪不信任的李东阳,也不得不收起心中的怀疑。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以至于连素有“李公谋”之称的李东阳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谢迁倒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相对冷静一些,问道:“陛下可知晓此事?” 萧敬一脸为难:“如今已是深更半夜,陛下身体不好,刚刚睡过去……实在是不敢上奏啊!再说,之前还说宁夏大捷,如今转眼便传来如此噩耗,如何跟陛下提及?” 谢迁一脸阴沉,摇摇头道:“不妥,事关重大,此事绝对不能隐瞒陛下,否则很可能会犯下欺君之罪!必须马上往乾清宫上奏,另外着人安排去将六部七卿,还有刘少傅请进宫来,英国公也要来……” 关键时候,谢迁表现得比李东阳更加冷静,虽然他心中没有成型的预案,但他还是在心中盘桓过沈溪上奏之事为真这种可能。现在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谢迁知道非常棘手,只能先代天子出命令,将六部尚书,以及朝中一些显贵请进宫里,商量此事。 虽然谢迁没有下诏传大臣入宫的权力,但所提都比较合理,萧敬明白,事关重大,把这些重臣请到宫里等候皇帝传见是应该的。 萧敬连忙道:“好,有劳两位阁老,我这就去差人办理,您二位……是否先往乾清宫?” 谢迁道:“萧公公赶紧去办理便可,我和李大学士这就往乾清宫等候陛下召见,萧公公去回!”(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〇章 冰火两重天 皇宫中突然喧哗起来,各处都能看到有太监提着灯笼快跑过,以往在夜深人静时很少能见到这种状况。 谢迁和李东阳都是忧心忡忡,西北生剧变,之前皇宫还沉浸在“西北大捷”的愉悦中,转眼之间宣府就失守了。 宣府失守意味着京城门户已经暴露在鞑靼人的铁蹄之下,内长城成为京城跟鞑靼人之间最后一道屏障。 谢迁几乎是用检讨的口吻道:“沈溪小儿聪明一世,本以为在宣府问题上他糊涂一时,未曾想,事态还真如他所料,北寇暗渡陈仓,突然杀到宣府,如今连宣府镇城也宣告失守。我大明居然在此之前懵然未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世人皆睡,唯有沈溪小儿一人独醒啊!” 李东阳听到这话,有些心烦意乱摆摆手:“于乔,且不可早下定论,事情如何,还等见过战报后再说!” 李东阳始终不相信沈溪所说的事会成为现实。如果事实如此,他会有大麻烦,因为当初压下沈溪的奏本,包括之后对沈溪的抨击,以及规劝皇帝做出不出兵宣府的战略,这都是他李东阳干出来的事情。 现在宣府失守,李东阳作为朝廷的智囊,他不承担责任似乎也没谁可以承担这责任,总不能让皇帝自己来担责。 此时战报仍旧在萧敬手中。 萧敬只是将宣府的情况大致转述,具体的细节并没有交待,李东阳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当然,这个假设要成立,必须建立在鞑靼主力不在宣府,而只是一群残兵败寇无意中攻破宣府,之后宣府周边卫所人马实施反扑,在短时间内重新克复宣府城。 这是当前最好的结果,在李东阳看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一种结果。 可是这种假设明显经不起推敲! 宣府作为九边防备的重中之重,驻防兵马数万,不是说攻破就能破城的,而且鞑靼人以前对宣府就算有所进犯,也只能在口外各大边塞晃悠,从未有直面宣府这样要隘的机会。 这次鞑靼人中的“残兵败寇”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攻打这样一座坚城,还让他们成功了?不过有榆林卫城的前车之鉴,宣府“无意中”丢失也可以“理解”的,当然事实真相如何还得看奏本中是如何说的。 萧敬匆忙派人去宫外请朝中重臣进宫,而他自己则折返乾清宫。 萧敬原本可以独自将此事奏报给皇帝,但老好人的萧敬怕皇帝难过,而他之前也是认为鞑靼人不可能出现在宣府这一意见的支持者,所以曾经做出欺瞒朱佑樘的举动,这会儿不想被皇帝迁怒,所以宁可先去找谢迁和李东阳,让这两位阁老跟他一起上奏,这样即便皇帝心中悲切,旁边也会有规劝和开解之人,总比他一个人去奏报独自面对要好许多。 “两位阁老,您们先商议一下,等会儿见到陛下,该如何说及啊!”萧敬虽然有些能力,行事进退有据,但在面临突状况时他还是显得太过软弱。 历史上的萧敬作为朱祐樘临终顾命之一,很快便将自己手里的权力旁落,最后被刘瑾执掌大权,便是很好的证明。萧敬在宫里,就是一个老好人的姿态,善于虚以委蛇,而不善于当机立断。 李东阳此时也回过神来了,道:“见到陛下之后,还是直言为好,难道此等事还要隐瞒不成?宣府失守,下一步居庸关和紫荆关都会出现危险,如果一个不慎,京师也会重蹈昔日‘土木堡之变’后的覆辙。” 谢迁连忙问道:“萧公公,且问你……沈溪小儿之前不是在宣府么……此番可有消息传回?” “沈溪?” 萧敬被问得一愣,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宣大总督衙门的奏报中,并未提及沈巡抚,或许……城破时他就在宣府城中?” 谢迁一时皱眉,之前他只是想,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沈溪奏报的事情并不是子虚乌有,反而变成了现实,那沈溪小儿将来不是可以赢得朝中所有人的信任? 但转念又一想,如今宣府已然失守,京师危在旦夕,我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实在不应该。 最后谢迁想到,之前沈溪说在土木堡遭遇鞑靼兵马,想必激战一番后便带兵去宣府了,算算日子这会儿很可能在宣府城内。 既然宣府失守,那沈溪有很大的可能兵败身死,那就算沈溪再有远见卓识,依然把自己的一条小命给搭了进去,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如今没有任何消息,这可不是好兆头,谢迁带着满腹的疑虑,跟随李东阳和萧敬来到乾清宫外殿。 萧敬得先进去跟常侍打招呼,再进内跟朱祐樘大致通禀,等朱祐樘准允之后,谢迁和李东阳才能入内。 因为萧敬这会儿还不知道张皇后是否在寝宫内,如果被外臣惊扰了圣驾和凤驾,那可就罪该该死了。 …… …… 已经临近子夜,龙体违和的朱祐樘早就安歇了,张皇后并未在乾清宫内歇宿,张皇后在诞下女儿之后,有些失宠,除了因为她并未按照朱祐樘设想的那样诞下皇子,还因为朱祐樘的病情。 夫妻二人间已经无法完成正常的房事,张皇后也就安心在坤宁宫养胎,每日过来看看丈夫,连儿子的面都很少见。 萧敬进去通报时,谢迁和李东阳心中仍旧惴惴不安,他们还在想宣府城破这件事的巨大影响。 过了没多久,萧敬出来,恭敬地说道:“陛下传召二位阁老进内。”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这才收拾好心情进内,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朱祐樘言及西北的战事。 冰火两重天啊! 宁夏镇刚刚取得所谓的“大捷”,宣府城紧接着便被攻破,到现在除了宣府沦陷的事传到京城之外,其余的消息依然是茫然所知。 谢迁和李东阳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出怎样的安排,才能化解当前的危难……如果朱祐樘问他们,他们或许会傻在当场。 就在李东阳和谢迁进乾清宫去跟朱祐樘奏报西北战事时,紫禁城午门前面,最先抵达的英国公张懋和兵部尚书马文升碰头。 因为宣府失陷的事影响太大,宫里不敢把事情张扬开来,两位重臣还不知西北到底生了什么状况,以至于大半夜把人叫进宫内开会。 二人在往乾清宫去的路上,一致在探讨这个问题。 二人虽然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张懋是武人,加上相对年轻一些,身子骨更显康健,精神要好许多。他接连提出好几种设想,马文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即便两人漫长的生命中遇到过各种突状况,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宣府会失守,更不会想到宁夏镇的“大捷”只是虚报战功。(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一章 捅破窗户纸 “咳咳——” 乾清宫内,朱祐樘勉强坐直身体,但嘴里依然不断发出咳嗽。 从夏天到秋天,又从秋天到初冬,朱祐樘的病情不见有好转的迹象,身体每况愈下,精神显得非常的萎靡。在场的萧敬、李东阳和谢迁都不敢先开口,生怕触怒龙颜,让朱祐樘病上加病。 朱祐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问道:“几位卿家,尔等不是说有重要军情启奏?为何不说话?放心好了,朕的身体……咳咳,并无大碍,多休息几日就是,不会耽误朝事。再者,朝堂上不是有几位卿家为朕打点吗?朕心里宽慰得很。” 李东阳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尤其是他之前还在整体战局判断上出了大错。虽然说宣府战败的责任不能全推在阁臣身上,但谁站出来说话,那是要冒着被皇帝迁怒的风险。 李东阳觉得既然战报在萧敬手上,怎么说都应该是萧敬来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不是由他来点燃火药桶。 至于谢迁,更是老奸巨猾,站在那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事情跟他没关系。 在两位阁臣不想开口的情况下,萧敬很是踌躇,他不想说并非是怕担责任,而是怕说得不好,让皇帝一时忍不住气晕过去,带来不可挽回的恶果,那不是他想看到的情况。 最后,萧敬和李东阳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谢迁。 毕竟谢迁在内阁中,素来以能说会道出名,一些事本来是坏事,可落到谢迁口中,他就能说的非常委婉动听,将坏事变成好事,让皇帝听到后龙颜大悦。而这次不求龙颜大悦,只求皇帝别气昏过去便可。 谢迁原本想置之不理,但很快便发现皇帝的目光,也随着李东阳和萧敬的注视,落到了他的身上,感觉像是被人刀架着脖子,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被逼无奈,谢迁只能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 “陛下,刚刚得到的战报……西北,宣府之地,有北寇兵马侵犯……宣府失守!” 没有任何的托词,非常简明扼要!谢迁将一件事说得如此直白,当听到“宣府失守”几个字后,萧敬和李东阳都下意识想要阻止谢迁说下去,他们怕没有心理铺垫,朱祐樘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巨大的打击。 “咳咳——” 但此时朱祐樘因为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根本就没听清楚谢迁说的是什么,他问道:“谢卿家,你说什么?” 谢迁刚才说得轻松,是他心中已经酝酿了许久,此刻再让他说一遍,反倒没那底气了。萧敬赶紧过去给朱祐樘轻抚后背,紧张地说道:“陛下,您别心急,谢阁部是说……西北战事,出现反复……宣府……宣府失守。” 在这一瞬间,朱祐樘似乎连咳嗽都忘了,整个人都呆滞在那儿,眼神空洞,望着正前方很久,他才猛然抬起头来,紧紧地抓住萧敬的手臂,问道:“萧……萧敬,你……你再说一次,宣府……失守了?” 萧敬这会儿已经是泪流满面,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从怀里拿出西北的战报,呈递到弘治面前,悲泣道:“陛下……龙体要紧啊!这里……是西北的奏报,请陛下御览!” 朱祐樘一把将战报抓在手中,但乾清宫寝宫内光线黯淡,他根本就看不清楚上面的内容,不过他仍旧努力把战报向眼前凑,想自己求证,但到最后终于气馁了,因为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 朱祐樘虚弱地道:“谢卿家,你给朕来读!” 谢迁从萧敬手中接过奏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宣府失守的战报,心中也是一片惶恐。 上一次宣府镇外长城一线门户洞开,恰恰就是“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之后大明经历了一个阵痛期,过了几十年国力才逐渐好转,偏偏此时又遇上宣府失守,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 因为比之瓦剌部,鞑靼人的汗部就在张家口以北不远的地方,如果宣府之地失守,鞑靼各部的兵马可以快速通过宣府之地,直接威胁大明京师腹地。 谢迁战战兢兢地将战报拿起来,先对了下日子,时间没错,大约发生在二十个时辰之前,地点也没错,确实是宣府镇宣大总督衙门发出,同时还配有五军都督府驻宣府衙门的战报,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甚至不用过内阁这一关。 谢迁语气低沉,缓缓读道:“宣府遭遇围困共二十三日,初时夷寇兵马自西向东,包围宣府城池,本月初七与自北向南的鞑靼大军汇合,日夜不停发起进攻。十月十三日夜,宣府北城墙破损,夷寇兵马入城,城陷!万全右卫兵马南下,败!万全左卫被困,不明!怀安卫城,陷……” 谢迁每说一句话,便让朱祐樘的心颤抖一下。 宣府被困多达二十三天、十月十三日夜城破等情况,都是一再挑战朱祐樘心理承受的极限! 宣府这大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来军报不明的情况,几乎一股脑儿浮现在朱祐樘的脑海中,令朱祐樘感觉到一阵急火攻心,头脑发昏之后根本就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但心中又迫切地想知道还有什么更触目惊心的事情。 至于旁边的李东阳,听得更是肝胆俱裂。 李东阳一向坚持平安无事的宣府之地,原来早就被鞑靼人盯上了,一直到谢迁最后说出“张家口堡,陷”,李东阳面如金纸,全身颤抖个不停……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张家口堡的失守,意味着北关防线全面失守,鞑靼人不需要再绕道延绥等地,只需要攻破居庸关和紫荆关,就可以直接杀到大明京师腹地。 谢迁放下战报,他自己也是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思索宣府失守会带来怎样的恶果。 “咳咳咳咳……” 刚开始时朱祐樘气息还算平顺,不过到后面,朱祐樘已经难掩心头涌动的气血,猛烈地咳嗽起来。 萧敬连忙过去搀扶朱祐樘,不停劝慰,但此时已没有任何效果……朱祐樘气愤萧敬欺瞒哄骗他宣府太平无事,又恼恨内阁长时间无所作为,坐视宣府失守,心乱如麻之下,根本就听不进任何劝解。 与此同时,马文升和张懋到了乾清宫外殿,他们刚走进宫门,就听到里面朱祐樘剧烈的咳嗽声。 马文升和张懋不由相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的念头不是西北发生什么事,而是朱祐樘的病情是否恶化要到再次临终托孤? 未经传召,马文升和张懋二人不敢随意入内,就听里面朱祐樘剧烈咳嗽之后,突然急切地问道: “沈溪……沈卿家……情况如何了?” 跟谢迁问及沈溪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当在榆林卫失守,西北战局糜烂时,朱祐樘第一时间便想到沈溪,这个曾经在大半个月前就上奏朝廷在宣府遇到鞑靼军队主力,甚至提前一个月就提醒朝廷要防备鞑靼人瞒天过海杀到宣府腹地的少年大臣。 那时候鞑靼人只是有这想法而未付诸实施,若朝廷听从沈溪的劝告,迅速向宣府增兵,断不至于出现如今宣府全面失守的不利局面。 萧敬被突然问及沈溪之事,显得非常彷徨,因为他不记得在战报中看到有关沈溪的内容,当下支吾道:“陛下,老奴……不知沈大人的状况。” “你居然说不知道……沈卿家不就在宣府吗?他统率兵马……往援三边,但却在宣府驻足不前,他麾下可是有五万大军……为何如此多兵马,宣府还是失守?!”朱祐樘此时几乎是厉声质问。 朱佑樘质问的对象是李东阳! 李大学士之前一直在朝堂上说西北平安无事,宣府稳若泰山,此后西北战局的演变也印证了李东阳的判断,局面虽然曾经恶化,但之后一直在往良性方向发展,谁知道到最后突然就给了朱祐樘一记闷棍,让皇帝瞬间从高峰跌落谷底。 宣府失守,可要比延绥失守带来的危害更大。 谢迁又听到皇帝说出“五万人马”,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别的,怎么也要为沈溪解释一下。他出列提醒道:“陛下,沈溪……只是带了六千京营兵马前去,很多还是老弱……骑兵极少,军备物资……也不是很充足!” 虽然谢迁是在跟朱祐樘顶着说话,但朱祐樘并未出言责怪,因为这会儿他需要别人来跟他讲分析为什么宣府会失守,一定要找到理由,他才会觉得心安。 朱祐樘呢喃道:“五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六千人马,老弱……病残?没有骑兵?宣府不是有那么多火炮吗?火炮不是可以杀人于无形吗?沈卿家的兵马在宣府城中,城池也会失守?” 这次谢迁不敢再接过话茬了。 当听到朱祐樘下定论说沈溪人也在宣府城中,谢迁的心跟着一凉,因为他最担心的就是沈溪在宣府丧生,永远回不来了。 乾清宫寝殿再次陷入宁静,李东阳、谢迁和萧敬都不敢随便搭话。 此时身在外殿的马文升和张懋,还有后脚进来的兵部侍郎熊绣,都听到朱祐樘的问话,别的他们没听清楚,不过“宣府失守”这四个字,却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之前除了沈溪奏报过宣府的事情外,朝廷上下对于宣府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就连马文升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听过宣府的战报。 现在只是来了一道战报,就很彻底,宣府从出现在朝廷的视野中,到完全失去控制,也就是一份战报的时间。(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二章 内外交困 朱祐樘急火攻心,加上怀疑、忧虑、烦闷、担心、焦躁等负面情绪纠缠在一起,身体和精神状况非常不好,根本就无法继续会见大臣。 谢迁和李东阳也不得不暂时退到外殿,等候太医紧急救治。 等二人出来时,闻讯赶到宫里的大臣已不在少数,全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七卿中除了兵部尚书刘大夏在西北不能过来外,其余之人悉数到齐,此时他们已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宣府发生的状况。 “于乔,为何会有此等事?”马文升上前去问询谢迁。 因为刘大夏奏报的“宁夏大捷”,谢迁在朝中的地位直降,主要原因在于他举荐的沈溪在此番对鞑靼的战争中作用不大,甚至还虚报宣府战事,惹来皇帝和朝中众多大臣的不满。 但随着现在宣府战事情况落实,谢迁的地位忽然就突显出来,别人有什么事也都是先上来问谢迁。 谢迁摇头苦笑:“我从何而知?西北的情况,不过是一份战报接着一份战报,我这边所得到的情况,并不比马尚书多多少!” 张懋问道:“那宣府失守,是几时发生的事情?” 谢迁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尚不到两日,北寇的兵马,估计正在宣府城收拾残局。下一步是继续西进,又或者侵犯我宣府周边城塞,暂且不得而知。不过宣府既下,接下来直面的是居庸关和紫荆关,而两关之内就是大明京畿之地!” 谢迁所说的,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其实不用谢迁特意强调,别人也都知道宣府之地的重要性。朝中大臣在得知宣府失守的消息后,虽然心头满是担心,但他们想到大同镇和太原镇尚且没有被鞑靼人攻破,料想鞑靼人腹背受敌,未必敢直接挥师居庸关和紫荆关。 张懋道:“谢尚书,果真不知沈溪的下落?他不是领兵在宣府?上一次奏报还说在土木堡附近遭遇鞑靼主力,莫不是……” 一句话便说到谢迁的伤心处。 谢迁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沈溪聪明反被聪明误,留在宣府之地被人非议,现在他知道沈溪的判断是正确的,心头既感觉扬眉吐气,又为沈溪的安危担忧,他怕沈溪一直留在宣府城,现在很可能已经跟宣府陪葬了。 礼部尚书张升有些担心:“陛下本就龙体违和,发生这种大事,对陛下的打击何其大也,若有个什么不测……好在京师尚在戒严之中,总算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如今更应该加强内关各处防备,尤其是居庸关和紫荆关,不能有丝毫懈怠!” 张升是礼部尚书,他不懂什么军事,但他也明白在宣府失守之后,紫荆关和居庸关的重要性。 尤其是居庸关,鞑靼人若进犯京师,居庸关怎么都绕不过去,毕竟居庸关是从张家口堡往来京城距离最近的一道关卡。 本来发生这种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稳定的大事,应该由大臣主动请见皇帝,直言其中的利害关系,再将情况分析后,由皇帝来当机立断! 可是,如今弘治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受不了这种刺激,兵部尚书刘大夏又远在宁夏之地,根本就是鞭长莫及,这会儿谁来代天子下达命令?又或者说如何赢得皇帝的首肯,这都是摆在众位大臣面前棘手的难题。 太医院的太医正在为皇帝诊病,外面的大臣只能耐心等候,谁也不敢进去打扰皇帝的休息。 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西北之地的战事牵动了皇帝的心,原本皇帝的病情已随着刘大夏的捷报到达有所好转,可听到这种噩耗后,气血攻心必会令旧病复发,如此一来以皇帝的羸弱身体能否继续熬下去是个大问题。 在场的大臣同样担心西北战事继续恶化,如果京城又要举国丧,那整个大明很可能会乱套。 最后抵达来乾清宫的,是内阁首辅刘健,以及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 刘健是因为年老体迈,身体状况不便,所以来得晚了些,张鹤龄和张延龄则完全是因为半夜起床拖拉所致。 在所有到来的大臣中,张氏兄弟最年轻,不过三十出头,不过他们的精神状态却是最差的,因为他们完全不适应这种深更半夜临时举行的朝会。 “大哥,我刚才打听过了,似乎是宣府失守了!”张延龄从别处听来一些消息,凑到张鹤龄耳边说道。 张氏兄弟虽然在朝中地位不低,但他们却是每每被冷落的两个。朝中这些老臣没有谁去刻意巴结二人,即便是有心逢迎,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显露出来,而是在暗地里进行。作为科举正途出身的大臣,总是会顾着自己的脸面,跟外戚和太监走的近,对他们的声名都会有损害。 张鹤龄瞥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板起脸道:“宣府失守,你很愉悦吗?” “愉悦谈不上,不过也不至于跟那些老家伙丧事临身一般……宣府是失守了,但内关不是还有居庸关、紫荆关的防备,外面也有大同镇、太原镇等地兵马。鞑靼人这步棋走的可不怎么妙,腹背受敌,宣府贫瘠又大肆劫掠,怎么鞑靼人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张延龄似模似样分析。 张鹤龄苦笑不得:“这都不懂?宣府是九边物资中转之地,打下宣府,整个草原冬天都不用发愁了,可以从塞外源源不断调兵到宣府,窥伺我大明江山。” “诚然,大同镇和太原镇兵马,必然会回师勤王,但仓促之下,在野外与鞑靼兵马遭遇,你以为胜算几何?鞑靼人占据了战略上的绝对主动,你觉得我大明兵马,是进是退?” “一旦各处援军兵败,居庸关和紫荆关势必无法阻挡鞑靼攻势,那时京师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刘尚书的兵马远在宁夏镇,没一个月以上怕是无法回师,京城危险了!” 张延龄听到问题这般严重,不由深吸了口气,随后又回了一句:“居庸关外,不是还有沈溪那小子在么?” 张鹤龄脸色越发难看:“沈溪之前上奏在宣府遭遇鞑靼主力,朝廷上下没一人信他,连谢阁老自己也不信,现在倒好,都知道沈溪上奏属实,然而如今宣府已失守,朝廷援救的最佳时机已丧失,鞑靼人趁机东进,除了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戒备,还有什么兵马能阻挡鞑靼人东进的步伐?” 张延龄心头无比恼火,喃喃自语:“早知道如此,我就不私扣沈溪和张永后续发回的军报了,免得到如今火烧眉毛。不过沈溪小儿死在西北,也算是解了我心头之恨,京师若发生战事,京营地位突显,那时我更是掌握兵权,若是再能立下大功,或许我可以取代张懋的位置!” 张延龄可不去想什么国破家亡的风险,他所想只有自己的前途,但他根本没多少军事才能,所了解的也无非是征调兵马驻守京师,至于怎么个驻守法,需要对兵马如何进行分配,却是一无所知。(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三章 沈溪的上奏 就在众大臣等得有些心浮气躁,担心弘治皇帝身体无法支撑时,突然有司礼监执事太监过来。 司礼监执事太监前来找的是掌印太监萧敬,但此时萧敬正在里面寝殿里面照顾朱祐樘,一时无法出来。 执事太监左右看了看,赶紧过去把刘健请到一旁,在刘健耳边说了一番话,似乎事情重大,但又不能对外泄露。 刘健早已年老耳背,哪里能听得清楚被人咬着耳朵说出的话?刘健左右为难之下,一招手,将谢迁叫到身边来。 司礼监执事太监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份战报,道:“两位阁老,这是延绥巡抚沈大人,从宣府土木堡发出的战报!” 谢迁听到“沈大人”几个字,声音都颤抖了,连忙问道:“你……说的是……是谁?” 那执事太监回禀:“却是……延绥巡抚沈溪沈大人!” 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周边那些耳朵尖的大臣可都听得清楚明白。 以前就算沈溪在朝中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别人也不怎么在乎这名字,因为在他们看来,沈溪就是个小人得志的典型,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三元及第,又仗着是东宫讲官,在外面做了一点“小事”,就被皇帝宠信有加。 到后来,皇帝连朝廷的一些法度都不顾,让沈溪来了个几连跳,到现在已然是朝中正二品大臣,从官阶上来说跟在场这些朝中重臣持平了,但没有一人觉得沈溪有跟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以前是不屑,但现在听到“沈溪”这个名字,心中居然隐隐都带着一抹激动。 谁都知道这次宣府失守有多危急,偏偏朝廷上下只有沈溪一人曾奏报过宣府危急,到现在沈溪不是从宣府发出的信函,而是从土木堡发出的奏折,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沈溪现在战败正在撤兵途中,不得已给朝廷发出信号,让朝廷及早防备。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溪压根儿就没去宣府,一直带兵留守土木堡…… 谢迁这会儿已经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刘健想了想,问道:“哪天的上奏?” 执事太监恭敬答道:“回刘少傅的话,刚刚看过,是十天前送达的上奏,沈大人说他被困土木堡内,经过血战后取得小胜,但仍旧无法突围往援宣府。沈大人请朝廷派出援军,火速援救宣府和张家口堡,说是这两处正在被鞑靼人围攻。” “小胜?” 谢迁嘀咕了一句,别的他没听到,唯独沈溪取得对鞑靼人作战胜利这件事记住了,他可不管这胜仗有多小,只要沈溪能判断准确宣府遇到鞑靼围攻,还能平安脱险,再有一点小小的战功,那沈溪不但没有过错,反倒是大明功臣,谢迁觉得分外有面子。 谢迁此时在想一件事:“可怜的小君儿,此番终于可以不用当孀妇,沈溪小儿的命可真硬。也是,他预先便判断到宣府城会有危难,知道宣大总督衙门自成体系,自己去了宣府城地位也不会很高,处处受到钳制不说,甚至可能连手中仅有的兵权也丢失,还不如留在别处等朝廷兵马接应!” 等刘健将沈溪的上奏接过手中,看到沈溪在上奏里说全歼了鞑靼骑兵,那种惊愕如何都掩藏不住。 “若这奏报所言非虚,这哪里是什么小胜,简直是一场辉煌的大捷!”刘健轻叹了一句。 此时旁边正在等候弘治皇帝传见的大臣都围拢过来,想看看这份所谓的“小胜”奏报到底有多不可思议,等他们陆续看过之后,终于明白刘健并不是信口开河。 同时,这份奏报为什么会在五军都督府被积压十天之久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西北那边接连传回捷报的背景下,宣府这边无声无息,突然弄出个歼灭鞑靼骑兵四千的捷报出来,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估计收到这捷报的五军都督府官员,想的是先派人去弄个清楚明白,然后再决定是否上奏! 结果现在证实,宣府确实是鞑靼兵马进攻的主要方向,这份奏报终于引起重视,被五军都督府的相关官员从故纸堆里找了出来,连夜送交司礼监,成为了宣府遭遇鞑靼主力的又一佐证……看看,连沈溪歼灭的偏师都有这么多人,可想而知宣府遭遇了多少兵马围攻。 当然,如此重要的紧急军情,居然被五军都督府的官员私自扣下,用渎职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估计经手的官员接下来丢官免职都是轻的,甚至可能抄家灭族。但做出这等事情的,在朝中都有倚靠,不管是李东阳还是外戚张氏兄弟,亦或者是其他幕后黑手,都会暗中给予庇护。 宣府失守,朝野震惊,皇帝更是因此而病情加重,连大臣都无法接见,在这种情况下,沈溪的上奏引发巨大轰动,让大明朝廷知道,原来在张家口堡和宣府沦陷后,还有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在坚持。 沈溪亲率兵马,并没有在宣府之战中全军覆没,而是为朝廷留下了一支可以跟鞑靼人周旋的军队。 围拢过来的人,在看到奏报内容后,不由议论开了。 皇帝这会儿正在里面接受治疗,他们不敢说得太大声,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议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沈溪如今手头有多少兵马,是否拥有跟鞑靼人一战的能力。 户部尚书韩文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沈巡抚手下有五万兵马,可对?” 对于朝廷出兵数量,就连朝中这些个重臣也不是很清楚,涉及到军事机密,一旦鞑靼人在朝中有细作,将事情泄露出去,鞑靼人就会对大明兵马布置情况了若指掌,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沈溪带兵数量,对外一律宣传五万兵马,只有朝中少数人知道其实只有六千步卒,再有极少人知道,其实沈溪所配备的兵马多为老弱,战力堪忧。 沈溪说跟鞑靼人交战,第一战就让鞑靼四千骑兵全军覆没,那沈溪麾下剩下的兵马用手指头都可以扒拉出来,坚持到现在土木堡还未失守,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别说再有什么建树,就算想多支撑几天都不可能,甚至随着宣府沦陷,这会儿是否还在坚持都难说! 李东阳直言道:“沈溪在西北,亲率兵马不过六千,土木堡一战折损严重,此时兵马粮草皆都无法补充,朝廷恐无法增援!” 一句话,先堵上派兵增援沈溪这条路,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土木堡都没有固守的价值。 本身这就是一座被废弃的城塞,那里最大的弊端便是补水艰难的问题,西北战祸连连,宣府、张家口堡、榆林卫城这种固若金汤的堡垒,驻守兵马都数万,尚且无法坚守,去增援一座几近废弃的城塞,怎么都说不过去。 很快,萧敬从寝殿内得知司礼监收到了新战报,亲自出来,问明情况后,萧敬有些惊喜地问道:“沈大人如今还在镇守要隘?” 谢迁有些迟疑地说道:“萧公公,沈溪小儿并未进兵到宣府,也未撤兵至居庸关,而在……土木堡,距离怀来县城,倒是不远。” 萧敬有些犯糊涂,什么怀来县城,他似乎有点儿印象,但他对大明地理没有一个较为清晰的概念,不知道怀来县跟土木堡之间有多少联系。 就算是司礼监太监掌握很高的权力,但他们毕竟是从内侍太监中挑选出来的,资质有限,在见识上无法跟朝中这些进士出身又在官场磨砺几十年的老臣相提并论。 谢迁虽然也是个“老糊涂”,但在内阁多年,对于全国的山川要隘多有了解,加之近年来西北边关不太平,他对于三边以及宣大一线的地理研究得很深,很多事可以张口就来。 萧敬道:“诸位大人,今日陛下龙体有恙,本不宜再面见诸位,但陛下执意让老奴出来传召诸位进去,一会儿有好消息就提一提,糟心事能少言便少言,这沈大人获得胜利的事情倒是可以大书特书。” “陛下如今对边关形势多有忧虑,得知沈大人在西北平安无事,还歼敌四千建立偌大的功勋,有这么一路人马能为朝廷分忧解难,陛下一定欢欣鼓舞,指不定对病情有所助益!” 谢迁代表一众大臣表态:“不用萧公公提醒,我等知道该如何做!”(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四章 栋梁之才 紫禁城乾清宫,众大臣正准备面见天子,而在东宫内,朱厚照则在百无聊赖地跟随侍太监打牌,也是他突然有了兴致,玩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疲倦,非要强迫随侍太监陪他打牌,谁不打就直接拖出去打屁股。 因为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太子之位非常稳固,没有人能威胁到朱厚照储君的地位,使得他向来都是混世魔王。 太监们不敢违逆这位主子的意思,一致陪到深夜,朱厚照玩得兴起,根本就顾不得休息。 “太子,您该歇息了。” 张苑没有参与打牌,不是他不想,是朱厚照不带他玩,因为张苑总喜欢让牌,一次两次朱厚照还觉得有成就感,可时间长了就被朱厚照发现有猫腻,朱厚照最恨的就是别人欺瞒他,张苑的行为纯属自找麻烦。 朱厚照正因为输了一局而恼火,闻言怒道:“没看到本宫正在打牌?又不会耽误明日的早课,你给本宫下去!” 张苑苦着脸不敢再多言,心想:“哪里是不耽误早课,分明是趁着早课睡觉,那些自诩清高的东宫讲官,一个个在朝中都有很高的名望,却偏偏总是任由太子胡闹。要说太子岁数也不小了,怎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其实朱厚照年岁没多大,放到后世也就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但张苑对朱厚照的寄望甚深,因为张苑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前途只有朱厚照能维系,男人连享受最基本乐趣的能力都没了,而今儿女又都不在身边,妻子也是经年见不到一面,如今妻子是否守妇道都不知。 张苑在愤世嫉俗的情绪中,一点点加深对太子和张氏兄弟的依赖,明知道是热脸贴冷屁股,他还是不折不挠去巴结谄媚。 张苑眼看没办法劝动太子,又怕乾清宫和坤宁宫那边得知此事,只能有意无意地转移话题: “太子,听闻今晚有诸多大臣到乾清宫去,应该是西北战事有新的状况,指不定是西北大捷后,又有新的胜利消息传来呢!” “嗯?你怎么知道?” 言及西北之事,果然将朱厚照的兴趣吸引了过去,朱厚照平日就喜欢打听三边以及宣大之地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是他对沈溪的事特别上心,至于刘大夏是否在宁夏镇又取得什么胜仗,他还真没心思去想去问。 正因为朱厚照有兴趣,所以张苑就分外留心这方面的事情,这天晚上被他知道司礼监那边有大动静,再有就是有许多大臣进宫,因此才会有此一说。 张苑道:“司礼监派人出宫请人,人手不够,就从别的地方找了几个,路过撷芳殿时,奴婢顺口问了他们一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好你个张苑,连朝廷的事都敢随便打听,真是该死啊!”朱厚照嘴上骂着,却是笑嘻嘻地将纸牌丢到一边,站起身拍拍手道,“这会儿父皇应该不可能睡下吧?走,跟本宫去给父皇请安!” “殿下,您……” 张苑说这事儿,本意是想吸引朱厚照的兴趣,让朱厚照不再打牌而去休息,或者是别找这么多太监聚集宫中,人多眼杂容易把太子晚睡的消息泄露出去。 如果是太子一个人留在寝殿,无论是否安寝,也不会有人去坤宁宫那边嚼舌根子。 没曾想,朱厚照听说西北有大事发生,居然大半夜地兴冲冲想要去给他皇帝老爹请安,不用说太子又是想去品尝在皇帝面前进言的成就感。 朱厚照进言沈溪在宣府在宣府遭遇鞑靼主力的事情后,便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储君了,将来可以主持朝政。 张苑连忙道:“太子殿下,如今已是夜深人静,外面正值霜降,夜深露重的,何苦要往乾清宫去?再者说了,这宫禁森严,您未得传召,如何能在深夜进出宫闱?” 朱厚照不满地道:“这里是皇宫,我在皇宫里走动,侍卫看见本宫敢阻拦吗?本宫就说父皇病重,要去见上一面……不过是个口谕的事情,你只要给本宫圆个谎就行了。你不会是想违背本宫的意思吧?” 张苑直想抽自己的嘴巴,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出一件让太子更加没正形的话,太子也是胡闹惯了,居然大晚上去见皇帝,还让他这个常侍同行,到了乾清宫那边他真不知道该怎么交待。 皇帝在太子冒失进言之后,对太子的管束更多了,以至于对东宫常侍的要求也拔高许多,张苑已经能预见自己的屁股被打得开花的惨状。 “唉!身在东宫,又摊上这么个主子,这差事不好当啊!”张苑用抱怨的语气道。 …… …… 乾清宫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将沈溪的上奏呈递给朱祐樘。朱祐樘咳嗽了两声,在太医用过针灸后,身体已经有所恢复,但仍旧显得疲惫不堪。 朱祐樘一摆手,将沈溪的上奏拨到一边,目光落到谢迁身上。萧敬何等精明,赶紧从龙榻上拾起,恭敬地交给谢迁。 之前那份奏折就是谢迁亲自读的,这次又涉及到沈溪的事情,萧敬也觉得由谢迁来读,更为合适。 谢迁之前就已看过那份奏报,如今读起来,更加地顺口,而且说的都是他想听之事,沈溪在上奏用词上非常谨慎,思维逻辑性强,让谢迁读起来非常舒服,因为每句话都能讲到重点,而且是一针见血的那种,似乎沈溪对于揣度人的心理很有一套,知道别人想了解什么,担心什么…… 谢迁读着,心里就一个想法:“不愧是状元之才,沈溪小儿不但在行军打仗上很有一套,连写奏报都是一把好手。以后若他能回到朝廷,进入内阁做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领衔阁臣,连老夫也自愧不如!” 沈溪的上奏中,条理非常明确,先说明宣府周边的情况,以沈溪所知为准,再将自己在土木堡内发生的状况表明,包括战事结束后的兵员粮草情况,包括城塞中水源的缺乏,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安排。 沈溪的意思,就是他准备在土木堡固守待援,不会盲目突围。 沈溪在上奏中虽然提到宣府和张家口堡的危难,但因那时候沈溪并未得到这两座城塞的任何消息,所以沈溪也不敢妄下定论说这两座城塞会如何如何。 谢迁读完之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唯独朱祐樘叹了口气,道:“沈卿家,真乃我大明栋梁之才!”(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五章 最后的防线 朱祐樘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在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代,沈溪对于时局的把控非常准确到位。 如果说以前沈溪预知一些情况是利用了历史的一些必然规律,但在本次鞑靼人入侵这件事上,他用到的完全是他对于战局变化的合理推演,以及他对鞑靼人脾性的了解。 不过良材归良材,朱祐樘并未准备派出兵马援救沈溪。 如今已经发生的事实,便是张家口、宣府失守,下一座能与鞑靼人抗衡、阻挡鞑靼兵马东进的重要关隘城塞就是居庸关,又或者是紫荆关。 至于内长城以外的地区,暂时可以先行放弃,这是出于大战略的考虑。 李东阳出列道:“陛下,延绥巡抚沈溪,早在战事发生之前,便预料到北寇行进之策略,土木堡一战中败北寇兵马,确有几分将才。” “但是,其进兵畏缩不前,前线战报发送不清不楚,以至于朝廷对于战局所知不足,也是事实。沈溪此子尚需磨砺,才可坐实陛下大明栋梁之才的赞誉,否则就只是意气用事、不听朝廷命令的初生牛犊……” 听到这里,谢迁已经忍不住冲着李东阳怒目相向。 好你个李老儿,以前就怀疑沈溪无中生有,说沈溪两句我都忍了,但现在证明沈溪所说并不是无的放矢,你还对沈溪有所贬损,那就不是我能接受的! 谢迁并不是要为沈溪“申冤叫屈”,他是真心觉得,沈溪能先别人一步预判战局变化,准确将战报提前一个月送到京城让朝廷防备,结果朝廷并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张家口和宣府相继失守,这纯属朝中重臣对于战局变化预估不足所致。 沈溪提前上奏,朝廷不予采信,现在边塞几大要隘果然如同沈溪所说的那样遭遇围困并且丢失,怪谁? 另外,说沈溪前线发送战报不清不楚,明明人家战报抵京已经十天了,结果在这十天时间里,硬是被有司衙门扣下来说是要证实,导致内阁和皇帝无法获得第一手资料,难道也要怪罪在沈溪身上? 对立李东阳的指责,谢迁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但李东阳所言却得到其他大臣的认可,就好像故意在找替罪羔羊一般,你说狼来了我们不信,那是你的罪过,为什么你没有跟我们说明有多少只狼,每只狼长什么样子?你说明白了指不定我们就信了! 当然,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是不信,事情依然还得怪你! 话语权掌握在我们手中,就是要把你推出来顶缸,你能把我们怎么着? 马文升却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他出列奏禀:“陛下,延绥巡抚如今身在土木堡内,与鞑靼兵马周旋,或可成为西北战局之转机。” “居庸关、紫荆关外如今能倚重的,无非是大同、太原等地兵马,若抽调三边兵马回撤,一时间恐难以成行,不若以土木堡为屏障,同时兼顾居庸关和紫荆关防御,抵挡鞑靼兵马东进……请陛下示下!” 马文升的话,并未得到大多数大臣的认同,主要在于他将土木堡的地位说得太高了。 朝中大臣认为,即便可以将一些卫所和卫城当作阻挡鞑靼东进的屏障,也不该将一座废弃几十年的堡垒看得那么般重。 在这些大臣看来,既然鞑靼人连坚固的张家口堡和宣府都能攻破,更别说是土木堡这样几乎不设防的废弃土堡。 刘健出列道:“以居庸关和紫荆关作为据守之地,并无不妥,但土木堡嘛……无山河之险作为凭靠,难以承担重任!” 刘健为人谨慎,他对西北形势有一定了解,如果不是沈溪奏报他驻守土木堡,刘健几乎记不起有这么个地方,毕竟土木堡已经荒弃多年,刘健这样相对公允的首辅大臣,也不认为土木堡具备阻挡鞑靼人前进的要素。 内阁大学士中,以首辅刘健居首,而在所有部堂中,以吏部尚书、四朝老臣马文升居首。 如今两名顶级文臣出现冲突,马文升认为应该以土木堡作为屏障,而刘健则反对将土木堡纳入京师防御体系。 一时间在场的朝臣不知该支持谁为好,但按照朝中绝大多数大臣的意见,他们更倾向于将土木堡暂时放弃。 朱祐樘不想在两人中做出抉择,本身他这个皇帝在很多大事上都没有主见,以往他头脑清醒,有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他身体和精神都欠佳,根本就无法在这种事情上判断谁对谁错。 朱祐樘咳嗽好一会儿,才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朱祐樘以前在朝堂上议论事情,这句话说得最多,大臣也都习惯被朱祐樘勒令站边,在两方意见相佐的时候,谁若是采用模棱两可的立场,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朱祐樘问的是你支持谁,如果你说两边都不支持,请说出理由来,否则皇帝便会觉得你这个大臣很没用,久而久之就会将人撤换。 在这点上,朱祐樘算是一个称职的君主,他不喜欢臣子跟他虚以委蛇,就算大臣本身能力平庸,也必须要有主见,如此一来朝中最没立场的反而是朱祐樘自己。 环视身边一干同僚,谢迁悲哀地发现,想让别人支持马文升的观点很困难,朝中这么多人虽不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从务实的角度来说,确实应该以居庸关、紫荆关作为防御重点,土木堡应该暂时放弃。 谢迁非常着急,如果不是沈溪陷在土木堡,说不定他也会支持刘健的观点,但如今土木堡形势危急,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全军覆没,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弃沈溪。 站在私人的角度,沈溪是谢迁的孙女婿,是他刻意栽培的事业接班人。谢家跟沈家关系紧密,而沈溪又跟太子关系密切,沈溪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官,将来入阁甚至担任首辅都不在话下。 而为公考虑,沈溪提前预测到鞑靼人进兵动向,又曾经挫败佛郎机人、鞑靼人的阴谋,还在南方平定盗匪时立下汗马功劳,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具备化腐朽为神奇能力的少年奇才。在当前战局已经极为不利的局面下,谢迁认为积极配合沈溪的战略部署,或者可以力挽狂澜。 在多次怀疑沈溪的决策后,谢迁现在无比相信沈溪具备神奇的能力。 谢迁非常希望自己能说服在场的大臣,所以在别人都没开口说话时,不得不主动站出来禀奏: “陛下,微臣以为土木堡虽年久失修,但沈溪小儿能在土木堡挫败北寇数千兵马,以至北寇不得不屡屡调拨大军围困,久攻不下,此乃沈溪小儿能力的具体体现。若出兵往援,即便兵马不多,也可让北寇处处受到掣肘,将来或可以怀来卫、隆庆州和土木堡一线作为对北寇防御的第一线,从京师调动兵马,在此三处阻挡北寇东进!” 要陈明观点,就必须说出理由,这是在朱祐樘手底下做大臣必须具备的素质,否则就是一个庸碌之才。 谢迁平日能说会道,也懂得揣测皇帝心意,自然明白说什么能让皇帝采纳他的观点。 他首先说明沈溪的能力,你们不是说土木堡年久失修不能作为屏障吗?那我就告诉你们,沈溪小儿仗着土木堡防守之利,全歼鞑靼四千兵马,就算是刘大夏在宁夏镇上奏的大捷,斩杀俘获的鞑靼兵马数量都没到这个数。 刘大夏手底下可是有数万边军精锐,而沈溪麾下不过几千京营老弱残兵。 你们不是说土木堡没有战略意义吗?那我告诉你们,土木堡有怀来卫和隆庆州作为支撑点,是居庸关以西最后一道连成线的防御阵地,这几座城池尚未攻破之前,鞑靼人不敢轻言进兵居庸关,因为这时代行军之大忌就是绕敌深入,即便背后是一座驻兵不过数百的小县城,也可能会对大军形成两面夹击的状况。 鞑靼人以前之所以不担心大明兵马夹击,是因为他们的骑兵速度非常快,而且他们打的是劫掠战,不是攻城略地的战事,携带的辎重很少,转移很快。 但这次鞑靼人要攻打的是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这样的坚固城池,明军作为防守一方,鞑靼人不攻城难以得到他们预期的战果,如此一来,鞑靼人就必须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以及粮草辎重,缓缓推到京城之下。 当年瓦剌人攻打京城,就犯了顾此失彼的错误,以至于居庸关七天七夜没被攻克,深入京师之地后处处遭遇地方大明官军和民团袭击,再加上有于谦等人领兵防守,瓦剌人在京师之外接碰壁,不得不黯然退兵。 谢迁说的很直白,他并不是为了让土木堡到怀来卫、隆庆州一线形成最后的屏障,只是作为对鞑靼人的掣肘,并且提出不是派出所有兵马往援,只是派出部分兵马加强防御力度即可。 这样的好处是,这些城塞能阻挡鞑靼人一段时间,让西北兵马有充分的回援时间,京师到居庸关、紫荆关一线也可以调兵遣将组织防御。 这观点,可以说是理据充分,就等皇帝首肯了。 但今天李东阳仿佛跟谢迁扛上了,竟然主动站了出来,直接反对谢迁的陈词:“陛下,臣以为不可!居庸关以西,已无防守的必要,连张家口堡、宣府这样的坚城都失守,况土木驿、怀来卫、隆庆州乎?京师防御,当以居庸关、紫荆关为首,以九城防备为先,请陛下下旨!” 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和李东阳意见保持一致,而谢迁则支持马文升,其余朝臣中,即便是知兵的英国公张懋也站在刘健一边。 张懋虽然很欣赏沈溪这样年轻有为的后生,但他知道是五军都督府的属官私自扣下沈溪的军报后,便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所以索性一路错到底,最好是沈溪死在土木堡一了百了,到时候将罪责往其身上一推,谁也不会追究他这个国公爷的头上。 另外,张懋不敢把大明的安危寄托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更愿意相信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防备。(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六章 援兵 朝廷的决议没有任何悬念。 即便朝中君臣知道沈溪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在弄清楚当前的局势后,即便现如今沈溪被困土木堡,出兵援救又或者以土木堡、怀来卫和隆庆州为防线的决议因为太过冒险,并没有获得通过。 朝廷定下的策略,是以居庸关和紫荆关作为防御屏障,再以京城为最后决战之所,召集各地兵马勤王。 而当务之急,则是调遣大同镇和太原镇兵马东进,威胁鞑靼人的侧翼,然后便是三边总督刘大夏率部回援。 乾清宫寝殿议事结束,众大臣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前往文渊阁,商定下一步用兵细节,及时调兵遣将。 张鹤龄和张延龄,好似没事人一样,从乾清宫出来后便直接打道回府。 武官只需遵命而行,战时的政策方针和兵马调动是文臣头疼的事情,张氏兄弟只需回去等候消息便可。 “兄长,还真巧,宣大总督衙门刚上奏宣府失守,沈溪那小子的上疏就传到司礼监,说自己身在土木堡。陛下虽然对沈溪那小子器重有加,却担心出塞后放弃优势地形导致损兵折将,不愿出兵援救……嘿嘿,就算沈溪再有先见之明,最后还不是得死在关外?” 张延龄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如果沈溪这会儿平安无事地回到居庸关甚至京师,他绝对会郁闷到吐血。张延龄对沈溪的恨非常直接,因为他从江栎唯口中知道,当初沈溪曾设计陷害过他,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报复回来。 张鹤龄道:“不管沈溪在土木堡做什么,二弟你都别过问,要不然之前你私扣军报的事情很可能会暴露。” “这次朝廷的情况非常复杂,边关连续出问题,总得找个人出来担责。兵部刘尚书正领兵回援,朝廷不会追究一个为大明江山社稷奔波数十年的忠直老臣,而宣大总督这会儿估摸已在城破后自裁谢罪,朝廷一时间追究不上,至于朝中内阁李大学士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料敌出错,但这二人身份尊崇,位置敏感,皇帝不会追究。如此算来算去,只有沈溪最适合背黑锅!” 张延龄哈哈大笑:“兄长,这回你终于看明白了吧?那以后兄长别想再收拢沈溪这小子,咱们兄弟隔岸观火,让其自生自灭即可。这次他在土木堡,孤立无援,插翅难飞,实属九死无生啊!” 张氏兄弟说着话,一起往午门方向而去。 …… …… 京城沈府。 夜深人静,谢韵儿仍旧没有入睡。 今天谢韵儿没来由地一阵心神不宁,怎么都睡不着,儿子在小玉哄睡后,她便一个人留在前院的偏厅做刺绣。 虽然做这些东西并不能帮补家用,但谢韵儿却喜欢自己剪裁衣服的那种感觉,于是把家里那些力所能及的针线活揽在身上。 “呀!” 就在谢韵儿想心事的时候,手上的钢针不小心刺破手指,疼得她娇呼一声,赶紧将手指吮在手中,心神终于回位。 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头打望,道:“姐姐又不小心扎着手指了?” 谢韵儿侧目一看,便见谢恒奴挺着个肚子走过来,赶紧起身相扶,让谢恒奴在自己旁边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来。 谢韵儿忍不住出言埋怨:“君儿,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如今老爷不在家,你的肚子这么大,深更半夜不睡,出来干什么?” 谢恒奴撅着嘴道:“姐姐,人家睡不着嘛,心里总叨念着七哥,老想着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危险……考虑的事情多了,哪里睡得着呢?本来我只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谁知道看到前院这边还点着灯,我就过来看看,想跟姐姐说说话。” 谢恒奴怀孕已有九个月,很快就要分娩,家里上下现在都在为谢恒奴诞子做准备。这是谢恒奴的第一胎,沈家上下无比重视,因为谢恒奴出身相府,又是内阁大学士谢迁的嫡长孙女,在家中地位非同一般。 “妹妹想聊些什么?姐姐陪你就是……唉,其实说起来我这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想找个人絮叨絮叨……黛儿那妮子,把自己封闭得太深,曦儿和小文年纪小经历少跟张白纸一样,说什么她们都不懂,感觉家里能说上话的也只有妹妹你了!”谢韵儿道。 谢恒奴羞赧地低下头:“姐姐,人家岁数也不大,见识也很浅薄,只是……我运气好,跟七哥不长时间肚子就怀上了,可能是黛儿姐姐福薄吧……” 谢韵儿抿嘴一笑,她听到什么“福薄”的说辞,就觉得一阵耳熟,俨然是自己婆婆周氏经常说的那些。 周氏对林黛说不上差,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主要在于林黛没能为沈溪开枝散叶。周氏这个婆婆对于儿媳的基本要求,就是能生孩子,最好生多胎,她甚至觉得既然有这么多儿媳妇,沈溪就应该“勤劳”一些,让她多抱几个孙子。 但到现在,只有谢韵儿为沈溪诞下长子,谢恒奴虽然怀孕但却不知能否顺利生产,诞下的是男是女。 周氏经常说林黛命不好,一辈子就是个劳碌命,连子孙相都没有,这话林黛很不爱听,可又不敢跟婆婆耍脾气,只能躲在房里生闷气。 不用说,谢恒奴说林黛“福薄”,是引用周氏的话。 谢韵儿道:“君儿,你确实有福气,小时候在大学士府邸成长,十五岁跟着老爷,一辈子无忧无虑……女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相夫教子,希望老爷平安回来。这几天,我心里总是没来由心惊肉跳,老爷出门有些时日了,但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谢恒奴抓着谢韵儿的手,撒娇道:“姐姐,我也想七哥了,不知道七哥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让七哥陪我玩,让七哥……” 说到后面,谢恒奴突然粉面嫣红,娇羞地低下头。 谢韵儿微笑着问道:“你想让老爷做什么?” 谢恒奴幸福一笑:“我想再为七哥生孩子,做母亲的感觉真好,现在不知道这胎生下的是不是儿子,如果不是儿子的话,总得生个儿子才行,不但七哥喜欢,娘想必也很欢喜!” 谢韵儿用手指头点了自家姐妹的额头一下,笑着骂一句“贪心的小妮子”,脸上满是温柔,但心里却在轻叹:“我何尝不想相公早些回来,让我能再为沈家开枝散叶呢?” …… …… 土木堡,夜幕隆重。 沈溪立在城头,看着远处如同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鞑靼军营所在地。这些天,鞑靼人不但完善了城西大营的防御,还在城南、城北和城东设下三个营帐,堵住了土木堡对外连接的通道。 而在沈溪的脚下,是一座经过加固的城塞。 下午未时,昨夜出城劳作的所有官兵缓过劲儿来后,陆续起床吃过饭,然后再次开出城外,进行最后一条堑壕的挖掘。 夜幕降临,官兵前出堑壕区,开始在面向西方、北方的地域,挖掘阻击阵地和陷阱,部署地雷。 “看来朝廷援兵一时间等不到了,难道我沈溪真的要葬身于此?不行,我不能丧失斗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定要想办法活着回到京城!” 沈溪喃喃自语。 距离沈溪估计的开战时间越来越近,在沈溪的判断中,张家口堡和宣府城估计能坚持到十三号,鞑靼人应该在十月十五前后兵临土木堡。 现在沈溪非常担心鞑靼人对自己太过重视,兵马同时杀至,如果鞑靼人真的倾尽全力进攻,土木堡坚守下去的可能性不大。 “最好是鞑靼人急着东进,只分出一两万人马前来攻打,反倒有挣扎求存的机会,如若不然,就当我为大明做点儿事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溪已经做好“为国尽忠”的思想准备,不是他非要如此,实在是眼下的战局已经没法让他有更多的选择,土木堡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之所,沈溪觉得自己幸存的希望不大,六千兵马外加两天多民夫,经不起鞑靼人的消耗。 …… …… 此时沈溪所站位置东南方、距离土木堡不到三十里的旷野上,从居庸关出发的两千多援军,已到达鞑靼人防守的最外层。 援军在怀来卫城逗留了三天,云柳和熙儿基本上把土木堡周边情况搞清楚了,然后选择在傍晚时分出了怀来卫城,向土木堡进发。 “姐姐,咱们距离土木堡已经很近了,不知能否平安抵达?”熙儿身披一件玄色披风,威风凛凛,催马到了云柳身边。 此时云柳也骑马而行,在她们身后,是由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派出的两千多兵马,其中有一千人为关内卫所兵马,其余则是从地方巡检司和团练抽调,而且队伍中粮草和武器配备参差不齐,只可以说是一支中规中矩的防守力量。 云柳抬头看着夜空,心头有些焦虑……自从出居庸关后,一路上遭遇的鞑靼散兵游勇多不胜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宣府的军报很难抵达京城,因为鞑靼人的封锁太过严密,现在她对驰援土木堡,已经没了刚开始的信心。 “这两天鞑靼人的斥候越来越多,这说明局势发展越来越对我大明不利!天明前我们必须抵达土木堡,知会宋将军一声,命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否则在荒郊野外遭遇鞑靼大军情况会异常糟糕!”云柳道。 熙儿满脸都是不解之色:“姐姐,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土木堡已被鞑靼人团团围困,我们能不能杀进去姑且不说,就算顺利进去,我们一样陷身绝境,分明是等死啊!姐姐,我们是否需要派人进城跟沈大人联络,看看他如何安排?” 云柳摇头:“熙儿,怎么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明白?我们的命运,早就跟沈大人联成一体了,如果现在选择逃避,等沈大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跟我就会跟无根的浮萍一样,一辈子落魄终老,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如果想让沈大人认可我们,就必须要他知道,我们为了他,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 “另外,沈大人对我们并无男女之情,如果想让他接受我们,就要做一些让沈大人觉得我们有价值的事情!带援兵到土木堡,就是当前我们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能懈怠!” ************* ps:第一更! 才从上海回来,今天天子暂时休息一下,明天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求订阅和月票!(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七章 何至如此 十月十六,凌晨,土木堡内外一片安宁祥和。 丑时刚刚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前,在城外构筑防御工事的官兵回了城,这会儿大多已经进入梦乡,沈溪和一干高级将领却齐聚指挥所议事。 “……如今除了最后一道堑壕外,各个方向的防御工事基本完工,虽然尚有许多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总算可堪一用。” “一旦战事打响,我们部署在城外的两千人马,且战且退,火铳兵和弓弩手,将充分利用已经构筑好的堑壕,逐步瓦解敌军的攻势,慢慢把敌人引到城内,再给予其致命一击!”沈溪向与会者讲解作战要领。 张永身为监军,军事水平极为有限,根本就没有听懂沈溪这番话是何意,立即用公鸭嗓子质问: “沈大人,既然您从刚开始就决定要撤,为什么要在城外花费这么多力气?鞑子主力如何也有十几万人马,光靠城外那些沟沟坎坎,能守得住么?士兵们日夜劳作,现在无不精疲力尽,若鞑子倾巢而攻,如何坚守?” 胡嵩跃嗤之以鼻:“听张公公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沈大人没能力率领我们守住土木堡?我想提醒一下,如果不是沈大人,我们恐怕早就做了鞑子的刀下亡魂,哪里还能在这里提意见?” 以前支持沈溪的是张永,跟沈溪唱反调的则是胡嵩跃等人,如今情况刚好调了个个儿,军中将士对沈溪推崇备至,知道再不听从沈溪的命令,眼看就要下地府见阎罗王了。但张永对于沈溪近来的一些决定却颇有微词,觉得是沈溪之前没有果断退兵,才导致被鞑靼兵马围困在土木堡。 张永这个人,性格多疑善变,不仅不愿意背负责任,还喜欢迁怒于人,就算明知道是自己胡搅蛮缠,也绝对不会承认。 沈溪解释道:“我们兵力有限,只能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构筑,我们的防御体系基本完备,不说别的,仅仅是那些埋设的地雷,就足以让鞑靼人吃一壶。就算敌人攻进土木堡内,结果也不是灾难性的,我们还有各种应对手段,一定可以打退鞑靼人的进攻!” 张永冷冷一笑,质疑道:“沈大人,您挖的那些深沟,在里面藏人倒是不错,但能够起到你所希望的效果,我看存在巨大的疑问。鞑子人多势众,只需要按部就班杀过来,把沟壑给填平,咱们就无力应对了吧?” 这次不用沈溪回答,刘序出声呛道:“张公公,我们挖都那么费劲儿,他们要填坑,就更加碍事了。如果他们真有本事,就让他们填去。在我们佛郎机炮和火铳的威胁下,他们没个十天半月,休想把城外的工事摧毁,到那时候,朝廷的援军早就到了!” 张永嚷嚷道:“你们怎么老想好事!?鞑靼人有十几万人马,要填坑有多难?至于朝廷的援军,我们在此已经快一个月了,几时见到朝廷有过援军到来?” 沈溪现在升帐议事,每一回都争吵不休,似乎他手底下这些人更有本事,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给他出难题,最后虽然证明都纯属没事找事,但却让他伤透了脑筋。 就在沈溪考虑是否有必要继续开会时,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门来,激动地报告:“报,城东方向有异动,喊杀声惊天动地,似乎有大批人马正从外面向土木堡杀来,请大人示下!” 这个奏报不清不楚,既不知道喊杀声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交战的双方是谁……由于城外沟壑纵横,不良于行,大晚上斥候都收了回来,情报也因此陷于瘫痪,没有人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 刘序得意地笑道:“看看,这战事尚未开始,朝廷的援军便到了,某些人总该闭嘴了吧?” 沈溪不敢怠慢,心想:“朝廷一直未曾有情报传来,照目前的情况分析,一旦张家口和宣府沦陷的消息传到京城,为了避免大军在野外与鞑靼军队遭遇,居庸关以西很可能会被朝廷舍弃。”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分析,如今能来援的,只有居庸关隆庆卫李频的人马。之前我倒是收到军报,但却不知道是否是鞑靼人使出的计谋,所以没有向张永等人通报。” 张永根本就顾不上被人打脸,精神振奋,霍然站起:“沈大人,既然援军到来,现在我们是否可以突围?” “不行!” 沈溪一脸严肃地喝止,“情况不明,如果外面稍有动静咱们便想突围,是否太过草率了一些?传令三军,立即起来整顿行装,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后,民夫准备好物资辎重,看看那些东西可以丢弃!” “咱们做好一切准备,不管是不是有援军到来,都可以万无一失。诸位,随本官到城头上一观吧!” 朱烈道:“大人,这可是夜里,又是阴天,哪里看得清楚!” 沈溪没有加以理会,自顾自去了。在这土木堡中,沈溪虽然是最高统帅,但从来不摆架子,也不喜欢喝斥别人。 胡嵩跃和张永等人跟随沈溪出了指挥所,往城东方向而去。 …… …… 城里的明军刚睡下不久便被人叫醒,一个个呵欠连天,骂骂咧咧起床从居住的地方出来,很快便听说是援军到来马上要组织突围,瞬间一个个精神抖擞,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贴身物品打包背好,然后带着火铳、弓弩和长枪,到指定地方集合。 沈溪带着人到了城东的城门楼上,原本土木堡的城墙各处都是裂口,城头光秃秃一片,但在沈溪率部入驻之后,加固了墙体,城头上用烧制的青砖修筑了城垛,防备鞑靼人攻城时弓箭的威胁。 沈溪站在城垛后方,拿着望远镜往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而旁边无论是胡嵩跃等几名武将,还是监军张永,都一脸急切,他们迫切想出兵跟鞑靼人殊死一战,就此突围返回居庸关。 “沈大人,如何了?” 胡嵩跃等人见沈溪正在使用望远镜打望,知道那是个神奇的东西,可以像千里眼一眼看到很远的地方,纷纷猜测沈溪看到了什么,最好是能看到朝廷几万甚至是十几万兵马杀来,不用城内出一兵一卒,鞑靼人就已兵败如山倒。 沈溪摇头:“城外情况不明,马上派一个百户所的人马从战壕出去,调查城外的情况……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四周黑漆漆一片,即便今天是十月十五,照理会星月灿烂,但这几天天气都阴沉沉的,乌云压顶,根本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浓重的夜幕笼罩下,站在城头根本看不到城东十几里外的情况。在沈溪想来,到了外面战壕尽头,或许能看清楚。 胡嵩跃主动请缨:“大人,您先留守此地,让末将率几骑前去彻查,之后将调查情况传回来!” 朱烈撇撇嘴:“老胡,你是不是傻了?城外挖成那样,你还想骑马出去?不如听沈大人的,顺着壕沟出去看看,反正那些鞑子从来不敢靠近我们挖掘的防御工事!” 沈溪抬手阻止朱烈的话,道:“这里我是主帅,一切听从我的号令……我先出去看个究竟,以烟火为号。如果是红色的烟火,那兵马便向东全线出击,城内不留一兵一卒,倾巢出动。如果是蓝色烟火,则按兵不动!” 胡嵩跃等人待沈溪把话说完,眼看沈溪就要下城头召集一队火铳兵出城,胡嵩跃连忙追问:“沈大人,您就不留一点儿后手,兵马不是全出,就是全留?” “否则呢?我们城内一共有多少人马?敌人又有多少?如果要出兵,自然是倾尽全力,不留后路,如果是继续据守,自然是按兵不动,还能有第三种选择?”沈溪反问。 胡嵩跃顿时无话可说,只能目送沈溪带人跳下战壕,从地道出城去了。 等沈溪离开,朱烈赞叹不已:“沈大人就是不一样,做事风风火火,换作别人,一定贪生怕死,哪里有跟沈大人这样永远都是一马当先?跟着这样的主帅打仗,心里亮堂啊!” 张永闻言气呼呼地看了朱烈一眼,嘀咕道:“现在知道沈大人有本事了,早干嘛去了?哼,这会儿就算他有本事,也是在逞英雄,早些撤兵何至如此?” ************ ps:第二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谢谢! 第一一四八章 里应外合 这天凌晨,土木堡西门外的鞑靼军大营中,身为与明军统帅沈溪商谈换战俘使节的达延可汗王妃阿武禄已经休息。 经过之前一番闹腾以及惨败,阿武禄非常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多过多干涉军队的指挥,不然就算没有战败,只是被沈溪派兵袭扰导致损兵折将,作为发号施令的人都会承担责任。 有了失败的经验教训,阿武禄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跟沈溪进行对抗,就算她自诩有几分聪明才智,但在沈溪天马行空的作战策略面前,她发现自己疲于应付,进退失据,所以干脆就置之不理。 阿武禄是被外面纷乱的脚步声给吵醒的,营帐外一片混乱,当她醒来坐起身子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沈溪终于忍不住要趁夜突围。 与之前的惶恐不同,这次阿武禄心中隐约有些兴奋,因为她知道,沈溪留守城中实在难以攻进去,但沈溪带兵杀出来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昭使,明人的援军杀来了!”阿武禄才整理好戎装出了寝帐,就听到个让她脑袋瞬间感觉炸开的消息。 “明人的援军,什么援军?不是说明人一直没有动静吗?” 阿武禄觉得非常的气愤,之前没得到任何明朝兵马向土木堡进发的消息,而临睡前最后一次战报还风平浪静,短短两三个时辰,明人却有一路援军杀到土木堡城下,实在让人无语。 阿武禄喝斥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这或许是明人的奸计,其实并没有什么援军抵达,只是土木堡内的明军故意引发混乱,准备实施突围!” 前来报讯的千户道:“昭使说的不对,我们确实与明人的援军遭遇。两天前不是有军报传来,说有一支数目不详的军队开进东南方的怀来卫城了吗?不过当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眼下在土木堡东面出现的应该就是那支部队。” “明人的援军具体数量不详,但似有数千到上万人马不等,其中多为步兵,如今正与我巡逻队发生激战,不过城内暂且无动向!” “城内暂无动向,城内暂无动向……”阿武禄琢磨了许久,忽然厉声喝道,“不对,务必严防沈溪带兵突围!” 历来用兵,“里应外合”是一种很好的战术,在不明包围圈内和外面人马情况的时候,因腹背受敌,对于遭到夹击一方的官兵的心理,具有毁灭性的打击效果,很容易令其在战事初期就陷入溃败。 阿武禄的军令,并不是这支鞑靼军中的最高指令,阿武禄虽然是达延汗的妃子,但她并无直接调动兵马的权限,尤其是在这种几乎失控的战场上,鞑靼骑兵可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调度的。 阿武禄上了马,想绕道到土木堡东面去看看,突然看到远处天空中升起一道火红的烟火,好似是从土木堡城东四五里地升起,就算她不明白这烟火蕴含的具体含义,但也清楚这是明人联络的一种手段。 …… …… 土木堡外,烽烟处处。 沈溪发出攻击命令的同时,城外各处点燃不少柴火堆,以至于土木堡外东西南北到处都是火光,令鞑靼人陷入一种明军将分散突围的错觉。 鞑靼人擅长打遭遇战,对于攻城也有一定心得,唯独对于防守没多少经验,因为草原人天生崇尚进攻而不是防守。 当明人援军抵达时,鞑靼人本能是迎击,但随即发现土木堡城外各处都是火光,鞑靼人自然而然地整顿兵马,守住各个方向……他们从未有过被迫防守的经历,而他们所得军令却是驻守土木堡外、防止明朝兵马突围。 现在明人援军到来,只要城内沈溪兵马未主动突围,只需将外面的明人援军放进城中便可……即便是土木堡中的明人选择突围,鞑靼骑兵只要自身建制不乱,有着充裕的时间发起追击,骑兵的机动性和强大冲击力根本就不是步兵能够比拟,完全可以将沈溪所部在半途截杀。 因此,此时鞑靼人反倒希望沈溪选择突围这条路。 明人援军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两三千人马,而且以步兵居多,战斗力根本就无法与鞑靼骑兵抗衡。 沈溪在升空的焰火炸开大地一片亮堂的瞬间,略微观察援军的数量后,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助感……看来就算对他推崇备至的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也未敢把所有赌注押到他的身上。 沈溪此刻正在土木堡城东四里一个用渣土堆砌的四五米高台上,身后城内兵马已经顺着坑道倾巢而出,士兵们想的是保命要紧,除了带上随身财物和兵器外,其余大多数东西都被抛弃了。 官兵们轻装上阵,出城时已经做好死战的准备,可当他们冲出坑道发现城外一片漆黑,连方向都分辨不清,战斗意志也就没最初那么强烈了。 “冲啊!” 士兵们从战壕里一涌而出,零散地喊着号子,想趁着夜色掩护成功突围。 而外围的明军援军在进入土木堡十里左右时,赫然发现之前已经撤开的鞑靼骑兵,再次包抄过来,从外围断了他们的后路,自然地形成了新的包围圈,使得明军援军也只有前往土木堡一途,否则就得跟鞑靼人在城外十多里这片没有防御工事的旷野展开野战。 此时土木堡外鞑靼兵马足足有一万多骑,在野战这一大前提下,同等数量的步兵根本不可能打得赢骑兵,更何况沈溪所部加上援军数量还不及鞑靼人。 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在率领部队冲出战壕,跨越两三里的开阔地后,赫然发现无法再往前冲锋了。 远处马背上鞑靼人打着的火把连成一体,如同一片火的海洋,官兵们情不自禁放缓脚步,面面相觑,胆怯与畏惧在很短时间内便在心中占据上风。 “啪——” 就在这个时候,蓝色撤兵的烟火蹿到半空中炸开,这是沈溪根据当前情况及时下达的命令……今晚大费周章,土木堡内兵马倾巢而出,但最后的结果却又是无功而返,实在让人憋屈。 “撤兵!撤兵!没看到烟火的指示么?沈大人这是改变战术了,鞑靼人的反应非常及时,外围来援的兵马暂时别管了,我们回城便可!” 胡嵩跃作为军中仅有的三名把总之一,在主帅不在的情况下,俨然成为副帅,下令撤兵的同时,就地组织防御。但这会儿大明官兵非常的混乱,士兵们在撤退时最害怕的莫过于鞑靼人趁机攻城。 好在鞑靼人没有动,而是以威慑为主。 等士兵们撤回土木堡后,发现后面跟过来的并非鞑靼人马,而是自家援军,只是援军数量大大少于将士们预期,从城头看下去,首先火把数量就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大多数不是骑兵,多为两条腿跑路的,阵型松散。 “他娘的……” 沈溪回来的时候,被急于撤退的自己人撞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啃了满嘴泥,进城后上了城头,嘴上兀自骂个不停。 胡嵩跃这头还没整顿好回城的兵马,完全不知道城外是个什么情况。 而土木堡内官兵们也是乱成一团,因为黑灯瞎火,将士们之前以为要突围,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使得营地以及周边的街巷留下一地狼藉。 而城里城外燃烧的篝火由于没人添加柴禾,燃烧大半个时辰后,此时已经陆续熄灭,使得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回到营地都没那种到自己地盘的安全感。 “沈大人,不是说有援军吗?” 胡嵩跃见沈溪上了城头,紧忙骑马从马道上了城墙,来到沈溪身边后翻身下马,着紧地问道。 沈溪指了指城外,呶呶嘴道:“那不是吗?” 黑灯瞎火的,胡嵩跃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感觉城外到来的不像是援军,反而更似一群避难的百姓,因为这些人实在太狼狈了。 跑在前面的援军,这会儿已经能看清楚装束,没有甲胄先就不说了,配备的武器居然不是长矛和盾牌,而是刀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这边关打仗就从来没听说拿刀剑当作主要兵器的……战场上讲究一寸长一寸强,鞑靼人擅长马背上用弯刀,但明人就只能靠长兵器来获得先机,否则跟鞑靼人更没得打。 而且援军没有像样的建制,行军时异常凌乱,一点儿章法都没有,就好像逃难的难民,很多援军士兵搞不清楚方向,结果结结实实地摔进战壕。那战壕深的地方接近两丈,进去后想出来可不容易,不知道里面的布局,根本就出不来,甚至有部分战壕压根儿就没设计出口,本来就是作为陷阱使用的。 胡嵩跃苦着脸问道:“沈大人,这就是援军?” 即便三军上下已将沈溪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觉得只有沈溪才能带着他们逃出虎口,但在见到眼前的援军后,还是免不了一阵气馁,因为这些来援的军人实在不够看,怎么都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沈溪道:“这会儿还管援军是什么样子,先把人马接进城来……如今全军的建制已经混乱,千万不要让鞑靼兵马觉得有机可趁!胡将军,你带上火铳兵,去城外接应,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将所有兵马迎进土木堡!如果鞑靼人进攻,你就毫不留情用火铳招待他们!” “大人……” 胡嵩跃原本想抗议,最后还是无奈领命,“是,大人!”(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九章 合兵一处 土木堡经历了大半晚上的喧闹。 全体将士从最开始得知援兵到来时的兴奋,到后面杀出城的一鼓作气,再到偃旗息鼓回到城塞,心中基本已冷如死灰。 随着一堆堆篝火点燃,土木堡重新恢复光明,援军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折腾后,终于悉数撤进城中。 虽然沈溪没详细清点过人数,但仅就目测看,这次援军数量约为两千人上下。 援军主帅是来自隆庆州的一名通判,并非武职,专司负责一州之地的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务,乃是正牌的从七品文官。至于具体负责领兵的则是隆庆卫一名副千户,这名副千户被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临时擢升为千户,然后强行塞了两千多人马到他麾下,跟随那名通判和两名监军,前来土木堡。 不过,这名叫宋解的千户,最初得到的军令是领兵往宣府进行防备,压根儿就不知鞑靼人已经杀到土木堡,更不知宣府已近失守。在怀来卫两天时间里,虽然知道了土木堡的大概情况,但却未想过会如此恶劣。 临近土木堡,宋解被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吓得面无人色,转身就想逃跑,但是却被李频委任的“监军”熙儿和云柳挟持,强行带兵到了土木堡城中。 “……鞑子横亘在我们前来的路上,少说也有七八千精骑,就这样我等还能将援军带进来,太不容易了!” 宋千户大致将麾下情况言明,张永听了有些气恼,他期待的可不是居庸关派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朝廷派出的堂堂正正之师。但朝廷似乎对土木堡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在确定鞑靼人并未趁机发起攻城后,沈溪便确定对方的战略是防备城中兵马突围,所以鞑靼人在探明援军数量不多后,选择的并非正面交锋,而是避让,放这一路援军进城。待援军入了口袋阵,鞑靼人立即将松开的口子扎紧,同时开始挖掘壕沟,设置绊马索等物,其用心昭然若揭。 沈溪叹道:“两千兵马,说少也不少了,但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而言……似乎是杯水车薪,鞑靼主力即将东进,土木堡如何坚守?” 刚刚疲惫赶路,大晚上莫名其妙进了土木堡的援军官兵尚不知具体情况,当从周边守军口中获悉如今城外已被鞑靼人悉数占领,甚至连逃走都没机会时,他们才知道自己进了龙潭虎穴。 胡嵩跃等人一直忙个不停,将各路人马安置妥当后,胡嵩跃才来到指挥所,进入大堂却察觉气氛凝重。 胡嵩跃来到沈溪跟前,请示道:“沈大人,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沈溪道:“敌不动,我不动,传令三军将士,继续休息!” 胡嵩跃一脸苦涩的笑容。 忙碌大半个晚上,说休息就能休息?士兵们这会儿想必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刚开始的兴奋,又有因突围不成而带来的沮丧,再加上目睹援军不给力时的悲观绝望,试问谁能安心入眠? 但这些事,其实沈溪提前便预料到了,他派城中兵马出去,原本就不是为了突围,而是倾巢而出看看能否将援军顺利接应回城,现在目的达到,除了援军数量不太符合他的心意外,别的都还好。 尤其是这次领兵进城的人中,包括玉娘的两个干女儿,也是跟他渊源颇深的云柳和熙儿,沈溪非常想从她们口中获悉京城的大致情况,从而分析出朝廷对西北战局的安排。 张永有些不满地说:“沈大人,瞧你说的,休息?怎么休息?眼下城外到处都是鞑子,鬼影憧憧,您就不怕鞑子趁机发起攻城?” 沈溪撇撇嘴:“张公公,你以为城外的鞑子真要攻城,会等到现在么?如今我们只需在城内安心守卫,要么等后续援军抵达,要么迎来鞑靼兵马主力……如今咱们的第一批援军已到,后续援军想来正在前来的路上,全体将士应该更有信心才对。” 张永嚷嚷道:“听听沈大人说的什么,眼看都已经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实在想不出沈大人哪儿来的自信!” “诸位,且散去吧,反正你们信我,鞑靼人不会攻城便是!”沈溪摆摆手,吩咐大家自便,然后叫来云柳和熙儿。 二人被李频误认为是东厂太监,使得她们拥有了“监军”的权力,但云柳和熙儿本身并不具备领兵的才能,只是因势利导,终于成功带领援军进入土木堡。 适才在外面的时候,沈溪已经见过二女。 云柳和熙儿眉宇间明显能见到一抹疲惫之态,风尘仆仆后的行装已没有之前在教坊司时的静雅和妩媚。 从二人身上,沈溪根本看不出来她们曾是教坊司的“头牌”。但不可否认,沈溪更喜欢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云柳和熙儿。 在这个关键时候,能领兵来援,即便是有一些别的目的,沈溪多少会有一丝感念之心。 “沈大人!” 云柳和熙儿进到指挥所,见到沈溪,又见沈溪身边死赖着不肯走的张永,俯首便拜……她们知道不能在礼数上有任何怠慢,更不能轻易将自己为女子的身份泄露。 沈溪一抬手:“站直了说话!” 等云柳和熙儿从地上站起,抬起头,张永脸上带着一抹疑惑,小声嘀咕:“这是跟宫中哪位主事太监的?看起来好生俊俏,咱家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张永只知道云柳和熙儿是以“监军”身份带兵,作为宫中资历颇深的太监,对于那些年少的太监有所“觊觎”也是一种潜规则。 云柳和熙儿身为女儿身时,完全可以称之为貌美如花,更别说是扮作男装,简直是十足的“小白脸”,难怪张永这样的“阴阳人”看了会起心思。 沈溪见张永一直眷恋不肯离去,提醒道:“张公公,本官有些事情要问这二人,不知张公公可否给个方便,回避一下?” “哎哟,沈大人,您有什么话,居然要回避我这把老骨头?咱家在西北也有些时日了,也想知道京城和宫里的状况,您就发发善心,让我旁听一下,也好心安……不知沈大人可否给咱家一个面子?” 张永说是让沈溪给他面子,但目光情不自禁往云柳和熙儿身上瞄,显然他对这两个“太监”很感兴趣。 沈溪可不会让张永得逞,顿时板起脸来,喝斥道:“张公公,你是不给本官面子咯?” 如此针锋相对的话,让张永听了不由一愣,他没料到沈溪居然如此不客气。以前在军中不管什么事张永都跟沈溪好说好商量,为的是沈溪将他平安带回京城,但自从陷在这土木堡后,张永心态便发生变化,开始耀武扬威,处处跟沈溪抬杠,原因是他知道没几天活头了,有威风不耍似乎很吃亏。 但如今沈溪在军中的地位,可比他这个“监军”高太多了,那些将领根本就不卖他面子,普通士兵也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尿骚味,远远就躲避开。现在就算他想找茬,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之前沈溪还不跟他计较,有什么事情也都好言好语,但在这两个“小太监”面前,沈溪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让他无比恼火。 “沈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咱家累了,这就回去休息,到下晌前可别让什么人什么事吵着咱家安歇!” 张永气呼呼说了一句,大踏步往指挥所大门行去,沈溪看他的模样,简直为他步子太大扯着蛋而担心不已,但转念又一想,似乎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〇章 兵临 等张永愤愤然离开,宽大的指挥所内只剩下沈溪和云柳、熙儿三人,云柳这才收起太监的做派,恭恭敬敬地给沈溪道万福。 沈溪从帅案之后站起,来到二人面前,盯着云柳的如花娇颜,关切问道:“京城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云柳原本想让熙儿赶紧过来给沈溪行礼,但听到沈溪直接发问,她先是有些不太适应,随即用正式的口吻道:“回沈大人,这是干娘给您的信函,请您亲自一观!” “哦。”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玉娘给他写了信。 接过来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沈溪仔细阅读起来。 信是玉娘亲笔所写,在一些称呼上显得含混其词,称呼沈溪为“君”,自称为“妾”,至于对云柳和熙儿则是“小女”,就好似一个寡妇给熟识的男人写信一样,沈溪看起来觉得挺别扭。 玉娘将京城情况大致进行说明。 沈溪很快便知道,刘大夏在三边进兵一切顺利,节节胜利,顺利收复国土,眼看就要与“鞑靼主力”进行最后决战。 朝廷坚信刘大夏在经历之前的连续惨败后,可以凭借丰富的带兵经验,为大明力挽狂澜,对于沈溪却不太信任……玉娘提到,就连“谢公”也对宣府之事心存疑虑,以至于朝廷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未曾有兵马方面的调动。 京师尚在戒严中,玉娘特意提到一点,就是沈家上下已回到京城,就连沈溪的父母沈明钧夫妇也于日前平安抵京。 玉娘毕竟不是朝中高层,所知情况不多,信中交待的已经是她了解的全部,沈溪无法从信中获悉更多的内容。 但沈溪看过信后,显得极为感慨,毕竟这是他出征以来,得到的最为全面的来自京城的消息,他之前牵挂的其实还是谢韵儿等家眷的安危,他担心因为京城的戒严而阻碍家人回京,尤其是谢恒奴怀有身孕的情况下。 这会儿家眷都平安无事,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些,但却怕之后战局的变化会给他以及沈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出征在外的将领,家眷留在京城,等于是被朝廷扣为人质。 云柳道:“沈大人,您有何安排,民女必当将消息带回京城!” 一句话,让沈溪六神归位。 沈溪抬头看了云柳一眼,摇摇头道:“暂且留在土木堡吧,别想回京师的事了,土木堡被鞑靼人重重包围,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云柳用坚定的语气道:“沈大人有何信函需要送回京城,民女拼死也当完成嘱托。”说完,云柳恭敬行礼,做出随时领命的状态,旁边熙儿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跟着低下头,但她没说那么多感性的话。 熙儿本就是性情中人,不懂得人情世故,更不会去揣摩别人的心理。 沈溪一摆手,道:“我说不用就不用,现在回居庸关的道路非常危险,我之前派出大量信使,但能平安回京的没几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在指挥所内给你们安排好住所,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你们休息完本官再询问!” 云柳和熙儿昨天傍晚从怀来卫出发,一路急行军,期间神经一直高度紧绷,此时已疲惫不堪。沈溪体谅她们是女儿身,让她们暂且去休息。 此时沈溪自己也有些熬不住,在得知家人安好之后,沈溪精神好了些,他最想做的便是回房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云柳道:“沈大人为国事操劳,宿夜未眠,民女姐妹愿意侍奉沈大人左右。” 沈溪回到帅案后,双手撑着桌子,半晌没坐下去,闻言只是抬起头,语气平和:“这土木堡可不比京师,能照顾好自己便可,本官尚未到需别人侍候的地步!” 云柳脸上全都是失望之色,她原本以为拼死带援军入土木堡,会得到沈溪怜惜,但此刻看来,沈溪仍旧是“铁石心肠”,对她们姐妹二人的表现无动于衷。她却不知道,沈溪心中的确充满感动和欣慰,只是暂时还没想到用怎样的方式去回报这对姐妹花。 …… …… 就在沈溪送云柳到后面的厢房,然后回到卧室躺下休息的时候,距离土木堡只有几十里的保安卫城,在鞑靼兵马的强攻下,于日出前失守。 几乎是一种平推式的教科书式攻城,鞑靼主力有六万之众,在国师亦思马因以及另一位部族首领亦不剌的率领下,分兵两路,从保安卫城城北和城西两个方向发动攻城。 城中守军虽然拼命抵抗,但鞑子军队驱使投降的明军攻城,很快便填平了护城河,然后用木幔、轒轀车、云梯等发起攻城,在反复争夺城墙后,鞑靼人出动了临冲和撞车,终于在凌晨时分攻破城门。 此后就没有悬念了,鞑靼兵马冲进城中,恣意屠戮军户和百姓,战事仅仅持续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基本宣告结束,卫城内外尸横遍地。 国师亦思马因对于拿下保安卫城没有任何意外,但对于达延可汗巴图蒙克做出的让亦不剌跟他一起东征的决定不是很赞同,因为他敏锐地发现,达延部有意在这次对大明的交战中,驱使别的部族打头阵,有意消减竞争对手的力量。 亦思马因原本想让巴图蒙克派出察哈尔主力东进,一举拿下居庸关,但巴图蒙克却按兵不动,亲率达延部主力留守宣府,对外宣传的是负责全军后卫,截断大明大同镇、太原镇的勤王兵马,但其实质却是保存实力。 亦思马因不得已之下,只能亲率本部落的三万大军,向东进发,直驱居庸关。 眼下保安卫城已经拿下,居庸关前面尚有几座城池需要拿下,其中最让亦思马因在意的是令他不得不分出一万多铁骑驻防,在前两次交锋中已经累计折损超过七千之数兵马的土木堡。 土木堡里领兵的明朝将领正是令鞑靼人恨之入骨的沈溪。 在亦思马因原本的计划中,根本就不准备在宣府到居庸关之间的路上过多停顿,哪怕是进行攻城作战,每一战的时间也绝不会超过一天一晚,但亦思马因发现沈溪将这条进兵之路挡死后,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要求亦不剌部跟他合兵一处,沿路攻城拔寨。(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一章 城下 弘治十六年,十月十六日上午。 自巳时二刻开始,亦思马因与亦不剌部合兵后的鞑靼主力,陆续抵达土木堡城西十里开处的鞑靼大营。 这一天鞑靼人向东开来的兵马源源不断,因土木堡对城外情报获取困难,使得沈溪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握鞑靼大军在土木堡外究竟有多少人马,也无从推断鞑靼人具体发起攻城的时间。 沈溪只休息不到两个时辰,便被安排前出侦查的探马叫醒,立即起来部署防务。 土木堡外环绕城池的工事群,必须要在中午之前安排官兵驻防,同时针对鞑靼兵马进攻时可能采取的战术,安排具体应对策略,务必要让三军将士明白自己肩负的职责,不同时段应做出怎样的反应。 “……沈大人,鞑子兵马实在太多,这会儿少说又增兵一万,估摸不用到天黑,鞑子就要发起攻城了!” 刘序带人去城外巡查一圈后回来,心急火燎来到指挥所找沈溪汇报城外的情况,但刘序只探查到一个大概的数字,对于鞑靼军营内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沈溪伏案查看眼前的土木堡地图,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若本官所料不差,此时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均已失守。” 旁边急得来回踱步的张永顿时停了下来,咋舌道:“沈大人,您可别吓唬人,宣府镇城怎么说都是九边重镇,咱一座小小的土木堡都没失守,宣府镇城怎么可能说失守就失守?” 沈溪反问:“在这之前,榆林卫城不是照样失守了吗?鞑靼人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内外配合,想必张家口堡率先沦陷,然后鞑靼兵马一拥而入,以宣府镇城的防御情况,估计最多坚持六七天。” “另外我提醒一下张公公,在此之前,外面的鞑靼人可有攻城之意?说白了,城外的鞑靼兵马先前只是防备我们往援宣府或者撤回居庸关,并非是鞑靼人的主力,而只是局部兵马。” “只有在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均宣告失守的情况下,咱们的土木堡才可能成为他们进攻的重点,如今其援军开到,足以证明土木堡以西的所有城塞均告失守,距离我们最近的保安卫城或许新沦陷不久!” 这下张永无话可说。 至于别的人就算着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沈溪唱反调。如今身陷绝境,按照沈溪的计划作战,或许有一线生机,惹沈溪不快的结果,就是跟自己小命过意不去。 …… …… 午未之交。 沈溪站在土木堡城西的门楼上,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情况,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城外鞑靼援军的数量已经超过两万,也就是说参与围城的鞑靼军数量应该已经有三万到四万。沈溪推算鞑靼人之所以没有即刻发起攻城,是因为等待攻城器具到来。 身着一声玉色襕衫的云柳带着同样装束的熙儿上了城头,二女来到沈溪身后,恭敬行礼:“大人,不妨让我二人出城探查敌营的情况!” 胡嵩跃正好从北面城头过来,闻声连忙过来劝解:“两位公公,土木堡内尚未到需要您二位出马的地步,这会儿你们还是先去休息为好。” 对于两个太监主动请缨去探查敌情,令胡嵩跃这样的武将很不爽。在胡嵩跃看来,就算城中将士再不堪,也不该让没卵子的太监去,这是对全体将士的一种巨大侮辱。 沈溪好似没听到几人交谈,仍旧目不转睛看着城外,眉头微微蹙起,嘴里自言自语道:“照这情况发展下去,料想不会过黄昏……” 胡嵩跃听得糊里糊涂,连忙问道:“沈大人,您说什么?” 沈溪仍旧没应话,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望远镜,喃喃道:“鞑靼兵马来势汹汹,肯定会先试探性攻击一下,查明我们的虚实!从方方面面的情况分析,城西是敌人主要攻击方向,我们必须得提高警惕,随时增兵!” 胡嵩跃大惑不解:“沈大人,城西可是我们防守的重点,鞑子就算要攻城,是否会避重就轻,选择城北或者城南?” “咦!?你怎么在这儿?”沈溪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胡嵩跃,厉声喝道,“眼看鞑子就要攻城,城池外围的防御工事可准备完备?还有最后一道战壕,如今尚未完工,你不去监督,来我这里干什么?” 胡嵩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支支吾吾道:“老刘已经带人出城去了,沈大人不是让他负责的吗?如果改派末将去……” 沈溪摆摆手,苦笑着道:“行了行了,是我记错了,既然刘将军已去,那你先去做别的吧,记得城西一定要加派人手,这个方向最好再调拨二十门佛朗机炮过来……” “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鞑靼人想的速战速决,如果从其他方向进攻,整备兵马需要一段时间,稍微耽搁今天就不用想攻城了。以鞑靼人的锐气,不碰个头破血流,他们不会接受教训!” 胡嵩跃听得有些糊涂,但既是沈溪安排,又知道鞑靼人很可能会在几个时辰内发起攻城,急忙去点齐人马出城。 沈溪心情异常沉重,再次拿起望远镜观察敌情,熙儿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城西?就算鞑靼人整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难道就不能是城南或者城北?” “熙儿!”云柳喝斥。 沈溪一抬手,连头都没回,便开口耐心解释:“鞑靼人的攻城器械是从西边运过来的,为了不令城中有防备,鞑靼人必定等攻城器械一到就开战。” “以鞑靼人的自负,必会会选择正面攻城,以提升士气,至于鞑靼主帅亦思马因,这人生性多疑,一定以为我在城西这边故布疑阵,而将其余三门作为防御的重点!” “对方人多势众,就算主帅判断失误,对整体战局影响也不大,但如果判断正确,就可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一举攻陷城池。” 两女都没想到沈溪会跟她们解释这些,齐齐恭声表示受教,此后也未再提出任何非议。 …… …… 到了下午申时,鞑靼人的援军依然在不断开来,队伍中不时可以看到高耸的巢车和云梯等物,沈溪预估的鞑靼军数量已经上涨到五万人。 沈溪的心情越发地糟糕。之前他预料的最好结果,是鞑靼人分出部分兵马攻打土木堡,而将主攻方向放在居庸关,如此他才有机会带兵在防御战中获得胜利,从而挟胜回兵居庸关,与隆庆卫驻守兵马里应外合,或者是撤兵到紫荆关驻守。 但眼下的情况令沈溪感觉大事不妙。 鞑靼人似乎是铁了心要先将土木堡这小小的堡垒给拔除,等确定没有后顾之忧后,兵马再东进居庸关。如此一来,土木堡会被数万鞑靼兵马轮番攻击,不到城破人亡,这场战事不会结束。 刘序带兵去城外堑壕体系外围完成最后的土木作业,大约酉时回城。此时尚未天黑,沈溪听到回报心头稍微放松一下,然后回指挥所吃上一天的第一餐饭。 “传令三军,天黑之前,所有管队以上军官齐聚指挥所,进行最后一次升帐议事,届时本官会将此战方略详细解说,如果有人记不住,就让他头悬梁锥刺股来记,还记不下干脆把自己脑袋砍了,一了百了!” 沈溪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战术安排上出现推搪扯皮的状况,不然作战计划再好,但下面的士兵茫然不知所措,那也是白搭,还不如考虑一下如何把士兵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二章 临战 升帐议事时,三个把总中只有刘序和胡嵩跃在,朱烈还留在城外,指挥民夫构筑最后一道战壕。 朱烈相对于刘序和胡嵩跃,更显笨拙一些,但也许是笨人更加实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沈溪大致给他讲一遍,朱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遵令而行。 但胡嵩跃和刘序却不同,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脑筋半天转不过弯来,沈溪只能借助军事地图和沙盘,一遍又一遍解释。 此番管队以上军官,除了担负具体任务的,基本上都到齐了。由于人太多,指挥所大堂内吵吵嚷嚷,“这样不行,那样不妥”的话语,充斥耳中。 许多人脑子笨也就罢了,偏偏个个都喜欢充当诸葛亮,没事就参谋一下沈溪安排的战术,提提问题唱唱反调什么的,主要是觉得沈溪可能把他们推出去送死,事无巨细都要先问个清楚。 沈溪可没那么多时间去跟他们逐一解释,对照一定比例微缩的土木堡沙盘,把整体战术仔仔细细讲解一遍,然后针对不同的兵种、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时间段,告诉大家自己应该怎么做。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真有那死脑筋怎么都不开窍的,沈溪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将这些人调到城内负责后勤,充当预备队,然后换别人来领兵,怎么都不能让这些糊里糊涂的家伙坏掉大事。 一直到天擦黑,升帐议事才结束。 这极有可能是沈溪最后一次召集所有将领开会,一旦开战,如果不能打退敌人,与会人等中包括沈溪在内,都会全军覆没,即便得胜,一部分将领也会战死沙场,再也凑不到一块儿了。 胡嵩跃看到大家脸上全都是悲壮之色,摇头感慨:“沈大人,虽然弟兄们总是给您找麻烦,但却打从心眼儿里佩服您……之前两仗咱们歼灭了七千鞑子,几乎算是捞回本钱了,这会儿就算战死沙场,我等也没有遗憾。” “是啊!是啊!” 一群将领纷纷出言附和,士气稍稍有所恢复。 沈溪轻叹:“我带你们出来,却未将你们全都带回去,是我的错!” 刘序笑着安慰:“沈大人没错,真要怪的话,只能怪我等时运不济吧……在京营当差时,咱们这些人或多或少得罪过大人物,才会被强行塞入沈大人军中,往援三边。” “早知道我们就收起坏脾气,也不至于处处被人刁难。不过,能在这宣府之地当一回英雄,远比一辈子当狗熊好,如果真有命回去,跟沈大人这一趟西北之行,足够我们吹牛吹一辈子了!” 张永没好气地喝斥:“哎哟,净想好事,还想活着回去哪?也不看看城外有多少鞑子兵马,沈大人又不是活神仙,你们也没长翅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胡嵩跃微微一笑,并没有跟张永红脸:“张公公,您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我,您不是也在上面串着呢?沈大人的本事,咱都见过了,绝对是孙武、李靖转世,或许有奇迹发生也说不一定!” “此番咱驻守土木堡,手里粮食倒是不缺,但水却不多了,人若长时间不喝水怎么成?不如趁着现在精神还好,努力拼搏一把,说不定能把鞑靼人吓退,拖延些日子,把朝廷的援军给等来。” “若实在不行,那也是浴血疆场,为国捐躯,说出去子孙后代也有面子。” 刘序深以为然:“那确实,如果当逃兵,即便能活得一时,不过京城的家眷可要遭殃了,以后落草为寇,或者一辈子隐姓埋名,还能作何?” “若是兵败回去,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下场。这年头出来打仗,谁身后不是背负婆娘和娃儿的期盼?我现在只希望朝廷能记得咱的功劳,别到头来,这边咱丢了命,朝廷一点儿情分都不讲,那我们死的就冤枉了!” 正说着,突然屋子外面传来“呜呜呜……”的声响,好像鬼哭,又好像狼嚎! 声音是从城外传来,似乎是鞑靼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 …… 沈溪出了指挥所,快步登上城西的门楼。 太阳落下去后刮起了大风,“呜呜”作响,人迎风站立,摇摇晃晃,想要站稳很困难,好在上来两名亲卫扶住他。 沈溪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鞑靼军营的情况,以确定鞑靼人是真的开战,还是只是一次佯攻。 鞑靼军营方向,火光不断地亮起,鞑靼兵马开始集结,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火把。 稍微观察形势,沈溪便基本判断出,今晚鞑靼人就会发起一波攻城。虽然对于最后的战果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沈溪对于第一战获胜,还是颇有信心。 “大人,斥候刚刚从城外回来,报告说鞑子已开始集结!”胡嵩跃冲上城头禀告。 鞑靼人并没有发动突然袭击,因为他们知道土木堡戒备森严,从原本不过二里见方的小城,扩大到了一个纵深接近五里的巨大防御圈,只是时间仓促,沈溪下令修筑的防御工事很多都没有完工,沈溪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些工事能否顶住鞑靼人的轮番攻击。 远处“呜呜呜”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沈溪将望远镜放下,一脸沉重地说道:“传本官命令,城外民夫一律撤回城中,所有官兵进入临战状态!” 胡嵩跃瞪大眼睛:“大人,这就开打了?” 沈溪微微叹息:“就算暂时打不起来,将士也要各司其责,别等鞑靼人杀来,我们还懵然未知。未来这几天里,没有我的军令,土木堡寸土不让!” 胡嵩跃怔了怔,显然沈溪这个指示跟之前交待的有所不同。 之前沈溪说的是,就算城外防御阵地都丢了也没关系,只要能稳固城塞便可,但现在沈溪要城塞内外一起防守,而且以土木堡外的防御阵地为主。 不过,情况危急,胡嵩跃尽管心有疑虑,但他知道沈溪提出的战术向来都具有针对性,估计是从鞑靼军中发现了什么,所以临时改变战术,所以还是坚决执行。 胡嵩跃领兵出城,进入外面的坑道。 此时鞑靼营中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多,寒风瑟瑟,号角的鸣响越发地清晰。 “大人,鞑靼各处兵马,已开始往城外我阵地前沿靠近,不知他们主攻方向在何处!”斥候将城外情况汇总到沈溪这里。 沈溪立即吩咐:“北门、南门和东门均按兵不动,即便有鞑靼兵马冲杀上来,也不加理会,只需将自己藏好!城西准备迎战……” 沈溪笃定鞑靼人的进攻方向是西门,因为鞑靼主力当天才抵达土木堡,攻城准备一点儿都不充分,此时发动的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即便拥有部分攻城器械,但却对于目前的土木堡防御没有针对性,威力远没有大明官兵想象的那么大。 在明军将士心目中,鞑靼人无疑是豺狼猛兽,随时都可能吞噬生命。但在沈溪眼里,鞑靼人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力气也不比明军大多少,只要能压制鞑靼人的锐气,抑制其兵力的投入程度,就可以将其优势化解于无形。(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三章 战起 大战一触即发! 鞑靼人已经开始往土木堡城外明军前沿阵地进发,沈溪在堑壕外围工事区域布置了两千兵马,其中半数为昨日刚到土木堡的援军。w.』23 云柳和熙儿上了城头,此时就站在沈溪身后,准备随时准备听从号令带兵出城,与鞑靼人拼杀。 熙儿武功高强,云柳相对文弱许多,但也稍谙拳脚,对于上阵杀敌并不畏惧。 “沈大人,今晚北寇兵马就会发起进攻?”受视野所限,熙儿只能看到远处的火光,不明白鞑靼军队的动向,上来就问了一句。 云柳向熙儿使个眼色,让她别乱说话,但熙儿仍旧执迷不悟,好奇地打量沈溪。 沈溪随口问道:“怎么,怕了?” “不怕!”熙儿果断地回答。 “鞑靼人兵马齐聚,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拿下居庸关,威逼京师,一定不愿意在这小小的土木堡耽搁太长时间,所以对于今日之战,鞑靼人讲究速战速决。” “在鞑靼人看来,今夜取胜自然最好不过,即便不能,明日也必须得攻下土木堡。一旦我们能坚持两到三日,鞑靼人攻击重点必然转变,改而攻打居庸关,保持之前对土木堡只围不攻,围城打援的状况……” 沈溪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但以熙儿的头脑,根本就听不懂,比如为什么鞑靼人在进攻碰壁后只能选择放弃,但云柳却明白过来。 云柳代为解释:“沈大人之意,如今天气越来越冷,用兵越来越困难,同时现在张家口和宣府失守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京城,朝廷必然抽调兵马,增援居庸关和紫荆关,耽误的时间越久,鞑靼人用兵越不利。因此,今明两天乃至后天,是土木堡最危险的时候,若能坚守下来,就可以把战事拖下去!” “这话对,也不对。对鞑靼人来说,时间确实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必须要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内长城关卡,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可置于不败之地。但对我们来说,土木堡之战也无法久拖。” 沈溪继续解说,“由于之前的连续缴获,还有大量倒闭的牲口和马匹提供的肉食,使得城内粮草还算较为宽裕,但缺水却是个大问题……咱们储备的水原本就不足,援军进城后供水问题更是凸显出来。” “如今城中的饮水将会在三日内出现问题,这也就意味着城塞最多能坚守五日,除非老天爷开眼,下一场大雨或者大雪,否则城中兵马就必须选择突围,方有一线生机!” 熙儿嘴巴张了张,她本想问,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难道不知道未来几天是否有雨雪天气? 但这会儿她学聪明了点儿,知道不该问的最好不问,但她神经还是显得大条,根本就没想水源断绝的后果,但云柳却有很强的危机意识,满脸忧虑之色。 “呜、呜” 城外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眼看鞑靼人进攻在即。 这是一场矛与盾的交锋。 鞑靼人骁勇善战,进攻无比犀利。 明朝人擅长防守,尤其主帅还是沈溪,沈溪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短短时间便将土木堡修筑成可以阻挡鞑靼铁骑的钢铁堡垒。 鹿死谁手,且看今朝! …… …… 土木堡大战,终于拉开序幕。 甚至大明朝廷压根儿就不会想到,一座小小的城塞,所驻不过八千疲弱之兵,能在这种大规模的战事中发挥什么作用。 虽然张家口和宣府镇城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师,大明朝廷也知道鞑靼人的主攻方向是宣府镇,但从一开始,土木堡就被朝廷定为可以放弃的城池,就连谢迁百般努力,都未能给沈溪争取来一兵一卒。 战事刚刚开打,监军张永就爬上城头,他原本躲在指挥所自己的房间内,瑟瑟发抖,但他却不想闭目待死,所以干脆到城头上看看沈溪如何指挥作战,顺带可以对沈溪的临战安排做出一些“指点”。 说白了,张永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如果遇到沈溪使用太过冒险激进的战术,他会坚决反对。 虽然与一线战场相隔很远,但鞑靼骑兵的马蹄疾驰时发出的巨大轰鸣,还是传到了城塞内,让每个官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永见到远处明灭的火光,知道那是鞑靼人手持的火把,不由紧张地说道:“沈大人,您还等什么?鞑子杀来了!快派兵迎战……” 沈溪瞥了张永一眼,冷冷地道:“本官麾下兵马,早就调度到位,不用张公公提醒。” 张永有些生气:“沈大人,我可是好心,土木堡城破,必定鸡犬不留,沈大人自己不也要丧命于此?” 张永的话,惹来沈溪的亲卫以及城头驻守官兵怒目相向。 在调兵遣将问题上,三军将士只会将沈溪的命令当作金科玉律,有人对沈溪指指点点,哪怕是监军,他们也不会给好脸色看。若非张永有监军身份撑着,这些士兵早就上去将这老太监按在地上饱揍一顿。 鞑靼骑兵冲锋到距离城塞五里的地方,就不能再继续前行了,此时旷野上已出现明军这些天布置的绊马索、拒马、铁蒺藜以及陷阱,需要有普通的牲口或者步兵上前探路。 鞑靼人之前抓获大批明军俘虏,此时便让俘虏在前面负责排除障碍,而鞑靼骑兵仍旧没下马,而是驾驭马匹跟在身后,步步跟随,随时将那些想逃走的俘虏射杀。 城外战壕区边缘一道掩体中,胡嵩跃探明鞑靼人的动向,赶紧派人回城禀报,大约一刻钟后消息传到沈溪手里:“鞑子下马了,即将进入防御工事外围。” 张永听到这消息,连忙拍了拍沈溪的肩膀:“沈大人,您听到没有?鞑子上钩了,快开炮,是发射红色的烟火,还是蓝色的?那个谁,快放……通传城外!” 战争中只能有一个主帅,张永的话等于是废话,侍立在沈溪周围的官兵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张永安排半天,最后只能悻悻然回来跟沈溪请示。 沈溪却没有马上下令开炮的打算,张永在旁边嘀嘀咕咕让人听了心烦意乱,当下蹙眉道:“如果张公公对本官作战意图不解,还非要在这里提供参谋的话,不如回去好生休息一番……来人啊,送张公公回去!” 张永怒不可遏:“沈大人,你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是朝廷委派的监军,有权利监督你用兵……放开咱家!” 张永即便发火也没用,被人拖拽着下了城楼。 此时沈溪仍旧在观察城外鞑靼人的状况,即便是黑夜,但因为鞑靼人大多持有火把,距离也不算远,让沈溪对鞑靼人进攻的方向和大概的举动,有一定的了解,可以判断在什么时候反击最有利。 城外的防御工事虽然修筑到五里左右,但其实堑壕区外围只有几条零散的坑道,以及少量陷阱和藏兵洞。 真正的防御工事,主要是土木堡城塞外两里的八条战壕,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圈,明军的反击也主要是从这个区域展开。 第一一五四章 活靶子 鞑靼营中,鞑靼国师亦思马因站在中军大帐中央桌案前,一脸凝重地看着根据斥候汇拢的情报绘制而成的土木堡地图。 “国师,怎么未到外面的门楼上观战?难道是觉得这小小的土木堡,不会成为我大军的阻碍?”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的是汉语而非蒙语,亦思马因抬起头,最近时常浮现在脑海中的美丽面庞出现在眼前,正是达延可汗巴图蒙克的妃子,跟随他作战的“昭使”阿武禄。 阿武禄神色疲惫,前一日明人援军增援土木堡,她寝食难安,此时亦思马因和亦不剌兵马云集土木堡外,她怕被追究责任,所以来亦思马因的中军大帐试探口风。 亦思马因从未想过追究阿武禄的责任。 毕竟阿武禄是达延汗的妃子,即便偶尔犯些错误,也是可以理解的。把过错归咎到女人身上,在亦思马因看来是无能的表现。 亦思马因具有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作风,但心底里也佩服阿武禄这样的聪明女人,当下摇头: “昭使说错了,在下并非成竹在胸,相反对于此次攻城有些忧心。土木堡一战,今夜只是个开端,想在一夜间攻陷城池不太可能……” 阿武禄稍微惊讶一下,问道:“哦?连国师也对拿下土木堡没有十足的把握?” 亦思马因正色道:“土木堡驻兵不多,但其主帅却是多次与我草原部族为难的沈溪,此子诡计多端,非一般明军将领可比,如果我们强行攻城,必然折损大量兵马。所以要对付沈溪,最好是稳扎稳打,逐步发现其防守上的漏洞,一击而下。” “其实,在整个居庸关以西的防御体系中,土木堡作用不大,只要明朝不再派援军前来,眼前的城池就是一座孤城,久而久之不攻自破!” 阿武禄有些失望:“原来国师要等的是……不攻自破,那是否觉得会折损面子?” 被一个女人指责,亦思马因没觉得丢脸,反而坦然接受,因为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最喜欢纳谏,当下道: “昭使可有想过?一个困守孤城的少年,能做的选择是什么?无非是稳固城防,固守待援……在下到土木堡后,看过城防布局,此子在防守上的造诣非同小可,即便是我也无法做到眼前这一切!” “啧啧,能将土木堡城防延伸到城外五里,还是在短时间内完成,换作他人,即便有如此想法,也会因工程量巨大而选择放弃。” 阿武禄深以为然:“是啊,但他最终还是完成了。” “这便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亦思马因轻叹,“小小的土木堡,本不会对我军形成威胁,但如今城外多了这么多沟壑,攻城器械无法顺利运达城墙下,同时城内火炮数量剧增,随时威胁到我进攻将士的安全……这一战,土木堡内明人占据天时和地利,唯独欠缺人和,这是我们获胜的唯一契机。” “可是——” 阿武禄思考一下,不解地问道:“天时地利人和不应该在我们一方吗?” 亦思马因笑而不语,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较为完善的计划,挥挥手道:“昭使安心回去,等攻破土木堡,抓到沈溪,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 “大汗要统治天下,必须要有文臣来辅佐,沈溪此子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文武双全,比之当年薛禅汗帐下的董大还要优秀,是辅佐大汗的不二人选。如此少年,在对明朝朝廷死心后,只有效忠大汗一途。” 阿武禄羞恼不已。 在她看来,将沈溪杀掉方能解心头之恨,最好是一刀刀凌迟,因为她干涉军务后在沈溪手中吃了大亏,如今城中那些火炮有大半是因为她麻痹大意丢失的,现在反倒成为鞑靼兵马攻城的阻碍。 阿武禄道:“若能一夜间攻破土木堡自然最好不过,以沈溪的聪明才智,依然不是国师之敌,大汗必会对国师心悦诚服,将来大汗入主中原,国师可为宰相,天下臣民皆要对国师顶礼膜拜!” 亦思马因摇头苦笑,他本想说出“兔死狗烹”一词,但却忍住了。 此番入寇大明,亦思马因算无遗策,草原各部族称颂不已,已为巴图蒙克忌惮,原本就非同一部族,亦思马因不指望巴图蒙克一直善待他,只希望拿下土木堡和居庸关,兵临大明京师,能够将草原各部族矛盾化解,为瓜分大明财富携手合作,重现当初薛禅汗建立大元盛世的辉煌。 …… …… 土木堡外,喊杀声惊天动地。 鞑靼人动用一万兵马,自土木堡城西方向,分南北两路往土木堡西城门进发。 之前鞑靼人在张家口和宣府镇俘虏的明军降兵先行,随后是步兵和骑兵,最后才是攻城器具,行进中,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快速前进,而是对付一道道不规则的堑壕。 城外五里这些堑壕,都是些断头坑,两边无坑道连接,唯一的作用便是延缓鞑靼人前进,但由于挖得到处都是,工作量无比巨大,填平的事只能放到后面来做。如今攻城要紧,鞑靼人只能用攻城的梯子铺上去,然后再搭上木板,形成一座桥梁,鞑靼骑兵只能下马,牵着马过桥再上马,然后又下马、过桥,循环往复。 但由于人多势众,鞑靼兵马推进速度依然很快,短短一个时辰,便推进到靠近土木堡大约三里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鞑靼人终于遇到麻烦,沈溪安排掩埋的地雷相继被触发,形成一次又一次爆炸,许多负责开路的明朝战俘被炸飞。 随着爆炸的密度越来越大,鞑靼人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进攻速度自然放缓下来。 此时朱烈已经率领民夫回城,上城楼跟沈溪复命,到了城头见到远处轰然炸开的火光,兴奋地说道:“大人,看来咱们的埋伏有效果啊!” 土木堡地势较高,站在城西城头上更是居高临下,沈溪手持望远镜,边看边说:“这只是开胃菜,大餐还没上呢。你还不能休息,带人去其他三个城门巡察,一定不能让鞑靼人从别的方向偷袭得手!” 沈溪判断鞑靼人进攻的主要方向在城西,但不代表鞑靼人不会从别的方向进行包抄作战。尤其当正面战场战事激烈时,鞑靼人很可能会采取绕后的方式,选择从别的方向打开土木堡防御的缺口。 如今明军总兵力只有八千,而鞑靼兵马仅保守估计就有六万,在兵马数量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防守方一旦采取侧重防御,就可能出现防守上的盲区,被鞑靼人抓住破绽一举攻入城中,导致前功尽弃。 朱烈领命后离去,此时城西战事仍旧在持续。 鞑靼人不断地用俘虏和牲畜趟路,继续小心翼翼往城墙下进发,此时地面上已是陷阱重重,被铁蒺藜扎到脚的战马和人比比皆是,地雷被触发后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被炸开的一瞬间,便会带走一片残肢断臂。 虽然黑火药制造的地雷的爆炸威力相对一般,有许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但对鞑靼兵马的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 鞑靼兵马付出一定的伤亡后,终于杀到城外两里左右,此时地面上的堑壕已经是那种宽而深的战壕,同时地面上还有高矮不等的防御工事,就好像城墙从内向外延伸两里。 面对前方拒马后面的深坑,鞑靼人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此时匍匐在第一道战壕里的两百名火铳兵,站在木梯子上,向拒马后面的鞑靼人射击。 “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射击声响起,随着枪口喷发出一道道火光,鞑靼人一批批倒下。 在火铳兵射击的间隙,堑壕后面的射击岩体里,弓弩兵开始射箭,一道道利箭穿越夜空,落入鞑靼军队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等鞑靼人推开拒马冲到战壕前,大明的火铳兵已经扛着梯子,顺着坑道撤离了战壕。 面对三米深的堑壕,鞑靼人茫然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城头以及部署在几道堑壕间的火佛朗机炮,开始发声。 “轰轰——” 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紧接着在战壕外的区域,火光冲天而起,随着一枚枚炮弹炸开,被堑壕拦住的鞑靼人,顿时如同割麦子一般以片片栽倒。由于在狭小的地段拥挤太多人,每一枚炮弹都可以带走几十条生命,让被打懵了的鞑靼人感觉心里一寒。 这几年来,火炮对鞑靼人而言俨然一场又一场噩梦。 沈溪从弘治十三年开始,接连给鞑靼人上“军事课”,鞑靼最近兵败,都跟沈溪以及他引进的佛郎机炮有很大关系,鞑靼人这会儿听到火炮的响声,便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心理暗示,应该马上逃走,而不是奋勇上前。 随着一声声火炮响起,后续火炮声不绝于耳。 沈溪手头有大批佛郎机炮和炮弹,这要归功于鞑靼人“送货”上门,鞑靼人原本想利用明人的火炮来攻城,结果沈溪的“马雷战”令鞑靼人弃营而逃,这些佛郎机炮和炮弹,都落到了沈溪手里。 沈溪有了这批佛郎机炮助战,防守轻省了许多。 防御工事修筑到城外后,沈溪把各个方向都编好了序号,即便是晚上,只要告诉向哪个区域开炮,炮手便会按照相应的射击诸元调整炮口,炮火覆盖不再有盲区,鞑靼人想通过土木堡防御体系,必须要经过弹雨的洗礼。 明军出动了佛郎机炮,而鞑靼人面对守军又宽又深的战壕束手无策,不得不考虑撤兵的问题。 要知道鞑靼兵马在攻破张家口、宣府镇城和保安卫城后连续出兵,士兵们已经高度疲劳,如今又是夜战,他们对于地形极为陌生,只知道前面是一座孤城,自己还是从山下往山上仰攻,如今遇到火铳、弓弩和火炮的接踵攻击,冲在前面的鞑子兵死的死,伤的伤,损失非常惨重。 “鸣金收兵!” 亦思马因在获得前线急报后,马上下达后撤的命令。 其实不用亦思马因下令,前线的鞑靼兵早就开始溃逃,没人愿意留在明军的阵地前充当活靶子。(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五章 莫名的援兵 鞑靼主力抵达土木堡后的第一战,对于明军将士而言不温不火,张弛有度,也可说是浅尝即止,双方兵马刚交兵不久,鞑靼一方便选择鸣金收兵。 但在鞑靼军看来,这一仗打得极为窝囊,连明军的面都没碰到,就已经损失了大约一千人,而且还放弃了刚刚占据的地盘,狼狈撤回后方营区,舔砥伤口。 鞑靼兵马撤走后,潜藏在堑壕区外围藏兵洞中的明军士兵推开伪装爬了出来,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 “大捷!大捷啊!” 胡嵩跃带人从前方堑壕回到城内,看到他见人就吆喝的嚣张模样,沈溪很想踹他两脚,现在鞑靼人只是暂时退去,他就好像取得最终的胜利一样,殊不知鞑靼人随时会杀回来,一旦外围藏兵洞暴露,下次鞑靼人就会更加小心,到时这些兵马都会糊里糊涂就丧命。 好在现在是黑夜,鞑靼人毕竟没有夜视眼,又忙着撤退,或许没有发现端倪。 “大人,咱们胜利了!” 胡嵩跃上了城头,兴冲冲来到沈溪面前,就好像凯旋等待颁赏的将军一样,但其功劳充其量只是远远地跟鞑靼人照了一面,然后按照沈溪的安排,用火铳兵和弓弩手远距离杀伤对手,这场胜仗跟胡嵩跃的临场指挥调度没多大关系。 不过在目前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能在一线坚持,对沈溪来说就是一名好将领,不会太过苛责。 寒风凛冽,沈溪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紧紧衣衫,身后云柳赶忙给他披上大氅,沈溪问道:“战场可收拾停当?” “回大人的话,基本整理完毕,此战又割下差不多一千真鞑的脑袋,此外还抓了七八百战俘,以前都是咱大明边军,这次被鞑子拉来探路用,他们很聪明,趁着地雷和炮弹爆炸跳进黑漆漆的壕沟里,又或者干脆躺下来装死,等鞑子撤了,他们才爬起来,表明身份。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胡嵩跃非常兴奋,这一仗实在太轻松了,鞑子就跟自动上门送脑袋似的,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得到偌大军功,自身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增添了七八百边军士兵,这些战俘拉过来就能用。 沈溪也在琢磨今晚这笔买卖好似很划算,打一仗白得了一千鞑子的脑袋,还有七八百身经百战的边军士兵,鞑靼人是怎么想的呢? 沈溪道:“七百就是七百,八百就是八百,去好好给我清点一下人数,我不想听到七八百这样模糊的数字!” “是,大人,末将这就去!”胡嵩跃兴奋地下了城头,显然这一战把他的精气神给激发出来了。 明军士气高涨,这一战战果算不得辉煌,毕竟只是鞑靼人合兵一处后发起的试探攻击,却让全军上下感觉到鞑靼人并非不可战胜。 之前围困土木堡的只是鞑靼人“小股”部队,沈溪战术得当,虽然前后两次获得胜利,但在大家看来有一定侥幸成分。 但此番鞑靼人主力齐至,土木堡的脆弱防线仍旧可以兵不血刃取得首战的胜利,让军心士气受到很大鼓舞。 前线官兵将最后清点清楚的八百四十九名被鞑子当作炮灰的明朝边军士兵押送进城,因不确定其中是否隐藏有鞑靼人的细作,下一步需要调查他们的背景来历,如果确定真的是大明军户,才会重新下发兵器,但依然会将他们分散到各军中,安排守夜和巡逻时不会考虑他们。 “升帐议事!” 沈溪确定鞑靼人短时间内无攻城计划后,下令升帐,这一战有许多需要总结的地方,同时他还要为几天后的断水做准备。城中缺水的话,战事将无法持续,之前修筑的防御工事也等于徒劳无功。 …… …… 城外鞑靼军大营中,兵马调动频繁。面对首战千余人马的折损,摆在亦思马因面前的问题,是否继续攻打土木堡? 一旦决定攻打,代价可能会很大,而且耗费时日,这跟鞑靼人速战速决的战略规划相违背。 若是派出部分兵马对土木堡围而不打,主力绕过土木堡东进的话,除了后方留下一个不稳定因素,还会因分兵摊薄主力兵马数量。 就好似之前攻打宣府镇城和张家口堡,因为沈溪击败火绫的四千人兵马,亦思马因必须派出六千人前来增援,而后又因为遭受“马雷”袭击损失惨重,不得不再次分兵,直接造成鞑靼主力严重不足,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两战耗时都超过预期,这跟鞑靼人预期不太符合。 此时京城内,朝廷正在筹划如何巩固京畿防御,由于弘治皇帝朱祐樘卧病在床,这件事交由内阁议定。 内阁大学士都是文臣出身,对于行军打仗不甚明了,便临时组建了一个“顾问团”,成员由内阁三位大学士、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左侍郎熊绣、五军都督府都督英国公张懋、京营总兵官寿宁侯张鹤龄七人组成,商讨拟定京城和居庸关、紫荆关防备事宜,同时调动西北兵马回撤,征调各地兵马勤王…… 事情繁杂,以至于顾问团成员不得不坐下来商讨,但开完一天会后谢迁才发现,之前该做的准备已经做了,即便鞑靼人攻破宣府镇城往居庸关杀来,朝廷似乎只需要保持原来的战略不变即可。 “商议一日,到最后发现徒劳无功,难怪都说官做得越大,越是无能!”谢迁非常恼火,但在文渊阁他有脾气也没得发,回到府里,跟马文升坐下来商讨一下边关战事,谢迁上来就忍不住抱怨开了。 马文升未予置评,因为他知道,这会儿谢迁因为沈溪的事情正上火,不想火上浇油。 朝中那么多大臣,只有马文升跟谢迁支持出兵援救土木堡,可惜这计划并未在朱祐樘那里获得通过,这意味土木堡被朝廷战略性放弃,等于推沈溪送死。 谢迁坐下来,拿起桌上一份书函,正是之前沈溪给他发的求援信,摇头叹道:“当时未曾想,沈溪小儿预料的一切都属实,朝廷早一步派出兵马往宣府,何至如此?” “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但朝中大臣各个想的都是如何守住京城,却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当初土木堡之祸,居庸关也未失守,京师不同样为狄夷袭扰?” “于乔不必过虑,如今失守的只有宣府镇城和张家口堡,大同和太原兵马如今也该得到消息。即便未有朝廷调兵命令,各处兵马也应知晓勤王。” 马文升为了安抚谢迁,对沈溪的功劳予以充分肯定:“宣府之失,责不在沈溪,而在于各处兵马无法协调一致,朝廷未安排九边总督统筹,三边和宣大之间缺少必要的联络,情报滞后,各处守军固守城塞不出,被北寇从偏头关进入关内都不知……唯有沈溪能预测到敌人动向,功劳不小!” 以前谢迁要求着马文升,让马文升通过跟刘大夏的良好关系去说和,让沈溪“罪责”可以得到适当减免。 但现在却不需要如此了,因为这会儿西北战事最大的庸臣是刘大夏,罪责最大的也是刘大夏,就算要将土木堡选择性放弃,朝廷也没一人不肯定沈溪的远见卓识,反倒是当初否定沈溪建议的朝臣会有麻烦。一旦战事结束,恐怕就连次辅李东阳都会被朱佑樘秋后算账。 现在就看鞑靼人几时杀到京城之下,还得看朱祐樘身体何时好转。 谢迁冷笑不已:“沈溪小儿为国鞠躬尽瘁,一人破鞑靼四千主力,这样的功勋,便是封个侯也不为过吧?可偏偏他在土木堡如此靠近居庸关之所,朝廷竟不能出兵往援,这是让为国尽忠的人心寒……”(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六章 态度 谢府书房,马文升和谢迁正在说话,管家莽撞地推开门进来,禀告道:“老爷。” “何事?没见到老夫这儿有客人吗?” 谢迁怒气冲冲,不能对皇帝发火,也不能对百官发脾气,他只能对自己的家人大呼小叫。 管家讷讷道:“老爷,是……兵部熊侍郎前来拜访!” “哦!” 听到是熊绣前来,谢迁的怒火稍微平息,微微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谢迁心情不怎么好,本来朝臣中不管谁来他都不会接见,但熊绣是刘大夏倚重的副手,这会儿在兵部地位尊崇,被看作是下一任兵部尚书的有力竞争者。 作为“顾问团”的一员,熊绣在刘大夏往西北后,在兵部所做的就是代理尚书职务,谢迁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算心情不佳也要见上一见,看看有何情况。 熊绣风尘仆仆前来,见到马文升也在,赶忙上前行礼。 马文升曾经长时间担任兵部尚书职务,跟现任兵部尚书刘大夏关系也不错,如今马文升又以吏部尚书监管兵部,所以熊绣对马文升这个老上司照样恭敬有加。 谢迁道:“汝明前来,可是西北有新的战报传达?” 熊绣面带紧张之色:“兵部刚刚知悉,延绥巡抚之前曾下令征调居庸关人马,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奉命拨两千兵马驰援土木堡……” 谢迁和马文升同时皱眉,他们对这消息的反应截然不同。 马文升直接问道:“几时的事情?居庸关内调动的兵马,可是隆庆卫所属……” 谢迁则在嘀咕:“两千兵马,能做什么?” 二人的关注点迥异! 马文升注意的是沈溪从居庸关调兵,是否会影响居庸关的防守,毕竟鞑靼人拿下宣府镇城,拔掉东进的障碍后,居庸关眼看就有一场大战发生。而谢迁在意的则是这些兵马是否能帮上沈溪的忙!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谢迁已经不求沈溪能够力挽狂澜,又或者怎样,只要沈溪能平安回来,就已心满意足。 毕竟沈溪有先见之明,还取得对鞑靼兵马作战的胜利……歼灭四千鞑靼骑兵,这功劳在谢迁看来怎么都够了。 朝廷上下现在并不指望能够在正面作战中击溃鞑靼人,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重臣,所持态度跟几十年前土木堡战后的态度基本一致,外长城防线既然被鞑靼人捅出个大口子,只能加强京畿和内长城关口防御来令鞑靼人“知难而退”。 熊绣介绍道:“军报是从五军都督府转过来的,看日期是两天前送抵,不知为何又耽误了!据军报言,隆庆卫自身兵马并无调动,只是征调卫所和地方巡检司人马,共两千余众,往土木堡方向而去!” 两千多人马,在谢迁看来太少了点儿,在数以万计的鞑靼骑兵面前,这点兵马可能都不够鞑靼主力一轮冲锋的。 “最近五军都督府着实耽误了不少事情,如此重要的军报又延误两天……看来回头张懋得好好整顿一下,抓几个害群之马出来,否则老是出现这种状况,让人心里不安啊!” 马文升摇头感慨了一句,又道:“土木堡方圆不过二里之地,有两千多人马,想来是足够了!” 地方小,驻兵就少,这理论谢迁怎么都不愿接受,当初明英宗可是带着几十万兵马撤到土木堡,当时土木堡同样可以驻下。 虽然谢迁不知道沈溪现在麾下有多少兵马,但想来歼灭鞑靼四千骑自身怎么也得损耗相同的兵力,如此即便加上援军,沈溪手头满打满算也就四千左右人马。 要在东进的鞑靼数万大军围攻下求得一线生机,谢迁觉得这对沈溪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谢迁问道:“隆庆卫是如何上奏的?” 熊绣将奏本呈交到谢迁面前,道:“请阁老一览!” 换作平时,即便是军报,在交到五军都督府或者是兵部后,都应第一时间上呈通政使司衙门,然后送到内阁票拟,再进司礼监交由皇帝御览,批红用印,最后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衙门才能看到具体内容和批复。 但现在皇帝生病,边关战事吃紧,很多事情都不按照规矩来,所以军报才会在五军都督府卡了两天,送到兵部这边熊绣先看过军报内容,简单的自行就处置了,但若事关重大,他又不想自己承担,干脆就直接请示内阁大学士,所以才会拿着军报来到谢迁的府邸。 谢迁原本想接过奏本,瞧瞧里面是何内容,但见马文升正打量他,心中一动反而缩回手去,摇摇头道:“此等机密之事,还是上呈天听为好!” 熊绣意识到什么,赶忙将奏本收起来,道:“谢阁老说的是。” 就算明白眼下做的事不合规矩,熊绣却知道,只不过是谢迁觉得场合有些不对。说是上呈天听,但弘治皇帝这会儿根本就没有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如今七人的顾问团,再加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几乎可以决定朝廷目前大部分事务。 熊绣在顾问团中,官职不能说最低,但影响力却无疑是最小的,毕竟别人不是内阁大学士就是尚书、勋贵,唯独他只是兵部左侍郎。 从目前的情况看,刘大夏很难从宁夏镇“全身而退”,作为刘大夏左右手的熊绣显得有些进退失据,因为他很可能会因为刘大夏落罪而受到牵连,毕竟目前西北战事一步错步步错,刘大夏在边关固然要担负责任,但朝中的职司衙门就能置身事外? 熊绣有意向谢迁靠拢,就是希望借助谢迁的力量保住他头上的乌纱帽。 谁都知道在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失守后,谢迁在朝中地位不降反升,主要是沈溪有先见之明,谢迁沾了孙女婿的光。 谢迁道:“汝明,你这就随老夫进宫……马尚书是否同行?” 马文升原本只是来谢府,跟谢迁做一些私下的交流,但眼下得知隆庆卫给沈溪调拨了两千余援军,这事情可小可大,为大局着想,不得不进宫商议,七人的顾问团眼看又要聚拢,商讨的结果会通过萧敬传达给弘治皇帝。 萧敬作为皇帝的耳目和代表,具有一票否决权,如果萧敬觉得不该上呈给皇帝知晓,那就会让朝中大臣自行解决。 如果萧敬觉得几名大臣商讨的结果不合他的心意,就会改变商议的结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上奏皇帝。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朱佑樘不理政务后,萧敬手头的权力无疑一锤定音的作用,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明朝会有宦官权倾朝野的原因,体制决定了宦官的特殊地位,一旦皇帝放权,宦官就有可能总揽军政大权。 马文升、谢迁和熊绣三人匆忙从谢府出来,两位相对年轻点儿的选择乘坐马车,年老体迈的马文升则乘坐轿子,三人前后脚往紫禁城方向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七章 沙盘演兵 就在文渊阁筹备新一场议事时,东宫内太子朱厚照正在用沙盘推演战事。 朱厚照自小在宫闱中长大,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少年玩伴,就算有年龄相当的太监那也只是奴仆,不会交心,所以显得百无聊赖。 如今朱厚照年岁不大,就算朱祐樘对儿子有很大期待,也不会跟他说太多的事情,他平日的任务就是吃饭、学习、玩耍和睡觉。 进入青春期后,朱厚照很希望表现自己,获得更多人的认同,这是少年心性使然,可惜这年头先生可不会注重青少年健康心理和人格的培养,更不会多管齐下对孩子的负面情绪进行疏导,以至于朱厚照的诉求很多时候都得不到满足,心中的不满越积越多。 渐渐的,这种不满演变成为逆反心理,朱厚照开始跟身边人做对,甚至连他老爹和老娘的话都不听从,唯一崇拜的人就是沈溪。 这次用于兵棋推演的沙盘,是沈溪为熊孩子准备的“玩具”之一。 沈溪在广东时,为了保持跟太子间的亲密关系,不但为太子准备了武侠小说以及好玩的皮影戏等等,还精心设计了一些符合朱厚照性格的“玩具”。 说到对朱厚照的了解,沈溪可以说比朱祐樘和张皇后还要来得透彻,因为沈溪不但跟朱厚照相处两年多,他还熟悉历史上朱厚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朱厚照生性顽劣,贪图逸乐,崇尚出风头逞英雄,行事不拘成法,非常喜欢冒险,论胡闹,别说是大明,就算把前后几朝都加上也没有谁能超过这位。由于弘治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朱厚照从小缺乏一种危机意识,父母也未给过他正确的引导,让朱厚照在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沈溪知晓朱厚照的性格,就有意识地写武侠小说给他看,潜移默化中,给朱厚照灌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思想,同时根据朱厚照喜欢出风头的秉性,给他说及一些历史上的战争,教给他一些兵法韬略,让朱厚照自己琢磨如果把他放入历史中,能否取得卫青霍去病李靖等人的功业。 朱厚照每次都会认真学习,所以后来弘治皇帝抽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兵法韬略,吃惊之余高兴不已,这也是当初将沈溪从东南调回京城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沈溪特意为朱厚照准备了沙盘的设计图纸。 这些沙盘的设计图纸是沈溪根据实战编撰出来的,一草一木一条小河一个古井一条道路都有替代品,同时在配套的书籍中,将历史上著名战事的水文地理、山川走向以及兵马布置、调动等进行明确安排。 朱厚照在东宫闷了很久,终于从箱底里发现沈溪提供的设计图纸,好奇之下让随身太监依样画芦路将沙盘制作出来,他惊讶地发现,沙盘中一个个“小人”,或者是由小人构成的方阵,再加上城池、山峦、河流、沙丘等地形位置,赫然就是一个现实世界。 发生在书面上的战争,通过沙盘立即变得立体直观起来,朱厚照从最初对照兵书排兵布阵时的好奇,到随意调动兵马宛若亲临战场的喜悦,沉溺其中,一时难以自拔。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您该用膳了!”张苑站在旁边,打量朱厚照半天,也不知道这用泥土堆砌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一个熊孩子,对着拼接起来好似七巧板一般的东西,成天在那儿摆弄不休,手里还随时拿着一本书,那书上画着一些图案,每次朱厚照都会按照书上的内容,先将地形摆好,再将草木河流以及城池等镶嵌其中,然后将兵马按照书中描述进行布置。 书中记录的,是沈溪精心设计的不同攻击和防守阵型,很多战事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沈溪无法教授熊孩子实战,只能先从“纸上谈兵”开始。 沈溪的纸上谈兵,不同于这时代那些书呆子凭空臆测,对于战场的随机变化理解得很清晰,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让朱厚照做出选择。 比如,是进攻还是防守,在敌人撤兵的时候是进行追击还是继续固守,每一种战略后面,沈溪又会做出不同假设,就好像一道道逻辑思维题,让朱厚照沉浸在这种每次都有多个选择,每种选择都会有不同结果的脑力游戏中。 如果选择失误,刚开始只是损失部分兵马,或者是自己在战场上的某个方面遇到麻烦,可随着手里的兵马损失过大,沈溪会按照时间轴,让虚拟的对手发起“总攻”,那时如果朱厚照在之前的战事中并未歼灭足够多的敌人,就会陷入很大的被动,最后兵败垂成。 朱厚照原本沉浸在武侠小说中,根本没留意到有这么好玩的东西,等他发现后,玩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甚至比之前看武侠小说还要投入,甚至白天上课时,也在纸上写写画画,推算每种战场局面下自己能保留的兵马是多少,做出怎样的攻防选择才是正确的。 张苑原本是叫朱厚照去吃饭,可当他发现朱厚照正对照沙盘研究兵书,以至于整个人都在发呆时,感觉不可思议,心想: “这又是沈溪给他准备的东西……为什么我那侄子,每次拿出的玩意儿都能让太子如此沉迷?沈溪设计的玩具就如此有魅力?” “我知道了!” 朱厚照突然兴奋起来,站起身,继续在沙盘上演示自己的想法。 张苑凑近沙盘看了一眼,依然不明白演示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张苑很懂得拍马屁,赶紧恭维:“殿下选择的一定是对的。” “你知道什么?这是本宫的最新发现,原来这场战事,就是当初的土木堡之战啊!”朱厚照瞥了一眼书里的地图,兴奋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小脸红扑扑的,显得神采奕奕。 张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土木堡之战,他根本就不明白与眼前的沙土有何关系,不过他最近倒是听说一件事,沈溪这会儿领兵驻扎的地方就是土木堡,而且陷入重围,几乎没机会逃生。 因为满朝上下都在议论,连宫里的太监也都众说纷纭,张苑听到不少秘闻,他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朱厚照。 朱厚照毕竟不再是稚子,有了一定的头脑,他在那本战术图解书中扒拉半天,终于将类似沈溪驻守在土木堡之中、陷入重围的一章给找了出来,这会儿他好像取代沈溪,独自面对鞑靼人数万大军。(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八章 来不及 紫禁城文华殿偏厅,七位顾问大臣汇聚一堂,商讨军政大事。 之前商讨一整天,都是按照既定流程办事,没什么新意。结果才散会一个多时辰,就有新议题了。 居庸关守将李频,上报朝廷出动援军两千余众增援土木堡,其得到的军令不是朝廷下发,而是由沈溪这个延绥巡抚直接开出的调令,让朝中的大佬们大出意外。 建昌侯张延龄并非七位顾问大臣的成员,但他跟兄长一起统辖京营,此时同在文华殿内。 听到熊绣的阐述,张延龄心想:“沈溪这小子不甘心引颈就戮,居然擅自调兵!?原本死后还可以追封个功臣,使得家族荣耀,但出了私下调兵这事儿,足可让你身败名裂,不是功臣反而是罪臣。这小子简直是自找麻烦!” 除了张延龄幸灾乐祸,与会大臣大多生性谨慎,诸如刘健、马文升,他们担心的是出动援军后对居庸关防务的影响。 虽说给沈溪派去的属于“预备役”,但在内长城一线遭遇鞑靼攻打之时,这些“预备役”兵马也可以派上大用场,沈溪此举在朝中大臣看来,有“僭越”嫌疑,擅自调兵,必须要拿出个对应的态度。 英国公张懋环视殿内群臣一眼,说道:“延绥巡抚,从居庸关调兵,未经兵部许可,怕是不妥吧?” 张懋没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他要试探在场大臣的反应,张懋清楚谢迁和马文升肯定会保沈溪,李东阳、刘健、张鹤龄则会站在踩沈溪一边,至于兵部侍郎熊绣则属于中立一方,两边都不会得罪。 张延龄蹙眉:“公爷这话不对,沈溪的行为哪里是不妥,根本是罪大恶极!沈溪身为延绥巡抚,本为光复榆林卫城出兵,结果他出京一个月,尚未离开京师六百里,兵不过宣府,如今延绥已顺利收复,他尚停留土木堡,如今调动的又是隆庆卫兵马,于情于理,都该追究责任!” 张延龄对于西北战事一知半解,只顾着攻讦沈溪,没有考虑太多。但像张懋、刘健这样的老臣,却清楚延绥巡抚这个职务有着怎样的定义……沈溪以右都御史领延绥巡抚,乃是刘大夏副手,征调兵马范围绝对不仅仅限于三边,为了达到对鞑靼作战胜利的目的,征调隆庆卫兵马帮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沈溪征调的兵马不是往宣府,而是往援土木堡,土木堡已荒弃,不在朝廷刚刚做出的军事防备体系之列。 如果朝廷将沈溪这种调兵行为认定是抵御鞑靼入侵,那就合情合理,属于正常调兵;如若将沈溪的这种调兵行为当作是为解救自己危难而不顾大局,那就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僭越。 说白了要看朝廷怎么给沈溪定性,在大明,以成败来论英雄最恰当不过。 在沈溪提前判断鞑靼人出兵计划,并且成功预言鞑靼主攻方向并上奏朝廷的前提下,沈溪的调兵合情合理,甚至被很多人看作是妙笔。 问题在于沈溪的先见之明并未被朝廷采纳,朝中这些大佬可不愿承认是自己的懈怠才在战局判断上出现重大失误,他们只觉得沈溪是撞了狗屎运,至于沈溪获得的战功,也被他们选择性忽略。 如果现场出现一致声讨的情况,那即便沈溪调兵合情合理,也会被定义为不合法,必须问罪。 从开始,就只有张懋和张延龄两个管军队的勋贵发话,旁人都在沉默中。 谢迁没有出言为沈溪辩解,旁人也未落井下石,这会儿都在等别人发表意见,自己站出来说话,或者会显得包庇纵容,或者会显得小肚鸡肠,以文华殿中这些大臣的阅历,他们觉得自己没理由跟一个后生小子斤斤计较,虽然从官品上来说,沈溪并不比他们低多少。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一直旁观会议,静候给弘治皇帝传报的最后结果出炉,见场面有些僵持,他着急地道:“诸位大人,你们且说说,沈大人这调兵是该赞许,还是该定罪?” 话本身没问题,但谢迁听了却很不乐意,当即问道:“萧公公,作何一定是嘉奖或者定罪?沈溪小儿虽在一些事上做得有欠周详,但却成功预判西北战局变化,预料到狄夷的走向,如今据守土木堡,以土木堡为凭据与狄夷一战,有何不对?” “即便朝廷准备放弃土木堡,沈溪小儿身处重围,又不能未卜先知,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即便不合规矩,但事急从权也不该定罪!” 李东阳劝道:“于乔,切勿心急,想来萧公公也并非是有要追究之意。” 萧敬连忙解释:“是啊是啊,谢阁老,沈大人在西北确实为大明立下功勋,我为他请功还来不及,怎会追究他的罪责?只是此事朝廷总要拿出个说法,陛下那边正在等着传信,诸位大人可不能这么不了了之……” 在司礼监多年,萧敬对于大明这些文臣的习惯早就一清二楚,有事一退六二五,没事打哈哈,自然而然就可以把小事复杂化,又或者将大事简单化。 萧敬发现自己不但要对皇帝鞠躬尽瘁,还要在这些重臣面前陪笑说和,当个日理万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对他这样对权力无心之人,确实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萧敬从未有过争夺权力的野心,只希望平平淡淡过日子,只因他在皇宫中声望崇高,才被弘治皇帝委以重任。 马文升插话:“老朽看来,不如这般,传令土木堡,命沈溪即刻撤兵居庸关,同时加强居庸关戒备,令沈溪部可凭据居庸关防守!” 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严格说起来,这根本就是场面话,谁都知道现在宣府的状况,沈溪固守土木堡待援,根本已失去突围的能力。在这些大臣看来,土木堡不具备驻守的条件,那让沈溪继续留在土木堡就有推沈溪送死的嫌疑。 但让沈溪突围,沈溪死得更快。 这不是说马文升准备催沈溪去送死,因为朝廷的军令未必能送进土木堡,沈溪连军令都领不到,谈什么遵从? 张懋瞥了马文升一眼,神色好似在说:“真是‘高招’,你怎么不自己去传达军令?如果派出的援军能收回来,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就怕这路兵马最后也要折损在土木堡,却无法延缓鞑靼人前进的步伐。” 刘健作为内阁首辅,适时发话:“西北形势急转直下,如今最着紧的是镇守京师和紫荆关、居庸关,北寇兵马必分兵多路奇袭长城内关和京畿重地,若是可坚持到寒冬到来,北寇兵马自然撤去,危机当可解除。” “要做到持久作战,则必须加强京师九门戒备,传召各处勤王兵马火速向京师进发,与北寇一战!” 又是避重就轻的废话,关注的焦点不是怎么将沈溪征调出去的兵马讨回来,而是转移到京畿防务——借给别人的兵马或许能收回,去了土木堡基本是有借无还,在鞑靼势不可挡的兵锋下,借出多少兵马都属于“打水漂”。 其实刘健这种态度很务实,兵马调都调了,土木堡朝廷也决定选择性放弃,你说什么也没用,与其追究责任,不如先商讨下一步兵马调度的问题,现在追究沈溪也没法把他押回来受审,想要追究李频的责任还指望熟悉地形的李频在居庸关死守。 阵前不宜换将,这个节骨眼儿上想追究责任意义不大,论功请赏更是无稽之谈,如此一来自然应该把这件事暂时忘掉,甚至对皇帝也别提,免得听了上火。 一退六二五,老思路,老战术,甚至不能算是旧瓶新装,干脆就是圆滑世故的老臣应该做出的选择。 萧敬一听这话,立马受到启发……他的心态跟刘健无太大区别,息事宁人是其最大的特点。萧敬连忙道:“那此事,暂且不议?” 谢迁有些不满:“之前怕误事,不肯给沈溪小儿调拨兵马,如今兵马都已调往土木堡,虽只有两千余众,但也未必不能力挽狂澜,为何不继续增派?” 虽说朝廷上下现在对谢迁敬佩有加,但他的提议却很难得到旁人的赞同。 谢迁想要设法营救沈溪,跟马文升两票对五票,无法扭转其他重臣的观点,别人也不会给他这机会,因为权贵们最着紧的是保住他们的身家性命,京师安危排在了第一位。 至于京师之外的事情,基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列。 李东阳道:“兵部刘尚书的兵马,也该早些征调回撤,若行军及时,紫荆关和居庸关左近之地尚且可具备一战之力,否则只能以京师为最后防线,与北寇一战。” 第一一五九章 料敌机先 土木堡,十月十七。 清晨,大雪。 入冬后长城内外的第一场雪,来的非常及时。 鹅毛大雪纷飞,土木堡内的明军官兵未有任何苦恼,相反欢欣鼓舞,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因为这是一场瑞雪,在城中缺少饮用水的情况下,一场大雪未必能让士兵脱离困境,但短时间内水供应问题应该不用发愁了。 一大早,明军官兵就用各种方法归拢冰雪,小冰河期的十月天北国气温已经在零度以下,冰雪落地不会融化,很快就形成积雪,士兵们小心翼翼把积雪铲下来,装入箩筐中,送到水窖中珍藏。 到后来水窖装满,城内那些暂时搁置不用的堑壕铺上稻草,然后开始用来存放积雪。 明军官兵有说有笑,挑着箩筐行走在土木堡内外的战壕和防御工事,不断加大城内的水资源储备。妇女们则开始准备早饭,土木堡内灶火处处,随着雪水融化,煮着马肉的肉汤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士兵们休息一夜,精神状态很好。原本大家伙儿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鞑靼兵马拿下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后,主力兵临土木堡城下。他们怕鞑靼兵马人多势众,第一天就轻易破城,那即便有援军到来也无济于事。 令明军上下欢欣鼓舞的是,鞑靼主力虽然来了,但对于土木堡似乎没什么好办法,昨夜一场进攻以鞑靼人丢掉一千颗真鞑的头颅、铩羽而归结束,到今天早上起来,鞑靼人也没有立时攻城的打算。 根据探马回报,鞑靼营中兵马调动频繁,很多老兵都在说,鞑靼人不会跟明军在土木堡死磕,而是会绕过土木堡,攻打居庸关或者紫荆关。 老兵们想要表达的意思,鞑靼人只是围住土木堡,不会自讨没趣发起进攻。如此一来,城内的守军就可以坚持下去,等到城塞内缺水时再想办法。士兵们刚刚放下担心,结果一场大雪就降下来了,简直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如今土木堡内的大明官兵,觉得自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等所有要素,在城塞内安心等着跟沈溪建功立业,衣锦还乡即可。 至于战争的残酷性,已经不用多费心思考虑,也别想当什么逃兵,如今土木堡四面被困,即便不被困,城塞外到处都是明军自己或者是鞑靼人修建的战壕,想走也走不了。 “……大人,该用早膳了!” 沈溪正站在城北城头,观察鞑靼人的动向,云柳带着熙儿来到城头下招呼。 昨日战事结束,沈溪对照地图看了半响,就下令将指挥所搬到城北城墙内的藏兵洞,别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一大早沈溪就起床爬上城头观察,胡嵩跃、朱烈和刘序都曾来过,但沈溪未就此做出任何解释,三名把总都忙着自己的差事,也没有询问。 至于监军张永,则留在城西那片宅子,怎么都不肯挪窝。 “知道了!” 沈溪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发现眼睛有些干涩。从城头下来时,沈溪见到模样俊俏的云柳和熙儿正好奇打量他,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沈溪以前虽然对二女有所怜惜,但未曾有情愫,也许是如今他长期在军中,身边没有人相陪,在云柳和熙儿不顾生死带兵马前来驰援的情况下,沈溪多少有些感恩,重新审视对云柳和熙儿的感情。 其实就沈溪的审美观,这两个女人无论是姿色还是个人魅力,都很符合沈溪的标准,可惜就因为她们背景太过复杂,沈溪生害怕自己的生活受到打扰,所以一直对她们敬而远之。 沈溪打了个哈欠,没有因为在美女面前而有所顾忌……就算铁打的身子,这会儿他也感觉有些撑不住了,抬头四下看了一眼,说道:“到指挥所说话!” 熙儿正在偷看沈溪,对沈溪突然露出的倦容不太理解。云柳则表现得镇定自若,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云柳都比熙儿聪慧睿智,能帮沈溪分担不少工作。沈溪总喜欢一个人想问题,往往会把一些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所以沈溪干脆叫云柳和熙儿到指挥所,谈谈下一步用兵问题。 指挥所内,沈溪手头拿着份土木堡军事地图,这张图都快被沈溪翻烂了,云柳和熙儿曾尝试去理解上面的内容,但始终不得要领。 沈溪站在帅案后,顾不得将身上的雪花拍去,打量军事地图,道:“下一步,鞑靼人必然会从城北发起进攻!” 云柳和熙儿对视一眼,熙儿心直口快,问道:“为何?” 云柳瞪了熙儿一眼,怪她多嘴,但沈溪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因为鞑靼人要从各个方向试探一下土木堡的防御力度,昨夜鞑靼人选择从黑煞位进攻,今日,应该是白狼位吧……” 说到这儿,沈溪哑然失笑,因为他看到云柳和熙儿脸上的迷茫。 “什么白狼位,我是说着玩的。”沈溪笑着解释,“其实不过就是凭感觉……我觉得鞑靼人下一步,应该从城北攻击。若领兵的鞑靼将领有足够的头脑,他应该能发现四面围城的弊端,下一步就要围三阕一,让出城南,因为那是水源地,可以动摇我军军心……” “至于为何是城北而不是城东,因鞑靼人的攻城器械多数劫掠自我大明,对他们来说相对笨重,若围三阕一让出城南,运到城东再发起攻击未免太远,反倒是城北虽然地势较高,但上坡的路并不困难!从城北发起进攻,是先下坡再上坡,相对没那么费力!” 云柳问道:“沈大人,在下不明白,既然鞑靼人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为何不四面围攻呢?” 沈溪微笑道:“一方面,是鞑靼人的攻城器具不够。另一方面,鞑靼人最忌惮的,是城内的火炮,火炮的优点是覆盖面广,但有个问题就是移动不便,只需要确定我们火炮的大致布局,对方就可以进行针对……如此可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云柳问道:“沈大人既然判断出鞑靼主攻方向,应该会加强城北的防守力度吧?” “没错!” 沈溪点了点头,“但我也不能太过自负,若鞑靼人不按套路出牌,必须要有所应对。这一仗城北我是会加大防备,但我并不打算投入太多兵力,还要装作这一线防备相对空虚,等鞑靼人杀来后,我们的官兵还要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鞑靼人以为偷袭得手……” 听到这里,云柳基本明白沈溪为什么每次在战场上都会有所收获。 沈溪想事情,不会只考虑一方面,而是会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兼顾到。 很多将领,既然分析出鞑靼人下一次进攻是从城北发起,他们通常会沾沾自喜,针锋相对布置大量人马,结果鞑靼人临时改变策略,选择从别的方向进攻,那守军自然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沈溪则料敌机先,而且不做定论,反而似模似样做出一些诱敌深入的姿态,等鞑靼人真的杀来,才知道明军的防备重点在城北,让鞑靼人损失惨重。 云柳继续问道:“那沈大人觉得,下一次鞑靼人出击的兵马,数量会是多少?” 沈溪微微颔首,表示出对云柳所提问题的赞许,道:“即便只是试探攻击,鞑靼人出动的兵马不多,但料想也有五千左右,一个防备不当,被鞑靼人顺着堑壕区杀过来,防守上也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我只准备让二营统领朱烈率领一千五百人迎战,二营剩下的一千人,以及从一营和三营抽调的两个千人队,作为总预备队……” 昨晚战事结束升帐议事时,沈溪对麾下兵马重新进行了调整。 原本三名把总麾下各有两千人马,这些人马加上后续援军,总数量已经突破八千。 沈溪在援军中抽调出六百人,组成第四营,将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马,加上昨日俘获的八百四十九名大明边军官兵,平均分配给了朱烈、刘序和胡嵩跃,让这三人麾下的兵马都到了二千八百人左右,均是火铳兵、弓弩兵等各兵种混编的部队。 目前四个营中,第一营由胡嵩跃率领,负责城西防备。 第二营由朱烈统领,防守城北。 第三营统领为刘序,负责城东。 至于第四营,由援军千户宋解统率,负责城南防务。 城南是沈溪故意留给鞑靼人看的破绽,他并不认为鞑靼人会利用这个破绽,即便是老奸巨猾诸如亦思马因,也对沈溪用兵捉摸不透,就算看到这破绽,沈溪相信此人也不敢轻易从城南发起进攻。 因为一旦城南遭到攻击,城内守军将会意识到补充水源无望,逃走又无路,只会死战到底。 第一一六〇章 闲话监军 鞑靼人的第二轮攻势,眼看近了,沈溪调动兵马驻守土木堡城北,防备鞑靼人发起突袭。 “大人,这次降雪看起来很大,但中午时就停了,不知往后是否还会下,好在官兵们将土木堡周边所有能聚拢的雪都给搜集起来,一时倒不用担心缺水。此外就是天寒地冻,土木堡内外要加固防御工事难度明显增加,地面都冻上了……” 云柳说话的时候,沈溪正在查看军事地图,现在已是下午未时三刻,鞑靼人第二轮攻势迟迟没有发动,沈溪正在耐心等待。 在调查情报方面,云柳和熙儿很有经验,所以比之以前,现在沈溪对鞑靼人的情况掌握得更为快捷准确。 “做的好。” 沈溪赞赏道,“鞑靼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发起进攻的迹象,之前我制定的作战计划说不一定会被推翻,城南和城东方向也会出现危险。云柳,熙儿,我不希望前线战火正酣的时候,后方被鞑靼人偷袭得手,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们两个。” 云柳迟疑地说道:“沈……沈大人,我们姐妹俩恐怕不能胜任!” 沈溪摇头道:“你们不去的话,我根本就找不到别人可以替代,土木堡内别看人多,但真正有点儿脑子的却很少。这么说吧,城塞内所有识字的人加起来,满打满算能有五十个就算不错。” “你们要记住,我们生存的关键点在于能否尽可能长地拖延时间,朝廷不可能对鞑靼人东进无动于衷,援军始终会到来,我只希望援军来时我们尚未全军覆没。” “土木堡只有有一隅之地可以防守,我们就要一直坚持下去。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出去备战吧!” 云柳领命,带着熙儿出了城墙下的指挥所。 日落西山,云柳一脸疲乏,不过她一点儿怨言都没有,熙儿却忍不住蹙眉叫苦: “姐姐,沈大人是不是疯了,这分明是把我们当成看门狗一样使唤嘛……从早忙到晚连个休息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云柳横了她一眼:“别没大没小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做沈大人的帮手却没那资格,能跟在沈大人身边学东西,对你我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收获?沈大人现在是觉得你我有能力,才予以重用。我们弱质女流,能力相对有限,若论温柔体贴,你我能比得上沈大人家中的那些红颜知己?” 熙儿回答不上来,脸上满是羞惭。 云柳又道:“现在沈大人觉得我们可堪使用,我们更应该好好表现,如果将来能得到沈大人赏识垂怜,或许有机会被沈大人收留,如果不能……玉娘的话你应该记得,一辈子在风尘之地迎来送往,一辈子没个奔头!” 熙儿满是苦恼:“可是……就算要指使我们做事,也应该客气一些,现在我感觉自己跟牲口差不多,咱们可是眼巴巴带人进城来慷慨赴死,也没见沈大人有多感动,倒是姐姐总是说要领沈大人的情,那为何沈大人不领我们的情?” 云柳正想呵斥,晃眼看到远处走过来一队士兵,当即使了个眼色示意熙儿不要再说下去,二人往城东方向而去,一来是为了巡查防务,二来则是获取情报。 因为沈溪的器重,二人进城不到两天,已为军中官兵接受并尊敬有加,见到她二人时通常都会主动行礼。 过来的这队兵马,是负责城西防务的一营官兵,昨晚刚刚跟鞑靼人正面交锋并且取得一场胜利,是以现在都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但看到二女时都停下脚步恭敬问候。 待云柳和熙儿过去,这群孬兵再度恢复前行,脸上的严肃神色顿时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 其中走在前面那个高个子,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道:“看到没有,那两位就是前天晚上来的那路兵马的监军,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太监,长得细皮嫩肉的,比娘门儿还要娘们儿,你们说他们下面是不是……” 一个新兵蛋子连忙问道:“下面怎么了?” 高个子眉飞色舞地哈哈大笑:“当然是下面没有了呗!就好像张公公那样,平日说话就是一副公鸭嗓子,听着别提多难受了,可就是喜欢叫唤,听说沈大人不管说什么他都要质疑,就好像他能带着我们打胜仗一样,其实就会耍嘴皮,还是那种嘴皮子不太利索的老阴阳人!” 一个年龄稍大、皮肤黝黑的老兵左右看了一下,赶紧出言制止:“别说了,被人听到,脑袋不想要了?” 高个子有些不服气,大咧咧道:“怕什么?听说鞑靼人会主攻城北后,姓张的老阴阳人这会儿正躲在城西那边的房子里不敢出来,不敢跟沈大人拼杀在第一线。不知道为什么,那阴阳人老扯后腿,沈大人也没把他给杀了。” “不过我听说,老阴阳人准备回头向朝廷告状,数落沈大人的不是。如果这情况属实,我逮着机会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嘘!别说了,人多耳杂,咱们安心打仗即可,别掺和进军中高层的矛盾中去。咦,地方到了……” 一行人谈着便到了城北靠东方向的一个院子前。这个院子里开设的铸造厂,是沈溪特意设置的,从老兵和民夫中抽调精擅制铁的铁匠,专门负责城内兵器的打磨和重新铸造。 此时土木堡已陷入重围,兵器无法得到补充,如果城内没有能修造兵器的地方,那等于是兵器用坏一件少一件,更别说是生锈或者是刀钝了,这些虽然都属于基本的打磨工作,可对于缺少工具的普通士兵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老韩,二十五把兵器,天黑之前修好,弟兄们等着用!” 高个子推开院门,面前是一片低矮的瓦砾。 一行人绕到一个豁口前,顺着木梯子下去,原来这个铸造厂设置在一栋破院子的地下,顶部沿着残垣断壁盖上城东砖瓦窑烧制出来的瓦片,既能遮风挡雨又不显眼,还很透气。高个子喊了一声,让铸造厂的铁匠出来接活。 沈溪在土木堡内依托原来的建筑挖掘不少地道,每处地道都赋予一定功能,包括休息区、战备区、整顿区等等,士兵们最开始茫然不知所措,但在城里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平日里练兵在哪儿,休息在哪儿,吃饭又在哪儿,已经摸得门清,修理兵器的高炉建在哪里自然一清二楚。 这些依托地形地貌修建的地道,隐蔽性很强,又因为建设在地下,除了顶部通气外,四面都不通风,使得其具有一定的保暖性,尤其是在冬雪已降临的情况下,士兵们没事就喜欢往生火的地方扎堆,这些地方非常暖和,而且因为工作需要一般都有水,能够管够。 第一一六一章 日常 地下铸造厂所在的坑道里,烧得红彤彤的火炉边。 听到有人到来,被称为“老韩”的铁匠,将手里的大铁锤放了下来,招呼道:“自己把兵器放好,别以为有点儿功劳,就可以在这里吆五喝六。” “我跟你们说哪,三营那些家伙,我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印象,上次几人过来偷了老子二两酒,你们可知道那是老子忍着肚子里的馋虫积攒好几天才存下来的。” 沈溪每天给前线士兵发二两酒,而后方士兵则是两天一两,毕竟城内酒水存量不多,士兵们就算要急需用酒御寒,沈溪一时也拿不出太多。 这批酒抢自鞑靼人,是度数很高的烈酒,跟明朝人喝惯了的酒有所不同,更为辛辣。 而铁匠这样负责技术活的,一天可以领三两酒,但不是所有人都好酒,加上铁匠又随时在烧红的火炉旁工作,每天穿着一层吸汗的衣服,不需要御寒,自然喝不了那么多烈酒,水倒是喝不少,使得有一技之长的匠师成为军中最吃香的人。 不用上前线送死,还能喝到烈酒,那些会木匠、打铁、修造、制砖瓦手艺活的士兵和民夫,都主动跳了出来,从沈溪那里领活干。 这些负责修造兵器的铁匠,大家伙尤其巴结有加,会送一些从战场上摸腰包顺来的东西作为礼物,除了能交换到烈酒外,也希望打造修理兵器的时候,能上心一些,这样上了战场也多一分保命的把握。 “你自己喝的又不多,就不能便宜弟兄们一点儿?” 高个子士兵伸出手就要拿起木桌上摆着的酒壶,准备过把瘾,谁知道还没等他够着,就被韩铁匠用烧红的铁棍给赶走了。 “你这龟儿子,莫非是想要杀人?” 高个子士兵显得很不服气,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吼道。 韩铁匠怒目相向:“就杀你这种不自觉的蠢驴,怎么着?” 京营士兵,来自五湖四海,北方和关中会多一些,但地域不同,在军中自然形成不同的派系。 彼此口音迥异,说话时想听明白意思其实很困难,因为这年头的人普遍没文化,官府又没有大力推广官话,兼之缺少广播和电视这种载体能让人能够通过日常耳渲目染自行学习,会的人也就会那么几句日常用语,不会的就只能用自己乡音说话,说十句有九句听不懂。 旁边的人赶紧把两人劝开,如今大战在即,自己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高个子知道是自己偷酒理亏,骂骂咧咧走出铸造厂,来到坑道拐弯处……他担心老韩记仇,修兵器时暗中使绊,干脆自行避开。但他人并没有走远,留在附近偷听里面说话。 同队的官兵这会儿开始跟老韩和几个铁匠絮叨起家常来,聊的无非是俸禄和家里的婆娘,有的还说及自家儿子如何调皮,上树摸鸟蛋下河摸鱼等等。 高个子听得眼红不已,把手头一根稻草丢在地上,骂骂咧咧:“别嘚瑟,老子的婆姨回头也能生几个娃,不比你们的差!” 里面一个新兵蛋子闻声笑着打趣:“刘老大,你不是说,家里的婆娘不争气,给你生了仨闺女吗……” 高个子之前还想在外面躲清静,听到这种涉及“人身攻击”的话,抄起旁边的扁担就冲进铸造厂所在的坑道,朝那说闲话的新兵蛋子身上招呼。 这次没人过来劝,因为都看出来是瞎胡闹,只是高个子不依不挠,似乎非要把那新兵蛋子狠狠教训一通不可。 “刘老大,你可真有本事,打弟兄这般狠,当初在京城时候,没见你打婆姨这么用力……” 屁股上挨了一扁担的新兵蛋子一边绕着火炉转圈,一边不满地抗议。 这年头的人多半没文化,成了家的男人多半有浓厚的大男子主义作风,一但在外受了气又或者脑子发热,就必然打老婆孩子,当兵的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喜欢比试谁把自家的婆娘治理得更熨帖。 “别闹了。” 这时老兵去茅房回来,大声招呼,“沈大人来了!” 自从入驻土木堡以来,沈溪巡城并非一次两次,甚至形成一种常态,但凡沈溪有时间,都会到中下层官兵中去,了解疾苦,知道大家有什么需求,及时解决。 “沈大人。” “沈大人!” 见到沈溪后,附近坑道里的士兵成群聚拢过来。 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这年头可非常罕见,掐指一算全国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个,放到后世那至少是政治局委员的级别。 这会儿沈溪又是土木堡的最高指挥官,关系到全体官兵能否平安回家见到老婆孩子的关键人物,所以这会儿官兵都特别想见见沈溪,确定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是否有底气带他们回家。 沈溪进入铸造厂,来到一营几名官兵面前,沈溪皱眉打量一眼那因追打新兵蛋子而导致衣衫凌乱的高个子士兵,冷声喝道:“看看你什么样子,注意仪容!” 高个子之前还嚣张不已,这会儿见到沈溪,就好像老鼠见到猫一般,赶紧行礼:“是,大人。” 沈溪视线并未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太久,很快转向别人,高个子整理衣服的同时,心中满是失望,他本以为能让沈溪见到他的辛苦,谁知道沈溪只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心底里暗自埋怨自己在崇拜的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这次陪同沈溪前来视察的,正是之前被高个子调侃的监军张永,这会儿张永神色疲惫,跟在沈溪身后东张西望,满脸的不耐烦。 沈溪和张永代表的是朝廷。 在沈溪看来,视察不能敷衍了事,不能让士兵感觉主帅只是应付公事,因此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些。 “沈大人,您这满城乱蹿,又是为哪般?军中上下忙成一锅粥,城外鞑子随时都会攻城,您就不心急如焚?” 张永无法理解沈溪宽松的心态,所以他才不停出言质问,希望能从沈溪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讯息。 沈溪笑了笑,安慰道:“张公公,你急什么,如今应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城外的鞑靼人,鞑靼人这会儿正愁如何攻破咱们的铜墙铁壁。” 张永不屑地说道:“小小一座城池,凭什么说铜墙铁壁?鞑靼只需要集齐数万兵马,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冲上来,用不着半个时辰,土木堡就会失守,到时候你我就要身首异处,沈大人您信不信?” 沈溪笑而不语,在他看来,张永是那种永远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类型,说的好像土木堡防线有多不堪一击似的,其实在沈溪看来,即便鞑靼人全面进攻,土木堡依然可以坚守个三五日,因为鞑靼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这问题,他回答过云柳。 鞑靼人若倾巢而动,或许可以攻下土木堡,但花费的代价会极其巨大,沈溪自问即便最终不能阻止土木堡失守,也会让鞑靼人付出两三万兵马的损失。 沈溪相信达延汗巴图蒙克,以及鞑靼国师亦思马因都能看到这一点,草原上人丁本来就不多,加上之前攻取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又付出巨大代价,要是在土木堡折损兵力太多,会影响下一步攻打长城内关和京师。 所以,鞑靼人不会花费太大的代价来攻打土木堡,而是会选择试探性攻击,一旦确定土木堡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很可能会分兵继续往居庸关而去,留下部分人马继续驻防。 “张公公,如果你累了,可以先回去歇息,本官接下来要往战俘营一行……” 沈溪听烦了张永的唠叨,此时他想去见的人,是俘虏的鞑靼女将军火绫,是一位跟沈溪渊源颇深的女人,可惜火绫对于战局判断属于照本宣科懵懵懂懂那种,即便有一定头脑和武力,但面对狡诈多端的沈溪,只有失败一途。 张永将心一横,道:“沈大人,您别想在阵前当逃兵,咱家在这里说了,您要往何处去,咱家一步不离!” 沈溪摇摇头:“那一切请自便吧!” 对于张永的跟随,沈溪显得无所谓,直接往城东战俘营而去,那边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坑道正是城中集中关押鞑靼战俘的地方,其中自然也包括鞑靼头号战俘火绫。 第一一六二章 自荐枕席 土木堡北门外新建营地。 天地灰蒙蒙一片,随着暮霭笼罩,能见度越来越低,眼看夜晚就要来临。鞑靼国师亦思马因独自一人在燃起炭火盆的中军大帐,借助油灯的光亮查看土木堡地势地图图。 这份地图,比一天前亦思马因看过的那份又详细了许多。 昨天鞑靼人几路人马汇拢后,亦思马因派人逼近土木堡外围阵地搜集情况,包括城外一共有几道战壕,战壕的大致深度、宽度和走向都有详细记载,然后将之忠实地反应在了地图上。 “类似于三国时期诸葛亮摆下的八阵图,无懈可击,任何方向都没有明显的破绽,简直是天衣无缝啊!” 亦思马因对沈溪土木堡城外修筑的工事群推崇不已,从古到今,从来没听过谁守城会把防御重点放在城外,修筑这么多堑壕的。 阿武禄默默地站在旁边,闻言秀眉微蹙:“国师,你是否太过高看沈溪小儿?” 亦思马因抬起头看了阿武禄一眼,道:“我从来没高看过沈溪,此人的军事造诣确实非同一般,应是出自名师教导。” “这小小的土木堡,原本不具备防御条件,偏偏被他用一道道堑壕保护起来,不仅加大了防御纵深,而且力度也大为增强,如今俨然已成为西北边陲要塞,若不能在两三日内破城,唯有绕过土木堡这一条路可行!” “国师的意思,是准备继续围而不打咯?”阿武禄秀气的脸上涌现一抹黑气,让她丢尽面子的沈溪,虽然身陷重围,却好端端地在城里过日子,而她则担心回去后会被自己丈夫追究责任。 阿武禄的想法是,一定要以一场胜利来结束自己的职务,同时让沈溪知道得罪她的悲惨下场。 本来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亦思马因,因为在她看来亦思马因是鞑靼人中最富有智慧的一个,同时他手握重兵,是当前最有机会战胜沈溪之人,可惜亦思马因明显在攻打土木堡这件事上选择保存实力。 亦思马因解释道:“明人在土木堡的防御虽然纵深大,力度强,但有个致命的缺憾,那就是不能长久坚持,即便上报可汗,他也不会同意我们在土木堡耽搁太长时间,不若直接调兵往居庸关进发!” “亦不剌已在催促,兀良哈兵马如今已开进张家口堡,可汗正领兵于新平堡、永加堡、怀安卫一线,与明朝大同、太原等地东进的兵马一战……” 亦思马因所说都是阿武禄知晓的情况。 阿武禄听了半晌,抬手打断亦思马因的话,道:“国师请说,这一战,究竟是简单应付了事还是全力以赴?” 亦思马因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做出定论。 自宣府出兵时,亦思马因可以说是下定一举拿下土木堡、生擒沈溪的决心。 可当兵马开到土木堡,亲眼见过沈溪修筑的防御工事,亦思马因心头的惊讶难以言喻,他感觉到这场战事打下来可能会折损大批兵马,耽搁太长时间,沈溪这是在用自己的小命跟他对弈。 亦思马因摇摇头,为难地说道:“如果能承受巨大的兵马折损,土木堡或许可在一日内攻陷,如若不然……最好以派兵监视、主力继续东进为佳!”言外之意,他并不打算在土木堡这弹丸之地折损太多兵马。 因为鞑靼人的阶段性目标是攻取明朝人的京师,逼迫明廷投降或者宋靖康时中原朝廷迁都江南一般,获得明朝的江山,至不济也夺取江北之地,再图谋整个天下,小小的土木堡不应成为阻碍。 只要能拿下居庸关和大明京师,则沈溪在土木堡内的挣扎毫无意义,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 阿武禄声色俱厉:“好,我非常欣赏国师的魄力,那就给国师一天时间,在明天日落之前,我军一举攻克土木堡,我会亲自为国师请功犒赏!” 亦思马因虽然对阿武禄很欣赏,但听到这话心头依然无名火起……我说是可以在花费巨大代价的情况下一日攻克土木堡,你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着?你觉得为了你的面子,我会白白牺牲那么多士兵,葬身在土木堡这无关紧要的城塞下? 亦思马因板起脸:“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阿武禄冷笑一声:“国师难道听不懂我的话?还是认为我没能力犒赏三军?” “昭使如何犒赏……”亦思马因皱眉问道。 阿武禄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国师想以如何方式犒赏,妾身都会遵从,待城破时,国师凯旋,必当有美酒、美食犒劳三军。往居庸关之路,妾身当自荐枕席,如同侍奉大汗一般侍奉国师左右,给予汗王之礼……来日大汗面前,再为国师请功!” 对于一个草原人来说,烈酒、好马和美女,是他们最热衷征服的目标。 俗语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亦思马因从开始就对阿武禄非常欣赏,如今阿武禄用“自荐枕席”的承诺,换取他拼尽全力对土木堡一战,令亦思马因陷入沉思。 这是感性和理智的考量,亦思马因不认为攻打土木堡会有多大收益,这是他不选择全力攻城的原因。 但是,鞑靼军中将士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放弃攻打土木堡,会严重影响军心士气,对于之后攻打居庸关会形成很大的负面影响,毕竟身后有一只毒蛇盘踞,沈溪随时都可能威胁鞑靼人的补给线,权衡利弊其实还是拔除钉子最为合适。 亦思马因虽然心动,但仍旧义正言辞:“昭使身为大汗汗妃,岂能说出此等话来?当我是何人?” 阿武禄仰起头:“当国师乃是铁骨铮铮的男人,是可以让小妇依托的英雄豪杰。妾身崇拜英雄,所以委身于大汗,若国师荡平土木堡,自然也是妾身心目中敬畏的英豪,妇人为英豪自荐枕席,有何不可?” 亦思马因打量阿武禄,而阿武禄气势丝毫不弱,瞪大凤眼与亦思马因对视。 许久之后,亦思马因微微一笑,点头道:“待我凯旋之时,望与夫人同庆!” …… …… 沈溪跟火绫的见面并未持续太久时间。 火绫对沈溪态度极为恶劣,动辄破口大骂,甚至求速死!因为她是战败的一方,在草原人心目中战败者可耻,尤其是被敌人俘虏……她宁可自己战死疆场,也不希望沈溪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当沈溪从战俘营出来时,天空昏沉,北风凛冽,情不自禁裹紧身上的衣服。 城内官兵,还能享受到热汤热饭,而城外驻留在战壕里的士兵,则只能凑合着吃些干粮,因为沈溪不允许城外防御工事内埋灶生火。 此时鞑靼军营还算平静。 沈溪绝对不会想到,土木堡战事会因为阿武禄自荐枕席而发生巨大变化。 之前沈溪判断,鞑靼人毕竟青壮数量有限,不太可能会用巨大代价攻打土木堡,一定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一直到土木堡内粮食和饮用水耗尽为止,但亦思马因出于整体战略考虑,也为得到阿武禄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居然准备在接下来一战中全力以赴。 虽然战事的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一到两日,但这段时间几乎就可以决定土木堡的存亡,也能决定沈溪是否能活着回去见到家人。 第一一六三章 诱敌深入 十月十七,刚刚入夜,吃过晚饭后沈溪第一时间来到土木堡北门城墙上,望向远处山头上的鞑靼军营。 此时鞑靼人已在距离土木堡北城墙大约十里左右的位置重新扎好大营,一下午的时间基本上扫平了外围鞑靼人自己构筑的陷马坑以及绊马索等,把防线顺利推进到了大明五里防御圈的外围。 沈溪皱起了眉头……这是否预示着当晚会有一场血战发生? 就在沈溪沉思不已时,云柳骑马快速到了城头下,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来,快步登上城头,奏禀道:“大人,城东和城南的鞑靼兵马皆出营,往前快速推进,此时距离我两面城墙不到十里!” “哦,不到十里,那下一步,就会和城北一般,鞑靼兵马会向前挺进到五里左右,逼近我们外围防御工事?立即传令下来,撤回第一线驻守的士兵!” 沈溪在土木堡城塞外设置有大量暗哨,这些士兵躲藏的地方靠近敌方阵地,如果遇到战事会非常危险。 斥候的任务就是提着脑袋在战场第一线调查敌方动向,奏禀给主帅知晓,让主帅可以对战局做全面了解。 鞑靼人的异动,超出了沈溪的想象,沈溪预感中不会发生的四面攻城,似乎正在变为现实。 四面城墙外的前沿阵地,都传来鞑靼人蜂拥而出的消息。 敌人出动了大量马车,准备好沙袋、条木、草垫等填埋物,另外还准备有大量梯子和木板,估计是用来作为渡过沟壑的桥梁,看来鞑靼人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沈溪非常担心鞑靼人不计代价地攻城,如果鞑靼人四面进攻的话,以其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会令城中兵马陷入首尾不能兼顾的局面。 “沈大人,鞑子从城东方向发起攻势,大约出动了五六千人马!”消息陆续传递到沈溪手里。 “大人,鞑子从城西杀来,预计有一万余众!” “大人,鞑子出动兵马,开始用沙袋、条木和草垫填满我城北外围工事,后续兵马上万!” “大人,鞑子自城南出击,兵马七八千!” 鞑靼人几乎同时对土木堡发起进攻,沈溪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已进入众敌环伺的状况,也就是说,他之前所做的准备,等于徒劳无功。 不过沈溪还是有些自信,因为除了城南防御相对薄弱外,其余三个方向基本可以做到没有任何疏漏,而且在兵力布置上侧重点,准备有大量预备兵力,甚至可以根据某处进攻强度来做出兵马调度。 对于鞑靼人的攻城战沈溪早有防备,却发起的方式却大大超乎他的预料,鞑靼人居然四面围攻,沈溪除了感觉大难临头外,同时也知道这是一场拼消耗的战事,谁的损更大,谁就会在这场战事中妥协。 作为防守的一方,明军没有退路可言,只有让鞑靼人经不住大面积战争损耗,这场战事才有胜利的可能。 …… …… 城北鞑靼营地中军大帐,亦思马因正在为战事筹谋。 兵马出动后,阿武禄已回到自己帐篷,亦思马因心里很清楚,若能一战而攻克土木堡,生擒或者杀掉沈溪,此后出征路上,阿武禄将归他所有,可以享尽温柔,而且阿武禄之后会倚重他,借助他的力量来为儿子获取更多权力,相应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这是一次公平交易,亦思马因觉得,即便他不攻破土木堡,阿武禄也会因为借助他的兵马和权势选择跟他合作。 但那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如若这一战他可以获胜,即便此事为达延汗巴图蒙克所知,巴图蒙克也不会反对,反而觉得阿武禄做事果断,善于激发将士士气。 草原人对于贞节看得不重,那些拥有权力之人,更看重的是结果,至于战争的过程和损耗,都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只是损失一个女人的贞节就能摘取胜利果实,任何人都愿意拿出来做交换。 亦思马因为了“合理”拥有阿武禄而做出四面进击的抉择,并非是他贪恋美色,更主要还是他觉得,沈溪不除掉如同芒刺在背,随时可能让所部的粮道和退路出现变数。 “国师,各路兵马均顺利进入土木堡外围堑壕区,距离城门仅有两里……” 就在亦思马因心情忐忑的时候,前方传来的战报让他精神一振。 出兵出奇的顺利,土木堡绵延五里的防御工事,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在鞑靼人连续用沙袋、条木和草垫堆砌起一条条道路后,先头兵马已经成功杀到明军的堑壕区外围。 “没有抵抗?”亦思马因困惑地问道。 “回国师,并非没有抵抗,明人也曾用火铳和弓弩向我们射击,但我们早有准备,用准备拿来搭桥的木板挡在前方,另外再用盾牌保护身体,明人的攻击没有奏效,只能向后面的堑壕区退却。” “目前我各部已经屯兵于明军堑壕区外围,前方将领请示,是否继续向纵深进攻?”前来汇报战况的亲卫请示道。 亦思马因对于这一战,已经做好牺牲大量部落勇士的思想准备,至于最终损失多少,全看明军的抵抗力度,但此时明军似乎放弃了抵抗,呈束手待毙之势。 亦思马因心想:“一下子向后撤了三里,我们已顺利推进到了明军的核心阵地。就这状态,还想与我草原部族一战?沈溪,你是有多自负,才能做出如此决定?” 如果是旁人安排撤兵,亦思马因自然会直观认为明军主帅太过愚蠢,东进和南下这一路上他遇到的这样的将领不计其数。但换作沈溪,亦思马因却不敢有丝毫轻视。 沈溪的能力有目共睹,之前所作出的战术安排,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次化腐朽为神奇,面对鞑靼军队时或者战而胜之,或者让对手在战场上陷入极大被动,甚至在这弹丸之地的土木堡,都能让沈溪玩出花样来,构筑起一个极为复杂的堑壕区。 “这次他又有什么阴谋?”亦思马因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明军防御工事图,没察觉哪里有问题。 但很快,《孙子兵法》中的一条计谋出现在他脑海——诱敌深入。 亦思马因心想:“这是要让我部族兵马,完全进入城头火炮的射程覆盖范围,如此即便我们最终能攻破土木堡,损失也会相当大,那时若有明朝援军前来,很可能会令我部饮恨疆场。” 亦思马因想到这里,依然无法确定战场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当即一摆手,吩咐道:“来人,备马,我要亲自上一线督战!” 作为鞑靼人的国师,亦思马因终于忍不住亲自上阵,这在之前的作战中很少见,因为亦思马因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只要战前安排到位,并不需要冲锋陷阵在前,虽然他马背功夫娴熟,可以说是英豪级别的人物,但却觉得那是莽夫行径,不屑为之。 为了沈溪,亦思马因终于打破惯例,亲临战场指挥调度。 第一一六四章 血战(上) 前沿阵地,鞑靼步骑混杂的兵马,在厚厚的盾牌阵护送之下,终于到了土木堡之前两里的八道工事前面。 没有鞑靼士兵愿意继续向前冲,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距离基本已在明军位于城头的佛郎机炮的射程覆盖范围之内,只要一轮火炮下来,不知道有多少官兵遭殃,那不如先等大营那边发出最新命令。 换作别的战事,鞑靼人最喜欢出风头,每每冲锋在前,先把战功抢到手再说,可在攻打土木堡时鞑靼人的心态却变了,谁都怕上去送死。 似乎这城墙低矮,连护城河都没有的城塞,比张家口堡和宣府还要来得坚固。 明军此次已经放弃了第一道战壕,退守第二道战壕,前方静悄悄的。 亦思马因此时纵马来到距离堑壕区两里的一个由土堆堆砌的高地上,看着远处鞑靼兵马手中火把发出的火光,映衬着夜色中的城池就像是一个庞然巨兽,根本看不清明军的阵地是个什么状况。 总攻命令迟迟没有下达,因为亦思马因面对黑暗中的城市心中有些打鼓,拿不定主意付出巨大的牺牲究竟值不值得。 “国师,为何迟迟不下令攻城?”就在亦思马因骑在马上沉思不语时,阿武禄骑马出现在亦思马因的身旁。 当两人平行时,亦思马因借助身后侍卫手里的火把的光亮,看清楚了那张俏丽的脸庞。 亦思马因似乎恢复了自信,淡淡一笑:“敌人退却很快,若我所料不差,城中兵马已丧失抵抗能力,我军可以顺利杀进城中,鸡犬不留!” 阿武禄秀眉一振,笑着说道:“将军果真为英雄豪杰,那妾身这就回大营等候,说不定不用等到天亮,将军便可凯旋归来,妾身必当慰劳将军的辛苦!” 亦思马因并不觉得明军失去抵抗能力,他在阿武禄面前如此说,是想保持自己的尊严,也是想让阿武禄安心回去等候。 阿武禄对亦思马因的能力足够信任,在得知眼前的明军已无大碍之后,便先骑马回营,对亦思马因来说是一种暗示,让亦思马因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都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心头的旖旎。 战场是男人建功立业的所在,需要用生命拼搏,当一场战斗获胜后,就应该沉浸在温柔乡中,享受那最美好的温存,亦思马因平日里指挥调度是一个充满理性之人,但理性的男人同样感性,他心中盼望这场战事早些结束,他可以回去后短暂拥有阿武禄。 “进攻吧!” 随着亦思马因一声令下,鞑靼兵马再次故技重施,驱使从宣府和保安卫抓获的明军俘虏,从跟随的马车车厢里取出装满泥土的麻袋,扛起后向前方的战壕奔去,他们只需要把一个个麻袋扔入坑里,期间再用原木填充,要不了多久作为阻碍的堑壕就会填出一条路来。 不过这次遇到了麻烦! 就在明军俘虏扛着麻袋冲向堑壕的时候,前方密集的箭雨猛然射了过来,当即就有几十名明军战俘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吓得连忙抛下肩上的东西,匍匐在地上。 鞑靼人早有应对之策,立即推出前方竖有木板的推车,呈一字排开,缓缓向前方进逼,保护鞑靼兵马安全。 “哐哐——” 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的火炮开始法出轰鸣,随着一枚枚炮弹落下,在黑夜中迸射出一团团火球,不计其数的钢铁碎片四处飞射,杀伤着爆炸范围内的一切生命。 “轰轰——” 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作为盾牌的木板迅速被撕裂为碎片,由于失去木板的遮挡,大片箭雨抛射而至,连同炮弹的碎片一起,成片成片的鞑靼士兵发出惨叫,倒在地上, 远处传来的炮弹爆炸声以及鞑靼士兵的喧哗与吼叫,让观战的亦思马因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轰轰——” 连续的爆炸轰鸣声中,亦思马因虽然看不清楚前方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的心头在滴血,因为鞑靼人大多打着火把,在这黑暗中无疑成为了火炮的活靶子,对他和鞑靼士兵来说,这种成片成片的杀戮,无疑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碰到。 “国师,当前方向遭遇明军炮火攻击,进攻受阻!” “城东受阻! “城西受阻!” 战报陆续传来,亦思马因吩咐道:“命令进攻各部立即将火把扑灭,就地找地方躲藏……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再发起进攻!” 鞑靼兵马被这一通炮火砸得晕头转向,其实不用亦思马因吩咐也会找地方躲藏,而现在有什么地方比前面的堑壕更安全? 大批鞑靼人自觉地扔掉手里的火把,直接跳入了战壕中。 战壕高达三四米,鞑靼人冲进去,许多人被摔了个七晕八素,但好歹坑道可以屏蔽四处乱飞的炮弹残片,除非是炮弹恰好落进坑道中,否则暂时不用担心会糊里糊涂丢掉性命。 等鞑靼人回过神来,站在坑底,惊讶地发现这堑壕挖得又深又宽,而且沟壁十分光滑,根本就没办法爬上去。 随着冲进堑壕的鞑靼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有百夫长之类的军官站了出来,带领鞑靼人顺着坑道向两翼发起冲锋。 此时战壕的险恶之处就表现出来了,七八个明军躲藏在转弯处,先是一排弩箭,坑道里根本就没有躲藏的地方,而鞑靼人又无心理准备,几乎每一支箭都会带走一条人命。等弓箭手射完撤退,火铳兵迅速补位,“砰砰砰”就是一阵乱射,佛郎机火铳是散弹枪,五十步内具有面杀伤的威力,顿时又有十几名鞑靼兵栽倒。 鞑靼人跳进战壕的很多,见自己弟兄死了一地,顿时勃然大怒,从地上爬起来,挥舞弯刀顺着壕沟杀了过去,结果刚刚拐过弯,又是一排弩箭和子弹打来,再次倒下一大片。 鞑靼人的伤亡很大,但胜在人多势众,又是一批人踩着自己袍泽的尸体,呐喊着疯狂追赶。 不过随着战斗持续下去,后续跟进的鞑靼人学聪明了,他们在冲锋时,第一时间把盾牌举起,小心翼翼前进,此后的伤亡就不像刚开始那么大了。 但很快鞑靼人就发现一个问题,前方没有路了,追赶的明军宛若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鞑靼人不知道,他们追赶的半道上有伪装成坑壁的暗门,可惜在这夜色掩护下,他们无从发现,只能另外寻找出路。 好在后续的鞑靼人已经拿着梯子过来,当他们顺着坑道爬上堑壕,迎面又是一排弩箭和子弹射来,顿时又有不少人毙命当场。 越来越多的鞑靼人爬上平地,冲向前方的堑壕。 “轰轰——” 随着一阵密集的炮声,城头上成片佛郎机炮弹飞上天空,抵达最高点后,带着尖啸声向鞑靼人砸了下去,地面迅即腾起无数黑红相间的火球,锋利的碎片在空气中尽情飞舞,划过那些鞑靼人的血肉之躯。 有的鞑靼人直接被拦腰炸成两截,有的人被削掉脑袋,有的人被削断四肢,有的人则被射成了马蜂窝。 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鞑靼兵在血肉横飞。 收到前方急报,亦思马因眼睛都红了,如今向前推进不过两三道战壕,西、北、东各个方向都出现巨大伤亡,保守估计这一波下来,部族已经牺牲了两三千勇士,很难想象推进城池下方时会是个什么状况。 第一一六五章 血战(下) 就在亦思马因苦思对策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捷报。 “报,城南一线我兵马已靠近城墙,目前正在用撞车撞击城门,很快便可杀入城中!” 守在亦思马因身边的鞑靼将领听到这个消息,群情振奋,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但凡明朝城塞被攻破城门,就没有哪座城能继续坚守,最后基本都是城破人亡的结局。 当得知土木堡城南告破,鞑靼人理所当然以为这场战事已经结束……明军失败在即。 一名鞑靼将领上前请缨:“国师,调动兵马,往城南方向去吧,给末将两千骑兵,足可以破城!” 鞑靼将领纷纷出列争功,连城门都破了,如果还守在后方,最后战功可是不属于他们,甚至有可能不属于亦思马因统率的军队。 因为亦不剌部的兵马驻扎在土木堡城东二十里的地方,要是收到消息土木堡城南已经破开城门,亦不剌部必然会挥师向南,就此加入战圈。 “不可!” 亦思马因仍旧显得很谨慎。 鞑靼将领一直对亦思马因是有种盲目的崇拜,因为在他们眼里,国师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甚至可以预知未来的神人,但现在即便城门即将告破,亦思马因还是畏手畏脚,让他们觉得无比的窝囊。 又一名将领出列问道:“国师,现在不主攻城南,要等到何时?” 亦思马因神色冷峻,他的目光看向土木堡城北和城西两个方向,这正是他之前下令主攻的城门。 对于宣府、张家口堡这些坚固的要塞城市来说,城墙体系相对完善,都是以城墙作为主要防守阵线。 但土木堡只是一座明人荒弃的堡垒,不同城墙方向的防御力度有很大差别。四面城墙中,城东和城南相对完好,同时墙体也比其他方向高出一到两米。 亦思马因一方面是对沈溪在城南方向的故布迷阵感到心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城西和城北方向的城墙毁坏严重,只要杀到城墙下,明军所有屏障都会失去,没必要冒着掉进陷阱的风险改变已有策略。 “继续投入后续兵力,加大城西和城北方向的攻击力度。把我们的火炮也拉出来,对准明军的防线进行无差别轰击。今晚不管牺牲多少人,都必须拿下土木堡!” 没过多久,鞑靼人控制的佛郎机炮,开始向明军位于城西和城北的阵地倾泻密集的炮弹。 “轰轰——” 一枚枚炮弹落在地上,等到炸开后,空气中才响起炮弹破空而过时发出的呼啸声。地面上腾起无数的火球,剧烈的爆炸和翻滚的烈焰,融合成一道道密集的炎墙,凡是被炎墙笼罩的人们,全都横尸当场,甚至被炸得尸骨无存。 由于炮手的技术欠佳,许多正贴在第二道或者第三道战壕壁上躲避前方弓箭和火铳弹雨攻击的鞑靼兵,也在自己一方炮火的轰击下,死伤惨重。 而明军也被这一波突如其来的炮火覆盖,带走几十条鲜活的生命。 一时间,由于双方火炮你来我往,整个战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双方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 迸裂的脑浆,喷溅的鲜血,残缺的身躯,被烧成焦炭的四肢,正在起火的尸体,令攻防双方的士兵都感到一阵阵作呕,污浊不堪翻滚着热浪的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阵阵令人呕吐的焦臭味。 “乌拉拉——” 鞑靼人再次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迅即全线进攻的命令被传达到了前线。 位于第一线的鞑子兵,趁着炮火的掩护,不顾己方炮火可能的杀伤,以集团冲锋的方式,通过梯子越过堑壕,继续向明军纵深阵地猛扑过去。 依旧是老战法,鞑子冲进堑壕,举起盾牌和长刀,分成左右两翼向前逼近,不管死再多人,依然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明军布置在前线的人数,毕竟远远少于冲锋的鞑子军队,而且明军有意识地保存实力,且战且退,鞑子终于利用人海战术,顺利逼近到了土木堡城池下方。 如今已经是子夜时分,亦思马因听闻前方急报,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只要顺利越过城外这八道堑壕,那么明军作为屏障的防御工事便失去作用,下一步只需要攻进城里,那么明军的覆没将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中,土木堡城内城外火光处处,不管怎么看,守军似乎都没有能力再支撑下去了。 甚至在这漆黑的夜晚,都能见到土木堡城墙下方升起的浓烟,亦思马因不知道那着火点是如何烧起来的,城墙上似乎在向城下射燃火的箭矢。 “不对,难道城墙下方埋藏有大量火药,不然为何明军会如此做?” 亦思马因感觉背心发凉,他对于土木堡内贮藏的火药数量没有个清楚的认知,连城中具体的兵马数量也只是猜测。 有轻骑快速而来,没有下马便直接奏报:“国师,城南被敌军反扑,城门得而复失,杀入城中的四百多骑,无法突出重围,请国师派兵马增援!” 仗打到现在,差不多两个多时辰过去,鞑靼人赖以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由始至终都没有发挥作用。 明军在城外的防御阵地,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发挥,鞑靼人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在推进,等察觉明军似乎有意识地放弃阵地后,各路鞑靼人马怕麻烦,见明军不再抵抗,干脆放弃逐段逐段战壕的夺取,而是直接用沙袋和原木填出一条道路来,又或者是用木板和梯子搭设桥梁,渡过堑壕。 但逼近城池下方后鞑靼人发现,即便只有眼前只有破败不堪的城墙,他们还是无法做到一击而下,因为鞑靼兵马只能从填平或者是由木板和梯子搭建的狭窄通道通过,不能形成规模效应,更类似于添油战术,很多时候前方兵马已经杀到城下,后续部队相隔还有一两里。 …… …… 土木堡内,沈溪正在城南城头指挥战斗,他身边是厚厚的盾牌阵,鞑靼人的箭矢不停从头顶和身边飞过,即便将士们都感觉中军主帅的位置太过危险,强烈要求沈溪退到城墙下方躲避,但他依然咬牙坚持在一线。 “大人,鞑子在城北用云梯攻城!” “沈大人,城西有鞑子杀入城门,已被我军排枪击退!” “大人,城东鞑子弓箭太多,我军炮火受到压制……” 沈溪作为防守一方,又是遭遇四面攻城的状态,同时要应对不同方向得到的不同讯息而做出临场反应,如果有任何一环做得不够准确,那这一战明军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根据不同的信息,沈溪处理的关键在于控制节奏。面对鞑靼人不计损耗地进攻,为了保存实力,他不得不命令官兵暂时放弃城塞外围防御,将鞑靼人吸引到更靠近城池的地方,如此一来,就算他手里只有八千人马,但有防御工事和火器加持,也能给对方创造出数万兵马的损失。 “火炮继续轰击,无论炸到多少人,先稳住城墙防御,一旦某段城墙失守,又或者鞑靼人大批攻入城中,官兵立即从城墙上撤回城内阵地,同时发射蓝色烟火预警……” 四面城墙,沈溪设下十六个主要防御点,每边城墙都有四处,一旦城墙失守,就要发出蓝色烟火通知。 城外鞑靼兵马之所以进展顺利,在于前方明军官兵,此时全部躲进堑壕间隐蔽的藏兵洞。一旦发现信号,埋伏的人马就会行动起来,将鞑靼人后续兵马阻断,先用地雷以及震天雷发起突袭,再用弓箭和火铳进行浪射,令鞑靼人首尾不能相顾。 同时,由于敌我混杂在一起,进攻中的鞑靼军队占据多数,对方的火炮没办法再发威,相反明军则五所顾忌,只要向暴露在火光中的鞑靼人射击即可。 自战事开启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小小的土木堡处处都是火光,沈溪所能感觉到,到处都有鞑靼兵马,如果不是城中士兵并无撤退的路途,恐怕这会儿很多人已当了逃兵。 “啊……” 就在沈溪略微失神时,他身旁一名护卫兵被流矢射中,箭矢直接射进他的脖颈中,人直接倒了下去。 随即盾牌阵将小小的缺口堵上,连盾牌兵心头都带着震撼,毕竟死的人就发生在他们身边,在他们亲眼目睹之下殒命。 鞑靼兵马从城南方向发动几轮进攻,察觉到明军的火炮攻势相当猛烈后,选择暂时撤兵。 之前的战事异常惨烈,杀进城里的四百多鞑靼骑兵先是遭遇陷阱和绊马索,后来又经受排枪洗礼,等跳下坑道时又踩上铁蒺藜,最终悉数毙命。 城南是土木堡防御的薄弱环节,沈溪上城头,正是为了在兵马不足的情况下振奋军心士气。 有沈溪在,明军奋勇杀敌,没有一名士兵退缩,正因为如此,加上四百火铳兵援军,总数仅为一千兵马,外加二十多门火炮,就成功阻挡鞑靼四五千兵马攻势。 “大人,贼军撤去了!” 斥候将消息带给沈溪,但这一切其实沈溪通过望远镜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城塞外火光遍地,同时为了吓阻敌军,不时有埋藏的地雷被引爆,爆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所以掌握敌军动向对沈溪来说并不存在困难。 沈溪沉声吩咐:“继续坚守,本官现在带人去城北!” 之前城北方向奏报有云梯攻城,但那时是城南最危急的时候,他不得不留下来防守,如今城南战事暂且结束,他就要马不停蹄带着火铳兵去城北,继续指挥新一轮战事。 沈溪快步往城北而去,走的是城中的坑道,这些坑道的格局可以说完全熟记在他脑海中。 “大人,城西鞑子有飞骑杀入城内!” 沈溪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剧烈的马蹄声传来,鞑靼人的骑兵通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城池下后,先整队集结,然后再从刚刚用冲撞车破开的西城门,攻入土木堡内。 沈溪厉声喝道:“鞑子骑兵不多,不用慌张,各城头不得松懈,继续开炮!” 这会儿沈溪要把一个个命令传递到四面城墙,至少需要一刻钟时间,这样的传令效率显然不高,毕竟用烟火只能传达一些简单的进攻和防御命令,都是约定俗成,临时要更改来不及。 “真是晦气!” 沈溪一边在往城北方向赶,一边小心观察,不要正面遭遇到那些杀入城中,如同无头苍蝇乱蹿的鞑靼骑兵。 毕竟城外的防御工事抵挡了大批骑兵的进攻步伐,杀到城塞内的鞑靼骑兵,面对四面八方的陷阱和坑道,根本就无法形成太大的威胁。 第一一六六章 破城在即 城内城外的战火仍在蔓延,沈溪手头仅有八千兵马,而鞑靼方面参与此番攻城的兵马,数量在三万左右,另外还有一万的预备队。 鞑靼人因为城外防御工事的阻隔,失去他们最大的凭仗,那就是骑兵的迅猛灵活和机动,无法在短时间内形成兵力优势,再加上鞑靼人对于攻城不擅长,使得这一战从开始,鞑靼人的损失就极为惨重。 亦思马因憋着一口气,决心一鼓作气拿下土木堡,但他忘记所部自从偷袭榆林卫城成功到现在,千里征战,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至此之前又连续经历张家口堡、宣府镇城、保安卫城之战,昨晚还在土木堡遭遇一场失败,可以说人疲马乏,一切顺利时还好,但在屡屡遭遇打击损失惨重后,鞑靼人的战力下降得很快。 而沈溪兵马则以逸待劳,加之熟悉地形,在黑夜中对于大多数战壕的走向都很清楚,当鞑靼人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的时候,明军却能在局部形成兵力上的优势,于鞑靼人周旋。 原本只需围城十天半月,等到城中水源断绝,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城池,可是突如其来一场大雪,让鞑靼人的战略不得不做出调整,沈溪在这一战中因为拥有天时地利和人和,占据了一定主动。 当沈溪率部抵达城北时,土木堡北城门已然失守,大约一千鞑靼兵冲进城门,这些鞑靼人挥舞马刀,组成方阵,准备与明人一战,可是他们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城内布局根本不是普通的街道布局,虽然地面有一些建筑,但这些建筑不是屋舍,而是一面面好像围墙的防御设施。 “鞑子杀进城来了,杀!” 城北明军承受的压力最大,因为这个方向鞑靼兵马大约有一万余人,在进攻中大约折损了两三千,也就是说现在还有六七千人,而城北守军只有两千,基本上是被压着打。 遭遇战中,打的就是气势,明朝京营兵马单兵作战能力远不及鞑靼人,如今又寡不敌众,只能退入堑壕,鞑靼兵被迫跟着跳下去,再次重演在城外时的一幕,被明军逗引着团团转。 此时鞑靼兵马源源不断冲入城中,沈溪已无法登上城楼指挥作战,只能用烟火通知城外伏兵,想尽一切办法阻断鞑靼人的增援。 “杀!” 沈溪身后的火铳兵,立即冲到前面,伏到堑壕上,举起手里的火铳向城门洞附近的鞑靼人射击。 “砰砰砰——” 随着火铳射击声连续响起,云集在城门附近的鞑靼兵一排排倒下。 此番交火持续了大约一刻钟,火铳兵携带的弹药消耗殆尽,打死了大约五六百鞑靼人,但后续鞑靼人就跟疯了一般,依旧源源不断向城里冲,眼看坑道都要被填满了。 “大人,土木堡要城破了!” 几名伴随沈溪身边的亲卫,觉得土木堡守不住了,形势已到非常危急的地步,鞑靼人似乎无穷无尽,城里火光四起,似乎到处都能看到鞑靼人的身影。 “转移,往城东方向撤!” 沈溪喊了一声,等火铳兵扛着武器和梯子开始后撤,他也顺着坑道往城东方向一路狂奔,地面上有马蹄声传来,也不知是鞑靼人还是明军,此时城中已陷入一片混乱。 …… …… 北门外两里一处高地上,亦思马因仍旧骑在马上,远远地观战……他虽然没有亲自参加攻城,但感觉这一战已是胜券在握。 “国师,目前城北、城西城门均被我军攻破,我大批兵马已顺利杀了进去。城南和城东方向的兵马已往城北和城西方向移动!”斥候来报。 “谁允许擅自调动的?城东和城南方向,不得擅离一步,必须持续向明军施加压力!”亦思马因非常恼火,怒气冲冲喝道。 这会儿亦思马因气得额头青筋迸露,旁边将领不敢随便搭话,但此时心里都在想……国师是不是太多虑了? 当土木堡城南进展顺利,连城门都拿下来时,你不让士兵去增援,现在城西和城北实现突破,眼看胜利在望。你不让兵马从敌人的薄弱环节攻打,而是去啃那硬骨头,是想让我们承受更大损失? 斥候道:“国师,城南方向的明军势头很猛,我军突入城池的铁骑被全歼,余部连续遭遇炮火轰击,不得不撤退……” 亦思马因听到此话,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难道明军在城南布置有大批人马?那是做什么用的?” 很快他意识到,可能沈溪准备从城南方向突围。 城南是土木堡水源地,地形相对缓和,兵马从堑壕区杀出后,距离河流就很近了,可以在渡过河后,反过来利用河流作为屏障…… 亦思马因顾虑太多,不敢把这一战当成普通战事来考虑,因为城中守军统帅是以阴谋诡计著称的沈溪。 见识过之前几次沈溪在战场上天马行空的表现,亦思马因已经将沈溪认定为大明最出色的军事指挥家和谋略家,不敢将沈溪当成普通少年看待。 “他有何本事,想从城南突围?就算他出得了城,一定能逃回居庸关?不过即便城破,仅让沈溪一人逃脱,也会成为我草原部族的大患!杀万人,灭城池,不及杀沈溪一人重要!对,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亦思马因思虑再三,再次下达命令:“让城南和城东兵马赶紧回到原位,维持之前四面攻城的状态,务必不能让城中一人一畜逃脱!” …… …… 沈溪退到城东时,发现城东这边情况相对较好。 这个方向的鞑靼兵力本来就较少,攻击力度不够,在进攻受阻后听闻其他方向进展顺利,于是统兵的千户便擅自做主,调转方向,继城南鞑靼兵马之后选择撤兵,向其他两个城门运动。 通常来说,围城战就是要找到一个缺口,从缺口杀进去,便能取得胜利。 在之前的战事中,土木堡城南一线防御不足,率先被鞑靼人突破,但并未引起亦思马因重视,加上沈溪亲自督军,终于将鞑靼人杀退。 几匹快马从城外过来,很快冲进城门……沿着土木堡城墙内外都设有马道,专门供斥候使用。夜色中鞑靼人看不清楚,所以并未充分予以利用。 “大人!” 从马上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云柳和熙儿。 沈溪见到二人没觉得稀奇,他让云柳和熙儿留在城外调查情报,因为作战时情报获取尤其重要,只能让亲信负责。 “大人,鞑靼兵马已往土木堡城西和城北方向聚集……”云柳登上城楼,将重点奏与沈溪知晓。 “发紫色焰火!” 沈溪立即下达命令。 当沈溪说出发射紫色焰火时,身边几名亲卫尚未反应过来,大明传递消息一般都是用红色和蓝色烟火,紫色烟火少有在战场上使用。 但沈溪下令属于最高指令,很快云柳便将捆起来的竹筒拿出来,放在城东城墙的最高处,跟之前单独的传令烟火不同,这次是大型焰火,足可以照亮半边天空。 第一一六七章 反转:大爆炸 当紫色焰火升空时,正在城北观战的亦思马因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让他感觉异常的绚烂华丽,半边天空都被这明亮的焰火照亮。 “轰!” 天空中的焰火绽开怒放,继而后续的焰火也陆续升空。 双方士兵原本正在厮杀,此时不少人感觉到天地间突然变得明亮,情不自禁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 亦思马因勒紧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腹,抬起头,惊讶地自言自语:“这焰火,代表的是什么?” 很快,城西方向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回答了他。 “轰——” 天地间一道亮光闪现,随即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似乎整个大地都在剧烈晃动,亦思马因感觉自己胯下的战马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差点儿将他从马背上抛下来。 火光腾空而起,战场上一片寂静。 亦思马因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土木堡东北方也发生剧烈爆炸,同样是地动山摇,爆炸明显具有很强的破坏性。 “国师……” 周边几名鞑靼将领刚刚想要提醒亦思马因,这才发现亦思马因已经狼狈地跌倒了地上……爆炸位置大概在土坡左手边两里左右,爆炸导致战马受惊,亦思马因脚下一个不稳,竟然被掀下马背,摔了个狗啃屎。 第一次爆炸是城西攻城兵马的集结地,第二次爆炸则是自城东方向转场到北门来的兵马,刚刚接到军令,又准备返回城东,谁想在集结过程中,突然遭遇大爆炸,死伤惨重。 “轰——” 亦思马因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第三次爆炸再次发生,这次就在亦思马因正前方不到半里地,先是一道巨大的亮光透彻天地,然后一朵红色的蘑菇云突然从地上蹿起,爆炸的巨响这个时候才传入耳朵。 以爆炸点为中心,出现一个直径十丈宽的深坑,方圆两三百米之内,差不多一千多鞑靼兵,被这剧烈的爆炸直接撕裂成碎片,超过这个距离的鞑靼兵,但凡被冲击波掀起的碎石瓦片击中,也是非死即伤。 就比如亦思马因身后几个将领,连人带马被巨大的冲击波给击倒,身上全被激射而至的砖石碎片给洞开,鲜血“咕咕”直流,眼看不能活了。 而亦思马因躺在地上,刚好被侧翻倒地的战马给挡了一下,加上土坡前高后低,有一定阻碍作用,否则也难逃当场毙命的厄运。 沈溪有意在堑壕与堑壕之间,留下部分空地,看起来似乎出现巨大的纰漏,让鞑靼人可以方便集结兵力,但实际上却是个诱饵,现在鞑靼人便吃到了苦头,死于三次大爆炸的士兵起码有两千人。 三次大爆炸过后,随即便是各种小规模的爆炸。 因为土木堡内外的爆炸点很多,让攻到城墙一线的鞑靼兵反应不及。周边爆炸声四起的情况下,鞑靼人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此时此刻,他们想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想逃走,回到安全的地带。 此时一群鞑靼亲卫已经扑了上来,把亦思马因从地上搀扶起,搀扶上另一匹战马,迅速向后方撤离。 亦思马因此时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任由摆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你个沈溪,从开始就设下圈套让我钻!怪不得在我下令加大进攻力度后,前面遇到的抵抗突然变得微弱了,原来他有意把部队化整为零,利用众多的堑壕和夜色掩护,躲藏起来,让更多的部族儿郎进入埋伏圈,然后引爆火药……” 如今摆在亦思马因面前有两条路,一个是马上下令撤兵,二是继续进攻,不要被之前的连续爆炸所影响。 一刻钟后,亦思马因撤回安全地带,留守大营的几个千户已经闻讯赶来,纷纷向他请战。 “国师,继续攻吧,破掉土木堡,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 听到乱哄哄的声音,亦思马因痛苦地闭上眼,他现在想到的是土木堡内外的沟沟壑壑,即便土木堡城门已被攻破,但很显然这不是通过鞑靼人自身努力做到的,而是沈溪有意“放水”的结果,沈溪将一场防御战,硬生生给打成了伏击战。 鞑靼人杀进城后,遇到的不是明军士兵,而是突如其来的火铳子弹、飞矢,又或者是陷阱、绊马索等物。 鞑靼骑兵很难进城,即便进了城,在布满沟壑的城墙内也无法形成威胁,沈溪修筑的一道道防御工事,就是为了克制鞑靼骑兵,甚至可以说是克制一切进攻手段的法宝。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全不在鞑靼人一边,亦思马因感觉继续攻下去,纯属自讨苦吃。 但亦思马因实在不想下达撤兵命令,他想起开战前阿武禄那期盼的眼神,如果这一战铩羽而归,他感觉自己没有颜面再领兵作战。 “轰——” 城西方向,又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传来,看那从地面上蹿起的蘑菇云的形状,其威力比之前的三次大爆炸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土木堡内外的鞑靼兵马,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奔走嚎叫的狼狈身影。 “鸣金收兵,不得恋战!” 亦思马因在无可奈何下,只能做出最不想做的决定。 鞑靼人选择退却,这下轮到明军反击了。 八千打四万,居然在守住阵地的情况下还能发动反击,说出来都没人信,偏偏鞑靼人真的撤了,就算是凭着一股血气留下来继续战斗的鞑靼人,也在明军的攻击下,纷纷被箭矢和火铳子弹打倒在地。 “杀啊!” 许多明军官兵杀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战壕里爬出来,手持长枪、砍刀等武器,发出惊天的呐喊。 此时正在土木堡东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沈溪,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能否在鞑靼人全力攻城之下守住城池,就看现在了。 如果不能在这一战中令鞑靼人折损更多兵马,也许几天后又会遇到鞑靼人攻城,这不符合他制定的土木堡防守战略。 随即红色烟火升空,城内城外各处都有红色烟火呼应。 开战前明军士兵就得到一条军令,一旦发动反击,各路人马从城塞内追杀而出,但不能超过城塞外两里的堑壕区。 此时佛郎机炮已经对准两里外的预设坐标进行炮击,尽可能多地杀伤鞑靼人。 云柳站在沈溪身边,兴奋地说道:“大人,鞑子撤兵了!” “嗯。” 沈溪非常的冷静,他知道,如果不能给予鞑靼人最大的杀伤,将其彻底打痛,那即便撤兵也只是一时,后续鞑靼人必然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 土木堡城西和城北阵地上,鞑靼人且战且退,头顶佛郎机炮不断响起,大批鞑靼人被落下后炸开的炮弹给送上天空,变成碎肉落下。 明军呐喊着,成群结队往城门方向攻过去,城门失而复得。 可惜的是,城门洞的木质城门早就被损毁,士兵从城塞内杀出,鞑靼人少了马匹为凭仗,又是在撤兵中,身后等于是在被箭矢和火铳子弹追赶,许多鞑靼人都在出城之后,被弩箭和火铳子弹给直接射倒在地,代表鞑靼各部族的战旗纷乱地散落地上。 “不得超过两里……不得超过两里……” 城西领兵的胡嵩跃,在接连引爆两个大火药堆和十余个小火药堆后,惊讶地发现鞑靼人如同潮水般向远处退去,脑子里全都是疑问:这就赢了? 胡嵩跃率领埋伏的明军士兵,先是用火铳和弓弩招呼鞑靼人,然后衔尾追击,等杀到半途突然记得沈溪战前交待……如果深夜开战,不能贸然出击,士兵很容易在追击时热血上头,一旦冲入鞑靼阵中,反倒会被包饺子! 此时此刻,非常需要有冷静头脑的人来提醒士兵。 但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到处都是喊杀声和鞑靼人的悲呼哀嚎,就算扯破嗓门喊也没几个人能听见。 第一一六八章 枕戈待旦 土木堡内外的喊杀声仍在继续。 胡嵩跃如今率领的都是步兵,大明官兵总归是对城外的防御工事布局熟悉,兵马杀出去后,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 鞑靼人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很多人自己跌进深深的壕沟之中,又不见其他鞑靼人伸出援手,结果顺着坑道跑,却与胡嵩跃率领的大明官兵迎面撞上,被乱枪戳死。 “不得贪功,大家齐头并进。谁若是冲靠前了,不许跟上去,想找死让他自己去死!”胡嵩跃一边举起长刀冲锋,一边大声招呼,防止出现追击士兵孤军深入落入鞑靼人包围的情况。 看着前方偌大的阵地,胡嵩跃热血沸腾,他相信大多数守军士兵的心情跟他一样,难得见到鞑靼人跟丧家犬一样冲进城中又败退,不多杀几个鞑靼人,以后怎么跟人吹牛逼?怎么表示自己曾跟随英明神武的沈大人在西北战场将鞑靼人杀得满地找牙? 以少打多还能打得敌军节节败退的战役,明军将士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如果说鞑靼人撤兵撤得一塌糊涂,那么明军追击的也显得异常混乱,城外仍旧不时有小规模爆炸声响起,亮光时刻闪现。 但明军数量并不足以支撑一场四面出击的战事,所以在兵马出城后,各路追兵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自己身边的同伴数量严重不足! “叮叮叮叮……” 四面城墙上都响起鸣金声,这是撤兵的信号,尽管很多士兵头脑发热,但明军骨子里都带着防守和退缩的意识,但凡听到鸣金声,都会主动选择回撤。 但也有执迷不悟的,追击出四五里距离,在鞑靼人撤出战场后,他们也赶紧撤了回来,生怕一头栽进鞑靼人的包围圈中。 “胜利了!” “我们打胜仗了!” “鞑靼人被我们打败了!” 土木堡内外响彻欢呼雀跃声。 …… “大人,我们胜利了!” 胡嵩跃从城西方向撤兵回来,跟沈溪奏报前线的状况,此时沈溪刚刚抵达城北城头,整个人疲惫不堪,满脸憔悴,双眼通红。 这一仗下来,沈溪已经是精疲力竭,他微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该报的报,不该报的可以等来日再说。 这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却也没有像样的战利品,顶多就是一些攻城器械和马刀、弓弩等武器。鞑靼人丢下一地的尸体,如今许多将士都在掏腰包、扒拉衣服以及割脑袋,具体战果要等天亮后才能统计出来。 这一仗虽然不能说把鞑靼人彻底打残,但至少算是上伤筋动骨,结合方方面面的情报,鞑靼人在这一战中,送掉五六千性命,相对于鞑靼人的兵力和人口数量,损失不可谓不大。 今晚这仗打下来,要么鞑靼人选择绕道攻打居庸关,对土木堡继续实施围而不打的策略,要么就在两三日内发动又一轮攻势,彻底攻陷土木堡。 “大人……” 朱烈和刘序结伴而来,在率部大获全胜后,他们都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向沈溪禀报。 沈溪没有半点儿心思倾听战场上的事情,身心俱疲的他,此刻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蒙头大睡。 “有什么事,等明天睡醒后再说。如果鞑靼人发起进攻,你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这些话都烂在肚子里!” 沈溪从城头上下来,往不远处的指挥所而去,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经历之前一场战事,藏兵洞已经彻底崩塌,只能另外找地方安歇。 沈溪又一看,城中那些残留的建筑,大多遭遇战火侵袭,今晚想要找个睡觉的地方可不容易。 “赶紧搭建帐篷,三军将士枕戈待旦,任何人皆不得松懈!”沈溪下完命令,返回城西保存完好的指挥所安睡去了。 …… …… 同样是十月十七日,夜。 京城,皇宫。 谢迁和李东阳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见到朱祐樘。 谢迁心中有些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站在一边,北风呼啸中,他暗暗在为出征塞外的沈溪担心,心里嘀咕道:“这整天都心神不宁,土木堡那边不会是有什么结果了吧?” 就在谢迁惶惶不安时,进去通传的萧敬从宫殿里面神色焦虑不安出来,微微摇头,显得颇为无奈。 李东阳上前问道:“陛下龙体莫非仍不能理政?” 萧敬迟疑半晌,微微点头,却是什么都不想多说,或许是皇帝的状况的确不太好,他已经到了不敢轻言皇帝身体的地步。 谢迁追问:“那陛下可有只字片语交待?” 萧敬未作回答,李东阳道:“于乔,先莫多问,待与刘少傅商议之后,再行奏禀……” 谢迁轻轻叹息,他明白李东阳之意,再行奏禀的意思,是说此事就由司礼监来决断,不再经过皇帝御览,那皇帝作何选择已无关紧要。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平日对内阁大学士很是敬重,所以这件事即便呈递到司礼监,萧敬多半也会采纳内阁的票拟,这件事的决定权基本就在内阁三位辅政大臣手上。 “西北之战,悬而未决,鞑靼人攻破宣府已有四日,如今再不马上调集各卫所兵力到京师勤王,大明江山社稷危矣!此事必须要有陛下手谕才可……” 谢迁很着急,宣府之战超出朝廷预料,如今宣府失守,京师告急,但皇帝却在此时卧床不起,无法打理朝政,甚至连最基本的决断都不能做出,这让谢迁感觉肩头承受的压力很大。 如果是皇帝决定放弃土木堡,谢迁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是让内阁自行决断,他觉得是自己一手推动沈溪去送死。 “谢阁老,您还是请回吧。” 萧敬终于开口,“不是不想跟您说,实在是陛下龙体有恙,您不能这般勉强……虽然说宣府失守,但长城内关仍在,西北兵马未有大的折损,即便内关告急,暂且也影响不到京师,西北兵马也还有时间回撤……您总不能让陛下心忧国事,病情加重吧?” 谢迁还想再说什么,被李东阳扯了扯衣襟,他这才沉默不言,跟李东阳一起向萧敬提出告辞,二人前后脚往文渊阁方向而去。 李东阳在路上埋怨道:“于乔,你素来脑子灵活,善于揣摩上意,这次为何如此执着?明知道陛下有恙在身,作何还要为难萧公公?他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谢迁道:“宣府失守到如今已有四日,居庸关、紫荆关迟迟未见狄夷兵临城下的奏报,狄夷多半于宣府设伏,迎头痛击大同、太原等军镇回撤兵马。一旦两镇大军失利,则内关、京师在半月内都没有兵马支援,这难道不该为难吗?” 李东阳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显然是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同时,他心中对谢迁有了几分敬意:“我虽然之前考虑过西北的局势,却未有于乔考虑得这般仔细,看来他的确是在为朝廷谋事,我远不及他。” 而谢迁此时想的却是:“我在西北边事上已屡屡对不起沈溪小儿,如若再不听他的劝告跟朝廷据理力争,那就算我到死那天,也不能安心。” 谢迁对于鞑靼有可能伏击大明回援兵马的想法,并非是他自己推算出来的,而是听从沈溪对西北局势的判断。 以前他觉得沈溪说的处处都是危言耸听不可采信,现在他再看沈溪的奏报,句句都是谶言,每一件事情都在应验。 第一一六九章 回兵 文华殿议事,七位顾问大臣都在,最后匆匆定下决议,调江北各省卫所兵马勤王,同时暂时放弃居庸关、紫荆关以西和以北的城塞,以内长城一线作为京畿防御的最后屏障。 张懋道:“土木堡之地,原本可成为抵御北寇之重地,然己巳之变后,年久失修,城墙多已不存,沈溪如今驻兵土木堡,若有机缘,或可突围而出,率兵撤回居庸而守,至于折损当为不计,定为忠直!” 七位顾问大臣中,跟土木堡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英国公张懋,他的父亲张辅就是在土木堡之变中战死,张懋是张辅次子承袭的爵位。 在张懋看来,沈溪还是有勇气和担当的,至少在鞑靼大军面前没有退缩,在缺兵少将的情况下仍旧据险而守。 只是张懋也认为土木堡年久失修,难以作为明军防御鞑靼人的桥头堡,但他已经从心底认定沈溪必死无疑,为了彰显他的公正,建议无论沈溪最后是否战胜,只要能活着回来,哪怕折损再严重,也要定沈溪忠直之名,给沈溪记大功。 张懋的话,虽然不能被所有人认同,但至少没人反驳。 没有人愿意跟沈溪这个“死人”计较,之前李东阳还认为应该追究沈溪从居庸关擅自调兵的过错,但最后在心里盘桓了一下,沈溪调兵并非无章可循,沈溪的德才值得肯定,更何况朝中还有谢迁为沈溪说话,以如今的形势,定沈溪的罪很不合适。 马文升问道:“那两关镇守,分别以谁为统帅?” 一个问题,就把在场几位重臣给难住了。 居庸关和紫荆关既然均已成为鞑靼人下一步的主攻方向,谁出来统调兵马,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李东阳原本正在记录一些东西,此时他放下笔,抬头道:“宣大、太原以及三边等地,相去京城甚远,或需派遣将帅以统御兵马。但两关乃京畿重地,一切政令、调兵可由朝廷直接下达军令,兵部、五军都督府当以谋臣定之!” 李东阳的话,得到刘健、熊绣的赞同,一下就获得三票支持,但谢迁和马文升却有不同见解,至于张懋和张鹤龄,因为本身是武将,在这种参议军机的事情上并不占据主动,他们识相地没有发表意见。 谢迁道:“若以距离论,居庸关、紫荆关的确相距京城不远,但如今京畿之地戒严,前车之鉴,己巳之变中,北寇兵马兵分两路攻取京城,若前往两关路途断绝,上令不能下达,可是要任由居庸关和紫荆关失陷于贼手?” 或许是因为沈溪的关系,谢迁在这几天议事中,几乎都在跟李东阳唱反调。 李东阳提出居庸关和紫荆关的军事调度,一切由京城负责,除了这两座城距离京城不远,方便调度外,也是防止再出现之前那样被沈溪“擅自”调兵的事情,权力收回京城,为的是确保朝廷的权威。 但谢迁却有不同的观点。 朝廷不能因为居庸关和紫荆关并非九边重镇就放松警惕,必须要派出重要将领前往镇守,将统兵和调兵权力归还给两关守军,防止出现几十年前土木堡之变后的状况,若被鞑靼人断绝与两关联系,会导致消息渠道不畅,无法做到政令快速传递。 李东阳这边有三票,谢迁这边最多只能争取到马文升一票,张懋和张鹤龄则没有站边的意向。 就在场面僵持时,刘健问了一句:“于乔,你支持何人前去两关领兵镇守?” 谢迁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沈溪小儿”,但意识到沈溪如今被困土木堡,京师之地又没人愿意领这种要命的差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之前感觉很多人都合适,可仔细想来,似乎没谁会比沈溪更为恰当。 不如沈溪的,在谢迁看来就是不堪大用之人,并不抱多大期望。 刘健道:“既然于乔并无合适人选,两关之地,便先由地方卫所自行镇守,政令由京师下达,如何?” 谢迁虽然心中不甘,但只能点头应允,他此时已做好牺牲沈溪的准备。 对谢迁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果将居庸关和紫荆关的调兵权限都归于京城,等于是断了沈溪从两关调动援军的机会,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 …… 宁夏镇驻地,素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称的宁夏卫城。 位于城中心的临时督抚衙门内,刘大夏正在倾听战报,宣府失守的消息,差不多也是十七日夜里才传递到宁夏卫。 “……鞑子自延绥镇、太原镇等地,兵分多路,潜入宣府腹地,与张家口堡外之胡虏里应外合,耗时十二日破关,之后六日,宣府失守,延绥巡抚沈军门屯兵土木堡,与鞑子交战,累歼鞑子兵马四千余,今宣府失守,鞑子围攻土木堡,万全都司各城塞,十有九失……” 万全都司,就是宣府治军衙所,宣府各处城塞都是由万全都司负责征调兵马。 刘大夏听了半晌,问道:“朝廷调兵手令可有送达?” 负责与京师及各地文书往来的部将李建出列:“回尚书大人,京城尚未有调兵公文送达。” 刘大夏沉吟道:“宣府失守,到如今不过四日,朝廷公文或许会在这一两日送达,本官西北之行,可谓马失前蹄,榆林卫落败,如今以为在宁夏取得大捷,却不知只是鞑靼人调虎离山之计……” 刘大夏部将之一,榆林卫指挥使扈凌站出来道:“刘尚书,宣府之败,非您之过,宣大总督镇守不利,延绥巡抚出兵宣府,五万兵马尚不能镇守,此战当由宣大总督和延绥巡抚担责,我等只是尽全力,将一路鞑靼主力歼灭,光复榆林卫!” 扈凌的话,得到在场大多数将领的认同。 在这些将领看来,出兵宁夏卫非但没有罪过,反而是大功一件,可以跟朝廷争取更大的功劳。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生平都没打过什么胜仗,要说军旅生涯唯独还能拿得出手的战绩,就是跟着刘大夏在西北打的几仗,一次是几年前的榆溪河,还有就是现在的光复榆林卫和宁夏卫之战,在这些人心目中,刘大夏统兵赏罚分明,百战不殆,如果有人想诬陷栽赃,他们绝不容许。 刘大夏听到后眉头紧皱,暗忖:“沈溪不过只有兵马六千,尚未知是否配齐,鞑靼出动兵马过十万,如此还能让沈溪在土木堡获得大胜,沈溪居功至伟,若我能听从他的意见,回兵宣府,或许就不是今日之结局。” 扈凌主动请示:“刘尚书,请您示下,大军是否主动向宣府进发?我将士新近大胜,如今兵锋正盛,此番回兵,定可杀得鞑子片甲不留!” 刘大夏此时仍旧犯难,让他推翻之前的决定,从宁夏卫撤兵很不容易。 原本他以为光复宁夏镇便可以获得对鞑靼人战略上的主动,下一步便可以凯旋回京,谁知道现在不但胜利回朝没了指望,回去后他很可能要引咎,至于会落得如何下场,他自己也未曾想清楚。 刘大夏道:“从宁夏卫撤兵,即便星夜兼程,每日行军八十里,也需二十日才能返回居庸关,却不知居庸关是否抵挡得住!” 扈凌行礼:“尚书大人,您不必担忧,万全都司虽遭敌寇袭扰,但大同、太原等地兵马还算齐整,勤王大军定会拖住鞑子主力,我三军回师宣府,恰逢敌寇,可得一胜!” “善!” 刘大夏终于点头,“如今只能如此,如若鞑靼人挥师向长城内关进发,大同、太原等镇勤王兵马即便不胜,也可拖住其主力,加之居庸、紫荆险固,没有十天半月难以攻取。只怕鞑靼兵马会从一些守卫相对薄弱的关口突袭,如同撞道口、马水口等地进兵,京师将陷于危难。” “路途之中,三军兵马不得停歇,一路向东,或可在半月内抵达宣府……” 刘大夏觉得时间紧迫,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兵马带回京城,或许会给予鞑靼人机会。鞑靼人也知道刘大夏统率的兵马不好惹,所以才会采用调虎离山之计。 扈凌听到“半月内抵达宣府”,跟在场其余将领心情一样,有些无法接受。 十五天到宣府,意味着每日行军得超过八十里,在一个普遍行军速度只有五六十里的时代,每天都等于是急行军……士兵并不是轻装上阵,还有粮草辎重需要运输,一路上都会非常辛苦。 虽然将领都有战马代步,但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同样不轻省。 *********** ps:临近春节事情太多,虽然天子更新不快,但也保持两更,所以还是厚着脸皮求下月票支持! 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一七〇章 劝降的又来了 土木堡内,大战后一片萧瑟的景象。 此番作战,总共消灭鞑靼兵马七千四百余众,其脑袋全都割了下来充作军功。 但算得上有用的缴获只有残缺不全的攻城器械、填平沟壑的沙袋以及原木,还有破损的弓弩、马刀、战甲等武器装备,此外就是一千八百多匹或倒毙或在爆炸中残缺不全的战马尸体,可以给城内提供大量肉食。 可是,城外几次大爆炸以及上百次小爆炸,耗损大量火药储备,在这个没有炸药的时代,火药就是最强大的利器,可以制造火铳的子弹,也可以制造火炮炮弹,还可以用来造地雷和炸药包。 但现在随着火药存量急速减少,沈溪非常担心,如果鞑靼人再来这么一次攻击,土木堡会失守。 但鞑靼人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并未发起攻击,昨日那一战令鞑靼人痛彻心扉,而城中守军折损也有千人上下,可以说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士兵在大战后,一个个精神都萎靡不振,除了疲累,还有就是对未来没有希望。 城外鞑靼兵马并未撤兵,不知道多久又会面临一场生死战。如今士兵们最幸福的事情,只是每天两餐时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马肉汤喝,里面会有荤腥以及美味的盐巴,让他们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大雪后的严寒,加上又适逢连续激烈的战事,土木堡内没有了盎然的生机,每个士兵脸上流露出来的,要么是对未来的茫然,要么是对家人浓浓的思念。 大明士兵,习惯了打防守战,守在安逸的城里,只管等到敌军撤去便可,但这次守城却没有那么轻松,敌人人多势众,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整个城池已经是一座孤岛,跟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甚至连鞑靼人是否将主力调走都一无所知。 士兵们知道援军到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又怕接下来会面对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事,把目前的安宁当做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整座城都陷入一片死气沉沉中。 沈溪以前巡查军营,还能见到一点儿鲜活的生气,此时他再在城中行走,各处所见都是一片萧条,很多士兵依靠着城墙、坑壁坐着,身体一动不动,观察许久后,沈溪都不能分辨,这到底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大人,城外情况不明朗,昨夜又是一场大雪,连工事都给盖住了,外面那些失去脑袋的鞑靼人尸体没人收拾,瘆人得很,再加上许多爆破点没有收拾好引信,到处乱成一团,请您吩咐,是否给拾掇一下?” 胡嵩跃一直把自己视为沈溪的副手,城内大事小事,都是由他整理过后再呈报给沈溪知悉。 朱烈和刘序则留在城外,一方面督促阵地上的官兵不偷懒,另一方面则监视敌军动向,如果不升帐议事,根本见不到二人。 沈溪站在指挥所门口,粗糙的手上拿着份军事地图,抬头看了眼正在飘扬的雪花,轻轻一叹道: “下雪是好事,这样我们的水源始终有保障。等着吧,城外能收拾的东西先收拾一下,实在收拾不了的,就先存放在战场上,反正天气如此寒冷,一时半会儿那些尸体也坏不了,不会带来瘟疫。” “记得把部分火炮从城头撤下来,送出城架设到那些炮兵工事里,从战壕里走,不要被鞑靼人发现,城外阵地该修复的要及时修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鞑靼人下一轮攻势时间间隔应该不会太远!” “是,大人。” 胡嵩跃俯首领命而去。 看过军事地图,沈溪想了想,重新登上城头,远处鞑靼人的营寨仍旧如常,这是鞑靼人合兵后大举攻城的第三天,转眼已到十月十八。 张永身着厚厚的冬衣,跟在沈溪后面上了城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前方不远便有大量鞑子尸首,全都没有了脑袋,看起来吓人得很,当即哆哆嗦嗦道:“沈大人,这城外的鞑子遭遇如此失利,应该都撤了吧?” 沈溪有些诧异,问道:“张公公,你从哪里看出鞑靼人撤兵了?” 张永不假思索道:“前日和昨日我方连续与鞑靼人血战,鞑靼折损兵马不少。沈大人又不是不知道鞑靼人的底细,以他们的青壮人口,能经受得起多少次这种大战?另外,想必如今宣府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朝廷定会派出大军围剿北虏,想必各处正在激烈交锋中,或许再过几日,援军就会到达,在这种情况下,鞑靼人除了撤兵,还能作何?” 沈溪摇头苦笑,道:“张公公的想法可真是乐观,但根据最新情报,如今城外鞑靼人马仍旧在两万往上,至于其主力是否绕道攻打居庸关,暂且不知,但以目前的情况看,从宣府到居庸关这段路,大明基本已无能坚守的城塞。”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鞑靼人下一步将会在攻打土木堡和居庸关之间二选一。若不幸被鞑靼人选中的话,我们在又经历一场苦战后存活下来的机会会有多大?” 张永这下满脸都是恐惧,他想起昨晚几乎整夜的喧嚣,最近时鞑靼人几乎冲到了城西指挥所外面,然后就是打斗与惨叫惊呼,当时他几乎吓尿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不寒而栗。他再次望了望远处鞑靼人的营地,然后转向沈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沈大人,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可不能撒手不管啊……鞑靼人是很凶悍,但却不擅长打这种攻城战,您能在鞑靼人数次攻击下守住土木堡,就一定能等来援军!接下来一战,您要是胜了,我一定给您向朝廷请功!” 沈溪抬头看了眼天空中飞扬的雪花,轻轻一笑:“如果能活着回京,我哪里还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就算让我辞官不做,一辈子粗茶淡饭,我也认了。张公公还是回去考虑一下如何振奋军心士气,在这里跟我说这些,那是徒劳无功!” 张永嘴巴张了张,他不太理解沈溪现在这种心态,他一直觉得沈溪是个狂人,什么都敢想也敢尝试,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溪也和他一样,把生命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沈溪警觉地侧过头,看向远处过来的一辆马车,那马车有几分熟悉,好似是阿武禄当初进城谈判时乘坐的车辆,他心里有些费解,难道鞑靼人还想用和谈这一招? 可惜马车在距离城池四五里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沈溪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从车驾上下来几个人,但因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下,但见似乎有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要跨过那些用木板搭起来的“桥梁”,一步步艰难往土木堡而来。 等人走到两里开外的堑壕区,张永才察觉,转过头问道:“这些鞑子,不会是准备来向沈大人您劝降吧?” 沈溪若有所思,问道:“张公公对劝降之事,如何看待?” 张永迟疑了一下,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反问:“沈大人如何看?” 沈溪微微一笑,他明白,如果张永反过来问他,那说明张永有投降的打算,毕竟对于身无长物的太监来说,生命最重要。 至于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那是文臣和武将的事情,之前已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现在鞑靼人将希望送来,张永自然想把握住。 沈溪转身往下城楼的马道走去,轻叹:“如今尚不能明确鞑靼人入城的目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溪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就是吊着张永的心,让张永觉得他可能会接受劝降。 但战事发展到这个阶段,沈溪知道投降的结果最为可悲,不但他的大名要留在华夏历史的耻辱柱上,家眷也会因为他投降而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就算是拼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第一一七一章 一团乱麻 阿武禄前往土木堡前,见了亦思马因一面。 亦思马因在遭受攻城失利后,决定绕过沈溪驻守的土木堡,直接前出攻击居庸关。 本来他的打算不是如此,但因昨日爆发的天城卫一战,他决定临时改变计划,时局已经逼迫他必须做出改变,刻不容缓。 昨日上午辰时,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亲率两万兵马,在天城卫与明朝大同镇、太原镇的三万多勤王兵马遭遇。 趁着明军入城时的懈怠,埋伏在城外的鞑靼铁骑突然发起攻击,两军在城门附近交战,随后战火燃烧到天城卫城内部,激战四个时辰,最终以天城卫城破,明军折损超过上万,另外三万余人四散而逃结束。 这一战,是巴图蒙克带领满都海所生的五个儿子打出来的胜仗。 达延部精锐在这一战中展现出强悍的战斗力,明军占据天城卫险要,一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巴图蒙克的长子图鲁博罗特在关键时刻大发神威,率领十余骑杀入城中,天城卫在城门丢失的情况下,又与鞑靼人苦战三个多时辰,最终兵败垂成。 明军从开战伊始,就没有一往无前的必胜勇气,毕竟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等进入惨烈的巷战后,虽然也曾咬牙坚持,但眼看无获胜的希望,逐渐萌生退意。而达延部也非常聪明,没有堵住四门,明军有了逃生的路途,最后一哄而散。 这一战,几乎彻底断绝大同镇和太原镇两路兵马回撤京城勤王的计划。 有了天城卫之战的胜利,鞑靼中军主力挥师东进。 原本利用这个各路兵马齐聚的机会,可以对土木堡进行一轮全面进攻,相信不难将土木堡攻克,但亦思马因却坚持不再攻打土木堡。 在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惨烈教训后,亦思马因开始明白小小的土木堡如同龙潭虎穴一样,盲目攻城,战争损耗可能会扩大到一个令己方不希望看到的数字,还不如留下一万左右兵马监视,至少人员都在,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阿武禄原本对亦思马因充满期待,甚至做出自荐枕席的承诺,可惜亦思马因没有把握住机会,不仅败了而且败得还很彻底。 经过这一次失败,亦思马因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终于下定军心放弃攻打土木堡。 “……昭使,我希望你明白,如今不攻土木堡,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你想看到我草原部族勇士继续在土木堡城下饮恨。这小小一座城塞,已埋葬我草原上万儿郎,如果再攻城,或许还将牺牲更多的勇士。” “与其让这些好儿郎白白地消耗在土木堡,还不如用来充作攻取居庸关和明朝京师的主力,说不一定能发挥更大作用,凭何作此牺牲?” 亦思马因此时已不期冀求得到阿武禄的原谅,他也知道这一仗自己打得有多窝囊,攻进城里了还被迫撤兵,攻城四万多人马,结果折损了七千多人,战损比例几近两成,对以部族为主的草原兵马打击很大。 草原人喜欢把自己最怕的人或者事来封神,在这以前沈溪就为草原人惧怕,现在鞑靼人对沈溪的惧怕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鞑靼人恐惧的不是城中有多少强悍的兵马,而是城中有一个让他们惊恐的战神,每次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让鞑靼人体会到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痛苦滋味。 阿武禄气愤地说道:“国师不想攻城,那就由妾身这样的弱质女流,为我草原儿郎做最后一点努力。如果不能劝降沈溪,那今日就是妾身与国师最后一次相见。若妾身身陷敌营而不能出,国师每年记得焚香祭拜,妾身感激不尽!” …… …… 十月十八,上午,雨雪交加。 鞑靼人一路人马,由亦不剌率领,杀到居庸关前。 当天晚上消息传到京城,此时朝廷终于将鞑靼人兵临城下的消息公之于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鞑靼人杀到大明京畿腹地,而且是在西北重兵云集的情况下,当京城百姓得知这件事时,方才知道西北防御重镇,也是九边粮仓所在地宣府失守,之前朝廷宣扬的宁夏大捷,一时间沦为笑话。 当天夜里随之传来的,有天城卫兵败城破的消息。 之前一个月,宣府周边消息很少,可当宣府失守后,许多消息再也藏不住,战报如同雪片一样纷至沓来,朝廷因为朱祐樘的重病无法理事而显得手忙脚乱。 内阁一天内连开三次会议,第一次商议内长城一线的军事调动,第二次商议的是京畿防备及勤王兵马的调度。 当居庸关遇敌,以及天城卫战败的消息传来,朝廷之前的安排全然被打乱,只能召开第三次会议,商议如何在没有大同镇和太原镇援兵的情况下,安排内长城一线以及京师防备事宜。 刘健因为连日疲累,又是一病不起,当天并未进宫。随即李东阳痔疮也犯了,流血不止,所以告假晚上不来了。 这边厢,马文升说眼疾复发,视力模糊,请求休假一天。 张懋和张鹤龄倒是来了,但听说另外三位顾问大臣没来,他们迅速告假离开,因为他们觉得既然是文臣做主,即便他们是皇帝钦命的顾问大臣,但身为武将不该管得太宽。 如此一来,内阁跟几位顾问大臣开会,就只有谢迁和熊绣两个人到场。 谢迁听说其他人的请假理由,简直想一头撞死,如果说刘健可能是真病了,其余几位完全是在推诿,即便是马文升这样的老臣,在这种关系到整体战略安排的事情上,也不想背负太大责任。 很显然,战事发展到现在,已是一团乱麻。 如果宣府尚在,或者大同镇、太原镇回撤的援兵没有遭遇天城卫之败,这一战或许还有翻盘的希望,但现在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等西北后续兵马撤回,至少要等半个月以上。 而这半月时间,京城就会成为鞑靼人围攻的对象,战线直接从内长城一线,蔓延到京城防御。 这跟长城内关是否失守没有直接关系。 内长城虽然稳固,但也并非无坚不摧,以前瓦剌人就给明朝朝廷上了一课,在攻陷紫荆关之前,选择从小关口突破,基本是一打一个准,然后部分兵马进入华北平原,阻绝京城各地通信联络,配合关外军队作战,大明受到滋扰无法派出援军,内长城怎么保得住? 谢迁拿着一堆战报,心中恼恨不已,一拍桌子:“这些人,是要老夫的命啊!” 熊绣劝解:“阁老不必心急,不妨拟定票拟,将奏本呈递司礼监,交陛下决断!” 谢迁斜着看了熊绣一眼,他听出熊绣的意思了……熊绣也不想担责,所以提出这么阴损的招数,让他拟票拟上呈司礼监。 这哪里是上呈天听啊,根本是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谢迁发现近来的一个惯例,无论内阁在票拟上写什么内容,司礼监的朱批一定是原模原样写上去,连一个字都不曾更改,这就是那个憨厚老实一心求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根本是个骑墙派,哪边有风吹,就往另一边倒。 而熊绣这么说,是因为熊绣摸清楚了司礼监朱批的习惯,言外之意是:“谢阁老,这件事还是应该由您来决定,我官位卑微,根本不能做这么大的主!” 谢迁道:“天城卫兵败,此等事必须上达圣上,但内关用兵之事……老夫岂能自行决断?” 谢迁在熊绣面前自称“老夫”,也是在摆架子,他其实没有熊绣年长,两个人足足相差八岁,谢迁在朝中顶级文臣中,已算非常年轻,虽然他也有五十多岁,但在这个年岁做到这位置实属难能可贵,明代要做到首辅大学士,不活个七八十岁都不好意思出来说话。 熊绣同样不想担责,他是马文升、刘大夏一系的人,是刘大夏钦定的兵部尚书接班人,这次西北之战,熊绣原本对刘大夏寄予厚望,一旦刘大夏凯旋回京,即便他这个兵部侍郎留守京城,功劳也不会小,成功接位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马文升和刘大夏年岁都不小了。 按照惯例,熊绣继任兵部尚书后再接任吏部天官,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但可惜刘大夏兵败! 原本刘大夏有扭转战局的机会,光复三边之地,可以说是戴罪立功,但如今宣府失守,刘大夏彻底成为朝野笑柄,熊绣作为兵部左侍郎感觉无面目在朝中立足,历朝历代派系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一损俱损。 谢迁很想赌气说一句“此事明日再议”然后撂挑子不干,但他知道别人可以不负责,他不能。 身为内阁大学士,肩负天下希望,每多浪费一刻钟都是渎职! 谢迁暗忖:“不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服软,不就是票拟吗?张家口、宣府都失守了,大不了京师也失守,己巳年已遇到过一次危机,一个甲子不到,不怕再来一回!若是沈溪小儿遇到这一茬,他会怎么想,做出何等决断呢?” 谢迁原本没太大主见,这会儿他更是难以做出决定,重担在肩,他拿起笔来,宛若千钧,在纸上写不下一个字。 熊绣一直在旁边瞧着,让谢迁更觉心烦意乱。 “且让老夫想想,今夜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决断,难道等鞑靼人杀到京城之下,再去理会?” 谢迁似赌气一样说道,但他明白鞑靼人兵临京城只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第一一七二章 不若降了? 京城寿宁侯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外戚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此时正坐在一起吃晚饭,这一餐只有他兄弟二人同桌,饭菜式样也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 四个菜,两荤两素。 张鹤龄平日即便请弟弟过府来吃饭也没有吃得太好,不过好歹桌上摆上一壶来自宫中的御赐佳酿……以前张皇后经常找借口赏赐兄弟俩各地进贡的美酒,为的是让他们在宴请宾客时有面子。 如今张皇后已许久未叫兄弟俩进宫,主要是皇帝病重,张皇后避免被人说她后宫干政,所以刻意保持低调。 如今张氏兄弟受命统调京营,一门两侯,俨然是众矢之的。 张延龄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鱼,看到上面全是小刺,又放了下来,摇摇头不满地说:“大哥,你这菜色是否太简单了一些?明知道小弟要过来,就不能稍微弄一桌好菜?”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用筷子夹起块煎豆腐到碗里,冷声道:“挑剔可不是好习惯,当初我们一家人能吃上这个就算不错了,何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优越生活?或许正是我们前半生太过顺利,以至于现如今要遭逢劫难!” 张延龄放下碗筷,不屑地道:“兄长,你以为鞑子有本事能威胁京师?我这里不妨跟兄长你透个底,如今我统领的京营兵马,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再加上五军都督府统属的卫所兵马,京师周边驻兵不下十万之众,何至于惧怕区区数万鞑子兵?” 目中无人,那是张延龄一向的风格。 人生太过顺利,也就容易产生一种骄纵的心理,现在张延龄连朝中阁老都不放在眼里,自然觉得鞑靼骑兵不过是徒有其名。 张鹤龄显得相对谨慎一些,厉声喝道:“二弟,你可知陛下这几日病情究竟如何?” “嗯!?” 张延龄神色带着几分迷茫,随即摇头,“小弟又未曾进宫,如何知晓?” 张鹤龄道:“几十年前,英宗皇帝北狩,京师尚且有代宗为帝,历经劫难之后,京师终得保全,然如今陛下病重,不能理政,若京师被围,何人可出来担当大任?” 张延龄想了想,试探问道:“兄长,你我兄弟出来,难道不可?” 张鹤龄冷笑道:“你还真当自己可以统揽大局?我且问你,阁臣会赞同吗?五军都督府可在你我掌控之中?朝廷上下会服你我两个外戚臣子?还是你我麾下,有那种良将可以抵御鞑靼兵马?” 张延龄被兄长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张鹤龄继续说道:“以前文臣中有个沈溪,立下不少奇功,他预料到鞑子从宣府进犯,且驻兵土木堡内以少胜多,可谓大明第一人……但天妒英才,此子如今即便未死,怕也离死不远了。” “京畿用兵之事,非要有人出来担当,此人或许是英国公等人,但这些人年老体迈,怕是没人愿意出来勇挑重担!” “那怎么办?” 张延龄没有主见,当下急忙问道。 “若无人主持大局,则京师危矣。你可曾想过,若然城破,你我当落得如何下场?”张鹤龄说此话时,张延龄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 兄弟二人本身没什么本事,就因为是皇帝的小舅子而崛起,如果改朝换代,他二人死得比谁都快。 张延龄一咬牙:“兄长,你我虽为大明朝臣,但若……京师危哉,不若……降了?” 张氏兄弟可以筹谋自己的命运,是因为他们尚未卷进战争中,而且鞑靼人对明朝没有必胜的把握,京师城防之险固,也非鞑靼旦夕可破,鞑靼人需要大明京师内寻找内应,而张氏兄弟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可以暗中勾连鞑靼人,因为他们掌兵有这个能力。 张延龄有如此心思,张鹤龄当然不会赞同,因为他始终认为,鞑靼人不可能会攻陷大明京城。 “二弟切勿再提,此等事如果落到旁人耳中,便是陛下再信任你我,也断不会容留你我兄弟在朝中,为了我们张氏一门,还有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此事就此作罢!为兄当没听过!” 张鹤龄只是否定弟弟的话,没有表现得很激动或者愤怒,因为他自己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没有斥责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拿起酒杯,笑着说道:“兄长说的是,京师尚能坚守,你我何必去做那令人唾骂的奸邪之臣……鞑子始终能力有限,即便京师危殆,不是还可以南迁?南京城可是个好地方啊……” 张鹤龄摇头道:“迁都或许为解决眼前困境的好办法,但陛下不会轻易移驾,毕竟龙体有恙,即便护送太子南下,此事也关系重大。谁先提出此事,可是要冒杀头风险的,你可千万别莽撞!” “知道了,知道了!”张延龄不耐烦道。 张鹤龄接着说道:“明日我请旨进宫一趟,母亲感染风寒,身体状况不佳,为兄进宫去探望,顺带问问皇后之意。陛下患病以来,许久都未曾见皇后,如今小公主尚未定封号,陛下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兄长,你这一说,连我也想进宫去见见咱的小外甥女,希望这外甥女,别跟他兄长一样,长大了古灵精怪,专门跟我们作对,太子那边,你也要过去看看……之前那小子曾威胁过我,让我带宫外的一些东西过去,我给撂在了脑后,这会儿怕是要闹点事出来,再跟张苑问问,看看太子近来是否有谈及过你我兄弟!”张延龄提醒道。 “嗯。” 张鹤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张延龄又道:“兄长,你说那沈溪,可还有机会回京师?” 张鹤龄好奇地问道:“土木堡距离内长城一线,本就不远,但据之前所知,他已为狄夷兵马所困,即便能苟延残喘些时日,想必最终也逃不过兵败的下场。怎无端提起他?” 张延龄笑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兄长不用往心里去!” 张鹤龄另有所思,没有多问,二人继续饮酒。 张延龄心中得意,暗忖:“沈溪这小子,总归有一天会死在边关,让你小子算计本侯,现在总算让你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待你死后,本侯让你全家陪葬,恰好也当是卖个人情……哈哈。” 他不由想到如今在建昌侯府被他迎进家门不久的妾侍,想到那小妾婉转动人曲意逢迎的模样,心头不由一阵火热。 几杯酒下肚,早已不记得什么京师之危,张延龄只想早些回去继续饮酒,但眼前这些令他觉得反胃的酒菜就免了。 “兄长,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明日若有事,莫忘出宫后知会我一声,我随时都在家里恭候!” 张延龄说完,站起身来,要要往外走。 “吃这么点儿,也不怕饿着?” 张鹤龄提醒小弟一声,但见张延龄已出门而去。因为都是自家人,他没那么多客套的礼数,甚至连出门相送都省了。 第一一七三章 潜移默化 皇宫,撷芳殿内,又到一天黄昏时。 朱厚照闷闷不乐,他已知晓西北战事的所有事情,包括宣府镇城沦陷以及沈溪被困土木堡,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本希望沈溪能在西北有所建树,为他争得脸面,也让他在京城享受战胜鞑靼人的喜悦。 但可惜西北局势瞬息万变,如今沈溪被困在曾带给大明巨大耻辱的土木堡,满朝上下都认为,沈溪已没任何机会扭转乾坤,甚至能活着回来都成为一种奢望,这让朱厚照感觉极度郁闷。 “沈先生文韬武略,可以说是一代人杰,以后本宫若当了皇帝,他能辅佐我,成就千秋伟业。最主要的是,他能帮助我攻取草原,获得不世功业,现在他在土木堡遇险,本宫该怎么帮他?是否要去跟父皇说,让父皇调遣兵马,前去援救?” 朱厚照担心不已,他不再去想什么吃喝玩乐的事情,上完课回到寝宫中,便专心研究沙盘,试着用自己的方法为沈溪出谋献策。 想法很美好,想付诸实施却很困难! 朱厚照本身就不太懂军事,沈溪教给他的《六韬》他甚至都没背全,这会儿让他将各大兵法书中的内容化作实际运用,更是难上加难。 沈溪在“兵棋推演”指导书中给他出的“题目”,一道比一道难,而且战场上的事情,始终不能用一个沙盘就能代替,天时地利人和占据的因素太多,战场上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但朱厚照不死心,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定不会比沈溪差……目前他做的题目,是一座城塞驻兵六百,被三千兵马围困,要想办法解困。前提是没有援军,也没有先进的火器,只能靠谋略克敌制胜。 朱厚照潜心研究沙盘,每天嘀咕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战场上为何这么多事?” 张苑和小拧子等近侍,想在旁边给朱厚照出谋献策,但每次都会被他赶走,朱厚照不允许身边的太监坏了他的“大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三天,朱厚照终于想出一条可以守住城塞的策略,算是圆满完成沈溪出的题目,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总结下来的经验记录下来,找人送给沈溪,让沈溪按照他的策略来扭转败局。 “父皇不给沈先生派兵,没关系,反正沈先生手里有五万兵马,这已经够了,鞑靼人最多也就十万左右兵马,一倍左右攻城,就算土木堡年久失修,大概拥有一定防御能力,沈先生只要守住城墙,就一定能获胜!” 朱厚照言之凿凿,就好似他已经预料到战局的所有变化。 沈溪出的题目,是攻城和守城战,最后的答案,是城内守军一直坚守城塞,等敌方不断攻击,在不断损耗中,最后令敌方不足以发动一次完整的攻城战,从而获胜。 这题目看起来复杂,但其实想明白了却很简单,沈溪给朱厚照传达一个理念,在遇到敌强我弱的守城战时,不用去想什么绕道敌后,或者是出兵迎击这些事情,也不用想突围。敌方攻城,那就一心死守待援,如果不能在防守上多动脑筋,多杀伤对手,那战事等于失败。 防守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存在许多变数,沈溪在书中传授不少防守方面的知识,包括侧重防守、集中优势兵力、防夜袭、伺机反击等等,朱厚照也从这种虚拟的战事中,体会到一个指挥官的不容易。 朱厚照“出色”地完成防守任务,随即他又犯难了。 完成沈溪的“练习题”容易,但要将之前推演中发生的事情都总结归纳列到纸面上,那就是非常考脑筋的事情。 朱厚照的逻辑思维能力停留在一个少年的状态,即便沈溪曾给他做过这方面的指导,仍旧不能令他有质的飞跃,在整理文字的能力上有所欠缺。 “真是麻烦啊!” 朱厚照自己动笔写了几次,发现都没法把自己在沙盘上演示的东西如实表达出来,有些心急地说道:“如果这会儿沈先生在就好了……或者别的先生也可以,让他们帮我记录在册,再将书信传递给土木堡的沈先生……就这么办!” 朱厚照打定主意,要找人来帮他写书信。 “靳先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问题是明天不是他上课,来的是梁学士,平日里梁学士总板着张脸,他会帮我吗?如果不帮我,还将这件事告诉父皇,那我可能又要倒霉了。麻烦,真是麻烦!” 朱厚照迫切想将自己所想到的东西整理出来交给沈溪,但他又没有文字表述能力。 张苑在旁边听了许久,自告奋勇:“太子殿下,不知……奴婢是否可以一试?” “你?你会写字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张苑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忘了,当初您要看的那些说本,还是奴婢先看熟了之后,讲给您听的呢!” 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你这么一说,本宫还真想起来了,对,有这么回事,你是认字,就不知道……你这点儿学问,是否能听得懂本宫说的是什么。本宫都不能自行整理记录,你就可以?” 张苑不敢在太子面前逞能,赶紧陪笑:“殿下,不是有句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吗?奴婢或许才疏学浅,但却能对太子所有参考,太子不妨将自己要书写的东西,先给奴婢说说,看看奴婢是否能领会您的意思!” 张苑很想在朱厚照面前表现一番,让太子看到自己行事的手段和能力,为他将来能被太子器重,甚至进司礼监做准备。 朱厚照想了想,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想试,那就试试吧,本宫可不确定能给你讲得明白!” 等朱厚照真的将他领悟的一些东西讲解出来,才发现事情其实没那么困难,张苑虽然没有什么大才能,但却有小聪明,在记录和记账上是把好手,朱厚照跟张苑忙活半天,终于将他推演的战术详细记录了下来。 但很快又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朱厚照不知道该怎么把书信送去给沈溪。 第一一七四章 困城(上) 朱厚照在张苑帮忙下完成的信函,因为无处可送,只能通过靳贵送给谢迁,再由谢迁送给沈溪,这是朱厚照唯一能想到的点子。 但如今土木堡早就断绝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没人能出长城内关,就算是谢迁也没这本事,所以事情最终只能被搁置,甚至靳贵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去麻烦谢迁,他怕被人知道跟太子充作沟通内廷和外臣的桥梁。 靳贵身为东宫讲官,没有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能力,论才能和实干,他跟沈溪间有不小的差距。 土木堡的消息已彻底断绝,朝廷对于沈溪所部的状况无法查知。而此时土木堡对于外界情报的获取,也只能通过斥候对于鞑靼营地的一些状况,做出相应判断,沈溪也不能确定城外鞑靼兵马是否撤兵。 阿武禄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了土木堡,这在沈溪看来非常不可思议,这女人的胆略,比他想象中的更出众。 沈溪知道阿武禄进城的主要目的还是刺探城中虚实,在其进了土木堡后,沈溪做出迎接的姿态,却没有给予阿武禄一个外交使节应有的尊重,刚进城门避开鞑靼人的耳目,转眼就吩咐属下将阿武禄扣留拘押。 “……沈溪,这就是你天朝上国大臣的风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居然背信弃义,将堂堂的外交使节扣押,难道你就不怕激怒我大元子民,数十万兵马发起攻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武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溪居然在把她迎接进城后,便立即派人把她和随从一起,送到一个封闭的院落拘押,一日两餐和上茅房都只能在屋子里,俨然将她当做阶下囚看待。 在这种情况下,她天天在屋子里骂,即便见不到沈溪的人,也骂得很欢,在那些守卫官兵看来,这母鞑子简直是疯了。 也怪不了大家这么想,这女人得有多白痴,才会自己眼巴巴跑到对头的城里送死?现在还敢在大明军队控制的城市里,怒骂明军主帅,她这是活腻歪了? 不过还有个比阿武禄更疯的人,那就是沈溪。 沈溪居然派人在那院子的隔壁,悄悄记录阿武禄每天骂人的话,然后整理出来。 每天早晚沈溪都会过目,看的时候拿起朱笔勾勾画画,似乎是想从中找出端倪,以确定城外兵马的分布情况,以及鞑靼人下一步军事计划。 这天张永恰好来找沈溪,商议事情,看到沈溪神神叨叨的,有些不满地说:“沈大人,您若真想通过这妇人知道城外的情况,为何不将她严刑拷打一番,就算她嘴再硬,也会吐露!” “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沈溪摇头,“张公公难道不知晓,此妇人的真实身份,乃是达延可汗的妃子,说起来……就跟我大明的皇妃一样,你觉得这样的人开罪的起?” 张永本想说,左右不过是胡虏的妃子,有什么开罪不起的?你得罪的人还少了?但仔细一想,不由发怵: “听姓沈的小子的意思,不会是说他想投降鞑靼人,又或者说想留一个后手,如果真要到城破的那一刻,通过这女人牵线搭桥,归顺鞑靼人吧?” 张永的心思比沈溪复杂多了,求生的渴望异常强烈,而且作为太监为人又没有底线和原则,无论是逃命、战胜或者是投降敌寇,都能接受,他觉得自己一条命比什么都更重要,而沈溪这边要顾忌的事情就多了,不能说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恣意妄为。 张永试探着问道:“沈大人,是否让……咱家去跟那妇人谈谈?” “谈什么?” 沈溪诧异地抬头打量张永,微微皱眉,“之前让张公公想关于劳军提振军心士气之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张永不满地抗议:“沈大人出的可是个天大的难题,如今城中就算钱粮有富余,给了士兵又有何用?现在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这些?反倒是……城中有一些妇人,反正都是被鞑靼人糟蹋过的,如今索性让将士们为所欲……总该没问题吧?” 沈溪一摆手,板起脸来:“不可!” 张永冷笑道:“就知道沈大人不准允,那沈大人自己说说,除了如此还能如何?如果沈大人顾忌那些妇人都是我大明人,不妨将那些个鞑靼女人赐下去,就算是不够分,士兵们看着过过眼瘾也是好的,或者论军功……” 沈溪瞪着张永,神色似笑非笑:“张公公说的女人,不会是指幽禁在城东军械库旁边院子里骂人的那个吧?” “不是她还有谁……” 张永说到这儿,才发觉自己提出的点子简直是个馊主意。 阿武禄进城是带了婢女,但那些婢女毫无姿色可言,就算是之前被俘的鞑靼女将火绫,同样是个男子气多过女儿家温柔的粗鄙女人,看来看去,似乎只有阿武禄有那么几分姿色,但区区一个阿武禄,如果让军中那么多男人来…… 张永自己想想都觉得恐怖。 而且这事如果被城外的鞑靼人知道,那鞑靼人肯定会玩儿命攻城,彻底断了他归降鞑靼人的路途。 沈溪重新低下头来,道:“张公公切莫再开此等玩笑,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该用什么给士兵们发犒赏的事情,张公公身为监军,此事责无旁贷!” 张永嚷嚷道:“沈大人,你这是在为难咱家吧?这封闭的土木堡,连女人都没的赏赐,还有何好赐予的……给银子管用吗?那些将士又不傻!” 沈溪懒得跟张永争辩什么,张永现在是破罐子破摔,身为太监无牵无挂,大不了投降了事,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张永耗。 沈溪起身出了指挥所大门,顶着严寒到城里城外各处巡视,一方面是检查防御和备战状况,另一方面则是慰问士兵。 沈溪以往出城时,身边还会带上一堆亲卫,既可以当保镖,如果发现问题还可以充当传令兵,但到了现在,他已经没那么多讲究了,甚至到城外战壕巡查,都只带上一两个人,如果遇到什么紧急事情,将人遣走,只剩下一人独行。 沈溪在视察的时候,从来不摆他二品大员的架子,那些个大头兵刚开始只知道自己的主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但随着沈溪在各处走得频繁,长久下来没有不认识他的。 沈溪自己丝毫也没有尊卑有序的观念,很快就与广大官兵打成一片,到了吃饭的时间,便跟士兵们坐下来一起吃,嘘寒问暖,并非是那种简单敷衍式的问询,而是会问到点子上,为官兵带来实际的好处,比如说从城内调拨饮用水、保暖衣物或者是干粮等等。 第一一七五章 困城(中) 十月十七日夜,鞑靼人攻城失败,就这么一直无惊无险过了两天,土木堡内仍旧没有外界任何消息。 沈溪出了指挥所,先在城里走了一圈,然后便直接从坑道出了城,一路巡查到城西堑壕区外的岗哨……这岗哨距离土木堡足足有五里远,哨卡内只有一名哨兵,整个人的身体都被沙土埋着,头顶矗着一蓬寻常的茅草,要不是沈溪看得仔细,根本分辨不清楚这泥土下面居然有个活人。 沈溪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城这么远,他原本是想近距离查看一下鞑靼人的军营,于是将自己全身上下弄得灰不溜秋的,带着望远镜便过来了。 两个黑乎乎面目不清之人对视了许久,那士兵才看出来,原来在他面前的不是来问询情况的斥候,而是城中最高指挥官,正二品延绥巡抚沈溪。 “大人!” 那名哨兵掀开茅草,想从泥堆里出来,沈溪却一摆手,示意他继续留在原处便可。 沈溪道:“别出来,埋伏不容易,千万别暴露行迹……我只是看看情况,没问题的话这就回去,辛苦你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目睹沈溪从堑壕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来到他所在的土坡下,然后匍匐着上了坡顶,然后用一个长筒状的东西查看前方鞑靼大营的情况,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沈溪才从坡上下来,坐在地上休息。 两个人面对面,哨兵心中感慨万千,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老兵,因为有较为丰富的经验,为人很精明,所以才会派出来,充当土木堡的耳目,监视鞑靼人的动向。 一旦鞑靼人有何异动,要不了多久城里就会获得通报,能够让明军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反应,调兵遣将,有针对性地进行布局。 “怎么样,辛苦吗?”沈溪拿出羊皮水袋,喝了口水,却见那哨兵忍不住流口水,显然是把这东西当成烈酒。 沈溪笑了笑,把羊皮水袋送了过去,哨兵拿在手中,“咕咚”“咕咚”猛喝两口,这才觉只是清水,但即便是水,对他来说也是好东西,因为长久在外面埋在土堆里,他身上缺水的情况很严重,不到换岗时间,他还不能撤。 “喝这个!”沈溪解下另一个羊皮袋,里面却是烈酒,但酒加起来不到二两,士兵喝了几口就没了。 “多谢大人!”哨兵由衷感激。 沈溪将两个羊皮水袋拿了回来,微微一笑,如今连他这样一个堂堂的二品文官,浑身上下也只有牙齿是白的。 沈溪在进入土木堡后,从未曾用水沐浴过,现在城内所喝的水,都是融化的雪水,能解渴就不错了,根本就不敢谈别的什么。 “几时换岗?”沈溪再问。 “要到天黑去了。” 那哨兵有些无奈道,“那时候就会有两个新兵蛋子过来,白天就我一个……原本还有个搭档,但两天前的夜里……战死了!” “哦。” 沈溪点头道,“这里距离最近的岗哨,也有两里多,一个人不怕吗?” “命都快没了,害怕也不顶事,不过还好,家里不指望我,以前在京营当差混日子,现在能跟着大人到边关来,已经杀了六个鞑子,算是给祖宗脸上争光了。就算不能活着回去,给家里赚几两银子抚恤,也算是尽孝……” 沈溪听此人压根儿就没提及妻儿,便知道这样的军汉一般都没有成家立业。 京营兵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很多民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军户,打老婆的臭毛病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嫁给这些人没有前途可言。 大明军户逃亡情况很严重,主要是军户人家除了走科举一途,无法再从事其他职业,而且一旦遭遇战争,随时可能会葬身疆场,普通人家嫁女儿,还不如嫁给那些老实勤快的庄户人,至少平平安安过一生。 没有妻女,只能靠赚抚恤金“尽孝”,这也算是这时代推崇的以孝治国的一个表现。 沈溪听了鼻子有些酸,又问了两句,才知道这人跟军中大多数士兵一样,世袭的军户,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家里“有出息”的读书,较次一等的则种田,最没出息的则出来继承军户职务。 哨兵是子承父业,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但哥哥、弟弟比他有能耐,哥哥在家乡中了秀才,弟弟则负责栽种十几亩田,娶妻生子,而他则顶替父亲到京营当差,一来就好几年无法回乡。 自永乐十三年起,朝廷规定各地卫所军每年轮流上班赴京操练,其中部分兵马会留下来,成为京营的一员,想必这个哨兵就是这种情况。 “……我来京城前,家里曾保过媒,是个寡妇,身边没有子女,说是回去就能成婚,本来说只是一年,谁想这一出来就是五年!” 老兵说出来无比凄凉,沈溪听了也有许多感慨。 两个人坐着侃起了大山,仿佛此时沈溪不是什么中军主帅,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而且还是新兵,正在跟老兵闲话。 哨兵又道:“大人,这次我估摸真回不去了,说不一定哪天就会死在这里……别人说这个城堡叫土木堡,大明曾在这里打过败仗,不知是真是假?” “嗯!” 沈溪点了点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大明的皇帝还在这里被人掳劫走了。” “后来呢?”老兵迫不及待问道。 沈溪想了想,道:“后来,俘虏我大明皇帝的瓦剌人,杀去京师,但那一年京师并未失守,不多久,瓦剌人就撤兵了……” 沈溪讲起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心中一阵冰凉,因为他自己也身陷在这该死的地方,现在有很大的可能,他也要长眠于土木堡的残垣断壁下,这是他很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讲完故事,沈溪抬头看看天色,估摸差不多该走了,倒不是怕有鞑靼人过来掳人,前日大败后,鞑靼人轻易不敢靠城塞太近,因为他们也怕遇到埋伏,这里到处都是明军布置的陷阱,要是碰上地雷或者火药包,动辄丧命。 鞑靼人现在的战略就是困守土木堡,出来跟明军交战殊为不智。 哨兵道:“大人,您要是能回到京城,不知是否可以帮我带个口信……” “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患上重病,兄长又读书,负担很重,家里缺少劳力,我平日也赚不到几个银子,这里有八两银子,是之前您下的犒赏,还有就是开战后从鞑靼人尸身上摸来的……我想送回去,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说着,老兵用粗糙的大手,从怀里摸出了小布包来,里面的八两银子都是小银锞子,有些上面还有丝丝血迹,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卖命钱。 沈溪本来想恶狠狠地说,你自己回去交给父母家人。 但最后他忍住了,一个老兵在最危险的地方执勤,随时都可能面临危险,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几两银子,或许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得到后,他没去想拿这笔银子成婚生子,而是想用这笔银子孝敬父母,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行,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沈溪问道。 哨兵回答:“苏六,凤阳府定远县的。” 沈溪笑了笑,道:“中都,好地方啊,等你平安回去时,记得跟我把银子讨回去,这是信物!” 为了让老兵安心,沈溪从怀里随便摸出块腰牌,却是当初谢铎为了方便他在国子监行走,给的他一块通行令牌,这东西对他来说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但实际作用并不大,便被他交给老兵。 老兵见到这块精致的牌子,心头很高兴,视若珍宝一样塞进怀中,原本要起来送沈溪离开的,但沈溪只是摆手让他继续藏好,然后独身离开前线阵地,从堑壕返回城里。 第一一七六章 困城(下) “苏六,如此简单的名字,是土木堡大明八千余将士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这么多兵本是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到头来却连条命都未必保得住,我真是没用啊!” 沈溪带着一种自责的语气,自言自语。 此时他已经回到城西的指挥所,身上跟个泥蛋一样,他并没有利用特权弄来热水洗手洗脸,就这么坐在桌案前,在他面前没有军中将领,也没有那既缠人又喜欢唠叨的监军张永,只有云柳和熙儿。 二女身着男装,站在那儿不敢说话,专心倾听沈溪袒露心声。 等沈溪沉默良久,云柳才出列奏禀:“沈大人,卑职查知,如今鞑子兵马或许已将中军撤去,城外驻守兵马,应在八千到一万五千之数,城外各处防备稀疏……” 连沈溪都不得不承认,云柳和熙儿这对姐妹花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有脑子,另一个身手高妙,二人相得益彰,配合起来刺探情报,可谓无往而不利。 云柳头脑灵活,学识也好,能够清楚地将两姐妹获取的情报连同她自己的理解,准确无误地在沈溪面前的军事地图上做出合理标注。 沈溪看过地图后,欣慰地点头道:“前几天鞑靼兵马将土木堡周边给围困得水泄不通,现在却到处都可以看到破绽,基本跟鞑靼主力抵达之前的状况相仿。看来距离咱们突围的日子,为期不远矣。” 熙儿有些诧异,想了好一会儿没明白,冒冒失失地问道:“最终咱们还是要选择突围吗?” 被云柳瞪了一眼,熙儿才不敢继续追问。 沈溪笑了笑,回答道:“咱们不突围,难道要在这土堡里等死?若京城有失,即便我等驻兵土木堡,意义又何在?” 云柳赶紧出言宽慰:“沈大人毕竟牵制鞑靼大批兵马,而且前后几役下来,歼灭几近两万鞑子铁骑,这个功劳不管放到哪个朝代,都能彪柄千古。” 沈溪摇头轻叹:“事情确实如此,但朝廷方面却未必会如此想……诚然,我是牵制不少鞑靼人马,但同样也放了更多的鞑靼兵马往内长城一线而去。” “京城若是失守,我这个延绥巡抚即便立下再多的功劳,也是要承担罪责的,与其等待朝廷那永远不可能到来的援军,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云柳和熙儿虽然对沈溪都抱有强烈的信心,但她们听了沈溪的计划后,还是感觉一阵胆战心惊。 如今的土木堡,连坚守都无法确保,居然还想实施突围……明知道鞑靼人最擅长的就是平原地带作战,沈溪带兵出城之后,失去城塞以及周边防御工事的保护,即便能杀出一条血路,又如何能回得了居庸关? 如果所料不错,那时居庸关应该已为鞑靼人占领,即便没有攻陷,鞑靼人也会将土木堡到京畿周边的路途全数封闭,沈溪根本就没机会带兵驰援京师。 或者说,那时即便沈溪有心,也没那力。 云柳不明所以,赶紧请示道:“沈大人,不知我军何时发起突围作战?” 沈溪侧过脑袋看了一眼云柳,虽然云柳武功低微,但性格直爽,行事不拖泥带水,倒是他事业上的好帮手,当下微微一笑,道: “等几日吧,现在先要确定的,是鞑靼人的主力是否真的撤退了,即便是真的,那也要在搞清楚城外鞑靼人的兵马数量后,再好好权衡利弊,突围是不得已的下下之选,但却又是必须的选择!” …… …… 沈溪在城西指挥所内跟云柳和熙儿商谈事情,在土木堡城西北的一个地下坑道里,胡嵩跃正一边吃晚饭,一边跟刘序商讨城中的事情。 即便是把总,在土木堡内拥有仅次于沈溪的权力,但二人的伙食也没好到哪儿去,最多是每天肉汤里,能不单单看到肉丁,也许还能见到块骨头什么的……受沈溪影响,现在军中这些将领谁都不敢开小灶。 “老刘,我跟你说,不是今晚就是明晚,看着吧,鞑子现在要进攻居庸关,土木堡如鲠在喉,不拿下怎么可能放心东去?攻城是必然的!” 胡嵩跃捧着饭碗,大大咧咧地说道,“连续两仗下来,鞑子估摸憋屈坏了,下一战很可能就是决战,鞑子或许会一口气出动四五万兵马,而城内守军就这么多,要是火炮能继续发挥威力,火药又管够的话,倒不是没机会获胜!” 刘序喝着马肉汤,略带不屑道:“你怎知一定会打?之前沈大人不是说过了么,鞑子有可能会围而不打,等着我们水源断绝,粮食耗光?” 胡嵩跃摇头道:“别以为沈大人说的就一定就是对的,连他自己不是也没确定?自从跟着沈大人进入土木堡,他凡事都能料得先机,这事儿也太神了,就算是活神仙,也总有那么一两次预料不准的时候吧?” 刘序这次不说话了。 相比而言,几个把总中沈溪信任胡嵩跃更多一些。 胡嵩跃很多时候作为沈溪的传声筒而出现,刘序以前很喜欢在背后非议沈溪,但不知何时起,他就学聪明了,议论攻讦谁也不能开罪沈溪,那不是跟上司过不去的问题,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不信就等着瞧,要不咱打赌?胜了的话,二斤酒,怎地?”胡嵩跃一脸热切地征询。 刘序冷冷打量胡嵩跃,问道:“你哪儿来的二斤酒?” 胡嵩跃一撇嘴,说道:“你跟我装什么糊涂?给士兵的酒,我就不信你没私藏一些?也是我厚道,只是扣下一些坛底的老酒,你跟老朱那边,一定是克扣的最好的酒水,我没说错吧?” 刘序看了看坑道周围,又看看指挥所的方向一眼,没好气提醒道:“你疯了?这种话你都敢说出来,你是不知道这位沈大人的脾气还是怎么着?” “我可是听说过不少这位沈大人的传闻,说是他带兵最是严谨,在闽粤之地任督抚时,下面一个将领扣下一点战利品,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后更是被削夺职务!” 胡嵩跃一听非常惊讶,张大嘴巴问道:“真有此事?” 刘序想了想,大概确定传闻中是这么说的,他又没亲眼见过荆越,自然不知事情的真相如何,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 胡嵩跃自己有些为难了,他原以为沈溪遇到这种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还会较真儿。 刘序喝了口热汤,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还敢在这里张扬,不妨给你说,我跟老朱,可是一滴酒没敢贪墨,就你……哼哼,仗着沈大人平日里宠信你,就敢胡作非为?” “还好这事是让我知道了,若是被其他人捅到沈大人那里,看你还能囫囵着跟我说话!” ************ ps:今天是大年三十,天子在这里祝福大家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第一一七七章 汗部大会(上) 天城卫之战结束后,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亲率三万兵马,回到宣府,与驻守宣府攻打周边卫城的蒙古各部族兵马会合,旋即东进保安卫,要在保安卫城接见前来述职的鞑靼国师亦思马因。 亦思马因于土木堡数次遭遇挫败的消息,之前几日已经传到了巴图蒙克耳中。 保安卫过去便是土木堡,巴图蒙克趁机召集各部族脑,举行草原汗部大会,为的是商讨兵临长城内关,继而攻打明朝京师的大事。 亦思马因将兵马屯驻在刚刚攻取的怀来卫,为的是防止他在参加汗部大会时,自己的部族兵马被人偷袭。 而在保安卫和怀来卫之间,就是土木堡城,亦思马因并未像亦不剌所部那样一举突进到内长城一线,他行军缓慢的目的,是想倾听一下大汗巴图蒙克的意见,看看是否再对土木堡进行一轮攻击。 亦思马因抵达保安卫城时,已是十八日黄昏,以前他在各部族领中,拥有崇高的地位,他每次到汗部开会,巴图蒙克都会亲自派出使者迎接,但这次他到来,却显得有些不对劲,到城门口时,甚至要自行上前通报身份才能进城。 亦思马因的随从,是曾经与他一同往明朝京城出使,跟火绫关系也颇为不错的鞑靼将领乌力查。 乌力查有些不满地说:“国师刚为大汗的霸业立下奇功,攻克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为何此番会如此冷落?” 这时从远处过来几匹快马,好似是重要信息传报,这些快马路经城门时也没停下,亦思马因凝视那些快马的背影很久,才转过头来,道:“草原上本来就是如此,别人不会记得你一百次的功劳,只会记得你那一次的挫败……” 乌力查很不甘心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马鞭在空中出“啪”地一声厉响。 城门口达延汗部的战马似乎受到惊吓,那些骑兵好半天才将马匹稳住,恨恨地瞪了一眼,乌力查却咧嘴直乐,显得很是得意。 “是国师吗?大汗说了,国师前来,必须将亲随人等留在城外,只能带四人入城!” 检查入城人员的一名年轻千户,虽然他早就认识亦思马因,但这会儿却是一脸冷漠,装作素昧平生的样子上前说话。 蒙古各部人员架构复杂,达延部作为蒙古正统传承,到了巴图蒙克这一代,其实“黄金家族”的传承已势弱,巴图蒙克能成为草原的霸主,主要在于他骨子里来自成吉思汗的血脉,而不是他的丰功伟绩。 在承认血脉传承的草原上,即便亦思马因的功劳再大,也没有资格合理合法地继承汗位,除非是动政变,将“黄金家族”出身的人赶尽杀绝,改变蒙古人数百年来的传统。 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但亦思马因到了汗部,必须得遵守巴图蒙克制定的规矩,他即便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拼命忍受,让乌力查挑选了三名英勇善战的部族勇士,跟他一起进城。 过了城门口,亦思马因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在保安卫城的街巷中,到处都能见到倒毙的明军士兵和百姓的尸体。 城破不过两三天时间,加上已临近寒冬腊月,尸体即便陈列在街巷也不会马上腐坏,但置身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总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 此外,城中不时能见到明军俘虏……这些人原本是亦思马因部族掳劫所得,但其后因为亦思马因领兵东进围攻土木堡,这些战俘便成为达延部的“战利品”。此时,正有达延部的士兵,正对明军战俘“行刑”。 那些手无寸铁的明军俘虏,即便是不顾廉耻地选择了投降,还最终还是被人憋屈地砍掉脑袋。 每砍掉一个俘虏的脑袋,达延部负责杀人以及周边围观的士兵便会出一阵哄笑,好似杀人是一件极有乐趣的事情。 亦思马因一行骑马行进得很慢,乌力查落后半个身位,四周看了看,不满地问道:“国师,为何要杀掉那些明朝青壮?而不带回去当作奴隶?” 亦思马因微微要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晓,乌力查这才不多问。 有些事,其实不用亦思马因考虑太多,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达延部的士兵会对明朝俘虏如此憎恨,非要闹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先是本次鞑靼兵马入侵中原的态度,并不是为了掳劫,而是为了攻取城塞,最后一举拿下明朝京师,重新占据大明万里河山。 在这种指导精神下,接收太多俘虏会严重影响行军度,最好是过一城屠一城,将这些城塞彻底变成死城,如此不用留兵马驻守,方能做到无往而不利。 亦思马因很担心这一点,他清楚历史,当初蒙古攻宋数十年而不得,后来元朝建立,改变了屠城这一血腥的侵略模式,才最终夺取宋朝的疆土……屠城太过简单粗暴,非常不利于收服民心。 至于达延部屠杀战俘,还有个原因,就是沈溪在之前的土木堡战事中,俘获了不少鞑靼兵马,其中也包括少量达延部的骑兵,这让达延汗部高层有些惊恐和恼恨。 自明朝一统中原以来,蒙古与明朝交战不计其数,但一次被人俘虏上千兵马,这种事之前还从未生过,鞑靼人报复的手段非常直接,你沈溪不是俘获我大批人吗?那我就杀你们的袍泽,以此来安定军心。 这种稳定军心鼓舞士气的方式,在亦思马因看来异常的愚蠢可笑。 亦思马因并不清楚汗部王旗所在,所以他进城之后,需要走走停停不时打望,以便确定方位。 很快就有汗部的重臣过来迎接,就算亦思马因再不受巴图蒙克的待见,但他毕竟是草原上一个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大部落的族长,在蒙古各部中拥有崇高的地位。 前来迎接亦思马因的将领,名叫苏苏哈。 苏苏哈是达延部一员猛将,以亦思马因所知,这苏苏哈在之前天城卫与明朝大同、太原两镇兵马的交战中,跟随大汗的长子图鲁博罗特立下大功。 苏苏哈原本就傲慢无礼,此番见到亦思马因更是眼高于顶,老远就招呼:“国师,大汗让你跟我走!” 乌力查当即就抽出佩刀,而苏苏哈身旁的人也不甘示弱,两边都是手按在刀柄上,呈现出一言不合就要大动干戈的姿态。 就算乌力查冲动,亦思马因也不会容许他做出傻事来,这里可是达延汗部的地盘,在城里动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请前面带路吧!” 亦思马因说了一句,乌力查才愤愤然将手放下,另一边的苏苏哈则不屑地撇撇嘴,然后勒转马头,一行往王帐所在地而去。 *********** ps: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在此天子祝大家鸡年大吉,身体健康,财源滚滚,万事如意! 第一一七八章 汗部大会(中) 亦思马因抵达城中的汗部王帐时,才知道汗部大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作为国师,亦思马因在对大明作战中,从谋划到出兵,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可谓劳苦功劳。 就算不说功劳,亦思马因本身便是鞑靼部落中仅次于达延可汗巴图蒙克的二号人物,但巴图蒙克以及其余各部族的族长显然没给他面子,在他这个国师到来之前,就开始举行汗部大会了。 王帐异常宽大。 这次汗部大会,过来参加的部族族长大概有六七十人之众,其中大部分族长都只能站在后排……草原上只有能独立组建出五个千骑队伍的部族,才有资格坐在前面,跟巴图蒙克叙话。 草原虽大,部族虽多,但生存环境非常恶劣,人丁不旺,明朝对草原封锁得越是厉害,草原人生存环境就越被压缩。 再加上之前几年草原陷入内乱,死伤颇多,此时能坐到前排的部族领,加上亦思马因在内也不过才六人,此外还有个亦不剌,但此时亦不剌已率兵马杀到居庸关之下,无暇前来出席大会。 “国师到!” 亦思马因的部将乌力查没有进入王帐的资格,只能留在王帐之外,目送自己的族长进入装饰豪华的帐篷。 亦思马因的部族,在鞑靼各部族中,属于仅次于达延汗部的大部落,亦思马因在汗部大会上的地位,照理也仅次于大汗巴图蒙克。 蒙古草原一直到巴图蒙克执政的前半段,奉行的都是可汗和太师联合执掌权柄的制度,之前曾让明朝饮恨土木堡的瓦剌领也先,也并非是草原上的正主,而只是黄金家族赐封的太师。 太师并不一定要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在草原上,一般是最大部族的族长来担任这个职务。作为草原上的共主,可汗为了平衡各方的关系,令最大的部族臣服,只能用赐封太师的方式来笼络。 亦思马因进到王帐之后,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行礼,唯独坐在大帐中间的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以及达延汗的几个儿子和亲近将领,才不需要向亦思马因行礼,而此时引导亦思马因到来的苏苏哈,便趾高气扬地站在巴图蒙克身后,用不屑的目光看向亦思马因。 巴图蒙克身着盔甲,披着大氅,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登基时被自己妻子掌握军政大权的稚子,而成为蒙古部族的实际掌权人。 通过此次攻明,达延部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部族,曾经兴盛一时的小王子火筛,此时也已成为丧家之犬,在宁夏卫连吃败仗,部族实力大损,要想保住以前漠南蒙古霸主的地位估计很难了。 巴图蒙克长着一张四方脸,眼睛很小,鼻梁却很高,即便才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却饱经风霜,留着个山羊胡,额头皱纹很深,加上黝黑的皮肤,显得过于老成,就好像中原五十岁上下的人。 草原生存环境太过恶劣,人的寿命普遍较短,即便是像巴图蒙克这样大权在握自以为天命所归的可汗,岁数也很难过四十岁。 对于草原人来说,三十岁不是年至而立,而是到了知天命的年岁,随时都可能病殁。 “国师,久违了!” 即便达延汗部将领苏苏哈对亦思马因不够尊重,但巴图蒙克还是保持了对亦思马因起码的礼重。 作为草原各方共同尊奉的大汗,就算有小心思,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部族的族长甩脸色,即便他感到自己老迈,希望为儿子铲除障碍,从而动了拿下亦思马因的心思,但毕竟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在明朝的地界冲突,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亦思马因上前,在巴图蒙克面前抱胸行礼,表示他对大汗的敬重。 “国师,你这是兵败撤回了吗?” 就在亦思马因准备前往巴图蒙克左手边空着的垫子坐下,正式参加汗部大会时,王帐内不知是谁出声质问他。 亦思马因鹰隼般的眼眸环视王帐一圈,冷冷地说道:“我路兵马前锋如今已至居庸关下,何曾有过兵败之事?” 此时王帐内,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亦思马因看到众部族族长看向他的眼神非常古怪,似乎在他进入王帐之前,曾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致对外的时候,蒙古草原上各部族必然要齐心协力,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各部族之间的关系就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了。 在场很多族长,仗着巴图蒙克撑腰,都想站出来质询亦思马因,但他们又怕自己的部族被达延部拿来当枪使,所以他们说话都很谨慎,即使是在抨击亦思马因有意瞒报前线情况,也没有敢光明正大以自己部族的名义跳出来公然指责,只是躲在人群中话,这样一来亦思马因就不会把他们当作是出林鸟对付。 巴图蒙克一抬手,王帐里登时鸦雀无声。达延汗目光严峻,盯着亦思马因的眼睛道:“国师,你曾跟本汗言明,先行攻取宣府,为何中途变卦,在包围宣府数日后才又出兵张家口堡,待张家口堡城破后方回兵攻宣府?” 所有人都看向亦思马因。 亦思马因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但他还是正色回禀:“宣府之固,远远出我的想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先战张家口堡,把这个关隘拿下来,将前后方贯通后再图谋新的目标,这是根据敌我兵力以及攻坚难度做出的正常取舍!” “胡说八道!” 巴图蒙克还没话,苏苏哈主动跳了出来,怒斥道,“分明是你出兵土木堡,在明军手中折损太多,不得已之下只能放弃攻打宣府,你还想对大汗隐瞒?” 到此时,仍旧没人敢说话。 苏苏哈在达延汗部,属于巴图蒙克的中军千户,相当于中原王朝皇帝最信任的御林军统领,苏苏哈话,别人轻易不敢反驳。 亦思马因掷地有声:“土木堡外,并未有兵败!”作为国师,亦思马因清楚地知道,土木堡战事对他而言是个污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有兵败之事,因为这涉及到最后的利益分配。 在草原上,出谋划策之人的功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蒙古人计算功勋的方式就是获得多少胜仗,俘获多少人畜,攻下多少城池,打败多少兵马。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自家折损越少越好。 一旦有兵败之事,在最后的战果分配中就会处于劣势,因为失败者没有资格分配战果。 亦思马因在土木堡折损的兵马,虽然并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也让蒙古人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更是让各草原部落知道这一战并非是没有挫折,毫不起眼的土木堡俨然成为明军最坚实的堡垒,那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这些地方,更可能久攻不下。 巴图蒙克厉声喝问:“那请问国师,是否有欺瞒本汗?” 亦思马因恭敬行礼:“不敢有所欺瞒!” 亦思马因拒不承认,这下连巴图蒙克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草原各部兵马虽然统一听从汗部的调遣,但在劫掠和攻城中,很多都是各自为阵,具体损失只有等部族自行上报。 亦思马因坚决不承认有兵败的情况,损失自然不会上报,巴图蒙克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实亦思马因的失败。 王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草原一号人物巴图蒙克和草原二号人物亦思马因之间的激烈碰撞。 ************ ps:今天是鸡年大年初一,天子在这里恭祝大家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第一一七九章 汗部大会(下) 巴图蒙克沉默许久后,将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放到面前的桌案上,大声说道:“国师,本汗听闻,如今土木堡仍旧盘踞数万明军,阻碍我草原儿郎挺进大都城的步伐!” 只是一句话,就让在场各部族族长一片惊叹。 在这些族长看来,明军已是溃不成军,在内长城以西至大同镇之间,理应所有城塞都被拔掉,不可能会有明朝兵马依然盘踞的城塞,却没曾想,居然有个叫土木堡的地方,还有明军没有被小妹。 按照达延汗的说法,在一个城池里居然有数万明军,这或许比之前巴图蒙克在天城卫一战中遭遇的明朝兵马还要多。 亦思马因之前还嘴硬说没有遭遇兵败,但土木堡犹自掌握在明军手中却是事实。好在亦思马因老奸巨猾,对此早有准备,义正辞严回道:“禀大汗,土木堡盘踞的明朝守军数量,不到万人。土木堡年久失修,旦夕可破!” 这话,亦思马因说得铿锵有力,为的是让在场所有部族首领放心。 果然,各部族长在听说明朝在土木堡只有不到万人的兵马后,脸色变得好看了多了……在他们看来,明朝万把人根本不能形成阻碍,这次毕竟是草原各部族倾巢而出,兵马充足,加上先后夺取榆林卫和宣府镇城,缴获无数,攻城器械现在也不缺。 巴图蒙克道:“那国师之前,可有发动攻城?” 问题又问到了点子上,亦思马因如果说有攻城,巴图蒙克就会说,你为什么没有在旦夕之间破城? 如果说没有攻城,亦思马因就必须要做出合理的解释。 其实之前土木堡的几仗,其余部族的族长或许不太清楚,但作为大汗的巴图蒙克是心知肚明的,即便亦思马因抵赖也是徒劳。 亦思马因尽量让自己的言辞显得合理一些:“大汗,明朝守军将领,乃是明朝皇帝任命的延绥巡抚沈溪,此子狡诈多端,其用兵每每出人意料之外,还遇见到了我们的出兵策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所以……我想采取围而不打的战略,留下土木堡,绕道攻打居庸关!” 在场的族长刚松口气,可听闻沈溪的大名,很多人头皮不禁发麻。 沈溪是谁?那是数年前让草原联军铩羽而归的人物,直接导致此后几年草原的连续混战,是许多草原人心目中的噩梦。 沈溪在大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朝臣,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在草原上,那是从大汗到普通的牧民都知悉的大人物,甚至很多人不清楚刘大夏是谁,但却沈溪却是耳熟能详……草原人对于强者有种天生的敬畏,他们将沈溪当作心腹大敌来看待。 听到是沈溪率兵镇守土木堡,很多族长顿时释然,曾经以牛拉火炮车,区区几百人就能让草原联军在榆溪河北岸折戟沉沙的天才少年,现在手里有上万兵马,还有城塞驻守,这一战必然不好打。 连之前语气咄咄逼人的苏苏哈,在听到沈溪的名字后,也脸色大变,不再出来跟亦思马因唱反调。 巴图蒙克见到在场之人态度上的急剧变化,脸上显现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略带嘲讽地问道: “难道一个明朝稍有名气的大臣,就能改变我苍狼与白鹿的子孙逐鹿中原,重振高祖雄风的计划吗?” 巴图蒙克在鼓舞军心士气上很有一套,他说完这话,在场之人俱都精神振奋……草原人最引以为豪的时代,就是黄金家族率领各部族一统中原,称霸欧亚大陆之时。 如今蒙古人势微,在跟明人的交战中虽然胜多负少,但很难取得什么大的战果,现在有机会一举拿下明朝京师,重演当初辉煌的一幕,而且前期的军事行动也非常顺利,在场之人理所当然觉得这一战已唾手可得,不会因为明军一座孤城,以及区区不到一万兵马,而放弃美好的前景。 巴图蒙克瞪着亦思马因,道:“国师,本汗之前的计划不会做任何更改,必须要保证在攻打明朝京师时,后方无明朝兵马袭扰。所以,土木堡必须攻克,明军守将沈溪……也必须坚决地清除掉!” 亦思马因听到这里,心迅速下沉,因为他预感到巴图蒙克即将要下达的命令。 “本汗以太祖、太宗、世祖的名义,命令国师亦思马因,领本部兵马,即刻回兵攻打土木堡,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其攻克,之后领兵与各部主力会合,共同攻打明朝内长城关隘以及京师!若另有调遣,本汗会发军令到国师军中!” 巴图蒙克用不容辩驳的语调说道。 亦思马因这会儿所看到在场所有族长们投来的目光,不是妒忌和羡慕,而是嘲弄……他负责带兵攻打土木堡,将意味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锋在前,而是要留下来殿后。 之前殿后的差事,交给这几年逐步势弱的火筛部,结果火筛部在宁夏卫败给刘大夏,连火筛本人如今都生死未卜。 现在轮到亦思马因和他的部族殿后了!除了攻打土木堡,巴图蒙克一句“若另有调遣”更为重要,这其实是在告诉亦思马因,即便你攻克土木堡,也不用你来长城内关和京师,只管负责全军后卫就行。 大同镇和太原镇的援兵是被打败,但三边还有援军,刘大夏兵马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撤,始终需要有人阻挡。 亦思马因心中无比恼恨,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之前一战攻克土木堡,就不会有今日的困窘。 作为鞑靼国师,亦思马因当然可以一口回绝,但他又不敢在汗部大会这种场合公开顶撞大汗,这样做显然极其不明智,而且大汗有命,他还不能做出过多考虑,只能恭声领命:“遵从大汗之令!” 巴图蒙克听到这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之前对亦思马因的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 商定土木堡战事的安排,巴图蒙克接下来提及的,便是关于攻打明朝内长城一线以及京师的事情,亦思马因已无心思倾听。 汗部大会没有持续太久时间,王帐议事刚结束,亦思马因就得灰溜溜离开保安卫,调兵重新围攻土木堡。 从王帐出来,亦思马因眉头紧锁,他感觉到自己不再被巴图蒙克信任,之前他就担心达延部崛起后会拿几个大部族开刀,以达到达延部一家独大的目的,此时他对于这件事更加忧虑重重。 乌力查从别人口中得知大会发生的情况,在出城的路上,他策马到亦思马因身边,小声问道:“国师,大汗为何让您率领咱们部族的勇士攻打土木堡?难道大汗的兵马,不会参与攻城?” 亦思马因没有向乌力查解释,因为他知道这是个只会使蛮力的武将,勇则勇矣,却没有一副聪明的头脑,可惜他最欣赏的火绫,如今却身陷土木堡内,短时间内没有逃生的可能。 ************ ps:天子在这里继续给大家拜年了! 第一一八〇章 二次工程 土木堡明军的第二次大规模土木工程又开始了。 这次沈溪除了命令大明官兵修复之前垮塌的战壕外,还调动城中所有力量,拓宽加深战壕,并且在战壕与战壕之间,甚至在战壕内部挖掘五花八门的陷阱以及埋设威力不等的地雷和火药。 士兵们听说又要开工,都是叫苦连天,但一边叫苦,士兵们还不得不再次拿起锄头、铁锹等工具,出城去挥汗如雨。 这会儿所有官兵求生的希望,都寄托于沈溪一人之身,不听沈溪的他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第二轮工程刚开始不久,胡嵩跃就跑到沈溪面前倒苦水,刘序和朱烈之前对沈溪的意见不小,但不知何时起,他们却成了沈溪坚定的拥趸,反倒是之前被沈溪赏识的胡嵩跃,近来总是会给沈溪找麻烦。 沈溪算是看出来,城中没人给他捣乱,这些人浑身就不舒坦,好不容易张永消停下来,胡嵩跃又开始了。 城西指挥所大堂内,胡嵩跃叫苦不迭:“……出城方一日,便将人给累出个鸟来,城外大多数地方都上了冻,需要用火把地烤软了才能重新挖掘,沈大人,您看是不是把这差事停一停,等过几天天气暖和了再说?眼下雪都还没化完呢……” 沈溪的运气很好,自从十七日今冬第一场雪开始,这几天接连下雪,每场雪的势头都不小,暂时解决了城中的用水问题。 但下雪也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造成温度下降得太厉害,土木堡周边地区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士兵们虽然身上穿得厚厚的,依然感觉彻骨的冰凉,再加上大地冻得硬邦邦的,白天继续修堑壕难度无形中确实加大了许多。 不等沈溪喝斥,刘序已然翻起了白眼:“老胡,你想死想活?沈大人命令修壕沟,定是看出上次鞑子攻城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当,你看看,敌人找来沙袋和原木,然后再在上面搭上门板,有些地方甚至只需要搭上梯子和门板,便可无惊无险到城下,连马匹都能通行……” “要是下次鞑子照葫芦画瓢,卷入重来,土木堡因此而失守,你负得起这个天大的责任吗?” 胡嵩跃不满道:“作何是我负责?我能管到的只是城西,另外几个方向可不归我负责!若是城池是因为其他方向崩溃而陷落,凭什么要赖到我头上?” 朱烈嚷嚷道:“行了行了,听听沈大人怎么说。沈大人您只管交待,俺坚决听从命令,绝无二话!” 沈溪摇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大老爷们儿,每天都在做些什么?除了争吵,就不能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不过这回老刘说得有理,我们之前的堑壕确实还不够宽和深,导致敌人在提前准备妥当后很容易就渡过去了,相同的错误咱们绝对不能犯第二次!” “诚然,大雪之后城外的泥土不好挖,但相比于接下来城中要遭遇的连番苦战,现在能多修筑一点是一点,说不一定这些堑壕和机关,到时候就能保住我们一条命,这道理难道你们不懂?” “可是,沈大人……” 胡嵩跃又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沈溪道:“本官不想听任何解释,本官只看结果,哪位将军干得又快又好,本官会记他一大功,将来回到京城也会为他请功论赏……你们看着办吧!” 胡嵩跃道:“沈大人,您别用这种话来挤兑我们,咱现在这状况,还回京城呢?骗鬼去吧!” 这话引来刘序和朱烈怒目相向,朱烈喝斥道:“老胡,你小子是皮痒了吧?沈大人说能回去,就一定能回去,现在就出去挖沟,不干活的兔崽子,跟你一样拿鞭子使劲抽,他娘的真是一群欠抽的货!” 胡嵩跃看到沈溪面色冷峻,刘序和朱烈更是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想了想缩缩脑袋,没有再反驳,他知道自己犯了众怒。 沈溪对这三个刺头有些无可奈何,挥挥手道:“城外修筑防御工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本官这两天要监督造炮和造子弹,不能出城,一切拜托了!” 朱烈拍着胸脯,笑着表态道:“沈大人只管去,这里有俺们呢!” …… …… 土木堡内,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兵工厂。 沈溪从居庸关带出来近两万斤火药,之前又在鞑靼人营中抢了一万多斤,同时沈溪还在鞑靼人营中搜刮到一批两人合抱大小的松木,每段松木都有一两米长,当时没想好用来做什么,现在火烧眉毛了,沈溪才想到可以利用这批松木制作“大炮仗”。 京营兵大多手脚笨拙,不过在民夫以及后续进城的士兵中,颇有一些能工巧匠。特别是居庸关里,匠人通常是作为预备役而存在,一旦遭遇战事就会编入行伍中,这次隆庆卫将其当作援军给派了出来,等于是白白便宜了沈溪。 沈溪从中选出四百人,再加上之前遴选出来的能工巧匠,创建了工匠营。目前城里的砖瓦已经停止烧制,工匠营目前主要是制造火铳子弹、地雷以及陶灰瓶、西瓜雷等土手榴弹,还有便是用松木制作的“无良心炮”。 作为总工程师,沈溪亲自上阵指导,手把手教这些手工匠如何利用现有的材料来制造有用的武器。 这纯属被逼到绝境,沈溪没辙了,这小小的土木堡根本就无法坚守,只能想方设法加大自己的胜算。 “大人,您看,这是您要的枪,不知道是否跟你设计的一样!” 沈溪正在工匠营视察,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将一把长筒“火枪”呈递到沈溪手上。 因为大明火铳改良过多次,近来又曾用小型佛郎机炮来作为散弹枪使用,使得枪械改造还算顺当。 军中会修火铳的工匠不少,沈溪扒拉一下就找出二三十个人,然后用这批人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科研小组”,主攻就是后膛制式弹丸枪。 这种火枪在实战性能上,或许跟后来大行其道的后膛枪有很大差距,但这却是目前沈溪能做到的极限。 在没法形成批量制式生产子弹的情况下,沈溪能想到的,就是加快火铳的射击速度,将原有火铳进行改良,然后用现成火铳来改造火枪,但不能有太大变动……毕竟沈溪手头并无太多原材料,想在这小小的土木堡冶铁不切实际。 沈溪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把后膛弹丸枪,总的来说不太满意,这东西的射程别说是一里,恐怕一百米开外都未必能杀死人,已属于近距离作战兵器,跟靠密闭性来发射弹丸的佛郎机火铳相比都有一段差距。 “继续改造!” 沈溪将半成品的后膛弹丸枪放了回去,让工匠继续根据图纸继续试制,主要是涉及后膛的弹室,很难做到密封,再加上这时代想制造膛线太过困难,冶铁技术落后,铁也很脆,种种因素限制了沈溪造枪的步伐。 ************ ps:这一章是在乡下现写现发的,第二章应该在凌晨前出来,不好意思! 第一一八一章 算无遗策 土木堡内外,人们正在如火如荼修筑防御工事和造兵器,沈溪的情报队伍也没有闲着。 沈溪派云柳和熙儿,带着斥候去城外刺探情报,趁着夜色掩护靠近敌营,将敌营情况详细观察后,带回来交给沈溪参详。 夜已深,土木堡从喧嚣中安静下来,但城外的挖沟工程还在继续,就连城中的工匠营也没歇着,人们轮班工作,争分夺秒为赢得一线生机而挥洒汗水。 城西指挥所内,云柳和熙儿正在向沈溪汇报。 “……鞑子剩余兵马,应该不足两万,但目前与之前的形势截然相反,城东方向贼寇最多,其次是城南,城北和城西方向却薄弱了许多……” 云柳做事严谨,她把所有调查来的情况归纳汇总,整理好后再奏禀给沈溪,简单明了。 说的人非常认真,但沈溪却有些左耳进右耳出的意思,他正在泼墨挥毫,将城外新的战壕示意图不断地勾勒在地图中。 云柳奏禀完毕,跟熙儿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熙儿忍不住出言提醒:“沈大人可有听清?” “你当本官是聋子吗?” 沈溪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了熙儿一眼,“城外防备,应该是进入一个短暂的真空期,料想用不了两日,鞑靼主力又会卷土重来!” 云柳不解地问道:“沈大人为何会作此判断?” 沈溪低着头,继续手头上的事情,显得极为专注,口中回答得却很郑重:“鞑靼兵马如今进展顺利,显然不想在后方留下土木堡这颗钉子,何况……这颗钉子中还是我这个让鞑靼人极为忌惮的人来主导。” “我揣测,就算鞑靼国师亦思马因想要罢手,达延汗也不会允许,这其中涉及到派系之争,也有功劳的分配问题,达延汗多半会勒令亦思马因领兵继续进攻土木堡,那时候亦思马因就不会像头一次攻城那么客气了!” 云柳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是说,鞑子会卷土重来?” “也许吧!” 沈溪摇摇头,苦笑道,“鞑靼人分出兵马来攻打土木堡,或许是好事,至少居庸关、紫荆关和京师面临的压力会骤降,如今我们很难杀出城,就只有靠土木堡内外的防御工事固守,一旦鞑靼人再度杀来,只能期待天时地利人和站到我们一边……不过,战事恐怕不会有之前那般顺利了!” 云柳沉默许久,又问:“大人,鞑子几时会再攻城?” 沈溪道:“短则两日,长则三五日,没个准信,有备无患吧!” …… …… 自十月十八开始,居庸关开始被鞑靼兵马骚扰式攻击,以亦不剌兵马为先锋,鞑靼人在两天内,完成对居庸关下的兵马增援,不但居庸关遭受兵马袭击,居庸关周边的水关、石峡关、陈家堡等处,同时遭到了鞑靼人攻击。 十月二十,亦思马因率领兵马回撤土木堡,此时土木堡成为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宣府地界最后一座尚被明军控制的城池。 沈溪再次派云柳和熙儿出城调查,经过多方汇聚而来的数据总结,沈溪大概弄清楚了一件事,城外亦思马因的兵马数量,应该在三万到四万间,以骑兵为主。 土木堡内守军,则基本是步兵,目前有战斗力的兵马大约在七千之数。 双方兵马对比,基本处于六比一的比例,明军占据绝对的下风。 同时,敌我两军的战争资源更是相去甚远,城中各种物资都很缺乏,而城外鞑靼人则是兵强马壮,城中比城外多出来的就是佛郎机炮和枪弹,还有沈溪在土木堡山顶上挖出来的沟沟壑壑。 …… …… 十月十九,下午。 京师,紫禁城中的文华殿。 此时大明朝廷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西北战事的讨论,朝中七位顾问大臣悉数列席,萧敬也代表皇帝旁听。 除此之外,尚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些官员和将领,另外就是不太懂军事的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和通政使司一众官员。 这就好像是一次朝议,但皇帝没有出席,主持朝议的两位分别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内阁辅大学士刘健。 在这种类似于朝议的朝会中,所有出席的官员都可以各抒己见,如果意见得当就会记录下来,被朝廷采纳。 目前议论的事情,基本跟西北即将生的战事有关。 朝议开始一段时间,谢迁对于别的不太感兴趣,他唯独感兴趣的是关于土木堡战事的分析。 他很想知道,沈溪是否有逃生的希望。 这会儿谢迁不求沈溪能在土木堡之战中取得多大战功,他期待的是沈溪能平安归来,反正这一战沈溪已充分表现了自己。 即便沈溪在“私自调兵”不太妥当,但谢迁认为通过他的斡旋,完全可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何况沈溪那边还立下大功,战胜火绫部的四千兵马,如此沈溪的“罪责”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土木堡地势较高,一旦开战,城中兵马可以一涌而出,选择从一个方向实施突破的话,可快突进,土木堡内有骑兵两千,以步兵留下殿后,两千兵马可快奔袭,驰援居庸关……” 说话这位,谢迁认识,甚至之前他还觉得此子乃是可造之才,李东阳多番推崇,但后来谢迁现沈溪的才能之后,就对这样略微显得平庸的后生不那么感兴趣了。 此人正是谢迁老友王华的儿子,跟沈溪同一年考中进士的王守仁。 王守仁当初跟沈溪一起调离京城,王守仁去的是湖广地界,沈溪则去闽粤赴任,在沈溪从南方调回京师之后,王守仁没过多久也回到朝廷,为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 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守仁的官升得也算是很快了,入朝不过四年多时间,就做到了兵部郎中,而且在兵部议论军务的时候,他也有资格列席,甚至是畅所欲言,朝中阁臣和六部尚书都在旁边听着。 虽然王守仁分析讲解得头头是道,但在场大多数人听得那是一个云里雾里,比如什么两千骑兵,不是说沈溪军中全都是步兵,两千牲畜都是驮马和骡子、驴子吗?怎么脑补出来的骑兵两千? 李东阳却认真对待,不时点头应和,甚至偶尔还会出言问询,让王守仁做出一番更为准确的分析。 每次王守仁都对答如流,这足以证明王守仁在行军打仗上颇具才华,之前之所以不显山不露水,完全是因为被沈溪的锋芒所笼罩。 *********** ps:第二章送到! 突然现自己灵感如尿崩,这一章一个小时就码出来了!傲娇的天子萌萌哒地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一一八二章 天经地义 王守仁虽然是以心学闻名于世,但作为明朝著名的军事家,其军事才能也非浪得虚名,他在湖广做了一年地方官后,逐渐褪去身上的浮躁之气,人变得沉稳而内敛,做事也越发世故圆滑。 这次回到京城,王守仁虽然算不上高升,但在同科举人中,他的官职算是仅次于沈溪的存在。 但王守仁自己明白,己未科进士中,他就算有点儿前途,但还是没法跟状元沈溪相比。沈溪可没有一个在詹事府履职十多年的状元老爹,在朝中也没有赏识他的恩师,基本是靠自己打拼才有今日今时的身份和地位。 王守仁更多地是靠自己父亲在朝中的好人缘……谁都知道,王华如今深得弘治皇帝赏识,未来太子登基后,作为东宫讲官的王华,有很大的机会入阁。王华人脉很广,跟朝中官员相处都不错,所以花花轿子有人抬,王守仁升官速度快可以理解。 而李东阳不但欣赏王华,连王华的儿子也多有照顾。 王守仁说完,谢迁指着地图发问:“王郎中,你提及土木堡之战,沈溪小儿唯一能做的就是突围,利用骑兵的优势突破狄夷的防线,回兵居庸关。那老夫问你,你觉得,沈溪此战胜算几何?” 谢迁一向不喜欢较真儿,这是朝中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 朝中三位顾命大臣中,谢迁最狡猾,就算将七卿加进去,谢迁还是最圆滑世故的那个,一向是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以前朝会,一旦有什么难题,都要谢迁出来打圆场,每次都能凭借他的口才化解朝堂上的纷争。 谢迁“尤侃侃”之名可不是白来的。 但现在谢迁对于土木堡的事情,却很上心,连“胜算几何”这问题都问出来了。 李东阳蹙眉道:“于乔,你这就有些为难伯安了……土木堡远在居庸关之外百里,他如何知晓?” 李东阳主动为王守仁打圆场,因为他对西北战事了解很透彻,清楚沈溪手底下根本就没两千骑兵,只有少量斥候才有战马,其余都是拉载粮草辎重的牲口,但骑着驮马、驴和骡子可不能上战场,也不可能跟鞑靼追击的轻骑赛跑。 所以,王守仁提出的只是一种假设,在理论上或许可行,但实际操作难度太大。 什么步兵防守,骑兵突围,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垫后送死,让步兵负责阻击的结果,就是溃不成军,而且大明骑兵比起鞑靼骑兵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怎么就是为难了?” 谢迁怒不可遏:“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知晓还在这里妄加议论,可知如今土木堡正被北夷兵马团团包围,沈溪小儿正承受数万铁骑日夜围攻?你们同样有父母妻儿,可曾想过他人现如今的处境?” 谢迁反应过激,但此时没人跟他计较,因为谁都知道谢迁跟沈溪的关系……谢迁的小孙女可是沈溪的妾侍,如今很可能要当寡妇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以后这“遗腹子”很可能会被谢迁留在身边培养。 大臣们都知道,跟谢迁说沈溪的事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迁再不济,也是弘治皇帝宠信有加的内阁大学士,而且谢迁这几年风生水起,连李东阳和刘健都要礼让三分,就好似如今谢迁发火,刘健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而马文升则跟兵部左侍郎熊绣说着什么,根本就没人指责。 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不管,谁跳出来横加指责,那不是自讨没趣? 王守仁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发言,却被谢迁当众喝斥,不由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谢迁毕竟是内阁大学士,不仅是他父辈之人,而且还是他老爹考中状元时的房师,即便同殿为臣,谢迁教训他,他也得恭恭敬敬受教,而不能有任何不满的神情。 王守仁对于尊师重道看得很重,当下恭敬说道:“回谢尚书,土木堡之困,在于攻城者兵多将广,守城方则兵寡将微,且城垣年久失修,不足以应付日夜进攻。若选择突围,或可死中求存,防守固然可安宁一时,但最终难免城破人亡!” 谢迁虽是内阁大学士,但他同时也领兵部尚书衔,当然朝中很少有人以“尚书”相称。 王守仁此话一出,李东阳一时间有些着急,心想,伯安,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都知道谢迁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沈溪守城等死,可王守仁现在揪着问题不放,就仿佛是在谢迁的伤口上撒盐。 谢迁并没有恼羞成怒,因为他觉得跟一个后生斤斤计较不值当,当下不屑一笑,再次问道:“王郎中,老夫且问你,若派你领兵往援土木堡,你需要多少兵马方可解土木堡之困?” “于乔……?” 李东阳听到这儿,忍不住再次发话,言中未尽之意是……这是朝堂,商量的是军国大事,不是讲儿女私情的地方,不能因为困守土木堡的沈溪是你孙女婿,就这样偏袒,要拿出内阁大学士的气度出来。 王守仁却正色回答:“回谢阁老,出兵驰援土木堡,需要考虑的地方很多,比如鞑靼围城的兵马有多少,粮草辎重几何,以及我方情况等等,另外出兵是以骑兵还是步兵为主,是边军还是京营兵……天时地利人和等诸要素,皆要考虑,除此勿轻易言兵!” 问得刁钻,回答也很圆滑。王守仁没有正面作答,但答出来的东西,却让谢迁挑不出毛病。连一些老臣,听完都在那儿点头,觉得王守仁说得合情合理。 谢迁冷冷一笑:“多说无益,你且说,多少兵马?” 王守仁想了想,给出个折中的数字:“以如今战局来看,非十万兵马,不可驰援!” 面对王守仁的狡辩,谢迁冷笑不已。没有十万兵马都不能驰援,土木堡形势该有多恶劣?偏偏还在这儿谈论土木堡突围之事,在谢迁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谢迁道:“如此说来,沈溪小儿若无十万兵马,休想从土木堡回来咯?” 这种问题,明显是抬杠,王守仁哪里敢随便作答? 李东阳出面说和:“于乔,土木堡之事,不早有定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为难伯安?他不过据实以陈!” 谢迁本想说,什么据实以陈,根本是泼冷水,还是完全按照你李大学士的意见在泼,为的是让人明白沈溪小儿无法从土木堡回来,他的死好似多么天经地义,浑然忘了当初是谁否定沈溪的奏禀,觉得他是无中生有地博取功劳。 “那就继续据实以陈吧……老夫倒要听听,能议出个什么结果来?”谢迁原本站着,此时他索性找了张凳子坐下,甚至翘起二郎腿,一点也不顾忌他内阁大学士的风度。 一众朝官面面相觑,他们看出谢迁的愤怒,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即便那些跟谢迁平日关系不错的朝臣,这会儿也不敢站出来为沈溪说话,毕竟土木堡只是一座废弃的城塞,没有出兵援救的价值。 王守仁被谢迁这一闹,之前的自信消失不见,一张脸涨得通红,耷拉起脑袋,显得有几分自惭形秽。李东阳却出言鼓励:“伯安,继续说,下一步你谈谈长城内关驻守……” 之后王守仁再谈用兵之策,谢迁怎么都听不进去。 其实不用王守仁说,谢迁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在京城的希望,只能寄托各路勤王兵马,此时朝中没出现大面积的迁都议论已是好的了,换作当年土木堡之变时,“迁都”的声音早就响彻朝野。 问题主要还是出在鞑靼人身上。 鞑靼人取得张家口堡、宣府镇城的胜利后,并没有急着东进,而是采取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方式,先将大同镇和太原镇派出的援兵给歼灭,这才挥兵长城内关,如今居庸关告急,但并未出现大的险情。 鞑靼人那边打得不急不燥,朝廷这边就显得不温不火。 大明缺少朱祐樘这个主心骨,原本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太子监国,由太子来拿定主意,即便太子不参与到军政策略的讨论中,也可以让太子代皇帝拍板,这样会让朝中大臣安心许多。 但现在的问题,太子朱厚照根本不成气候,从皇帝到朝中大臣,都没有将朱厚照当回事,以至于朱祐樘一病不起后,朝廷就少了拍板之人,居然让大臣自行商议。若是平日军国之事,或许没今日这般拖沓,问题是现在所有行军打仗,包括勤王、驻守等事宜,都不是随便一个朝臣能担当的,没朱祐樘首肯就是不行。 王守仁说过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又有几名官员出来说话,但这几人的见地居然还不及王守仁。 如此一来,就连谢迁也不得不承认,王守仁在分析当前时局颇有独到之处,绝对是个可造之才,但想到王守仁对于土木堡之战的评价,他心头就是一阵恼火,再想到王守仁跟沈溪同科进士,谢迁更是来气。 “看看人家王伯安,好好地当官,一步步成为朝廷柱梁。反观沈溪小儿,被你们抬到高位上,委以重任却又不相信他,污蔑他谎报军情、军功,现在还将他置之死地,真是让人寒心啊!” 谢迁可不会承认是自己间接害了沈溪,他觉得是李东阳、马文升、刘大夏等人对沈溪的不信任,才让沈溪落得被困土木堡的结局。 朝堂议事,在进行两个多时辰后宣告结束。 谢迁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浑浑噩噩,脑子一片糊涂,事后他回想一下,甚至想不起除了王守仁那段关于对土木堡战事的议论,还听到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似乎别的分析都只是纸上谈兵,完全没有实用性。 “若是沈溪小儿在,一定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大局、细节,还有对于未来的判断,绝对是一说一个准儿!” 因为朝廷需要人出来主持大局,作为内阁首辅的刘健,以及次辅的李东阳,此时此刻也难以再用之前那些告假的借口不入文渊阁值守,谢迁便有了更多时间回府。 结果他还人还没走出午门,马文升已快步跟了上来,那腿脚之灵便,简直不像屡屡告假在家的七十多岁垂暮老人。 “于乔,还因为王伯安所说之事不悦?”马文升上来先见礼,随即笑呵呵问道。 谢迁没好气地说:“莫不是在马尚书眼中,我是如此没有气度之人,要跟一个后生斤斤计较?” 马文升笑了笑,如果是平日,他还真会承认下来。因为在他眼中,谢迁就是这么个喜欢意气用事的“后生”。 在谢迁眼中,王守仁和沈溪等人都是后进晚辈,但在马文升眼中,谢迁又何尝不是如此? 马文升道:“于乔,我知道你心情不佳,但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说明。之前我曾收到时雍的来信,说及沈溪在宣府之事……” 谢迁一抬手,打断马文升的话:“多说无益,宣府如今已全线失守,难道土木堡还会发生奇迹不成?” 马文升道:“于乔就不想听听时雍对于沈溪的评价?” 谢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他刘时雍算什么?这会儿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当初若非他向陛下举荐,沈溪小儿如今还在东南剿匪,好好做他的三省督抚,那是何等风光?” “也不看看近来东南沿海奏报,沈溪小儿在闽粤桂不过一年时间,甚至不涉民政,便做出大量惠民之举,盗寇不得存,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何等功劳?” “哼哼,即便有如此政绩,还是不可避免在土木堡做孤魂野鬼,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他刘时雍?” 愤怒起来,谢迁言辞可没平日那么随和。 不过也并非完全迁怒他人,谢迁觉得刘大夏在这件事上负有很大的责任,别说在马文升面前,这会儿就算在皇帝面前,他该骂还是要骂。 当初为了不让沈溪去西北,谢迁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处处跟朱佑樘唱反调,但后来终归没阻拦住。 谢迁虽然在骂刘大夏,其实是在恨自己,他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溪,让沈溪在朝堂上步子迈得太大,这下终于出问题了。 马文升叹道:“于乔不必如此消沉,如今尚未得到土木堡失守的消息,沈溪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呢?” 谢迁不屑地道:“哼,马尚书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土木堡地处居庸关之西,如今内关以西,即便是怀来卫和延庆州都无讯息,土木堡即便失守,京师能得到消息?马尚书莫非认为沈溪小儿有能力跟鞑靼人一战?” 马文升摇了摇头:“换作别人,定然是不可能,但沈溪此子……却不尽然。” 一句话,便让谢迁眉头紧锁,心中开始思考马文升说这番话的用意。 听起来,好似是在恭维沈溪,也是在安慰谢迁。但仔细想来,马文升这话说得还算是有几分道理。 换了别人,那一定是不行,大明军队和将领的德行,谢迁和马文升都很清楚,马文升在西北带兵多年,亲自领兵打到哈密,而谢迁在朝中处理政务多年,对于军队那些破事了解得更是清楚。 大明*****战斗力偏弱,这是事实,即便偶尔有一两个将领有一定才能,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在沈溪身上,这条定律似乎不奏效。 马文升道:“弘治十三年,西北那一战,你我不也都以为没有希望了吗?那时候沈溪身边的兵马,似乎还没今日这般多吧?” 谢迁琢磨了一下,不由点了点头,嘀咕道:“沈溪小儿似乎从居庸关带走不少火炮和炮弹,还有新式火铳、火药……” 沈溪从居庸关带走大量火器的事,之前朝廷得到过奏报,内阁拟定票拟的还是谢迁本人,谢迁有意将这事大事化小,因为他觉得给沈溪一点火器,没什么错处,谁让佛郎机火炮和火铳就是沈溪从佛郎机人手中搞到的? 现在想想,当初沈溪不过十余门炮,外加几辆牛车,居然就创造榆溪河大捷,至今这一战仍旧被朝廷上下津津乐道,可惜别人说及这事,总是将神奇归在刘大夏身上,而不是真正功勋之人沈溪。 马文升再道:“沈溪自身领兵数千,再加之隆庆卫后续调拨的援军,总兵力应该有七八千左右,以土木堡地势,若他能以火炮据城而守,或许可坚持多日……” 谢迁摆手道:“不必安慰我了。马尚书,我且问你,沈溪手头粮草有多少?御寒的冬衣可完备?有没有可以用来防御的器械?” 马文升年纪大了,只负责大的方向决策,对于兵马粮草配备等具体事情懵然无知,所以他只能摇头。 谢迁有些烦恼道:“如今连沈溪军中残存兵马数量且都不知,粮草、辎重配备也都两眼一抹黑,如何敢称可堪一战?土木堡地势虽高,但被四面围困,定当缺水,这种境况下,除了突围一途,莫非还有奇迹?” 马文升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小的动作,也证明在他心中所想,土木堡的确是没有可反败为胜的机会。 ************ ps:今天就这一章了,抱歉啊,明天回家,天子争取恢复正常更新! 第一一八三章 坚持 土木堡城北,距离城塞不到十里。 亦思马因立在高台上,眺望土木堡城头,在他眼中,眼前不再只是一座方圆不过两里的小城,而变成沈溪精心构筑的一座拥有铜墙铁壁的堡垒,要用四万左右的兵马一举攻克这座城池,即便最终能获得胜利,也将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国师!” 乌力查立站在亦思马因身后,等候自己的族长下达攻城命令。 亦思马因说过,土木堡一战不宜再拖,若迟迟拔除不了眼前的钉子,届时达延汗巴图蒙克将会带领各部族人马杀进明朝内长城,本部族的人马留守殿后将会成为现实。 亦思马因并非是为了抢功,而是他认为,一旦鞑靼兵马前后脱节,很容易被明军所趁,而能利用鞑靼人这个弱点的,不会是尚在三边之地需要大半个月才能星夜兼程赶回宣府战场的刘大夏部,只能是沈溪这路兵马。 “国师,下令吧,天黑前,末将一定带人攻破明军城塞!” 乌力查信心十足,在他看来,之前土木堡已经在鞑靼兵马攻击下摇摇欲坠,如今连城门都已是破败不堪,只需要一口气冲到城墙边,一两个时辰便可攻陷城池。 亦思马因问道:“你能看到城头吗?” “能!” 乌力查抬头看着土木堡城北的门楼,从山脚下向上看,城池巍峨高耸,但若是从城本身的位置来判断,外围的城墙其实只有六七米高度,甚至不及一座普通县城的城墙来得高。 土木堡除了城门以及周边很短一段墙体,其余城墙大多为土砖垒砌而成,这样自然就显得脆弱不堪,只需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使力,就可以破墙而入,其实土木堡年久失修,在沈溪到来之前,墙体破损之处甚多。 即便是现在,城墙的修筑也未完善,因为沈溪把工程重点完全放在了挖掘战壕上,根本没想过要去修缮什么城墙。 再高的城墙,也会崩塌,但深而宽的壕沟,却可以成为天然的阻碍,令鞑靼兵马无法顺利攻到城下。 而且一条壕沟可以作为一条防线,火炮的距离足以跨越全部壕沟,鞑靼人要填平一条壕沟,就是要冒着佛郎机炮的轰击,前方和两侧还可以辅以弓弩和火铳,填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的坑,被阻拦在堑壕前的士兵不死绝,也差不多打残了。 这还仅仅只是一条防线,如果是从山下一直填到山顶的城垣下,这损耗大大地超出亦思马因的想象。 亦思马因皱了皱眉,问道:“这一战,你打算如何打?” 乌力查想都不想,握紧了拳头:“带领兵马,只管冲上去,将明军杀得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你能靠得拢吗?你观察过明军挖掘的深沟没有?两匹马掉进去也不见底……这几日我们的对手可没歇着,许多壕沟明显进行加深和加宽处理,而且我看那些空地上有动过土的迹象,肯定埋设有大量火药。” 亦思马因怎么都不理解,为什么沈溪手下挖沟的能力,会这么强。 之前两次攻城,虽然城外有沟壑,但尚可用扔原木和沙袋后搭上木板和云梯的方式通过,但这次折返回来,他发现那壕沟已差不多快有一丈五宽,深也有一丈。面对这样宽度和深度的壕沟,填出一条路需要耗费的材料是极为惊人的! 乌力查表态:“国师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亦思马因叹了口气,心中有些许失望,落寞寡欢道:“乌力查,打仗有时候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只凭血气之勇。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你现在率领一百骑兵到明军阵地前逛一逛,如果回来时你还觉得能攻上去,我就任命你为攻城前锋!” “是!” 乌力查对于亦思马因的小心谨慎颇不以为然,他不信自己会被眼前的困难给难倒,心中暗道:“不就是几条沟吗?我带着人,陆地上不能通过我就顺着沟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冲到城下,到时明军必会在我面前跪地求饶……看我的吧!” 当乌力查带人去明军前沿阵地查探时,亦思马因看着那一条条壕沟摇头感叹。 “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占全了,如果再下几场雪,水源根本就不用愁,除非能熬到城中粮食断绝,可那样一来,不知道要等到何时,真让人伤脑筋!” …… …… 未时二刻,天色昏昏沉沉,沈溪正在指挥所大堂处理汇拢来的情报。 他端坐在火盆前,不时将手靠近火盆,用以取暖。 这儿已是城中仅次于铸造厂的暖和地方,但沈溪还是难忍寒冷的天气,每天手基本都会被冻僵,白天还得出去巡查城池和防线,查看兵工厂的产出,非常的辛苦。 这样已经够惨的了,但老天爷又来添乱,前天从城外回来,沈溪便感染风寒,不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如果没有一副好身板,还是别逞强出来带兵!” 沈溪手旁有姜汤和热茶,这都是城内最好的东西,云柳亲自为他煮的。 沈溪知道自己病得不是时候,但却无可奈何,此时他晚上已不敢入眠,因为土木堡的夜晚太过寒冷,温度已经下降到零下二十度左右,也是这连场大雪闹的,被逼无法,他只能白天才入睡,每天睡眠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 “大人,城中药材已断,您染恙在身,还是先把姜汤和热茶喝下肚,暖暖身子吧!”云柳非常细心,她是那种出可以刺探情报,入可以当个贤惠女人的人。 沈溪这个时候,深切地感受到身边有女人照顾的好处。 越是生病,沈溪就越怀念京城的老婆孩子,那暖和的热炕,甚至是老娘周氏的喝骂,都成为一种美好的怀念。 沈溪摇了摇头,道:“拿去给染病的士兵用吧,我这里有火盆,尚能坚持!” 即便是生病,沈溪也依然将外面的士兵记挂在心上,不想搞特殊化。 城内外的士兵,这些天染病的不少,以至于原本就缺乏的药材,到如今已全面告罄,连他这个主帅生病都无药可医。 云柳神色稍微有些失落,在她看来,沈溪现在的表现纯属逞强。 她很想劝说几句,却又知道自己没什么话语权,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云柳清楚一件事,土木堡之所以到现在还在坚挺,未被鞑靼人攻破,不是因为这里的防御有多严密,也不是因为将士有多骁勇,完全是因为有沈溪带兵镇守。 换了旁人,就算有再多兵马,也不可能守住这样一座孤城。 沈溪在军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替代,如果沈溪这个时候倒下,那土木堡很可能立即就土崩瓦解。 就在云柳把姜汤和热茶端出指挥所大堂,让沈溪的亲卫将东西交到那些伤病号手中时,突然有斥候,拿着令旗快速跑向指挥所大门,沿途嘴里还在喊:“急报,鞑子攻城……” 这声音就好像催命符一样,每个听到这消息的士兵,都不自觉精神一振。 心里惧怕多天的事情,似乎马上就会发生,而在斥候进入指挥所大门不久,刘序已经闻讯赶来,身后还带着几名亲随。 第一一八四章 一战定输赢 土木堡城西指挥所内,沈溪刚刚得到鞑靼人准备再次发起攻城的消息。 沈溪一时间尚有些不敢相信,这会儿他头脑昏昏沉沉,因为人在病中,连思绪似乎也变得迟钝了。 “沈大人,千真万确,鞑子派了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口气杀到了城北五里左右,在查看过我方前沿阵地后便选择退去。因未得您的指示,我方设置在堑壕核心区的炮兵阵地没有开炮……现在请您示下,再有类似情况,是否发起攻击?” 刘序神色显得有些迷茫,沈溪制定的应对策略,他虽然已经听过多遍,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比如说对战斗时机的把控,又或者是对敌方斥候的限制,他都没有完全按照沈溪的要求来做。 沈溪沉着脸问道:“才一百多人的鞑靼骑兵队伍,居然让他们来去自如,那我等还修什么战壕?再有这种事,用得着问我吗?只管给我开炮轰他娘的!你们说嫌炮弹少了,还是官兵畏敌如虎?” 刘序原本以为自己做出避免交火的指令是正确的,但在见到沈溪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惹祸了。 沈溪骂了一句,便沉默下来,侧过头凝眉思考,他需要尽快将整件事理清楚。 “鞑靼派人来刺探我方战壕的构筑情况,说明鞑靼人已做好攻城的准备,但他们只是在我们的外围阵地打转,没有深入到我们的核心堑壕区,显然也是担心遭遇陷阱或者我军的伏击,心有忌惮。” “传令三军将士,继续修筑战壕,不能有丝毫懈怠,现在大多数战壕都已经拓宽加深,但眼看大战在即,后续工程也千万不能懈怠!”沈溪下令。 沈溪说话稍微用力,嗓子发痒,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刘序杵在那里显得很紧张,沈溪这两天染恙在身,他是知道的,现在三军上下跟他的心情相仿,谁都不想看到沈溪倒下。 “大人,您切莫动怒,是卑职思虑不周,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我这就带人去修战壕,戴罪立功。您先休息吧,在鞑子全面攻城前,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刘序很懂规矩,沈溪不想看到他,他在见完沈溪后就赶紧告辞离去。 等人离去,云柳才敢上前搀扶沈溪坐下。 “我没事。” 沈溪想了想,吩咐道,“传令斥候,一旦鞑靼营中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传报本官,此战……绝不能让鞑靼人发动突袭,而我三军懵然未知!” 很快一天时间过去。 十月二十二日,申时刚过,北风凛冽,土木堡城塞内外都被寒气笼罩,天气冷得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自从早上开始,城塞外拓宽加深战壕的工程便不得不停止下来。但官兵们并没有闲下来,把一桶桶热水提上城头,顺着城体泼下去,很快整个城池的墙体便封冻成了冰墙,光滑不说还很坚固,鞑靼人再想轻松破城可没那么容易了。 沈溪站在城头,尽管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皮袄,但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这是之前几天他都不曾领受到的。 拿着望远镜查看半个多时辰,沈溪将手放下来,正前方的土木堡山下,鞑靼人已将营地前压到距离城墙不到六里的地方。 “一夜之间,鞑靼人便将营地向前推进了五里,看来这一战无可避免了!”沈溪感慨地说道,“只是不知这一战后,城中有多少人活着!” 云柳问道:“沈大人,这一战无可避免了吗?” 沈溪微微点头:“嗯。” 云柳道:“那大人更应该下去休息了……一旦开战,三军将士还等沈大人指挥调度,如果没了您这个主心骨,这一战恐怕真的没什么指望了!沈大人,卑职已让人为您准备参茶,您还是补补身子吧!” 土木堡内尚有参茶可以喝,沈溪有些意外,但他知道这是云柳带在身上的,显然为了他已经尽心尽力。之前他还对云柳和熙儿些许敬而远之,但在他生病这段日子,云柳和熙儿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心里要说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沈溪一摆手:“传令下去,让官兵们都吃顿好的,每人提供二两烧刀子,我想这样的分量足够御寒了。今天都给我打起精神,跟鞑靼人好好一战,如果这一仗能能赢,大家就可以回加见老婆孩子,如果不能胜,那就长埋在此。” “代我告诉弟兄们,即便是长眠与此,也会有其他弟兄陪着他,不会过太孤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 …… 土木堡中,因为沈溪的传令,而让士兵心情变得极为复杂。 以前这些京营兵都贪生怕死,但在土木堡这段时间,他们体会到一个战士的荣耀。 天色逐渐变得黯淡,妇人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今晚这餐每个士兵都能吃上热腾腾的汤饭,盐巴放得足足的,这是以前在京城时都不能享受到的优厚待遇。 沈溪在后勤保障上,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几次大战下来收集到的倒毙战马的马肉,这次要让大家吃个够。如今已经面临生死存亡,在沈溪看来,再囤积粮食搞什么细水长流已经没有必要。 刘序、胡嵩跃等军官,汇聚到了城西的指挥所开会。 这次会议非常简短,也是沈溪最后一次作战前动员,尽管刘序等人不知道为什么沈溪笃定当晚会开战,可当他们得到要大战一场的指令后,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因为这场战事持续的时间在他们看来有些太久了,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 以前他们对自己没多少信心,认为上了战场就是守住城塞听天由命,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追求……跟着沈溪大干一场。 “几十年前,我大明几十万兵马曾在这土木堡折戟沉沙,这里是我们大明铭记耻辱的地方。” 沈溪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地说,“但时过境迁,如今驻守城池的是我们,虽然我们只有七八千兵马,但在此处,却拥有整个大明最坚固的防线……” “只管让鞑靼人来进攻,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虽然是个文官,也会拿起战旗,站在城头,如果明天清晨还能看到战旗飞扬,那就代表我们胜利了,从此以后鞑靼人将会失去与我们对垒的勇气!” 胡嵩跃瞪大眼睛,问道:“大人,有这么容易吗?” 朱烈怒道:“啥容易不容易的?大人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干,不就是几个鞑子吗?之前几战,哪一战咱吃亏了?这土木堡的防御工事可是咱手把手修建的,就这样都打不赢,那干脆以后别出来当兵了,老实回家去种田,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胡嵩跃脸色涨得通红,但看到沈溪说完话后不断喘息的虚弱样子,心中一软,便点了点头。 张永在旁边恭维:“诸位将军,这土木堡……还有大明的国运,可就全寄托在诸位身上了!” 这话说得漂亮,但张永只是用他的嘴进行安抚,而不会有任何实际表示。等到打仗的时候,更是会躲得远远的。 刘序表态道:“沈大人,您请放心,土木堡全体将士,绝对没有一人临阵退缩,这一战……不是鞑靼人死,就是我们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所有人都看着沈溪,等沈溪最后鼓舞军心的发言。 可惜此时沈溪精神萎靡不振,毕竟生病已经三天,现在病情还在恶化之中,脑子被持续不断的高烧折磨得有些迷糊,当下只是拱拱手:“诸位,多谢了!” 第一一八五章 棋逢对手 夜幕降临,土木堡**外外,官兵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很多士兵在猜测,鞑靼人到底会从哪个方向起进攻。 “这么说吧,那些鞑子如果敢来,有沈大人指挥调度,来多少死多少,不信咱们走着瞧!” “别是那些鞑子不敢来,让我们空等一夜吧?” “不会的,沈大人说要来,那就一定会来,希望我们这边来更多点鞑子,这些人头可都是军功,拿着它回到京城,等朝廷的赏赐下来,我跟弟兄们多喝几杯!” …… 沈溪在军中的地位,空前绝后地高,土木堡内的士气也是前所未有高涨。 下午时,有些人还对晚上的战事忐忑不安,可如今夜幕降临,士兵们坐下来将下的酒水全都喝完后,心头的恐惧也就完全消弭不见。 他们想起之前几战获得的功劳,沈溪信手指点,谈笑间就取得几场大战的胜利。 那几战,赢得实在是太爽利了,士兵们甚至都没感觉有多大危险,只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在不同时间点轮番出击,最后跟着前锋兵马冲杀出去,就杀得鞑靼人节节败退。 身为军人的荣光,就是在战场上撵得敌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 现在终于到大决战了,将士心中所想已不是死亡有多么可怕,而是在想功劳如何到手,回到京城后如何去向人炫耀跟随沈溪出征的荣光。 “整个大明,恐怕都在指望着咱们!” 这就是士兵们最基本的想法,大明朝廷都没预料到的事情,被沈溪预料到了。 整个大明边军都没完成的壮举,就是一次歼灭鞑靼四千精骑,累积消灭近两万精锐,也被他们完成。 现在他们要完成的是更大的壮举,是要善始善终地完成土木堡的防守战,令鞑靼人彻底体会到失败的滋味。 士兵们早已将刀枪磨得锋利而寒光湛湛,就算是那些置身一线战壕中的官兵,也没有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瑟瑟抖,相反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这是一股自内心的、对胜利充满渴望的力量。 …… …… 土木堡城西,鞑靼大营。 亦思马因也完成了总攻前的所有备战工作,正在中军大帐进行战前动员。 “……大汗令,土木堡必须要在中军拿下长城内关前攻取,我们剩下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天……本国师认为,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 亦思马因对本部族的勇士出最后通牒,“土木堡,必须要在明天日出之前,完全攻克,谁能杀死敌军主帅沈溪,加万户,美女百名,马匹二百匹!牛羊千头!” 即便是置身中军大帐的鞑靼将领,听到这条件也感觉分外有诱惑力,更别说是外面那些普通的部族战士。 在鞑靼人眼中,打仗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抢夺财物和奴隶,所以他们对于这种攻坚战,尤其是战利品很少却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攻城战没有多大兴趣。 可当在知道这一战的封赏后,他们的积极性便充分调动起来。 “不就是一座差点儿被我们拿下来的小城吗?之前连张家口堡、宣府镇城这样的坚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鞑靼将士也有了一种盲目自信,士气高涨,他们不能像亦思马因一样预见到这场战事要遇到的困难,心中想的唯一事情,便是如何把犒赏争夺到手。 乌力查作为先锋营将领,出列请示道:“国师,几时开始攻城?” “天黑后!” 亦思马因道,“明军开灶的时间,就是我们攻城起的时间,这个时候是明军精神最疲劳、意志最懈怠、防御力最低的时候,如果这一战持续一整晚,那明军上下多半会饿上一宿……” “之所以选择晚上攻城,在于明军拥有火器优势,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的火炮、火铳和弓弩,指哪儿打哪儿,我们的伤亡会很大,但如果是晚上,有夜色掩护,我们的行动会轻省许多。” “前半夜,我们将以佯攻为主,到后半夜,再起总攻,兵马主要从土木堡城西、城北两个方向起攻坚,其余两个方向为佯攻,牵扯敌军注意力!” 乌力查行礼:“国师请尽管放心,只需一轮攻势,我便可率部攻下明军城头!生擒明军主帅沈溪回来!” 亦思马因打量乌力查一眼,眼神中有少许失望,很显然乌力查这样没脑子的大块头不是他理想中先锋官的人选。 他本想问,你昨天去过明军的前沿阵地,难道就没现明军修筑的堑壕工事很难攻取么? 但想到这样的质问会影响三军士气,亦思马因没有直言,他知道军中上下,十个有九个都是跟乌力查一样是只知道用蛮力的勇夫,不懂得变通,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军中所有攻城器械基本都用上。 亦思马因自己对于攻打土木堡这一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采用的都是最基本的战术,那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在明军防备最弱的时辰骤然动攻击,一夜之内攻破明军坚固的壁垒。 动员会结束,随着一众将领离去,亦思马因俯看着最新绘制的土木堡地势地形图,感到忧心忡忡。 “沈溪,你不愧为明朝最优秀的人才,当初明朝皇帝没派你领兵往三边,那是明朝皇帝有眼无珠。有你在,莫说是宣府、张家口,就算是榆林卫也绝对不会失守,今日我却不得不跟你正面一战,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吧!” 亦思马因从中军大帐中出来,自己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寒。 但作为自小在草原上生长的人,他早已习惯这般寒冷的天气。 “一夜之后,或者土木堡中明军全军覆没,要么我部被迫撤守,但沈溪你要想一战得胜,还是艰难了些!”亦思马因道。 …… …… 夜战已是难以避免。 沈溪站在城墙的垛口后面,即便北风凛冽,他仍旧没有下城头,因为他要履行对将士的承诺,在城门楼坚持到战事最后一刻。 沈溪所立城头,正是被鞑靼人定为主攻方向之一的城西,这也是他认为敌军攻势最猛烈的方向。 只有主帅亲自坐镇,全军将士才能拼死效命,沈溪不想给自己的军旅生涯留下最大的遗憾。 “沈大人,各路兵马都已进入阵地,按照您的吩咐……另有三千兵马随时听候调遣!”云柳出现在沈溪身后时,沈溪的身体就好像冻僵了一样,半晌没有动作。 “你先下去躲避一下风霜吧,这里太冷了,如果这一战获胜,记得帮我烧一盆热水,我想洗洗脸,好久没洗过脸了!”沈溪道。 “是,沈大人!” 云柳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一阵凄苦。 土木堡内的条件实在太艰苦了,沈溪在病中仍旧要处理大量军务,基本的作息都保证不了,连用热毛巾擦擦脸都成为一种奢求。 随着夜色笼罩大地,鞑靼营中突然响起号角声,这本来是明军开灶的时刻,因为沈溪早有准备,当天下午的开灶时间比起平时提前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士兵都已是酒饱饭足,就等着最后一战到来。 *********** ps:今天三更!求保底月票支持! 第一一八六章 太子监国(上) 十月二十二,就在土木堡即将发生惨烈战事时,紫荆关告急文书送到京城。 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鞑靼达延部主力,在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以及达延部大将苏苏哈的率领下,奇袭紫荆关。 谢迁当日轮值,他原本以为鞑靼人当日不会有什么动向,当他看到告急文书时,简直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为什么不是居庸关,而是紫荆关?” 这是谢迁心头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在此之前,鞑靼人完全就是按照宣府镇城——保安卫城——土木堡城——怀来卫——居庸关——京师的线路进军,此后鞑靼人出现在居庸关外也印证了朝廷的判断,但现在突然发现,敌军的主攻方向居然是紫荆关? 随即,由内阁大学士等七人组成的顾问团成员全都进宫,这次商议事情的地点不是在文华殿,而是在内阁所在的文渊阁。 李东阳等人到来,先将告急文书看过,在确定鞑靼人对紫荆关展开猛攻后,啧啧称奇,熊绣随口说了一句:“己巳年之变,瓦剌人也是由紫荆关为内关之首攻破城塞……”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东阳、谢迁这些人,虽然一再强调加强长城内关防御,但主要还是加强居庸关防守。 因为紫荆关实际上是在大同府广昌县境内,北面还有蔚州与宣府相连,在与保安州接壤的地方,尚有个坚固的关隘美峪所,因此所有人都存在个思维的误区,认为鞑靼人肯定会走居庸关这条路。 在这种情况下,一众朝官对于沈溪抽调隆庆卫的兵力耿耿于怀,却忽略了一个现实……居庸关在防守力度上要比紫荆关强许多,而前往紫荆关沿途的关隘和城池,对于鞑靼中军主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鞑靼人如果要破开内长城攻打京师,走紫荆关一路显然更轻松些。 最关键的是,随着广昌也就是后世的涞源县城失守,向南沿走马驿镇便可到倒马关,从倒马关可到保定府唐县,照样可以深入华北平原。紫荆关遇险,意味着倒马关也不再安全,可以说长城内关防御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刘健一拍桌子:“北寇欺人太甚!” 虽然在场之人都同意刘健的说法,但却没有表达赞同之意……明摆着两国交战,战场上那是凭真本事说话,各逞奇谋,鞑靼人现在避开居庸关,突然攻打紫荆关,就是要让明朝人反应不及。 李东阳问道:“紫荆关告急,是几时发生的事情?” 谢迁最先看过告急文书,回道:“昨日!” “一日一夜,如果连同传令的时间,或再需一日,此时征调兵马往援,可还来得及?”李东阳再问。 刘健之前只是在对鞑靼人入侵之事表达愤慨,而李东阳则是务实地问询防备之事,但这并不能证明李东阳比起刘健有更好的应对策略,主要在于刘健年老体衰,很多事已不像之前那样能做出果决的判断。 谢迁在旁边回道:“怕是来不及了!” 这会儿谢迁,虽然在担心紫荆关的战事,但他同时在想土木堡的事情。 如今紫荆关遇到危险,基本能确定土木堡已然失守,因为此番鞑靼人入侵采取的是一个钉子一个铆的战略,先把沿途所有危险拔除,再循序东进。谢迁为土木堡的事而感怀,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刘健道:“此事需立时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萧敬一脸为难之色:“几位大人,你们这不是给陛下添堵吗?紫荆关……失守就失守了吧,要是增援紫荆关,而倒马关又失守,因此导致京城防备空虚,实在是得不偿失。现在重要的是要守住京师,己巳之变时,京师那会儿是如何守住的?” 一句话就表明他的态度,京师外的所有城塞和关口都可以放弃,最重要的是保住大明国都的安全。 鞑靼人有多少兵马已无关紧要,紫荆关是否失守也不打紧,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京师这最后的防线,所有的防御都只能以确保京师的安全来规划。 在场一众大臣,包括张懋和张鹤龄,都面面相觑,很显然萧敬的话超出了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 长城内关已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如果连紫荆关都不能严加防守,听之任之,那京师防备再好,但也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周边那么多城池和村落,岂不是任由鞑靼人鱼肉?以京师作为防御的第一线,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李东阳迟疑了一下,问道:“萧公公,陛下如今……完全不能打理朝政吗?” 萧敬抹着眼泪,道:“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别说是打理朝政了,即便说几句话也很困难。诸位大人,京畿战事就多多仰仗诸位了!” 谢迁老脸横皱:“如此紧要之事,皇室该有人出来打理了……如今最好是让陛下委任监国,统筹全局。” 李东阳忍不住色变,提醒道:“于乔,有些话可不是为人臣者应该说出来的!” 谢迁正要反驳,旁边刘健抬手阻止道:“于乔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太子如今年岁渐长,已经能知道一些事情了,在陛下不能亲自打理朝政的时候,由太子来监国也未尝不可……” 说着,刘健还给李东阳使了个眼色,隐隐有警告之意……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不让太子出来主持大局,是想自己一个人做乾纲独断?这样如果最后结果是好的,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遭遇兵败,甚至京师失守,你我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身为大臣,别的本事不一定强,但踢皮球的本事绝对是一流。 谁都不想承担战败乃至京师沦陷这个责任,或者说在一些朝事上很多人都不想出来做拍板之人,在战略方针的制定上,决策者一定只能是皇帝,又或者是储君。 李东阳看了看在场之人,很显然在场大多数人都跟刘健和谢迁抱有同样的想法,就是在这种事上必须要有人出来拍板,这个人还不应该是臣子,李东阳终于首肯:“那我等立时前往乾清宫,向陛下请旨吧!” 第一一八七章 太子监国(中) 朱厚照几乎是在睡梦中被人叫起来的,然后浑浑噩噩被带到了文华殿,坐在原本属于他老爹的龙椅上,看着在场一干大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诸位……先生,你们找我有事吗?” 朱厚照面对这群人,实在没什么底气,他不敢自称本宫,因为他知道在场这些大臣,随便拉出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相对而言,他觉得最好欺负的反而是他的舅舅张鹤龄,但这会儿张鹤龄站的位置有些偏外面,而且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谢迁能言会道,此番依然由他上前解释:“太子殿下,陛下罹患恶疾,当前战事紧急,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臣等特地请旨陛下,委任太子为监国,诏书天明之后便会下发,今后朝事还请太子殿下参详谋划!” 朱厚照听得有些迷糊,不过有件事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居然获得了参政议政的权力,一双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高兴地问道: “谢先生,我听的不是很明白,您能再跟我说一次吗?是父皇生病不能处理朝事,让我来干,是吧?” 谢迁原本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但他见到太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太子这是哪根筋不对,你皇帝老爹病入膏肓无法打理朝政,你居然能笑得出来? 在场除了朱厚照之外,别人都愁眉苦脸,心情异常沉重和压抑,所以现在熊孩子的笑分外引人瞩目。 最后,谢迁还是放下杂念,恭敬行礼:“回殿下,确实如此!” “那好啊,当前战事到底如何了,你们快给本宫好好说道说道,沈先生……沈溪在土木堡,可是打赢了?他一定率军把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对吧?” 朱厚照对于什么紫荆关和居庸关防御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关注的对象只有土木堡,因为他崇拜的沈溪正在土木堡跟鞑靼人交战,此时俨然把沈溪当作了自己的替身,代入感十足。 朱厚照的问题,就好像撞到了铁板上,在场的大臣没一个敢随便回答。 土木堡已许久没有消息传来,这会儿三边以及宣大一线的战报原本就少,紫荆关、居庸关和倒马关已经成为内长城防御的焦点,情报基本是从这三个关口传递回京城,关口以外的情报极少。 谢迁回道:“殿下,土木堡……并无任何消息传来!” 朱厚照一听不乐意了,耷拉着脸问道:“没消息?这怎么可能呢?谢阁老,我知道土木堡可是你孙女婿沈溪领兵去的地方,沈溪手头有几万兵马,跟鞑靼人交战,以他的才能一定可以力挽狂澜……哦对了,你们派了多少援军过去?” 在场的大臣很是为难。 原本请个小娃娃出来当监国,是做样子货专门负责盖章,以便把所有责任扛下来。谁知道太子并不甘心当傀儡,上来就问东问西,问的问题还都是在场一干大臣不想回答或者是没法回答的。 单就一个沈溪,就让朝廷上下颜面无存。 别人都没预料到战事进展,唯独沈溪提前就判断出来了,消灭四千鞑靼铁骑立下大功的结果,就是把他扔在土木堡不管不问。 这事怎么听,都是朝廷不靠谱。 能够跟朱厚照产生一定共鸣的,在场一干大臣中也只有谢迁。 谢迁老怀感慨,摇了摇头,有些郁郁寡欢地说道:“回殿下,朝廷并未派出兵马增援土木堡!” “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厚照指了指在场众大臣,气愤地甩了一圈衣袖,道,“沈先生哪里得罪你们了?竟然连援军都不派……沈先生说过鞑靼人会攻打宣府,怎么样?宣府失守了吧?沈先生说紫荆关会遇险,现在紫荆关也快要被鞑靼攻破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朱厚照这一开口,就把在场之人吓了一大跳。 所有大臣均面面相觑,那目光好似在说,谁把紫荆关告急的消息告诉了太子? 朱厚照一来就很是嚣张地质问一番,提到了紫荆关被攻打之事,但此时并未有任何人跟太子说及此事。 所有人都看向谢迁,似乎在场人等中只有谢迁最有可能跟太子说这些事情,因为谢迁比其余顾问大臣都更早见到战报,有“作案”的时间。 但有些事情却经不起推敲,因为谢迁轮值文渊阁,根本就无闲暇去东宫。 马上又有人想,难道是萧敬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朱厚照环视一圈,有些不满地抗议:“一个个看着本宫作何?我问你们话呢,现在紫荆关是不是被鞑靼兵马攻打?” 谢迁脸上满是为难之色:“……确实如此。但不知太子殿下是从何得知?” 朱厚照愤愤然道:“我就知道,看来沈先生说的没错,如果外番要攻打我大明京城,要过内长城一线,一定是走紫荆关,因为紫荆关在长城内三关中,地势相对没有那么险要,这些年来朝廷只注重外长城修筑,紫荆关年久失修,越发不堪一击……这就叫做柿子专挑软的捏,看来鞑靼人也不傻嘛!” 这话说出来,在场很多大臣都面色无光。 鞑靼人不傻,太子也不傻,沈溪更不傻,只有在场这些大臣却在犯傻,被鞑靼人杀到紫荆关前,才意识到鞑靼人主攻的并不是居庸关。 明朝君臣天真地以为,能靠居庸关的险要镇守前往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殊不知这居庸关只是空架的摆设,鞑子虚晃一枪,便调头去了紫荆关。 朱厚照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再次出言问道:“那紫荆关失守了吗?” 谢迁的回答相对轻松些,道:“未曾失守!” “没失守啊?那算算应该快了,鞑靼人连张家口堡和宣府都能在短时间内攻陷,那证明其攻城器械齐备,紫荆关失守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下一步鞑靼人应该跟几十年前的瓦剌一样,内外夹击居庸关,同时进兵京城。” “当然,鞑靼人也有可能避开京城先不打,让京城军民全都陷入极大的恐慌中,他反而回兵去攻打大同以及太原,拿下山西再图谋京城或者中原,重演当初蒙元入侵金国的一幕……” 朱厚照侃侃而谈。 一个十三岁的熊孩子话说得溜顺,而且头头是道,那些个倾听的大臣,个个面露惊愕的神色。 在这些大臣眼中,太子只是个小娃娃,根本就没指望他出来监国能有什么见地,谁知道朱厚照这一亮相,就表现出非凡的见识,由不得众大臣对他有任何轻视。 但也有大臣在想,不会是皇帝为了彰显太子的威信,背地里找人教太子说这些话,其实太子原本什么都不懂吧? 之前这些个顾问大臣还准备对太子奏禀紫荆关的事情,然后假模假样询问太子的意见,只等太子点头便可以用太子的名义发布命令,但现在朱厚照似乎什么都知道,倒也省事解释一番,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谢迁便试探着说道:“那太子殿下……对紫荆关防备,有何看法?” 朱厚照之前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拿出自己的见解,听起来都是合情合理,让众大臣对他刮目相看,但这会儿朱厚照听到问题后,却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 ps:第三更到,再次求下保底月票支持! 第一一八八章 太子监国(下) 看到太子朱厚照半天答不出话来,在场大臣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李东阳等人都在想:“太子始终是个少年,对于当前战局不甚了解,估摸是有人教他说了之前一番话,于乔这问题他没准备过,所以就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到这里,李东阳马上进言说出自己的看法,以便让太子据此做出决定,然后实施办理。 李东阳出列道:“太子殿下……” “我想到了!” 朱厚照突然大喊了一声,打断了李东阳的话,“我认为,紫荆关不应该成为我大明防守的重点,必须加强京师防备,同时调集各路勤王兵马往援京师,就好像几十年前于尚书做的那样,诸位先生……我说的可有道理?” 李东阳直接被熊孩子给呛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谢迁已然恭维一句:“太子高见!” 这会儿张懋和马文升都在打量谢迁,那神色好似在说,你没来由去拍太子的马屁作何?要是让这熊孩子蹬鼻子上脸,那事情可就复杂化了……之前太子擅闯乾清宫寝殿的事情难道你忘记了? 朱厚照被谢迁夸赞,果然受到极大的鼓舞,精神振奋地说:“哦对了,还有土木堡,想打赢这一仗,必须派出援军前往土木堡,将沈先生营救出来,若是他能够领兵回来,京城就有救了!” 刘健、李东阳等人都在给萧敬使眼色,很明显,太子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这些老臣,从心底里瞧不起十来岁的朱厚照,虽然从面子上他们要把太子奉为监国,处处听从吩咐,但其实他们只是把太子拉出来当个摆设,以便出了事情好有人顶缸。 所以朱厚照在这儿表见地,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一个顽劣童子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根本便是大放厥词,压根儿就不想仔细倾听。 萧敬赶紧劝诫:“太子殿下,这几位大臣的学问……都是举世闻名的,太子为何不听听他们的意见呢?” 朱厚照道:“我是在听啊,几位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研究一下!” 不知者无畏,这是在场几名大臣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居然说要坐下来跟六七十岁的鸿儒研究一下战场上的事情,简直狂妄到了极点,他们不自觉就想到了沈溪……虽然沈溪没有朱厚照这么嚣张,但每次提出来的观点,最后都被证实真实可信,这已经让他们很没有面子了,谁知道现在太子又跳出来表现了。 刘健相对忠直一些,提醒道:“殿下,土木堡尚在长城内关以西,如今内关关口已然告急,无法出兵往援!” “唉!” 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显然是不认同刘健的看法,“怎么会不行呢?你们也不想想,鞑靼人从南边的紫荆关一路杀了过来,那北边居庸关外,就一定只是疑兵,又或者兵力严重不足。” “这个时候我们只要派五十万大军从居庸关一口气杀出去,必能将鞑靼人杀得屁滚尿流。到那时,攻打紫荆关的鞑靼人一看情况不对,还不乖乖地夹着尾巴逃走?这就叫做围魏救赵!” 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张懋等人却是汗毛直竖,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啊? 如今朝廷没有五十万大军,甚至连五万大军的援军都未必拼凑得出来,至于什么围魏救赵,更属于无稽之谈,杀出居庸关跟鞑靼人的骑兵在平原地带作战,那跟派出军队去送死没多少区别。 张懋皱了皱眉:“殿下,很多事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朱厚照嘟起了嘴:“什么从长计议从短计议,我提的意见多好?这可是我研究了很多天兵法的成果,我早就看明白了,鞑靼人其实就是纸老虎,只要我们比他们的人马更多,这场仗就不会输,如果你们怕死,可以让我亲自来,我御驾亲征……” “咳咳!” 谢迁听到这儿,赶紧连声咳嗽打断朱厚照的话。 这小子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在想“御驾”亲征,这换了别的朝代,就算这小子是皇储,那也是“大不敬”。 可惜事情就是那么富有戏剧性,朱厚照没人跟他竞争太子的位置,难得皇后分娩,可惜诞下的是个公主,朱厚照的皇位那是铁打不动,要是他不愿意继承皇位,大明朝才容易出现混乱。 谢迁赶紧打圆场,道:“殿下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但京师周边之地,兵马粮草尚且不足,更谈何出兵往援?况且出兵需要多方协调,费时日久,不若组织京师防备,或者增援兵马往紫荆关……” 朱厚照不满地说道:“谢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出兵往援土木堡需要多方协调,还说什么费时费力,难道去增援紫荆关就不费事了吗?” “这个……” 谢迁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语病,就被熊孩子敏锐地抓住了,而且还准确地出言攻击他。 朱厚照又接着说道:“再者说了,三边以及宣大之地,好像不止沈溪沈卿家一人吧?刘尚书的兵马也在,你们就算不考虑出兵援救土木堡,也该考虑一下刘尚书的兵马如何回京才不被鞑靼兵马所趁。” “其实你们放弃出兵,就等于是失去了跟刘尚书带回的兵马前后夹击鞑靼人的机会,这是哪门子的用兵之道?” 这话说出来,虽然只是些浅显的道理,但至少在场这么多大臣都没想到。 七名顾问大臣均未想到朱厚照的话这么多,而且怎么听都不像是有人提前编排,似乎每句话都是由朱厚照自己用脑子想出来的。 众大臣心里都在琢磨:“太子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东西?虽说有几分幼稚,但很多话都是掷地有声!” 他们不知道,朱厚照在学习《四书》、《五经》上自然是稀里糊涂,但对于兵法韬略上却是用功至极,通常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太子就好这口,沈溪教给他的那些兵法又浅显易懂,而且非常实用,以至于朱厚照不自觉就学会一些实用的策略。 谢迁回头看着刘健等人,大概重复了一下朱厚照的话,当作强调:“……太子殿下认为从居庸关出兵……” 李东阳打量谢迁一眼,好似在说,我们听到了,不用你来提点。 刘健问道:“此事万万不可,在刘尚书兵马回师京城之前,还是少与北寇兵马正面交战为宜,加强京畿防备才是当务之急!” “喂,诸位先生,你们有点儿胆略好不好?难怪沈先生当初告诉我,我们大明在战场上最缺的不是人马,也不是资源,而是一种魄力,总是想着防守防守再防守,就没想过我们打出去,同样可以赢,还可以让鞑靼人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朱厚照不满地抗议。 谢迁无奈地开解:“太子殿下,您……如今尚且年幼,许多事……不甚明了。战场之事,更多的需要从长计议!” 第一一八九章 京师可安守 朱厚照别提有多气了,我跟你们聊战略,跟你们聊行事的魄力,你们却说我年岁小什么都不懂。 我会不懂? 我看你们还没我懂呢! 朱厚照打从心眼儿里不服气,他认为自己了解得很多很透彻,甚至在行军打仗上,他觉得自己仅次于沈溪,在大明算是“二号人物”,他自以为刚才对战场上行军打仗的一番论述很到位。 朱厚照道:“谢先生,我平日敬重您,因为您是沈先生的长辈。我所说的,都是我苦思所得,我觉得这个时候就应该主动出击,才能捕捉到战机,一味龟缩防守,不但把主动权拱手让人,还会让京城外的老百姓遭殃……难道诸位先生就忍心看到生灵涂炭吗?” 谢迁脸色不太好看,太子说敬重他,他本应开心才是,但之后朱厚照说出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沈溪的长辈。 这让谢迁感觉老脸挂不住。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意思是,还是你来说吧……你的脸比我黑,说话更容易被太子接受。 就连谢迁自己,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主动跳出来唱黑脸,因为他没法在太子面前狠下心来,相反李东阳更容易给人一种铁面无私的感觉。 李东阳出列行礼:“太子,当前防务的重点在于确保京畿安全。百姓安居乐业是建立在大明国祚稳固基础上,在蒙元统治下倒是不打仗,但百姓何来安稳可言?太子切勿主次不分!” 朱厚照嚷嚷道:“谁说我主次不分?我想大明将士拿出铁血男儿的气度,跟鞑靼人拼死一战,这有错吗?倒是李先生的话,我不能苟同,为守住京师,就让鞑靼人在京城外肆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到头来酿成靖康耻……哼哼!” 跟吵架一样,朱厚照顾不上眼前这些人都是他老爹敬重的大臣,其中大多数都算是他的先生,说话未免难听了些。 李东阳等人听到太子提及“靖康耻”,脸色都不好看,问题在于这话题太过沉重,朱厚照说了一个所有大臣都不愿听到的名词。 这也是之前很多大臣担心过的问题,就是鞑靼人的南侵,或许会重演北宋末年那段屈辱的历史,令大明成为历史上新的笑柄。 身为人臣,很多事就算担心也不能明言,可作为太子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熊孩子把话说出口后,现场鸦雀无声,都在等那种说话有份量的人出来接茬。 朱厚照看到各位大臣都不话,还以为自己在辩论中占据了制高点,立即蹬鼻子上脸,道: “诸位先生,我学识浅薄,可既然父皇让我听政,我就可以随意表意见,即便你们觉得这事不妥,那也应该听听我的意见,对吧?” 刘健、张懋、马文升等人略微有些尴尬。 从道理上来说确实如此,朱厚照完全可以参与军机大事的讨论,甚至还应该拥有拍板定案的权限,毕竟他是监国,但在场老臣可不打算听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号令。 如果朱厚照是皇帝也就罢了,但如今朱厚照只是太子,在场老臣个个觉得自己资历丰富,如果听任一个熊孩子瞎胡闹,那是对大明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任。 作为辅,刘健主动站出来表明态度:“太子有何等意见,只管提出便是!” “既然让我提,那我就不客气了。本宫认为,沈卿家在西北之战中居功至伟,他能提前预料鞑靼人走向,但朝中没人信任他,以至于让他被困土木堡,这是朝廷的过失,是你们这些大臣的过失。” “俗语云有错能改善莫大焉,父皇如今病卧在榻,朝事由我而决,那我现在认为,必须出兵驰援沈卿家,只有将沈卿家救出来,让他领兵攻打鞑靼人,这样我大明才有机会转败为胜!” 朱厚照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的意见总结起来就两条:一是出兵将沈溪营救出来,二是让沈溪率兵跟鞑靼人作战。 李东阳、张懋等人,都在给刘健打眼色,意思很明显,我们把太子请来监国,不是让这小子指手画脚,只是让他当傀儡,现在他不按套路出牌,那此举意义何在?听任这小子胡说八道? 谢迁看出各位大臣的意思,当下摇了摇头,出列道:“太子,您所提意见,对于此战的确有很多帮助,殿下虽年少,但雄韬武略,将来或为明主……” 这话出口,在场之人对谢迁纷纷报以鄙视,这种拍马屁的话对皇帝说说也就罢了,对太子接二连三说算几个意思? 朱厚照可不懂什么忠言逆耳,也不懂什么是谗言,这种话被谢迁这样的老臣说出来,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谢迁顺着话茬道:“太子既然说出如此有建设性的话,不妨先回寝宫休息,臣等将此事再行斟酌后,与太子商议,不知可好?” 别的大臣这才明白谢迁拍马屁的用意何在,感情是为了让熊孩子早点儿走,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睛道:“本宫还不困,完全可以留下来多提出一些参考意见!” 张懋笑呵呵道:“太子殿下,您的意见我们自然会详细考虑,但明日还有朝事商议,届时您也要出席,若不尽早休息,明日朝会岂会有精神?” 朱厚照听说自己有资格参加和主持朝议,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小脸憋得通红,虽然还是有些不舍,但却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本宫先回去休息了,明日朝议时,本宫再出来跟诸位先生一同商讨……哎呀,不说没觉得,我还真有点儿困了呢,走了走了!” 说完这话,朱厚照起身,在一众常侍的相随下出了文华殿。 等太子离开,殿内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有相同的感觉,这找来的不是什么傀儡,而是个有话痨毛病的小祖宗。 之前想来,太子有点儿不识深浅,可当熊孩子走了,在场之人再琢磨他说过的话,又觉得获益良多。 朱厚照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话粗理不粗,一些见地更是引起张懋、谢迁等人的重视,就比如朱厚照能提前判断鞑靼人在内长城一线主攻的是紫荆关而非居庸关,这件事其实朝廷早就该想到,毕竟有土木堡之变时瓦剌人从紫荆关作为突破口这一历史教训。 朱厚照离开后,众大臣归位,张懋问道:“诸位同僚,太子之言,大家意下如何啊?” 李东阳道:“太子对军政之事不甚了解,他的话,岂能作为参考?如今若不能保证京师的安全,则大明危哉。此时理应调集京师周边人马,屯驻京师,以待各地勤王兵马抵达,再与鞑靼人一战!” 谢迁道:“那就任由北寇围城打援?” 李东阳不满地道:“于乔,你这是什么话?长贼人志气,灭我大明威风?” 李东阳和谢迁以前可以说是挚友,但因为李东阳对沈溪不欣赏,而谢迁则将沈溪当成自家人,后来二人在政见上就有诸多不合,但也保持面子上的相互礼重,现在涉及到具体用兵,二人竟丝毫不让。 李东阳有刘健撑腰,谢迁则有马文升站在一边,两派在政见上不合,很容易形成无解的僵局。 “就事论事而已。” 谢迁一甩袖,道,“固守京师,那京城周边之地尽丧,如若北寇兵马陈兵京师之外,各地勤王兵马到来,岂不成了添油战术,任由对方逐一吃掉?京城始终有防御上的破绽,一旦被北寇所趁,则大明江山社稷危矣!” “反倒不若采纳太子所言,主动出兵与北寇一战,或许有转机!” 谢迁说完,打量马文升、张懋和熊绣,在他看来,自己不需要去打动刘健和李东阳,只需让另外几人站在他这边就可以。 马文升语重心长:“于乔,主动出兵,始终是要冒风险的……” 一句话,就代表马文升在这件事上并不支持谢迁。 谢迁先是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马文升会反水,但随即想明白一件事:“马尚书突然临阵倒戈,不会是觉得我提倡出兵,是为了去救沈溪小儿吧?” 一直不说话的张鹤龄突然站出来:“不主动出兵,京畿防备就没有风险了吗?” 从朝中地位来说,马文升作为吏部尚书,属于部堂之,他说话,就必须要有等量级的人出来质疑,内阁大学士又或者是领五军都督府的张懋都可以。 张鹤龄作为外戚大臣,本无太多话语权,可在此时,他出来说话,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张鹤龄毕竟是侯爷,爵位在身,而且领京营兵马,深得弘治皇帝器重,算是半个皇室的人。 谢迁没料到张鹤龄会站在他这边,脸色涨得通红——他不太习惯跟外戚持同一立场。 “出兵之议,暂缓吧!” 刘健作为内阁辅,下了定论,“京畿防备,建立在九城稳固的基础上,若出兵,重外而轻内,京畿防备必然显现诸多弊端,反倒不如固守待援。” “三边刘尚书统辖兵马,北直隶卫所兵马,还有各地勤王兵马,短则数日,长则一月,都可从各地征调往京师,京城之固重于一切,懈怠不得!” 熊绣提醒道:“那紫荆关……” 李东阳补充:“顾不上了,紫荆关若能坚守自然是好,即便失守,尚且有居庸关可做防备,大同、太原两镇仍旧有数万兵马可调动东进,京师可安守!” 第一一九〇章 一将功成 十月二十三日,清晨,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土木堡这座坚守了近一个月的城塞,仍旧在大明军队控制下。 土木堡西门城头上,大明的日月旗迎风招展,作为扛起大旗的人物,沈溪在城头站了一晚,尽管北风凛冽,后半夜还下了一场小雪,沈溪身体带着病痛,但他仍旧没有下火线,顶着寒风坚持了一晚上。 鞑靼人攻城一夜,上半夜是同时四个城门的佯攻,目的在于打击明军的斗志,让明军倦怠。到了后半夜,鞑靼人开始动猛烈的攻城。 鞑靼人主攻的方向是城西和城北,动用的兵马大约是三万。 最初,鞑靼人采用老办法,那就是先扔沙袋和原木,准备从无到有搭建出一条路,结果城里城外火炮其鸣,城外第二道、第三道堑壕里,射出无数的火铳子弹和弓弩箭雨,把鞑靼人掀翻一片。 鞑靼人付出巨大的伤亡,但堑壕加深加宽后,耗费的沙袋和原木数量倍增,死伤也显著增加。 在这种情况下,鞑靼人简化了进攻步骤,直接在堑壕上并排搭上三排云梯,然后再在云梯上搭建木板,如此便形成简易的“浮桥”,然后鞑靼兵马快渡过堑壕,向前挤压。 但这个时候,堑壕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如论鞑靼人在哪个方向“强渡”堑壕,其左右两翼都会出现明军官兵的身影,基本上不用特意瞄准,只需要对着“浮桥”的方位射击,鞑靼人是来多少死多少。 鞑靼人一看情况不对,只得采用第三条方案,冲锋的时候直接跳下明军构筑的战壕,沿着战壕向明军前沿阵地突击。 但结果依然可悲! 沿途除了遭到明军三段式射击的阻击外,堑壕里到处都埋设有陷阱和地雷,陷阱通常只有一米多深,底部埋有大量竖立的铁钉,人一掉进去脚掌就被穿透,随处可以听到瘆人的惨叫。 最可怕的还是地雷,由于坑道里地形受到限制,最大程度地挥了地雷爆炸的威力,虽然只是黑火药地雷,但威力一点儿也不小,通常是一炸一大片。 鞑靼兵原本信心满满,可当总攻起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依然处在完全抓瞎的状态下。 战场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明军士兵,随处都能听到炮声,无时无刻不传来同伴的惨叫,箭矢不停地“嗖嗖”掠过头顶,那是双方的弩箭在空中交错,唯一的区别是鞑靼人的弓箭不知道射到哪儿去了,而明军的弓箭却有固定的方向,取得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鞑靼人悲惨的现,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身边不时有人倒下。 经过三四个时辰的惨烈战事,鞑靼人取得“阶段性胜利”,那就是在第二天黎明前,他们全面攻占了大明核心堑壕区的前四道坑道,但代价也是无比巨大,足足葬送了六千多鞑靼兵。 就在鞑靼人自以为很快就可以攻破明军防线时,天终于亮了,鞑靼人放眼望去,距离土木堡城头仍有一里之遥,而且最近一道战壕就在前方距离不到五十步的地方,这会儿明军设置在土木堡城头的火炮基本不需要挪动地方,只需调整射角,就可以继续将他们笼罩在炮火中。 身处一线的鞑靼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苦战大半夜,结果仅仅只是向前推进了一里,要是冲到城墙下,估计还得付出双倍的牺牲,更不要说后续还有城里的巷战。 天明后,敌我双方的优劣势一目了然,这个时候,亦思马因原本指望能守住占领的战壕,然后等喘息一下,再起更猛烈的进攻。 结果,明军这几天制作的六门松木炮威了,在“砰砰”的闷响中,每门松木炮均抛射出磨盘大的炮弹,然后这包裹着铁砂、碎石和瓦砾残片的火药包划出条完美的弧线,在鞑靼人密集的堑壕上空爆炸。 “轰轰”的爆炸声接踵响起,堑壕下的鞑靼人顿时淹没在巨大的烈焰中。 数以百计的鞑靼兵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和分崩离析、漫天飞舞的爆炸破片混杂在了一起。 每个火药包方圆十丈之内,所有鞑子都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七窍流血,摔倒在地,巨大的冲击波撞碎漫天迷雾。 只是一轮打击,鞑靼人就再次送掉六七百人的生命,大惊失色之下,亦思马因只能选择放弃。 苦战一夜下来,明军将士也是精疲力尽,只能目送鞑靼人顺着战壕撤去,城头的火炮不时响起,继续收割鞑靼人的生命。 到上午巳时二刻,鞑靼人已经撤回始营地,但很快,鞑靼人便开始撤除营寨,向更远的地方退去。 到这个时候,明军上下才出阵阵欢呼,确信自己又打赢了关键一仗,很快便在各级军官率领下,前出堑壕收割鞑靼人的人头,获取军功。 一战功成万古枯! 沈溪在走下城头后,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尽管大明的防御措施做得极为完善,战前也制定了精密计划,但还是有五六百官兵在夜战中牺牲。 作为镇守西路的胡嵩跃,在这一夜承受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夜色下不仅鞑靼人会犯错,明军也是一样,因此有很多次鞑靼兵撵上了撤退的明军的屁股,胡嵩跃便硬着头皮带人迎战,利用手里的砍刀和长枪,为火铳兵和弓弩兵撤退争取时间,仅仅这一夜胡嵩跃就亲手杀死七名鞑靼兵。 等天亮后,见到鞑靼人撤兵,胡嵩跃整个人倚在厚厚的坑道壁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然后就看到沈溪带着亲随到前沿阵地来视察。 “沈……沈大人?” 胡嵩跃见到沈溪,神色中带着些许茫然。 他本以为沈溪不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位置,可当见到沈溪一脸肃容而来,他还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可惜因为昨夜一宿都在紧张状态下,这刚松弛,连站都站不稳。 “坐着回话!”沈溪道,“昨夜的战况如何?火将总结呈报上来!” “啊?” 胡嵩跃整个人都被问懵住了,对于昨夜的战事,他所知甚少,只知道哪里出现险情他就往哪里赶,整晚打下来身体都虚脱了。 如今战事结束,连战场都没来得及打扫,胡嵩跃连手底下折损多少弟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计算鞑靼人死了多少。 胡嵩跃无从回答,沈溪也不勉强,用力拍了拍胡嵩跃肩膀,道:“老胡,辛苦了,先歇着吧,本官继续往前视察!” 胡嵩跃本来想起来陪同,但他的情况确实不好,旁边七颗被砍下的鞑靼士兵脑袋看起来也很寒碜人,于是又瘫坐回去。 旁边有士兵给胡嵩跃递过来一碗热水,他这才知道原来土木堡后勤补给这么强大,战事刚结束就能供应上热水,这还是在前沿阵地。 第一一九一章 寒风中的火炉 沈溪进入前线阵地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望正被陆续送进城进行紧急救治的伤病员,至于将士的尸体会在后续被抬回城中。 虽已经是寒冬,但不管是大明官军还是鞑靼人的尸体,都必须择地寻找地方掩埋,远离贮藏水和粮食的地方,否则可能会引起疫病。 城里卫生状况非常差,因为极度缺水,在这种境况下,更需要保持城中最基本的饮用水和食品安全。 此次出城视察,沈溪看到的都是很不好的光景。 士兵们结束一宿战事,虽然很多人连根鞑靼人的毛都没看到,但这会儿他们依然疲惫不堪,光是心理上的折磨已让他们苦不堪言,再加上天气严寒和一宿没睡,每个士兵几乎都在打瞌睡。 以前沈溪巡查,士兵不管怎样都会起身笑脸相迎,但这次即便有些士兵看到他,也仅仅只是点了点头,无力起来,因为身体太过疲倦。 “别睡别睡,把周围的人都叫醒,要睡回城到营房睡,在这里眯一会儿,很可能起不来了!都把身边的人叫醒!” 沈溪必须不断提醒周围的人,甚至让人去军中传令,不能让士兵在阵地上睡眠,即便要睡,也要等换岗后回到有遮掩的工事和建筑物中睡。 士兵们一坐下,很难从地上爬起来,每个人都是有气无力,就算有人搀扶也行动极为困难。 沈溪巡查半天阵地,深深感觉到战事的残酷,这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不但是在折腾大明士兵,相信鞑靼人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今天早上雨雪停歇,天上有了太阳,在金黄光辉笼罩下,天气跟着暖和许多,否则沈溪实在不知道会有多少士兵因为这极度的严寒而冻死在战场上。 云柳之前出去传递消息,此时此刻回到沈溪身边,奏禀道:“大人,该传的消息都传递出去了,还派出斥候带着您的手书前往居庸关。如果一切顺利,两日内快马就会将土木堡的战报送到京师。您不必太过担心!” 沈溪凄苦一笑:“不担心?朝廷明显是将我们放弃了,算算日子,居庸关应该还在大明的控制中,紫荆关那边应该是朝不虑夕了。” “不出意外,京城现在全力在做的不是加强居庸关和紫荆关一线的防备,而是着重于京畿防备……京城那些大臣的想法,就是循规蹈矩,一切依照成功的案例行事,没有谁会下令主动出击!现在倒是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刘尚书回撤的兵马上!” 云柳脸上看到些许希望,连忙问道:“沈大人,是否派人去通知刘尚书?” “不必了!” 沈溪摇摇头道,“刘尚书此番回京勤王,走的必然是南路灵丘、广昌到紫荆关或者倒马关一线,不可能会走北路,即便派人前去,收效也甚微。” 云柳原本激发出来的希望,瞬间就被沈溪的分析给破灭。 云柳对于沈溪的判断深信不疑,因为她明白只有沈溪能创造奇迹,现在大明与其指望刘大夏,还不如期待沈溪能创造奇迹……她对沈溪抱有盲目的信心。 沈溪又道:“不过倒是可以利用刘尚书回兵这件事,来给围困土木堡的鞑靼人制造恐慌。马上传我的命令,派人往城外鞑靼营地中送战书,就说本官准备在下午派兵出城,与鞑靼人决一死战!” 云柳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战才刚结束,军中上下均疲惫不堪,沈溪马上就要提出下一轮战事,还是主动出击下山一战? “沈大人,这是干什么?”云柳不解地问道。 “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是,鞑靼人接到这份战书后,必然会做出反应,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沈溪没有出言解释,此时他自己也很疲倦,想找到高床软枕好好睡上一觉,可惜即便是准备有火盆的指挥所里也不是那么温暖,更没有柔软的床榻,他只能随便找个地方闭上眼凑合着睡一觉。 云柳领命:“是,沈大人,卑职这就去传令!” 云柳离开后,沈溪带人回到土木堡,直接回到城西的指挥所准备休息。 土木堡内一片忙碌,沈溪简单地将堆积在桌案上的一些公文整理一下,宽解下身上已经冻得冰硬的软甲,没有热水可供洗把脸,甚至脸上还因为刺骨的雪风而疼得厉害。 回到后面的寝室,虽然屋子里升起了火盆,但温度依然很低,北风也被土墙挡在了外面,他将外衣解下来,却始终不敢除去里面的内衣,勉强在铺了层茅草的木板床上躺下,盖上被子,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就在沈溪感觉到寒气一股接着一股侵袭脖颈以及身体,全身颤抖个不停时,半梦半醒中,突然有一个温暖好似火炉的东西到了他的被窝里,他抱着这暖暖的“火炉”,心中便感觉到一股安适与温馨,似乎连身上的病痛也跟着减轻。 …… …… 午时二刻,城外鞑靼大营中军大帐中,亦思马因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军事地图。 之前一战,已经是他出兵围攻土木堡后遭遇的第三场大败,这还不算之前火绫和阿武禄主导的两次兵败。 在此番入寇大明的系列战事中,鞑靼兵马除了火筛部在宁夏镇输给刘大夏,东路主力也仅有在土木堡接连遭遇挫折,亦思马因感觉自己肩头上承担的巨大压力。 “国师,城里的明军,居然派人送来战书!” 乌力查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亦思马因身前,怒不可遏,“那沈溪,居然提出今天下午出兵与我们决一死战!” “什么?” 亦思马因宽大的额头上现出几条皱纹,在看过乌力查递过来的战书之后,他先是以为沈溪患上了失心疯,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当即问道:“除此之外,城里还送来其他什么东西没有?” 乌力查一怔,问道:“国师,明军准备出击了,这是最好歼灭对手的机会,无论他们送来什么,都不会影响这一战我军的胜利!” 亦思马因冷笑不已:“你以为沈溪真的会派兵杀出来吗?这只是诈兵之计,目的在于让我军人马结成防御阵型,白白消耗体力,以便让他的兵马可以在城中得到休息喘息的机会,阻止我军连日发起猛攻!” 乌力查一脸的费解:“国师,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需要你明白,你只管带人到营地前方守着,一旦城塞内有人出来,你前去迎接,将人带到我面前便可以了!” 亦思马因说完,心里又出现几分躁动,他已经预感到沈溪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等乌力查领命而去,亦思马因才若有所思道:“难道昨日一战,真的是我军在土木堡外的最后一战?” 第一一九二章 承诺 土木堡内,沈溪难得睡了个好觉,等他从睡梦中醒来,感觉精神有所恢复时,便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尽管意识依然昏昏沉沉,但他还是睁开眼来,面对的是让他感觉意乱情迷的颜色,随即眼前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怀中抱着的“火炉”,根本是一个人,而且是个软玉温香的女人,正是这几日一直帮他东奔西走不辞辛苦的云柳。 “嗯?咳咳……” 沈溪想说点儿什么,但当他想清清嗓子时,一股冷气灌入口中,却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他所患风寒非常重,要不是一口气支撑着,不可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云柳并没有睡过去,当听到声音时,她抬起头来,便看到沈溪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她赶紧伸手去帮沈溪扶正身体,随即她发现什么,赶紧将自己前襟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但还是难掩可以令女儿家娇羞的地方。 当她坐起身时,身前的亵衣已基本整理好,到底还是盖住了诱人的所在。 “大人!” 云柳此时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干脆简练,而显得有几分妩媚多情,沈溪听在耳中,心中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柔情。 沈溪咳嗽几声,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云柳含羞坐在那里,露在外面的肌肤现出红白相间的颜色,他没有侧头看向一边,因为他也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对于眼前的事情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沈溪问道:“做什么?” 云柳这才赶紧离开床榻,将外衣随便披在身上,稍作整理,道:“大人连日奔波,又身染风寒,如今城中缺少必要的药材和条件,奴婢……便想用自己的身子为大人暖身,唐突了大人,罪该万死!” 说着,云柳也不顾身上衣服单薄,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沈溪赶紧伸出手,道:“起来说话吧……咳咳,我不想自己病了,也让身边的人病倒!” “是,大人。” 云柳惴惴不安,她不明白沈溪的态度,所以此时她只能寄希望于沈溪不埋怨她,她没奢求自己“主动献身”的举动能换来沈溪的垂怜。 沈溪挣扎着坐了起来,稍微整理衣服,但仍旧咳嗽不止。 沈溪一手掩住嘴咳嗽,另一手对云柳示意一下,让云柳给他拿水过来,当羊皮水袋呈递到沈溪面前,沈溪凑过嘴吸吮,才发现里面盛着的居然是热水。 “大人……您慢些喝!” 云柳在旁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柔情。 沈溪喝过水,用衣袖随便擦了擦嘴,道:“这土木堡内,的确不适合你们这些女眷居住,辛苦你们了!” “大人,不辛苦!”云柳听到沈溪关切的话语,感觉心中暖洋洋的,此时就算是再累再辛苦,她也觉得值得。 沈溪转头看了看,问道:“熙儿呢?” 云柳回道:“熙儿正在为大人烧水,这滚开水,便是她为大人准备的,大人起来时……才有热水擦擦脸,甚至可以清洁下身体。大人不用太过节省,您刚才睡下的时候,外面天色骤变,随着北风呼啸,天空乌云密布,很快又下起了大雪!” 沈溪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着急,他不顾身上没有穿太多衣服,直接下得地来,到了寝室门口,随着他将房间的木门打开,一股凛冽的寒风猛烈地灌了进来,他并没有关注那彻骨的寒冷,眼前是一片白雪皑皑,到处都是凌乱飘落的雪花,呈现一幅冰雪世界的景象。 “唉!” 沈溪关上屋门,长长地叹口气,道,“本以为上午见了太阳,今天能消停些,谁知道又是一场大雪,将士们的日子不好过啊。” “吩咐下去,将城内所有木料和草料整理一下,再把缴获的布匹以及从死去的鞑靼人身上剥下来用开水消过毒的羊皮袄和袍子敞开向官兵供应,一定要保证官兵的保暖需求,同时能吃上热汤饭!” 之前沈溪担心的是城中水源和饮食供应问题,但此时他更担心柴禾不够。 这一年隆冬比往常年来得早许多,沈溪没料到会是这般局面,城中饮水问题暂时不用发愁,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城中柴禾数量不多,以前还有部分用在修造工事上,此时沈溪很怕没有足够的木柴来生火开灶。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吩咐!” 云柳不顾辛苦,赶紧整理好衣衫,将之前的男装拿起来套在身上,他正准备出门,却被沈溪一把抓住手。 云柳身体好像突然僵住一样,手足无措,人更是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沈溪笑了笑,道:“云柳,真是辛苦你了,如果能回到京城,我不会负了你和熙儿!” “谢……大人!” 云柳听到沈溪作出的承诺,心头百感交集,这是她这一生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也是她听到之后感觉最温暖幸福的一句。 “咳咳!” 沈溪仍旧咳嗽个不停,他不得不松手,回到床榻前坐下,云柳过来将他的衣服整理好,二人才一前一后出了寝室。 来到指挥所大院前面的大厅,张永一个人显得异常焦急,他虽然知道昨晚明军又获得一场胜利,但他清楚这会儿鞑靼人并未撤兵,从方方面面的情况分析,顶多是打退鞑靼人一次攻城。 张永见到沈溪进来,立即上前拦住沈溪,劈头盖脸问道:“沈大人,这一战到底怎么样了?” 沈溪咳嗽着在坐下来,勉强回答:“凑合吧!” 张永又气又恼,说道:“什么叫凑合,沈大人,这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您打完仗就回去歇着,还不许人过去打搅,而那些个将官又全都在城外不露面,咱家连究竟是何等状况都不知晓,您说这给朝廷的奏报中如何说及?” 沈溪半眯着眼打量张永,问道:“张公公,如今你很在意给朝廷的奏报吗?” 张永被问得哑口无言,此时此刻土木堡相当于是一座孤岛,他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去给朝廷写战报? 即便写了,也是送不出去的。 张永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头……总还是需要的!” 沈溪侧过头,道:“等有需要再说吧。张公公先回去歇着,本官今日很忙,无暇跟你细说!” “仗都打完了,沈大人还有什么可忙的?难道跟咱家说说都不行?” 张永有些着急,打完一场仗,连战果都不知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而他又不敢亲自上城头查看,怕被鞑靼人的弩箭射下来。 沈溪道:“本官要准备今日决战之事,这回答,张公公可满意?” 张永迟疑了一下,随即摇头。 沈溪拿出这样的借口来,他只当沈溪心烦不想跟他废话,识相地站到一边去了。 他现在只清楚一件事,如今的沈溪可是惹不起的人物。 第一一九三章 说服 沈溪只是到指挥所查看一下是否有新的奏报。 但土木堡内部情报的传递,多半是靠口口相传,沈溪没来,胡嵩跃等人也不敢随便将战果上呈,也是怕不合沈溪的心意而被张永知晓。 那些武将都在防备张永,将张永当成是朝廷的眼线,将张永摆在了对立面。 沈溪从指挥所出来,直接去城中见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之前出使土木堡而被扣押,到现在还未离去的达延部汗妃阿武禄。 “……沈大人,你们明人都这么不讲原则?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可是最基本的原则!” 阿武禄似乎对于自己的自由并不太关心,她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脾气很硬,虽然是明朝的女人却有着草原女人的独立和倔强。 沈溪瞥了阿武禄一眼,然后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本官并无意扣押夫人,只是战时的临时举措,夫人见谅。本官这就让夫人下山回营!” 阿武禄原本无所畏惧,但听到这话,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打量沈溪一番,问道:“你要杀我?” “咳咳!” 沈溪咳嗽两声,道,“连夫人自己也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官一向遵守规矩。夫人在山上停留几日,想来也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你是达延汗的王妃,不是山大王的压寨夫人,所以还是早些归去为好!” 阿武禄冷笑一声,那意思好似在说,你也知道自己是山大王? 沈溪补充道:“夫人下山时,顺便帮本官带一封信,同时帮我捎几句话。如果夫人能做到,那本官会恭送出堡……若不然,夫人可能就要往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阿武禄之前还觉得沈溪识相,听到这话她瞪着沈溪,喝问:“你在威胁我?” 沈溪耸耸肩:“夫人在本官眼中,算得上有胆有识的女人,本官无比钦佩。本官看来,草原理应跟中原王朝相安无事,边境开放贸易,互通有无,草原上生任何争端,中原王朝都不会干涉。若两邦交好,则我大明边民可获得安宁,连草原各部族也可安居乐业!” 阿武禄厉声喝问:“沈大人说这些话有用吗?如果大明开放与我草原贸易,何至于我草原人屡屡南下犯境?今年这一战,也是你们皇帝一意孤行要攻打草原,我们只是被逼反击。说到底,根源在你们大明!” 这些话虽然有攻讦之意,但沈溪却意外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阿武禄的看法。沈溪道:“夫人说的话,本官大抵认可,只是夫人有的说辞却有欠妥当。即便我们大明全面开放边境贸易,就能制止草原各部族南下犯边吗?事实并非如此吧!” 阿武禄道:“大明开放边疆贸易的时候,我们草原人似乎并未屡次犯边吧?” “没有吗?那这几十年来,大明九边民生展缓慢是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蒙古各部族纷纷在春秋两季在我大明边境打草谷所致?” 沈溪摇了摇头,随后又道:“计较这个毫无意义,此番本官身陷险地,身边只有数万将士相随,本官目的是早日回到京城,希望夫人跟亦思马因国师带去本官的问候,本官愿意跟他和谈,让他有机会在草原称雄!” 阿武禄不屑地笑道:“沈大人是在说梦话吧?沈大人怎知攻城的是我们鞑靼国师?” 两人目光对视,阿武禄原本以为自己气势足够强大,但她很快现,沈溪这个看起来单纯的少年,目光深邃,连亦思马因都没法跟沈溪相比。 沈溪道:“这事儿有撒谎的必要吗?夫人曾为大明人,后为胡虏所掳,成为达延汗的偏妃,此番跟随亦思马因所部出征,不过是担任监军,监视亦思马因军中的情况,随时向可汗奏报。” “但是,夫人有野心,希望能为自己子女争争取应有的权力,让他们有机会染指汗位,但夫人是汉人,你的子女无论是不是达延汗的亲生子,都无法成为黄金家族的合格继承人,而且达延汗对满都海感情甚笃,即便满都海身故,她的儿子仍旧会继承可汗之位……” 沈溪的话在阿武禄心中激起一片波澜。 阿武禄之所以屡屡对亦思马因示好,就是为换得亦思马因的支持,让亦思马因出面帮她的子女争取地位。 “这又如何?” 阿武禄道,“我们草原上的事情,跟你无关!” 沈溪道:“夫人没有否认,那就是实情,本官想为夫人做一点事,所以才说出肺腑之言。本官看来,夫人跟亦思马因国师暗中来往,不但帮不到夫人,甚至会引火烧身,因为达延汗早有一统草原之心,亦思马因部势大,早已成为达延汗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被灭,夫人跟他走得近,你觉得达延汗会容许身边有二心的女人?” 阿武禄神色变得严峻,问道:“沈大人又是从何知晓此中内情?” 沈溪轻蔑地笑道:“我当然知晓,因为这根本不是秘密,无论是亦思马因,还是其余部族领,都应该意识到这点,这也是为何达延部兵马东进攻打紫荆关和京城的同时,亦思马因部要留下攻打土木堡的原因。” “亦思马因部迟早跟火筛部一样,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到那时,夫人你如何能保住自己在草原上的地位?” 阿武禄之前还跟沈溪声色俱厉说话,此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沈溪所说都是实情。 沈溪道:“现在,夫人回去后可以帮本官跟国师说一声,看他是愿意继续攻打土木堡,自损兵马与我斗得两败俱伤,到最后被达延可汗所灭?还是及早撤回草原,成就霸业,与夫人共同谋划将来草原大汗之位?” 阿武禄已不言语,蹙眉揣度这件事的可行性。 亦思马因没有黄金家族血脉,所以他没有在草原当大汗的资格,但阿武禄的儿子却拥有这种传承,只要将阿武禄是大明人的真相掩饰便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因为达延汗巴图蒙克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娶了一个汉女为妃。 阿武禄道:“沈大人觉得,凭你手下这点儿兵马,也可将国师所部击败?哼,即便有这本事,我也会成为草原的罪人!” 沈溪笑了笑,道:“夫人是愿意当罪人,还是死人?全看夫人你的选择!至少本官看来,夫人应该成为草原的女主人,把握自己的命运,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阿武禄又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在她心中,沈溪所提条件,有很大吸引力,只是她不相信沈溪罢了。 沈溪毕竟只是大明一个官员,而不是皇帝,如果大明皇帝给予她如此承诺,她更容易接受。 阿武禄道:“沈大人自身难保,如今跟我,以及亦思马因国师谈条件,不过是为了自身脱险,即便将来你们明人获胜,我又怎知你们明人以及沈大人是否会背信弃义,趁我草原之危,出兵攻打草原?” “哈哈!” 沈溪大笑,“本官虽非掌握国祚之人,但也能看清局势,大明经历此劫难,至少需要三五年时间休养生息,整顿边军,修复城塞,哪里有精力攻打草原?难道这三五年工夫还不够夫人和国师肃清草原上的反对势力?” “到那个时候,有本官在朝中为草原人说话,不时进言几句,如今我朝皇帝罹患重病,太子这两年内就会登基,在下以太子之师的身份,难道还不足以帮到你们?” 沈溪很清楚,要想让阿武禄和亦思马因接受自己的条件,先要在战场上将二人打怕,再让他们明白自己在明朝的地位。 沈溪以少年之身获得弘治皇帝赏识,而且作为东宫讲官,若少太子登基,他更是会乘势崛起。如今沈溪已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如果更进一步,沈溪入阁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土木堡之固,让亦思马因无从下手,以其一贯的狡猾和见识,显然能料到达延汗留他在土木堡就是为了将他丢在后面,流血又流汗,分功劳时却没他的事。 亦思马因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自己早就成为达延汗巴图蒙克的目标,即便能攻下大明,他也很可能会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亦思马因没有不计伤亡攻城就证明这点,因为他要保存部族的有生力量,而不是把所有部族勇士葬送在土木堡下。 亦思马因面对一座拥有严密防御措施的堡垒时,攻,难以攻克! 似乎只有围而不打,等土木堡内水尽粮绝。 沈溪却给了他第三条路。 撤兵。 第一一九四章 不打,那就撤吧 阿武禄带着沈溪的交待,离开了寂静的土木堡。 她被蒙上了双眼,和婢女一起乘坐马车,在大明官兵押解下,越过七拐八弯的壕沟,来到距离土木堡五里的堑壕区外围的一个缓丘下。 等大明官兵撤去,阿武禄跳下马车,在婢女侍候下解开眼罩,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油然而生。 回向山顶的土木堡望去,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堑壕,残破不堪的土木堡依然巍然矗立。再看堑壕与堑壕之间,有不对称的简易桥梁相连,想必马车便是由这些桥梁上通过的。若战事生,所有桥梁都会被明军拆去,那一道道堑壕将会成为吞噬鞑靼人性命的洪水猛兽。 阿武禄这段时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在反思自己。 之前还是太小看沈溪了,这个大明的状元郎,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修筑起一座大明最稳固的城池。土木堡的防御力度简直堪比大明京师,亏自己以前还觉得很好拿下,一再碰壁后她才现这种堑壕的妙用,但悔之晚矣。 阿武禄带着负责的心情,乘车返回鞑靼人在土木堡城西的大营,径直来到亦思马因的中军大帐。 经过昨日一战,鞑靼人损兵折将,营中随处可见伤兵,呈现一片萧瑟的景象,情况并不比土木堡中好多少。 鞑靼兵异常的郁闷,他们善于在马背上作战,现在却让他们下马当步兵,连滚带爬向明军坚守的山头起猛攻,面前是一道又一道难以跨越的壕沟,头顶流矢和炮弹飞舞,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他们感觉像是置身地狱。 这正是亦思马因选择夜战的原因,如果是白昼作战,士兵见到同伴不断在身边倒下,或者是被炸得血肉横飞,精气神恐怕更会早早地就被打击得荡然无存。 但即便这样,面对一座几乎不可能攻克的城池时,鞑靼人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到底是继续攻打,还是围而不打当龟孙子? 亦思马因听说阿武禄出使回来,亲自在中军大帐接见。 阿武禄心急火燎进到帐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国师,妾身有话与您细谈!” 阿武禄说的是汉人的话语,在场的鞑靼将领都听不懂,亦思马因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就预料到沈溪下那份战书的意图。 可以说阿武禄归来,完全是在亦思马因的预料中。 “昭使有什么话,等升帐议事之后再说……刚刚得到的战报,明朝兵部尚书刘大夏,已亲率大军从宁夏镇撤兵,如今兵马过了黄河,即将抵达大同镇!” 亦思马因面前摆放着一张军事地图,上面画着一条线,正是刘大夏自西北撤兵的路线。 刘大夏不愧为大明名臣,是承载弘治和正德两朝交接的重要历史人物,虽然他在领兵作战上的能力上多有不足,但行事的魄力却没得说,撤兵度比起鞑靼人想象中快了许多。 刘大夏的撤兵路线,走的是长城内的驿道,由榆林卫城直趋府谷、河曲,再由偏头关、老营堡到大同镇,然后汇合太原、大同两镇兵马,攻击宣府,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再返回京师。 此时达延汗部在后方布置兵马,主要集中在蔚州至广昌一线,宣府的张家口至保安卫城、土木堡再到居庸关这一路,只有零散的部族武装镇守城池,此外就是亦思马因率领的本部族四万余兵马,但随着昨晚攻城损失惨重,如今亦思马因也仅仅只拥兵三万五千余众。 鞑靼人升帐议事,议论的重点,在于如何抵御刘大夏这路号称二十万,实际也就五六万左右的兵马。 阿武禄在旁听了好一会儿,心头震惊莫名:“为何连刘大夏的撤兵路线,沈溪都能预料到?他跟我交待之事,已在6续应验,莫非我真要听从他的吩咐,跟亦思马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将汗部人马弃之不顾,而早早出关图谋草原大汗的地位?” 接连损失兵马,而且折损的还是自己部族的主力,这个时候亦思马因并不愿领兵抵御刘大夏部,因为那只会两败俱伤。 升帐议事结束,亦思马因屏退众将,大帐之中仅剩下他和阿武禄二人。 “昭使平安归来,可喜可贺,此番土木堡一行,辛苦异常,请先到寝帐歇息,之后本国师再为昭使接风洗尘!” 亦思马因猜到阿武禄可能是作为沈溪的说客而来,也大概猜到沈溪要对他说什么,其实亦思马因预感到,要攻破土木堡难度太大,最好的结果反而是等到城内水尽粮绝,但他又怕沈溪会领兵突围。 沈溪单纯一个防守,就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将一座漏洞百出的土木堡构筑成大明最坚固的堡垒,他很惧怕沈溪在突围战中也用出什么令他预料不到的战术,让他在这一战中再次折戟沉沙。 阿武禄道:“国师难道不问妾身这几日在土木堡内,得到何等情报?” 亦思马因笑了笑,他心想,你所看到的一定是沈溪愿意让你知道的,以沈溪的狡猾,如果被你调查到有用的情报,岂能会让你平安无事归来?他摇摇头道:“昭使先不必说,待休息之后再行商议!来人,为昭使准备沐浴的香汤,任何人不得打搅!” “慢着!” 阿武禄突然抬起手道。 亦思马因皱了皱眉头,问道:“昭使还有事?” 阿武禄冷声道:“国师这么急着让妾身去休息,是否怕妾身说出什么话来,让国师处境难堪?” 亦思马因道:“昭使多心了,土木堡久攻不破,乃是城中守军将领沈溪狡猾多端,责任不在昭使,而在于我不能洞悉其阴谋,以至于造成如今土木堡坚固难攻。” “但土木堡四面被困,虽然有大雪可补充水源,但粮草迟早会枯竭,待城中军心散去,再攻城,一战可破!” 阿武禄冷笑不已:“国师此话,在妾身听来真是熟悉无比,我记得国师曾经说过一夜之间可破此堡,声犹在耳,到如今却要等到城中粮草枯竭,国师行事是否太窝囊了一些?” 亦思马因轻叹,他也料到阿武禄回来后必然会质问他,会让他面子上难堪,他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阿武禄辩解。 “昭使还有什么交待,一并说来!”亦思马因道。 阿武禄道:“城中守军将领沈大人,命妾身送来一封信函,请国师查阅!” 说完,阿武禄将一封信函从怀里拿出来,呈递给亦思马因。 亦思马因本不想打开信函阅览,但他也想知道沈溪说的是什么。 他回到帅案后面,拆开信封拿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觉信函中的内容有些隐晦难懂,看来沈溪也怕信函会落到有心人手上,会拿着信件向朝廷检举,说他里通外藩……在这件事上,沈溪的确有跟鞑靼人暗中商议的意思,但沈溪的目的主要是为保全己身,再者是利用所部有生力量,回援京师。 亦思马因很快便将信看完,冷声道:“沈溪……还让昭使转达什么话?” 阿武禄道:“有些话,妾身不想在这里说,今夜请国师到妾身的寝帐,妾身自会对国师言明!到时妾身会煮酒一壶,与国师畅饮!” 这话说得同样隐晦,但用意明显。 阿武禄不会轻易相信旁人,连对亦思马因,她也保持足够的警惕。 而她要跟亦思马因谈事的场合,则是在她自己的寝帐内,煮酒款待亦思马因为假,跟亦思马因狼狈为奸为真。 亦思马因依稀能猜出阿武禄的目的,他对阿武禄的为人很了解,也猜到阿武禄想收拢他,甚至在此之前,阿武禄曾开出“自荐枕席”的条件,他居然昏头转向动对土木堡的一战,结果却铩羽而归。 第一一九五章 寝帐议事 阿武禄故技重施,亦思马因的心不争气地跳动几下。 阿武禄神色中带着一抹傲然,就好像一只高傲的凤凰,走到亦思马因身前,伸出玉手为亦思马因整理了一下衣襟,深情款款地说道: “国师英雄盖世,我草原部族可以一扫数年阴霾,战胜明军,逐鹿中原,全仗国师之功,但大汗对国师多有猜忌,如今让国师负责殿后,攻打土木堡,阻击刘大夏部,是大汗对国师的怠慢。” “国师乃真英豪,岂能为这小小的土木堡左右?” 二人的脸相距只在一息间,阿武禄吐气如兰,让久在战场不近女色的亦思马因感觉到一丝旖旎。 阿武禄再道:“今夜妾身在寝帐内备下水酒,国师早些来与妾身共饮……” 亦思马因嘴角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一时间豪情万丈,道:“不必等到入夜,我这就与夫人入寝帐!” 说完,也不等阿武禄给出任何回馈,亦思马因直接伸出双臂将阿武禄横抱起来,阿武禄早有思想准备,在亦思马因面前无任何的扭捏,就好像文弱的女人遇到倾慕的英雄一样,对于亦思马因的任何态度都采取默许和欣赏。 亦思马因直接抱着阿武禄,从大帐正门出去,门口的侍卫见到此景,不由一阵惊讶,但他们都是亦思马因部落的勇士,自然不敢非议自己的族长。 此时天色尚未黄昏,亦思马因抱着阿武禄进到寝帐,进去之前,他先对值守的部将做出交待,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芙蓉帐暖。 亦思马因自问并不好女色,但他对阿武禄却有种难以抗拒的欲求。 因为亦思马因从阿武禄身上看到江山权柄,其实早在草原内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达延部的威胁,好在大明主动跳了出来,成为草原各部族的活靶子,成功把矛盾转移。谁知道对大明的作战才持续一半,达延汗对他的忌惮已经是昭然若揭,亦思马因苦思破局之策。 亦思马因并非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他要获得权柄,必须要跟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人合作,阿武禄是最好的人选。 阿武禄是汉人,又是达延汗妃子,她的子女没有王位的继承权,只能依赖他这个鞑靼第二大部族的领的辅佐来获得权力。 二人间互相欣赏,当然并非是倾慕对方的人品、德行和美貌,而是看重对方能带给自己的巨大利益。 亦思马因身材并非魁梧伟岸的类型,甚至跟普通草原部族领不同,更像是一个文弱的老儒生,属于深谋远虑的军师型人才。亦思马因的智计远比达延汗高,但在阿武禄面前,他却将男人的本色挥出来,让阿武禄感觉到征服感。 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寝帐内昏暗一片。 亦思马因仍旧在跟阿武禄作抵死缠绵,也是二人都憋了许久,此时又有政治利益上的纠葛,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作用有多大,此时将寝帐外的事情暂时遗忘。 过了不知道多久,亦思马因才从床榻上下来,不紧不慢地穿衣。 阿武禄则将身子委在暖被中,等烛光亮起,她用娇媚慵懒的神色望向亦思马因,目光中呈现钦佩和眷恋,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小女人,让亦思马因感觉一阵意气风。 亦思马因终于知道为什么草原上那么多女人,达延汗最后还是选择留下一个汉女在身边,并封为王妃,因为阿武禄的确拥有让男人疯狂的魅力。 “将军……” 阿武禄不顾天寒,直接掀开暖被下得床来,帮助亦思马因整理衣衫,贤惠得如同一个刚过门的小娇妻。 亦思马因本想搂住她,但大手接触到她手臂的肌肤时,阿武禄不自觉颤抖一下,让敏感的亦思马因马上缩回手去。 阿武禄感觉自己身体对亦思马因有着本能的排斥,心中暗叫“不妥”,当即用妩媚的声音辩解一句:“冷!” 只是一句,便让亦思马因脸上升起的抑郁之色得以舒展。 “昭使不是说,要为我煮酒?与我畅饮么?”亦思马因笑着说道,“这等天气,若是能喝上一壶热酒,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阿武禄抿嘴一笑,道:“将军心中就只有美酒,而无其他?” “这……” 亦思马因惭愧一笑,扶着阿武禄坐下,又为她披上被子,道,“昭使有什么话,直说为好。” 阿武禄摇了摇头,道:“妾身眼中只有将军,而无他事!” 亦思马因微微一笑,道:“难道昭使就未曾想过,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汗位,为夫人赢得无上荣光?” 阿武禄道:“妾身有将军垂怜,何须虑及其他?将军若让妾身有此际遇,那是妾身的荣幸,若将军不允,那是将军有着更深远的谋划,妾身不敢有违。今后妾身当依存于将军,不敢有违!” 尽管亦思马因知道阿武禄是虚情假意,但他还是被这种强烈的征服感迷惑,心想:“能得如此美人垂怜,此生无憾!” 阿武禄和亦思马因做了露水夫妻,关系变得紧密后,终于可以坐下来坦诚相告了。 阿武禄将沈溪教给她的话,用自己的语言组织说了出来,道:“将军,如若是为汗廷拼死攻城,不知道土木堡拿下来后,您部族的人马能残余几人?既然不能兵不血刃攻占眼前的坚城,为何不折兵前往宣府镇城,转而与大明兵部尚书马文升所率兵马一战?” 亦思马因心想:“这可不是大汗妃子应该说出来的话,也只有她,既是汉女又为汗妃,期冀能掌握权柄,才会有如此野心!”当下微微摇了摇头,苦笑:“大汗的命令,并非如此,要我如何决断?” 阿武禄道:“将军乃是为草原万千牧民而战,妾身可为将军证明,请将军下令调动兵马,主动迎战刘大夏。随着我军撤离,土木堡中的明军肯定会狼狈逃窜,没了坚城防守,将军可从容调兵将沈溪击败,成就将军不败之美名!” 之前阿武禄说出来的话,是根据沈溪教的说,鼓动亦思马因调兵前往宣府镇城,抵挡刘大夏回援的兵马,但后一部分则是阿武禄为了得到亦思马因的信任而主动提出,她对沈溪可没无丝毫信任可言,她所要做的就是利用亦思马因的力量,执掌草原权柄。 在阿武禄看来,沈溪始终是汉人,而且在大明朝廷中地位不算绝顶,而亦思马因则在草原中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有能力匡扶她和儿子。 亦思马因迟疑良久,仍旧不能决定撤兵与否。 阿武禄推波助澜,道:“将军,明朝三边以及宣大一线的兵马,都是您的手下败将,再次将其击败也并非难事……即便放沈溪兵马回到居庸关,能有多大影响?何况居庸关外不是还有亦不剌将军的兵马?” 亦思马因直言:“昭使之意,是让我领兵撤回草原,放任大汗在明朝疆土内置之不理吧?” 因为被毫无遮掩的质问,阿武禄面带羞愧之色,她虽为汉人,但自认已经在草原扎下根基,有着草原人的荣辱观,她对自己这种背主的行为同样感觉可耻,她在厚厚的地毯上跪下来,恭敬地给亦思马因磕头。 亦思马因上前搀扶起她,安慰道:“昭使,你这是干什么?请起来吧,与我一同领兵往宣府镇城,土木堡我就此撒手不管,谁愿意攻打谁来攻打!” 阿武禄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憧憬和感激之色,道:“多谢将军成全!” 第一一九六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黎明的曙光乍现,土木堡外的鞑靼军已然开始撤兵。 城塞里的明军等天光大亮时才看到这状况,没人还睡得下去,全都涌出城池,站在高处,看着远方鞑靼营中的动静。 鞑靼兵马的撤离,给予将士们极大的信心。 “鞑子这就跑了?” “我们胜利啦?” “终于可以回去见婆娘和娃子了?” 士兵们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苦苦坚守一个月土木堡,本来已不抱求生的希望,但在沈溪率领下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终于熬到鞑靼兵马撤去,此时人们顾不得寒冷,大声欢呼,弹冠相庆,但随即他们便意识到一个问题……鞑靼人撤兵是不是耍诈? 鞑靼人究竟是真撤还是假撤,撤兵多少,城外残留多少兵马,士兵们心中完全没底,这会儿他们想到城中神一样的人物,就是那位指挥了土木堡的防御战,让他们绝处逢生的延绥巡抚沈溪。 小兵无法直接去询问主帅,便将自己的意愿逐级上达,最后由主要将领,也就是胡嵩跃等人奏禀到沈溪那儿,询问他的看法。 此时沈溪,站在初升旭日的光辉笼罩下的土木堡西城墙上,拿着望远镜查看山下的情况,目送鞑靼的队伍宛若一条长龙般向天际而去,一时间也无法确定亦思马因是否是真的撤兵,只能通过观察鞑靼人的队伍情况进行印证。 “将军……” 刘序、胡嵩跃和朱烈已站在城垛后面,迟疑好半天才敢去打搅沈溪,但刘序一开口,就被沈溪抬手把话语打断。 沈溪没有转过身,也没有放下望远镜,许久后才悠然回道:“吩咐全体将士,保持警戒,一日内不得有任何人擅离岗位!” 胡嵩跃看了看远处鞑靼人西撤的队伍,皱着眉头问道:“大人,您认为鞑靼人是假意撤兵?” 沈溪摇摇头,道:“真假并不在本官考虑范围之列,本官只知道,即便土木堡之围可解,我们也无法即刻撤兵回居庸关,如今鞑靼汗部主力兵马应该正在攻打长城内关,甚至可能已破关而入!” 人群后面的张永跳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说道:“沈大人,您这话,咱家就不爱听了,之前战胜鞑子兵马,您不同意撤回居庸关,而后咱们就被围困。” “现在鞑子撤了,您还不肯撤,如今粮食虽然还有,水也因为连续下雪而暂时不用发愁,但柴禾却不多了,如今烧水都要省着用,眼看就要吃生食……您是让咱家跟您在这土木堡内陪葬?” “机会稍纵即逝,将士们可不听您这一套!” 刘序站出来表态道:“谁不听了?就某些老阴阳人才敢不听!” “你!” 张永气急败坏,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嚣张的将领,而且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把总,怎么敢跳出来如此跟他叫板? 沈溪之前一直没转身,到此时他才侧目看了过来,张永固然是一脸愤怒,刘序也是不遑多然。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手底下这些将领的脾气,这些人如果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断无可能被派出来增援西北……这可是标准的苦差事,有今天没明天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刘序几个从开始就给他找麻烦,纠缠不清,都是标准的刺头。 别说骂张永,惹急了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 这头刚要争吵,沈溪怒道:“住口!” 以前沈溪很少拿出威严来喝斥将领,这次话刚出口,张永和刘序都赶紧给他行礼,也是下意识的举动,这些人从心底里对沈溪佩服至极,在此等时候,沈溪有足够的威严来镇服全军上下。 沈溪厉声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本官下令大军继续驻守,不是没有道理。紫荆关现在正被鞑靼汗部主力猛攻,朝不虑夕,而居庸关外也有鞑靼部族兵马扼守。连番大战下来,我们手头牲口数量锐减……没有牲口,如何将兵马带回京师?” 张永道:“牲口是拿来运粮草辎重的,又不是运人……人有两条腿,完全可以跑嘛!” 刘序骂道:“他娘的,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听不到沈大人说,内关一线如今正被鞑子主力攻打,咱现在可是在鞑子后方,这么杀过去,不是里应外合,而是去找死……你个老阴阳人想去找死,别拉上我们!” “你个兔崽子,说咱家什么?”张永怒目圆睁,悍然反击。 二人又要吵开,但都下意识看了沈溪一眼,见沈溪面色黑得吓人,二人又都自觉不再言语。 胡嵩跃上前行礼:“沈大人,您说长城内关不能回,宣府那边更不能去,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继续困守这土木堡?” 沈溪若有所思:“其实,蔚州是个好去处,但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蔚州一线或许有鞑靼兵马驻守。况且我三军仰仗之火炮极为沉重,没有牲口运载,根本就无法上路,而我们的骑兵数量稀少,若是有人能调拨给我们一路骑兵,倒是可以一战!” 张永听了这话,心里就一个想法,做梦啊你? 但他也不发言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军中没有话语权,眼下沈溪已取得那些将领的完全信任和支持。 朱烈道:“沈大人,您说的这些俺可不懂,您口中的…有人,可是说刘尚书?” 沈溪点头:“嗯。刘尚书从三边撤兵,鞑靼国师亦思马因有先见之明,此番撤除对土木堡的围困,想必是调兵往宣府镇城戍守,阻碍刘尚书部东进。” “刘尚书兵马以步兵为主,最怕与鞑靼骑兵平原交战,若遭遇亦思马因部阻击,刘尚书必会进城塞据守。” “但刘尚书精通兵法韬略,肯定会调集骑兵,从宣府往居庸关进发,届时就会路过土木堡……只需要将这路兵马收编,我们便有能力撤回居庸关!” 之前还灰头土脸的张永,闻言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问道:“沈大人,您没诓骗我们吧?” 刘序不屑地冷笑道:“怎么,这会儿愿听从沈大人调遣了?沈大人说的话,几时未曾兑现过?这三军上下,唯独只有你敢出言质疑!” 张永惭愧一笑,但他兀自在嘀咕:“说的太过玄乎,也未必可信呐……即便能料准鞑子的动向,也未必能猜度刘尚书的意图,再者前往京师也不止居庸关一条路,或许兵马直接从蔚州往紫荆关呢?” 他本来就是为了抱怨,说得难免大声了一些。 沈溪道:“张公公质疑的好,那本官就跟你说道说道,为什么刘尚书会派骑兵走居庸关一线。” “按照本官的预料,刘尚书的中军主力抵达宣府一线时,南线的紫荆关已然失守,京城危殆,而宣府周边又有鞑靼国师亦思马因的兵马,此刻刘尚书所部步兵无法前进,必须以骑兵增援……那张公公觉得,刘尚书派出的骑兵,是会走鞑紫荆关,还是走居庸关?” 张永没多少军事头脑,他琢磨了一下,问道:“有何区别?” 胡嵩跃道:“刘公公,当然有区别,那时候紫荆关失守,道路不通,反倒是居庸关还在我大明控制之下,兵马回援京师,当然走居庸关!” 张永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沈溪道:“这也要看刘尚书对本官有几分信任……本官当初分析战局的文书,老早便送到刘尚书手中,但刘尚书一意孤行领兵西进,如今撤兵回援,他若信我可坚守土木堡,必会调度兵马往土木堡来增援,那时候我便可以顺理成章将三边兵马收到麾下,领兵回援居庸关,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几名大明将领皆面面相觑。 昨天晚上还是在土木堡内等死的炮灰,才一夜工夫,就可能要充当大明的救世主,想想都让他们心潮澎湃。 第一一九七章 突然变轻松 昨日还困守孤城当炮灰,哪里会想到转眼自己就有可能会成为大明功臣,不但胡嵩跃等将领心潮澎湃,神往不已,连张永这会儿心情也很激动。 张永忙不迭地出言阿谀奉承:“沈大人,您既然说没问题,那自然便是没问题,我信得过你!” 刘序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张永……刚才还一根筋似地跟沈溪挑刺,这会儿就说没问题,在他看来这老太监也太没原则了。他却不知,张永这样的太监,做人根本就没有底线,他的逻辑是先得保住一条命,接下来才轮到发财,如果还能风光显摆一下,那自然最好不过。 至于之前跟沈溪斗气,张永纯属为保住自己那条命,如果沈溪说的、做的能帮助他达成目的,那他可以反过头把沈溪当祖宗供着。 胡嵩跃道:“沈大人,三边兵马乃刘尚书亲自统领,领兵者……或许是刘尚书本人,如何能确定刘尚书会答应您领兵?” 沈溪忍不住瞅了胡嵩跃一眼,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以本官在土木堡抗击鞑靼人并斩首多达两万余的功绩,谁能比本官更合适领兵?” 胡嵩跃赶紧解释:“沈大人,末将并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只是……刘尚书他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啊!” 张永斥骂道:“你小子是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着?现在城外鞑子撤去大半,快马行动方便许多,刘尚书既然不知,那就派人去大同镇知会刘尚书,这总不会有问题吧?” 胡嵩跃这才反应过来,不断点头,口中连称“高明”。 沈溪道:“本官自然会派人知会刘尚书,但目前兵荒马乱,书信能否送到尚在两说,本官只想承诺一点,若东进居庸关的兵马途径土木堡,本官自问有能力将这路人马调至麾下……本官领的是延绥巡抚的差事,除了三边总制,谁人能在本官之上?” 这下旁边几人彻底明白了。 沈溪有自信领兵,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力有多高,或者是被刘大夏赏识,而是来自于官大官小的问题。 仔细一想可不是如此? 西北这么多将官,在乱成一团时谁都顾不上谁,各自为战,但现在情况不同,论资排辈沈溪排不上号,但若论官衔,沈溪之上只有三边总督……谁让大明西北从来都是以三边为主要抵御蒙元余孽的前沿阵地,而无形中将延绥巡抚的地位拔高? 况且,刘大夏此番统率的勤王兵马,是以三边军镇为主,理论上来说是在沈溪治下,只不过延绥巡抚这个职务素来只是负责粮草后勤,少有领兵出征罢了。 张永上前询问:“沈大人,刘尚书派出的兵马抵达土木堡前,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沈溪没好气地说:“这话张公公去问问鞑靼人不是更好?本官又不是鞑靼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 张永面带羞惭之色,他没有再去沈溪面前自讨没趣,灰溜溜下了城头,胡嵩跃等人则暂时留了下来,沈溪还要安排接下来土木堡的防御。 此时沈溪尚在病中,在交待完事情后,沈溪便返回指挥所休息,到下午才能确定鞑靼人的具体动向。 …… …… 沈溪之前一天,温香满怀而眠,但现在他却不便再如此“荒唐”。 云柳依然穿着男装,在他身边悉心服侍,为他准备火盆,又将烧好的热水送上,为他用热毛巾敷脸。 沈溪下午睡醒,发现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转,出了身体的痛感减轻,脑袋也没之前那么昏昏沉沉。 云柳忙碌了半晌,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小寐。 沈溪刚侧过身体,云柳马上被惊醒,她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爱慕和敬畏,在她心目中,沈溪有着崇高的地位。 “到床上来吧,这些日子你可是忙坏了……好好休息,本官穿戴整齐后便出去巡查军营!” 沈溪说完便下床,站起来时身形一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原来腿脚一阵发虚,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病始终没有痊愈啊! 云柳连忙上前搀扶沈溪,道:“大人才真正辛劳,卑职扶您吧!” 沈溪本想推辞,但随即一想,便点头应允,让云柳搀扶自己站好,又帮助穿好衣服,这才一起走出房间。 二人前后脚从房子里出来,外面值守的亲卫并没多少惊讶,沈溪找了个“俊俏的太监”在屋中侍奉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人不敢私下议论,只是看向沈溪的目光有些异样,或许他们正在为自己担心,生怕沈溪“看中”他们。 沈溪可不会在意这些蕴意颇深的目光,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军中,沈溪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便士兵以前不服他,但长期征战下来,已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开始时他走到哪儿都会遭致白眼,现在他无论出现在军中哪里,都是士兵们由衷地敬意。 沈溪用一场场硬仗,赢得了士兵们的绝对尊重。 云柳跟在沈溪身后,就好像一个小粉丝一般,看向沈溪侧脸的目光中,永远都带着崇敬和倾慕。 沈溪没有对云柳表现得太过亲热,他知道能给云柳和熙儿纳为妾侍的承诺,便已是一种极大的“恩赐”,这也是云柳和熙儿一直梦寐以求的,总算是达成了心愿。 “沈大人,鞑子是撤兵了,但城外还留下两三千兵马,主要聚集在城西大营,是否派人将这路兵马给一锅端了?” 刘序在侦查清楚鞑靼人的具体情况后,过来向沈溪请示。 沈溪问道:“补充水源的事,做了?” “这个……沈大人,这天寒地冻的,即便派人去南面的大河,怕也上冻了,如何补充水源?”刘序有些为难。 沈溪顿时板起脸来,喝斥道:“有困难就不做了?城中难道一直要靠冰雪融水来作为饮用水?牲畜就不需要喝水了,还是那些个战俘不需要喝水?其实冬天取水并不是那么难,只需要用铁镐使劲砸,就可搞到冰块,哪怕稍微堆砌得高一些也不用担心水会溢出,运输更方便。” 刘序赶紧行礼,道:“沈大人教训的是,末将这就安排人手去补充水源!” 本来刘序是前来询问沈溪出兵的事情,但沈溪对此根本就不上心,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杀出土木堡的打算。 城塞原本就不大,沈溪登上城头,查看过四面的敌营情况,再派出斥候详细调查鞑靼人的动静,到下午开灶时,士兵们都知道鞑靼人这回是真撤了,一时间士气高涨。 沈溪在城中以及外面的阵地巡查时,到处听到士兵们说大话: “……沈军门让咱们守在土木堡不走,那感情好,这里衣食无忧,每天都有香喷喷的马肉打牙祭,偶尔还能喝二两小酒,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至于鞑子,来一波咱灭一波,看谁还敢没事来找茬!” “等啥时候鞑子撑不住了,咱直接追杀过去,建他娘的功,立他爷爷的业!” 对于这种吹牛逼的行为,沈溪没有出面干涉,难得现在士兵对他信任有加,如果换作以前,获得逃生机会他却下令不准走,军中上下准会叫苦连天,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即便士兵们都生活在困苦中,还能苦中作乐,士气高昂? 第一一九八章 信心 黄昏时升帐议事,土木堡中领队官以上将领难得济济一堂。 在之前的战事中,大多数军官基本都要坚守岗位,提防鞑靼人发起突然进攻,只有少数几个将领才能到指挥所商谈事情,开完会还得分批次传达下去,如今战后终于可以正式举行一次集合所有军官的会议了。 虽然指挥所大厅里人很多,但真正有一定级别的,仅有胡嵩跃、刘序、朱烈和来自隆庆卫的千户宋解,其中前三人是正经的京营把总,宋解虽然能力稍逊,但好歹战前已经是副千户,能够独当一面。 至于其余将领,都是半吊子,很多都是沈溪临时突击提拔的,战后很可能会被一撸到底。 云柳和熙儿一直被人当作监军,也获得出席这次会议的资格。 一上来,不出意外,张永率先询问沈溪为何不出兵攻打鞑靼营地:“……沈大人不能这般懈怠,鞑子数万大军是撤了,可在城西留下一路兵马,人又不多,打个胜仗鼓舞一下士气不是很好?” 不但张永对此有所期冀,连军中将领也是个个主动请缨。 主要是因为之前驻守土木堡接连打胜仗,收获战功太过容易,他们希望能全歼最后这一拨两三千人的鞑靼兵马来个锦上添花。 沈溪摇头轻叹,暗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善于打防守战,就能跟旷野上与鞑靼骑兵正面交锋?浑然忘了大明官兵屡屡失败的经验教训?” 为了军心稳固,沈溪不便把话挑明,只能另找借口,当下道:“这一个多月来,我军不是与鞑靼人作战,便是修筑防御工事,每个官兵都非常疲倦,实在不宜出兵。粮草还算充足,当务之急是补充水源,因此只要这路敌军不干扰我军出城补水,便由着他们吧!” “待刘尚书派出的援军抵达,我们再图谋灭掉当前之敌!” 胡嵩跃急切地说道:“沈大人,这到手的功劳,为何要拱手让给别人?现在就消灭他们,不是更好?” 沈溪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嵩跃,问道:“胡将军,本官问你,给你多少兵马能灭了鞑靼这一部兵马?” “呃……” 胡嵩跃被问得哑口无言。 迟疑好半晌,胡嵩跃才回道:“大人,这清除鞑子运筹帷幄之事,不是应该由您负责吗?” 沈溪就是觉得肚子里的火气没处宣泄才问出这么一句,他很想说:“你们以为鞑靼人是怕了我们才撤兵?这是鞑靼人内部的权力争斗!” “亦思马因只是不想在土木堡外做无用功,白白增加损耗!被他连番攻打土木堡,就算城塞侥幸保存,但官兵们这会儿早就苦不堪言,本来就该好好休整。” “若触怒鞑靼人,使得其卷土重来,无需攻城只需团团围住城塞,那时候我们才会遇到大麻烦!” 沈溪厉声喝道:“本官所作决定自有道理,毋须过多质疑,做好尔等手上的事情便可。如果本官要出兵,自会点齐人马!” 胡嵩跃等人不敢违背,恭声领命:“得令!” 沈溪又道:“传令三军,抓紧时间休息,一旦发现逃兵,杀无赦!但是,敌军主力刚刚撤退,难保对方不杀个回马枪,所以城外堑壕驻守官兵不能有丝毫懈怠,随时做好防备鞑靼人攻城的准备!” …… …… 京城形势急转直下。 紫荆关告急,京师以及周边县城宣布戒严,各地勤王兵马正在聚集,距离其进京尚有一段时间,弘治帝的病情也丝毫不见好转。 作为监国,理论上所有政令都要经过太子朱厚照的朱批,平日里遇到不懂的地方,这熊孩子也会请教萧敬、刘健、张懋和马文升,但大多数时候这熊孩子都喜欢一个人胡来,让朝中大臣头疼不已。 这些个重臣原本只是想将朱厚照当成傀儡,推出来做挡箭牌,如此朝廷上下在处理政务上会更名正言顺。 但朱厚照的所作所为,明显超出掌控,这熊孩子上房揭瓦的事都能干,更别说是在朱批上玩点儿花样了,需要时时刻刻找人盯着,但依然不时会惹出事端。一旦遇到熊孩子发脾气,一道政令可能会被无限期耽搁。 “……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了?就算父皇在病中,也无需事事都来过问本宫,本宫哪里懂得那么多?你们有本事自己处置,反正本宫在你们眼中就是个孩子,这朝廷有没有本宫都一样!” 朱厚照原本不敢对朝中大臣用沈溪教给他的御人那一套,以前他只将这些心机和手段用在他两个舅舅和随侍太监身上,现在好了,随着他担任监国,这群大臣便成为新的试验品,随便说上几句,就能让在场大臣焦头烂额,那些个老臣简直要被这小家伙气死。 有气还没地方发泄,这越发让人窝火,刘健和李东阳两次让萧敬上奏弘治皇帝,收回成命,让太子重回东宫读书,但因朱祐樘身体不济,再加上皇帝夫妇的确有锻炼朱厚照治国的意思,以至于这件事一致拖着。 朱祐樘的意思很明显:“我虽然敬重你们这些老臣,但你们不能跟朕玩心眼儿……以前你们拿朕当枪使唤,现在朕病倒,又想将我儿子当作傀儡。朕把儿子交给你们,怎么也要给锻炼出点儿能力出来,想就这么让朕把儿子送回东宫读书,没门!” 每天朱厚照的固定节目,早晨起来整理好衣服,简单洗漱,随便吃点儿东西,就去文华殿等着,如果有朝事就会有大臣过来商议,如果没有那就上课。 “……沈先生那边,还没消息传回来吗?” 朱厚照担任监国这几天,最关心的不是鞑靼人有没有攻破紫荆关,而是关心土木堡战事进展。 只是内长城之外到宣府一线,大明的情报网络完全陷入瘫痪状态,朱厚照就算时刻盯着来自宣大地区的战报,也没发现只字片语跟沈溪有关。 别人都当沈溪在土木堡等死,朱厚照却不信这邪,他是朝中对沈溪最有信心的一个……主要是他将沈溪当成自己的化身,绝不容许沈溪在土木堡战败身死,如此他会觉得很没面子。 这天当熊孩子发出如此感慨时,面对的对象是沈溪的亲家祖父谢迁,朱厚照以为能从谢迁口中获悉点儿外面得不到的消息,谁知道谢迁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谢迁奏禀:“太子殿下,沈溪在土木堡坚守多日,恐不能久战,若以居庸关守军西援,或可解一时之困,助沈溪领兵撤回居庸关!” 谢迁刚开始也是站在李东阳等人一边,以京畿防备为重。 但后来转念一想,鞑靼人走的是南线,居庸关虽为抵达鞑靼人入侵的第一线,但派出兵马将沈溪救回,保住沈溪一条命,不但能对自己小孙女和沈、谢两家人作交待,还能为大明取得战事的最后胜利奠定基础。 可以说,救沈溪根本是有益无害。 第一一九九章 半吊子监国 谢迁对于沈溪的能力还是寄予厚望的,他觉得有沈溪在,至少可以确保居庸关的安全,他可没指望沈溪能这番京师勤王。 即便沈溪再有本事,回到京城也无用武之地。 京师这地方军政要员实在太多,沈溪根本就不能获得独领一军的权力,倒是可能被人当成弃子给牺牲掉。 朱厚照原本眼睛是半眯着的,听闻谢迁的话,马上鼓起眼珠子,拍案叫道:“好,好啊!谢先生此提议甚好,那咱们这就派居庸关兵马前去土木堡救援沈先生!” 谢迁没料到熊孩子会答应得这般爽利! 熊孩子的态度让谢迁大感满意,但随即问题来了,光是他和熊孩子同意这件事没用,朱厚照即便是太子,也不过是个被架空权力的名义监国而已,此事要想通过,必须要过顾问团这一关。 但顾问团中真正支持从居庸关出兵驰援土木堡的大臣,除了谢迁外一个人都没有,连一向跟谢迁站在同一条战壕的马文升也不同意如此荒诞的计划。 谢迁脸上的悲观之色显而易见,朱厚照却不理解,连声催促:“谢先生,马上就按照您的提议行事……先拟下奏本,本宫给你当场朱批就是,谢先生快去办理吧!” 朱厚照等了多日,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提出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心中别提有多开心了,他恨不能亲自领兵去居庸关,再从居庸关出兵驰援土木堡,他甚至想象跟沈溪在某个战场碰面的场景。 那画面太过唯美,若反应到后世的荧屏上,旁人看到的绝对不像是两支百战雄师会师,而是两个土匪武装碰面。 谢迁叹了口气,道:“此事……怕是要先征得朝中几位大臣的同意,否则恐难达成!” 朱厚照听到这话,马上皱起了眉头:“本宫同意就是,为什么还要别人赞同?谢先生写下奏本,本宫同意,兵部具体执行,不就是这流程吗?” 谢迁善意地提醒道:“照理说确实如此,但所有奏本必须要先送到通政使司,继而送到内阁票拟,然后转交司礼监……最后才是陛下朱批,太子如今为监国,行的便是朱批之责,老臣可不能僭越!” 朱厚照学东西虽然不慢,但要看他是否有兴趣,对于朝中那繁琐的规矩和流程,他懒得理会。 当了几天监国,熊孩子只知道有奏本批阅就可以了,往往都是根据内阁的票拟来写,如果不按照票拟进行朱批,内阁便会按照原来的内容重新拟定,让他再批阅一次,他还可以反对,然后就循环往复,直到他觉得烦了腻了,才按照原本的票拟题写出来。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在对付熊孩子上很有一套,知道不能跟朱厚照硬着来,那就想方设法打掉少太子监国的嚣张气焰……你不是不服管教吗,那就让你知道违反文官意愿要受到惩罚,具体下来就是天天抄写内阁票拟,而且有抄错的地方,还得重新抄一遍。 朱厚照虽然逆反心理严重,但他对于这些顶级文臣缺少必要的办法,平日威吓两句倒也管用,但转过身这些人就变着法来“欺负”他。 朱厚照嘟起嘴,怏怏不乐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流程来办理吧。谢先生先写奏本,内阁那边,谢先生代为拟定票拟,送到司礼监……本宫会跟萧公公知会一声,直接送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朱批后,再交由谢先生具体负责……” 谢迁再次提醒:“太子殿下,行军之事……由老臣拟定奏本,继而又拟写票拟最后还交由老臣负责处理不妥,应该由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的官员来拟写最好,而且最后的执行也得交给他们处理!” 朱厚照小鼻子小眼睛皱在一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 谢迁的暗示其实非常明显,不外乎告诉朱厚照,我的奏本不能让我自己来票拟,而且行军打仗的事就不该由我这个阁臣来写奏本……你不是有两个舅舅吗,寿宁侯和建昌侯统领京营兵马,让他们来拟写票拟最合适,这样我来拟定票拟,再呈递司礼监你来朱批就没多大问题了。 虽然谢迁设想的流程很好,但问题是他不能把事情挑明,否则这事可就大了,被皇帝知道只会以为谢迁是挑唆他儿子“祸国殃民”,所以只能用暗示。 朱厚照有时候很聪明,但在不熟悉的领域却跟白痴差不多,再加上他根本不了解朝廷处理事情的流程,以至于谢迁说了一大通,朱厚照愣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谢先生,有话直说吧,这事应该找谁写奏本更合适?你直接点个名字,本宫让人去给他传一道旨意即可,本宫身为监国,说句话还是好使的!至于怎么写,你可以先给本宫一个底稿,我把这底稿交给那人!”朱厚照拍着胸脯表态。 谢迁到这会儿才醒悟,朱厚照只是个懵懂的孩童,指望他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因为这熊孩子虽然有仅次于皇帝的权力和地位,但在政治上却是一个新人,而且还喜欢瞎胡闹,到时候出了问题得自己来背黑锅。 谢迁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并无上奏之意,可能是殿下有所误会吧!老臣告退!” 朱厚照一愣,他感觉自己被人戏弄了,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谢迁变脸这么快? “等等,谢先生,您刚才对本宫说了那么多,这就……完啦?”朱厚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迁长长一叹,道:“太子殿下,朝中之事并非您想象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定流程,若太子想达成心愿,必须按照规矩办理,否则就会被推翻!” “可本宫是监国!” 朱厚照几乎跳起来气吼吼地说道。 谢迁苦笑着摇头:“即便是陛下,也要兼听则明,不能独断专行,此为贤明圣君所为。若太子不能体会,不妨多研读陛下的起居注,会对太子日后处理朝事有所裨益!” 谢迁算是“仁至义尽”,他自己碰了钉子,没有直接一推二六五,而是语重心长对太子做出合理的解释,算是警示太子,让他知道何所为何所不为。 朱厚照见谢迁头也不回走了,气愤不已,一拍桌子:“哼,都当我是小孩子,连谢先生也这么欺负我……从头到尾,只有沈先生对我是真诚的,我若是不能把他救回来,以后谁能帮我?”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这么被人束缚手脚……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到沈先生呢?唉,真让人头疼啊!” 第一二〇〇章 练兵 谢迁不会无原则地偏帮沈溪,也不可能违背文官集团的利益站在朱厚照的立场上想问题,因为他实际上对如今土木堡的处境彻底绝望……连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这等坚城都在鞑子猛攻下失守,没道理荒废多年或许连城墙都不存在的土木堡能够在鞑子主力齐聚的情况下得以保存。 没有人相信,此时沈溪还完好无损地守着城池,等待刘大夏的援军,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撤兵的事情。 因为沈溪知道,没有援军,即便自己带着兵马杀出土木堡,也回不去居庸关,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土木堡,只要不渴死饿死,鞑靼人就没任何一路兵马可以攻破这里,除非鞑靼人疯了,突然放弃攻打长城内关转而围攻土木堡。 不过,即便鞑靼人集中所有力量攻打土木堡,可能也要花上三五天时间,沈溪对土木堡的防御非常自信。 但如今沈溪却不得不考虑一场战事,就是如何消灭驻扎于城西的那两三千鞑靼兵马。 这路兵马属于亦思马因麾下的乜克力部族,总数量约为两千三百人左右,清一色的骑兵,主要目的是监视土木堡中明军的动向。 统兵将领是亦思马因座下大将乌力查,此时乌力查已不像之前那般深得亦思马因的器重,因为之前他多次误会亦思马因的意思,而且攻城前屡屡口出狂言,但最后却灰头灰脑溃败。 在亦思马因看来,一个将领除了够忠心,还得有一定头脑才行,不能像乌力查连起码的察言观色都不会,只知道一味用蛮力冲杀,到最后失败了却不会总结经验教训,等到下次又会犯类似的错误。 “……沈大人,鞑子沿着大明宣府驿道西撤,走的是鸡鸣驿这条线,至于周边几个县城,属下已派人去调查过,均已失守,连几个卫城也都陷落,百姓不见踪迹……此番鞑子杀人无数,不留俘虏,百姓除了逃离外,其余悉数惨死于鞑子屠刀之下。” 云柳作为情报系统负责人,升帐议事时将土木堡周边情况详细奏禀,如此一来那些不常出席会议的基层军官也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 “土木堡城西大营里的鞑子兵马,总数约在两千到两千五百之间,以骑兵为主,营寨宽大,防御较为严密,一旦我军从正面动攻击,鞑子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从南北两翼应战,或者从后方逃走。” “鞑子大营深远,几达三里,以火炮轰击……射程最多到鞑靼营寨前端……” 云柳奏报得非常详细,那些久经战阵的军官听得一愣一愣的。 很多词汇,以前他们只是从沈溪那里听说过,原本以为只有沈溪能说出那么专业的词句,并且能给予他们足够的战术分析,却没想到一个监军太监也有这么高的水平。 胡嵩跃以前对云柳等人瞧不上眼,觉得这云柳和熙儿这两个小太监仗着沈溪的“宠幸”,才留在军中,还接管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大权。但此时他才知道,云柳和熙儿的能力确实不俗。 沈溪招手道:“你且过来,将调查到的鞑靼大营的情况,详细列出,与本官一看!” “是!” 云柳走到沈溪跟前,拿起朱笔,在沈溪面前的白纸上描绘出她调查到的鞑靼人的营地情况,外围的防御设施包括沟壑、拒马、鹿砦等等,画得清清楚楚,沈溪认真看着,不时颔。 此时指挥所大堂内,鸦雀无声。 唯一的声响,便是沈溪偶尔出的咳嗽……经过调养,沈溪的身体虽然有所好转,但咳嗽依然很厉害。 不过随着鞑子撤去,用水不再愁,军中条件好了许多,沈溪已经能随时喝到热水,并且他还准备在离开土木堡前好好沐浴一次,洗去一身晦气。 但这个计划要实现,必须是在将城外的鞑靼兵马歼灭后,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朝廷有个交代,沈溪都不允许这路兵马从他眼皮子底下撤走。 云柳很快在白纸上画完,仔细端详一遍才放下笔,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只见沈溪满意点头,夸奖道:“好,很好,简单明了,非常直观形象……诸位将军,上前来看过,不知大家对出兵有何意见?” 所有将领争先恐后聚拢而来,想知道地图是怎么画出来的,可惜可他们中识字的都很少,懂得看地图的那就更少了,脑袋瓜不够聪明,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等规律一概不清楚,围拢上去也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沈大人,这……鞑子军营,有什么讲究吗?” 监军太监张永这两天心情很好,鞑靼人选择了撤兵,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莫名其妙丢掉了,如今班师回朝就能领取功劳,说不一定能获得弘治皇帝重用,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张永没有刘瑾那么多毛病,只要满足他的**便不会挑鼻子竖眼,越看沈溪越觉得顺眼。 刘序故作聪明:“这还看不出来?鞑子是准备随时撤兵!知道我们城内兵马数倍于他们,还不乖乖夹着尾巴逃走?” 张永嗤笑一声:“刘把总,你哪只眼睛看到鞑子准备撤退了?既然一心想撤,为什么不索性把这路兵马一并带走,莫非是故意留下来让我们来歼灭,灭他们自己威风?” 刘序还想出言反驳,但此时沈溪已然抬起手来,这才悻悻罢休。 沈溪指着地图,解释道:“鞑靼人的营房建的攻守兼备。你们可莫小看这两千多兵马,在平原上,我军将士不是其对手……” 张永苦笑着摇头,暗忖:“我刚才还在为沈大人争面子,转眼他就灭自家威风,沈大人的脾气果然不是一般的难以揣测,到底应听他哪句?” 胡嵩跃问道:“沈大人,此话怎讲?难道我军连战连捷之师,还不是这小小一路鞑靼兵马的对手?” 沈溪正色道:“我军在野外只跟鞑靼人打过一仗,居高临下,有火炮和牛车阵做支援,胜得非常惊险。以往我大明军队与鞑子兵马在平原开战,基本以失败告终,唯独一个大胜仗,是在榆溪河北岸,绝地反击,大败鞑靼人,但那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提到榆溪之战,在场很多将领挺起了腰杆,虽然他们没亲身参加过这场战事,但也知道这是大明这几十年来最风光的一仗,可以说一举打出了大明的气势。 榆溪之战后,鞑靼人内部分裂,给了大明几年和平的时光。 沈溪继续分析鞑靼军队的长处:“……鞑靼人善于平原地带作战,两军对垒时,鞑子以重骑兵开路,人和马匹都有铁甲保护,后续有轻骑兵穿插掩护,战阵变化多端,一场战事可能会经历几次战术变化。” “如果单纯论战斗力,鞑靼骑兵以两千之数,基本可与我大明装备精良,战场经验也相对丰富的步兵一万二千左右战力持平,差不多也就以一敌六吧!” 在场官兵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主要是因为他们大多是京营兵,少有机会领略真正蒙古骑兵的威力。 他们跟着沈溪进行的一系列战事,都被沈溪用智谋和军阵剔除了蒙古骑兵的优势,从头到尾鞑靼人都挥不出蒙古骑兵在骑射以及冲击力方面具备的优势。 张永不解地问道:“沈大人,鞑子如今遭遇一连串失败,战力应大打折扣吧?” 沈溪摇头:“诸位千万别小觑鞑靼骑兵,如果算上步兵遭遇骑兵后士气的损耗,以及战阵被冲破后带来的连锁反应,真正战力比,很可能会达到一比七左右,这还是装备精良、长期与鞑靼人正面交战的边军才具备的素质,而非我京营兵马!” 张永嚷嚷道:“那听沈大人之意,这一战不用打了?就等着这路鞑靼兵马自行撤离,是吧?” “本官并无此意!” 沈溪耐心解释道:“这一战该打还是得打,不过开战时机必须把握好,而且要全面挥我军的优势,抑制对方骑兵的威胁。” “土木堡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说到底乃是仰仗防御工事和火炮的威力,此外就是诸位将士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但如果把战场设置到山下的旷野上,士兵面对鞑靼铁骑畏缩不前,若战事不顺,逃兵随之增多……” “你们说,这一战如何能获胜?” 朱烈扬起手臂:“沈大人尽管放心,哪个龟孙子敢跑,看老子不把他腿给剁掉。以前跑就罢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跟着沈大人打胜仗,就等着分功劳得犒赏,吃香的喝辣的,这个时候没点眼力劲儿,还想逃?哼,先问过老子手上的钢刀再说!” 胡嵩跃略带不满:“老朱,听沈大人说下去可好?” 沈溪继续说道:“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得杜绝逃兵的产生,唯一的方法,就是尽量压缩战阵。这样的好处,可以充分利用长枪的密度来抵御鞑靼骑兵的冲锋,当然缺点也有,一旦出现缺口,很容易造成大面积伤亡,导致最终溃败……” 先将两种结果说明,沈溪不单纯捡好听的说。 跟鞑靼骑兵正面交战,如果两翼保护力度不够,基本意味着出击功败垂成。只有在确保两翼完整的情况下,尽量压缩阵型,让鞑靼骑兵不适应这种高密度步兵防守阵型,再利用弓弩和火铳进行远距离攻击,或者进入近战后短兵相接。 这需要全军上下紧密配合。 沈溪原本有一些别的战术可用,但他知道,如果不在这个时候练兵,将来即便撤回居庸关,也不敢出城塞增援京师。 到那个时候,这路勤王兵马遭遇的可不再只是鞑靼中小部族的骑兵,而是达延汗部兵马,那可是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基本是当年纵横欧亚大6无敌手的蒙古骑兵的翻版。 沈溪采取的是以战代练的手段。 …… …… 京城,紫禁城,乾清宫。 刘健、李东阳、谢迁、张懋、马文升、张鹤龄、熊绣等七人在殿外等候弘治皇帝觐见,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正在里面传报。 七名顾问大臣脸色沉重,心头笼罩着一股阴霾气息,他们距离天子不过一堵墙的距离,却需要等候过半个时辰。 终于,萧敬从寝殿里面出来,带来皇帝传见的手谕。 “几位大人,陛下请诸位入内见驾!”萧敬脸上带着几分凄哀之色。 七位顾问大臣终于见到阔别数日的弘治皇帝,他们回想上次面圣,还是委任太子监国的时候,如今战局紧张,皇帝却不早不晚彻底病倒,众大臣也是没有丝毫办法,只能通过司礼监跟皇帝进行沟通,但大多时候朱批只能由司礼监或者是太子来完成。 很快,几名朝廷重臣,外加萧敬,站到了弘治皇帝的龙榻前。 谢迁在行礼后,抬头看了一眼,心说:“陛下以前还能坐起来说话,如今却只能躺着,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难道要准备治国丧?”有些事只敢在心中想象,稍微腹诽一下,绝对不能说出来,这可是大不敬的事情。 萧敬道:“陛下,几位重臣都已在龙榻前,您可有事情询问他们?” “嗯……” 朱祐樘那边出一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即便是站在最前排的刘健和张懋都没听清楚,他们只能用怀疑的目光往床那边看一眼,随即四目相对,重新低下头去。 萧敬一脸难色:“几位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吧,陛下能听到!” 在场七位顾问大臣,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现在弘治皇帝仅仅是能听到,对于朝事已不能给予直观的评述,连话都不能说,那还到乾清宫来面圣作何?这不是存心给皇帝添堵吗? 在场之人谁都不想起这个头,但总要有人出来当坏人,所有人都看向谢迁和熊绣,似乎在场人等中,他二人最适合出来点燃火药桶。 谢迁以能言会道著称,以往有什么困难事总是让他出来说,至于熊绣则因为他的官职低,在场不是公侯就是内阁大学士再或者是吏部尚书,唯独他是兵部侍郎,此时论资排辈,也应该由熊绣出来当枪使。 ************ ps:今天天子家里拜年,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就这一章了,明天恢复三更! 第一二〇一章 紫荆关失守 乾清宫寝殿里一片安静。 这个时候,别人都想回避问题,唯独谢迁没有退缩,出列奏禀:“陛下,紫荆关已于昨日……失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接点明了主题,那就是内长城的三大关口之一的紫荆关失守,这意味着京城将直接处于鞑靼铁骑的兵锋下,京师除了四面城墙外,再无任何关隘可以进行抵御。 目前是弘治年间,京城尚未修筑外城,也就是南城,面积远未有后世的规模,一旦城池失守,意味着大明京师陷落,紫禁城根本无法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嗯……呃……” 朱祐樘之前身体状况尚可,听到此话,手伸了出来,像是要挣扎着坐起来,但半晌都没能坐起。 萧敬赶紧上前扶朱祐樘躺好,归置好被褥,劝慰道:“陛下,太医说了,您要多休息,切不可为国事操劳!陛下……您放心,事情没您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呜呜……” 萧敬与弘治皇帝感情很深,为人又宅心仁厚,说到这里居然失声痛哭起来。 在场大臣听了这哭声,齐齐动容,李东阳、张懋等人都瞪着谢迁,好似在说,谢于乔你会不会说话?陛下反应如此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吗! 谢迁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根本就没留意别人对他的冷眼,只是低着头,心中却在琢磨沈溪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自从朝廷决定不出兵援救土木堡后,谢迁这段时间心情极为复杂,能想的办法他都想过了,却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他甚至想过为沈溪发丧,因为不管怎么看,沈溪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刘健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最后确定朱佑樘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容乐观,赶紧让人传太医前来救治,几名顾问大臣不能留在乾清宫内打搅圣驾休息,只能告辞出来,往文华殿而去。 太子朱厚照作为监国已经接到通知需要主持召开紧急会议,想必东宫那边也得知紫荆关失守的情况。 一路上,大臣们皆都沉默不语,他们虽然之前也曾想过弘治帝龙体欠安,但没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之前生命垂危时,弘治皇帝的境况已很不好,但这次情况看起来甚至还不如临危托孤那次。 一行人进入文华殿,几人都没留意太子在龙椅上坐着,李东阳眉头皱着,开口责备:“于乔,之前你已见到陛下龙体不妥,怎么能毫无遮掩地提出此事?” 马文升也道:“是啊,于乔,你的话,说的是有些不合时宜!” 谢迁神色恍惚,闻言若有所思+:“否则应当如何?难道放任紫荆关失守这么大的消息,向陛下隐瞒吗?这天底下,最应该知道此事的人是谁?” 张鹤龄附和:“天下是陛下之天下,长城内关至关紧要,紫荆关失守,当然要第一时间告之陛下,谢尚书此举何错之有?” 谢迁被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有人居然站在他这边,连谢迁自己都没料到,但这个人却是外戚,也自诩清高的谢迁面子有些过不去。 张鹤龄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支持谢迁的言论,谢迁对这公然示好还不能说什么,心情越发的郁闷。 刘健最后进了文华殿,道:“事情总是要说出来的,但要斟酌字句,于乔,你以前能言善辩的能力哪里去了?” 谢迁低下头懒得应话,同僚不讨论紫荆关失守带来的影响,还有下一步军事安排,却逮着他的小辫子说事,谢迁非常无语,他认为自己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罢了。 就在几位顾问大臣情绪激动,场面异常尴尬时,耳边传来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喂,几位先生,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跟本宫一同议论?” 所有人转过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太子早就端坐在龙椅上了,大家进殿来好一会儿,居然没一人留意太子。 谢迁率先走了过去,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你们怎么回事,一进来就说个不停,难道没看到本宫,当本宫是透明的吗?” 朱厚照显得很生气,用力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发出“砰”的声响——头一天谢迁向他进言,最后却又改变主意,把他刺激得不行。 朱厚照一直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朝政,可惜这些个重臣却不这么认为,所有事情都不跟他商量,感到自己受到打压。 刘健禀告道:“回太子,之前得到急报,紫荆关失守……事情太过重大,臣等先去恭请圣安,回来后依然心忧陛下龙体,无意中将太子冷落,请见谅!” 朱厚照怒道:“你们明明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既然要去见父皇,为什么不提前跟本宫知会一声?本宫也有好几天未曾见到父皇的面了!” 朱厚照没见他皇帝老爹的事情,大臣们并不知晓。在他们看来,皇帝生病不接见臣子,但儿子怎么都得见一见的,就算怕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病情担心,总归要对太子处理朝政耳提面命,除了锻炼心理承受能力外,还能为继承皇位打下基础。 孰知连太子都被隔离在乾清宫门外,皇后那边也没机会见驾,皇帝的状况让人觉得不解……难道朱佑樘真的已经病倒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谢迁道:“太子殿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枝节问题的时候,紫荆关已失陷于贼人,不日京师将会受贼军袭扰。京师周边之地,兵马应全数撤回京师,以待防守!” 朱厚照连忙问道:“沈溪沈先生那边如何了?” 一句话,便让在场大臣直皱眉,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居然还记得沈溪?这与加强京师防卫能挨上边吗?” 谢迁回答:“土木堡如今仍无消息,但三边有快马传报,刘尚书兵马,将会在半个月后撤回京师!” “半个月?简直是开玩笑!半个月后京师说不一定都失守了……” 朱厚照从龙椅上站起来,来回踱步,皱着眉头分析道:“紫荆关距离京师不远,鞑子前锋一天就能杀到城下,如果等后续攻城器械运过来,最多也就两三日。这也就是说,到时候鞑子就会发起攻城。鞑子凶悍,又从我边塞之地得到大量粮草和武器装备,这个城很难守啊!” “谢先生,你说京师周边现在均已戒严,可施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 谢迁被问得一愣,他看了一眼李东阳,待后者点头,这才回道:“是。”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鞑靼人无法从京畿之地得到补充!本宫现在担心的是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影响百姓对朝廷的观感。” “唉,当初听我的就好了,如果能够及时出兵援救土木堡,这会儿沈先生都已经领兵过居庸关,正好跟鞑靼人正面碰上。有沈先生在,连坚壁清野也不需要,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朱厚照越说越投入,话语间简直将沈溪当作神明崇拜。 李东阳听了有些不忿,提醒道:“太子殿下,沈翰林兵困土木堡,如今鞑子已攻取紫荆关,想必其已兵败身死……” “如今三边兵马正在回撤,当务之急是守好京师,在各地勤王大军抵达前,加强戒备,请太子下旨,犒赏三军,与北寇决一死战!” 第一二〇二章 有肉吃 十月二十五,夜。 沈溪正在指挥所大堂制定出兵计划,屋外寒风刺骨,即便身处室内,也可听到北风呼啸。 云柳和熙儿既要负责军中的情报搜集工作,还得照顾沈溪的起居。 当沈溪在烛火下,看着军事地图斟酌明日战事时,云柳不时送参汤和姜茶进来,不时为沈溪身旁的炭盆里添加木炭。 整宿沈溪都未合眼,云柳和熙儿也是彻夜未眠。 辰时二刻,天色大亮,沈溪来到位于城北营地视察。朱烈接到卫兵通知,打着哈欠出现在沈溪面前,问道:“沈大人,这就要出兵了吗?您放心,只要一声令下,我一定带人跟您冲出去,保管杀得那些鞑子片甲不留!” 沈溪反问:“谁说本官要亲自领兵?” 朱烈一听傻眼了,在他的印象中,沈溪可是个不知道害怕的主。 最初打火绫,沈溪便亲自领兵于阵前,吸引鞑靼人的仇恨值,一场战事下来沈溪一直都在官兵的视线下,一战便赢得全体将士之心;之后与亦思马因所部几战,沈溪都亲自在城头指挥调度,未曾离开战场半步,基本上是哪里有危险便往哪儿赶。 这次出兵攻打鞑子营地,沈溪居然说不去? “大……大人。” 朱烈神色慌张,“您不亲自领兵的话,就怕那些兔崽子……不听话,有您在,敢保没一人有逃走的念想!” 沈溪又道:“朱将军的意思,是说本官不在,士兵们就争相当逃兵咯?” 朱烈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说:“大……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但有您压阵,士兵们的心能定下来啊!” 云柳和熙儿一直跟在沈溪身边,闻听此言,熙儿道:“沈大人病得不轻,这些天连走路都困难,还坚持到城中各处巡察,做得已经足够了。眼下你还要他带病上阵,岂不是强人所难?” 如果旁人对朱烈如此无礼,他早就发火,但见到说话的是沈溪身边有能耐的“小太监”,朱烈识相地只是憨厚笑了笑,他知道这两位是关心沈溪才这么说,同时他还通过带援兵前来的隆庆卫千户宋解之口,了解到二人出身东厂的背景,自然不敢逞口舌之争位自己招惹祸端。 沈溪摆了摆手,道:“朱将军放心备战,此战怎么打,本官会在战前告之,你只需按照计划行事便可,这一战本官是否出现在战场上,并非重点,重要的是一战功成!” 朱烈忙不迭点头:“沈大人说的是,有你运筹帷幄,自然是一战功成,有沈大人在,想输也难啊。俺这就去……” 朱烈屁颠屁颠去了,那模样一点正形都没有,但就是朱烈这些人,跟沈溪在土木堡与鞑靼兵马周旋一个多月时间,沈溪对于这些京营兵,早就不是最初那种轻视,而是由衷地尊重。 没有这些人追随,他镇守土木堡的计划不会得以实现,看着官兵们那黑漆漆的脸和开裂的手,他心中就过意不去。 这些人本该留在京师,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结果却跟着他来西北吃苦,命都未必能带回去。 旭日东升,各个营地开灶时间很早。 这天跟平日不同的是士兵们一清早就能吃上热汤饭,而且必须保证吃饱,沈溪有军令,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至于上什么路,士兵们不甚明了,他们只知道这天饭菜非常丰盛,每个人碗里都有肉,热汤热饭吃下来,站在太阳地里一晒,身上满是力气,之前几天寒风刺骨似乎都已经忘在脑后。 “跟着沈大人,有肉吃!” “有肉吃!” 土木堡内到处都是这种声音,士兵们自发地用乡音喊出口号。 无论是齐鲁还是赵晋方言,无论是京腔还是秦腔,又或者是南方的吴侬软语,这话说出来,大家伙儿都能听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会心的笑容。谁出来打仗,都是为了吃口饱饭,至于什么军功犒赏,那是以后的事情,眼前吃到肚子里才实实在在。 跟着沈溪在土木堡吃了一个多月苦,终于熬过去了,收拾好武器,打完这场仗就可以回京师,每个士兵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战事,没有谁上心,士兵们都觉得这一战可以轻松获胜,在土木堡的第一战便打鞑靼人一个全军覆没,最后一场再送鞑靼人一个全军覆没,善始善终。 “有肉吃!” 当有人见面说了这句话的时候,周边的士兵必然回一句:“有肉吃!” 笑声跟着哄然响起,士兵们不管操哪里的口音,见面都是同样的话,坐下来就可以跟亲兄弟一样嘘寒问暖一番,知道对方家里的婆娘是怎样的脾气,有几个娃儿,父母兄弟是否健在等等。 战前,士兵们显得很轻松,跟这个聊完,再拿“有肉吃”去和别人说,再坐下聊一会儿,不知不觉战前的紧张心理便消失不见。 日上三竿,军令又传达下来:“正午时分再饱餐一顿,然后直接开干!” “有肉吃!” “当然有肉吃!” 城中妇女都是被鞑靼人抓去后被沈溪带兵救回来的,她们一直负责全军的伙食,等于是炊事兵。 这会儿妇女也都很高兴,她们本以为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根本没机会存活,等城破的那一刻,不知道会有多悲惨,怎么也没想到跟着这群士兵生活大半个月后,就可以离开土木堡,或许将来还能找回家人,即便找不到,也还可以从这些士兵中找到合适的对象,搭伴过日子,生活有个着落。 城内原本一天只有两顿饭,这天到中午便开始第二餐,主要是沈溪怕士兵吃不饱,影响作战时的发挥。 胡嵩跃赶紧跑到沈溪面前抗议:“沈大人……您要让士兵有力气打仗,我不反对,可您让他们吃饱喝足,不也让他们有力气当逃兵?” 沈溪瞪眼道:“想当逃兵的,由得他去,我土木堡内不允许出现一个逃兵,与其留他在军中混日子,还不如早点儿滚蛋,免得将来作战时因为怯战退缩而连累弟兄!” 胡嵩跃被沈溪这套理论给打败了,他从来没听说有主帅在开战前鼓励士兵“早点儿滚蛋”的,而沈溪口中的“他”,在胡嵩跃听来就跟骂他自己一样,因为他曾经就是那个最想当逃兵的人。 沈溪从指挥所出来,外面亲卫已经吃过了,这会儿正在说笑。 见到沈溪出现,亲卫们士气高涨,因为他们觉得能够跟随崇拜的主帅,亲眼见证他指挥作战,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胡嵩跃赶紧跟沈溪告辞,他还得回去整肃人马,不能让自己的部队在战场上丢人。 回到营地,胡嵩跃学着沈溪,鼓励官兵英勇作战……以前他不屑做这种事,到底他是京营把总,在地方卫所便是千户,手上权力说小不小,在市井耀武扬威那绝对够了,就算见到知县,他也能硬气得起来。 “不许当逃兵,否则一律剁脚,听到没有?”胡嵩跃大声发出威胁。 下面的老兵油子嬉笑不已:“胡把总,您这是笑话我们呢?跟沈大人打仗,就算战到一兵一卒,我们也绝不会逃,谁不知道沈大人一辈子没经历败仗?上战场就是捞取战功和犒赏,谁会和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你们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还用得着你来说?哈哈哈……”一群士兵跟着起哄。 胡嵩跃真想破口大骂,一个月前这些人可不是这种心态,这才一个多月,他感觉这群人就跟换了脑袋瓜一样。 “疯了,一定是疯了!跟沈大人一样疯!”胡嵩跃骂骂咧咧道。 第一二〇三章 步兵方阵 正午时分,土木堡内大明官兵开始通过战壕,往城西鞑靼大营进。 土木堡地区被明军挖得沟壑遍布,已无法在城门口组成阵型再出,攻击的始位置必须在土木堡堑壕区外面。 沈溪不打算亲自出战,因为这是一场正面的遭遇战,他不认为自己在军阵中能起到除了振奋军心外的别的什么作用,他如今满身疲惫,更希望留在城头,用望远镜来观察两军对垒的情况,及时变阵。 “大人,官兵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战!”快马通过战壕,将前线情况,报与沈溪知晓。 沈溪站在城头,将大明战旗高高举起,下令道:“龙旗不倒,将士不退,誓死一战!” “是,大人!” 斥候又匆忙将沈溪的命令带给前线将士。 号角声长鸣,这是自沈溪撤守土木堡来,明军最大规模的反击。 这次反击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胜利了就可以安心撤回居庸关,如果失败,不知道还要在土木堡困守多久,而且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会非常大。 官兵已进入一线战壕待命,他们将用手里的长矛和盾牌组成阵型,一个百户所就是一个步兵阵,十个步兵阵组成一个大的作战方阵。 以步兵方阵为单位,整体行动,不给鞑靼人攻击豁口的机会…… 沈溪的出兵计划简单而又粗暴,很多士兵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任务是什么,他们只清楚一件事,跟着方阵行动,一旦鞑靼骑兵杀来,会有火枪手和弓弩手伺候,当前方盾牌阵出现缺口时,他们便会前出跟鞑靼人搏杀。 一共四个步兵方阵,每个步兵方阵几乎都是独立作战,但可以互相掩护。 旷野上,冲出战壕的大明官兵开始列阵,鞑靼斥候很快现异样,鞑靼营中也响起号角声。 沈溪站在城头,用手中的望远镜查看敌方营地,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居高临下,无遮无掩,再加上沈溪手中望远镜倍数很高,对于敌我双方的变化,他大概能看清楚。 “兵马调度完备,大人,可以开战了!” 云柳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出现在沈溪身后。沈溪没有回答,一抬手,旁边一面蓝色的令旗举起,这是升烽火的信号。 很快,烽火台上浓烟滚滚,沈溪的命令开始用号角、烟火、令鼓、哨子以及口口相传的方式,传达到每个官兵耳中,前后时间仅仅用去一盏茶工夫。 “呜……” 虽然距离战场很远,但北风呼啸中,沈溪隐约听到鞑靼人吹响的号角声,即便在城内,也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鞑靼兵马开始集结,不愧是苍狼与白鹿的子孙,自小就在马背上生长,一旦开战,在最短时间内便穿戴整齐,随后拿起自己的兵器,跳上战马,准备应战。 当然,事急仓促,鞑靼大营内并非秩序井然,就连英勇无畏的蒙古骑兵也会经历手脚慌乱的窘况,主要在于沈溪派出的兵马在鞑靼人眼皮子底下集结成方阵,鞑靼人之前总是将那些沟沟壑壑当成难以跨越的天堑,没有想过里面能藏多少兵马。 现在猛然看到平地上出现这么多人,而且来意不善,再加上这部分明军那层出不穷的手段,鞑靼人难免心慌意乱。 四个步兵方阵中,最先结成阵型的是中央位置由刘序率领的千人队。 刘序性格沉稳,带兵有方,再加上被沈溪折服后,便一丝不苟执行沈溪命令,被委以重任不足为奇。 按照沈溪设想,出战壕后,马上由盾牌阵和战马拉载的火炮组成防御体系,防备鞑靼人冲击。 盾牌架在阵前,随后是火铳兵和弓弩手,再后是长枪步兵,阵型后方便是火炮阵。 防御阵型在结成过程中,鞑靼方面不时有斥候过来查探情况,当他们察觉刘序所部防御阵型完备,用骑兵起攻击会遭遇火炮和火铳、弓弩的三重攻击后,鞑靼人的应对越地谨慎。 “呜呜呜……” 号角声响彻大地,但已分不清楚这是大明军队的号角,还是鞑靼一方所有。 刘序部的防御阵型结成后,步兵方阵开始有序前进,但度并不快,因为前进的路上要进行变阵,加强防御纵深,将一字长蛇阵变成方型阵,盾牌手和弓弩手、火铳兵配合,将阵型收窄,如此鞑靼人从任意方向进攻,都会遭到致命打击。 中间的刘序方阵摆好后,左右两翼方阵相继成型,因为一出去便要结成攻击阵型,使得两个方阵攻击性很强,在防御力上略显不足,伴随而来的则是机动性方面的提升,两翼兵马追求进可攻退可守,保持极大的灵活性。 最后一个阵营,是由朱烈亲率的“尖刀营”。 朱烈性格火爆,他的脾气更适合做先锋官。沈溪对于“先锋官”的理解跟普通意义上冲锋在前攻城拔寨的大将有所不同,他希望朱烈这部分兵马充当的是一个后先至,出乎敌人预料,可以在顷刻间完成对敌人主力的碾压,又可以隐藏在其余阵型中,受到侧翼保护的尖兵。 随着鞑靼主力骑兵出了营地,战斗在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正式开始。 鞑靼主将正是空有一身蛮力的乌力查,麾下两千余兵马,除少量后勤补给以及战俘外,绝大多数为机动性很强的骑兵。 明军主帅沈溪,此番出动兵马四千,除少量用来传令的骑兵外,其余都是步兵,但步兵中夹杂大量弓弩手和火铳兵,机动性不强。 大多数明军都有步兵对抗骑兵的经验,在之前与火绫部作战中,曾经出色地抑制了鞑靼铁骑的冲锋。 乌力查率部出营时,距离刘序所部方阵大约四里,距离明军两翼的方阵有六里。在乌力查的视线中,只能察觉明军派出三个呈“品”字型的步兵方阵。 至于明军各个方阵中各自有多少人,无法计算,因为明军盾牌阵非常严密,密密麻麻看不清楚……主要是为了防止鞑靼人中远距离的骑射。 沈溪设计这个阵型的初衷,是为了在骑兵不足的情况,以步兵迎战强悍的骑兵。 但是,如果对方拥有骑兵的同时,还有佛郎机炮助战,这种阵型基本是给火炮当靶子,属于自寻死路。 但如今火炮掌握在沈溪手里,鞑靼人手中即便残留一些,也都被运去紫荆关和居庸关,用来攻城。 亦思马因肯定没留火炮和火铳给乌力查。 事实上,亦思马因已经失去达延汗的信任,达延汗不可能再将从别处缴获的火炮给亦思马因部。 “乌啦啦!” 鞑靼人出了营门,迎击的并非中间位置的刘序方阵,而是靠近南方的侧翼方阵,这路人马相对薄弱些,攻击这一路的话,可以避免其余两路的打击,撤离也更方便。 鞑靼骑兵前锋大约五百骑,同时这也是鞑靼兵马中最精锐的部分,由乌力查亲率,属于他的亲兵。 五百骑兵冲击力不容小觑。 大地在震动! 当五百铁骑冲向防备不足的千人步兵方阵时,原本属于四个步兵方阵的压力,被凝聚在一个点上。 为了避免过早遭遇,南翼方阵的明军立即原地驻扎,盾牌阵居先,长矛架起,动作整齐划一。由于地势居高临下,可以明显看到,盾牌阵后面出现了一排排黑黝黝的火铳枪口,阴森而凄厉。 那是鞑靼人回忆的梦魇! 至于弓弩手的箭矢,则作为火铳兵攻击间隙的增补之用。 第一二〇四章 活见鬼 “列阵,准备迎战!” 指挥南翼方阵的是初出茅庐,自从出塞以来立下不少战功,刚刚被沈溪从百户擢升到千户的年轻将领夏有德。 夏有德二十四岁,虽然不算新兵,但在论资排辈的京营中,这样的后生绝对没有机会晋升,一辈子都会是个百户。 但此时夏有德却是临时千户,他负责的一个千人队,上来就面对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独自应对鞑靼人五百精锐骑兵的冲锋。 夏有德可没有沈溪那样冷静的头脑,此时面对黑压压逼来的鞑靼兵马,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只意识到一点,如果此时后退,那他和整个千人队的官兵就要死在这里了。 “沈大人说了,谁都不能退,稳住!稳住!” 夏有德可不管别人能否听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传达沈溪的军令,督促官兵一丝不苟地执行。 胜负此时已经不是考虑之列! 如果此战不能打出大明军队的精气神,狠狠地打击鞑靼人,沈溪交代的差事就算没有完成,夏有德自己也不好意思跟沈溪提擢升的问题。 夏有德一直觉得这一战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而之前他认为出来随随便便就能击败鞑靼人,基本是走个过场就结束的事情,但显然实情并不是如此。 口中喊着“稳住”,可夏有德自己先慌了,因为在他的人生经验中,可没谁告诉他五百骑兵的冲击力看起来如此凶猛! 但见阳光下那黑压压的骑兵朝己方队伍冲杀过来,马蹄声连绵不绝,大地颤抖个不停,士兵们感觉到背脊在冒汗,这可跟想象中的轻松获胜完全不一样啊。 二里,一里,三百步,二百步…… “弓弩准备,火铳准备!” 关键时候,夏有德仍旧记得沈溪教给他的口令,这些口令,在这两天他几乎做梦都在背诵,就怕临阵时忘记了。 在军中,一个能保持冷静头脑的指挥官,是士兵取得胜仗的关键,如果指挥官不能保持冷静,就只有用一些机械的手段,让士兵们觉得他们的指挥官还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而把一些机械性的语言灌输给这些委以重用的将领,是沈溪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注意!发射!” 夏有德手上高举着战刀,当战刀用力挥下后,前面零零星星已经响起火铳的射击声。 大明以前的火铳,射程很近,而且发射准头和杀伤力极为有限,但这几年朝廷利用佛郎机炮的原理,制造许多佛郎机火铳,这种火铳最大的特点便是发射的是散弹,通过加长枪管来提高距离和准头。 而且经过沈溪一番改造,弹室可以在后膛进行装填子铳,虽然发射速度仍旧不理想,但杀伤力提高了许多。 一轮火枪下去,鞑靼冲在最前的骑兵,不时有人倒下。 这些轻骑兵虽然在速度上占有绝对优势,但毕竟防御力不及重装骑兵,以至于对冲击力极强的火铳子弹的防御性不高。 大部分鞑靼兵身上穿着的并非铠甲,而是皮质防具,因为草原上最稀缺的便是铁器,鞑靼人冶铁技术欠佳,使得他们将有限的资源都用在了提高兵器性能上,重装骑兵只是少数。 鞑靼人素来便攻强守弱,这是鞑靼人性格铸就,他们更习惯在旷野上来一场短兵相接的大战,跟明军打攻防战其实并非他们所擅长,因为他们攻城器械相对缺乏,如今中军拥有的基本是掠夺自大明延绥镇以及宣府镇。 厚皮甲的防具,在防备刀枪剑戟以及箭矢上效果不错,但在防备火炮爆破开的残片和火铳子弹时就不行了,但毕竟一个方阵中明军的火铳兵数量不是很多,再加上士兵射术不佳,这一轮射击下去,最多也就击落十多名鞑靼兵。 剩下的四百八十多名鞑靼骑兵,如同潮水一样继续冲着明军的千人步兵方阵冲杀过来。 此时城头上,沈溪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 云柳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见到鞑靼人似乎冲锋势头不减,当即紧张地说:“大人,看情况不太好,鞑靼人似乎想集中优势兵力,逐一击破!” 沈溪回道:“放心吧,场面尚在可控制范围之列!” 云柳不再多言,继续睁大眼睛观察,视野中敌我两军已经基本合二为一,进入近距离的肉搏。 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明白,明军步兵方阵在遇到敌袭前基本保持完整,但随着双方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士兵难免慌张,使得防线露出许多破绽。鞑靼人直接从洞开的豁口杀了进去,对于盾牌后方的明军展开砍瓜切菜式的屠杀。 可惜夏有德的方阵距离城头足足有六里,云柳没有望远镜在手,看得不是很真切,她知道自己再着急也没用,重要的是要沈溪能顶住压力,前线的将士能顶住鞑靼人的猛攻。 云柳侧目望向其余三个步兵方阵,此时三个步兵方阵极为稳健,鞑靼人剩下的一千五六百骑兵,并未展开有效进攻,而是各自为战,分别跟其余三个步兵方阵周旋,都是采用游击战术,一触即走,不敢靠近三个方阵。 张永嚷嚷道:“沈大人,咱家看不懂了,这鞑子在作何?为何只打一边?” 胡嵩跃站在城头,表情紧张不已,按照计划他原本会被沈溪派上战场,但临时却给抽调回来作为城中总预备队的指挥官,心里正觉得无比窝囊,这会儿他生气地道: “张公公看不清楚?鞑子分明是想用剩下的骑兵牵制住我三个方阵,再用主力逐一破阵。沈大人,请您下令,卑职这就领一路人马冲杀出去!” 沈溪问道:“我给你一万步兵,冲杀过去来得及吗?” 一句话就把胡嵩跃给问得愣住了。 的确,从土木堡出去已经不是一片坦途,骑兵在层层叠叠的堑壕前已失去机动的优势,即便熟门熟路走战壕绕道,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况且城塞里还只能出动步兵援救。而从西门到前面南翼步兵方阵足足有六里之遥,有多少兵马冲过去也来不及。 胡嵩跃道:“大人,那如何是好?” 沈溪脸上带着自信道:“本官对我麾下的将士有足够的信心!” 胡嵩跃和张永这才缄口不言,但他们心中仍旧无比紧张,继续观察战事进展。 …… …… 南翼步兵方阵跟鞑靼人短兵相接,阵型被冲开一道缺口,士兵们对于鞑靼骑兵的冲击力预估不足,以至于口子被撞开太过轻松。 但鞑靼主将乌力查是个莽夫,只知道蒙头冲锋,并没有刻意利用战术的变化来破除明军步兵方阵,基本是冲到哪儿算哪儿,没有个头绪。 明军防线被撞开口子,就需要官兵将方阵压缩,利用盾牌兵将口子补上,同时需要内部官兵将冲杀进来的鞑靼骑兵给绞杀掉。 少数鞑靼骑兵杀进方阵后,迅速被在周边明军围上,顿时展开一场混战,明军步兵虽然算不上多英勇,但他们没有退路,只能跟鞑靼骑兵拼命,长矛刺出去,也不管刺没刺到人,盯着目标就是一顿乱捅。 鞑靼人再骁勇,第一批杀进豁口的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明军阵营中还有火铳兵和弓弩手暗施冷箭。 随着最初杀进豁口的二三十骑被明军士兵围上,两侧盾牌兵拼死将豁口给补上,不令鞑靼后续骑兵杀进来。 而这会儿乌力查,并不在领头的小股部队里,而在侧翼,因为他记得亦思马因的交待,遇到这种骑兵打步兵的遭遇战,一定要从敌人侧翼找到突破口,因为明军通常只善于正面防守。 但乌力查不知道,沈溪正是利用鞑靼人这一心理,将防御重点发生变化,从正面转到两翼,这才令正面的防御力度大幅度减弱,同时鞑靼人因为“自作聪明”,而未将这漏洞及时利用上。 双方士兵的喊杀声惊天动地,不过明军这边更多的是瞎喊,因为高高的盾牌挡着,他们根本看不到鞑靼人骑兵在哪儿,前前后后都是自己人,在开战后阵型散乱的情况下,人都在相互簇拥,兵器随时都有可能伤到自己人。 明军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弊端展现无遗。 但这会儿鞑靼骑兵的如意算盘也基本落空,因为他们杀到步兵方阵前才发现问题,明军阵型几乎铁板一块,外面杀不进去,但里面却随时会射出火铳子弹和弓箭,鞑靼骑兵围着步兵方阵杀一圈,愣是没找到可以下口的地方。 乌力查心中就一个念头:“真是活见鬼!” 这跟他以前遇到的明军截然不同,以前明军就算在开战前能保持阵型完整,但近距离接战后必然散乱无章,总能找到豁口杀进去。 以鞑靼骑兵的冲击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明军杀得人仰马翻,最后轻松获胜。 那还是明军相对强悍的边军,边军尚且如此,更何况没有实战经验的京营兵? 显然沈溪对麾下官兵的调教,要优于边军将领,而且沈溪统领的兵马连战连捷,士气高涨,胆怯心理相对薄弱。 这一战开战后,士兵们并不显得多慌乱,基本能完成自己领到的差事,即便有错漏,同伴也会出言提醒,而且会互相扶持,这在大明其余军队中很少见到。 “砰砰砰!” 乌力查身边的亲卫不时被冷枪冷箭击倒,靠得越近,明军火铳的准头越高,而且明军在这种防守战中,并不弱于鞑靼骑兵。 乌力查逐渐琢磨出一件事,不一次性杀进明军军阵中,可能就要被明军这么无休止地放冷枪冷箭,将他麾下兵马逐步蚕食掉。 第一二〇五章 末日来临 “沈大人,鞑子变阵了!” 土木堡城西门楼上,胡嵩跃看得真切,发现鞑靼人悍然对明军的步兵方阵发起了冲锋。 沈溪没有回话,他用望远镜比胡嵩跃看得更为真切……此时由乌力查率领的鞑靼骑兵,的确对明军南翼步兵方阵发起了进攻。 沈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鞑靼人选择突击,是在被逐渐消耗兵力的情况下,被迫做出变阵,属于被动的行为,因而少了最初杀来时一往无前的凌厉,明显拖泥带水,威胁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大。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又有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蒙古骑兵是常胜之军,但在土木堡,他们多次遭遇灰头土脸的失败,现在他们对阵明军的时候,已然没有必胜的信心和把握,临时变阵导致战意直线下降。 而夏有德率领的千人队,在稳住阵脚后,已能按照沈溪的要求,对鞑靼兵马展开反击。 此消彼长,战局悄然发生偏转。 虽然鞑靼骑兵拥有机动方面的优势,场面上依旧占据上风,但明军步兵方阵却像个刺猬,你来碰我一下就要被扎到手,导致鲜血淋漓。双方有来有回,从马上栽倒下来的鞑靼骑兵数量激增。 明军其余三个步兵方阵,一直跟鞑靼骑兵周旋,逐步向南翼方阵转移,四个步兵队伍慢慢靠拢,让乌力查压力骤增。 位于阵中的夏有德,骑在高头大马上,此时他已经有足够的自信调度兵马作战,不时挥舞战刀指挥战斗。 因为夏有德所处位置较为明显,成为鞑靼骑射手的主要攻击目标,但因夏有德身着重铠,距离又远,加之夏有德眼明手快,身手也不错,不时将射来的箭矢格挡开,到现在为止依然无恙。 “火铳……” 夏有德大声吆喝,可惜现在阵中喧哗四起,明军士兵心浮气躁,需要用呐喊来壮胆,所以并没有听清楚指挥官在吼什么。 密集的战阵中,不断有人中鞑靼骑兵射出的箭矢而倒下,两边损耗速度几成正比,随着战事推进,乌力查统率的骑兵队折损超过百人,明朝步兵的折损也有七八十。 “是时候了!” 沈溪仔细观察战场局势,回过头下达命令,“传我军令,上火炮!” 张永连忙劝道:“沈大人,如今激战正酣,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您推出火炮有何用?” 沈溪不动声色:“火炮上战场,主要是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如今推上战场的全都是废炮和哑炮!” 张永瞪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明白沈溪要做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沈溪现在头脑非常冷静,不会胡乱下达命令,当即陪笑:“沈大人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不如让咱家给沈大人扛旗,沈大人下去休息一下?” 如此废话自然得不到沈溪的回应,他依然全神贯注看向前方战场,全当张永在放屁。 …… …… 战场局势处于胶着状态,鞑靼人突然发现,明军火炮阵出现了。 这是在鞑靼骑兵陷入被动必须更改作战策略时,明军突然主动做出的一次变阵。 鞑靼人对别的没什么忌惮,但对火炮阵忌惮颇深,因为这几年鞑靼人数得上的几次大败,都是被这坑爹玩意儿带来的,鞑靼兵见到这东西不自觉便会产生心理阴影。 乌力查拼杀在第一线,一刀将前方躲避不及的明军步兵的脑袋给砍了下来,又迅速挥刀格挡开左右刺来的两支长矛,正要继续冲杀,后面百骑长冲了上来,大吼大叫:“将军,明军出动火炮了!” “在哪儿?” 乌力查此时被明军挡住视线,根本看不清楚战场的情况,只觉得四周一片混乱。 但在这混乱中,明军方阵依然保持完整,没有出现可堪利用的破绽。 百骑长奏禀:“就在我们东面!” 乌力查这会儿正对明军紧密的防守阵型一筹莫展,听到这话,不假思索下令:“传我的命令,集结马队,先将明军火炮队伍消灭!”由不得乌力查不重视,因为明朝方阵再厉害,也只能被动防御,只要鞑靼骑兵保持距离,就没有太大威胁。 但明军却可以用火炮发动攻击,一轮炮火下来,鞑靼兵倒下多少,只能听天由命。 乌力查的命令发出后,不多时,鞑靼人的号角声变得短而急促,这是鞑靼兵马变阵的信号,之前散乱的鞑靼骑兵,开始集中,然后朝土木堡城西战壕冲杀过去,正是拖拉着火炮出现在战场上的骡车和驴车的方向。 沈溪见到这一幕,顿时放下心来,有着堑壕阻隔,鞑靼人没法杀进土木堡,可一旦鞑靼人往火炮阵方向冲锋,沈溪埋伏在距离第一道火炮阵后面不到一里的第二道火炮阵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正是沈溪精心设计的战术……连排火炮阵! 鞑靼人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吗?我就在四大军阵的中央位置部署火炮,其余三个军阵都没有,如此一来,鞑靼人就只能去攻打两翼,确保了后翼方阵以及后方火炮的安全。 等鞑靼人看到火炮出现,第一个反应便是上前砍杀,这就落入沈溪的设计中! 我先布置个由废炮和哑炮组成的虚阵,引你来攻,我在后面藏第二道火炮阵,等你杀过来时,第一道火炮阵只是发出零星几炮,第二道火炮阵才是重点,到时候百炮齐发,炸得你人仰马翻,那时鞑靼人正好冲到第一道火炮阵前,正是兵力最集中之时。 集结起来的鞑靼骑兵,便成为最好的靶子。 第二道火炮阵位于堑壕区,鞑靼兵马除非下马,否则根本就产生不了威胁。 “下令,四个步兵方阵,往中心聚拢,阻挡鞑靼兵马退路!”沈溪再次发布作战命令。 看清楚形势的亲卫,出城传令的积极性高涨,因为这会儿谁都看出来了,明军在这一战中已经占据优势,毕竟城内还有后续兵马可以增援,而鞑靼人却已倾巢出击。 虽然当前场面看起来依然是平分秋色,但胜利的天平已逐渐向明军倾斜。 “砰砰——” 佛郎机炮射击的声音,再次响彻大地。 大明官兵已经记不得这是佛郎机炮第几次用于实战了,他们只知道,每一次沈溪使用火炮,鞑靼人都要遭殃,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轰隆——” 炮弹落地后发出的剧烈爆炸声,就好像军令,之前整齐划一的四个步兵方阵,突然再次散开,以一字长蛇阵,从不同方向朝鞑靼骑兵队伍冲杀过去。 “杀啊!” 如果说之前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防御战,而接下来就是纯粹的短兵相接,是血与火,针尖对麦芒的比拼。 明军将士只能会用自己手里的武器,跟鞑靼骑兵交战,他们要学会怎样避免步兵的劣势,在在场上保存自己的同时打击敌人。 而乌力查这边,领兵顶着不时落下的炮弹杀到第一道火炮阵前,看到空空如也的阵地时,这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鞑靼将领终于发现自己中计,还没等他下达撤退的命令,明军第二轮、第三轮火炮已经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乌力查亲眼看着身边的骑兵,不断地被连续爆炸开来的炮弹弹片给炸得血肉模糊,肢体残缺不全,四分五裂,而原本在第一道炮兵阵地上的明军炮手已往战壕方向逃去。 “将军,是否发起追击?” 有将领询问乌力查的意见。 乌力查回头一看,原本集合在一起的明军步兵方阵,已散开呈一波巨浪一般向自己涌过来,鞑靼兵马退路已经断绝。再看远处,自己的营地里这会儿显然被明军攻入,到处能见到火光。 “撤!” 乌力查虽是莽夫,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死战,负隅顽抗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亦思马因撤离时告诫过他,发现情况不对立即逃跑,战败不可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鞑靼骑兵攻击时整齐划一,可当撤退的号角响起,顿时乱成一团。 鞑靼人要杀出重围,必须要冲破黑压压逼来的明军步兵阵线,而且这会儿鞑靼骑兵战意已经极为薄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鞑靼人,早已被当前不利的局面吓得胆颤心惊,不再想如何杀敌,只顾着逃走…… 乌力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重围中杀出,此时他身上多处负伤,脸颊也被流矢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明军官兵看出他是鞑靼大将,都争先恐后地簇拥过来。在乌力查眼中,那些明军就跟疯了一样,不畏生死,前面士兵倒下,后续士兵没有吓得转身逃走,反而更加兴奋地杀过来。 明军已经彻底杀红眼! 就在乌力查暗道一声侥幸,准备带着残存的几百骑离开时,惊讶地发现,远处地平线上,有一路人马杀奔而来。 乌力查暗喜,这部兵马基本都是骑兵,速度不慢,激起半天的尘烟,应该是草原哪个部族的兵马。 “乌啦啦!” 鞑靼残军士气瞬间高涨。 可过了片刻,当看到杀奔而来的兵马高高举起的大明日月旗后,乌力查目瞪口呆,心中一片冰凉……他一向信赖的族长亦思马因,居然没能阻挡住明军骑兵,让明军援军杀来土木堡了。 之前士气才有所恢复的鞑靼骑兵,这会儿已经一门心思想如何逃跑。 没有援军的明军战斗力就已强大到难以匹敌,现在援军到来,鞑靼士兵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 ps: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一二〇六章 银甲大将 这一个多月来,为了烧水做饭以及取暖,土木堡周边林木被砍伐一空,再加上构筑战壕,城塞周围全都是裸露在外的土石,正可谓“面朝黄土背朝天”。 随着远处天际传来淡黄色尘沙风暴,奔腾的骑兵身影陆续出现,最后才看到大明日月旗。 城头上沈溪最先发觉远处的异常,张永、胡嵩跃等人就算瞪大眼珠看,也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沈大人,是鞑子援军吗?” 张永虽然年老,但眼睛贼好使,最先察觉到远处来的是骑兵队伍,他大声询问,生怕沈溪听不清楚。 胡嵩跃神色紧张:“沈大人,肯定是鞑子的援军,下令撤兵吧!” 沈溪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来的这路骑兵的情况,并未马上做出判断。 城内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明军官兵紧张起来,原本必胜的局面,但眼下随着这路兵马出现,已经变得不可预测。 但很快,沈溪已确定前来的兵马并非鞑靼骑兵,而是大明骑兵……除了大明的日月旗外,官兵身上的铠甲也全都是大明边军制式。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沈溪之前预估的刘大夏派出的援救京城的勤王骑兵,这也是被阻挡在宣府以西的刘大夏唯一能派出的兵种。 “是我们的援军!” 沈溪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援……援军?” 在场的人,听到这字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自从驻兵土木堡,援军这字眼说了无数次,所有士兵期盼已久,但一直到如今即将获胜,援军才真正抵达。 张永身体颤抖个不停,哆哆嗦嗦道:“沈……沈大人,您……确定没看错吧?” 胡嵩跃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对沈溪的话深信不疑,眉飞色舞地说:“肯定没错,沈大人之前不说了吗,刘尚书会派骑兵来援,这回一定是咱的援军来了。沈大人说过的话,从来就没失误过!” 张永老泪纵横:“终于,援军还是来了。不过,眼看这仗都快打赢了援军才来,真应了那句老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城上城下的大明官兵都无比激动,之前守在堑壕里随时准备出击的明军争先恐后地通过木梯爬上地表,看大明自己的骑兵,争相传报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此时每个人心中都是身为大明人的自豪。 前方战场上,明军四个步兵方阵与鞑靼人纠缠在一起。 “杀啊!” “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大明骑兵好似洪流汹涌而来,将原本已经逃脱的鞑靼兵马一举卷入其中。 乌力查作为鞑靼主将已无死战之心,一心想遁走,但此时他被一名膀大腰圆、英姿飒爽的明朝将领给拦住了。 却说这位明军将领,一直顶在队伍的最前面,坐骑是难得的高头大马,通体雪白,扬蹄如飞,再加上一身盔甲明亮,手上大刀挥舞,如入无人之境。他一路冲杀,死在刀下的鞑靼人不计其数。 “兀那老贼,哪里逃!”明军将领直面乌力查时,口中叫嚣的词句也是与众不同。 乌力查听不懂直逼过来的明军将领在喊什么,只知道挥舞马刀冲过去,擒贼擒王,二人都持同一观点。 乌力查不明白他面对的明军将领口中所喊,乃是大明南戏《杨家将》中的台词,带着浓重的闽西口音,不是王陵之是谁? 此时的王陵之,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在边疆历经四年多的磨砺,已具备一个优秀将领的潜质,当他出现在乌力查面前时,乌力查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那是面对强敌的心悸。 王陵之手中的宽背长刀,有七十斤重,军中没人能使这么重的兵刃,只有王陵之能施展开,而且使得虎虎生风。 对王陵之来说,这刀太轻快了,比之考武进士时挥舞的那百十来斤的大刀,就跟耍玩具一样。 “呼……” 当乌力查试图靠近王陵之时,恰好有一名鞑靼骑兵朝王陵之冲过去,但人刚到王陵之跟前,只见王陵之手中大刀挥出,速度快得惊人,几乎超出肉眼凡胎的反应,只见那鞑靼兵硬生生被王陵之砍去脑袋,长刀依然去势未停,马头应声而落,随着血箭喷出,连人带马一起栽倒。 “啊!?” 乌力查见过草原上不少英雄豪杰,但从未见过如此神力之人,他自问在武力上差王陵之一大截。 王陵之手里的大刀看起来笨重,但下一刻,长刀就在空中强硬地被掰了回来,朝另外一个方向逼迫来的鞑靼骑兵挥砍而去,瞬间又是一刀两断,那名鞑靼骑兵居然从天灵盖往下被劈成两半,连带坐骑也被一并劈开,煞是吓人。 乌力查马匹冲势不减,但此时他已想勒住马头往别处走,但见王陵之转眼又砍翻一人,虎目怒视乌力查,喝道:“贼将休逃!” 大刀直挺挺地朝乌力查的脑门上砍下来。 乌力查算得上是鞑靼军中一员猛将,草原部族中少有的勇士,但此时他唯一的感受便是死神在向他召唤,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砍,他居然不敢举刀格挡,而是拼着人仰马翻的危险,侧身躲避。 即便乌力查的反应速度很快,及时避开王陵之致命的一刀,但马匹的重心却随之倾斜,王陵之顺势一抬手,长刀砍在马后腿上,马匹失去支撑,迅速倒下,乌力查直接滚落在地。 “杀,那是鞑子的将军!” “别别,留活口!” 这下步兵欢实了,眼见一桩大功劳就在眼前,不比谁不怕死,也不比谁更英勇,现在就是比谁的腿脚快,谁能先把人拿下。 之前为了擒杀乌力查,明军已牺牲不少官兵,这下乌力查人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上去两三人一下子便将乌力查扑倒,而后步兵上来,或者擒住腿脚,或者按着同伴的身体,将乌力查死死压在底下。 不时有鞑靼骑兵冲过来救援,但都被王陵之一刀一刀给轻松解决。 当王陵之马匹站定后,眼睛看向的并不是周边的鞑靼骑兵,而是前方地势较高的土木堡,城头上密密麻麻都是人,一时间分辨不出谁是谁,但他知道这人堆里肯定有他一直惦记的某人。 “师兄!” 王陵之大喊一声,可惜此地距离土木堡城头足足有五六里,声音根本就传不到。 而此时王陵之前方城头上,沈溪即便用望远镜,也看不清杀过来的“银甲大将”是何人。 乌力查被生擒,鞑靼兵马群龙无首,大明骑兵、步兵与鞑靼人厮杀在一起。鞑靼人兵败如山倒,无心恋战,心中所想都是如何逃走。 王陵之收回目光,注意力放在了眼前之敌上,催动座驾,继续找鞑靼人砍杀,但凡他经过的地方,鞑靼骑兵人仰马翻,即便同时有三四骑迎战,也根本不是王陵之的对手。 “噢,噢,噢!” 士兵们见到如此威风凛凛的将领,都在猜测这是哪路神仙。 对于土木堡的明军来说,早就习惯将沈溪奉为神人,但沈溪的神奇只是表现在率兵运筹帷幄上,而这位明军骑兵大将,却是肉眼可见的神勇,所向披靡,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无敌气势。 每个大明官兵见到这样的将领,心中所想都是一点:“我几时也能跟这位将军一样!?” “贼人,纳命来!” 王陵之终于有在战场上施展自己所长的机会,一时间精神百倍。以前大明边军都龟缩在城塞中,少有跟鞑靼人拼命的机会,每次他主动请战均被上司苛责。这次他终于抓着机会,跟随骑兵队伍往援京师,正好大发神威。 此时大明骑兵根本就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跟在王陵之身后,解决残兵败寇便可。 以王陵之为中心,形成一个完善的攻击防御体系,在鞑靼人看来,那根本就是死亡陷阱,谁碰上谁脑袋搬家,因为这位大将不喜欢做别的,就喜欢砍人脑袋。 横着砍,竖着砍,脑袋不是搬家就是开瓢,王陵之对那些负隅顽抗的鞑靼骑兵来说,无异于勾魂的牛头马面。 此时沈溪,正在用望远镜查看战场情况。双方距离虽然越来越近,但他依然没认出战场上表现神勇的银甲大将就是王陵之。 此时城上城下的大明官兵,看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神勇之人,在战场上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关键这个人不是鞑靼人,而是自己人。 张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乐不可支:“沈大人,快瞧,那是咱大明的将军,真叫一个英勇啊!” 胡嵩跃大为艳羡,远处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但凡这影子路过的地方,鞑靼人被杀得人仰马翻。 沈溪收起望远镜,一抬手:“大局已定,传本官令,全军出击,收拾战场!” “杀啊!” 随着沈溪一声令下,在城里和城外堑壕中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大明官兵,终于获得杀敌的资格,他们争先恐后往战场上冲去,俨然军功和犒赏唾手可得。 而沈溪所持大明日月旗,仍旧高高飘扬在土木堡城头,自开战以来,旗帜在土木堡城头升起便未倒下。 第一二〇七章 师兄,真是你啊? 旗在城在,土木堡坚守到现在没有失陷,沈溪修筑的防御工事居功至伟,不过现在终于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大明骑步兵尽出,仅仅半个时辰便结束战斗,鞑靼两千余铁骑最后连零散逃走的都很少,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战事结束,沈溪将大明日月旗绑到旗杆上,不紧不慢地从城头下来,他准备出城迎接凯旋的将士,将援军尽快编入队伍,然后回兵居庸关。 城外骑兵数量,暂时没有个准确的数字,以之前沈溪在城头观察所得,应该有四千左右,刘大夏麾下骑兵这回差不多一次全派出来了。 “大人,我们凯旋了!” 朱烈作亲临一线指挥的把总,异常兴奋,当他腰间挂着几个鞑子脑袋出现在城门前时,身后只有寥寥几名亲卫跟随。 此时大多数官兵正在前方打扫战场,拼命搜刮鞑子营地。 援军全部是骑兵,进城显得有些麻烦,因为沟沟壑壑实在太多,临时搭建桥梁太过麻烦,只能走战壕。 但即便是明军自己,如果走的战壕不是自己负责的防区,也难以掌握沟壑的具体走向,因此需要专人引导骑兵。 朱烈远远看到沈溪,还没顾得上多感慨两句,便感觉身体被人猛地扒拉一下,即便他下盘稳健没有摔倒,但人却不由自主被推到一边。 “哪个龟儿子……” 一句骂人的话,到了半截便打住,因为他回头见到推他的人,魁梧高大,膀大腰圆,威武无比,走路都带着一股虎气,但见此人牵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过来,推开他后便径直朝沈溪奔去,粗厚的嗓音跟着响起:“师兄!” 振聋聩,周边大明官兵都忍不住掩起了耳朵。 正是王陵之! 王陵之可不懂什么是客气,几年不见,他一眼便认出沈溪,但这会儿他自己的模样变化却有些大,颌下蓄上了胡子,皮肤因为西北的风沙和日晒雨淋变成了小麦色,声音比之以前更为粗犷,要不是他“师兄”的称呼没变,沈溪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王陵之。 “师弟?” 沈溪愕然,他之前根本没意识到,之前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银甲大将居然是他的童年好友。 “哈哈哈,师兄,真是你啊!” 王陵之不顾沈溪那正在病中的小身板,上去一把将其抱了起来,笑声中充满愉悦,手上力道惊人,沈溪才被他抱住一会儿,就已感觉透不过气来。 看到自己的主帅跟之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银甲大将紧紧拥抱在一起,士兵们大惑不解,那“师兄”、“师弟”的称呼更是令他们一头雾水。 张永等人不敢贸然上前打搅,但从称呼猜出沈溪跟来援的年轻骑兵将领应该是同门师兄弟,只是两人一文一武,展方向不同。 “哈哈哈……哇哇哇……呜呜呜……” 王陵之在人前威风凛凛,可到了沈溪跟前,立时便将自己的本性暴露。 到三边从军四年,期间未曾有一次回乡,虽然官职不断提升,但一个人在外面的那种孤单和寂寞无法言喻。见到沈溪,他先是惊喜、激动,随即难掩心头悲伤,居然抱着沈溪嚎啕大哭起来。 这更让士兵们觉得稀罕。 在战场上将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的明军大将,居然在这里哭鼻子,哭声和形状还十分寒碜,心目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崩塌。 沈溪劝慰:“王将军,此战得胜,你功劳不小……请整顿兵马,之后到城中指挥所议事!” 王陵之可以不顾时间场合恣意宣泄自己的情感,但沈溪却不能,他必须得维护自己中军主帅的形象,如此才能更好地指挥调度兵马,他只能用比较正式的话语提醒王陵之,让王陵之收敛一下。 王陵之一把鼻涕一把泪,幸好云柳有眼力劲儿,赶紧递上手绢,让王陵之抹去脸上尘土、血迹的同时,也顺便将眼泪擦干。 之后一个多时辰,前方的明军打扫完战场,几乎将鞑子营地拆光,施施然地押送战利品和俘虏,源源不断开进城中。 因为战壕比较狭窄,通常只能容纳两骑并行,队伍行进缓慢。沈溪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接将士入城。 沈溪麾下官兵,不管是最初的京营兵,还是隆庆卫派来的援军,对沈溪都是敬若神明,至于刘大夏麾下的骑兵则显得桀骜不驯,在他们看来,这场战事获胜全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来援才拯救了土木堡。 骑兵素来是边军中的精锐,王陵之从军四年,现在已经是骑军副千总,麾下四个总旗,也就是四百人马,但在打仗时,他却充当全军的先锋官,因为他的上司现,这货在战场上不要命,而且每每摧城拔寨,立下功勋,在宁夏卫时刘大夏就曾亲自接见过冲阵斩数十鞑靼级的王陵之,夸赞有加。 王陵之虽未考中武进士,但却是弘治十一年的武举,属于“科班出身”,在边军中,有能力还有科班背景,晋升度自然远旁人。 王陵之完全是靠自己真本事一步步走到现在,像他这种打仗冲锋在前,平时享乐在后,打了胜仗还从不争功的将领,最得上司赏识,王陵之在短短四年里便成为骑军副千户,成为掌兵之人。 王陵之麾下兵马看起来不多,但大明骑兵原本就很稀缺,他可不是胡嵩跃这等京营把总能比拟,在边军体系中地位卓然。 后续兵马进城,沈溪以延绥巡抚身份出面招呼,目的强调自己才是三军主帅,援军兵马必须纳入他旗下。 “大人……” 就在沈溪站得有些累时,突然又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次过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沈溪的大舅子林恒。 林恒是林黛的兄长,在西北从军多年,认识沈溪前,他在延绥镇中就已经是百户,后来得到沈溪的举荐而越级拔擢,成为副千总,这四年又因为战功积累而晋升千总,此番率军到京师勤王,正好在土木堡跟沈溪相见。 林恒是标准的军人,对于军中规矩知悉比王陵之强许多,因此尽管林恒见到沈溪也很高兴,但他保持极大的克制,上前向沈溪抱拳行礼,然后将自己麾下人马指给沈溪看。 沈溪拱手:“林将军,请!” 援军中居然有自己两个熟人,沈溪终于有信心将这路兵马收为己用。土木堡守军已对他言听计从,现在有林恒和王陵之相助,这四千骑兵相信脱离不了掌控。 无论是援军还是土木堡的守军,官兵们胜利后都是一脸兴奋,进城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骑兵中很多人认识沈溪,其中不少亲身参与过榆溪之战,算是跟沈溪一起打过仗,此番重逢,都礼貌地向沈溪打招呼。 “沈大人,您累坏了,回指挥所好好休息一下吧,如今鞑子俘虏已被押送进城……连主帅都给生擒!” 张永听过下面将领的奏报,美滋滋过来跟沈溪传达。 “知道了。” 沈溪一摆手,“清点过战利品后,把详细数字报给我,至于请功册子,本官会在这两天拟好,报张公公批阅!” 张永笑道:“不急不急,接下来我们就要撤兵,等回到居庸关后再厘定也不迟!” 这会儿林恒、王陵之等一批边军骑兵将领悉数抵达土木堡,沈溪知道,接下来应该立即确立自己在整合后兵马中的主导地位,如果不能拿下统兵权,那之后的计划再好也是白搭。 “升帐议事!”沈溪下令。 张永一脸困倦,闻言道:“沈大人,不用如此着急吧?等全体将士进城休整后,再升帐可好?” 沈溪充耳不闻,折身往指挥所而去。 王陵之好似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沈溪,在跟随沈溪前往开会之所的路上,简直以为自己进了烂菜地。 “师兄,为什么……这里跟别处不一样?” 眼前各种沟沟坎坎,让王陵之很不自在,在他眼里只有马匹能尽情驰骋纵横之地,才是他施展本事的舞台,那才是好地方。 沈溪解释:“若不这样的话,师兄我怎么能坚持到你们援军到来?”随后又嘱咐道:“师弟,这里是我的地盘,一切规矩都只能由我来制定。进到指挥所后,不要乱说话,对我的称呼,一律改为沈抚台或者沈大人,明白了吗?” 第一二〇八章 你们觉得我怎样? 京城,谢府。 谢迁在内阁值守,一天一晚没睡觉,第二天早晨回到家时已疲惫不堪。但他回来仅仅只是交待两句,便要再度离家。谢迁刚跟徐夫人交待两句,告诉徐夫人这几天他不能回府,便看见儿子谢丕带着书本进到书房。 谢丕行礼,得知老爹回来后要再走,当下问询:“父亲,为何这般行色匆匆,莫非京城发生什么变故?” 谢迁休息不足,未免心浮气躁,情不自禁喝斥:“朝中之事与你何干?认真完成你的备考便可!” 谢丕被父亲喝斥,顿感颜面无光,他到底已是二十一岁的人,儿子都有了,但在谢迁眼中,仍旧是个长不大的稚子。 但作为儿子却无法反驳父亲,谢丕只能无奈地恭敬领受。 谢丕正要离开回后院读书,只见管家进来,向父亲奏禀:“老爷,吏部马尚书和兵部熊侍郎来了!” 谢迁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又是他二人,是觉得我还不够心烦?家里不用准备饭食了,我这就走,这几日我不会再回府,若京城被贼寇围困,记得将府门闭紧,同时高度戒备,以防流民进府!” 徐夫人惊讶地问道:“老爷,贼寇打到京城来了?” 谢迁道:“妇道人家,多问无益,早些安排,别等事情发生再作准备,那就来不及了……另外,趁着这两日还算太平,府上有什么需要采办的,别拖延下去了。家里有什么珠宝玉器,也都早些变卖。” 盛世珠宝乱世黄金,一逢乱世,珠宝玉器就贬值很厉害,谢迁是个顾大家也顾小家的人,他既然提前知悉情况,自然不会坐视自家的财货贬值,回家来打个招呼算是规避风险。 谢迁出了书房,来到前院,一眼便见到马文升和熊绣,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暗忖:“在朝中你们便念叨个不停,现在好不容易回趟家,又跑来烦人……沈溪小儿生死未卜,我小孙女如今可能已做了寡妇,你们怎么就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马文升老远便跟谢迁打招呼:“于乔,此番我是来跟你来说说京畿防备之事!” 熊绣显得颇为低调,落后马文升一步,神态恭敬。 “我急着赶回内阁,有什么事情路上说吧!” 谢迁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府门,随口问道:“有何事不能在朝中谈,非要到老夫府上?二位难道不需回府交待一番?” 三人中,谢迁年岁最小,却自称老夫,熊绣感觉老脸有些滚烫,马文升反倒不怎么介意,依然微笑以对。 熊绣连忙行礼:“刚回过府,已对府上知会。” “那就是了,北寇大军压境,刘尚书尚在宁夏镇等候论功行赏,二位不去酌情拟定受赏名册,何故来老夫府上?” 谢迁冷嘲热讽,埋怨马文升和熊绣等人将沈溪给“害了”,之前他一直将沈溪当成自己接班人进行培养,谁知道沈溪领兵出征后提出的建议,朝廷全都不采纳,导致最后被围土木堡,想必这会儿已经城破人亡。 熊绣想说点儿什么,但被马文升阻止。 马文升了解谢迁这“小友”的脾气,朝中那么多顶级文臣,最任性的非谢迁莫属。 “于乔,这里不便说话,咱们一起去文渊阁吧。” 马文升知道要说事,必须先安抚好谢迁的心情,他可不想在这种需要一心对外的时候文臣间产生隔阂。 谢迁一甩袖,没上马车,与马文升和熊绣一路步行往东华门而去。 当前马文升最关心的,是谢迁对于鞑靼兵进京城的看法,边走边说道:“于乔之前对于战局多有卓识远见,抛除沈溪之于乔的影响,于乔作为兵部尚书,也该肩负调兵遣将之责!” 谢迁侧头打量马文升,神色怪异:“刘时雍如今尚在三边,调兵之责,几时轮到阁臣肩负?马尚书之前不是兵部尚书?” 马文升是前任兵部尚书,谢迁却是“现任”兵部尚书。 弘治帝对阁臣礼遇有加,朝廷对内阁大学士的器重到弘治朝已开始走向登峰造极,本身内阁大学士官品不高,正五品就可以入阁,这使得阁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受人尊敬,弘治帝采用的方法,就是让内阁大学士兼任六部尚书等官职,如此一来地位马上改观。 谢迁的兼差,就是兵部尚书。 但朝廷却有专职的兵部尚书,军机之事,谢迁自认管不着,但这会儿兵部尚书刘大夏不在,马文升就想推谢迁出来主事。 马文升道:“老朽年老体迈,老眼昏花,不堪当此大任,免得误国误民,那时老朽将成为千古罪人!” 谢迁怒视马文升一眼,心想:“好你个马负图,自己怕成千古罪人,难道我就不怕?你说你老眼昏花,我现在也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大家最多半斤八两,你想让我来当这苦差事,门都没有!” 谢迁推脱道:“老夫才疏学浅,万万不能胜任,马尚书若要对朝廷举荐,另选他人为好,或者以刘少傅为主兵之人!” 马文升没好气地说:“于乔,你真认为刘阁老乃是合适人选?” 谢迁当然不觉得刘健是合适人选,因为这两年刘健在其位不谋其政,完全是靠声望和威严才强留在现在的位子上,而具体差事基本是他和李东阳在做,谢迁对此早有怨言。 但敢怒不敢言,主要皇帝对刘健更为器重和信任,认为刘健才是传承帝位时最好的主持大局之人,朱祐樘留刘健在朝,主要是为朱厚照登基作准备。 到了嘴上,谢迁话可就不一样了:“刘公断名声早已在外,除了他可以一锤定音,满朝文武似乎只有马尚书你才有这威望吧?” 谢迁说这话,意思是,如果你不推荐刘健,那就自己来,反正你们中间得选一个。 二人对话近乎争吵,让跟在后面的熊绣多有不满。 熊绣琢磨:“我身为兵部侍郎,精通兵法韬略,刘尚书不在京城,军机大事不该由我主持么?” 熊绣心中这么想,但却不敢说出来,毕竟他只是正三品的侍郎,跟眼前两位没法比,谢迁虽是内阁大学士,并非部堂,却是翰林出身,论皇帝的器重,谢迁在朝中那么多大臣中,绝对排在前五名。 马文升并不想推荐刘健,三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东华门,刚刚进宫,便有司礼监的太监前来迎接。 没走多远,便见到一个队伍迎面而来,谢迁看了一眼,神色略显尴尬,前面来的赫然是太子一行。 “谢先生,马尚书,你们这是去哪儿?” 朱厚照眼尖,见到当前的谢迁和马文升,马上过来打招呼。 “参见太子殿下!” 马文升和谢迁恭敬行礼。 朱厚照笑着一抬手:“二位爱卿免礼,本宫知道鞑子杀到京城,今日商谈乃是主持大局之人选吧?” 谢迁想了想,坦然相告:“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虽有七位大臣共同参议军机大事,但国难当头,必须要有人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蛇无头不行,陛下罹患疾病,当有人替君分忧!” 朱厚照郑重点头:“谢先生果真是我大明忠臣!” 这评价太高,让谢迁一时五味具杂。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忠臣”,因为他之前用请辞的手段威胁皇帝,说只要皇帝派沈溪去西北,他就辞官不做,甚至以死明志。 马文升眯眼打量朱厚照,问道:“不知太子有何人选?” 朱厚照好似早就在等马文升问这话,嬉笑一下,道:“马尚书,本宫这里……的确有个人选,而且本宫认为他才是最合适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两位帮忙说和!” 谢迁差点儿脱口问是谁了,但一琢磨,朱厚照推崇有加的沈溪不在,难道朱厚照想推出两位国舅爷? 马文升道:“太子说的是……” 朱厚照咧嘴笑了笑,拍拍胸口:“两位卿家,你们觉得……本宫怎么样?” 饶是马文升和谢迁已有思想准备接受太子的一些荒诞之言,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对视一眼。 从道理上来讲,皇帝重病不起,让太子,同时身为监国的朱厚照主持大局,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甚至可以说除了朱厚照外别人都不合适。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找人出来坐镇中枢,而是找能做实事的,要奔走于兵部、五军都督府、京营、九门防务等处,做出合理安排,深入军中鼓舞士气,战时,此人更要承担阵前指挥重任,就好似土木堡之变后的于谦一样。 当时景泰皇帝主持大局,但真正负责人还是朝中大臣,皇帝在国战中只是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谢迁婉拒:“太子殿下,您……怕是不太合适。这京城之地,您除了皇宫外,别处……都未曾去过,对于九门防备不甚明了,如何能当此大任?” 第一二〇九章 谁来主持? 朱厚照对自己充满了自信,认定这天下他老师沈溪的军事才华数第一,他自己则可以排第二。 朱厚照暗忖:“现在沈先生不在,我作为他的得意门生,自然应由我来担当大局,不然大明亡了,我这个太子还没当上皇帝就死翘翘,多不值?” 想到这里,他不满地抗议:“谢先生,您可不能小瞧人……咱不妨做个比试,如果谁能制定出最好的战略,就由谁来主持军机大事,您看如何?” 谢迁摇头苦笑,他侧头看了马文升一眼,想由马文升来出面拒绝,但没料到马文升竟然赞许:“太子此提议甚好,主持军机大事之人,当以能力为先,孰胜孰劣一目了然!” “好,好!连马尚书都赞同,那本宫这就去安排,我先去了!”朱厚照听说有机会比试,心想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于是一溜烟往文华殿去了。 马文升眯眼打量朱厚照的背影,从熊孩子的建议中他找到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让七位顾问大臣各拿一套应对鞑靼人攻势的方案,从中选出最优秀的那份,让制定方案的人主持军机。 谢迁恼火不已:“马尚书不想自己主持大局,为什么让太子做出如此荒诞不羁之事?” 马文升反问:“于乔觉得哪里荒诞不羁?七位顾问大臣拿出各自抵御鞑靼兵马的方案,放在一起择优选取主持大计之人,乃当前切实有效之方法,于乔莫不是认为自己力不从心?” 谢迁思索一下,之前他只是想朱厚照提出的事多不靠谱,但现在回想,熊孩子所提方案倒也切实可行。但谢迁仍旧愤愤不平:“那马尚书认为,太子参与比试,就可主持大局?” 马文升微微一笑:“太子本为储君,连陛下都以太子为监国,太子主持自然是最佳人选。不过,太子参与比试,难道就一定能比七位顾问大臣列出的方案更优秀?” 一语点醒梦中人! 谢迁琢磨一下便明白其中诀窍,让太子参加比试,只是为了造成一个公平竞争的假象。 但太子乳臭未干,见识浅薄,连皇城外的情况都少有了解,怎么可能写出符合要求的方案? 谢迁嘀咕:“我等为官多年,若提出方案连太子都不及,那还不如早些告老还乡,免得误人误己。” 三人继续往文华殿而去,刚进入殿门,便见到李东阳正在跟朱厚照说着什么。李东阳一脸严肃,朱厚照则撅起嘴,不满地出言抗议:“李大学士,你现在功成名就,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但本宫同样师出名门,你怎知本宫一定写不出好方案?来人,拿纸笔来,本宫就是要现场书写!” 李东阳横眉冷对,正要用帝师的身份逼迫太子就范,但见殿门处内阁首辅刘健拿着一份奏本急匆匆进来,急切地说道:“狄夷兵马已杀向京城,先锋约在六千到一万之数!” 李东阳没搭话,刚刚进入大殿的马文升、谢迁也没吱声,唯独朱厚照抬起头,抿着嘴唇笑道: “鞑子兵马没想象那么多嘛,区区六千,我京城兵马数十万,如果战时发动军民,可令兵马超过五十万,鞑子就等着在京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吧!” 谢迁很想上去跟朱厚照说,实力对比不是这么计算的,鞑子兵马虽少,但却是最精锐的骑兵,在平原地带拥有高度的机动性和冲击力,京城的大明军队并不具备跟鞑靼人正面相博的能力。 六千到一万人马,虽然只是个笼统数字,但让谢迁意识到,没有五六万步兵,别想出城迎战。 而此时城中总兵力也不过五六万,出了城只跟鞑靼前锋有一战之力,要是鞑靼后续兵马到来,基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躲在城里,以逸待劳。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张懋、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到来。这次简单的会议,原本只有七位顾问团成员出席,但临时增加了建昌侯张延龄,主要是考虑张延龄掌兵,此时若不将其叫上,后续可能在沟通上出现问题。 张懋上来便问:“京畿防务由谁统领?” 李东阳道:“公爷勇武不减当年,当由公爷主持!” 张懋一听,有些抵触地回答:“此事需从长计议……我看还是听从陛下和监国的安排吧!” 主持军机可不是什么优差,得胜了功劳属于朝廷尤其是顾问图集体领导有方,失败了却需要独自承担责任,而且还得东奔西跑,统筹各军事部门,哪里出现危险就得出现在哪里,真正的吃力不讨好。 听到李东阳让张懋主持大局,朱厚照不满地抗议:“不是说好了让本宫跟诸位卿家比试么?李大学士,马尚书,你可不能赖账!” 李东阳不想理会太子,国家兴亡的关键时刻,太子的颜面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自己乱了方寸,连出昏招。 谢迁道:“太子殿下,既然张老公爷在,领兵之事当由他来负责!” 张懋连忙推辞:“老朽腿脚不便,上马都困难,更何况率兵与狄夷拼杀?且不可拿大明江山社稷开玩笑……” 朱厚照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张老公爷自己不愿领兵……既然如此,现在本监国宣布,京城所有兵马归我调遣!” “慢着!” 大殿内所有人都未言语,声音是从殿后传来,只见萧敬迈着大步从侧门进来,焦急地说,“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了?您也该消停消停,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这对您有好处!” 朱厚照道:“本宫为何要听他们的意见?本宫早就有成型的方略,大家比一比,谁都不许作弊,谁赢了听谁的!” 萧敬赶紧劝谏:“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胡作非为,当前的乱局正是因为当初用人不当,此番还是听从诸位大人的意见吧。” 对于萧敬言辞中的无心之失,刘健没有计较,问道:“贼寇兵马已逼近京城,不知陛下属意主持京畿防务者是何人?” 萧敬一脸无奈,支支吾吾半晌,未说出个之所以然来,显而易见,弘治皇帝没指定谁出来领兵。 朱厚照跳上龙椅,怒喝:“父皇安排本宫监国,值此国难当头,本宫不领兵,谁来担当大任?刘少府、李大学士、谢先生、马尚书、张公爷,你们听不听本宫的?” 本来熊孩子以为自己可以一呼百应,但等他发了话,才发现自己说话跟放屁一样,没人搭理他。 马文升出言问道:“刘少傅,你看由谁来领兵合适?陛下既然未属意人选,内阁总要有个定论吧?” 萧敬等人也都看向刘健,均以刘健马首是瞻。 刘健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出来领兵,因为他自问对于军事方面不精通,而且他年老体迈,连城楼都难攀援,如果以他的老迈身躯到前线指挥调度,很可能有命上城墙没命下来。 刘健迟迟没有回答,马文升继而看向张懋,问道:“张老公爷以为呢?” “嗯!?” 张懋看着马文升,大概的意思是,你怎么不主动请缨? 马文升道:“既然诸位都无法推举合适人选,那就按照太子之前吩咐,诸位各先拿出一份计划,若符合当前局势同时能指挥若定,便以此人主持军机,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臣子中,对于领兵有所觊觎的,只有两位,其一是张延龄,另一位则是熊绣。 熊绣是急于想证明自己,至于张延龄则纯粹为了揽权,而他哥哥张鹤龄就冷静多了,知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 朱厚照见没人反对,兴冲冲地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听明白了马文升的意思,既然谁都不想把责任扛在肩上,那就只能笔下论高低,谁想主持大局,就得先提交一份合适的计划书,然后评出优劣。 谁不想领兵,可以直接上呈一份糊弄的文案,回头就说自己对于军事一窍不通。 这也是充分按照大臣们的“自愿”行事,想上的上,不想上的就藏拙。 第一二一〇章 策问比试 文华殿内,司礼监太监过来帮忙,每位大臣跟前都添置了桌椅和文房四宝,以便将心中计划写出。 这对主持兵部事务的熊绣来说并非难事,甚至连太子朱厚照写得也很顺手,可对于其余大臣来说,仓促间草拟一份行之有效的计划,要求显得高了些。 “几位大人,你们快些写啊,陛下,还有大明太祖太宗皇帝,可都在等着诸位!”萧敬看到众大臣落笔艰难,心中无比着急。 在他看来,只有眼前这些肱股之臣才能拯救大明于危难,但除了熊绣外,其他人似乎对京畿防备之事并无太好见地。 刘健和李东阳,对于京畿防务有过商谈,但多属老生常谈。在他们看来,京畿防备无非是在于守住城池,但对于细节就不甚了了。掌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懋,虽然声望卓绝,但少有临战机会。 等朱厚照洋洋洒洒写出几百字,抬起头来,才知道原来他崇拜的几位老臣,这会儿都还在干瞪眼。 朱厚照立即催促:“几位爱卿,为何不动笔?再不写,本宫可写完了,别到那时说本宫不知道尊老爱幼!”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马文升和张懋,目光最后落在熊绣身上。 实在不行,就让熊绣出来主持军务! 毕竟满朝大臣,似乎只有担任兵部侍郎多年的熊绣能当此大任。 朱厚照继续埋头书写,谢迁一咬牙,也开始在白纸上落笔,他提出战略,主要在于一个稳字,固守京师不出,等各地勤王兵马抵达,再跟鞑靼人交战。 刘健和李东阳干脆就没动笔。 张延龄使出吃奶的力气写了些,但无非是城门城墙如何防备,大局观太差,大家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谢迁、熊绣二人身上。 “本宫写好了,几位卿家还需要多久?” 朱厚照第一个放下笔,他撰写的军事方略字数多达上千,洋洋洒洒十几篇,但笔记就不敢恭维了,朱厚照的字,连基本的工整都做不到,中间有不少涂鸦的部分,看上去乌七八糟。 熊绣第二个放下笔,五百字已是他竭尽所能。 至于谢迁,最晚动笔,但所写内容相对殷实,字数跟熊绣大致相当,加上张延龄一份不到三百字的方略,一共四份答卷摆在众大臣眼前。 刘健和李东阳正要上前拿起策问查阅,朱厚照上前阻止:“几位卿家,你们还没说好,如何定胜负?” 刘健回答:“太子殿下,当然是以切实可行为准则,若所提方略得体,便可中选,上呈天听!” 朱厚照有些不满:“说来说去,还是要由父皇定夺,如果父皇有主意的话,早就拿出决定来了……他若知道这份策问是我书写,一定不会同意我主持军机。几位卿家,这样不公平!” 谢迁劝解:“太子殿下,天下兵马调度之事,素有都由皇帝定夺,若太子对于军务有见地,陛下自会赞同。” 谢迁的意思是,这天下都是你们老朱家的,你老爹对我们这些大臣不信任,才迟迟没有定下谁来统兵,但若你这个储君有能力,你老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 “好,那就开始吧……本宫第一个交卷,字数最多,可别弄混了!”朱厚照很怕这些大臣赖账,亲自站在桌案边监督,他想倾听别人对他的评价,很想知道,自己才能如何,说白了他对自己也缺少一个客观的了解。 …… ……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率先阅读的是谢迁的答卷。 谢迁“稳守不出”的方案说白了就是依靠京城的城墙跟鞑靼人周旋,坚决不出城跟鞑靼浪战,拱手将战场主动权交出。 这方略看似窝囊,但却是眼下老臣的第一选择。 受中庸思想影响,绝大多数大臣都抱着“无过便是功”的看法,认为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胜利,如此一来龟缩不出便是最好的选择。 李东阳道:“固守固然有其必要,但若狄夷兵马日夜不停歇,连续发起攻城,不知京师可保几日安宁?” 谢迁回道:“京师城墙高深,即便日夜攻打,也足以坚守两月以上,完全可以等到各地勤王兵马抵达!” “唉!” 张懋叹了口气,道,“如此等于放弃居庸之险,若西北各军镇边军无法将北寇残留在宣府、大同周边兵马清剿,这一战就会转入相持,三五月内都未必会有结果,如何能确保京畿安全?” 言外之意,张懋对于这种消极的应对方案不赞同。 固守不出意味着京城外所有地区都会被放弃,届时京城将会陷入孤岛状态,就好像土木堡之战的翻版,即便京城防御再稳固,兵马和粮草数量始终有限,如果鞑靼人坚持围城打援的战术,长此以往,京师终究会陷落。 谢迁道:“难道有更好的方略?” 刘健道:“于乔切勿心急,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久攻之下必有失城,无论是城防,还是守城将士,一旦一环出现问题则京城危哉,此不可轻易尝试!” 刘健虽然对军事不太懂,但他读史书很多,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久守必失。 大军压境,城池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纰漏,有可能是在出兵时不小心被敌军所趁,诸如靖康之耻;又或者是城防驻守人员投靠敌军,诸如靖难之役等。 要守住城池,单靠防守很困难,驻守将士注重的不是国仇家恨,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功名利禄,即便外夷入侵,仍旧会有贪生怕死之徒为了自身荣华富贵,充当蛮夷的走狗。 所以,谢迁这篇纯防守的策略并未得到赞同。 随即是熊绣的策略。 熊绣这篇策问的中心思想,也是固守待援,但熊绣军事上的造诣,明显要比谢迁高深许多,他提出来,要在稳固防守的同时,调动京畿周边兵马,分别驻扎于京城周边的堡垒,互成犄角之势,牵制鞑靼人。 李东阳道:“熊侍郎这篇军务策,不失沉稳,与狄夷兵马周旋,攻守兼备,是为上乘!” 在两篇军务策比较中,李东阳更支持熊绣的作战思想,谢迁对于京畿防备知之不详,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排,而熊绣因为在兵部任职多年,对于京城的军队和地势了若指掌。如此一来,自然能提出更多切实有效的策略。 李东阳询问了刘健的意见,从反馈来看,也对熊绣的观点赞许有加。但问题是,熊绣只是兵部侍郎,让熊绣出来主持军务难以服众。 上一次京城保卫战的总指挥于谦,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如今临阵将刘大夏的兵部尚书撤职而换上熊绣,明显不合时宜,毕竟刘大夏在宁夏镇也获得胜利,现在还在领兵回京勤王的路上,此时撤换刘大夏,会令三边将士军心不稳。 马文升道:“不如,以汝明为副帅,刘少傅挂职正印,与鞑靼兵马一战!” 谢迁并未因自己的策问没选上而苦恼,点头附和:“如此甚好,不若即刻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几名大臣旁若无人评说,朱厚照听得云里雾里,心里琢磨:“这就商定完了?怎么没听到对我那篇军务策的评价?还是说他们已经评价完了我没留意?” “喂!”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开口,“几位卿家,你们在说什么?本宫这篇策问,你们可有看过?这可是本宫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写这么多字呢!” 同样不满的还有张延龄。 只是张延龄在这班老臣面前,没什么说话的资格,而且他知道自己所写基本是临时拼凑儿成,根本不顶用。 刘健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一脸坚持,只好将朱厚照的军务策拿起来阅读。 第一二一一章 形势危急 谢迁和熊绣的军务策,都是以防守为主,二者不同之处在于,熊绣对京城山川地势以及兵力分布了解比谢迁更透彻,这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谢迁身居内阁,六部事情都有所涉猎,但具体深入就不如六部堂官了。 刘健看了朱厚照的军务策,发现这是一份以进攻为主的军务策,可说是“另辟蹊径”。 “刘少傅,您……” 谢迁很好奇朱厚照在策问中究竟写了什么……还别说,篇幅不少,厚厚一叠一看便知道是长篇大论,虽然字体不工整,中间修改之处颇多,但足以证明太子是用了心的。 刘健眉头紧锁,显然朱厚照提到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思考。 李东阳和张懋等人,对于太子军务策上写的什么内容并不关心,在他们看来,无论太子见识有多高,也无法企及兵部侍郎熊绣,否则熊绣还有脸在兵部第二人的位置上干下去? 刘健看过后,微微摇头:“太子策问中许多想法,老臣无法接受!” 不说不好,而说无法接受,说明朱厚照写的不完全是废话。朱厚照闻言不满地抗议:“刘先生,您说不好,总要说出个理由吧?京城可没想象那般大,之前已连续戒严两三个月,城里的粮草物资最多再支撑几个月就会出现问题,而城南和城东城墙老旧,朝廷曾有意扩建南城,但无端拖延,现在鞑子犯境,若连续攻打其中一门,城墙必不堪重负,若崩塌当如何?” 朱厚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前所有人都当他是无知顽童,不会有什么好见地。结果上来第一句,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城南和城东城墙老旧急需修补一直是户部和工部面临的老大难问题,之前顺天府曾奏请此事,工部也向朝廷提出加固城墙,结果朝廷这几年开销太大,加上弘治皇帝一直筹备出兵塞外,为儿子登基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使得朝廷银根收紧。再加上之前战事一直是在边关进行,如论如何也料不到京城会受到威胁,于是城墙修筑便被搁置一边。 修筑加固京城城墙的奏本,到现在还留中不发,说明皇帝不是无心,只是暂时没腾出手,又或者说是没找到这笔专项资金的出处。 李东阳打量谢迁,目光好似在说,于乔,是你告诉太子这事的? 显然,现场没有户部、工部的人,众大臣对此事知之不详,没有人会对京城城墙加固这样的“小事”加以留意,熊绣和谢迁在撰写军务策的时候,也都没想过这件事对京城防务有何影响。 刘健脸色不好看,素来被轻视的太子能有此见地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道:“太子殿下,与狄夷兵马交战,历来以防守为主,如何能主动出击与之硬拼?” 朱厚照嚷嚷道:“谁说不可以?我大明骑兵并不比历朝历代差,想我太祖、太宗皇帝,就曾出兵草原,打的蒙元余孽节节败退。” “往前数,唐朝有李靖、李绩等人灭吐谷浑、高句丽、北突厥,再往前,历史有那么多名将,更有汉朝大将卫青、霍去病,主动出击跟胡虏一战,功绩彪炳千古,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 朱厚照学会了辩论,以前他跟人说话,那是撒泼耍赖,充分利用他太子的身份胡搅蛮缠。但这次他说话条理和逻辑性很强,言语中带着强大的气势,直刺人心,至少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听来,朱厚照这话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们所持立场不同,无法苟同。 谢迁出来说和:“太子殿下,世易时移,不能一概而论。本次出兵,乃我大明出兵在先,但因战局急转直下,终酿成此祸!” “出兵有错吗?关键是看领兵之人是谁!如果是沈先生这样领兵有方的英才,取胜的一定是我大明,但你们却派刘尚书去,而刘尚书擅长的却是防守,朝廷未做到人尽其用,方有此逆转。本宫只是用最合理的手段,跟鞑靼人交战,没有正面交锋,谈何守住京城?” 朱厚照侃侃而谈,浑然忘记自己才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对朱厚照虽然无语,但有些话却难以反驳。 土木堡之变后的京城保卫战,于谦调度兵马,也是以京城为根基,与瓦剌人在九门之外展开攻防战,连战连捷,最后瓦剌人在进无法攻破九门外明军大营,退无法拿下居庸关,明朝勤王兵马又随时会杀来的情况下选择了撤兵。 刘健感觉自己无力反驳太子,看向旁边的张懋,问道:“英国公有何见地?” 张懋道:“紫荆关失守,鞑靼人多半会趁机东进,威胁京畿,但也可能会在京师周边掠夺。如今看来,固守待援最为恰当,毕竟三边兵马差不多已快撤到大同,京师各地只需驻守半月以上,随着冰雪封冻,不良于行,鞑靼人必会撤兵!” 朱厚照嚷嚷道:“什么冰冰雪封冻鞑子就会撤兵,这是伪逻辑!沈……有人说过,鞑子地处大明之北,而地势越往北天气越寒冷,寒冬腊月鞑子在我们大明,只会感到温暖,比起我们鞑子更耐寒!” 熊孩子的见识,远远超过在场老臣的想象。 众人皆都沉默不语,他们在想,太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知识? 马文升道:“争辩无益,我看还是由萧公公去奏请陛下,请陛下定夺!” 刘健思索后,无奈地点头,如今要让朱厚照安份下来很难,能镇得少太子的人不是他们这些老臣,只能是皇帝。刘健拱了拱手:“有劳萧公公将这几份战策,交与陛下御览!” …… …… 七名顾问大臣从文华殿移驾奉天殿,这里是正统年后朝中举行大朝会的大殿所在。 此时在京的文武大员均已接到鞑子兵临城下的消息,受诏进宫,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谢迁跟随众人进入奉天殿。 此时弘治皇帝尚在病榻上,奉天殿处于无主状态,众大臣惶恐不安,都在议论如今京城形势,很多人甚至谈论迁等禁忌话题,可见压力有多大。 声音太过嘈杂,谢迁知道此时萧敬正在乾清宫请示皇帝,结果难料,他不想参与议论,而且自认不会成为领兵人选,于是闭目假寐。 此时马文升走了过来,问道:“于乔在想领兵人选之事?” 谢迁睁开眼打量马文升,随即将头低下,继续保持缄默不语的状态——在出兵援救土木堡这件事上,马文升未站在他这边,对此谢迁有些心结。 马文升与谢迁并肩而立,言辞间多有感慨:“现在形势远不及土木堡后,当初京城尚有二十二万大军可供调遣,现在兵马竟不及当初一半,而鞑靼人兵锋之盛却又强过也先统率的瓦剌军,这一仗不好打啊!” 谢迁反问:“马尚书认为,此战有几成胜算?” 这个问题将马文升给问住了。 从实际角度出发,战争有胜有负,鞑靼人已经杀到京城,京城就算防守再稳固,也有失守的可能,此番鞑靼人来势汹汹,大明防御非常困难。 但站在大明重臣的角度,必须要说十成胜算,因为如果败了,极有可能是要落得国破家亡的厄运,华夏文明面临倒退,再次进入外邦统治中原的凄惨状况。 马文升道:“于乔以为呢?” 谢迁沉默一下,回道:“顶多……六成吧!” 马文升苦笑不已,心想:“于乔对于战局分析倒还挺乐观,如今朝中什么都一团糟,说五五开已经算是勉强了。”嘴里却出言告诫:“于乔此话,切不可被外人得悉!” “知道又如何,老夫只是根据实际情况分析,并未危言耸听。” 说到这儿,谢迁喟然长叹,“之前你也说过了,今日局面远逊于己巳之变后。鞑靼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宣府,阻拦我边军回撤,一路进攻京城,围城打援,京师久守必失,马尚书可有思虑及此?” 谢迁的话,让马文升愁眉紧皱,一时间二人皆都陷入沉默。 第一二一二章 太子上位 奉天殿内,众大臣正在议论,朱厚照在常侍太监张苑等人的陪同下抵达,大臣们赶忙站回原位,恭敬地向太子行礼。 朱厚照一来就在龙椅上坐下,也不管是否僭越,抬手招呼:“众位卿家,不用理会本宫,你们说你们的就是!” 如果是皇帝如此发话,大臣们或许会以为皇帝生气了,但说这话的是太子,十三岁的少年郎,在场大臣没什么想法,之前还有事情没说完的,试探着低声交谈,他人纷纷效仿,奉天殿内很快便由寂静变得嘈杂。 刚才说让大臣们不必理会自己的朱厚照,这会儿却闷闷不乐,心想:“我说让你们不理会,你们就真的照着做?我以后当了皇帝,让你们跪着看谁敢站起来。” 过了许久,萧敬在几名司礼监太监的陪同下从偏殿大门进来。 刘健和马文升,一个是内阁首辅,阁臣之首,一个是吏部尚书,部堂至尊,分别带着几名重要大臣上前迎接。萧敬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疾不速走到刘健等人面前,将一份诏谕递到刘健手上。 萧敬小声提醒:“陛下有命,以太子为监国,主理军国大事!” 刘健老脸横皱,没有多说什么,李东阳却站出来指责:“陛下如此安排,是否草率了些?” 谢迁和马文升等人可不敢如此放肆,张懋赶紧劝说一句:“圣旨已下,遵命行事吧。这节骨眼儿上还是少些争吵,想想如何匡扶少主才是!” 张懋口中的“少主”自然是指朱厚照,意思非常明确,皇帝已经没法出来主持朝政,很可能不久就要传位太子,与其到那时,太子大权独揽后再规劝和辅佐,还不如在太子尚是监国时,多加提点。 熊绣作为兵部实际主事人,心头无比失落,毕竟他对于自己在军事上的造诣颇为自信,然而并未得到皇帝赏识,朱佑樘一如既往地“任人唯亲”,宁可让太子出来主持军机,也不让他上位。 马文升道:“鞑靼兵马已至,陛下有恙无法主持大局,以太子为监国统领军机,有例可循。” 李东阳看着马文升和张懋,心想:“之前你二人都不支持让太子领兵,怎么陛下圣旨一出,你们便大力拥护?京城戍卫防备,一切听从太子安排,如此岂非拿我大明江山社稷当儿戏?” 谢迁此时倒保持足够的冷静,他向刘健等人打眼色,示意在场文武大臣看着,不管怎么都应以太子为尊……当着太子的面私下议论旨意是否正确,始终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刘健拿着萧敬转呈的圣旨,转身往龙椅方向过去。 朱厚照见到后赶紧从龙椅上站起,下面文武大臣则分列两边,以笏板遮面,听从旨意。 刘健走到朱厚照跟前,行礼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 “呃……” 朱厚照想了想,一抬手,“刘少傅请宣读!” “遵旨!” 刘健领命,转过身面对下方文武大臣,将手上圣旨展开,大声宣读,“朕受命于天,治国逾十五载,惜德行有亏,北夷屡犯我疆土,朕调兵与之一战,然贼势大不能敌,连破我关隘,犯我京师。值此国战之机,朕有恙不能效社稷,与众卿共御外辱。太子年少,今朕以其监理国政,统筹军机,众卿匡扶,朕感念,不忘恩德!钦此。” 读到这里,刘健合上圣旨,众大臣下跪行礼:“愿为吾皇分忧!” 朱厚照听了半晌,最后才回过神,嘀咕道:“父皇这是让我出来主持朝政,尤其是军机大事?” “咳咳。” 刘健转过身,跟大臣们一起向朱厚照下跪行礼,等抬起头来时见到朱厚照正在发怔,刘健赶紧清了清嗓子,让太子及时回过神,说一些场面话。 朱厚照琢磨一下,笑盈盈道:“诸位卿家,请平身!” 大臣们口称:“谢太子殿下!” 众大臣站了起来,仍旧不敢抬头,准备接受太子训示……接下来跟鞑靼人一战,所有人事调度以及军事安排,按照道理都应由朱厚照做出决定。 朱厚照乐不可支,却不知先说点儿什么好,之前出任监国,他感觉自己是被人架空的傀儡,现在他想一展身手,按照自己的设计跟鞑靼人作战。 张懋见朱厚照只顾傻乐,半天不发话,只能打破僵局,上前行礼请示:“殿下,臣请任命将领,加强指挥!” 已经确定由朱厚照以监国身份主持大局,那接下来问题就简单了,选派将领提督各营军马,统一军事指挥,任命专人担任中军都督府都督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提督守备京城,这些都需要马上做出安排。 但朱厚照只会纸上谈兵,他从沈溪那里学到一些兵法,自己又瞎琢磨出一些门道,提出的战略策有模有样,但涉及实际操作他就慌了手脚。不过朱厚照有点小聪明,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不知张老公爷有何人可推荐?” 这下轮到张懋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张懋领五军都督府,整个大明他算是掌兵人,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但身为掌兵人,没资格对朝廷用人发表议论。 大明统兵和调兵分别是两套系统,各自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主导,朝廷要调派何人领兵,怎么个打法,这是兵部的事情,五军都督府的责任在于听从指挥,选派兵马打仗。 张懋道:“回太子,老臣并无合适人选,请示下!” 朱厚照有些不满,他觉得张懋不配合他工作,只得看向刘健:“刘少傅呢?” 赋闲或者在职的将领谁能打仗还能打胜仗,我怎么知道?刘健一阵头大,他觉得这种事应该由兵部负责,让他向朝廷举荐兵部的文官还差不多,让他选派具体将领,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刘健道:“还是听听马尚书的意见,马尚书戎马半生,为大明稳固边关立下汗马功劳,马尚书当有独到见解!” 朱厚照瞪了刘健一眼,别看刘健论岁数能当他爷爷,可这熊孩子对谁都缺乏尊敬,就连对沈溪,他也只是因为崇拜沈溪的才能和本事才有所收敛。 “马尚书总该有人选吧?”朱厚照视线转移到马文升身上。 这下马文升心头也不太痛快,暗自琢磨:“究竟是谁主持大局?怎么一转脸,我就得替朝廷举荐领兵之人?如果打了败仗谁负责?太子之前撰写的军务策远超自身的能力和见识,背后分明有人出谋划策,但现在怎不见这幕后之人出面?” 马文升道:“太子殿下,老臣以为,永康侯徐源乃忠臣之后,精通兵法谋略,可执领中军都督府,佐戍京师!” 朱厚照想了想,我可不认识永康侯是那尊大神,当下问道:“永康侯可在?” 这话出口,让在场大臣感到一阵尴尬,不过武将中却有一人应声出列,上前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仔细打量,但见是个三十岁许的男子,看上去颇有精神,块头也大,让朱厚照不由欣然,在他看来,这种将领应该就是个“傻大个”,非常容易支配。 却说这永康侯徐源,乃是靖难名将徐忠之后,到弘治年间,徐家已经没落,徐源一直处于赋闲状态,属于混吃等死的勋贵,如果不是这种大朝会,断不会进宫。 朱厚照问道:“你就是永康侯?” 男子行礼:“正是微臣。” 朱厚照笑道:“那好,就你了,你执领……中军都督府,负责守备京城,调遣兵马,随时听候本宫调令,与鞑子殊死一战!” 第一二一三章 注意你的言辞 奉天殿,在这次临时举行的大朝会上,朱厚照完成了战时的人事安排,所有职司人员完全来自大臣的举荐,任命过程几近儿戏,只是随便说上两句,甚至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把差事分配了下去。 朱厚照威风八面,所有大事小事都可一言而决,刘健、马文升等人要么不说话,要么只是举荐,对他无法形成钳制。 “真过瘾,如果以后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朱厚照安排完事情,眉开眼笑,他已经沉浸在这种大权在握的飘飘然中,开始想象以后自己当上皇帝会怎样。 不过眼下熊孩子还有件更热衷的事情,每当想起都让人热血沸腾,那就是跟鞑靼人正面作战,这是朱厚照一直以来的梦想,领兵跟蒙古人交战,最后取得“封狼居胥”的大捷,名留青史。 朱厚照在下朝的时候心想:“等着吧,这次对鞑子作战由我来指挥调度,一定可以完成沈先生的遗愿,取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为沈先生报仇雪恨!” 朱厚照这边玩得尽兴,可文武大臣就悲哀了,他们陪着一个半大的孩童胡闹半天,尤其是李东阳、刘健这样的重臣,在朝堂上没说什么,可散朝后,心头别提有多堵了。 刚出奉天殿,李东阳便冲着马文升发难:“马尚书对于太子主持军政之事,就无其他看法?” 谁都看出李东阳满腹火气,只是之前在众大臣面前顾着皇家的脸面才没发作,出来后他可不管那么多,在李东阳这样自诩忠直的大臣心中,怎么都忍受不了朝事被一个什么都不懂却装懂的少年掌控,尤其还是在这种关系江山社稷存续的危急关头。 刘健满脸抑郁之色:“宾之,切不可难为马尚书!” 内阁大臣与六部堂官,一个是决策层,另一个是执行层,二者互不统属,就算马文升有什么不对,但马文升是六部之首的吏部负责人,是皇帝信任有加的大臣,而且这次太子主持大局是弘治皇帝亲自做出的决定,并非是出自公推。 李东阳怫然甩袖:“狄夷兵马顷刻间便会出现在京师左近,太子连宫门都不能出,指挥调度如何做到协调有序?”正待离去,忽然看到谢迁表情似笑非笑,李东阳迁怒道:“于乔,作何发笑?” 谢迁回答:“莫非李大学士认为,陛下让太子监国,只是让他出来作个泥菩萨,让我等臣子任意摆布?” 李东阳一怔,道:“于乔这是何意?” 谢迁轻叹:“这大明天下始终属于朱家,陛下要为将来嗣位人选考虑,尤其如今陛下身染恶疾,对太子期许更高。你我作为臣子,为陛下分忧,不但要处理好朝政,抵御外夷,更重要的却是为陛下好好培养储君,让太子有本事有担当。” 李东阳虽无法辩驳谢迁的话,但却不愿认错,依然不悦地说:“可是……太子始终顽劣了些!” 谢迁续道:“太子顽劣,当由我等臣子规劝辅导,此人臣所为……难道太子无道,我等就要犯上作乱不成?”这话有大不敬的嫌疑,但李东阳等人却不能指责,谢迁说的不过是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况且……” 谢迁又补充道,“太子顽劣在于学业荒驰,纵观之前他撰写之军务策,深谙上兵伐谋之道,试问诸位中可有谁自信见地远胜太子?”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脸上都带着唏嘘之色,如果不论对太子的偏见,之前所献军务策的确面面俱到。刘健皱起了眉头:“若太子胡写一通,倒是在情理之中,可他出口成章……其中恐有蹊跷!” 谢迁道:“难道刘少傅认为太子背后有人提点?敢问此人是何人?” 这下刘健回答不出来了。 非常浅显的道理,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对京城事情如此了解,面临鞑子进攻应对如此得体,甚至做出一些点睛之笔的安排,这样的人早就在朝堂上声名鹊起,断不至于去当幕后军师,连刘健也没听说朝堂上有这么号人。 “既然没有,那就当是太子所言。”谢迁道,“陛下令太子总领大局,但太子无法走出宫闱,令行皆都要出自六部、五军都督府、京营,如今京畿各卫兵马奉调回京,辽东总兵也将举兵勤王,明日京城外便会有鞑靼军兵马抵至,战事即将开启。诸位还有时间在这里怨天尤人?” 此话提醒了在场众人。 战事已到一触即发的地步,没有时间再计较太子出来总领大局是否有错。紫荆关失守虽然只有两天,但紫荆关距离京城不过百多里,鞑靼兵马顷刻间便会杀来,而京城周边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鞑靼人可以从紫荆关直接杀到京师城下,如今大地冰封,京城的护城河也早已封冻,九门外更是有大批民居,鞑靼人可以就地取材建造攻城器具,这些都不利于防守。 李东阳道:“即便陛下安排太子主持大局,但事情也不可以太子命令为先,而以熊侍郎安排为准。诸位可有异议?” 李东阳的意见,等于架空太子,所有军令仍旧归兵部进行调配,而兵部则要听从内阁的指示,等于由内阁掌兵,只是上面有个傀儡一样的监国太子,跟前几日鞑靼未攻破紫荆关时的情况相仿。 马文升半眯着眼:“此举,怕是不妥吧?” 张懋之前还站出来帮朱厚照说话,但此时他却选择站在李东阳一边,道:“太子毕竟年轻气盛,宾之此举,尚可!” 张懋这个老狐狸,不选择站边,而说李东阳意见“尚可”,意思是,我没完全赞同,也没予以否定,只是勉强站在你这边,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事,你别赖我,我可没发表什么见解。 谢迁和马文升本想出言反对,但看到张懋倾向于刘健和李东阳,他二人也就不多说了,皇帝委任是一回事,到了臣子这里,则是另一回事。 …… …… 朱厚照回到撷芳殿,仍旧难掩兴奋。 快步跑进自己的寝殿,没等宽解外袍坐下休息,熊孩子便兴冲冲地说:“过瘾,太过瘾了,原来当皇帝这么好玩,那么多大臣,全听我一个人安排,我说让谁当什么官,谁就当什么官,一个二个对我点头哈腰,还有那些个老臣,平日我都要称呼他们先生,现在也对我毕恭毕敬。哈哈,如果母后也能看到我当时的风光就好了!” 有了高兴事,小孩子唯一能想到分享之人,就是自己的家人,朱厚照之所以如此努力地表现自己,也是为了能给他老爹老娘争脸。 张苑趁机拍起了马屁:“太子之前在文华殿和奉天殿,说话那叫一个掷地有声,由不得几位大人不俯首听命。” “那是,也不看看本宫是谁,本宫可是大明未来的天子!” 朱厚照挺起胸脯,好像一只斗胜的公鸡,一脸得意洋洋,“还是沈先生的计谋好,我平日揣摩兵书,终有所得。这次让我写军务策,我按照沈先生的意思,洋洋洒洒便写了出来。哈哈,父皇肯定对我的才华刮目相看!” 张苑好奇地问道:“是……沈翰林为太子写的军务策?”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可不是么,你当本宫真有这本事?说起来,还是沈先生教得好,之前沈先生曾拿当年土木堡之战后的京城保卫战进行详细讲解,其中提到于尚书怎么跟瓦剌人作战,还附上沈先生的分析,以及做出的改进。” “这篇文章乃是当初沈先生留给本宫的课后作业,本宫当时凑趣写了一些,沈先生批阅后觉得写的不好,又让我修改了好几次,不知不觉我便熟记于心!” 张苑听得一愣一愣:“怎么又是沈溪?” “张公公,注意你的言辞,对别人你可以无礼,但对沈先生,一定要保持应有的尊敬,不是有句话么,死者为大,现在沈先生多半不在人世了,他为大明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教给本宫很多本事,可因为朝中人羡慕嫉妒,让他困守土木堡,终全军覆……呃,不知道最后到底如何,本宫好久都没听到土木堡的消息,希望沈先生能化险为夷!” 朱厚照幽幽说道。 第一二一四章 照例执行 宣府之地再次普降大雪。 这已是亦思马因撤兵到宣府后的第四天,这天一大清早,他收到沈溪率部突破土木堡外鞑靼防线、爱将乌力查全军覆没自身生死不明的消息。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亦思马因听到这消息,未感觉有多惊讶,在他想来,乌力查根本就没有与沈溪一战之力,沈溪得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主要是没想到沈溪对战机把握如此好,而且一战便定输赢。 此时,跟亦思马因做了几日露水夫妻的阿武禄走进房间,将亲手泡制的热茶送上,柔声道:“将军明知乌力查不是沈溪的对手,为何会留下他殿后?这不是将自己族人的性命视若儿戏吗?” 亦思马因抬起头看向阿武禄,满脸的无奈。他伸出手接过热茶,却迟迟没有饮下,半响后索性将茶水放在帅案上,轻声叹道: “中原人有一句老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乌力查虽是我麾下大将,但这几年他都在为汗部做事,所率兵马只知有大汗,却不知道当前部族面临的危险。之前我下令全军撤离,但乌力查却觉得大汗那边不好交代,而且他说自己有把握能把沈溪困在土木堡。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如今兵败,那便怨不得旁人!” 阿武禄心头一颤,没想到自己钟情的男人,如此的“寡情薄义”,只因为乌力查想完成大汗交与的任务,就让他带着两千多将士送死,要知道乌力查的属下,基本都是亦思马因部族的勇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昭使可觉得我如此做有错?”亦思马因察觉到阿武禄神色的变化,抬头问道。 阿武禄微微一笑:“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将军能壮士断腕,必能成就大事。将军行事乃为势所迫,不如此如何能向草原子民证明将军确实费尽心力与明人一战?可惜土木堡中的明军突然得援军助阵,方有此大败……妾身心甘情愿站在将军一边!” 亦思马因对于阿武禄的善解人意大为高兴,一时间意气风发,哈哈大笑:“好,昭使之心拳拳可表,我心甚慰。” “明军着实可恶,居然破坏大汗逐鹿中原的大计,我当收拾兵马,与明军在宣府好好较量一番……” “此战必将打出我鞑靼第二大部族的气势,不敢说大获全胜,但至少要让明军上下对我部族心存忌惮,轻易不敢再言出塞之事。” “我知道大汗要对付的明朝兵马,正是明廷最后的希望,明朝兵部尚书刘大夏亲率的三边兵马。”阿武禄有些疑惑地问道:“但沈溪和他在土木堡的兵马呢?置之不顾吗?” 亦思马因摇头:“那路兵马数量不多,即便加上明朝边军骑兵,也不足以与我汗部兵马交锋,昭使当准备一番……有些事,差不多该进行了!” 话中有话,阿武禄略一琢磨,已明白亦思马因的意图。 跟刘大夏率领的兵马苦战为假,亦思马因真正的用意却是要撤兵回归草原,趁着达延可汗巴图蒙克入侵中原后方空虚的有利时机,迅速扩充势力,确立其在草原上的霸主地位。 以前亦思马因没这资格,因为他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但现在他有巴图蒙克的亲生儿子作为倚靠,只需扶植巴图蒙克的幼子成为汗王,他便可大权独揽。 巴图蒙克的幼子,便是阿武禄的儿子。 这正是阿武禄跟亦思马因狼狈为奸的最主要原因,因为二人都感到自己势单力孤,一旦达延部强势崛起,兔死狗烹的亦思马因绝对没有好下场,阿武禄的子嗣也永远不可能拥有汗位继承权。 这是一次利益的结合。 亦思马因叹道:“沈溪兵马,此时应该退向居庸关了,很可能与亦不剌的兵马遭遇……这可是除达延部外,草原上最精锐的部族兵马,若沈溪能战而胜之,那他下一步就是挥师勤王。哈哈,那时候大明京师可就热闹了。” 阿武禄问道:“沈溪敢率兵去京城吗?大汗可是纠结了十余个部族,在平原上作战,没有土木堡外的沟沟壑壑,沈溪未必有一战之力……” 亦思马因微微摇头:“沈溪此子心思,我无法揣度,其智计在我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对于战场和局势的把控,我自认不如他……能在明朝这样人才济济制度森严之所快速崛起,不是没有原因。” “我原以为中原人只会死读书,没想到还有沈溪这样出类拔萃的奇才。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他才能让我折服!” 阿武禄连连点头,心中在想:“沈溪此人确实深不可测,可惜他不是草原人,无法为我所用,我只能委身于亦思马因这么个糟老头子。” 虽然二人是合作关系,阿武禄也把亦思马因当成情夫和最有力的支持者来看待,但阿武禄对亦思马因缺少敬重。 凡事就怕比较,放眼天下,亦思马因的能力已属佼佼者,他能把刘大夏和大明朝廷玩弄于鼓掌之间便是明证,但跟沈溪一比,那就相形见绌了。 …… …… 十月二十七下午,未时一刻。 文渊阁公事房里,刘健、李东阳和谢迁聚在一起研究当前形势,部署京城防务。 之前的七人顾问团,随着太子被委以监理军政重任后,没有了继续存在的价值。 七名顾问各自回到原先的岗位,总揽军政的是太子朱厚照,制定计划的是内阁三名大学士,兵部侍郎暂代尚书事的熊绣作为传达和执行者,张懋、徐源、张鹤龄等人则履行领兵作战的义务…… 上午朝会结束时一切都还显得杂乱无章,不过才过了两个时辰,事情便已安排得井井有条。 三人商议完京畿用兵,对兵部委派具体职司官员的奏折进行票拟,重新拟定好后形成书面报告,准备呈递朱厚照。 事情眼看谈完,刘健突然发出感慨:“宾之,于乔,你们说,为何边关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连张家口堡和宣府镇城都失守,烽火台那么多,却无法将消息准确传至京城?” 李东阳沉默不语,谢迁回答:“刘少傅或有不知,内关以西的烽火台,从永乐之后便多处受损,宣德年间曾有修复,但随即便经历己巳之变……己巳之变便是因各处烽火传达不畅,情报闭塞所致。” “之后成化以及本朝初年虽有修缮,但修缮之烽火台基本为三边之地为主,内关以及宣大一线从未受到重视。事有巧合,狄夷兵马或许正是掌握我大明防备上的漏洞,阴谋才会得逞!” 刘健非常气愤:“边关但凡有只字片语传来京城,何至于到如今地步?京师危殆,如今加上各卫所兵马,京城防备兵力总数不过十万,比之己巳之变后驻守兵马少了五成,然狄夷兵马却有十万往上,远超当年瓦剌进犯中土兵马,此战堪忧啊!” 土木堡之变后,瓦剌兵马一共也就七八万之数,虽然精锐,但数量有限。 当时于谦在京城保卫战中出动的明朝兵马超过二十二万,并且新皇登基,军心齐整,一战得胜。 而这次战事,却是由蒙古汗王亲率兵马,集合草原各大部族,甚至之前投靠大明的兀良哈等部族,也都参与出兵,兵马总数约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反而明朝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在京卫所兵马数量大为锐减,总数仅为十万。 本来在单兵质量上就有不如,现在连数量也都不能取得优势,情况确实非常之恶劣。 谢迁有些不屑……谁说边关没有只字片语传来?沈溪小儿不是早就说明情况?只是你们自己不予理会,认定沈溪信口雌黄。后来沈溪说遭遇鞑靼主力,你们仍旧选择不信,对朝廷所谓的烽火台信任无比,现在倒好,尝到恶果了吧? 李东阳道:“当务之急,是对各城门严防死守,防止鞑靼人的哨探进城,钱粮、辎重也必须提早安排,京城戒严日久,民生疾苦,若不及时筹备,征调城中大户人家钱粮,恐无足够军资进行持久作战!” 刘健琢磨一下,打仗打的是后勤,鞑靼兵马入侵中原,粮草补给线拖得很长,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李东阳跟他说的是大明粮草缺失的问题,而刘健则在想如何利用鞑靼后勤粮草补给困难做文章。 李东阳见刘健不语,看向谢迁:“于乔以为如何?” 谢迁摇头:“城中戒严已久,粮草匮乏,且各处粮仓皆有亏空,此为户部贮粮之长久弊端,非旦夕之功。今大战来临,若强行征掉民间粮食,恐人心不服,不若仿己巳之变后,先与将官派发半年钱粮,令军心稳固,再图一战,如何?” 土木堡之变后,于谦为军心稳固,将通州贮藏的粮草先行分配到军将手中,如此既断了被瓦剌兵马抢掠之虞,又提升了军心士气,乃于谦所使妙招。 李东阳迟疑:“故技重施,是否可行?” 刘健点头:“非常时期,不得不如此,便按照于乔所言,照例执行罢!” 正要做出决定,谢迁却道:“此事,需上奏太子,由太子定夺!” 第一二一五章 你就是马九? 进入十月,京城形势一片紧张,城外兵荒马乱,城内则处于戒严状态,只是早晚各开放半个时辰城门和市场,米粮一天一个价,蔬菜更是没处买,对于城中居民来说,这种日子简直是水生火热。 京城沈府,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也很是清苦。 沈家并未在京城置办田地,都觉得沈溪在朝为官不知能维持多久,宁可把田地置办在老家汀州府,这不但是沈明钧夫妇的想法,也是谢韵儿的想法,因为谢韵儿当初曾考虑过在京城置办田地,但现在她却暗自庆幸,如果当初买了田地,遇到战争,田地基本荒废,战后能否拿回来还是两说。 “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样了!” 谢韵儿乃一家主母,沈溪不在的日子,她得肩负起全家人的吃喝拉撒。 家里人丁不少,上到沈明钧夫妇这样的长辈,下到沈平这样的稚子,都需要人照顾,好在京城有丫鬟和仆从,再加上云伯等人相助,谢韵儿肩上的担子才轻省些,可她对于眼前的事情还有些迷茫,一个女人家,始终有许多力不能及之处,更何况操持的还是个正二品朝廷大员的府邸。 西北消息,一个月前就断了。 沈溪倒是写过一封信回来,报了平安,之后就再无半点消息,是死是活都没人知晓,谢韵儿只是从外面打探回来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如今战事不顺,据说边关经历一系列惨败,沈溪的兵马去了哪里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而沈溪之后便无信函传回,谢韵儿就算让谢恒奴回娘家打探,也没得到有价值的消息,现在只知道沈溪领兵在宣府之地,此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事总喜欢烦人的婆婆周氏,每天都会到沈家大宅这边来询问情况,最开始是让丫鬟来问,而后就是周氏本人,好像是谢韵儿将她的儿子拐跑一般。 “……我说儿媳,你也知道憨娃儿这人,有时不知道个分寸,当初考学的时候,一去就是几个月,甚至经年,我这当娘的心里总放心不下。现在他人在边塞,就算再忙,总该写个信回来。他不知晓,你难道不知道提醒他?” 在周氏看来,沈溪是去西北当官,打仗不打仗跟他关系不大。 就好像沈溪在东南任督抚,那时就算战事紧张,他也会写一两封家书寄回,让家里人安心。在周氏看来,打仗就是给儿子积累功劳,现在儿子去西北任职那是准备领大功,至于什么危险,那都是下面当兵的事情,跟她儿子无关。 谢韵儿在周氏面前感觉很无力,没什么可解释的话。 就算自己的婆婆是个“泼妇”,没事总喜欢给别人找麻烦,但至少对她还是不错的,曾经的好姐妹,现在做了婆媳,关系上总是更亲密,而且谢韵儿也的确不知道沈溪在西北的情况,她不想说多了让周氏胡思乱想。 谢韵儿道:“娘,您只管放心,相公吉人天相,就算领兵在外,总能化险为夷,此番相公在西北,必然取得功劳,只等班师回朝!” 周氏美滋滋地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我栽培出来的,能有错?那个韵儿,这……十郎在家里调皮捣蛋,我想把人送过来,让他在你这边学习,还有……亦儿,你没什么问题吧?” 谢韵儿心想,自己的小叔子沈运,性子怯弱,怎么可能调皮捣蛋?反倒是沈亦儿简直是个混世魔王,走到哪儿吵到哪儿。或许婆婆不想带沈亦儿,才想把这对双胞胎姐弟送过来吧。 反正谢韵儿带小叔子和小姑子不是一天两天,早习惯了家里有两个爱闹腾的小家伙,毕竟这偌大的府邸,也需要一些热闹的氛围,于是回道:“娘,您放心就好,把十郎和亦儿送过来吧,这边有我,还有小玉,我让小玉帮忙多照看些就是!” 谢韵儿自己没多少时间,毕竟她要带儿子,还得打理家业,而谢恒奴差不多要分娩了,挺着个大肚子,需要她这个当姐姐的照顾。 周氏略有不满:“让个丫头来照看孩子,是否见外了些?韵儿,不管怎样,你这当嫂子都得负起责任来,这样娘才放心!” “知道了,娘!” 谢韵儿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毕竟她事情太忙,手头的活计都做不过来,至于带孩子,她宁可交给两个孩子的女先生,还有小玉来做。再怎么说,现在小玉也算是孩子的母亲了。 …… ……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京城形势彻底恶化。 随着紫荆关遇袭和失守,京城全面告急,之前只是城外兵荒马乱,现在城里也开始变得波谲云诡,街道上开始有大批官兵往来,甚至城中抓起了壮丁,所有超过十三岁的男子,都必须要到官府报名,随时可能被征调。 就连刚到京城的马九等人,也需要报籍。 马九毕竟是随军在东南打过盗匪的,算是有戎马经验,原本沈溪在给朝廷的请功奏本上,便提到过马九的功劳,希望马九能到军中任职。 东南的时候,朝廷反馈的情况是可行,但回到京城,沈溪被征调往西北,马九等人留在京城,兵部候缺的事情便没了下文。 但这次战事开启,马九入军籍的事情被重新提了出来。 此事是由谢迁主导,谢迁记得沈溪在东南沿海打盗寇的时候,身边跟着一群人,这些人乃是沈溪亲自栽培,本着强将手下无弱兵的理念,谢迁觉得这些人可以委以重用,当即跟兵部打招呼,重新拟定马九等人功勋,甚至提出征调原本沈溪的手下到京城,诸如荆越等人。 从东南调兵到京城,山长水远,需要一定的时间,但给马九一个将职,这事根本不难。 在谢迁斡旋下,跟着沈溪在东南打盗寇的几人都被兵部征用,抽调到五军都督府候缺,因为谢迁并没有实际掌兵权力,就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给面子,马九等人还是没拿到实缺,性质跟预备役的小军官差不多。 马九在兵部遇到些麻烦,谢迁虽然帮他说了话,但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而且军中的官职也不是随时都有空额。 经中军都督府委派,马九暂时以小旗身份候缺,这已算“格外恩宠”,马九领了差事,但对自己在哪支军队服役都不知道,就懵头懵脑地返回沈府,他见到妻子把事情一说,小玉很开心,因为自己的丈夫总算跟着沈大人“出人头地”了。 “相公好好做,等老爷回来,肯定会想办法!”小玉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 马九苦笑不已:“小玉,你高看我了,我跟着老爷打仗,只是鞍前马后跑腿,换了谁做的或许都比我好……唉,希望老爷在西北别有事!” 在车马帮老人心目中,已经把自己当成沈府家仆,心中所向都是沈家,以前他们把惠娘当成自己的雇主,但现在惠娘因故而殁,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沈府……现在沈溪的成就非常耀眼,对这些做家仆的来说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走出去,但凡有什么麻烦,提到沈府,别人马上投以敬佩的目光,一切便相安无事。 就在马九安心候缺时,这天下午府中突然来人,传唤马九去兵部议事。 “兵部议事?” 马九听到这名词,感觉异常陌生,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登兵部大门,那衙门口实在太大,以前路过兵部的时候都得低着头。 来人是兵部的一名吏员,满脸笑容:“马将军,您是贵人,军国大事没您老人家参与那怎么行?” 突如其来的恭维话,让马九脑袋“嗡嗡”作响,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难道老爷从西北回来了?” 马九本来帮府中推磨做豆腐,他赶紧让小玉进去跟谢韵儿告假,自己从府门出来,见门口已经准备好高头大马,前后还有护送的兵丁。 “请,马将军!”吏员笑盈盈道。 马九顾不上多问,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那资格发问,等他上马,往兵部去的路上,虽然街道上冷冷清清,但他却感觉到一种光荣。 到了兵部,有人过来给马九牵马,马九跳下来,还没站定,但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正站在兵部衙门的台阶上打量他,见到他后那少年往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卑躬屈膝的人,看那姿态,马九非常怀疑是戏中的太监。 少年走过来,将马九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沈先生在东南打倭寇时候带着的马九,对吧?” 第一二一六章 督战 马九怎么都没料到,自己此生有机会见到太子,未来的皇帝如今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恐怕要改写了。 当朱厚照带着马九,一起跨进兵部大门时,马九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脑袋“嗡嗡”作响,旁人跟他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 马九跟沈溪经历过风浪,从一个不识字的小混混,成长为沈家不可或缺的部分,拥有小玉这样沈家忠实的丫鬟为妻,夫妻二人都要靠沈家过活,他现在脑袋里只想着一件事,全靠自家老爷,自己才有机会飞黄腾达。 来到兵部正堂,朱厚照进去后里面围坐在一起商谈的人全都恭敬地站起身行礼,除了暂代尚书事的兵部左侍郎熊绣,前兵部尚书马文升外,尚有兵部郎中、员外郎和主事等官员若干,另外便是张懋和张鹤龄。 内阁三位辅政大学士没有到场,因为这是一场军事部署会议,朱厚照不希望别人来干涉他的安排,马文升纯属是不放心,不请自来。 “这位是跟沈卿家在东南沿海平定倭寇和盗匪,立下汗马功劳的马九!” 朱厚照如此介绍马九,“本宫请他来,是想让他参谋军机,如本宫有何调遣,也会遣他做事!” 马文升和张懋对视一眼。 二人均未想到朱厚照对沈溪的人如此看重,但不管怎样,马九只是个小角色,马文升和张懋不想过多干涉,由着朱厚照“胡闹”。 马九虽被朱厚照接纳,但他以前只是沈溪的跟班一枚,即便跟沈溪和自己的妻子学会读书识字,但只是属于执行者,对于军事韬略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 不过马九这人有旁人不及的优点,那就是忠心和坦诚,做事一丝不苟,即便弄不明白也会一丝不苟执行,而且他将太子当成神明看待,即便太子年少,对于太子的命令也没有任何迟疑。 朱厚照在兵部大堂侃侃而谈,之前张懋和马文升对太子多有轻视,但听朱厚照将当前战局分析得头头是道,除了佩服有加,心中都在想,究竟是什么人给予太子这方面的指导? “……好了,就这么多,料想一两日内,鞑子就会杀到京城九门下,至于鞑子主攻哪个城门,本宫尚不能确定,但每处城门都需要提高警惕。之前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安排领兵的将领,本宫今晚要见上一见,如果鞑子连夜起攻城,本宫会亲自上城头鼓舞军心士气!” 朱厚照此时仍旧没断了出宫的念想,在大明遭遇劫难时,他少年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断无退缩之意。 这跟朝中许多老臣的想法截然不同! 朱祐樘之所以让儿子出来打理军政,除了对朝中大臣不信任,主要还是希望利用儿子的血性,跟鞑靼人好好较量一下,彰显大明决不退缩的信心和勇气……这是朱祐樘看到儿子亲笔写就的用兵策后艰难做出的决定。 朱厚照看向马文升几人,问道:“马尚书,张老公爷,国舅,本宫安排的事情,没问题吧?” “太子殿下指挥若定,让人钦佩!” 张懋夸奖一句,然后代表军方表态:“老臣会遵照太子指示,调兵遣将,确保京城守备万无一失。今北寇虽未进犯京师,但据报其先锋兵马距离京城已不到五十里,今京师九门封闭,北寇斥候未有机会混入城中!” “没有让鞑靼人混进城就好,本宫也怕那些鞑子密探来个里应外合,那情况就危险了。这样吧,张老公爷,今日你先代本宫到九门巡视,鼓舞军心,本宫明早收拾好后,也会前往督查,你看如何?”朱厚照随口做出安排。 张懋神色尴尬,他本想说,自己年老体迈,爬个城头就要老命了,哪里还有余力督导巡察兵马? 但太子命令已下,当着马文升、张鹤龄和这么多兵部文官的面,回绝太子的调派,他知道这对太子的威望有极大损害。 张懋只能恭敬领命:“老臣遵命!” …… …… 京城九门防备,如火如荼展开。 京城驻守兵马,以中军都督府下辖卫所、天子亲军京营两大部分组成,总兵员大约为十二万到十四万,但其中近半为预备役,真正能调遣上城头的军户兵,数量约在七八万间。 鞑靼前锋主力,在达延大将苏苏哈率领下,于十月二十八清晨杀到京城西南三十里的卢沟桥。 苏苏哈所部骑兵,大约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之数,当日苏苏哈并未动攻城,也未对京师周边兴州中屯卫、营州前屯卫、神武中卫、定边卫等卫城和宛平、通州等县城做出骚扰,直接驻兵于永定河畔,准备来日鞑靼主力兵马抵至后,再行出兵。 十月二十八当天傍晚,张懋遵照朱厚照指示,亲自到城头巡查,张懋得知鞑靼先锋兵马已兵临城下,马上派人前往皇宫奏禀。 三位内阁大学士留守文渊阁,收到鞑靼最新消息,第一时间转呈司礼监,又由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传报皇帝知晓。 然而朱祐樘此时仍不能理政,之后萧敬急匆匆带人前往撷芳殿,将正在睡梦中的朱厚照唤醒。 朱厚照不敢怠慢,带着常侍太监张苑等人,直接前往文渊阁议事。 当朱厚照进入文渊阁大门,三位内阁大学士皆整理好衣冠上前行礼,朱厚照打了个哈欠,一摆手:“三位阁老,不知鞑子情况如何?” 刘健奏禀:“回太子殿下,狄夷前锋一万之数驻兵京城西南永定河两岸,其斥候游骑已经在宣武门、正阳门等地出现!” 朱厚照捏着手指头算了算,惊讶地问道:“以鞑子兵马的强悍,区区三十里,一个时辰就可杀到京城城下!危险,太危险了。刘尚书,你认为鞑子是否会趁机出兵扰乱我城南天地坛?” 大明修筑南城城郭是在嘉靖年间,此时京师尚且只有内城九门,连皇帝祭天的天地坛都不在城墙保护下。 刘健对此多有无奈,道:“回太子殿下,狄夷兵马若趁机北犯,天地坛恐被贼兵占据!” “啪!”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岂有此理,皇家祭祀天地之所怎容有失?传本宫命令,马上派出一路人马,镇守天地坛!”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面面相觑,面对太子如此军令,他三人就一个想法,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京师防御中压根儿就没有天地坛的事情,就连瓦剌人当初攻打京城,于谦也没说对天地坛予以特殊眷顾,一直到瓦剌人撤兵后,才对损毁的天地坛进行修缮。 现在朱厚照居然舍不得放弃城外一个不具备防御价值的地点,这跟上门给鞑靼人送人头有何区别? 刘健赶紧劝谏:“殿下,天地坛在正阳门外,无堡垒镇守,出兵后,若狄夷兵马进犯,如何镇守?” “那……就拼了,我就不信,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我大明军队就不如人家。再者说了,就算拼不过,也要让鞑子知道,我大明将士不是善茬!” 朱厚照握紧拳头,小脸憋得通红。 刘健差点就要说“荒唐”,心想:“太子对于军国大事如此儿戏,陛下让他出来主持,莫非是天要亡我大明?” 作为辅,刘健无论如何也不能公开顶撞朱厚照,他看了李东阳和谢迁一眼,见两位同僚并没打算就太子的意见表看法,只得道:“殿下,与狄夷交战,战得胜方能稳定军心,若贸然出兵天地坛,一旦遭遇兵败,必会导致军队士气大挫,不利于之后连场恶战!” “这样啊……” 朱厚照虽然头脑热,但却会思考,当刘健提出战必须要告捷这说法,他思虑良久,终于点头道,“刘少傅说的有理,那这事就算了吧,时候不早,本宫已收拾妥当,准备前往正阳门督战!” 刘健才刚松口气,听到这话,几乎跳起来,刚把太子不靠谱的出兵计划给劝回,怎么太子自己又要去“督战”? 一个熊孩子上城头,除了增加危险,还有什么别的益处? 刘健道:“太子身系江山社稷,切不可亲身犯险,太子三思!” 朱厚照这次却出奇地坚持:“不用三思,本宫已决定,谁都不用说,这就引路吧!” 刘健哭笑不得,但他没有办法劝阻太子,毕竟名义上太子才是主持大局之人,他只能听命行事。 就在刘健感觉无计可施时,谢迁突然走出来,道:“太子殿下,不妨等天明后,由老臣陪您一同上正阳门。此时夜深霜重,太子还是先休息为是!” 朱厚照琢磨:“来文渊阁的路上,那风吹到脸上就跟刀割一样,冷风直接往我衣领里灌,冻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确实不好受。不如遵照谢先生所言,等天亮后再去……反正鞑子没杀来,早去晚去效果都差不多,嗯,就这么决定了!” 想到这里,朱厚照点头嘉许:“谢先生言之有理,本宫予以采纳,好了,几位卿家先休息吧,不用理会本宫,本宫随便找个地方就可歇息!” 说完,朱厚照没有回撷芳殿,就在文渊阁后院找了个过得去的房间休息,他靠着软枕,却因心头激荡,一时难以入眠。 第一二一七章 耍猴? 十月二十九。 天色大亮,京师从昨夜便下起了小雪,城垣与街道变得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朱厚照的车驾,已然在羽林右卫兵马护送下,往城南正阳门而去。 在明朝,上直亲卫一共有二十六卫,均为天子亲军,负责统筹提调上直二十六卫的正是寿宁侯张鹤龄,朱厚照作为主兵之人,道理上二十六卫人马均归他调遣。 马九担任朱厚照亲随,骑马陪同车驾之侧,马九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风光,能陪伴于太子身旁。 朱厚照一行,从午门出发,途径大明门。 等出了大明门,正阳门赫然在望。 车驾抵达正阳门城头下,朱厚照从马车车厢里下来,一股雪风吹来,小身板忍不住哆嗦两下,然后在张苑的侍候下裹紧了衣领。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着巍峨耸立的城楼,发出由衷的感慨:“这门楼可真高,这么高的城墙,鞑子应该杀不进来吧?” 想到这里,朱厚照为自己是大明王朝的储君而感觉欣慰和自豪,但随即心中有些悲哀,暗忖: “空有如此强大的国家,却被鞑靼人恣意践踏,将来若找到机会,我一定领兵将鞑子打得满地找牙,彰显我们大明国威!” 朱厚照信心满满,与张懋、张鹤龄、熊绣等人登上正阳门城头……谢迁并未遵守诺言,陪同太子出来,原因是几名阁臣商议太晚,大约卯时才睡下,朱厚照没心思等谢迁起来,匆匆吃过早餐便启程了, 朱厚照登高望远尚是第一次,当他站在城墙上,回头望向威严的紫禁城和整齐的京师街道,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气。 “吼吼!” 朱厚照兴奋地朝身后的京城招了招手,大声发出吆喝,其手舞足蹈的样子令张懋等人大惑不解。 张苑劝诫:“太子殿下,您小心些,从城墙上摔下去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 朱厚照一脸不屑,“本宫在这上面,真能掉下去不成?你们几个让开,别挡着本宫的去路!” 朱厚照左后看了看,决定再登上四层高的门楼看看,一马当先向楼梯口冲去,张懋有些担心,生怕太子在门楼上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影响军心士气。 但见朱厚照一往无前,到后面步子越走越快,一次迈过两级阶梯依然不过瘾,非要三五级阶梯地走。 等到了门楼顶部,通过瞭望口往下面一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 朱厚照探出脑袋,环视正阳门城头以及城墙上驻守的官兵,旌旗如林,兵马齐整,眼睛都看直了,嘴里嘟哝:“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们都想当大将军,原来带兵这么爽,能站在高处看这么远!张老公爷,那边是什么地方?” 张懋凑了过来,顺着朱厚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回答:“回太子,那里便是天地坛。” “哈哈,原来那里就是天地坛,有趣有趣,本宫以前跟父皇去过一次,但跟这次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边又是什么?” 朱厚照又指向城楼右侧方向,那边也有门楼。 张懋道:“那里是宣武门!” “原来那儿就是宣武门,左边就是崇文门了吧?”朱厚照眨着眼睛问道。 张懋行礼:“正是!” 朱厚照兴奋不已:“本宫早就听说这些地方,却都无缘亲自看过,现在算是长见识了……对了,我能从城墙上,直接前往宣武门和崇文门吗?” 张鹤龄跟着爬了一刻钟的楼梯,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听到熊孩子还要瞎走,赶紧上前提醒:“太子殿下,您来是为巡视城门,如今看过了,就该摆驾回宫。您是大明储君,当以安全为第一要务!” 朱厚照生气地说:“本宫走在大明京师的城墙上,就算鞑子杀来,他们不可能直接攻进来,前方不是还有护城河保护么?来人,本宫这就下楼,接下来巡查崇文门!” 朱厚照出了紫禁城就好像撒开腿的兔子,想追回极为困难,在场人中,也就张懋和张鹤龄有一定话语权,可他二人都不太想管熊孩子的事情。张懋心道:“如今京师防备之事,皆出内阁,至于太子要如何个巡查法,由着他就是!” 张懋和张鹤龄正准备继续陪同朱厚照“胡闹”,突然警讯传来:“报……鞑靼兵马距离正阳门已不足八里!” 声音从城楼下一道道传来,让在场官兵忍不住一个激灵……这消息太过突然,京营兵普遍都没做好打硬仗的准备,鞑靼先锋兵马这就往城下杀来了? 朱厚照从城门楼上下来,正在喘气,闻言嘀咕道:“怎么这么快?张老公爷,本宫昨日调拨兵马驻守天地坛,即便后来取消这道命令,但正阳门乃京师防守重中之重,目前正阳门有多少兵马?” 张懋顾左右而言他:“太子,如今北寇兵马不知虚实,是佯攻亦或者虚张声势,无法得到有用的讯息,还是等查明北寇兵马虚实再出兵!” 朱厚照不满地说:“张老公爷,本宫现在只问你,正阳门目前有多少兵马,能不能跟鞑子一战!” 听说鞑靼人杀往正阳门,朱厚照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领兵跟鞑靼人一战,在他看来,只要有勇气就一定能取胜,他觉得大明官兵跟他一样有跟鞑靼人血战到底的勇气。 张懋不想作答,倒是张鹤龄说出真相:“回太子殿下,正阳门驻守兵马,共两个卫,约两千兵马!” 朱厚照一听,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少?这么点儿人够用吗?” 张鹤龄不知该如何回答,张懋板起面孔:“回殿下,京城九门防务,均不能懈怠,北寇进犯京师,主攻方向尚未确定,各处城门都得有足够兵马驻防。京师兵力有限,若不能合理分配,必造成某个方向防守空虚,为北寇所趁!” 朱厚照怒不可遏:“什么被鞑子所趁?正阳门乃是我大明京城门户,其外便是天地坛,鞑子兵马肯定会从正阳门发起进攻,只派驻两千兵马,那鞑子杀来,不什么都完了?不行不行,马上传本宫的命令,立即调拨两万兵马过来!” 张懋想了想,回道:“太子领兵,所出旨意老臣不敢不从。但问太子殿下,城中各处兵马分配都已完成,不知从何征调兵马过来驻守?” 一句话,把朱厚照给问懵了。 朱厚照对于军事的了解,基本属于纸上谈兵,沈溪所出题目,仅仅涉及战略层面,朱厚照从未考虑过兵马从何而来这么现实的问题。 朱厚照不解地问道:“京师兵马都安排完了?本宫不信,本宫命令必须尽快抽调两万兵马到正阳门来,最好都是骑兵,本宫要亲自领军出城与鞑子一战!” 如果说之前张懋还想妥协,但他听说朱厚照要亲自领兵出城,立即就打定主意拒不合作。明摆着的事情,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大明江山葬送在朱厚照手上,以京城的牢固程度,鞑靼人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攻取的?但若被朱厚照折腾一番,说不定京城旦夕被破,那时他张懋恐怕会被作为千古笑谈而被后人讽刺。 张懋板起脸:“太子要调兵,请跟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协调,老臣无调兵权限!” 朱厚照气愤不已,他打量张懋许久,最后不得不妥协,一甩袖,暗忖:“父皇安排我主持大局,但下面这些老臣都不给我面子。史书说的没错,这些大臣都不可信,如果是太平年景,或者人人都争当谏臣和忠臣,可到战乱时,他们只顾自己安危,甚至在外夷入侵时想着献降投诚,换取功名富贵。还是太监听话老实,就好像张苑、刘瑾这样的,虽然有时候他们确实让人很讨厌,但至少对我忠心耿耿!” 朱厚照道:“国舅,你们京营也没多余兵马可调度?” “呃……” 张鹤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见张懋盯着自己,那目光有杀人的迹象,张鹤龄知道必须要跟张懋站在同一条阵线,因为自己的小外甥的确属于无理取脑,听从他的安排绝对会出大事。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坚守京城不出对他们来说才是唯一正确的决定,若听从朱厚照的吩咐,出兵跟鞑靼人在旷野上作战,连张鹤龄也觉得有获胜的希望。 朱厚照见自己舅舅不搭腔,怒从心头起,喝道:“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当本宫是小孩子,是吗?那让本宫来正阳门做什么,陪你们表演耍猴戏?”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太子发威,虽然不能对张懋和张鹤龄怎么样,但对下面的人,朱厚照可就未必会客气了,谁也不想自己成为杀鸡骇猴的对象。 “报……” 斥候告急的声音再度传来,“鞑靼兵马,在正阳门南五里处驻扎,数量不详!” 朱厚照冷冰冰地说:“听到了吧,鞑子杀到家门口了,在城外五里驻扎,让我看看……应该就在那边,气死本宫了,本宫要见刘少傅,还有马尚书,他们当初是怎么答应本宫的?还有萧公公,让他们一起来见本宫!” 张懋道:“太子殿下,阁臣和六部部堂不便上正阳门,请太子移驾别处,再行传召!” “为什么不行?怕被一锅端,是吗?现在正阳门危在旦夕,有什么好害怕的?本宫……算了,本宫这就回大明门,让他们去那儿见本宫,本宫要好好问问他们,为什么对本宫如此敷衍,说话不算数,让本宫充当他们的傀儡,就跟耍猴似的?” 说完,朱厚照愤懑不已地下了正阳门城头,乘车驾往大明门而去。 第一二一八章 没有火炮? 鞑靼先锋兵马,在达延部大将苏苏哈的率领之下,抵达京城城南五里处扎营,京城之战随时都会打响。 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议定《京畿防备辑要》,准备进呈弘治帝朱祐樘,但被萧敬告知,朱祐樘病情严重,不能打理朝政。 “陛下龙体违和,难道诸位大人想让陛下在病中也不得安宁?”萧敬平日对内阁大学士极为恭敬,但涉及到皇帝的安危,却没能让他妥协……萧敬无儿无女,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对皇帝尽忠上。 即便刘健身为辅大学士,对萧敬依然是毕恭毕敬,当即试探问道:“萧公公,这奏折当如何处置?” 萧敬有些不耐烦:“这么大的事情,杂家可不敢随便做主,几位大人,还是请示太子殿下吧。陛下委命太子监国,可不就是为了应付如今的情况?” 刘健一听极为尴尬。 上疏《京畿防备辑要》就是为了压制太子监国对军政的影响,怕熊孩子大权在握惹出事端,现在不但不能将太子权力进行限制,反倒连所有上疏都交给太子审阅后朱批,刘健心头自然大为不悦。 但刘健没说什么,行礼后带着李东阳和谢迁从乾清宫告退,没走出几步,李东阳低声感慨了一句:“莫非如今是要步靖康之乱的后尘?” 如此大不敬之言,连刘健和谢迁也忍不住侧头看了李东阳一下,不明白李东阳为何会如此愤慨,但仔细想想,便大致明白过来。 靖康之乱时,宋徽宗为了避免当亡国皇帝,将皇位传与宋钦宗,结果父子二人双双当了亡国奴。 现如今,弘治帝将朝中处置军政大事的权限,交给年轻气盛的太子,跟靖康之乱时多少有些相似。 刘健顿时板起面孔,训斥道:“宾之,请注意说话的场合,此等言语,岂是为人臣子者当言及?” 三人沿着后左门和中左门,正要往文华殿而去,恰好两名东宫太监急匆匆前来通禀,太子正在文渊阁等候。 刘健没有把太子等候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边走一边说道:“昨日狄夷兵马已抵达京师左近,九门防备皆已齐备,但以安全计,还应当派出一支机动兵力,于九门各处巡防,随时策应各门……” 谢迁问道:“那城外堡垒呢?” 刘健摇头:“能弃当弃!” 谢迁对此虽不满,但却拿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三人很快抵达文渊阁外,正好通政使司左通政张悦带着城外最新消息而来,见到三位阁臣,张悦心急火燎地道:“几位大人,鞑靼兵马开始攻城了!” 三位阁臣皆都愕然,刘健连忙问道:“这是几时生的事情?” 张悦道:“半个时辰前,鞑靼前锋兵马沿城外护城河,绕城一周骚扰,我将士皆都驻守城内,未曾出战,有散落在城外的哨探或被杀,或被擒,下官来奏禀之前,鞑靼兵马尚未撤去!” 谢迁嘀咕道:“乱了乱了,这一战还未完全准备好便开启,我大明军队仓促应战,吉凶难料啊!” 刘健一抬手:“进内商议!” 一行进到文渊阁,只见堂上端坐一人,此人原本拿着奏本在看,听到脚步声他放下奏本,站起身打量几人,刘健这才想起之前东宫太监前来通禀太子在文渊阁等候。 未等刘健等人行礼,在大明门没等到人又追到内阁来的朱厚照大声喝问:“几位先生,鞑子兵马已经杀到京城外,本宫现在要调遣两万骑兵从正阳门出击,你们快给本宫兵符,本宫这就调兵遣将!” 听到太子要领兵出击,刘健吓了一大跳,赶紧劝谏:“太子稍安勿躁,臣等刚得知消息,狄夷兵马仅绕我京师护城河转圈,并未起攻城。此时若我军主动出击,或许落入狄夷圈套,不可操之过急!” 朱厚照这会儿急了,一跺脚:“我不管!现在是我支持军政,还是你们?为什么我说话你们都不听?” “你们看,鞑子看到我堂堂大明京师,闭守不出,他们岂非更加嚣张?如果不给他们一点威胁,等到他们运来攻城器械,随心所欲起攻城,或许城破就在眼前,久守必失的道理你们不懂?” 谢迁赶紧劝慰:“太子殿下,如今这境况,着急也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朱厚照不屑地道:“谢先生,以前本宫觉得你有本事,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徒有其名……我看你还不如你孙女婿沈溪呢!” “沈卿家敢作敢为,他能预料到鞑子动向,把消息告诉你们,而你们却自以为年老见识高,不采纳沈卿家的忠言,现在沈卿家已被你们的傲慢和无知给害死了,本宫继承他的遗志,领兵与鞑子一战,想扳回一城!” “可你们呢,却觉得本宫才疏学浅,把我说的话当放屁。那本宫现在请问一句,你们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吗,谁出来担当大局,保证一定能转危为安?” 这下内阁三位大学士都不说话了,京师危急,谁敢做出如此承诺? 朱厚照气势更盛,道:“既然你们都不能担当,那本宫便来担当,给我两万骑兵……不用,给我一万就够了,本宫亲自领兵出城与鞑子血战一番,让他们看看大明儿郎不都是孬种!” 刘健行礼:“太子万万不可,如今狄夷兵临城下,只有坚守方有一线生机,若出兵,只会自取灭亡!” 原本朱厚照就一肚子火气,现在他更是怒不可遏,道:“就算灭亡,那也是我朱家的江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只管听本宫的,把兵马调拨给本宫,否则……本宫要你们好看!” 他本想威胁一下眼前三位阁臣,但话说出口,才现刘健等人,面色如常,显然不把他的恐吓当回事。 朱厚照气愤不已:“本宫这就上正阳门城头,跟大明将士一同作战,同生共死!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怯懦之臣,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说完,朱厚照甩袖出了文渊阁,三位阁臣只是冷眼旁观,只有张悦不解地问道:“几位阁老,这……” 刘健收回目光,道:“不是还有事商议吗?狄夷进兵情况如何,详细道来……” …… …… 朱厚照重新回到正阳门城楼,才知道已经开战。 鞑靼扎好营房后,兵分两路,绕着京城外围走了一圈,将京城九门悉数骚扰了一遍。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战报总结上来,城外被掳劫的哨探斥候若干,还有部分百姓被屠戮,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民居被焚毁……应该是鞑靼人总结了历史经验教训,当年土木堡之变后的京师保卫战,大明官兵曾在城外空置的民房内埋伏大量兵马,给予瓦剌军队迎头痛击,鞑靼人此举便是杜绝遭遇埋伏的风险。 鞑靼兵马在城外横行无忌,城中守军就算再恼怒,也不敢贸然出兵与鞑靼人交战。 朱厚照拳头打在城垛上,愤愤不已:“鞑子不过才一万兵马,我们城中守军几十万,居然让鞑子这么横行无忌,气死本太子了!难道就没一名将领肯跟随本宫前去,将鞑靼人杀的片甲不留?” 在场将士都不敢吱声,对于鞑靼人嚣张的气焰,城中守军气愤归气愤,但没人敢站出来与鞑子在平原上作战。 朱厚照一脸恼怒:“问你们呢,谁愿意跟本宫前去一战!” 朱厚照环视在场军将,目光所及人们纷纷低下头,没人敢领命,当他看到马九的时候,马九试探着略微抬起头,抱拳道:“太子,小人……愿意一战!” 在场这么多将士,没有人在太子面前自称小人,唯独马九对自己缺乏自信,他早已习惯听从命令,之前他听沈溪的吩咐行事,无论在商场上还是战场,都取得很大的成绩,现在他面对太子,也是一般无二。 所有人中,只有马九俯领命,朱厚照心头大为不满,但还是点头道:“总算有人能听本宫的话,可惜你……手下没兵。本宫记得你今天的话,等将来吧,以后本宫亲自领兵跟鞑子厮杀的时候,让你带兵跟随本宫左右!就这么定了!” “乌鲁鲁……” 就在朱厚照说话时,城外鞑靼兵马已经重新汇聚到正阳门外,此时鞑靼人完成了对京城周边的劫掠和破坏,正在正阳门外对着城门耀武扬威。 朱厚照破口大骂:“他娘的,敢这么嚣张,放炮,听到没有,本宫让你们放上几炮……京城有多少门火炮?” 负责镇守正阳门的守将隋仲道:“回太子殿下,正阳门并无火炮!”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非常惊讶地问道:“正阳门城头没有火炮?火炮都去哪儿了,不是说我大明最厉害的兵器,就是火炮吗?难道连京城都不多准备几门?” 第一二一九章 回师居庸关 大明最近几年是铸造不少佛郎机炮,这些炮质量参次不齐,基本都被送去九边。 刚开始佛郎机炮的确挥不小作用,但也仅仅只限于城塞的防御作战。 大明炮兵素质不高,再加上边军将领固执傲慢,使得佛郎机炮在野战中运用不多,结果当榆林卫城等城塞被鞑靼人轻松拿下时,佛郎机炮有很多落到鞑靼人手中。 但鞑靼人也不太精通佛郎机炮,更多的是把佛郎机炮当成威慑手段,用来炫耀武力,亦思马因掠夺回来的佛郎机炮,有大半送到土木堡,最后落入沈溪之手。 而京城根本就没有佛郎机炮配备,甚至连旧式火炮也极少,防守主要靠连弩和弓箭,京城城墙也是大明各城池中最为高大险峻、机关设置最多的所在。 “太子殿下,城头设有连弩,还有数百弓箭手,一旦鞑子来犯,保管叫其有来无回!”隋仲自信满满第说道。 “有来无回个屁啊,你当本宫没见过世面?现在什么年头了,还连弩和弓箭手呢,你当这是一千多年前靠武将悍勇吃饭的三国时代?这年头就应该用火炮,等炮弹落下炸开,鞑子成片倒下,而你的连弩射出击即便能射到人,也会被鞑子身上的厚甲给拦下!” 朱厚照说着,又看了看下面那些耀武扬威的鞑靼人,愤怒地说道,“现在给本宫送一门火炮上来,让他们知道厉害!” 马九在东南沿海剿匪时见识过沈溪施展火炮,知道如何才能挥火炮的最大威力,当即鼓起勇气禀报: “太子,小人见过沈大人开炮,如今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鞑子兵马足有四里地,即便居高临下,增加射程,但也无法覆盖目标!” 隋仲等人均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马九,在他们看来,太子身边一个卑躬屈膝,走到哪儿都点头哈腰的小人物,居然主动跳出来“丢人现眼”,他们不认为马九在火炮的使用上有什么言权。 朱厚照倒是对马九说的话很感兴趣,问道:“那你说说看,沈先生是如何在实战中运用火炮的?” 马九对于火炮的操作流程、射程远近大致熟悉,可让他讲解具体如何运用,他就感觉脑袋和嘴巴糊在了一起,无法将脑海中的东西归纳汇总讲述出来。他憋了小半天,才道:“小人……说不上来!” “真是笨哪你!” 朱厚照直接骂开了,“可惜这会儿沈先生不在了,要不然本宫直接去问他,就知道火炮该怎么运用才能挥作用!” 马九骤然从太子口中得到沈溪的消息,心头惊骇无比,“沈溪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期冀事情跟他理解的不同,仅仅是沈溪人在西北未归来。 此时的朱厚照,可没意识到自己言多有失。他之前只是听说大明火炮厉害,却忽略了火炮需要人才能挥其威力。 佛郎机炮是沈溪一手引进,沈溪懂得如何充分利用佛郎机炮,懂得在实战中灵活变通,而别人却没这能力。 别人只是一味想用火炮对着敌人轰,却不明白射程和射角的关系,也不懂在什么时机放炮最好,更不懂如何保养……很多时候火炮只是开了几炮就炸膛,对自己一方造成人员和士气上的损失。 就算沈溪之前培养的张老五等几个炮手,送到九边培养炮手,但因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一战的导火索又是大明出兵在先,火炮并未挥威力,等真正到了肉搏时,已经没有人相信火炮能力挽狂澜,就此浪费了这一大神器。 鞑靼人在京城外面耀武扬威,朱厚照暴跳如雷,偏偏他手头无兵,没法带人杀出城跟鞑靼人拼命。 就这么过了中午,鞑靼人扬长而去,仍旧选择在距离正阳门五里外的空地上扎营。 朱厚照把周围能召集的军将叫到身边,商谈战事,但这些将领对于出城与鞑子作战都不抱信心,一个二个低头不语,被太子问到看法时唯唯诺诺,全无主见。 本来朱厚照可以回皇宫先填饱肚子再好好休息一番,但他打定主意,要留在城头跟士兵同吃同睡,如此方显得他体恤将士,爱兵如子。 本想品尝一下烈酒的味道,可惜军中不备酒水,朱厚照大为失望,不过他对军中的伙食还算满意,主要是他吃惯锦衣玉食,突然吃点儿驴肉火烧、羊肉锅盔和小米粥,让他感觉享用到了“人间美味”。 朱厚照暗忖:“父皇没亏待将士,营中吃得这么好,何愁此战不胜?”他却不知道,也只有他自己和身边少数人可以享用到驴肉火烧和羊肉锅盔,其他人能吃到白面馒头已经算是撞大运,大多数人只能吃炒面或者炒米就热水过顿。 刚过正午,斥候将前线最新消息传到城头:“……鞑靼五路人马,从房山、涿州、固安各处杀奔京城,目前其中军驻兵法华寺!” 朱厚照看向隋仲,问道:“法华寺在哪儿?” “回太子殿下,法华寺在京城东南方,崇文门之南,天地坛之右!”隋仲指着法华寺的方向说道。 朱厚照震惊不已,叹道:“五路兵马,这是多少人?有没有十万?” 隋仲回道:“太子殿下,之前奏报,鞑靼兵力约在六万许,具体的……末将并不知晓!” 作为正阳门守将,隋仲对于大局了解不多,朱厚照现自己在城头无法得到更多的消息,当即心急火燎下了城,隋仲还以为自己做错事引来太子不满。 张苑本来要紧跟朱厚照的步伐下城头,但他很懂得见缝插针,走过去对脸色阴晴不定的隋仲低声说道:“以后要学会做事,别老惹太子心烦!” 见到张苑给自己打眼色,隋仲忽然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感情没把孝敬银子送上去,当即点头应是,心中却在想:“幸好张公公提醒及时,却不知太子殿下也是贪财之人?” 这会儿的朱厚照,一心去调查鞑靼总兵力情况以及其主攻方向,他知道问在城头值守的将领没用,直接往大明门两侧的六部而去,他准备找代理兵部尚书事的熊绣,或者去找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张懋,问明情况。 …… …… 就在京城战火一触即时,沈溪正领兵在居庸关以西三十里的草原地区,与鞑靼亦不剌所部展开激战。 此时已是沈溪离开土木堡后的第三天。 沈溪进兵度不快,因为军中辎重极多,大多数都是之前从鞑子营中所获,而且许多牲畜用于“马雷”作战,以至于运送辎重的牲口数量严重不足,很多时候只能靠人力,甚至被他整合的边军骑兵中部分马匹,也加入到运粮牲口的行列。 沈溪此时亲率的中军主力,大约在一万左右,跟之前全数为步兵不同,此时军中骑兵数量近半。在出土木堡后,他分出一路约三千兵马走居庸关北路,沈溪自己这一路人马则走居庸关到宣府镇城的官道。 中途驻军地点,沈溪只短暂在怀来卫城歇息,等他现怀来卫城在鞑靼人铁蹄践踏后变成空城,他便放弃在怀来卫城驻兵的打算,一路东进,刚渡过妫水河,便与亦不剌所部后军遭遇。 骑兵对骑兵,沈溪前军由林恒亲率,大约五百骑,亦不剌的后军骑兵数量大致相当,双方展开短暂交兵,亦不剌部撤往居庸关方向。 到此时,沈溪所部与居庸关驻军对鞑靼兵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与鞑靼亦不剌部一万兵马对峙于居庸关外。 居庸关守将,仍旧为隆庆卫指挥使李频。 沈溪派出的北路兵马,贴着松山、玉渡山山脚,走隆庆州绕道水泉沟,从侧翼撤回居庸关,沈溪为了取得跟居庸关联系,派出大量斥候,带着他写给李频的信,让李频配合作战,在保证居庸关稳固的情况下,择机攻击亦不剌部侧翼,牵扯其注意力。 “师兄,让我去吧,这几天行军慢吞吞的,之前与鞑子那一仗我又没赶上,都快憋坏了!” 王陵之随时都会主动跟沈溪请战,这家伙精力过剩,以前想跟人打架没机会,到战场上他终于可以一展所长,那颗不安定的心一而不可收拾。 沈溪道:“我中军一共才五千骑兵,失去一兵一卒,对接下来的战事影响都很大。凌之,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沉住气,等机会吧,我一定会让你杀个过瘾,尽情展示你一身所学!” “好,这可是师兄你说的,我记下了!” 王陵之非常激动,好像得到某种恩赐,其实沈溪只是做出一个让他打仗的承诺。 第一二二〇章 诈败 亦不剌部的兵马数量不是很多,但加起来也有一万多骑,而且基本是鞑靼军中的百战精锐。 亦不剌部在鞑靼各部族中,一直给人以骁勇善战的印象,在平原正面交锋中,明军没有任何胜算。 “居庸关乃京城第一雄关,如若不能以城塞为凭据,在平原地带与鞑靼人作战,胜利机会渺茫!”沈溪在战前动员会上说得很直白,不能对攻,只能智取,必须要充分利用鞑靼人的弱点。 胡嵩跃道:“大人,鞑子骑兵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如今他们占据主动,这一战,可不好打啊!” 沈溪没有作出解答,看向林恒,问道:“林将军以为呢?” 林恒在边军多年,对于行军作战多有研究,但边军一向是由文官或者是总兵官作决策,中下层军官在制定作战方略上基本没有施展身手的机会,林恒从无升帐议事时发表看法的经历,此时显得极为紧张。 林恒思索了一下,才说道:“回大人,八达岭周遭山峦众多,可于群山中设伏,施展诈败之计,将鞑靼骑兵引进山丘林地中,周遭奇兵倾巢而出,鞑子顾此失彼,方有胜机!” 肚子里有没有墨水,这个时候最容易体现出来,沈溪在京营将领中,最欣赏胡嵩跃,但胡嵩跃明显缺少见识,林恒应该看过许多兵书,知道在面临强敌时避实击虚,因势利导,而不跟胡嵩跃等人一样只是在军中混吃等死。 所有将领都看向沈溪,他们不确定沈溪是否赞同林恒的建议,尤其是从一开始便跟随沈溪的京营将士,早就把沈溪的话当成金科玉律,至于别人说的,跟放屁没多少区别,说得再好也没用,只要沈大人认为不对,他们马上嗤之以鼻。 沈溪思索后,微微点头:“林将军此提议,甚好!” 一句话,就让胡嵩跃等人觉得非常新鲜,以前他们在沈溪跟前提了不少意见,从来没得到沈溪如此中肯的评价,此时望向林恒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都在想:“这小子看上去跟白面书生一样,还有点儿真本事,居然能得到沈大人的认可!” 沈溪继续说道:“单纯以战术论,林将军之提议贴合实际,可行性很高。但鞑子深入我大明腹地,必定小心谨慎,一次两次诈败显然难以奏效。” “本官看来,一定要多打几次败仗才行,先以各路兵马袭击鞑靼营地,多番进而撤兵,待鞑靼人主动出击,许败不许胜。届时,调集主力与鞑子正面一战,再败。此时我军撤兵,将鞑子引入山林之中,方可奏效!” 沈溪这话,在场将领大概听明白了,不断发起进攻却遭遇失败的目的是充分表现大明官兵的窝囊,随即吸引鞑子主动一战,再一次诈败,最后主动出击,继续诈败…… 光是一个诈败的过程,就分成三个步骤,怎么听,都觉得太过复杂! 刘序惊讶地问道:“大人,是否……需要如此曲折?若其中哪一环做的不好,军中损失兵马是否多了些?” 沈溪道:“要想取胜,必须有所牺牲,这次战事,权当对官兵的一次考验,当一个好的士兵,打仗不但要勇猛,撤退时两条腿也要麻利,能进能退能打能撤,才是真正的好兵,光会在战场上拼死,只是莽夫所为!” 沈溪对一个士兵好坏的评价,让在场将领听起来非常新鲜,他们第一次听说拔腿逃跑也能成为一个好士兵,这跟之前军中宣传的主流思想大相径庭。 帅案上,沈溪摊开地图,图上详细描绘了居庸关周遭地势地形,标注的内容要比平常的军事图更为详细。 沈溪指着图纸道:“这是居庸关左近山川图,诸位先行看过,端云观一线呈葫芦状,壶口狭窄,内里宽广,将之作为决战之所再好不过。本官将在其中布置五千兵马,其中两千步兵,另有弓弩手、火铳手各一千,火炮百门,全力一战。” “剩下兵马,领本官令,在康庄、五里铺和西榆林一线展开骚扰,每战只许败不许胜,不得擅自行动。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一听,行军打仗都听从沈溪的安排,顿时感觉简单许多。 尤其是京营兵,他们最喜欢听从沈溪的军令,往往执行的时候莫名其妙,但最后胜利莫名其妙便到来了,每次幸福都来得很突然。 没人有异议,沈溪道:“既然如此,本官先调遣两路人马,自康庄以北的桑园骚扰鞑靼左翼骑兵,胡将军,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胡嵩跃没想到自己第一个领命,当即恭敬行礼:“末将遵命!” …… …… 升帐议事结束,与会将领各自带着差事离开。 林恒和王陵之留在中军大帐,王陵之对没安排他领兵有些不满,但之前沈溪已然承诺让他打一场大仗,所以这会儿他没有多懊恼。 到了私里下,林恒问道:“沈大人,此战您安排合情合理,各路人马调配井然有序,但耗费的时间似乎太多了……我们不是要以最短时间赶至京师勤王吗?” 沈溪打量林恒,微微一笑:“林将军觉得此战会拖很长时间?” 林恒迟疑半晌,才点头:“按照沈大人的安排,此战怎么说,也需要旬月才能完成吧?” “不用那么久。” 沈溪将手头的战报放下,沉声道,“大约三四天便可完结,等我们赶至京城,也不过五六日。按照我的估算,鞑靼先锋兵马此时应该已抵达京城,要是京城连五六日都无法坚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恒稍微放心,道:“京城坚守半月以上,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就怕京城混入鞑靼暗探,收买奸邪之徒开城门献降!” 沈溪道:“问题没有林兄想得如此严重,京畿防备一向还算完善,况且朝中有刘少傅、马尚书、张老公爷等人主持,问题应该不大,但就怕陛下病情,会影响到决策……” “如今京师消息断绝,暂无法估量京城防御举措,若京城一味地坚守不出,鞑靼人会得寸进尺,一旦京城外围要隘尽皆失守,那京畿防备,就好似被人剪除羽翼,只能在危殆中苟延残喘!” 林恒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我大明如今不应该全力驻守京城吗?” 沈溪笑着拍拍林恒的肩膀,道:“久守必失的道理,林兄应该知道吧?鞑靼人布局巧妙,先将马尚书率领的三边兵马吸引到宁夏、甘肃一线,同时迂回至长城内,里应外合攻打张家口堡、宣府镇城。待宣府失守,我大明九边囤积粮草三去其二,兵马粮草皆不足,如何增援京师?” “各地勤王兵马,不过乃地方卫所驻兵,骑兵极少,步兵兵器老化,军容不整,如何与鞑靼精锐骑兵一战?” 林恒想了半天,才被迫点头。 沈溪继续说道:“如今鞑子战术,就是围城打援,一旦京畿周边各城塞相继失守,京城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乱世出妖孽,京师内或有宵小为鞑靼人所用,城门失守,京师将无法求存,天下必将大乱。即便京师内部不乱,城外没有兵马互成犄角,也未必会坚持多久……” 说着,沈溪抬头看向京城方向,心中焦虑不安。 林恒见沈溪若有所思,没敢出言打搅,等沈溪重新收回目光,林恒才问:“沈大人,您觉得我们这路人马,如果杀到京城,可否解京城之围?” “唉!” 沈溪轻叹一声,摇头道:“或可解,但也未必。我兵马杀回京城,此时京师周边或全为鞑靼人所占,那时行军作战将极为艰难。关键在于,京城主军政之人,是否能审时度势,关键时刻主动出击,一举打掉鞑子的锐气,使得其不敢轻举妄动。” “否则,可能只有等宣府、大同一线战事有了结果后再说,但那时京师是否还能坚守,另当别论!” 林恒这才想到,大明与鞑靼人交锋,不但京城会面临大战,宣府和大同之地同样会发生激烈碰撞。 京城这边是由鞑靼汗部人马,也就是达延可汗巴图蒙克为主导,几十个蒙古小部族为辅,攻打明朝京师。 宣府、大同一线,则是由鞑靼国师亦思马因所部为主,与明朝三边回撤兵马一战。 沈溪道:“天城卫一战,我边军折损近万,军心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若刘尚书不能一战得胜,三边兵马无法撤回,京城安危就只能系于你我之身!” 第一二二一章 夺权 “气死本太子了!” 正阳门城门楼三楼上,朱厚照气得拍桌子瞪眼,好像天下人都负了他一般,愤懑不平。 张苑在旁劝说:“太子殿下,请息怒……您在这里生闷气,别人又不知道,白白让自己吃亏!” 这话说出来,宛若煽风点火,朱厚照不但没有息怒,反而暴跳如雷,他一把将签筒和军令牌抛在楼板上,瞪着眼道: “本宫让张老公爷、马尚书他们过来商讨军事,一个二个拒不露面,如今鞑子杀到京城之下已有两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据报鞑子主力不过三万余,实力又不是多离谱,为什么不能划拨给本宫五万人马,让本宫带出城去跟鞑子决一死战?” 张苑满脸为难之色,心道:“小主子太难侍候了……之前鞑靼前锋兵马到来,您老说要带两万人出去,就将张公爷和马尚书他们给吓着了,这次居然要带五万人出城,咱可是听说京城总兵力仅有十万出头,人都拨给你了,回头出去后败,那京城可就守不住了。就算获胜,您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来继承大明皇位?” 这会儿马文升、张懋、张鹤龄等人都学聪明了,不管朱厚照在正阳门怎么闹,他们来了个避而不见,看你这个熊孩子能嘚瑟到哪里去。 “报……太子殿下,西直门一线鞑靼主力兵马开始攻城!”信使突然把消息带到正阳门城楼,将正在观察城下鞑子动向的朱厚照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哆嗦了一下,问道:“鞑子……攻城了?” 张苑战战兢兢:“太……太子殿下,您……是否移驾?” 朱厚照声音颤抖,道:“移……移什么驾?西直门驻守兵马多吗,我记得那边土房子不少,但之前都被鞑子给推平了,本宫手上无兵,仓促前去岂非送死?你们几个,快快快,给本宫传令兵部左侍郎熊侍郎,让他到这里来见本宫,如果他不来……就给本宫绑过来!” 之前两日,鞑靼人只是对京城各城门展开不间断骚扰,等到鞑靼人完成对京城周边的卫城的清剿后,突然纠结兵力对西直门起攻击。 东宫常侍带着人前去传召兵部侍郎代尚书事的熊绣过来相见,而朱厚照则在城门楼三楼来回踱步,口中一直重复“完了完了”,之前的自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彷徨无助。 张苑心想:“太子殿下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带兵与鞑靼人一战,现在听说鞑靼人攻城,突然就乱了方寸,可见太子还是难以担当大任……唉,京城若失守,大事可就不妙了!” 朱厚照在正阳门城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把熊绣等来,此时正阳门驻军显得一片混乱,显然西直门那边的战事影响到了京城九门防卫,朱厚照不时从正阳门往城西方向眺望,但因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西直门那边是个什么状况。 “到底怎么回事?本宫传召熊侍郎,他到现在还不见人,莫非想抗旨不遵?”朱厚照恼火地说道,“本宫奉旨监国,代天子行事,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就敢敷衍本宫?” 周边的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等十二卫亲军,根本就不敢跟朱厚照搭话……兵部侍郎可是正三品大员,管的便是将领,对于当兵的来说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好不好? 就在朱厚照干着急时,寿宁侯的车驾停到了正阳门下。张鹤龄从马车车厢里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匆匆上了城头,又爬上城楼,见到朱厚照本人,行礼道:“太子殿下,宫中传令,臣前来接您回宫!” 朱厚照怒道:“谁让你来接本宫的,本宫尚未与鞑子拼死一战呢!” 张鹤龄有些着急,心想:“皇后让我来传召太子回宫,可这小子犟得很,老喜欢和人对着干……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把他骗回宫去……” 原来张皇后在坤宁宫照顾小公主,听说儿子上了正阳门,一晚都没回宫,又惊又怒,赶紧让人传话给张鹤龄,让国舅爷务必把太子接回宫。 张鹤龄道:“太子殿下,陛下有军机要务与你商谈,请太子即刻回宫!” “父皇找我?嗯……一定是父皇准备委命我全权负责军政之事,恰好我要跟父皇告那些对本宫大不敬的臣子,舅舅,你快带我回宫!” 朱厚照之前还闹别扭,但听说皇帝老爹醒了,心里多了几分期待,立即答应跟张鹤龄一起回宫。 张鹤龄将太子车驾送入大明门,站在宫门口,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摇头道:“京师正遭遇鞑靼人攻城,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思在正阳门凑热闹,真是不知者无畏……来人啊,马上为本侯准备快马!” 城门值守的金吾前卫军官上前问道:“侯爷这是往何处去?” “阜成门!”张鹤龄焦虑不安地说,“西直门遭遇鞑子攻城,阜成门必然也会有危险,本侯要亲自上城头督战!” 张鹤龄虽然没有多少才能,完全靠姐姐张皇后的荫庇才得升高位,但他在国难当头还是有基本的责任心,知道此时九门需要高官督战。 战马很快送来,张鹤龄正要翻身上马,忽然见到谢迁和熊绣急忙往皇宫去,二人似乎是刚从兵部过来,要进宫禀事,张鹤龄见到二人,连忙迎上前。 谢迁看到张鹤龄,有些好奇为什么张鹤龄会出现在大明门,见礼之后,张鹤龄率先问道:“二位这是要往乾清宫去?” 熊绣道:“今龙体抱恙,我等臣工无法面圣,这是准备往内阁……若有事启奏的话,奏本在司礼监走一遍流程即可!” 谢迁眯着眼问道:“寿宁侯,太子可回宫?” 张鹤龄对于熊绣的解答有些诧异,什么叫奏本在司礼监走一遍流程即可?皇家的朱批大权就如此儿戏?他对谢迁道:“本侯奉皇后命,召太子回宫。之前听闻西直门有鞑靼兵马进犯,此事当真?” 因为消息不顺畅,使得军政要员对于情报的掌控出现偏差,相互见面后先问询一下对方知道的情况,以便核实情况。 “嗯。”谢迁点头,又道,“阁部议定,暂时在兵部设总理军务衙门,全权处置京师防务!” 张鹤龄更不乐意了,此举分明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啊,当即问道:“谢尚书此话,本侯不解,陛下委派太子监国,总理军务,为何内阁要在兵部设立总理军务衙门?莫不是想把太子架空,任由你等自行调动兵马?” 谢迁未料到张鹤龄反应如此强烈。 谢迁与熊绣对视一眼,二人都是进士出生,同气连枝,对于张鹤龄难免有所轻视。谢迁一拂袖,道:“老夫这就进宫面圣,一切交由圣断,先行告辞!”说完便不再理会,与熊绣一同进了大明门。 张鹤龄愤怒不已,嘀咕道:“之前还说无法面圣,现在却说交由圣断,骗谁呢?这会儿陛下不能理政,若太子再被这些阁臣架空,那时我兄弟当如何自处?不若马上去见皇后,交由皇后定夺!” 张鹤龄本来要去阜成门,但此时他也不急了,马上进宫去见张皇后。 在张鹤龄看来,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让张氏一门被人牵着鼻子走,既然内阁和六部准备将皇室架空,他必须要做出反击,现在能平衡朝中权力的只有张皇后。 这头谢迁和熊绣到了文渊阁,辅大学士刘健正在处置军务奏本,李东阳则去了城中广平库,调动钱粮。 谢迁到来后把西直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刘健问道:“西直门守将乃何人?” 谢迁道:“副总兵高泓。” 刘健再问:“西直门驻守兵马几何?” 谢迁回道:“兵马四千余,现已增兵六百!” 刘健听到后有些忧虑,差不多五千兵马,驻守一处城门听起来很多,但京师城墙面积宽广,这些人分散到各段城墙,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刘健细细思虑,问道:“英国公何在?” 之前谢迁还能对答如流,这会儿只能无奈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张懋现在在哪里。 目前京城官员和将领缺少有效调度,上令不能下达,虽然各处均安排有具体负责的将领,但各自为战,京城防务一团糟。刘健叹道:“如此看来,成立总理军务衙门确实是刻不容缓!” 谢迁苦笑着问:“不知衙门主事者何人?” 这问题把刘健给难住了。 土木堡之变后,兵部尚书于谦主持军务,上下一心,于谦甚至亲自带领兵马陈兵德胜门外,当时的作战指导思想,便是兵马陈列于城外,扎下营寨,保护城墙和城门,最后证明这个举措无比英明正确,最终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 眼下京城兵马全部龟缩城内,唯一有勇气与鞑靼人在城外交战的,反倒是初出茅庐的朱厚照,却被几位重臣将其权力架空。 熊绣提议:“主理军务,非太子不可!” 谢迁打量熊绣一眼……既然要太子主持军政,那还搞这么多花样做什么?直接让太子在文华殿主事不也挺好? 刘健一甩袖:“请马尚书!” 在这位辅大学士心中,只有曾为兵部尚书,而且有实际带兵经验,亲自领兵收复哈密的马文升有资格主持军务。 这边刚说完,那边便有人送来一封奏本:“几位大人,马尚书昨日回去后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第一二二二章 突然到来的战机 马文升并非撂挑子不干,这回却是真病了,谢迁和李东阳去马府看过后,确认了这一点。 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身子骨大不如前,谢迁和李东阳五十多岁“风华正茂”,如今都感觉身体吃不消,更何况是马文升这样的垂暮老者? 谢迁和李东阳从马府出来,直接回文渊阁见刘健,将详细情况说明,刘健询问:“马尚书可有属意何人出来主持军政?”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轻轻点头:“熊侍郎!” 刘健迟疑一下,最后轻叹:“如今刘尚书尚滞留太原镇,无法领兵回京师,熊侍郎算是不二人选,马上传令……” “且慢!” 谢迁抬手打断刘健的话,“刘少傅,如今真不需要请示陛下,或者太子?” 刘健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此事若再无限期拖延下去,京畿防备将会陷入一片混乱,苦的只会是天下的黎明百姓,便如此决定吧!即刻传兵部熊侍郎进宫,入文渊阁参与军机要务!” 说是让熊绣主持军政,但实际上却只是“参与军机要务”,并非实际掌权之人,这也是刘健聪明的地方,让熊绣出来担当大事,而实际决策者其实还是内阁三人,这样有功劳大家一起分享,若出现过错就把责任全部推倒熊绣身上。 熊绣久历宦海,无比精明,这会儿鞑靼人已经开始攻城,而且对西直门的攻势异常凶猛,熊绣并不想在这种危急关头受命,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个职务都不好担当,太子朱厚照被架空就是前车之鉴,况且此举说不一定还会得罪皇帝,纯属吃力不讨好。 熊绣正在城西阜成门内的白塔寺督促军务,此时西直门一线激战正酣,鞑靼兵马第一次攻城便规模宏大,至少出动上万兵马,攻城器械更是一应俱全,毫不费力便在护城河上架起浮桥,然后推动冲车、云梯攻城。 鞑子兵无比悍勇,几次杀上城头,却被负责守卫城门的副总兵高泓率部将鞑靼人赶了下去。 听说自己奉调进文渊阁“参与军机要务”,熊绣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等几名亲卫把西直门战报汇总过来,熊绣看到后更是忧心忡忡。 负责阜成门和西直门整体防御的游击将军洪涉上前行礼:“熊侍郎,这里有本将驻守,您放心进宫商议军机。本将向您保证,在您离开这段时间,西直门绝不会有寸土之失!” 熊绣听了拍拍洪涉肩膀,道:“那洪将军,这里一切就拜托你了!”说完,熊绣出了寺门,骑马匆忙往皇宫而去。 洪涉这边简单跟部将商议过后,马上带人增援西直门。 刚刚过了朝天宫,便听到前方喊杀声惊天动地,一名洪府家丁上前奏禀:“大老爷,鞑子悍勇,其攻城器械充足,不怎么费力便登上城头,虽然我军几次将鞑子赶下城去,但囤积的檑木、坠石、猛火油、金火罐等砸得差不多了,后续却没有援军赶来,西直门恐怕守不住了!” “放肆!” 洪涉勃然大怒:“不得扰乱军心,鞑子不过万余兵马,刚起攻城就想杀进城中?若真让他们得逞,本官颜面何存?你去将我洪家家丁全都召集起来,拿上兵器随我一起杀上城头,与鞑子决一死战!” 家丁极为为难:“大老爷,咱家人……也不多!” 被洪涉瞪上一眼,家丁不敢再多言,洪涉道:“让老三和老五也带人过来,我们洪家上下一心,共度危难!” “六老爷那边……” 家兵又问了一句。 洪涉道:“六老爷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当差,别叨扰他,把家里的壮丁都带过来就是。我要让世人知道,我们洪家是大明忠臣!” 洪涉豪情万丈,不过遭殃的却是他的家人,作为京城洪家当代家主,第三代中年岁最长的一位,他下面还有几个胞弟,其中洪家“六老爷”就是之前跟沈溪颇有渊源的洪浊。 洪浊原本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后来通过走关系调进五军都督府担任都事,从事文案工作,本身洪浊虚弱多病,也不适宜上城头作战。 …… …… 京城西直门一线战事焦灼,此时居庸关也在经历战火。 沈溪的诱敌之计,有条不紊进行,经过一天一夜激战,沈溪派出数批兵马前往亦不剌中军骚扰,但亦不剌部反应奇怪,屡次挨打却坚守不出。 亦不剌本人在鞑靼各部族长中间,原本属于最沉不住气的一个,沈溪一直以为自己的连环诱敌之计定能成功。 鞑靼人进兵中原,必然给各部族分配了任务,沈溪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如何分配的,但大概能猜到,亦不剌作为鞑靼第三大部族的领,也为达延汗巴图蒙克猜忌,亦不剌部被安排攻打居庸关便是证明,跟亦思马因部一样,专门负责啃硬骨头。 “大人,斥候从居庸关内传回消息,据说南口方向,鞑子有数千兵马进犯,似乎准备里应外合,与亦不剌部一起攻打居庸关,此时我北路兵马若不能及时撤回,恐无法进入居庸关,反倒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胡嵩跃见沈溪连日商议事情都是召集林恒等人,而将他这样的“人才”忽视,心头不满,获得情报后便赶到沈溪面前,表现自己的见识。 沈溪简单地应了声“嗯”,便再无任何反应,这让胡嵩跃心头升起强烈的挫败感,琢磨道:“沈大人这是听到没有?难道我表述的不够清楚,或者是他对我的建议不认同?” 沈溪手头摆弄的是反应居庸关周边地形地貌的沙盘,从确定战术到具体实施,然后到现在,沈溪一直神色严峻,显然也在对当前战事反复考量。 胡嵩跃未得到沈溪的任何回馈,在中军大帐站了许久,终于感觉自讨没趣,于是怏怏不乐地离开。 过了没多久,林恒在完成对亦不剌部右翼兵马的袭击任务后,回来跟沈溪复命,显然他也察觉到亦不剌部表现不对劲。 “沈大人,亦不剌部兵马似乎无心应战,军心涣散,末将怀疑其军中缺粮,若趁机一战,或许有取胜之机!” 林恒的观点,跟胡嵩跃恰好相反。 胡嵩跃觉得亦不剌部是在等鞑靼人绕后的兵马抵达居庸关内侧,里应外合,此时属于战前休整期,所以才高挂免战牌,请求沈溪将派出的北路兵马撤回来。 林恒则认为亦不剌部面临的问题很大,估计是缺少粮食物资,使得其兵马士气全无,此时出兵可以大获全胜。 摆在沈溪面前的有三条路,或者听从胡嵩跃的观点,暂时避战,等居庸关战事结束再决定下一步行动方案;或者听从林恒的建议,倾巢而出,与亦不剌部决战;或者根据之前的安排,继续对敌展开骚扰,等亦不剌所部中圈套后再与之决战。 跟胡嵩跃的待遇相似,林恒说的话,也没有得到沈溪正面回应。 但林恒是不那么容易死心之人,他主张的观点轻易不会收回,以前他的意见没人听,但现在建议的对象是他“妹夫”,让林恒多了几分责任感,无论如何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至于是否采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需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沈溪放下手上一面代表鞑靼人千人队的小旗,对门口的亲卫招了招手:“传王将军过来!” 亲卫反应一下,才意识到沈溪所说的“王将军”是指之前总喜欢赖在中军大帐不走的王陵之,因为沈溪不肯派他出去作战,这两天王陵之闷闷不乐,甚至连沈溪都不愿相见。 不多时,王陵之扛着大刀进到中军大帐,上来第一句便问道:“师兄,找我有事?” 沈溪抬头打量他,道:“我这就要安排你领兵作战!” 王陵之兴奋地问道:“当真?是否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刻?” 沈溪点头:“我准备让你带两千骑兵打头阵,由林将军带三千骑兵保护你的侧后……” 王陵之眨眨眼,问道:“那师兄你呢?” “我?”沈溪淡淡一笑,“我自然率领中军,稳步前进,争取一举将鞑靼兵马歼灭!” 王陵之握紧拳头:“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我打头阵,师兄殿后,看谁能打得过我们!哈哈!” 沈溪又看向林恒:“林将军,可有异议?” 林恒却有些迟疑:“沈大人,此事……难道不需要升帐议事做出交待?” 沈溪微笑着摇头:“我军中上下齐心,一旦做出决定,便会无条件遵守。林将军,此行非常凶险,一定要防备鞑靼两翼突袭兵马,争取一战功成!” 第一二二三章 急个甚? 十一月二日,京城保卫战大幕拉开后的第四天,继西直门明军苦战一晚击退鞑子的进攻后,朝阳门、崇文门、安定门相继遭到鞑子进攻。 在这四天里,鞑子将京师周边的兴州中屯卫和后屯位,营州左、右、中、后、前五卫,定边卫和神武中卫等卫城悉数攻取,主要是这些地方的兵马已抽调到京城,只留有少数官兵留守,鞑子起攻城后基本没遭遇多少抵抗。 除此之外,京师周边的房山、良乡、通州、顺义、昌平等县城都受到鞑子兵马滋扰,好在军民一心,鞑子现一时间难以攻取后,便采取威慑的态度,不时派马队在这些城池旁疾驰而过,使得各县城都不敢派兵出城。 如此一来,京师实际上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鞑靼汗部兵马,这个时候才在达延汗巴图蒙克的率领下,进驻京师南面的南苑。 此番蒙古各部进犯大明京城的总兵力高达十万,但由于京师城池太大,仍无法形成全面而彻底的包围圈,京城共九门,鞑靼兵马分成十军,其中九军各自面对大明一座城门,此外便是达延汗巴图蒙克亲率的驻在南苑的中军,可集中兵马挥师进攻任何一座城门。 进入冬月,京城乱成了一锅粥,官员和百姓中有不少人都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京城戒严已久,如今随着鞑子围城检查更加严密,没有皇帝旨意谁都无法出城,所有人都只能无奈地在城中等待战事结束。 由于鞑子围困,朝廷政务陷入瘫痪,中枢命令无法传递出京,地方有什么事情也无法传送到朝廷,京城最要害的衙门,便是刚成立的总理军务衙门,这衙门并非皇帝钦命委派,而是内阁擅自做主设立。 总理军务衙门负责人为熊绣,之前皇帝任命的顾问大臣都在这个衙门当差,京城所有事情,无论涉及军政还是民政,政令一律出自总理军务衙门。 大明并无宰相,然而在设立总理军务衙门后,辅刘健的权力已经与宰相无异,行使行政和军事最高统辖权,甚至可以代天子行事。之前政令尚需通过太子之手朱批通过,但在总理军务衙门成立后,刘健的票拟就直接变成司礼监的朱批,无需经过太子审核。 张皇后获悉消息,劝朱厚照不要“鲁莽行事”,应对朝中大臣报以信任的态度,熊孩子的第一想法就是: “真他娘的扯淡,父皇的江山应该由我来继承,刘少傅主动跳出来争权算几个意思?不行不行,大权岂能旁落?我要带兵打仗……鞑靼人打哪座城门,我就去哪座,看谁敢阻拦我,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披甲上阵,一展威风!” 朱厚照假意听从张皇后的劝告,返回撷芳殿,然后寻找了个机会溜出宫门,带着张苑、马九等人,去京城九门巡查。 十一月三日下午,朱厚照正在崇文门溜达,恰逢鞑靼兵马袭扰该门,鞑子架桥突破崇文门外护城河后,快推进到崇文门城下,朱厚照此时距离鞑靼人不到百步,他不但没退缩,还拿起弓箭,对着城下的鞑靼人设计。 可惜熊孩子的箭术处于“幼儿”级别,箭矢压根儿就没射出去,倒是城下远处鞑靼铁骑疾驰而过,一阵箭雨飞而来,朱厚照眼睁睁看着身边两名府军前卫的护卫中箭倒下。 张苑赶紧喊道:“殿下小心!” 张苑原本想扮演一个忠臣的角色,但他却忍不住整个身子都缩进城垛下面,完全忘记保护朱厚照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 城外号角声连续响起,城头这边则大鼓齐鸣,双方士兵的喊杀声响彻大地。 朱厚照虽身处险地,却面不改色,精神出奇地亢奋。朱厚照大喊道:“杀……杀死这些狗鞑子,本宫重重有赏,给我杀!” 朱厚照挥舞拳头,不断鼓舞士兵推倒鞑子搭在城墙上的梯子,或者是向城下投掷巨石以及射床弩。 周边将士见太子都未退缩,自然没有缩卵的道理,即便鞑靼步兵几次杀上城头,但终归还是将鞑靼人赶了下去。 激战两个时辰后,鞑靼人丢下一百多具尸体撤离战场,朱厚照精疲力尽地坐在城头石阶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将士们无不佩服,都没想到身娇体贵的太子,会跟他们并肩作战,虽然熊孩子只是大喊大叫,没做什么实事。 张苑之前一直躲着,这会儿才出来,关切地前去搀扶朱厚照,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快下城歇息……” 朱厚照拨开张苑的手,不耐烦地说:“本宫能有什么事?可怜那些牺牲的将士,永远未有休息的机会了,这城头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官兵,才应该好好休息,本宫现在要陪着他们,战斗到底。” “张公公,你现在就回皇宫,跟我父皇和母后说,如果他们不给我兵马出城杀敌,我便留在崇文门,即便城破也一步不退!” “好!” “太子了不起!” “太子真是英雄豪杰!” 将士们大声叫好,虽然稍显突兀,但这马屁拍得正是时候,朱厚照初生牛犊,最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和推崇,一时间眉飞色舞,他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向将士们挥手致意,再次赢得一阵欢呼。 张苑哭丧着脸,他在朱厚照身边服侍,但凡小主子缺个手指头,他的命就保不住了,这会儿他还不得不听从朱厚照的命令前往皇宫,向皇帝、皇后奏禀朱厚照所做之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见到天子。 朱厚照在崇文门涉险的消息,很快传回宫闱,但先知道的不是朱祐樘夫妇,而是总理军务衙门的大臣们。 刘健听闻此事,霍然站起,恼怒地问道:“太子几时往崇文门去的,为何之前不见任何奏报?” 前来禀报的府军前卫的校尉神色惶恐地回道:“回刘少傅,太子午时抵达的崇文门,人刚到,鞑子便起攻城,激战两个时辰方才退去……太子身先士卒,一直站在城头,对前线官兵激励甚大!” 李东阳用手理着胡子,道:“以鞑子多路出击看,狄夷兵马充足,恐已过十万之数,这个仗不好打啊!” 刘健原本还在质问太子亲身涉险之事,听到这里他望了李东阳一眼,问道:“宾之如何得出这个数字?” 李东阳微微摇头,不想说明,谢迁眯着眼瞅了李东阳一下,却没吱声。 熊绣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主动起身问道:“陛下可知晓太子犯险?” 府军前卫的校尉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未及往乾清宫奏禀,刘健蹙眉道:“于乔,你且去崇文门,将太子请回宫来。宾之,你去督促户部,征调钱粮与阵亡将士家属,务必安抚好一线官兵!” 李东阳自然没问题,谢迁却摇头苦笑:“刘少傅认为太子会轻易回东宫?” 刘健厉声道:“回不回东宫我不管,但太子必须要回皇城……难道你想让太子留在城头涉险?” 李东阳帮谢迁说话:“刘少傅,城头始终需要有能担当之人居中调度!” 刘健板起脸,冷言冷语:“于乔身为兵部尚书,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勇敢地挑起担子来?” 谢迁满脸通红,差点儿就要跟刘健闹翻,虽然内阁中,谢迁地位不及刘健,但他的脾气可不小。但谢迁终于还是忍了下来,他压抑火气,争辩道:“我身为文臣,从未曾着戎装,如今让我上城头调遣兵马,谁人肯服?” 熊绣道:“刘少傅,还是让下官前去督战吧!” 刘健摇头:“汝明代兵部事,大小事项均要经出你手,岂能擅离岗位?于乔前去安抚将士,临场调度,再合适不过!此事便如此决定,他人不得有异议。” 谢迁别提有多恼怒了,心想:“报复,这分明是**裸的报复!以前我在圣上面前抢了你和宾之的风头,有人甚至拿我与你这个辅做对比,你便心生怨恨,今日趁机打击报复,让我上城头‘劳军’,分明是想推我去送死!” 谢迁还想说什么,却被李东阳劝阻,熊绣原本想说话,但他被刘健等人强推到高位上,如今自身难保,更谈何相助他人? 谢迁气呼呼离宫,往崇文门而去,他前脚刚出宫门,便从侍卫口中听闻东宫常侍太监张苑从东华门进宫,他本想前去阻止,但略一琢磨: “太子涉险之事,若陛下不知,那是对圣上的欺瞒……即便陛下不能理政,太子安危总是要顾忌的吧?别等京城尚未被攻破,先送掉一个太子,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谢迁有如此想法,也有要跟刘健赌气的意思,“你刘少傅不是想遮掩隐瞒吗?现在就看你能否拦得住这风声……京城危如累卵,要遭殃又不是我一个人,我急个甚?” 第一二二四章 死也不得安宁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 弘治皇帝大病数月,如今终于有好转的迹象。 这天朱佑樘甚至已经能自己用手撑着坐起来,虽然看上去整个人还是非常憔悴,但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血色,当他稳稳地坐着,举手投足强而有力,张皇后已是喜极而泣,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也不由抹起了眼泪。 “宋太医,多谢你,朕感觉好了许多!”朱祐樘看着龙榻旁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连声称谢。 进宫不久的老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说话,只顾磕头,朱祐樘微笑着摆了摆手: “宋太医请平身,朕的身体,多亏有你调理,还有萧公公为朕打理一切,方见好转。” 萧敬泪流满面,却笑逐颜开道:“陛下,终归还是宋太医医术精湛,他给陛下您用了几次针,陛下龙体终于有了明显的起色,若之后再多用几次……陛下必然能完全康复!” 朱祐樘笑道:“那也是萧公公用心,能为朕从民间找到医术如此高明的良医。萧公公,替朕好好赏赐宋太医,以后太医院就交给宋太医打理,朕从未想到,自己的病还有好转的一天,本以为都要去九泉下见列祖列宗了!” 张皇后泣诉:“皇上,您别说这种话,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孤儿寡妇该倚靠谁啊?” 朱祐樘笑着安慰道:“这不是还有几位阁老,以及马尚书他们么?他们可都是大明忠臣!” 这话说出来,张皇后感觉有些刺耳,但弘治皇帝身体刚见好转,她不便说什么,只能无声地抹起眼泪。 朱佑樘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想下地走走,萧敬刚送宋太医出宫门,回来看到朱祐樘坐到了床边,吓得他脸色白,赶紧上前劝阻道:“陛下,您龙体尚未痊愈,还是多休息,外面……不是有刘少傅他们吗?” 朱祐樘叹道:“朕病了好些日子,如今战事紧急,这病却愈严重,朕着实担忧,萧公公……你给朕说说,那鞑靼人,如今可是被击退?宣府和张家口堡……已克复了吧?” 萧敬看了张皇后一眼,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有些话实在不好出口,他怕据实而言会伤害到朱祐樘,这也是他跟张皇后的一致看法。 萧张皇后赶紧和稀泥:“皇上,您还是休息吧,这些事情自然由朝臣负责!” “萧公公,朕问你话呢!”朱祐樘脸上涌现些许恼怒,喝问,“朕在病榻上这些日子,总是思忖边关战事,之前紫荆关遭遇鞑靼兵马突袭,朕安排太子监国,如今太子可在文华殿?朕想见见他!” 这下萧敬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抬起头来,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张皇后,因为之前弘治皇帝的一些旨意,根本就不是出自皇帝本人之口,而是来自于张皇后的懿旨。 张皇后一脸为难,道:“陛下,皇儿他……往崇文门城头巡察去了!” “什么!?” 朱祐樘这一惊不老小,身体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因为病情反复还是因为怒不可遏,他恼怒地喝问,“皇儿何以会上城头?谁允许他出宫的?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皇后知道瞒不下去了,这才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把安排太子出来监国理政主持大局,顺带让太子见见世面的事情说了。 当张皇后泣不成声时,萧敬在旁边做出解释和补充,朱祐樘越听脸色越沉,最后他一拍床榻,道: “胡闹!皇儿才几岁,如此国难之际,他怎有本事当得起军国大事?他明白的不过是些浅薄的道理……对了,你们说之前他有曾进过军务策?快,拿来给朕看看!” 朱祐樘总是不自觉看低儿子,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欣赏而让儿子变得骄纵。不过,他一边骂儿子不争气,心里却隐隐有期待,大多数时候都口不对心,这是一种典型的望子成龙的家长心态。 萧敬很快把之前几名大臣以及太子进献的军务策呈递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看过后,猛烈咳嗽几声,连问“这真是皇儿写的”,神色多有不信,显然朱厚照所写军务策论质量比起熊绣和谢迁所写要高明许多,朱祐樘执掌国政十多年,当然能看出哪个水准比较高。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朱祐樘脸上满是宽慰之色,笑着说:“朕本以为皇儿只是胡闹,如此看来,他已经具备一定的能力。只要刘少傅等人尽心辅佐,即便朕不在了,他也能成为一代明君!” 听弘治皇帝如此说,张皇后原本带着欣喜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她虽未出言点破,但情绪的变化还是很容易被朱祐樘掌握。朱祐樘道:“皇后,你可是担心太子?朕这就让人把他叫回宫来,即便国难当头,他身为太子也不用事必躬亲,不是还有刘少傅他们吗?” 张皇后抹着眼泪,道:“皇上,臣妾担心的就是刘少傅他们啊……您不知,皇儿主政这些日子,刘少傅等人阳奉阴违,不但不用心辅佐和教导皇儿,反而将皇儿监国的权力架空,自己成立了个什么总理军务衙门,皇儿跟他们征调兵马,也无人肯应,刚传来消息,皇儿在崇文门遇到鞑子攻城,弓箭几乎是擦着皇儿的头皮飞过去的!” “什么!?” 朱祐樘之前脸上还满是欣然之色,听到这话后,脸上登时又是一片阴霾。 朱祐樘咳嗽几声,示意萧敬扶他下地,张皇后赶紧也上前搀扶,朱祐樘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想好要做什么,当下勉强徘徊两步,感慨地说: “卧榻日久,朕的腿脚也不灵便了……皇后,你也别责怪刘少傅他们,大臣们或许是一心为国,担心太子瞎胡闹,才会如此作为。不过,太子上城头这事,始终有失体统,就没多安排人手去保护太子?” 萧敬道:“皇上,如今府军前卫和锦衣卫上百护卫,随时保护在太子身边。之前老奴派人请太子回宫,但太子却怎么都不肯回来,说是要代陛下镇守城门,鼓舞三军士气!” 萧敬转达的话,未必是朱厚照所言,即便朱厚照真这么说过萧敬也未亲耳听过,这番说辞是想让皇帝知道太子既有能力又有担当,而且还有孝心和有勇气,属于为皇帝父子唱赞歌。 果然,朱祐樘听到此话,脸上显现宽慰之色,道:“皇儿真的长大了,朕之前还一直误会他,他的魄力……连朕都自问不及。但他始终是国之储君,不能有任何意外,哪怕是换朕这把老骨头去城头,也不能让皇儿冒险!” 张皇后轻唤一声,道:“皇上!” 朱祐樘略微沉思,道:“这样吧,朕要见刘少傅等阁臣,还有马尚书、熊侍郎、张老公爷……以及寿宁侯。也罢,朕亲自去一趟文渊阁,准备移銮!” 萧敬赶紧劝阻:“陛下,您龙体尚未痊愈,还是让几位大臣到乾清宫来见您更为妥当。之前宋太医曾有嘱托,您的病有中风之兆,不可轻易出内帷,老奴这就去传见,也多用不了多少时间!” 朱祐樘有些苦恼:“朕正当盛年,如何却有了这疲弱不堪的身子?萧公公快些去吧,皇后,与朕先在寝榻上坐一会儿!” 张皇后跟丈夫一起坐下,感觉夫妻关系有些疏远,她诞下小公主后,朱祐樘一直生病,夫妻间不仅没有鱼水之欢,连起码的相敬如宾都没有,张皇后心有怨怼,但她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张皇后本想把小公主抱过来给丈夫看看,毕竟从孩子出生到现在,朱祐樘一共只见过两面,但见到丈夫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也就作罢。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内阁三名大学士,外加兵部侍郎熊绣抵达乾清宫,至于张懋和张鹤龄等人尚在传召,马文升因为生病的缘故无法进宫。 天子寝殿内,朱祐樘坐在龙榻上,看着下面几名大臣,情绪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之前弘治皇帝对自己的大臣那是绝对信任,但因几位大臣对太子阳奉阴违,再加上谢迁之前为沈溪的事情要挟他,朱佑樘开始觉得这些大臣都有私心杂念,而不能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健上前奏禀:“陛下,狄夷进犯京师,三边兵马至今尚滞留太原、大同一线,各地勤王兵马也尚未至,京师孤立无援……” 以前无论刘健说什么,朱祐樘都觉得有道理,但现在刘健的话却已经无法获得朱祐樘的信任。 朱祐樘问询许多关于京畿防备的事情,突然问了一句:“土木堡战事,也结束了吗?沈卿家……如今如何了?” 朱祐樘突然过问一个“死人”,让在场几名大臣有些尴尬。 沈溪在当今的大明朝廷属于禁忌,如果不是沈溪把之前鞑靼人的动向预料得那么准确,在场这些大臣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难以下台,沈溪表现得越优异,越衬托出他们的昏聩与无能。 李东阳道:“回陛下,延绥巡抚沈溪在土木堡战事中落败,恐已殉国!” 谢迁瞪了李东阳一眼……你怎知沈溪小儿已殉国?亲眼见到了? 朱祐樘听到这消息,不动声色道:“沈卿家乃大明忠臣,他既已殉国,沈家一切优待不可免,定要让京师全体将士知晓,朝廷会善待为国尽忠之臣!” 谢迁这下更不满了,之前他还以为皇帝出言询问土木堡战事是出自对沈溪的关心,现在他才明白,朱佑樘不过是想借厚待沈溪亲眷这件事来做一些文章,为京师保卫战赢得军心和民心。 谢迁心想:“沈溪小儿活着的时候为你们利用,现在人死了,还要被你们拿出来说事,真是死也不得安宁!” 第一二二五章 以小博大 十一月二日下午,沈溪领兵进驻居庸关。 拿下对鞑靼亦不剌部的关键一仗后,此时沈溪距离京城仅有咫尺之遥,不过当前他要面对的,不单是鞑靼自京师派出准备绕道居庸关内发起进攻的数千兵马,还有京城周边鞑靼汗部连同草原各部族十余万大军。 沈溪刚带着大队人马顺着驿道来到关口,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已亲自出迎。之前出关时李频见到沈溪虽无比恭敬,但还保持起码的矜持,但此番他见到沈溪,干脆单膝下跪迎接。 李频低眉顺眼地道:“末将李频,参见沈中丞!” 居庸关关口狭窄,此时沈溪所部兵马正源源不断入关,没有将士在关口停顿,沈溪觉得自己停留在这里有些碍事,一摆手道:“起来吧,我们到城头叙话!” 李频起身后,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沈中丞,请!” 之前沈溪只是途径居庸关的延绥巡抚,彼此没有统属关系,所以虽有文武之别,等级之分,但人格是平等的。现在鞑靼进犯京师,作为勤王兵马中官职最大的存在,沈溪已然对李频形成了统属关系,所以李频才会放下一切尊严,对沈溪的恭敬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大人连战连捷,令鞑靼数万兵马在宣府之地折戟沉沙,实乃大明之擎天玉柱,末将能在您麾下效命,是末将之幸!” 李频一边说一边在前面引路,领着沈溪登上居庸关北城头,居庸关外大好河山顿时映入眼帘。 沈溪举起亲卫送上的望远镜,向西北方眺望,十余里外的榆林堡地区尚有战火和硝烟的痕迹,失去人头的鞑靼人尸体到处都是,那儿正是之前连番大战之所,不过现在鞑靼亦不剌部已经四散逃亡,再也无法对居庸关产生威胁。 沈溪放下望远镜,交给身边的云柳,微微叹息:“贼寇尚在京畿地区肆虐,本官忧虑难安!” 李频恭维道:“沈中丞为国为民,实乃国之典范!” 说着,李频不断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沈溪斜眼打量他,只见李频额头汗大如珠,当下不解地问道:“天气如此寒冷,李将军为何大汗淋漓?” 李频面色发苦,心想:“沈大人领兵跟亦不剌部决战,我怕引火烧身,让居庸关守军不得越雷池一步,令沈大人以身犯险,好在沈大人吉人天相,这一场战居然打胜了,若沈大人追究,我这卫指挥使恐怕当到头了!希望沈大人大人有大量!” 李频苦笑:“末将得知沈大人一战功成,内心澎湃,这汗珠……不自觉便冒了出来。” 沈溪点头:“李将军忠心耿耿,难能可贵,本官麾下尚有李将军派去的援军,本官这里还要多谢李将军的信任!” 说着,沈溪拍了拍李频的肩膀,把李频吓得站都站不稳了,赶紧表态:“中丞大人说的哪里话,末将只是尽自己本份!” 这时远处传一声“呦呵”,因声音洪亮,让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的李频吓了一大跳,身体一个激灵,后退一步,只见一名彪形大汉扛着长柄大刀往城头而来,虽有段距离,但刚才那一声就好像在耳边喊一样。 李频正好奇这位是谁,便听那人说道:“师兄,那些鞑子我能杀的都杀了,还有些不能杀的,一并绑了押解进城里来,最可恨的是其中有我大明士兵,助纣为虐……师兄,我能宰了他们吗?” 李频暗忖:“这位是谁啊,块头如此大,看起来威武雄壮,但言辞间却憨厚朴实,听他的说辞,似乎跟沈大人关系匪浅?” 沈溪见李频有些诧异,随口介绍一句:“这位是王陵之将军!” 李频一愣,他哪里听说过什么王陵之,但他识相,赶紧换上一副“大名如雷贯耳”的神态,感慨道:“原来这位就是王将军,久仰久仰!”说着,李频上前,想跟王陵之勾肩搭背,但王陵之却不悦地拿下了大刀,横亘在两人间。 王陵之不喜欢跟陌生人走得太近,虎目圆瞪,刀口正对着李频,神色好似在说,哪里来的鸟人,居然如此不要脸地套近乎? 沈溪厉声喝道:“不得无礼!此乃居庸关关隘,而你面前这位乃是我大明堂堂的隆庆卫指挥使!” 王陵之这才想起自己在别人的地头,不好意思地放下大刀,向李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之前的血战,王陵之冲杀在前,林恒尾随于后。王陵之所向披靡,鞑靼人很难挡住他一刀,基本是一个照面便被他砍于马下,鞑靼人见大明军队中竟然有如此绝世猛将,军心为之大乱。 王陵之率马队杀入鞑靼中军,把鞑靼人的阵势彻底搅乱,最后一刀把亦不剌部的大旗砍倒,鞑靼人士气全无,沈溪率主力趁机掩杀,终于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经此一役,鞑靼亦不剌部全军覆没,沈溪麾下兵马仅斩首便有三千,另有一千俘虏,其余鞑靼人四散逃离,基本上失去再战之力。 李频一脸尴尬,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这位威猛的王将军“失手”把他给剁了。王陵之大步来到沈溪身边,奏禀:“沈大人,你说我能不能把那些叛徒给宰了?” 有外人在场,王陵之学聪明了,不再师兄长师兄短的,而是称呼沈溪为“沈大人”。沈溪蹙眉道:“既然是俘虏,那就一切按规矩办事,交由朝廷处置,本官岂能擅自做主?你既完成本官交待的差事,等着领功受赏便可,其余之事,你无需过问!”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王陵之一百个不服,但这话出自沈溪之口,那情况就不一样了。王陵之洒脱一笑:“沈大人说怎样就怎样,这位李将军,我之前莽撞无礼,这里给你赔罪了。接下来我尚有军务需要处理,先行告退。沈大人,我去了!” 沈溪摇着头,看着王陵之的背影,一直等王陵之下城头进入骑兵队伍并远去,这才收回目光,恰巧跟李频四目相对。 李频赶紧道:“中丞大人,下一步您……准备如何用兵,末将一切听从调度!” 沈溪嘴角微微上翘,隐隐有嘲讽之意:“李将军之前也说过会听从本官调遣,但为何……” 李频心想终于来了,沈大人怎么可能不追究责任?当下赶紧解释:“末将怕……居庸关有失,影响京城大局,未敢出兵相援!” 沈溪冷声道:“那李将军现在就不担心城塞有失?” 李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中丞大人将塞外的鞑靼兵马击溃,居庸关之危已解……末将愿在沈大人麾下担任一小兵,莫敢有违!” 这话说得中肯,沈溪点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本官之前得知李将军不肯调兵,以为李将军不配合本官的军事部署,如今听李将军的意思,才知道误会了!” 李频又开始抹冷汗,暗自庆幸,还好圆场话说得婉转,不然真要出事了。 沈溪再道:“如今京师危急,本官准备在居庸关稍作休整,等探明鞑靼兵马动向,便回京师勤王。到时候会连同李将军麾下兵马一道向京师进发,不知李将军是否愿意配合?” 李频本以为沈溪会先想怎么把居庸关南口外的数千鞑靼兵马击败再说,却没想到沈溪直接开口要带兵去京城,这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当下嗫嚅地问道:“沈大人,在昌平一线活动的鞑靼兵马……” 沈溪微微一笑:“不足为惧,李将军只管听从本官调遣,安排出兵便可!” 之前李频还信誓旦旦表示言听计从,但这会儿又犹豫起来,他对沈溪这个决定的感觉,是沈溪赌博刚赢了一场,他没跟着一起下注,现在沈溪准备要博一把大的,他跟不跟是个问题。 李频心中直嘀咕:“京师周边鞑靼兵马有十数万,居庸关内守军,加上沈中丞所部合计一处也不过才两万出头,如此往京城去,无异于螳臂当车,杯水车薪。我若听从沈中丞调遣,全军覆没,居庸关又有失,那我自己还有一家老小,不是要跟着陪葬?” 转念又一想,“沈中丞屡屡在危急关头化腐朽为神奇,就说这土木堡之战,谁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结果他非但没事,还带着兵马杀回来,如果我不遵命,现在就会有大麻烦,指不定沈中丞为稳定军心,会在居庸关内做出什么祭旗之事,他乃三元及第的二品大员,文臣魁首,我不过是世袭的武将,如何能跟他叫板?” 最后李频终于打定主意,“反正这一切都是沈大人的主意,我听命而为,居庸关有失,那是沈大人调度无方,若遭遇战败,也非我之责,难道朝廷会追究不成?我便听从沈大人调遣,能得战功,说不定可名垂青史,这是我建功立业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频不由心潮澎湃。 一个长城内关守将,原本没机会功成名就,封侯拜将,但现在有了沈溪,不可能的事情也有了指望,怎能让李频不动心? “沈大人虽年轻气盛,但指挥作战无往而不利,我只求这一战能让我跟对庄,这就跟摇骰子一样,只要出个豹子,大获全胜,让我获得功名,就一生不愁,甚至几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怎么都值了!” 李频不但是个将领,还是个赌徒,当初他调拨兵马给沈溪,就有博弈心态,结果被他博对了一半。 现在还缺一半,他自然不会吝啬筹码,越是赌徒,关键时候却是想以小博大,在这种赌徒心理的促使下,他对沈溪进兵京师一事忽然信心百倍。 第一二二六章 勾心斗角 沈溪关键时候得到一名赌徒的支持,手下有了不太充足但也足够他施展拳脚的兵马。 之前在榆溪河和土木堡,他手头兵马都屈指可数,现在拥兵两万,虽然从纸面实力跟凶悍的十万鞑靼大军有较大差距,但也初步具备跟鞑靼人叫板的资格。 大明没第二个人有沈溪这样的自信,敢于以两万多兵马撼动数倍于己的鞑靼雄兵,在别人眼中他这种行为跟送死没多少区别。 就在沈溪进驻居庸关的当天下午,亦思马因取得了在天成卫城与明朝回师勤王兵马之战的胜利。 此番天成卫城之战,明军刚开始时占据主动。 刘大夏部前锋兵马约六千余骑,昼伏夜行,一路潜行至天成卫城下。这天早上天色刚蒙蒙亮,明军已经埋伏在了城墙根下。等鞑靼人早上起来开城门查探情况,明军突然难,仅仅仅用去两个时辰便克复这座位于大同府与宣府交界处的雄关,全歼守城的一千余鞑子。 但明军后续步兵跟进不及时,整整一天时间,三路援军中只有一路抵达,使得天成卫城的明军数量严重不足。 刘大夏部前锋兵马克复天成卫城的次日上午,亦思马因率五万鞑靼大军抵达。 亦思马因让一部分鞑子穿上明军的装束,利用天成卫守军的疏忽,骗开城门,然后鞑子主力趁势杀进城中,明军在进行激烈巷战后,终于不支,大批溃兵往天成卫城以西的阳和卫城和高山卫城而去。 亦思马因率领鞑靼兵马一路追杀,至高山卫城城下才选择撤兵。 此役虽然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亦思马因生性谨慎,也不敢贸然进兵,生怕落进刘大夏的圈套,让自己部族实力受损。 随着亦思马因撤退,明军最后一支步骑混合的兵马也损失殆尽,刘大夏手头骑兵要么调往居庸关跟随沈溪往援京城,要么在此战折损,刘大夏已缺乏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能力,只能被迫转为防守。 “恭喜将军凯旋!” 天成卫城北面的南洋河河湾处,鞑靼营地。当亦思马因从中军大帐论功行赏结束归来,刚进入寝帐,阿武禄便迎上前,温柔地为他宽解大氅,脸上展露倾慕的笑容,出言恭贺。 “哈哈!” 亦思马因意气风,跟沈溪数战后损兵折将的阴霾,消散大半,他拦腰抱起眼前曼妙动人的娇躯,直接走向自己的寝榻,用意明显。 阿武禄在亦思马因宽大的怀抱中,并无丝毫阻拦与挣扎,相反却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深情地凝望,让亦思马因有一种江山美人尽在掌握的快感。 二人一起在榻上缠绵很久,亦思马因这才起身,重新整理戎装,自得的说道:“经此一役,明朝三边兵马应是撤不回居庸关了!” 阿武禄一脸慵懒之色:“那沈溪所部呢?” 不提沈溪还好,这一言及,亦思马因脸上的意气风顿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深沉之色,他阴测测地说道:“沈溪?这会儿他的人马多半已经跟亦不剌对上了。亦不剌即便骁勇善战,但之前从未遇到过像沈溪这样狡猾的对手,有他的苦头吃!” 阿武禄抿嘴一笑:“沈溪黄口小儿,能得国师如此高的评价,是他的荣幸。以国师看来,亦不剌和沈溪,谁能率部取得最后的胜利?” 亦思马因侧目打量阿武禄,冷笑着问道:“昭使的意思是说,本国师连亦不剌都不如?” 阿武禄稍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亦思马因言中之意。 在跟沈溪的交战中,亦思马因吃了不少亏,从结果上来说无疑是亦思马因在与沈溪的对抗中失利。而她询问底沈溪和亦不剌谁能获胜,看起来似乎是她觉得亦不剌有跟沈溪一战的能力,惹得亦思马因非常不高兴。 阿武禄连忙解释:“妾身并非是要以亦不剌这样的莽夫跟国师相提并论,实在是沈溪此人不管是仕途还是行军作战都太过顺利,难道他就不会得意忘形,因骄纵而失败?” “唉!” 亦思马因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换作别人,就算是明朝兵部尚书刘大夏,用昭使的话来总结并无过错。人无完人,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将军从来就未曾有过,连中原人推崇有加的飞将军李广,不也曾经历过兵败?” “但沈溪却与众不同,以他的年岁,本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的资格,但或许是华夏文明善于造就人才,使得沈溪此子以弱冠之龄便得到高位,舞勺之年便执领兵权。一个亦不剌,不能成为他名留青史的绊脚石,如今能阻挡沈溪功成名就的,或许只有汗部兵马!” 阿武禄想了想,问道:“但亦不剌麾下毕竟有一万多精兵……沈溪手里才有多少人?” 亦思马因笑道:“昭使真以为,战场上交锋,比拼的就是兵力的多寡?任何一场战事,都不可能让双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谁的兵马占优势,顶多是占据场面上的主动,让兵寡一方气势被压制。” “但沈溪所长,便是在战场上扬长避短,先制人,以兵寡而压兵众,讲究一鼓作气,连续作战,至今未失手过!” “虽然亦不剌麾下兵马众多,但论对天时地利人和的掌握,他远不及沈溪,如今沈溪所部,加上居庸关出击的兵马,数量远在亦不剌所部之上,亦不剌更是没有获胜的道理!” 阿武禄蹙眉:“国师是否太轻视亦不剌族长了?” 亦思马因嗤笑道:“还用得着本国师轻视他吗?亦不剌军中缺乏粮草补给,已多次催促我给他调拨,但输送粮草本是汗部的事情,与我何干?亦不剌一旦后勤补给出现问题,就会被沈溪利用。” “沈溪最善于把握敌军动向,一旦有可趁之机,他就会如同一条毒蛇,猛地扑出来,咬住敌人的喉咙,哪怕你是豺狼虎豹,也抵不住他的灵活多变!” 阿武禄听到亦思马因对沈溪如此高的评价,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神色中带着几分不解,问道:“那国师认为,沈溪真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吗?” 亦思马因声色俱厉地道:“本国师迟早要与他一战,或者……等他先过了汗部这一关再说!大汗亲率兵马,骁勇而无畏,且数量远胜之,岂是沈溪轻言可以战胜的?” 阿武禄非常担心地说:“若大汗取胜,势必追究国师的责任,倒不如……” 亦思马因看了阿武禄一眼,他明白阿武禄欲言又止背后蕴藏的信息,阿武禄想把刘大夏兵马放过去,如此令正在大明京师攻城略地的鞑靼中军主力,彻底陷入明军前后夹击中。 亦思马因犹豫良久,终归还是摇头道:“具体事项,日后再议吧,我既为苍狼与白鹿的子孙,若目视族人身陷险地而置之不理,实非所愿……” 第一二二七章 决心 十一月三日。 沈溪进驻居庸关的次日,亦不剌部在居庸关以北地区遭遇失败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外鞑靼汗部中军大帐,鞑靼高层顿时炸开了锅。 在鞑靼人的作战计划中,亦不剌部是攻击居庸关的中坚力量,即便暂时不能攻陷居庸关这座天下第一雄关,断也不至于遭遇兵败而令明朝在居庸关一线的兵马可以盘活。 达延汗巴图蒙克紧急召集达延部将领以及各部族族长在南苑升帐议事,商讨的主要内容,便是如何应对居庸关一线的明军。 “……亦不剌这个废物,我们跟明军交战节节胜利,他却遭遇兵败拖大家的后腿,若不是他现在连生死都不知,真想把他抓来定罪!明军继续占据居庸关,明朝三边兵马可以顺利撤回大都,若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大都,局面就会由主动变为被动!” 说话的人约莫二十岁出头,个子敦实,络腮胡,看上去非常粗犷,他叫乌鲁斯.博罗特,是巴图蒙克的次子,在汗部地位很高,毕竟是满都海彻辰夫人所生,属于黄金家族嫡传血脉,虽然不是大汗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在军中有很高的话语权。 巴图蒙克之前倚重的,大多是满都海以及父亲、叔父当年留下的将领和人才,但这些年来在草原内乱以及达延部的内部整肃中,他开始逐渐启用新人,他的几个儿子,其中包括乌鲁斯.博罗特,都委以重任。 当然,巴图蒙克最想的还是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到草原各大部族担任族长,如此一来草原就尽归黄金家族所有,之前也先这个瓦剌第一大部族领以“太师”身份逼迫汗王的情况再也不会出现。 但这遭到亦不剌、亦思马因等人的强烈反对,因而巴图蒙克跟几个大部落的族长也有着尖锐的矛盾,巴图蒙克希望用“和平演变”的方式,让自己的儿子把鞑靼各大部落的族长位置取而代之,但各部族族长岂能轻易就范? 之前巴图蒙克有意让乌鲁斯.博罗特接任永谢布部的族长之位,但未如愿,而永谢布部的族长便是亦不剌,因而乌鲁斯.博罗特对亦不剌的仇恨很深,在得知亦不剌率军遭遇兵败后,立即落井下石。 因为涉及到草原上的权力纷争,与会的各部落族长不敢随便表言论,加上巴图蒙克沉默不语,中军大营里一片安静。 乌鲁斯.博罗特见大家都不说话,主动出列奏请:“父汗,请允许孩儿带精兵攻破大都,为我大元正统正名。只要京师一下,明军必兵无斗志,黄河以北地区将会重入我大元之手,好好经营几年,一统天下也是大有可期!” 乌鲁斯.博罗特虽然骁勇善战,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无法获得众多族长的认同,中军大帐里依然死寂一片。 巴图蒙克终于开口了:“对大都一战,刻不容缓,但乌鲁斯你不适合担此重任,还是好好做你的宿卫统领吧!” “为何?” 乌鲁斯.博罗特显得很不服气。 达延部大将苏苏哈道:“二王子,军中各有统属,更何况之前已经有定论,由大王子率兵进攻京城!” 苏苏哈是巴图蒙克的左右手,作为巴图蒙克的堂侄,同时也是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的亲信。 蒙古不但各部族之间内斗频繁,即便是达延部内部,也都处于谁都不服谁的状态,即便是亲兄弟也在暗中争权夺利,只是因为巴图蒙克的威望很高,才未形成内乱。 如今巴图蒙克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围攻大明京城,要么撤兵。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继续围攻大明京城为上策,要消弭亦不剌兵败的影响,只需要派出兵马扼守居庸关前往京师的要道,甚至反其道而行,抽调兵马攻打居庸关,让明军自顾不暇,便不虞京城这边有何变故。 目前鞑靼中军并未受亦不剌部兵败影响,更况且明朝在居庸关兵马不是很多,怎么看都不可能对京城局势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最后巴图蒙克乾纲独断,命令二王子乌鲁斯.博罗特领麾下的四千怯薛军宿卫前往南口,总领之前几个小部族兵马,如此一来,鞑靼在居庸关以南地区的兵马已有一万,至于剩下的十万鞑靼军队则继续围攻大明京城。 巴图蒙克环视中军大帐中的达延部将领以及与会各草原部落族长,慷慨激昂地说:“大元兴衰,在此一举。攻克大都后,本王将与各位共享江山,财宝、女人、田宅,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轻言撤兵者,一律按扰乱军心处置,帐前问斩!” 见大汗决心如此大,下面各部族领更不敢说什么了,他们的想法,就是在达延部吃肉的时候争取有口汤喝。 …… …… 自十一月三日开始,京城防务压力骤然增大。 鞑靼人开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骚京城各城门,而且之前几个月暗中布置的哨探,也开始在大明京城挥效用,负责京城九门防备的将领和官员,根据其权责大小,6续收到鞑靼人收买的条件。 消息上报到内阁,刘健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京师戒严已数月之久,鞑靼细作早就该灰飞烟灭才是,为何还会有如此多奸细?” 李东阳回答不出来,因为之前很长时间他跟刘健一样,都处于请假赋闲的状态。 唯独谢迁在那儿嘀咕:“多半跟寿宁侯和建昌侯打理京营有关!” 谢迁对于之前京师戒严的弊端,了解得非常透彻,知道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只是弘治皇帝对张氏兄弟非常信任,而他又缺乏跟两个国舅爷斗争的决心,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李东阳道:“陛下这两日精神好了许多,此事是否有必要跟陛下奏禀?” 刘健摇头:“问题尚未解决,跟陛下奏禀也是徒劳,不若,以九城兵马司详细搜查京城,严防狄夷细作兴风作浪。于乔,你以为如何?” 察觉到谢迁有些心不在焉,刘健特意多问了一句。 谢迁敷衍地回道:“刘少傅有何决定,我照做就是,并无异议!” 刘健再看熊绣,在确定无人反对自己后,拿出纸笔,详细做出票拟:“九城兵马司,派出兵马搜捕狄夷细作,不得有误!” 因为朱祐樘身体尚未痊愈,仍旧无法对京师防务过问太多,内阁的意见依然会成为最后司礼监朱批的主基调,萧敬在这问题上基本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对几位阁臣的意见从来不表示反对。 第一二二八章 京师之乱 九城兵马司接到命令后,开始大肆搜查鞑靼人细作,京城内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市井百姓受到的影响最大,本身九城兵马司就是治安衙门,对于城中各民居知之甚详,此番领的又是皇命,无论官宅还是民户,也不管院落大还是小,都会入内搜查一番,任何大臣皆不能例外。 大搜查开始不到一天,城内已闹出许多变故,搜查出来的“乱党”上百,但其中大多数都属于构陷。 受衙门开出的赏金刺激,此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街里街坊间互相检举揭的比比皆是,以至于那些老实过日子的百姓都把自家门户紧锁,需要官兵自行撞开才能进内,此后自然是一番闹剧,顺手牵羊、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屡见不鲜。 战乱年景,没有人讲原则,如今鞑子就在城外,随时都可能会改朝换代,蒙古人杀回来能否保住性命难说,但有钱傍身总归要好许多,因此手上稍微有点儿权力的,此时想的便是如何利用权力为自己捞钱。 如果哪户人家不奉上“孝敬”,轻则宅院不宁,被翻得乱七八糟,重则家中的顶梁柱被人带走,甚至连妇人都会冠以“通贼”罪名下狱。 这年头,男人下狱可能就是一顿板子的事情,而妇人进了牢狱,即便出来,也会有贞节和德行上的损失,九城兵马司的人看准民间对于妇人下狱的畏惧心理,在民户中大肆敲诈勒索,跟盗匪无异。 刘健的出点是好的,目的是限制鞑靼人细作搞阴谋诡计,但上令到了下效的时候就变了味道,下面衙门的人为中饱私囊,逐层放权,到了士兵那里,那就是百无禁忌,随便想做什么都行。 京城人心惶惶,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而沈府内,谢韵儿老早就让人将家门封闭,防止有人到府上骚扰。 沈溪“殉国”的消息,头一天已传到沈府,但只是谢韵儿一人出府门领了兵部的抚恤公函……她没敢把事情张扬开来,此时沈府内只有她和小玉知悉此事,旁人基本上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沈溪殉国只有一份公函,连衣冠都没带回来,谢韵儿知道,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前,没法跟朝廷问询沈溪尸骨下落,所以她除了暗地里以泪洗面,就是在明面上继续当好一个大门大户人家的女主人,维持好家中秩序。 夜幕降临,一烛如豆。 晚饭后,小玉来到谢韵儿房中,把街面上得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主母,主要是为了让谢韵儿有心理准备。 “……夫人,现在城内百姓被官兵骚扰得很厉害,听说就算是六部官员的府邸也不能幸免于难,怕是不多时,那些人就会上门来找麻烦。”小玉紧张地说道。 谢韵儿娇躯微微颤抖,却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伤心难过,谢韵儿道:“那些官差……连王法都不顾了吗?” 小玉神色悲戚:“夫人或许不知民间的状况,早年奴婢曾经历过地方战乱,那时候官衙的人甚至不如乱党贼寇。” “战祸当前,人都只顾自己,谁还跟你讲王法?现在只有金银珠宝才是王法,听闻一些民户因为不肯出银子,连妇人都问罪下狱。” “据悉城防衙门的人定了价码,七品官给十两银子,六品二十两,依次升高。奴婢算过,像老爷这样的正二品高官,至少要出六十两,除此之外还得把那些衙差的孝敬银子奉上,否则他们会闹事!” “什么,六十两银子?我们刚回京城,这几个月朝廷从未过俸禄,府上哪来这么多银子?”谢韵儿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家上下的吃喝拉撒都要谢韵儿负责,之前家里事情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主要在于一家人收支基本平衡。 但沈家老小从广州府被强行送回京城,事出突然,这一路上花费不小,回到京城后就遇到战乱,京师戒严,各地押解到京的银子基本断绝,户部没钱,连官员的俸禄都给断了,沈家开始入不敷出。 之前沈家的收入,主要靠沈溪的俸禄,以前经商所得,要么被拿出来置办产业,要么被周氏挪作他用,或者被沈溪悄悄拿出来开辟两广、闽浙等地的市场。 连续两三个月只出不进,加上京城物价飞涨,沈家已快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小玉紧张地说:“夫人,实在不行的话……奴婢这里有些积蓄,主要是每个月的工钱,还有当初老爷给的嫁妆,先用来救急吧!” 小玉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来,里面摆放着一些金银饰,还有铜钱和碎银子,加起来有二十多两银子……这中间不但有她自己的那份,还有马九的工钱。 谢韵儿连忙摇头:“小玉,你的钱也来之不易,大难临头岂能让你出银子?” 小玉脸上全都是感激之色:“当初是掌柜的和老夫人将我收留,连九哥也是因为受到老爷恩惠,才能堂堂正正有口饭吃,如今老爷出事,府上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奴婢只是想尽一份心意!” 想到沈溪“殉国”,知悉事情的小玉不由抹起了眼泪。 沈溪在沈、6两家的纽带作用不可或缺,当初正是因为沈溪的存在,才令沈家和6家生意越做越大,就在生意做到瓶颈的时候,也是沈溪当官,让沈家崛起,给小玉这些下人提供了庇护。 谢韵儿并非迂腐之人,她知道家里极为困难,此时拒绝小玉的好意就是要让所有矛盾立即爆,不管怎么样,先熬到战争结束,确认过相公的消息再谈其他。 谢韵儿道:“小玉,这银子,便当暂时借你的,家里情况有所好转,便马上还你。现在要快些联系谢阁老,让谢阁老出面斡旋,若不然城防衙门的人上门来,可能府上会有些麻烦……现在也指望不上旁人了!” 小玉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想办法知会九哥,让九哥带信去谢府!” “嗯。”谢韵儿脸上多了几分希冀,她不希望沈溪刚过世沈家便出问题,此时她只能一口气先硬顶着。 见小玉匆忙离开,谢韵儿心想:“相公这就走了?为何感觉我这一生就跟做梦似的?这大梦初醒,才觉得一切只是一场空!或许我是不祥之人,才令相公遭逢劫难,沈家可能要跟6家一样垮塌,沈家少了相公这主心骨,将来可怎么办?”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谢韵儿心中一片寂寥,悲从中来:“如果不是有这一大家子,还有对相公的承诺,真不如就这么去了,永远陪伴相公。” 谢韵儿泪流不止,但她强忍哽咽,不断警告自己:“不行不行,我不能表现出悲伤的模样,免得让几位妹妹察觉端倪,跟着我一起伤心……更不能让婆婆察觉,但婆婆是细心之人,要瞒过她可不容易!” 第一二二九章 城门之战 十一月四日,鞑靼人一改之前对京城九门袭扰的策略,改而专攻城北的德胜门。鞑子调派三万多兵马,使用了最先进的望楼、架桥车、轒辒车、复合车梯等轮番冲击德胜门两翼的城墙。 德胜门之战进行到第二天后,鞑靼人投入德胜门一线的兵马从最初的三万猛然增加到六万,战争烈度再次升级。 明军以瓮城和城墙为防线,利用弓弩和抛石机,向鞑子军队发射箭镞、石弹,击砸鞑子人马,试图摧毁对方的各种攻城器械。 不过鞑子人多势众,很快便在攻城器具的掩护下靠近北城墙,一方面在轒辒车遮挡下挖掘城基、钻凿城壁,利用撞木撞击城门,同时还架设云梯攀登城墙,利用吕公车和对楼等复合车梯直接登城。 明军从城上推出托杆、抵篙,托阻鞑子的云梯、对楼,使其不得贴附得城墙上。同时向城下击砸滚木檑石、喷浇烈焰铁汁,杀伤攻城士兵,毁烧攻城器械。 战事异常的焦灼和残酷,鞑靼兵马掘地道的企图落空,因为城北这边靠近积水潭,鞑子每次地道刚挖掘两三米深,便突然渗水,很快就把地道淹没。 无可奈何之下,鞑子只能猛攻城头,与明军在德胜门一线的城墙上展开殊死肉搏,好在张懋亲临一线指挥作战,才令鞑靼人无功而返。 文渊阁内,几位总理军务衙门的大臣无比着急,在他们的想象中,鞑靼人虽然骑兵厉害,在平原上纵横无敌,但并不擅长攻城,久战无功,粮草告急,再加上勤王兵马源源不断到来,最终只能退兵。 因此,只需要守好城门便可确保京城安稳,但未料鞑靼人竟然拥有如此多先进的攻城器具,直接冲击京城城墙,导致险象环生。 因为内阁拟定的全城大搜查和军中自查行动,使得此时各城门驻守的将士人心惶惶,很多士兵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战场外的事情上,兵无斗志,以至于德胜门一段实际上已经是危若累卵。 鞑子或许再加一把劲,就可奏全功。 刘健等人尚未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以为是鞑靼人准确地把握住了明军防守上的弱点。 刘健拿着德胜门三日来的战报,喝问:“……德胜门连年修筑,花费银两巨万,动用民夫皂隶不下万人,竟在狄夷进犯下危如累卵,户部、兵部近年来到底亏空了多少银两,是否应该彻查一番?” 李东阳皱起了眉头:“刘少傅,此时彻查,是否迟了些?” 刘健眉宇间透露出丝丝杀气,斩钉截铁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京师各大城门,皆都要彻查。京城墙高城深,只要城门不从内部打开,狄夷就不会攻入城中。况且,即便城门有失,以皇城为根基,仍旧可与狄夷一战!” 李东阳未发表什么意见,谢迁则愤懑地想:“这边眼看城门都要失守了,居然还想着皇城能固守,这得有多大的自信,居然想跟北寇打巷战?京城大街开阔,北寇兵马一旦涌进城里,各部只能以街坊为战,根本不能持久……” “眼下的情况,京师一旦有一个环节出错,整个防备转眼就会土崩瓦解!” 就在刘健主张对之前几年户部和兵部亏空进行彻查时,熊绣匆忙进到文渊阁,他手上拿着正阳门守军刚刚送来的战报。 熊绣焦虑不安道:“几位阁老,鞑靼人在半个时辰前,对正阳门一线发动突然袭击,再次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 “啊!?” 包括谢迁在内,在场几位军务大臣皆都愕然。 正阳门是京城正南门,也是京城的正门,在京师修筑外城前,一直作为大明京师门户而存在,因为其内不远处便是皇宫正门大明门,正阳门的防备向来都是京城九门防备的重中之重。 或许是刘健等人觉得正阳门防守不会出大问题,才会对正阳门守备多有松懈,之前德胜门遭遇围攻,其余各城门调动兵马往援,正阳门抽调的兵力最多。 刘健有些不解:“之前三日鞑子都猛攻德胜门,如今怎么南辕北辙,突然把目标转向了正阳门?不知此刻正阳门驻兵多少?”说罢,刘健侧头看向李东阳,李东阳对此也不知情,又看向熊绣。 熊绣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大约三千兵马!” 谢迁立即予以纠正:“之前驻兵三千余,如今驻兵不过一千五百,加上民夫总兵力也不足两千!” 刘健有些震惊,再度问道:“鞑靼攻城兵马几何?” 熊绣仍旧不能作答。 并非熊绣在指挥调度上昏聩无能,而是由于刘健等人的消极保守,明军悉数退入城中,导致京城在城外的情报系统几乎陷入瘫痪,城内所得到的战报基本都是从城门楼上,通过瞭望孔直接观察得出结果,很多都不准确。 谢迁神色凝重地分析道:“以北寇兵马攻打德胜门的情况看,此番攻打正阳门,其出动兵马至少有一万……此时若能从京城其余城门派出一路骑兵,绕敌侧翼,与正阳门守军里应外合,或许能挫敌锋芒!” 李东阳听到“出兵”就敏感,立即出言质疑:“于乔所言,我不能苟同,若此路出击兵马得胜尚好,若兵败,试问从何处撤回京师?莫要步了靖康耻的后尘,城门未为敌所克而自陷。” 谢迁打量李东阳一眼,神色不善。 李东阳所说的“城门未为敌所克而自陷”,说的是前朝“靖康之耻”中神棍郭京摆“六甲阵”妄图大破金军,结果为金军所败,继而趁乱攻破开封府外城的典故。 谢迁心道:“我主张出兵,主要是想打鞑靼人一个措不及防……” “鞑靼人正在攻城,其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正阳门,尾随的骑兵必然不多,若出击一举奏功,一方面可以破坏对方的攻城器械,减轻守军的压力,另一方面则可以杀伤敌人,使得其不敢肆无忌惮,同时还可鼓舞我大明军心士气,即便战败也断不至于落得城陷的下场,结果却被说成祸国殃民,让我以后如何再对此战发表言论?” 刘健似乎没听到二人的争论,琢磨了一下,大手一挥:“应即刻奏请陛下,派驻五千兵马驻守正阳门,确保正阳门不失!” 谢迁忍不住想问,如果鞑靼人突然从正阳门撤兵,正阳门兵马是留守还是退回原单位?如果别的城门又遭遇鞑子攻击,是派出正阳门守军应付,还是再次抽调别的城门的兵马? 但因为之前李东阳的无端指责,以及谢迁对于此战中沈溪的“悲惨遭遇”而产生的消极心理,再加上他对刘健这样不懂军事但在城防问题上独断专行行径的强烈不满,使得他不想过多发表评论。 连作为内阁第三人的谢迁都不肯说话,熊绣就更不会随便发表议论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按照刘健表述的策略上奏,报请弘治皇帝进行朱批。 此时朱祐樘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仍旧无法亲自批阅奏本,朱批的职责在司礼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对于内阁的决议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刘健俨然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权势一时无两。 第一二三〇章 守备不当 十一月六日,正阳门遭遇鞑子兵马猛攻,城头上下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响彻京城,明军甚至动用刚刚从工部领回的佛郎机炮,隆隆的炮声,宛若惊雷,京城百姓听闻后无不惴惴不安,惶恐度日。 正阳门大战一直持续三个多时辰,从正午打到黄昏,明军在未主动出击的情况下,与鞑子在城墙和城门部门展开激烈的攻守大战,一番血下来,明军折损过八百,而鞑靼人丢在城头的尸体也有六百余具。 朱厚照留在撷芳殿,这两天他被弘治皇帝“禁足”,除了不被允许前往乾清宫见驾,也不许出宫门,但他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京城各处的战事。 “……错了错了!真是糊涂!这场仗根本就不应该这么打!” 朱厚照在听张苑转述德胜门和正阳门的战事后,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鞑子攻打京城,如果只是一味防守,连主动出击摧毁敌人的攻城器具都不敢,官兵士气很容易被鞑子压制。” “一旦将士看不到希望,就会有人动歪脑筋,试图在改朝换代中博个好前程。只要有一个城门失守,鞑子就会蜂拥而入,以京城几条主要大街作为支撑,派出骑兵巡守,再逐渐蚕食各街坊,最后进攻皇城!” “如此要不了几日,京城就会陷落!” 张苑暗自窃喜,能够把太子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但如今听到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理论,不由一阵头疼。 朱厚照越想越不安,霍然站起,吩咐道:“张公公,你且随本宫去见父皇,我要对父皇言明此中内情,理清利弊,不能再让父皇执迷不悟了!” 太子要去规劝他的皇帝老爹,还是劝皇帝老爹别“执迷不悟”,张苑听了心里一阵怵,暗自琢磨:“我不阻拦,分明是要等着挨板子?”当下愁眉苦脸道:“太子殿下,您且不可如此鲁莽,京城九门防备自有朝中大臣负责,您只管安心待在宫中就是!” 朱厚照怒不可遏,瞪着张苑喝道:“你这是什么话?眼看就要国破家亡,说安心真能安心得下来?” “朝廷制定的战略根本是错误的,你要本宫怎能无动于衷?” “不行不行,本宫这就要去奏请父皇,让父皇罢免这些庸碌无为的昏聩之臣,本宫要亲自带兵出城,摧毁鞑子的攻城器械,挫其锋芒,然后驻兵城外,与京城互成犄角,确保京城不失!” 张苑大敢无奈,他知道这位小主子性格蛮横,说出来的话很少有收回去的,行事从来都是风风火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厚照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监国,并且上过正阳门和崇文门督战,他在宫中的地位无形中拔高了许多……弘治皇帝虽然对他下了“禁足令”,但他真要使性子去乾清宫见驾,也没谁敢出面阻拦。 当朱厚照抵达乾清宫时,刘健等人尚未离开。 这天吏部尚书马文升病况有所好转,加上京城的确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马文升就算拖着病躯也要强撑着来乾清宫参加议事。 朱祐樘终于不再是坐在寝殿的病榻上接见大臣,而是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前处理朝政,刘健等人刚刚把今天下午正阳门战事详细奏禀,算是对皇帝有一个交待。 毕竟从开始分派守军,到征调兵马增援,都是由内阁主导,如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从内阁的调遣,若不禀报有僭越的嫌疑。 朱祐樘听完奏禀,略微沉默一下,这才问了句:“……鞑靼攻城兵马,退去了吗?” 刘健略显尴尬,他之前把战事详细经过俱都奏报,但皇帝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些,唯有鞑靼人是否退兵。刘健恭声道:“是的,陛下!我正阳门守军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成功将鞑靼兵马逼退……” 在刘健想来,应该为正阳门守军表功,所以才会说“浴血奋战”,但越是“惊心动魄”的说辞,越是让皇帝怵……朕之江山,鞑靼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天天都在朕的睡榻旁“血战”,这不是给朕添堵吗? 朱祐樘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头,说道:“通报表彰德胜门和正阳门守军,我三军将士齐心协力,继续坚守下去,定要等到各处勤王兵马到来!” “不可,父皇!” 朱厚照的声音突然从乾清宫门口传来,这已经不是朱厚照第一次跳出来打断朱祐樘的话了。 跟上次朱祐樘怒不可遏相比,这次朱厚照故技重施,朱祐樘神色已然坦然许多,或许在皇帝心中,也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太子有胆量上正阳门和崇文门与鞑靼人交战,他自问没这魄力。 儿子面对强敌临危不惧,说明儿子有本事。 “太子殿下!” 所有大臣见到朱厚照进入大殿,俱都恭敬行礼。 朱厚照“噔噔噔”来到龙椅前面:“儿臣今日来见父皇,是奏请京师用兵之事,诸位臣工免礼吧!” 朱厚照对京城防卫屡屡表意见,刘健等人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他们自来带有偏见,认为太子年少无知不堪大用。 站在大明储君的角度,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了些,但他的聪明伶俐以及有担当还是值得肯定的,只是刘健、李东阳等崇尚儒学的老臣,讲究中庸之道,才对一个太过活泼跳脱的储君不接受。 朱厚照一进入乾清宫,许多大臣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认为听一个熊孩子胡言乱语实在有辱斯文。 朱祐樘抬头打量义愤填膺的儿子,皱眉问道:“太子,你来作何?” 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儿臣听过这几日德胜门和正阳门生战事的经过,认为京城守备采取的应对策略不当!” 一句话,就让在场君臣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连皇帝都对当日京城正阳门战事予以肯定,但现在太子却指责朝廷采用策略不当,分明是太子当众打他皇帝老爹的脸。 换作以前,刘健没必要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争辩,但现在涉及到皇帝的信任,他希望能得到京师保卫战中独一无二的指挥权,所以朱厚照出如此言论后,他有些恼火,当即不客气地质问:“太子以为何处不当?” 朱祐樘见辅大臣似乎带着火气逼问自己的儿子,心头一沉。虽然他气愤这些大臣之前架空自己儿子,但国难当头自己却没太多精力和主见,不得不倚重眼前的重臣。 朱祐樘道:“是啊,太子,你如何会质疑朝廷的决定?” 身为一国之君,先制定一个基调,就是刘健的决定是由皇帝和内阁共同商议的结果,你作为朕的儿子,不能破坏朕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 但朱厚照这年岁只明白死理,可不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 第一二三一章 太子请命 乾清宫大殿。 朱厚照环视朝臣一眼,朗声说道:“鞑子进犯京城,如今采取的策略是严守不出,等待各地勤王兵马,但请问要等多久才能迎来各地勤王兵马?即便来了,是数百数千,还是上万?他们又是否具备跟鞑子正面一战的能力?” 因为问题本身就有诸多不确定性,各地勤王兵马数量不一,而且各自为战,并不一定能对京城防守起到促进作用,刘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干脆来了个默不出声。 朱祐樘咳嗽两声,问道:“所以呢?” 朱厚照道:“儿臣看来,各地勤王兵马,只是我们对外打的幌子,让鞑子瞻前顾后,不能专心攻城……其实即便勤王兵马到了,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鞑子击败溃散,那时京师或许依然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熊孩子的话说完,在场大臣没人应和,但公道自在人心,有人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个分析合情合理。 连大明最精锐的边军以及京城京营人马都无法抵挡鞑子入侵,指望地方主要任务是种田的卫所官兵? 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儿大了! 朱祐樘看了刘健一眼,见刘健皱着眉头没有搭茬的意思,略一思索,道:“太子,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继续说下去!” “是,父皇!” 朱厚照侧目打量刘健、李东阳,他知道之前自己担任监国这两位对他最是敷衍,到了后来干脆架空他,于是有针对地说道,“儿臣认为,真正能抵御鞑子入侵,并且将鞑子赶走的,只能是京城守军,指望勤王兵马不切实际……因为援军没人统一指挥,不管来多少都会被鞑子逐一击破,这就叫添灯油战术,不管添加多少灯油,最后都会烧光。” “如果京城守军只是一味防守,不敢与鞑子在城外交战,那这一战就会越打越被动,迟早会有把守城门的将领被鞑子收买,那时城门洞开,一环出错,满盘皆输,京师沦陷,我等也将落入鞑子之手!” 这话说完,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太子的话一套一套,听上去有理有据,说白了就是太子对内阁做出的死守策略意见很大。 在大臣们看来,太子没能力自己组织这番话语,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是出自皇帝授意,一来皇帝不方便直面说,让太子代为转达,同时也好奠定太子在朝中的地位,为储君培养威信。 朱厚照最后看向辅刘健,问道:“刘先生以为呢?” 尽管刘健对太子有诸多不满,心中也有很多话能驳斥太子的言论,但在这种群臣汇集的场合,他还是不愿意公然对着干,因为连他自己也怀疑太子这番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刘健暗自琢磨:“难道之前太子撰写的军务策中的主张,也是由陛下授意找人教授?” 只有谢迁心中直乐,心想:“太子是沈溪栽培出来的,太子身上留下太多沈溪的烙印,只是沈溪习惯在人前装熊,而太子则性格直爽,加之位高权重,不需要给朝臣面子,有话直说罢了。” 在场人中,唯独谢迁相信太子有这能力,别人都带着这样那样的偏见。 刘健仍旧不语,朱祐樘等得有些心焦,又问朱厚照:“太子,那……若你出面主持大局,当采用何策略?” 朱厚照道:“必须主动出击,敢于在野外跟鞑子交战,儿臣愿意亲自领兵在城头督战,定不能让鞑子再肆无忌惮攻城。只要将战场从城内挪到城外,一战之胜,便可鼓舞军心士气,战事将更容易维持……请父皇恩准!” 说完,朱厚照便跪了下来,请求朱祐樘准许。 朱厚照这一跪,大殿中的文武大臣们就很尴尬了……太子跪下,他们作为臣子如果依然站着,显得僭越和不敬,但下跪是否意味着赞同太子的意见,向皇帝请命? 朱祐樘眉头紧锁,出城和不出城在他看来都有道理,但他怎么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上城头督战,不想自己唯一的儿子以身犯险。 朱祐樘看向满朝大臣,希望得到大臣们明确的态度,而大臣们却侧头看向刘健、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他们希望通过观察这些重臣的反应,来做出自己的抉择。 第一个跪下的,是谢迁! 谢迁失去他青睐的接班人沈溪,对于太子的脾性倒是有几分欣赏,尤其太子提议的事情,跟谢迁之前提出的派出骑兵绕到鞑靼人侧翼作战类似,谢迁也认识到死守不出太过危险。 随后跪下的都是朝中的中层官员,他们的想法是搭上太子这条船,当然更主要还是他们认为这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不能不识相。 但刘健、李东阳、马文升、张懋等人始终未下跪,刘健出列道:“陛下,太子领兵之事,实在太过冒险,不如由老臣亲自上城头督战!” 朱祐樘迟疑起来:“先生年老体迈,怎能上城头?这江山,虽是朕的,但也是天下黎民百姓的,朕既是这大好河山的拥有者,也是守护者,理应由朕亲自上城头督战,鼓舞三军士气!” 说着,朱祐樘站了起来,目光炯炯,逼迫在场大臣表态。 大臣们此时已经没法再回避,皆都下跪,奏请:“陛下,臣等愿往!” 一时间,刘健和李东阳,还有张懋等武将都不得不下跪,朱祐樘看着毕恭毕敬的大臣们,脸上露出宽慰之色,道: “诸位卿家乃朕之左膀右臂,朕岂能让诸位犯险?太子效忠社稷之心天日可表,朕心甚慰……谢先生、李先生,便以你二人督导,亲自护送太子前往正阳门,不知你们可否替朕完成教导太子的重任?” 谢迁一听自己这把老骨头要上正阳门,心里怵,但想到国难当头,朝中这些顶级文臣中他算是最年轻的,不得不硬着头皮领受差事。 李东阳的态度跟谢迁差不多,最后二人俯听命:“遵旨!” 朱祐樘脸上满是安慰之色,笑道:“好!有两位卿家助朕陪同太子上正阳门,朕心宽慰,熊侍郎,从即日起,京城调兵之事暂由你负责,如何?” 皇帝突然说出如此话语,用意明显,朱佑樘显然对刘健之前一系列军事部署不是很满意,想要改弦易辙。 熊绣哪里敢有丝毫犹豫,当即俯领命:“臣遵旨!” 刘健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皇帝直接剥夺统调兵马大权。 朱祐樘又安排六部协调防守城池,最后轻叹:“朕身体大不如前,可能没多少时日了,诸位卿家,太子将来成就如何全看诸位辅佐,朕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请尽心尽力,不负朕之期望!” 说完,朱祐樘对满朝文武鞠躬致礼,大臣们不敢怠慢,赶紧磕头还礼。 这会儿朱厚照却是一脸的懵逼……我说的重点难道不是说主动出击吗?怎么变成督战了?那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朱祐樘可没顾忌熊孩子的感受,当下屏退众大臣,唯独留下谢迁和李东阳。他要交待些事,让两位阁臣把太子送上城头,再尽快把太子从城头带下来。 第一二三二章 先行联络 十一月五日。 居庸关南口城门楼上。 沈溪率军进入居庸关,原本打算于次日率领大军回京勤王,谁知道鞑子向南口增兵,甚至还以攻代守,几次向居庸关南城墙起攻城作战,沈溪不得不先把鞑子打退再言进兵之事。 连续大战下来,鞑子遭遇明军佛郎机炮以及弓弩、投石机等打击,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出南口,改而以零星骑兵监视骚扰。 沈溪手头可供差遣的将领不少,比如之前就跟随他的京营把总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大舅子林恒以及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王陵之,还有刘大夏派出的几名骑兵千户王靖链、徐琨和孙杭,再加上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可以说人才济济。 沈溪麾下总兵力已经膨胀到二万五千之数,如果再加上临时征调的民夫,他的这一路兵马甚至可以达到三万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之前在土木堡经受过大战考验的八千步卒以及刘大夏派回的骑兵,这路骑兵也是刘大夏能击败火筛部、光复宁夏镇的中坚力量。、 不过,沈溪不能把所有人都带回京师,经过协商,沈溪还是决定让李频带领五千兵马镇守,这样真正能回京师勤王的只有两万人,但这已经是沈溪领兵最多的一次。 虽然这几天在居庸关留下差不多一千鞑子头颅,但通过之前鞑子攻城,沈溪大致得出南口周边地区的鞑子恐怕有万骑,前往京师的路上定然困难重重,因此在鞑子撤退后,沈溪并未马上出兵,时间虽然非常紧迫,但他怕自己的兵马没到京师就在鞑子连续不断的袭扰下全军覆没。 “师兄,你给我两千骑兵,我先杀回京师,绝对能把京师周围的鞑子全给灭了……如果你觉得两千太多,给我一千骑兵也是可以的……” 王陵之在取得居庸关以北跟亦不剌部的大捷后,心气十足,就想着如何建功立业,似乎只要他领兵所到之处,鞑靼人就会土崩瓦解,这让沈溪一阵无语。 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师弟,怎么始终都不会用脑子呢?武力值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固然可以鼓舞军心士气,打开胜利之门,但若遇事只会一味逞强,最终只能害人害己。 沈溪此时正在城楼上查看情况,留下来跟随李频防守城塞的兵马仅有五千,但一定要保证这个雄关的绝对安全,如此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进则回援京师,令鞑靼兵马土崩瓦解,退则固守居庸关,继续打防守战,跟鞑靼人巧妙周旋。 沈溪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知道鞑子有多少兵马?” 王陵之思考了一下,道:“听说……有十几万?” 沈溪瞄了他一眼,问道:“十几万在你听来,就跟三五百相仿,你可知道十几万是个什么概念?” 王陵之一甩手道:“我管他呢,十几万也好,三五百也罢,只要我不死,在前面杀开一条血路,那鞑子的防守阵型就会被我军冲开,后续兵马就可以趁机进行掩杀……这还是师兄你教给我的呢,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冲击,打不开鞑子阵型的口子,要骑兵干嘛?” 沈溪笑了笑,之前他觉得王陵之除了一身蛮力再无优点,但听王陵之对于骑兵优势的分析,又觉得这小子还是有几分头脑的,看来可以抢救一二。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十万的概念就是你一个回合杀一人,但杀一天下来很可能都只杀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以你的骑术和武功,大概能坚持个小半天,但军中将士谁能陪你一路杀到底?等最后你身后的官兵悉数葬送,你的侧翼没有了掩护,你也逃脱不了兵败身亡的命运!” “打仗一定要学会用脑子!我们前往京城这一路上,即将遭遇各路鞑靼兵马,如果我们不小心谨慎的话,足以让我们进退失据,进而全军覆没。居庸关往京城不过咫尺之遥,但若是不能好好把握时机,京城内又没有援军出城与我军配合的话,此战会非常困难!”沈溪侃侃而谈。 王陵之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他眨了眨眼,问道:“所以呢,师兄?”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所以,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没让你出兵,你就安心等待,让你上阵,那便带着你的人马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杀出去,完成我交给的任务。” “凌之,你的勇猛我很欣赏,但你的冲动和鲁莽,却是我担心的,战场上凭借武勇即便能以一敌十甚至敌百,也绝对不可能有千人敌、万人敌,而智谋却可以破兵百万,莽夫只会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王陵之挠挠头道:“师兄,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平日在军中,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笨,只是你太聪明了,在你面前我才会显得一无是处。如果师兄的智慧能借我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就有勇有谋,可以做到天下无敌!” “净想好事!回去整顿兵马,今夜就要起行了!”沈溪摇了摇头道。 “得令!” 王陵之听说晚上就会出兵,顿时兴奋地找不到北,赶紧下城头去做准备。他刚刚从马道上下来,见到林恒匆忙而至,王陵之乐呵呵地打招呼:“老林,好啊!” 林恒在军中地位比王陵之高,但他很钦佩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王陵之,拱拱手道:“王小将军,本将前来拜见沈大人!” 王陵之看了眼头顶,见沈溪正在往这边看,顿时觉得一阵自豪,以为沈溪对自己“另眼相看”,眉飞色舞地说: “沈大人就在上面,他说今晚就要起行,我先去整顿兵马,让弟兄们好好睡一觉,这样晚上才有精神。好了,等出兵时再见!” 言罢,王陵之和林恒交错而过,一上一下。 林恒来到城头,到了沈溪跟前,禀报道:“沈大人,之前派出的斥候,均未传递消息回来……从目前的情况判断,京师已陷入重围,非常危险!” 沈溪点了点头,安慰道:“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毕竟京城有刘少傅等人撑着,即便兵马不列阵于九门之外与鞑靼人周旋,京师也可暂保无恙。就怕久拖生变,之前京营和九门防备屡有疏忽,以至鞑靼细作混入京师,若守军连战连败,军心一失,或有城门防备将官投靠鞑靼,那才是京师危殆之时!” 林恒听到这儿非常紧张,问道:“沈大人,居庸关南口周边尚有大批鞑子兵马出没,我等仓促出兵,是否操之过急?” 沈溪轻叹一声,道:“若不战,对朝廷不好交代!” “京师如今最需要鼓舞军心士气,哪怕只是一场小胜,也可让军民上下一心,就怕将士看不到援军到来,心生怯懦。” “不行,一定要再派出斥候和信使前往京师,无论如何,也要将我部兵马即将回援的消息传递回去。若京师可派出一营兵马出战,与我军里应外合,可打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或收到奇效!” 林恒抱拳道:“沈大人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 第一二三三章 栽培 十一月六日。 京师,正阳门。 作为京城正门,正阳门在九门中的地位无出其右者。正阳门拿下来,六部及各寺司衙门便在眼前,明朝众多朝臣便可一网擒下,明军没了指挥,必然不战自溃,京城旦夕可下。正因为如此,正阳门被鞑子盯上后便投入全部力量,双方参战的总兵力多达五万,其中鞑子三万余众,明军不到两万,战况极为惨烈。 与前几场战事有所不同,这次鞑靼人准备充分,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往往前一次进攻刚刚失败,新一轮的攻势已然发起,不知何时护城河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尸体堆满,城墙下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和血腥味。 大明太子朱厚照,以监国身份莅临正阳门城头,上到城楼顶部为将士们擂鼓助威。朱厚照身旁有两位阁老级别的文臣陪同,一个是谢迁一个是李东阳,还有许多六部大员。 正阳门守军原本军心涣散,但在太子和阁老亲临的情况下,士气大振,一整天战事打下来,无数次将鞑靼人从城头赶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城门、瓮城的防守未出现大的偏差,战事以双方折损兵马超过八千四百余人而结束。 这是京师保卫战开始以来,双方损失兵马最多的一天。 谢迁和李东阳作为皇帝派来陪同太子督战的使节,原本得到的命令是让太子上城头鼓舞一下军心士气,随即便得护送太子离开,以确保安全为第一要务。 谁知朱厚照到了城头上就开始撒欢,到处乱跑,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根本就不受控制。 李东阳多少有些威严,本来想趁着鞑靼人攻城的间歇把朱厚照“硬架”下城头,但鞑靼人的攻势迅若奔雷,如同涨潮时的大浪一般,后浪推动前浪,绵绵不绝,根本就不给撤离的机会。 鞑子除了使用大量飞梯、蹑头飞梯、避檑木飞梯等轻便云梯,最可怕的还是复合式车梯。这种车梯原本是存放在宣府武库中的攻城器械,由车座与宽面梯组合而成,可供多人同时攀登,其构造与后世飞机场上登机用的舷梯类似,鞑子把车梯贴上城墙,数百鞑子通过车内部的楼梯源源不断登上城墙,两军在城头展开近身肉搏。 所以,为安全考虑,谢迁和李东阳等人只能陪同朱厚照登上正阳门城楼最高处,各层楼都有重兵把守。 朱厚照一点儿都不感到恐惧,居然擂鼓助威,而李东阳和谢迁也亲眼目睹了无比惨烈的战斗画面。 “呼!” 当最后一拨鞑靼人终于撤下正阳门城头,并将车梯推离城墙时,谢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冬月虽然不是京城最冷的时候,但此时温度也已经直逼零度,谢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看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的脸色相对冷静,谢迁心想:“还是宾之心理素质好,这种场合,我可经受不来,看来还是老了!” 李东阳很直接,一把抓住朱厚照的手:“太子,现在鞑子已经退了,我们这就下城楼,回宫去吧!” 朱厚照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一把甩开李东阳的手,嚷嚷道:“李大学士,我们不用着急回宫。” “之前鞑子攻势那么凶猛我们都没有逃避,现在鞑子退了,更没道理退缩了,接下来还要恩恤三军将士呢。这一仗打完,多少将士阵亡,又有多少人残疾,本宫岂能坐视不理?谢先生,你没问题吧?” 谢迁嗅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隐隐有些作呕,他咳嗽两声,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但还是帮腔劝谏道:“太子,陛下惦记您的安危,早些下城头为好。” 作为文臣,谢迁哪里见过战场上如此血腥杀戮的场面?即便只是在城楼上通过瞭望孔看上几眼,他都觉得受不了,更别说陪同太子去城头第一线阵地面对那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 朱厚照坚持道:“我不回去!如果两位先生身体不适,那就留在这城楼上休息,本宫一个人便可!” 熊孩子虽然胡闹,但行事风风火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居然不再理会谢迁和李东阳,直接向楼梯口跑去,“噔噔噔”下城楼了。 即便李东阳这样有责任心的大臣,此时也唯有选择逃避,他可不想去见那血腥的场面,但他还是派了兵部和户部官员,以及宫廷侍卫陪同,为朱厚照保驾护航,而他则跟谢迁来到另一侧的楼梯口,这个楼梯口直接连接内侧城墙的马道,不用到前面去逛一圈。 “于乔,你没事吧?” 李东阳看到谢迁脸色苍白,关切地询问。 “没事!以鞑子之前进攻德胜门的经验,今晚很可能会发起夜战,我看还是赶紧让太子回宫!”谢迁道。 李东阳摇摇头:“夜战倒是未必,今日狄夷兵马折损不在少数,这些鞑子兵并非来自同一个部落,仅仅协调补充兵员就需要时间,估计最快也得明日清晨再发起进攻。我们的牺牲也很大,必须尽快整肃兵马,加强九门防备,不能让狄夷趁虚而入!” 谢迁有些晕血,所以才在见到残酷的杀戮场面感觉身体不适,他捧着腰咳嗽个不停,李东阳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说接下来的战事安排,谢迁只能无奈地跟上,这加重了他的气息以及咳嗽。 李东阳道:“陛下倚重太子,即便亲政也没有撤除太子监国职务的意思,显然是要栽培太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陛下病情虽有所好转,但气色大不如前,可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 说是“需要长时间的调养”,但谢迁听出李东阳话中另一层意思,如果皇帝恢复不好,而太子又表现出色,那么或许就会直接传位给太子。 儿子不拘成法,当朱佑樘察觉儿子行事激进,跟自己的性格大相径庭时,最初的选择是严防死守,试图将儿子的性格扭转过来,但最后发现徒劳无功。 朱佑樘此时当然会想:我儿子将来可能会随心所欲做一些胡闹的事情,那时儿子是皇帝,大臣们无法制止,或许会捅出不小的篓子,不如现在趁着我在世,能对儿子有所斧正的时候,任由儿子胡闹,看看儿子行事后的反馈。 如果效果良好,那就是儿子有出息,不用我这个老爹操心,那我走也会很安心。但反之,如果出了纰漏,我也能及时纠正。 谢迁气息粗重,没有发表评论,两人此时已经下了城楼,来到城墙内侧的马道,八抬大轿已经等候在这儿。李东阳挥挥手:“于乔,时候不早,正阳门战事必须尽快向陛下奏禀,我先回宫去了,你稍后就陪太子回宫,切不可让太子在正阳门留宿!” 李东阳以入宫觐见为由,上轿离去,将谢迁丢在城头上。 见轿子下了城墙,消失在棋盘街尽头的大明门,谢迁心中窝火,暗忖:“战事结束,未等战果清点完毕,也未将太子护送回宫,便自顾自离开,你这差事办得也太轻松自在了。可怜我,还得留下来陪太子瞎折腾。” 谢迁摇了摇头,当下硬着头皮,前往城墙前面看看太子。 此时朱厚照正在慰问正阳门将士,安抚受伤士兵,同时让兵部和户部的官员详细记录牺牲官兵的性命和籍贯,力争尽快将抚恤金发下去,全然不见半点桀骜不驯,这让谢迁大感欣慰。 谢迁琢磨道:“太子虽然有些顽皮,但始终有帝王之相,以他平易近人看,将来或可成为明君。” 看着城头上的官兵纷纷将死去的大明将士的尸体送下去,而鞑子的尸体则在割去脑袋后扔下城墙,然后淋上火油焚烧,空气中恶臭熏天,再举目远眺京城内外满目疮痍,谢迁不由黯然神伤,他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京城,那时虽然算不上盛世,但至少百姓安居乐业,街路上一片喧哗热闹,哪里像如今这般惨淡? “越到后面战事越难打,今日又差不多战死三四千人,加上之前牺牲的,城里可战之兵已经下跌两到三成,用兵已捉襟见肘。陛下虽然派太子督军,却不敢抽调兵马出城,袭扰北寇侧翼,摧毁其攻城器械,京师安危全然寄托在各地勤王兵马上,不知京城是否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正当谢迁怅然若失时,一名将领匆忙爬上城头,此人谢迁认识,正是正阳门守将,刚刚由把总提拔为都指挥挂副总兵衔的隋仲。 第一二三四章 信使到 和平时期,隋仲可以说是正阳门数一不二的人物,毕竟他这个挂游击将军衔的京营把总,是正阳门最高军事长官。 但开战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姑且不说不说太子和阁臣这样的要人,仅当日正阳门大战,明军便近三万,京营都督三位,虽然隋仲已然官升一级,但依然没什么话语权,开战后便干起了小兵的活。 谢迁以为隋仲要去找太子,未加理会,等过了片刻才发现隋仲直接冲着他过来了。 换作以前,一个小小的城门将,根本就没资格跟谢迁这样的阁老说话,隋仲却似乎没有顾忌,到了谢迁跟前,直接说道:“谢阁老,西直门那边擒获一名细作……” 谢迁不怎么待见武将,在他这样的文臣心目中,将领只是莽夫,直接执行命令即可,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必要,何况他此时因晕血而身体状况不佳,越发地不耐烦。 见隋仲不知趣,谢迁干脆坐到城垣台阶上,语气不善:“细作而已,自行处置便是,跟老夫说什么?” 被当朝阁老训斥,隋仲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阁老,并非末将不识时务,此人身上搜出边关的信件,乃是来自居庸关……” 听到是居庸关的信件,谢迁霍然站起,问道:“居庸关的信件?为何不直接送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 隋仲道:“回阁老,此信函乃是居庸关将领送与阁老,西直门守将不敢擅自做主,得悉阁老在正阳门督战,便遣人前来问询,正好末将得悉,特来通报!” 谢迁怔了一下,琢磨开了:“怎么居庸关会有人给我送信函?就算是给我信函,你们为何要如此神秘兮兮?” 但随即他便醒悟过来,战时从沦陷区或者是强敌包围地区过来的私人信函本身都是有问题的,连城防司衙门的人也明白,这种信函要么是官员通番卖国的罪证,要么是敌人使用的反间计,因为战时很少会有私人信件。 无论是哪种情况,针对的都是今天在正阳门陪同太子督战的当朝阁老,下面的武将可不敢随便把事情闹大,谢迁在朝中什么地位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也相信这种事多半是针对谢迁的反间计。 与其从五军都督府、兵部或者是通政使司上奏内阁,被谢迁看到后闹得朝野大乱,君臣不和,还不如直接送到正阳门来,征询谢迁的处理意见。 谢迁神色拘谨:“信在何处?” 隋仲道:“阁老,人已押解到正阳门下,信件尚在信使身上,您老是否要过问此案?此人自称是从土木堡往居庸关,再到京城……” 如果没有最后这句话,谢迁或许就不会再继续追问,推给职司衙门了事,但听说是从土木堡而来,谢迁心头一沉,暗忖:“莫不是沈溪小儿殉国前,派人送出的信函,到今日才送到京城来?” 原本已快淡忘沈溪的事情,突然旧事重提,让谢迁心头郁结,此时即便冒着被朝廷追究“里通外番”的风险,他也要去亲自查问此事。 谢迁一挥手:“且带路!” …… …… 正阳门战事持续一天后,正阳门本身驻守兵马加上京城各处征调而来的援军和民夫,数量过了四万。 此时尚有一些前来打探在正阳门当差的亲人状况的老百姓,正阳门城头以及下面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尽管人多,但四周一片萧瑟的景象,谢迁从城头下来,几乎没听到多少声音,就连那些受伤的士兵,也只是躺在担架上,不声不响等待大夫救助。 至于其余士兵,更显慵懒,或背靠城墙,或者是仰躺在地,闭上眼睛休息,紧急从周边征调来的民妇正在帮忙生灶做饭。 “唉,战事惨烈,这样的苦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谢迁感慨不已,人不知不觉到了正阳门城头下,隋仲一摆手,远处过来几名士兵,把一个蒙着头罩的人押送过来,随即那人的头罩揭开,里面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看上去有几分机灵劲儿。 “土木堡过来的?”谢迁问道。 谢迁一口吴侬软语让那年轻人迟疑一下,好似没太听懂,身后便有人给了他一肘:“大人问你话呢,聋了?” “哼!” 年轻人脸色不屑,仰起头道,“在下乃大明京营左军二等侦查校尉于大通,奉大人令传书京城!” 谢迁满脸疑惑,这年轻士兵一口山陕口音,他基本没听太明白,什么“京营左军二等侦查校尉”,这官职似乎是临时授命,大明根本没这编制。 虽然谢迁对于大通充满怀疑,但心头还是带着些许期待,问道:“哪位大人?” 此时隋仲把于大通怀里一直揣着的信函给扯了出来,递到谢迁面前。之前这信函虽然被人搜出来,但因是交给当朝阁老的,很可能是鞑靼人施展的反间计,因而没人愿意承担责任,又把信函给塞了回去,等待有资格过问情况的人前来审查。 谢迁拿过信函,但见装信纸的信封并非是普通的信封,而是京营出征将领向朝廷呈递奏本所用外封临时改成,即便纸张厚重,但因这一路颠沛流离,而令信封纸揉搓得不成样子,上面隐约见到几个字:“大明太保谢公亲启!” 这字体让谢迁觉得有几分熟悉,他一琢磨,忍不住一个激灵……这不是沈溪的笔迹吗?他有些不忍心把信函打开,因为他怕这是沈溪在土木堡留下的绝笔。 于大通被谢迁追问,左右环视一眼,似乎不想当众说出来,身后又有官兵要打他,却被谢迁抬手阻止。 谢迁一挥手,道:“你等退下!” 隋仲有些着急:“大人……” 谢迁厉声喝道:“退下!” 隋仲等人很为难,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谢迁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隋仲不敢违抗,只能将士兵屏退,自己也跟着离开。 但为了保证谢迁的安全,于大通仍被捆住手脚,无法暴起发难。 于大通打量谢迁,问道:“你……就是谢公?” “是我。” 谢迁语气急切地问道,“土木堡……如何了?” 当这话问出口后,谢迁有些后悔,就好似要把自己刚刚愈合的伤疤揭开一般,重新看见那鲜血淋漓的真相。 谢迁心想:“我问这个做什么?既然沈溪小儿派出信使往京城,自然那时土木堡尚未被攻破,如今居庸关和京师相继遇困,显然土木堡早就被鞑靼人攻取,这信使未必会知道什么。” 于大通迟疑了一下,似乎他要奏报的事情跟谢迁所问的事情有些冲突,他仔细想过,才回答道: “沈大人派出六个侦查小队,带信函往京城来,卑职乃是第三队侦查小队二等侦查校尉,至于……土木堡的现状,卑职不知晓!” 谢迁叹道:“也是,想必你……离开的时候,土木堡尚未沦陷!当时城垣周边有多少北寇兵马?” 第一二三五章 旌麾南指 于大通只是京营一名普通士兵,因沈溪部在土木堡时斥候损失很大,而他因为骑术较好,被遴选出来补充进斥候队伍,负责侦查地形、刺探敌情、传送讯息。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人,把沈溪的信函从居庸关平安送进鞑靼重兵围困的京城。 鞑靼人四面围城,但并未做到滴水不漏. 京城地域宽广,鞑靼兵马数量只有十余万,只能选择重点发起进攻,而当日鞑靼相继出动重兵攻打德胜门和正阳门,使得其余城门防备空虚,这才让于大通找到机会,纵马冲到京师城下。 于大通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谢阁老总是抓着土木堡的事情问个不停,他骑术不错,人也机警,但并不能了解太多非自己职务内的情况,对于沈溪军中的细节知悉不多。 于大通琢磨了一下,谨慎回答:“如今土木堡外的鞑子……应该是没有了吧!我记得回居庸关的头一天,沈大人领兵消灭围城的鞑子,斩首两千,生擒四百,缴获兵器和粮草无数……” 作为一个斥候,于大通从未想过,这些消息居然在京城之地无人知晓。在他看来,既然沈溪领军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京城早就该传遍,并且已经准备给沈溪及其部属犒赏了。 谢迁听到这话,头脑发热,腿脚发软,人都站不稳了,一个趔趄后,他才勉强扶着城墙站住,言辞咄咄追问: “你……你再说一遍,土木堡怎么了?沈溪小儿……就是你们沈大人,最后一战……取胜了?” 鞑靼主力绕过土木堡攻打居庸关,并且紫荆关失守后,朝廷理所当然认定沈溪“殉国”,但从于大通的介绍看,沈溪非但没有殉国,反倒在鞑子的后方活得很滋润,除了全歼围城的鞑子外,居然还派出斥候到京城报信。 于大通问道:“谢阁老,小人并不太懂军情上的事情,上面让怎么报,小人便如何报,小人不知……哪一场算是最后一战,但沈大人的确带兵破了鞑子军营,连战皆捷,鞑子主力从土木堡撤兵后,沈大人带兵破了鞑子营地,在返回居庸关的路上,又消灭鞑子数千!” 谢迁感觉自己的心有些超出负荷,他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捂着胸口,他很想相信眼前这名年轻斥候的话,又觉得这事太匪夷所思。 “沈溪小儿西北用兵,屡屡超出朝廷预料,眼下他居然能突出重围,安然回到居庸关?还说路上消灭数千鞑子,这……这让我如何相信?” 谢迁小声嘀咕,他已经忘记追问于大通,因为在他想来,要么于大通为了某种目的而说谎,要么就是沈溪真的已经撤回居庸关。他把手头的信函拿起,看了又看,想打开,又怕里面的内容让他无法接受。 左思右想,谢迁一招手,远处紧张张望的隋仲等人连忙一路小跑过来,几名士兵上去把于大通重新押解。 谢迁挥挥手道:“放开,给他松绑,暂时把人留在正阳门这边,有事的话,老夫会让人来传,好酒好菜照应!” 之前一直把于大通当成鞑靼人细作,但此时此刻谢迁宁可相信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沈溪派来的信使,因为于大通说的话太中听,谢迁已经选择性相信。 但谢迁并不想问太多,免得最后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宁可多骗自己一会儿,也好过于把真相揭破,使得美梦成空。 隋仲让人把于大通押解下去,这才来到谢迁面前,问道:“谢阁老,您……有何交待?” 谢迁道:“派几个人,去吏部找马尚书……哦,带上老夫的手信,让马尚书直接到老夫府邸,你……你能做到吧?” 隋仲听到后一脸为难,让他去兵部不难,但是去吏部还是找部堂这样的大员,那就实在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吏部在隋仲这些中下层将领眼中,属于高不可攀的衙门,现在谢迁不但让他去吏部,还让他去找吏部天官,这越发地扯淡。但谢迁正看着,隋仲自然想得到朝中辅政大学士的欣赏,就算明知不可为,也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末将一定竭力完成谢大人交托!” 谢迁摇头一叹,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只需把差事办好就行,快去快去……哦对了,帮我准备辆马车,老夫得先回府一趟!” 夜色逐渐降临,谢迁心中就一个想法,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沈溪的信看了,他怕别人知道信中的内容,想法很简单: “假设沈溪小儿真的在土木堡取得大胜,撤兵返回居庸关,往京师的信函不是与朝廷,必然说明沈溪怕朝廷不准许他的提请,又或者担心受到刘少傅等人阻挠,所以干脆把信函写与我,让我帮他完成。” “这种事不合朝廷规矩,若被朝廷知晓,对沈溪小儿的声名和仕途有损!” 谢迁在朝中多年,深谙人情世故,所想问题比较周全。 “如果我也做不到,便让马尚书相助,纵观朝中,能配合我和沈溪小儿的,只有马尚书了,马尚书在朝中有足够的威望,在军事问题上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或许比我说十句都更管用!” 谢迁念叨着这些事情,匆忙到了城门卫为他准备好的马车前,因为听到沈溪的消息太过兴奋,以至于连李东阳交托他护送太子回宫的事情都遗忘了。 …… …… 谢迁乘坐马车,在几名士兵的护送下往谢府而去。 城头上朱厚照正在抚恤三军,张苑作为陪同太子督战的东宫常侍太监,才刚从呕吐中缓过劲儿来,显得有气无力,本想赶紧跟两位阁老说说早些护送太子回宫,却未料从侍卫口中得知,李东阳和谢迁已相继离开正阳门。 张苑抱怨道:“活见鬼了,太子乃一国储君,莫非两位阁臣准备把太子丢在正阳门不管不顾?” 他这边还在往城下看,身后一名侍从匆匆忙忙过来,招呼道:“张公公,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张苑放下心头郁闷,赶紧去见朱厚照,这次并不是在城头上,而是在城门楼三楼的房间里。 朱厚照抚恤完三军士兵回到城楼上,坐在房间的床边休息。城头鲜血淋漓,很多时候所见不单单是鲜血和伤员,还有大量支离破碎的尸体,尤其是那些面目狰狞堆砌在一起的鞑子脑袋,非常瘆人,从城头走一圈下来,朱厚照感觉头昏脑胀,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张苑一进门就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陛下和皇后娘娘对您牵挂有加,还是早些回宫吧,若回去晚了,正阳门再有鞑子来犯,一夜大战下来怕是只有明日才能回宫了!” 朱厚照没好气地说:“本宫尚未完成父皇交托的差事,岂能轻言回宫?你怕的话,自己走就是,别烦扰本宫!对了,谢先生和李大学士现在何处?” 张苑摇头苦笑:“他二人早已下了城墙,这会儿不知往何处去了。” 朱厚照恼羞成怒:“父皇派他们前来陪同本宫恩恤将士,未曾想他们溜得比谁都快,难道连本宫的安危都不管不顾了吗?唉,算了,张公公,你陪本宫下城头,此番我们去视察将士们的晚餐情况!” 张苑感觉自己快要疯魔了,心想:“这位小祖宗可真是不知死活,将士们打仗,你留在这边就是为了折腾人吗?” 他还想劝说,但朱厚照做事从来都是一意孤行,他这会儿想的是:“沈先生当初教我,要跟将士同甘共苦,他们才会听从我的指挥和调度,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就算我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原来在熊孩子心目中,宁可当一个带兵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也不想做一个守在宫闱中的帝王,当他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能力也就彰显出来,俨然是敢作敢当的有为少年。 而张苑只能可怜兮兮地跟在朱厚照后面,张苑知道,自己走下城楼,肯定又会见到伤兵和死尸,免不了又要有一番呕吐,那时恐怕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 …… 谢迁乘坐的马车停靠在谢府门前,这会儿入夜已经有段时间了。 进入冬月后昼短夜长,谢迁有几日未曾回家,当他亲自上去敲过门,里面的门房带着几分不耐烦:“阁老府谢绝会客。” 谢迁怒道:“是老爷我!” 门房立即屁颠屁颠地出来把门打开,谢迁也不理会,径直往里面走,脸色铁青。 谢迁走了没几步,突然转过身看向门房,吩咐道:“之后马尚书会过来,你将他迎进来!” 说完,谢迁急匆匆往书房去。等进到房中,佣人送上烛火,谢迁坐到书桌前,从怀里拿出沈溪的信函,迫不及待把信封拆开,拿出信纸,但见上面的文字极为简略,让他觉得这根本不像是一份私信:“奉辞伐罪,旌麾南指。” 谢迁先是一怔,许久不接触书牍,一时间竟不能领会其中深意,只是大致知道这两句字面的意思:“奉天子的命令讨伐罪臣,带兵向南。” “沈溪小儿真是愈发不像话,神神叨叨的,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老夫如何猜他的用意?” 谢迁怒从心起,让他专程去找人回来解释这句话实在勉为其难,毕竟他曾是状元,因为典故去问人,有损颜面。 谢迁对站在门口的仆人道:“去,把二少爷给老夫叫来!” 不能去翰林院找人问询,谢迁马上想到自家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不争气,二十多岁了连进士都未考取,但他料想找来问个典故总是可以的,顺带可以考考谢丕的才学。 第一二三六章 死而复活 仆人急匆匆到内院去通知人,不多时,谢丕进入书房,他没想到父亲突然回来,更没想到自己会被父亲找过来训话。 谢丕见谢迁拿着一封信凑在烛台前聚精会神看着,连忙走上前行礼:“父亲大人,不知找孩儿来,有何事?” 谢迁瞪了儿子一眼,但又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冤枉,以前他很少体谅家人,但在正阳门经历一天战事下来,忽然感觉家人的重要性,这也是他下正阳门后第一时间想到回家的原因。 谢迁神色变得缓和,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说:“为父让你过来,有个典故要考校你……” 谢丕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在后院好端端地读书,突然被叫过来说要考校学问,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秘……自己已成家立业但却被家里逼着读书,由于时常被父亲喝斥甚至在妻子面前都不能一振夫纲,这让他感觉面子挂不住。 但谢丕终归不敢违背谢迁的意思,正想委婉地应承,却听老父已把题目问出,“……奉辞伐罪,旌麾南指。这句话,出自何处?” 谢丕稍微思索,便想出来了,毕竟对于一个立志科举常年接触时文和策问的人来说,这东西并不是那么难,谢丕正色道: “奉辞伐罪,旌麾南指,语出《三国志·吴志》,裴松之注引《江表传》,‘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其意……” 谢迁听到这里,不由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轻叹道:“我怎如此疏忽!行了,你且退下,有事再唤你过来!” 谢丕莫名其妙,自己被父亲叫过来问了两句,如此就算完成考核?心中正感好奇,却见自己父亲匆忙收拾东西,自顾自出书房门而去,谢丕的疑问更大了: “父亲让我退下,为何他自己走得比我还快?他在宫中当值,如今京城正遭遇外夷攻打,可是他问我的事情却与此风马牛不相及,这中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谢丕尚未想明白,徐夫人匆忙而来,跨进书房门后向四围打量一番,问道:“尔父呢?” 谢丕回道:“父亲匆忙过来,问了话便即离开!” 徐夫人脸上满是失落,跺足道:“这便走了?也不说说京师到底如何了,如今谣言四起,咱一家人究竟该怎生应对才是……不行,你快出门,追上问问尔父,让他多交待两句,也好让家里有个底!” 谢丕为难地说:“娘,父亲乃阁臣,现在宫中办差,平日接触均为军国大事,如何会与儿子细说?你尽管放心吧,既然父亲没有交待家事,那就说明京师安全暂时无虞,家里像往常那样过活便是。刚才匆匆一会,父亲面上多有烦忧,还是别去打搅为好!” 徐夫人原本火冒三丈,但听到儿子一声“娘”,顿时一切恼怒烟消云散,她疼惜地拉着儿子的手,面带欣慰: “也好,你父亲不在,家里便由你做主,有什么事你多照看些……丕儿,现在家里就指望你了,一定要用心读书啊!” 谢丕是徐夫人亲生,但过继出去后她却没资格管教儿子了,这是让她最感伤心难过的一点,这会儿谢丕表现出一定的担当,让徐夫人老怀安慰。 …… …… 谢迁从书房出来,出了前院来到家门口,马文升依然未露面。 谢迁心烦意乱:“沈溪小儿突然送信回来,我毫无防备,什么都一团糟,我去何处找人哪?难道真要往皇宫面圣,跟陛下提及,要么去内阁跟刘少傅等人商议?若如此,沈溪小儿把信与我,又有何意义?” 就在谢迁茫然不知所措时,一骑从正阳门方向而来,在谢府门前勒住马缰。一名太监从马上翻身跃下,大步走到谢迁跟道,恭敬地说:“谢阁老,刚得到消息,鞑子突然自西直门发起攻城!陛下令您……火速带太子回宫!” 谢迁本以为弘治皇帝要他陪同太子往西直门督战,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谢迁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正阳门把朱厚照给提溜下来,而是尽快找到马文升商议沈溪所说内容。他转过身对门房说:“马尚书过来,记得让他往正阳门去,告诉他有大事发生,刻不容缓!” 言罢,谢迁急匆匆上了一直等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马车起行,谢迁犹自嘀咕:“沈溪小儿的意思,多半是要京师里应外合,出动出兵响应……可是,他凭什么带兵回援?老老实实待在居庸关不挺好么?话说居庸关如今也不知怎样了,居然未有任何消息传回,真是稀罕!” 谢迁极为矛盾,既愿意相信于大通说的话是真的,又充满怀疑,主要是沈溪突然“死而复生”太过匪夷所思。 马车停靠在正阳门城下,城头上火光熊熊,几乎每个垛口都矗立着火把,每五十步还会燃起篝火,士兵们严防死守,防止鞑靼人突然发起攻城。 谢迁刚到,隋仲便过来行礼:“谢阁老!” “之前抓到的细作现在何处?赶紧把人带过来!” 谢迁迫不及待说了一句,要想知道沈溪和其统率的军队的情况,目前只有于大通能够解说清楚。 隋仲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回阁老,人……人……” 谢迁怒从心起,喝问:“人怎么了?莫不是给你们杀了?” 隋仲赶紧解释:“阁老切莫误会,信使……只是被太子请上城楼,这会儿太子正在问话!” “太子?” 谢迁怎么都没想到朱厚照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来“捣乱”,他想了想,问道,“此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隋仲摇头:“未曾报与他人……” 谢迁一摆手:“行了,老夫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且先安排城防事宜,西直门此时正有北寇兵马夜袭,若兵部有调兵文书到来,你直接抽调兵马过去助战,不用再跟太子和我商议!” 说完,谢迁不等隋仲应答,径直往城头而去。 上了城头,谢迁停下喘息好一会儿,这才继续攀援,等进入城门楼三层,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朱厚照一身宽袍,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谢迁愤懑地想:“太子已经十三岁了,为何一点儿正形都没有?跟同样年岁便中状元的沈溪小儿一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怪不得沈溪小儿能成为朝廷的擎天玉柱,连遭遇土木堡这般困境依然大难不死,以后他还怕什么?” “太子殿下!”谢迁上前行礼。 朱厚照兴奋地说:“谢先生,您回来了?我这儿刚得到个好消息,原来沈先生……咳咳,沈卿家没死,他现在不但从土木堡顺利突围,还杀退鞑靼亦不剌部兵马,现在已带兵进驻居庸关,正准备回京师勤王呢!” 谢迁有想一头撞死的冲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知沈溪小儿的意图,这般折腾一番,尚不及太子问询一番来得实在,我这不是自找麻烦?” 心里因为确定沈溪“活着”而开怀不已,但谢迁嘴上却犹自带着几分质疑:“太子殿下,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家之言不可尽信,谁知此人是否为狄夷细作!” 朱厚照本来兴致盎然,听到此话有些扫兴:“谢先生尽说丧气话,此人对土木堡内的情况知之甚详,还把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怎会是鞑子细作?” “喂,你不用怕,跟谢先生说说你知道的事情,说的好本宫重重有赏,提拔你做将军,以后跟着沈卿家建功立业!” 于大通原本跪在地上怕得要死,听到朱厚照的允诺,胆气顿生,站起来讲述他知道的情况。 “……沈大人领兵往宣府,那时小人只是普通士卒,沈大人一路上被几位将军刁难,未到宣府已下发三次犒赏鼓舞士气,结果刚到鸡鸣驿便突然撤兵,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兵马糊里糊涂就进驻土木堡,随后鞑子杀来,我们很快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络……” 于大通脑子灵活,嘴巴也不笨,说话有条理懂得捡重点,所说内容尽管不尽不详,但却把沈溪在土木堡经历的大小事情基本交待清楚了。 这头刚说完跟火绫的一战,朱厚照已然握紧拳头,兴奋地说:“打的好,打的好,仗就该这么打,倾巢出动,把火炮藏在军阵中,等鞑子杀来时,突然把火炮亮出来,让鞑子知道咱大明步兵方阵的厉害。接下来怎样,你接着说……” 于大通开始讲解之后第二场战事,正是用“马雷”跟鞑靼人交战,逼迫鞑靼人撤出土木堡周边五里,而后掌握时机,抓紧时间构筑战壕,最终形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坚守一个多月。 不但朱厚照听得热血沸腾,连谢迁都有些失神,因为于大通讲述的每一场战事以及取得的战果,在谢迁看来都是一个奇迹。 谢迁心想:“沈溪小儿的成功并非偶然,他能把铭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土木堡,用自己的方式改造,能抵御鞑靼数万雄兵连续攻打,最终成功带兵回居庸关,这场战事一定能载入史册。” 朱厚照听了于大通的讲述,追问:“快说,还有呢?沈先生跟亦不剌部的那场战事你还没说呢!” 于大通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小……小人那时奉命前出调查居庸关南面的敌情,对于交战时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 “等全军进驻居庸关后,沈大人马上给小人派遣差事,往京城送信,至于居庸关北口那场仗怎么打的,小人不是很清楚,但却知道沈先生有一位很厉害的师弟,领兵冲杀在前,所向披靡,军中上下无人不服!” 第一二三七章 端倪 朱厚照听了于大通的话,兴奋异常,道:“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沈先生自己已经很有本事了,他本身年岁也不大,还有个师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沈先生的先生一定文治武功惊人,如果我能找到如此先生,便可接受比沈先生的教导更好的教育。哈哈!” 谢迁听得有些迷糊,暗自嘀咕:“沈溪小儿几时多了个师弟?莫非是之前沈溪小儿所说在边军谋差事的那位同乡?” 关于王陵之的事情,谢迁略有耳闻,但了解不多,只知道王陵之是沈溪在汀州府宁化县的同乡,中了武举,后来到京城考武进士落第,接受兵部调遣到边军供职,后来他便再没管这个人,毕竟一介武夫他不觉得有什么出息。 谢迁又想:“沈溪小儿的启蒙恩师姓苏,助他在科举路上一路前行的先生叫冯话齐,这冯话齐明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秀才,还能培养出个武举出来?” 关于太子要找个没有功名的人当先生,谢迁根本就当是玩笑话,就算太子乐意,弘治皇帝也绝对不会容许这种荒唐事发生。 朱厚照又问询于大通关于沈溪军中的事情,但基本难以得到答案,比如沈溪几次作战分别采用了什么战术,比如说接下来沈溪准备用什么方式回援京师,这都让朱厚照感觉好奇。 于大通突然说了一句:“沈大人此番派小人回京师,目的是送信!” 朱厚照一听眼睛瞪起来,一伸手:“信在何处?还不拿出来让我瞧瞧?” 于大通下意识地看了谢迁一眼,朱厚照立即明白过来,侧头问道:“谢先生,信在你那儿?” “啊!?” 谢迁有些迟疑,道:“回太子殿下,沈溪的确从西北送了一封信回来,但……事关军机,老臣不敢擅专!” 朱厚照急忙道:“谢先生,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沈卿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连鞑靼人对他都闻风丧胆,现京师危殆,此时西直门正遭受鞑子夜袭,如有什么意外,京师很有可能会失守。” “当务之急,我们应尽快跟沈卿家取得联系,让他带兵勤王,最好由本宫领兵出城,跟沈卿家来个里应外合……哈哈,这样最好不过了!” 太子要亲自领兵出去与鞑靼人交战,谢迁听了瘆得慌,他不觉得太子勇武过人,出城后有什么作为,相反他觉得太子太过顽劣,简直拿大明朝的安危开玩笑。 谢迁行礼:“太子请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轻言犯险,还是等各地勤王兵马抵达,在京营中挑选将领出征!” 朱厚照听得有些不耐烦,一摆手:“本宫的事情,不劳谢先生费心……谢先生,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情,沈卿家的信函是否在你手上,拿出来,本宫要一睹为快!” 谢迁有些无语,情非得已之下只能把沈溪的信拿出来,交到朱厚照手中。 信封和信纸都皱巴巴的,朱厚照看过后,兴奋地说:“旌麾南指,太好了,沈先生带着兵马杀回来了!快跟本宫回宫一趟,本宫要面见父皇,请父皇定夺,派出兵马,由本宫率领出城去跟鞑子血战到底!” 谢迁连忙道:“太子切不可鲁莽,仅有信函一封,一切尚需印证,若贸然出城,这一战恐凶多吉……” “别说了!” 朱厚照皱着眉头说,“本宫主意已决,谢先生不必再劝说,本宫以为这是最好的防御策略,如果我们一味防守,就算城门侥幸不失,也会有奸邪开城献降,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其实真正被贼寇攻破京城的时候很少,大都是在被重兵围困的巨大压力下,有人铤而走险谋求富贵卖国求荣,京师这么大,总会有人有异心,本宫可不放心!” …… …… 乾清宫寝殿。 朱祐樘躺在睡榻上,想说话,但有气无力,最后一摆手将萧敬叫过来,简单地问询两句。 萧敬为难地说:“陛下,您放心,西直门有张老公爷顶着,不会有事的!谢阁老那边老奴已派人通知,太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宫!陛下,可是要请太医过来为您施针用药?” 朱祐樘神情倦怠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下去吧,朕要休息了,城防有什么事情,通通交由内阁和英国公定夺,朕现在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睡一觉!” 萧敬赶紧为朱祐樘整理好被褥,对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仔细交待一番,这才退出殿外。 还没等他喘一口气,就见到远处有几道身影急匆匆而来,因为夜色已深,萧敬看不清楚是什么人过来,但对面老远便打起了招呼:“萧公公,是你啊,父皇在里面吗?本宫要进去面见父皇!” 却是朱厚照带着谢迁和张苑等人回宫,因为朱厚照执意要请见皇帝,还要申请来日领兵出征,以至于朱厚照没通知内阁和兵部就擅自过来请旨……这样可以避免遭到刘健、李东阳、张懋等人阻挠。 太子突然归来,萧敬有些手忙脚乱,劝阻道:“太子殿下,您怎不早一步回来?陛下刚歇下,您……您既然回来,就先回东宫歇着吧?” 朱厚照不满地说:“歇什么歇,鞑子已经杀到家门口了!” 萧敬一惊不老小,瞪大眼睛道:“太子殿下……您可别吓唬老奴,鞑子……已经杀到宫门来了?那城门……”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在这敏感时候,任何夸张的言语都会引发轩然大波,连忙做出补充:“本宫回来的时候,西直门那边战事正在进行,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尚不清楚,等兵部奏报吧。本宫来请见父皇,却是有要事禀奏……本宫准备请旨率领兵马出城!” 如果朱厚照说是来请安,把白天战事交待一番,或许萧敬会放朱厚照进去。但现在熊孩子说要带兵出城,萧敬大惊失色,死死拦在前面,劝说道:“太子殿下,您可不能操之过急,京师之困非一两日可解,领兵出城事关重大,还是先提请兵部拟定,由内阁票拟,交陛下定夺!” 朱厚照怒道:“没那么多时间,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失,你可知后果?让开!否则本宫对你不客气了!” 太子要强闯乾清宫,让萧敬分外为难,他死死地拦在太子身前,无论熊孩子怎么说,都不肯让步,最后被逼急了,萧敬一脸决绝:“太子殿下,若您一意孤行,老奴……老奴便死在您面前,请太子三思!” 说完,萧敬在朱厚照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 萧敬在宫中地位不低,朱佑樘平日经常教导儿子,萧公公是多么宅心仁厚的人,将来要多倚重云云,但现在朱厚照却觉得萧敬无比可恶。熊孩子火冒三丈,憋屈地想:“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充其量不过是父皇跟前的一条狗,霸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看我登基后不把你拉下来,换个人……可换谁上去好呢?” 朱厚照看了眼张苑,却摇摇头,打量好似没事人的谢迁,灵机一动:“谢先生,您帮本宫说说可好?您是内阁重臣,请见父皇应该不难吧?” 谢迁宁可装糊涂,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沈溪没死,好端端待在居庸关,他可没心思管熊孩子的事情。 至于沈溪是否领兵回京,这倒是谢迁关心的,他想的却非如何配合沈溪里应外合,而是要想办法通知沈溪,让沈溪“稳扎稳打”,千万不要急着回京勤王。 谢迁行礼:“太子殿下,既然陛下已安歇,您还是回东宫为好!” 朱厚照一脸愠怒:“谢尚书,你也太无情了吧?现在本宫是要帮助你家人……就是你那孙女婿,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哼,难道没有父皇的准允我就不能调兵了吗?来人,通知寿宁侯和建昌侯,让他们到西直门见本宫,本宫这就去西直门督战!” 熊孩子暴脾气发作,没人阻拦得住。 对此,谢迁无可奈何。 眼看朱厚照带着张苑等人往大明门去了,萧敬在旁边太监搀扶下起身,颤颤巍巍地说:“谢阁老,太子……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好端端的?您那……嗯……” 萧敬原本想问“您那孙女婿不就是沈溪”,但一想,死者为大,干脆别提沈溪的名字,免得触及谢迁的伤心事,他虽然没问,但心中一片惊讶,为什么太子突然提及沈溪? 谢迁无奈地说:“萧公公,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现在太子出宫,我便不往文渊阁去了,赶紧把太子劝回来,免得太子以身犯险!” 萧敬急忙道:“谢阁老快些去吧……哎,太子这脾性,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陛下龙体不佳,无人管束,真急死人了!” 萧敬行事没什么魄力,很多时候都被动接受事务,缺少司礼监掌舵人应有的气度。 第一二三八章 疲于应付 西直门战事,仍在激烈进行中。 鞑靼人白天攻打正阳门未果,连夜以兀良哈部以及几个小部落为主,对京城西直门展开夜攻,出动兵马近三万,而明军最开始驻防兵力不到四千,之后6续调兵过来,守军总数仍不过两万。 朱厚照出宫后,乘坐马车往西直门而去,还没到广济寺,便看到大批官兵从前线退了下来,朱厚照拉着张苑问道:“怎么了,西直门被鞑子攻破了吗?” 张苑叫苦不迭,心想:“这大晚上的,京城兵荒马乱,我哪儿知道西直门的情况?”当下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您安心就是……西直门定安然无事!” 朱厚照嘟囔道:“安然无事就好,快些走,如果在城破前赶不及上城头,我官兵士气很难振奋,本宫就成了大明朝的罪人!快些赶路!” 马车继续在锦衣卫和府军前卫的侍卫护送下前行,没走出多远,有将官骑马过来,黑灯瞎火看不清楚是谁,但太子车驾太过显眼,待人靠近,就听到苍老的声音呼喝:“谁允许太子过来的?回宫!直接从西安门回宫!” 朱厚照听到声音,脸上带着一抹兴奋,直接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外面火把聚拢,顿时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朱厚照眉开眼笑:“张老公爷,是我,西直门那边怎么样了?” 来者正是一身戎装骑的张懋,他直接纵马到了马车前,急声催促:“太子殿下,此处不宜久留,您快些回宫!” 朱厚照正色道:“本宫奉皇命到西直门慰劳将士,张老公爷岂能因私废公,将我送回皇宫?” 张懋满心疑惑,皇帝这是怎么了,虽然说您身体有所康复,但却老把儿子往前线最危险的地方送,难道就不怕您的江山没了继承人? 朱厚照追问:“张老公爷,您还没说,西直门现在怎么了,为何到处都兵荒马乱?” 张懋仍旧骑在马上,这会儿他可没时间进宫求证太子所说是否属实,但白天皇帝派太子去正阳门劳军的事情他很清楚,他却不知道这次乃是朱厚照一意孤行,只好道:“太子殿下,刚得到消息,北寇兵马从朝阳门之南的智化寺方向进犯京师城垣,老臣率三千兵马前去增援!” 朱厚照一惊:“鞑子真狡猾,现在不但起夜袭,还学会声东击西,朝阳门那边鞑靼人肯定少不了,张老公爷带三千兵马够吗?算了,本宫跟您一起去朝阳门吧!” 张懋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父皇既然安排我劳军,哪里有需要,我就应该出现在哪里,张老公爷,不说别的,这京城如此大,总有防备空虚之处,鞑子觊觎京师久矣,若不能有本宫这样的大人物鼓舞军心,士兵凭什么血战到底?”朱厚照据理力争。 张懋此时正焦头烂额,也不知太子是否真是皇帝委派,但料想如果没有皇帝手谕,太子无法出宫,无奈地说:“既然太子想一起去,那老臣便护送太子前往,就算拼死也要回护太子周全!” 朱厚照笑了笑,道:“拼死就不必了,有本宫在,料想那些个鞑靼人定会闻风而逃,本宫要跟张老公爷并肩作战,最后欢庆胜利!” …… …… “……阁老,刚收到消息,太子往朝阳门去了,还是跟英国公一起去的!” 谢迁出宫门后乘马车追赶朱厚照,谁知道朱厚照的车驾很快,谢迁刚赶到鸣玉坊广济寺,准备阜成门和西直门都去看看,但突然得知朱厚照往朝阳门去了,谢迁顿时感觉一阵无力。 “嘿,不愧是沈溪小儿栽培出来的弟子,做事风风火火……怪不得太子口子时刻挂念沈溪小儿,果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沈溪小儿将来回到京城,而太子又登基,那沈溪小儿的前途岂不是一帆风顺?” 谢迁开始时心情糟糕,但他知道沈溪已平安无事进到居庸关,不知不觉轻松起来。年老体衰后,谢迁总想有人继承他的衣钵,选来选去觉得沈溪最合适,以前他总为把谢恒奴嫁给沈溪而不值,现在他却觉得这门婚事太妙了。 欣喜之余,谢迁脸上又布满阴霾。 这次却是为京师的紧张局势而揪心不已,沈溪虽然安全了,但京城这边却很危险,如今一日三惊,若真有个纰漏,连他自身都保不住,更不要说什么传承衣钵。 这时,隶属于府军前卫的侍卫过来问询:“阁老,您老……还准备往西直门去?” 谢迁没好气地说:“太子已不在西直门,去作甚?折道往朝阳门,这回从教忠坊那边走!” 随后车队起行,谢迁在马车车厢中休息,不一会儿马车就剧烈颠簸几下,他连连出声抱怨:“老夫这身板,都要颠散架了!” 好不容易到了朝阳门大街,谢迁刚从马车上下来,人尚未站稳,就听到城门处传来“咣咣”的撞门声,细问才知道原来是鞑靼人在撞城门。 谢迁正担心,当得知仅是瓮城城门时心头才稍微轻松些,四处看了一眼,喝问:“太子何在?” 侍卫抓了一名将官过来,那将官神色中带着一抹迷茫……他并不认识谢迁,只知道这是朝廷的大官。将官道:“太子?太子殿下未曾光临,这位大人,您是哪个衙门的?” 谢迁感觉不妙,明明听说太子到朝阳门来了,为何人未至? 正要去东直门那边看过,谢迁猛地一拍脑袋,道:“怎这般粗心大意,太子走的是江米巷,哪里有这么快过来?来人,护送老夫上城头!” 原来,从西直门到朝阳门有两条道,一条是从皇城北边,走鼓楼街、安定门大街到朝阳门,另一条则由大明门南的江米巷,折道崇文门大街、牌楼街到朝阳门,两条路相对而言,南面的路较为好走但会绕远道,北面的路虽然近但很颠簸,谢迁为了追赶太子,所以选择了走北面,结果赶到前面来了。 尽管谢迁有些晕血,但事关城防大事,谢迁心说这种督战的事情还是要自己来,赶紧让侍卫护送他上了城头。 朝阳门的城楼没正阳门那么高,仅有三层,而且朝阳门这一段城墙因年久失修,破损之处不少,有很多地方甚至把包砖内的夯土给露出来了,谢迁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知道一件事,朝阳门更不容易防守。 谢迁问询值守城门的副总兵胡洛:“朝阳门驻兵多少?为何光见火光,听到声音,却不见狄夷兵马的身影?” 胡洛道:“回谢阁老的话,鞑子兵马刚刚撤离!” “撤了?” 谢迁悚然一惊,“往何处去了?” 胡洛道:“阁老,末将不清楚……要不,您老派人去周边城门问问?” 尽管谢迁脾气不错,但这会儿他也有忍不住骂娘的冲动,心想:“北寇这种折磨人的攻城方式真要命,这不是让我各路驻守兵马都把弦紧绷了,连个安稳觉都不能睡?看来太子说的没错,久守必失,如果再不主动出击,几天下来京城守军便承受不住!” 谢迁正在琢磨,一名侍卫气喘吁吁赶到谢迁面前,禀报道:“阁老,刚得到传信,太子往安定门方向去了!” “安定门?” 谢迁感觉一阵泄气。 安定门是京师北城门两座城门中靠东一座,距离顺天府衙、国子监和文庙很近,谢迁刚刚才从那边路过,想到自己又要被折腾,顿觉力不从心。 谢迁一摆手:“走,往安定门,唉!真是要折磨死个人!扶老夫下城头……再找人举着火把照亮!” 大半夜爬城头,谢迁很怕自己一脚踩空,毕竟身子骨不是年轻力壮那会儿,侍卫也知道谢迁状况,更知道这位是朝中人人称颂的“谢公”,唯恐巴结不得,自然对谢迁照顾有加。 谢迁刚下城头,安定门遭遇鞑子袭击的消息已传遍京城。 谢迁马不停蹄往安定门而去,终于在近四更天时抵达,此时谢迁已经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 …… 鞑靼人轮番攻城,京师九门都未幸免,晚上有实攻,也有佯攻,总之是要让明军疲于应付。 谢迁在安定门终于找到朱厚照,然后在安定门城楼上陪太子住了一宿,太子闷闷不乐,因为他坚持认为自己老爹应派兵马出城,与鞑靼人正面交战。 “再不派兵出城,过个三五天,等所有官兵都精疲力尽,估摸京师就要失守了!” 天亮时,朱厚照坐在城垛上,自言自语,“沈先生说要带兵回京师,可如果没有兵马里应外合,就他麾下那点儿人马,回京师有什么意义?不行,本宫今日就要领兵出城,与鞑子交战!” 第一二三九章 英勇无畏 一夜下来,京师九门除白天被攻打过的德胜门和正阳门外,其余七座城门均被鞑靼人骚扰了一遍。 不但明军筋疲力竭,鞑靼人自身也苦不堪言。 接连十天战事下来,鞑靼方面折损兵马过万人,这让达延汗巴图蒙克的压力非常大,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个更让他恼火的消息……在宣府负责全军后卫的国师亦思马因提请撤兵。 苏苏哈闻讯后冲进王帐,大步来到帅案前,向巴图蒙克行礼后愤愤然道:“大汗,请您下旨,让臣领兵,将叛贼亦思马因的脑袋提回来!” 巴图蒙克一摆手,道:“国师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居庸关一线,明军将领沈溪或许会率兵马回京师勤王。沈溪麾下有明军中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骑兵,如果被他们杀到京城,或许会对局势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苏苏哈一脸不屑:“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书生,据说到现在也未满十八岁,亦思马因居然多次吃败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溪再厉害,其统率的兵马能及得上我们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在平原地带作战,我们的铁骑就没怕过谁!” 巴图蒙克摇了摇头:“切不可大意,不仅仅亦思马因不敌,亦不剌部也全军覆没,乌鲁斯率军猛攻居庸关也失利了,证明这个沈溪还是有些能力的。明朝各地勤王兵马正在赶赴京师途中,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攻陷眼前的坚城,或许只有撤兵一途!” 苏苏哈仍不服气,道:“若沈溪真敢率兵回大明京师,臣愿领兵与之一战!等击败沈溪,威慑明人,臣再领兵攻破城池,用明人的鲜血来祭奠曾经辉煌的大元帝国,再现薛禅汗统一中原的荣光!” 巴图蒙克欣慰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苏苏哈,切不可懈怠,今日全力攻城,务必在明朝京城打开一个缺口,只要兵马进城,大明王朝必然倾覆,大元帝国将会在本汗手中重建……” …… …… 十一月八日,清晨。 谢迁坐在安定门城头,即便寒风刺骨,但疲惫不堪的他却倚靠着旗杆睡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朱厚照从城楼里出来,把他吵醒。 “谢先生,您醒醒,睡在这里做什么?不如上城楼去,里面有床榻和暖炉!”朱厚照关切地说道。 谢迁半天没回过神来,许久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他往城头下面看了一眼,一阵头晕目眩,吓得赶紧远离城垣,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现身子骨不听使唤,尤其眼睛干涩,因畏光而泪水横溢。 谢迁心想:“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熬夜根本就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怎么也撑不住!” 朱厚照见谢迁沉默不语,上前扶着谢迁的肩膀,道:“谢先生,本宫这就搀扶您上城楼休息,之前本宫已经睡了一觉,如今精神头很好,该轮到您休息了!” 谢迁有些迷迷糊糊,侧头看了看朱厚照,又看看熊孩子的手,赶紧挣脱,恭敬行礼:“太子殿下尚未回宫?” 朱厚照顿时撅起嘴:“谢先生为何总提一些扫兴的话?本宫今日就留在这里,城里哪里出现险情,本宫就会去增援。谢先生需要随时陪同本宫到京城各城门,我看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当然,如果谢先生觉得精神不错的话,也可以先陪本宫说会儿话!” 摇头苦笑一下,谢迁道:“臣年老体迈,力不能支,还是先上城楼歇息!” 在休息和跟太子闲话家常两者间,谢迁理所当然选择睡觉,因为前几天他作息就不好,昨晚又熬了个通宵,还是在兵荒马乱的城头上,身体有些受不了,巴不得去高床软枕上好好睡一觉,最好一睡不醒那种。 朱厚照望着谢迁略显佝偻的身影进入城楼,感慨地摇了摇头:“原本还想让谢先生帮我跟父皇说说,这下免了,我自己调兵便可!” 就在朱厚照琢磨该如何领兵出征时,突然有斥候过来,心急火燎,似乎事情紧急,但老远就被张苑拦了下来,张苑问明情况,过来奏请:“太子殿下,刚得到消息,鞑靼人又开始攻打西直门了!” 朱厚照怒道:“怎么又是西直门,不会攻打别的城门吗?大清早也不让人安生……走,随本宫去西直门!” 张苑疑惑地四处看看:“谢阁老呢?” “让他留下来继续睡吧,本宫没时间搭理他,除了啰里啰嗦什么都不会,亏得沈先生那么信任他,感情也是怂货,内阁这班大臣中就没一个有手腕和魄力的,还不如让沈先生来担当呢!”朱厚照随口道。 张苑暗自心惊:“太子到底有多倚重我小侄儿啊?如果小侄儿真能平安回来,那时若陛下故去,小侄儿岂非权势熏天?” 朱厚照匆忙从城头上往下走,差点儿跟迎上前的英国公张懋撞个了满怀,张懋道:“太子殿下这是往何处去?” 朱厚照道:“西直门!” 张懋道:“太子切莫往西直门,刚刚快马来报,鞑靼此番出动约莫五六万兵马,来势汹汹,大有一战而下的架势……今日西直门之战将会十分艰苦,请太子回宫!” 张懋态度之所以突然转变,不是因为西直门有多凶险,而是他刚得到消息,原来太子昨日是擅自出宫,皇帝醒来后,此时正到处找太子,萧敬不敢告诉皇帝太子在安定门过了一夜。 朱厚照气恼地挥了挥手:“本宫不回宫,本宫说过,战事不结束就不回宫,现在就是本宫兑现诺言的时候,张老公爷,如果你敢阻拦本宫,本宫就从这里跳下去,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懋刚要派人把太子架回去,却被朱厚照当面恐吓,张懋只能无奈摇头苦笑,他终于现熊孩子很不简单,威胁人一套一套的。 原本张懋可以继续使用武力,强行让太子回宫,但身为臣子,若储君真的“以死相逼”,所做之事还是为国为民,那就等于把自己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只能无奈罢手。 “张老公爷,既然你不阻拦,本宫这就去了,请张老公爷安排好各处城门防备,再带援兵往西直门!” 朱厚照临走前做出交待,张懋即便不想听从,此时也只能恭敬领命,连皇帝都准允太子理政,他作为执掌五军都督府的世袭公侯,为自己以及子孙后代不被帝王厌憎,只能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恭顺的一面。 …… …… 朱厚照抵达西直门时,城头上激战已经持续半个多时辰。 今天鞑靼人动用了更多的攻城辎重,仅仅大型吕公车就有五部,可谓势在必得。朱厚照尚未上城头,只见城墙内侧这边都出现了鞑靼人的身影。 朱厚照看到后不是心惊胆寒,相反兴奋莫名。 “终于逮着机会让我跟鞑子正面厮杀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的战力有多强!张公公,把本宫的宝剑拿来,本宫要跟鞑子决一死战!” 张苑正在犹豫,朱厚照已然冲上前,将宝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然后像小时候斩妖除魔时一样,提起剑就往城头上冲,但却被侍卫死死拦住。 侍卫们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怎么都得保护好太子,否则有个不测,不仅害人害己,还要祸及家族。 “闪开,谁不让开道,本宫就让他去见阎王!本宫可不跟你们开玩笑!” 朱厚照怒吼着说完,果然挥剑砍向侍卫,侍卫们没辙只能让路,但严密地保护在熊孩子身边。 张苑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没法规劝太子,于是乎,朱厚照带着人往城头杀去。 大明将士一看,连太子都亲自提剑上阵,没道理自己不血战到底,一时间大明将士战意被彻底激,之前被鞑子压制撤下城头的官兵,趁机反扑,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朱厚照铁了心要跟鞑靼人短兵相接,但等他上了城头后才现,城墙内侧的鞑靼人已被士气大振的明军给杀退。 熊孩子一阵扫兴,嘟囔道:“去他娘的,老子要来杀狗鞑子,怎么转眼就没了?” 跟士兵相处久了,朱厚照连骂人的话都学会了,冲过城门楼,眼前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厮杀在一起的明军和鞑子,远处又一拨鞑靼兵从吕公车顶冲上城头,熊孩子回过头冲着自己的侍卫大吼一声:“愣着做什么?把鞑子的源头给截断,用桐油,直接往那攻城车上撒去,我看那车着火了,谁还敢往上爬!” 正说着,箭矢飕飕地从朱厚照身边掠过,朱厚照没穿甲胄,但他丝毫不惧,周边大明将士一阵惊愕,太子胆子可真大,不过既然连国之储君都拼命了,自己身上都着甲胄,再撤退就说不过去了……得,一起冲,城头绝对不能有失。 朱厚照带人杀了半晌,连一个鞑子都没干掉……即便有鞑子冲杀过来,也被侍卫拼死先解决掉。 鞑靼人原本占据优势,已然拿下城头一隅,只等后续兵马赶到,便可巩固地盘,继续蚕食城头的位置,直到把明军赶下去……城下的鞑靼将领似乎看到攻破明朝京城的希望。 一旦明朝京城攻陷,意味着数不尽的金钱、美女和牲畜,但随即,一股黑色潮流杀了过来,但见明军跟疯了一样,悍不畏死,有人连续被砍了几刀,依然向前冲,硬是拉着鞑子兵陪葬,一起摔下城头,逐步收复失地。 但见一个少年郎,穿着华贵的衣服,手上提着一把很不应景的长剑,大喊大叫,极为牵扯眼球。 第一二四〇章 千钧一发 朱厚照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所想只是如何才能逞英雄,不知者无畏,他从未想过若自己中了流矢或者是身上被砍上几刀会如何,只知道这样很爽很刺激,显得威风凛凛,仅此而已。 可当太子表现如此勇猛,大明将士的士气都被鼓动起来,三军效命,表现锐不可当。 鞑子在城头占领的几个区域,很快被明军夺回,随着两部吕公车被明军淋上桐油开始燃烧,其余三部吕公车慌忙撤离城墙。 仅仅依靠简易飞梯,鞑靼后续兵马根本就无法杀上城头,明军士气大盛,鞑靼人眼看已经无法拿下西直门,不得已选择撤兵。 朱厚照带领兵马将城头上残余的鞑子包围,击杀,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鞑靼人干脆从城头跳下去,十四五米相当于后世三四层楼高,基本是一命呜呼,但也有少数幸存下来,但肯定无法参加以后的战斗了。 “胜利啦!” “击退鞑子了!” “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城墙上下欢呼声响彻云霄,这一战反败为胜,大明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朱厚照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统兵大将的成就,一时间沉浸在激动和兴奋的情绪中,张苑这个时候才匆匆忙忙跑过来,扶着朱厚照的胳膊紧张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张公公,我就不追究你临阵逃脱之罪了,陪同本宫巡查城防吧!”朱厚照兴冲冲说道。 张苑别提有多为难了! 熊孩子简直是在挑战认知,闹腾一次二次也就罢了,现在天天如此,以张苑这种“老年人”的心态,很难理解熊孩子为什么这么热衷热血刺激的东西,城头这么多人中,他属于最担惊受怕的那个,不仅自己怕死,还怕太子出事连累到自己。 张苑道:“太子殿下,还是早些撤下城头吧,或者……先到城楼上暂避一二?” 朱厚照顿时板起脸,瞪着张苑道:“本宫好不容易统领兵马夺回西直门,凭何让本宫去暂避?现在要避锋芒的是鞑子才对……张公公,给本宫传召西直门守将来,本宫准备领兵出城!” “不可!” 张苑这次打死也不准备听从朱厚照的吩咐。 太子领兵杀上城头,这已经非常荒唐了,若再带着兵马出城,那就更加荒诞不经了,太子本身又不是骁勇善战的将军,甚至连骑马技术都不佳,哪里有资格领兵冲杀? 朱厚照怒气冲冲踹了张苑一脚,喝斥道:“快去!” 张苑只是后退几步,却并不遵命。 此时有侍卫上前奏禀:“太子殿下,刚刚得到急报,狄夷第二波兵马即将抵达西直门,预计一刻钟后大战重燃!” 朱厚照一听皱起了眉头,疑惑地自言自语:“莫非狗鞑子不知道本宫在这里,居然敢拿鸡蛋碰石头?哼,这次再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本宫的厉害!快调动兵马……对了,西直门这边有多少驻兵来着,通通准备好,本宫倒要看看鞑子有多大本事,敢与本宫叫阵?” 张苑急忙劝道:“陛下,西直门驻兵不足万,切不可以身犯险啊!” 朱厚照怒道:“什么叫不足万?我就不信了,鞑子每次都出动数万兵马,为何我们每次只有几千兵马驻守?我大明人口是鞑子的百倍千倍,怎么可能兵马比鞑子少?” 虽然熊孩子学习了些兵法韬略,但在人情世故上,远没有张苑这样的“人精”明白。张苑心想:“虽然城内守军有十万多,但却要分别驻守九座城门,还得兼顾各处城墙。蛮夷却不同,机动灵活,想攻击何处便可集中兵力,而我军却不敢大意放弃驻守,自然显得兵力捉襟见肘!” 张苑上前拉住朱厚照的手,苦苦哀求:“殿下请顾及自身安危,赶紧下城头吧!” 朱厚再次蹬开张苑,怒目而视:“我的事情,不劳烦张公公操心,马上从其他地方调兵,增援西直门!” …… …… 西直门之前是由几个蒙古部族联合攻打,兵力虽然好几万,但各部都有意保存实力,稍微遇到挫折便退了下去。想早点儿拿下京城的巴图蒙克一看不是办法,立即调派鞑靼中军,由苏苏哈亲率汗部三万精锐,攻打西直门。 “明朝太子居然亲自领兵防守西直门,即便此番我无法攻取西直门,但只要把明朝太子给生擒又或者当场格杀,明朝兵马必然军心大乱,我军便可趁机掩杀,必然会取得一场大胜!” 苏苏哈战前对自己的麾下将领交待得很清楚。 西直门未必要一战而下,但明朝太子必须要一举擒杀。 战鼓响起,狼烟处处,鞑子兵马自远处而来,旌旗招展,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此战达延部三万主力充当主要攻城兵马,但侧翼有两万部族兵马响应,照例由部族兵马先行起攻城。 “乌啦啦……” 鞑靼人排列成整齐的战阵,逐渐靠近城墙。 城头上,看到鞑子已经进入射程,明军弓兵开始自城墙的垛口向城下射箭,而鞑子的弓箭手也针锋相对,弯弓搭箭。 随着箭矢落下,鞑子和城头上明军纷纷中箭倒地。 城头的垛口处立即竖起巨盾,鞑子射来的箭矢纷纷落在盾牌上。城下的鞑子军阵前面,也竖起几百面巨盾。巨盾源源不断向前,掩护鞑子步兵继续向前挺进。 明军不断地自垛口和城口上的瞭望口向城下射击,白晃晃箭雨如注,一批又一批鞑子弓箭手应声而倒,但这些鞑子毫不退缩,继续与城头的明军展开对射。 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由于箭矢太过密集,许多竟然在空中撞到一起,然后齐齐跌落地面。 这个时候,鞑子用来掩护攻城的轒辒车也来到阵前,这种车是在长方形的车座上建起相同形状的木屋,外表蒙上牛皮,下安四轮,形同活动掩体。 鞑子将轒辒车多车相连,形成一个地面通道,掩护车下的鞑子步兵源源不断前进进。 在轒辒车和鞑子弓箭手的掩护下,鞑子兵马顺利通过之前搭建好的壕桥,朱厚照从城楼上的瞭望口看到这一幕,怒从心头起,问道:“鞑子怎么这么多攻城器具,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鞑子轻而易举过护城河?” 张苑小声嘀咕:“还不都是从我们边军手里夺取的?否则以鞑子的头脑,能制造如此利器?” 随着鞑靼兵马渡过护城河,大型的吕公车、冲车也再次缓缓逼向城墙,除此之外,成百上千的各式飞梯,也被鞑靼人扛着冲向城池。 “乌啦啦!” 鞑靼人的呐喊声惊天动地,朱厚照听到后情不自禁握紧手中佩剑,感觉肩头压力无比巨大。 鞑靼人军阵齐整,铺天盖地,那种黑压压一片压上城头的逼迫感,太过惊人,即便朱厚照胆大包天,此时也感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同时腿脚不由瑟瑟抖。 就在这时,谢迁和李东阳急匆匆上了城头。 谢迁在安定门睡了一个多时辰,刚回文渊阁,便接到急报西直门遭遇鞑子围攻,连太子都亲自上阵,战事杀得难解难分。 谢迁和李东阳奉皇命陪同太子督战,听到这状况哪里敢怠慢,紧忙往西直门而来,在路上才得知西直门在太子亲自上阵的鼓舞下,扭转败局,让京城从城破人亡的惨况中拉了回来。 但眼下朱厚照仍滞留西直门,二人不得不紧赶慢赶来劝说太子下城头,即将抵达西直门时,又听说鞑靼人第二轮攻击又来,这次还是鞑靼军中最为精锐的达延部主力攻城,李东阳和谢迁顿时头都大了,心急火燎来见太子。 第一二四一章 城破在即 “太子殿下,请您立即下城墙!” 谢迁看到朱厚照,赶忙上前奏禀,“这里自有老臣担当,您只管放心回宫,西直门绝对不会出差池!” 朱厚照见到谢迁和李东阳就心烦,板起脸说:“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不停给本宫找麻烦,本宫就要坚守第一线,来一个鞑子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你们要是阻拦,我就把你们当作扰乱军心的细作,直接丢下城头!” 面对一个撒泼耍横的太子,连李东阳和谢迁这样位极人臣的内阁大学士也没什么好办法。 正说话间,前方鞑靼人的攻城仍在继续,谢迁从瞭望口一眼扫见城垛外鞑子铺天盖地的进攻阵容,错愕不已……之前几次鞑靼人攻城,都未曾有过如此大阵仗! 谢迁连忙侧头问道:“西直门驻兵多少?” 李东阳瞠目结舌,原本他对于各城门驻守兵马数量一清二楚,但因昨夜鞑靼人连番攻城,各处兵马调动太过频繁,京营和五军都督府所辖兵马悉数被打乱,连李东阳这样的决策者,都不知道西直门和周边城门驻守的兵马数量。 谢迁神色紧张:“大事不妙,狄夷昨夜攻城,多半是想扰乱视听,今日攻打西直门才是其真正目的,我看应该立时从各城门调兵,全面加强西直门的防守!” 李东阳喝止:“于乔,不得鲁莽,一切先等调查清楚再说!” 谢迁指着城外黑压压逼来的鞑子军阵,道:“情况如此明显,岂容再有迟疑,马上调兵,度要快!” 李东阳随着谢迁所指方向看了一下,也不由吓了一大跳,正要说些场面话缓和下气氛,城头下已然响起鞑子冲锋时出的呐喊。 “乌啦啦!” 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鞑子的吕公车已经靠上城头,同时几百部飞梯也贴到了城墙上,源源不断的鞑子开始向城头攀援。 这下子李东阳和谢迁已经顾不上劝太子下城头了,他们现在更担心西直门的安危。 谢迁把陪同身边的西直门守将抓了过来,大声喝问:“城头守城器械和兵器可足够?” 守将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兵器……大致还算充足,但守城器械……差不多消耗完毕,之前鞑子杀上城头,撞车、桐油、檑木、滚石、抵篙等多有折损!” 谢迁怒道:“有折损为何不马上申报?也罢,调遣兵马,若到了紧急关头,老夫就算亲自提兵器一战,也绝不容许西直门有寸土之失!” “轰——” 说话间,城头下竟然响起火炮声,鞑靼人用缴获自大明边军的佛郎机炮,朝城头射! 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掠过城墙,靠近城墙内侧的几排房子,瞬间在剧烈爆炸后变成瓦砾堆,大地震颤,出隆隆的回响。 “轰轰——” 几炮弹正巧砸中城楼,青砖搭造的城楼炸塌一角,烟尘冲天而起,把置身城楼内的李东阳和谢迁吓得不轻。 鞑靼人以佛郎机炮作为开路先锋,大量鞑子通过攻城云梯和简易飞梯源源不断向城头攀援,骑兵则在远处骑射掩护,而几部冲车则在上百鞑子士兵推动下,缓缓来到城门处,对西直门城门猛烈撞击。 城头上下飞沙走石,就好像两股洪流,但接触点并不在城头,而在城墙下面。 鞑靼人充当炮灰的永远都是部族兵马,而非达延部主力,飞矢在城头上下劲射,一桶桶的桐油泼下,很快吕公车和许多飞梯就燃起大火,但探出头泼桐油的大明士兵,转眼就被飞舞的箭矢射中,跌落城头,置身于火海中。 鞑子从其余完好的吕公车顶部冲了出来,明军呐喊一声,举起长枪排列成军阵迎了上去,双方很快便厮杀在一起。 其余地方,明军三五成群,手持抵篙,其实就是个大叉子,将飞梯连同攀附在上面的鞑子一起掀翻,但由于鞑子贴在城墙上的飞梯太多,还是有不少鞑子冲上了城头,然后又有明军迎了上去,短兵相接。 鞑靼人从接战开始,便占据上风。 由于城楼高处有遭遇鞑子炮火打击的危险,此时李东阳和谢迁陪伴朱厚照下到了二楼,下面隶属于府军前卫的数百御林军,已经全部手持长枪和火铳,准备与杀进楼来的鞑子作战。 朱厚照从瞭望口看到下面杀得天昏地暗,不由一阵眼热,非常想亲自带兵冲杀,但被李东阳和谢迁死死地拦住了。此刻两位阁老也换上甲胄,倒不是说他们准备亲自上阵杀敌,而是防备流矢。 “李大学士、谢先生,你们这是祸国殃民……快放开本宫,本太子要亲自领兵杀敌,谁不听从,我就把他大卸八块!”朱厚照嚷嚷道。 但无论他怎么撒泼,身边的太监和宫廷侍卫都不敢买账,朱厚照出事涉及到他们身家性命,在他们看来,城头被攻破的可能性不大,还是维护太子安危要紧。 朱厚照正在嘶吼,突然有流矢通过瞭望**进城楼,一名侍卫中箭倒地。 朱厚照激动地说:“鞑子攻势如潮,你们再不让本宫出去,西直门一旦失守,京城门户洞开,你们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谢迁让士兵用盾牌死死地在前面挡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到来到面向城外的瞭望口,小心观察,只见鞑子蜂拥而来,城墙上的防备已十分危急,不时可见有逃兵往城墙内侧溜走。 李东阳朝陪伴身边的兵部官员问道:“西直门遭遇狄夷主力围攻,增援兵马几时到来?” 根本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李东阳正要继续找人询问,突然城楼一阵剧烈颤抖,原来鞑子的佛郎机炮再次射中城楼,这次三楼直接洞开了个大窟窿,不少士兵受伤倒地。 朱厚照趁着一阵混乱,终于从侍卫中挣脱,怒喝:“这个时候再不拼命就没机会拼了!来人啊,跟本宫冲出去!” 朱厚照抓起一柄长矛就往外冲,谢迁和李东阳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拔足去追,又有火炮声传来,他们本能地找地方躲藏,那边朱厚照却好似不知“死”字怎么写,风风火火便下了城楼,出大门往前面杀去。 数百御林军怎么敢让太子犯险?只能跟着杀了出去。 “疯了疯了!堂堂太子竟如此鲁莽,莫非我大明将要为如此竖子治国?”李东阳怒从心头起,已不管在什么地方,直接骂朱厚照为竖子。 谢迁连忙劝解:“宾之,不得乱说,快些将太子追回来……你们还看什么?快追!” 城头上流矢处处,更有甚者是炮弹乱飞,士兵们勉强在盾牌和沙袋等掩体后面,瑟瑟抖,但见朱厚照端着长矛杀了出来。 “杀!” 朱厚照城楼内说话时,周边人基本能够听到,但到了城头,兵荒马乱他说什么都没人听清。 “太子小心!” 马上有人过来保护朱厚照,但朱厚照根本不懂惧怕,径直朝着一名正背对着他,跟明军士兵搏杀的鞑靼人杀了去。 或许是熊孩子出来的地方令人意想不到,那鞑子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身后会有个不怕死的家伙冲出来,长矛直接刺进那士兵的后背。 “嗯?” 当鞑靼兵中了长矛转过身时,望着朱厚照的目光中还带着不解,这是哪个窟窿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居然连甲胄都不穿,就这么杀了自己? 倒在地上时,这个鞑子兵可说是死不瞑目,但马上就有士兵将他的脑袋斩了下来,因为这是大明最实在的军功。 朱厚照第一次杀人,整个人有些恍惚,之前喊得凶,可真刀真枪杀到人身上,他才知道什么是气血翻涌,什么是想作呕。 “太子殿下小心!” 一向胆小怕事的张苑跟随着冲出来,挡在朱厚照身前,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但见又有鞑靼兵要冲来,他也没准备后退。 朱厚照整个人犹自处于懵的状态,被张苑拉着到后面,此时御林军才冲了上来,挡住挤压过来的鞑子兵。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朱厚照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抓着张苑的手臂在问。 张苑苦笑:“太子殿下……您杀的是鞑子,您为大明将士树立了榜样!” “我真的杀人了!”朱厚照看着自己的手,连长矛都不想要了,之前的勇气也没了,这会儿只是一味叫喊。 谢迁和李东阳顶着流矢和流弹从城楼出来,见太子魂不守舍,以为太子受伤,上前相问才知道这熊孩子刚亲手毙掉一个鞑子兵,一时没回过神来。 李东阳道:“太子杀敌?这怎么可能?” 张苑急道:“阁老,您可不能随便乱说,太子真的亲手宰了个鞑子!” 李东阳依然不相信太子能在战场上杀人,听起来都觉得荒诞不经,他正要让太子回城楼躲避,但见援兵从西直门内杀了上来。 谢迁提醒:“估计是张老公爷率兵来援!” 李东阳回头看了一眼,根本看不清张懋是否在援军当中。 援军上城头之后,迅加入到了战斗的行列。 李东阳再看城头,此时鞑靼人已有两三千兵马杀上来了,而且不单是在西直门这一段城墙,从西直门往北西南两个方向大约三四里,都有大批鞑靼人通过简易飞梯杀上城墙,因为这些地方未有下城头的马道和台阶,正在源源不断往西直门杀过来。 “完了!” 李东阳心在直坠,感觉一股无比巨大的压力逼来,几乎喘不过气。 如今情况已经非常危急,连李东阳自己都已经无法下城头了,因为城头这里早就被大明官兵和鞑子占据,此时还有大批明军士兵在往城头上冲,早已经没有下城头的路。 谢迁抓住一名援军将领,喝问:“张老公爷可在?” “谁?” 将领并不认识谢迁,周围环境嘈杂,他也听不清谢迁在说什么,忽然间有流矢过来,那将领慌忙闪避,谢迁感觉死神在自己身边飞过,那箭矢最后钉在身后城楼的砖墙上。 朱厚照终于缓过神来,从地上拾起一把刀,怒道:“杀死鞑子,谁敢犯我华夏之地,让他有来无回!杀!” 但见太子又要往鞑靼人杀去,谢迁只能出面阻拦,嘴上不断抱怨:“你这孩子,为何总这般鲁莽,就不能跟你老师沈溪学得稳健一些?” 李东阳却未有阻拦太子的意图,他此时更想早些下城头,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将西直门的紧急状况通知朝廷,尽快做出安排。 但此时已无退路,越来越多的鞑靼兵马杀上城头,明军却由于上城的马道和台阶容量有限,无法及时增援,西直门随时都会失守。 明军眼见周边的鞑子越来越多,士气大跌,即便有援军到来,但因为本身交战区域狭窄,只是在城头一隅,使得鞑靼人逐渐扩大自己的优势。 “难道天要亡我大明不成?” 李东阳悲呼嗟叹,正要仰天问苍天,却听到“呜呜”的号角声,这号角声跟鞑靼平时所用号角材质明显不同,这是源自大明军队的号角。 在谢迁和李东阳所处方位,根本看不到城外的情况,谢迁狼狈到了李东阳面前,二人四目相对,也都不知这号角声的来历。 谢迁道:“莫非,其余城门已经出兵,绕后与北寇一战?” 第一二四二章 神兵天降 鞑子一日内两次强攻西直门,第一次无功而返,第二次杀上城头,眼看城池就要被攻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号角声,谢迁试图往城外看,但此时他们所处乃是城墙内侧,同时城头各处火光熏天,烟雾缭绕,城垛又高,根本就无法看远,但号角声却很真切。 听到属于自己军队的号角,大明士兵战意迅提升,原本节节败退的阵脚逐渐稳了下来,进入以命换命的对峙期。 “怎么回事?” 谢迁有些心慌意乱,想进入城楼到高处看看是个什么状况,但因城头聚拢的士兵太多,寸步难行。李东阳跟在谢迁身后,二人用了盏茶工夫才走出十步,距离城楼入口尚有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一队鞑靼士兵,朝谢迁和李东阳这边杀了过来,这些鞑子全部一手提盾,另一只手持长枪,极为悍勇,一路冲杀,挡者披靡。 谢迁和李东阳手无寸铁,即便给他们兵器,以他们五十多岁的身子骨也没法跟鞑子正面交战。 二人狼狈躲闪,几十个府军前卫的侍卫见势不妙,死死地拦在二人跟前,但几个回合便人仰马翻。 即便御林军占据人数和兵器的优势,仍旧在交战中处于下风,最后拼着付出二十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才将鞑子冲杀过来的十余名长枪盾兵给击杀。 “两位大人,请上城楼,这里交给末将便可!” 带队救人的御林军校尉过来对谢迁和李东阳说了一句,此时谢迁犹自恐慌不已,身上沾染血迹,却不知是鞑子的,还是大明士兵的,又或者他自己的。 此时连谢迁本人都无法分辨自己是否受伤。 李东阳见谢迁魂不守舍,扯了他一把,道:“于乔,走!” 谢迁神思恍惚,被李东阳拉扯,身后有侍卫簇拥,勉强到了西直门城楼的入口,此时又有飞矢袭来,几乎擦着谢迁的头皮飞过去,又惊出他一身冷汗。 谢迁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后面突然有人大喊:“强援到来,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谢迁无法分辨所谓的“强援”,是张懋派来的城内援军,还是城外不明来历的援军,他顾不上调查,仓皇间终于进入城楼第一层。 在谢迁和李东阳挤进去后,御林军很快便将门口给堵上。 “可喜可贺,终归没去见阎罗王!宾之,我们去上面看看……” 谢迁定了定神,强自笑着打趣了一句。在城楼一层什么都看不到,视线受阻,虽然谢迁也知道上城楼高处非常危险,毕竟连续遭受两轮炮火打击,现在三楼和四楼有多处破损,但他迫切想知道城外援军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李东阳和谢迁,在侍卫搀扶下,一路跌跌撞撞上了城楼最高处的第四层。 城外号角声仍旧响个不停,谢迁心痒难耐,此时盾兵将洞开的窟窿封堵得死死的,谢迁上前,一把抓住一名盾兵的领口,喝道:“让开!” “你!” 士兵受袭,以为是敌人,正要转身拼命,才现是之前曾在四楼待过的大学士谢迁,赶紧让开。 谢迁通过洞开的窟窿看出去,只见城外早已不是鞑靼人如黑色洪流一般的兵马在往城头上涌,而变成骑兵间的交战。 “援……援军?” 谢迁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老眼昏花,城外的确是有骑兵在正面交战,而且隐约间,一股红色洪流后,尚有明军的步兵方阵。 “轰隆隆……” 此时谢迁才从嘈杂的喊杀声中,分辨出城外不时响起的火炮声。之前他一直以为那些火炮的射和爆炸声,是鞑子在驱使火炮攻击城头,这会儿他才意识到,既然鞑子已经杀上城头,怎会还对城头放炮,不怕伤着自己人么? “宾之,快过来看!”谢迁振奋异常,心头唯一的想法是这一定是来自居庸关的援军,沈溪小儿回来了! 他甚至不带丝毫怀疑,因为能在西直门遭遇危难时,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京城外的兵马,除了距离京城最近的沈溪所部外,也没别人了,如今的谢迁,对沈溪已经到了盲目推崇的地步。 谁叫沈溪能从土木堡平安脱身,而且还是他的孙女婿? 李东阳咳嗽着到了瞭望口位置,往外看一眼,整个人惊愕不已,李东阳看到的情况跟谢迁一样,但他所想到的事情跟谢迁大相径庭。李东阳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地说:“未得朝廷颁旨,何人私自调兵出城?此非以卵击石?” 谢迁暗骂:“去你娘的以卵击石,沈溪小儿带兵回援京师,正是里应外合获得大胜的良机,你居然说以卵击石?那也是,如果是城内出兵的话,的确是以卵击石,但你也不看看现在领兵的人是谁。” “轰轰——” 城外接连传来火炮声。 在红色骑兵的身后,明军的步兵阵营中布置有大量火炮,明军的炮手可不像鞑子那么畏手畏脚,鞑子在自己的士兵攻上城头后就放弃了火炮这么强大的压制纵深的兵器,但明朝这边却懂得运用。 骑兵在前冲杀,身后有自己的火炮负责开路。 火炮齐鸣中,尚未与大明骑兵正面交锋的鞑子骑兵队伍被轰得七零八落,明朝骑兵上前冲杀一个回合,杀得鞑子人仰马翻,但绝不恋战,马上撤兵,迫使鞑靼人追出来,随即火炮齐鸣,明朝骑兵再折返杀回去…… 如此循环之下,没到三个回合,鞑子现自己殿后的骑兵已所剩无几,匆忙从两翼征调骑兵来援,而此时大明骑兵却又一次长驱直入,将残存的鞑靼殿后骑兵给彻底冲散…… 谢迁看着城头下的战事,脸上笑容可掬,嘴中更是赞叹不已:“不愧是我大明边军勇士,狄虏在我三军将士面前不堪一击!” 李东阳打量谢迁,神色中满是疑问……距离如此远,满城烟火,根本看不清旗帜,你怎知道这些骑兵是大明边军? 谢迁突然警醒过来,喝问:“太子现在何处?” 李东阳身体一僵,他这才醒悟之前光顾着上城楼探望城外的情况,已然忘了太子的事情。 二人目光,从城外激烈交锋的战场,回到城头。 此刻城头战事已没有之前那么惨烈,鞑子之前那么强横,主要是后续兵马源源不断,但这会儿却再无兵马上城,后继无力而被明军逼得节节败退。 明军大受鼓舞,士兵们奋勇争先,此时以一当十,甚至很多步兵在没有盾牌阵掩护的情况下就敢直接往鞑靼步兵的阵营中冲,每次都有斩获。 李东阳的目光到处寻找御林军的身影,因为他知道太子身边一定有侍卫拼死保护,他突然指着靠近城楼不远,几乎就在脚下的一众人,道:“喏,太子!” 谢迁将身前的盾兵扒拉开,直接俯视城楼下的情况,浑然不顾自己在鞑子箭矢覆盖范围内。 谢迁高声吼道:“太子……赶紧护送太子上来!” 因城头喊杀声震天,他的话根本传不远,只有被挡在侍卫身后的朱厚照似乎听到头顶上有声音,仰起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谢迁,朱厚照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此时朱厚照也不再恋战,指挥御林军把自己护送到城楼门口,因为此时城头鞑子阵线全面回撤,城楼周边已经只有明军,朱厚照轻易便进去上到四楼。 “两位先生,你们……你们可还好,没……没受伤吧?”朱厚照满脸污渍,有血迹,也有尘土和炭灰,不过咧嘴的时候,一口牙齿却白得晃眼。 谢迁和李东阳更关心太子的安危,等上前全身摸遍确定太子并未受伤,才稍微放心。 朱厚照此时也听到属于明军的号角,还有城外火炮齐鸣的声音,兴奋地说:“是沈先生率领援军回来了吗?我……你们让开,本宫要亲眼看看!” 这会儿连堵在窟窿处的盾兵也察觉鞑子不再用弩箭和火炮攻击城头,此时城头上鞑靼士兵数量急剧锐减,眼看鞑子这天中第二次攻打西直门的军事行动又面临失败。 城楼上的大明士兵,都在关注城外激烈交锋的场面,暗自为大明骁勇善战的骑兵加油鼓劲。 第一二四三章 拒不出兵 西直门城头上的鞑子,在缺少后续的情况下,不得已退到城墙一角,腿脚快的转身退回攻城云梯或者是简易飞梯,逃脱一命,反应慢的则迅速遭到明军围攻,或从城头坠落,或被大卸八块。 半个时辰过去,城头重新为明军占据。 而在城门外三四里处,大明回援京师的兵马正在猛攻鞑子后翼。 边军五千骑兵冲杀在前,土木堡及居庸关上万步兵则是坚强后盾,明军战阵齐整,炮手、火铳兵和弓弩手数量够多,双方展开激烈的对攻,兵力明显处于劣势的明军在气势上却占据上风。 这一战没有个人逞英雄的机会,即便王陵之弓马娴熟,仍旧老老实实待在骑兵阵中。五千骑兵,分成两路,其中王陵之便是西面一路的箭头,挡者披靡。 因大明骑兵均为轻骑兵,且骑射造诣不及鞑靼兵,即便能通过火炮压制建立起一定优势,却无法把优势转化成为胜势。 “乌啦啦!” 鞑子殿后骑兵损失殆尽,但其第一波援军已经从南面的丰台方向疾驰而来,加入战圈。 鞑子骑兵众多,前锋与明军接触后,带兵的鞑子将领发现明军火炮厉害,立即变阵,一部分继续与明军纠缠,后续骑兵则绕过玉渊潭,准备从明军侧翼展开攻击。 明军两面遭受袭击,火炮难以在短时间内掉头,无法对侧翼之敌形成有效压制。 鞑子以骑术精湛而名闻天下,在这正面交战中,即便是在开局失利的情况下,他们也逐步通过自身极高的单兵素质而稳住颓势,与明军展开激烈对攻,并且靠骑射和灵活多变的战术,将明军的攻势遏制住。 明军骑兵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暂时撤回到步兵方阵百步内,依靠火炮、火铳和弓弩守住防线。 城头上,大明官兵除了打扫战场,将负隅顽抗的鞑子逐一击杀,剩下的就是把目光转向城外,观察数万兵马交锋的壮观场面。 城楼四层,朱厚照兴奋不已,振臂高呼,似乎要跟城外的援军打招呼,但此时根本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城门楼上,朱厚照完全是自娱自乐。 “是沈先生,看,那是我大明龙旗,快……派兵出城,跟沈先生的兵马来个里应外合,这一战我们就赢定了!” 朱厚照兴奋不已,他干脆通过木梯,爬上城楼顶部遭受炮击后摇摇欲坠的阁楼,他手舞足蹈,一个不小心就要跌落下去。 虽然下面没有城墙那么高,但从四五层的地方掉下去,下面还是厚实的砖石墙体,不死也要摔个半残。 谢迁和李东阳赶紧上去把朱厚照强拉下来,谢迁道:“太子切勿操之过急,不妨将将领们征调进来,详细商议!” 对于太子提出出兵里应外合,谢迁打从心眼儿里赞同……没办法,外面的援军是他孙女婿沈溪统率,就算明知道出兵非最佳选择,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而且他觉得这个时候出兵攻击鞑靼人后翼,事半功倍,很可能一举扭转当前京城防御不利的局面。 李东阳却喝止:“万万不可!” 朱厚照没心思反驳,目光落在城外的大战上,随口问道:“李大学士,有何不可?难道这不是最好的出兵机会吗?趁着鞑子攻城新败,我们完全可以倾巢而出,配合援军一举将鞑子步兵和他们的攻城器械摧毁,取得一场大捷。机会稍纵即逝,马上传本宫旨意……” “不可!” 李东阳态度坚决,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城门之战刚结束,城中一切尚不安稳,同时狄夷主力并未伤筋动骨,若贸然开城门出兵,稍有不当,城门便将失守,即便及时关闭,恐三军将士不得回城,狄夷再发起攻城,那时京师危殆!” 朱厚照气得火冒三丈,指着李东阳道:“什么危殆,我看是你李大学士就是个胆小鬼!之前跟鞑子交战,就说什么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结果怎么样,鞑子照样杀上城头来,最后险些攻破西直门。现在传本宫命令,马上出兵!” 上城楼来听取命令的几个京营将领不知道该听谁的,正有人准备按照朱厚照的话行事,李东阳瞪着眼睛怒喝:“我看谁敢!” 一句话,李东阳就把自己摆在太子的对立面上。 朱厚照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这会儿城外交兵,鞑靼人已扭转颓势,双方杀得天昏地暗。 此时明军骑兵数量上的劣势以及单兵作战能力上的差距,开始显现,鞑子有序反击,逼迫明军骑兵和步兵方阵逐渐后退,如此一来,援军逐渐远离西直门城墙。 朱厚照心急如焚:“再这么下去,好不容易把援军盼来,转眼就要葬送掉!鞑子在城外可是有十几万兵马,而沈先生最多也就三万兵马吧!” 这会儿朱厚照已弄明白沈溪不是率五万大军出征,但他依然把沈溪麾下兵马数量给高估了。 李东阳见将领们左右为难,厉声道:“没有陛下圣旨和兵部调令,谁也不得私自出兵,否则以通寇大罪论处,满门抄斩!” 朱厚照气呼呼举起佩剑,环视一圈,问道:“谁愿与本宫出城一战?” 在场将领虽然平日非常窝囊,但在这生死关头可不敢有丝毫含糊,虽然有人观望,但大多数却知道这是明军最后扭转战局的机会,准备响应太子号召出征,就在这时城外再次传来号角声。 鞑靼后续骑兵源源不断赶到战场,不仅是从西直门的南面和西面,甚至北面和东面也有大批鞑子精骑杀奔而至,试图将城外大明援军合围消灭。 “鞑子反扑了!” 城头上大受鼓舞的明军将士突然紧张起来。 之前因援军到来才使得城门失守的危险得以解除,而此时援军却陷入鞑子重重包围,官兵们都有出城援救之心,但苦于上峰没有命令传达,只能干着急。 朱厚照用沙哑的嗓音嘶吼:“还等什么,出兵啊!” 李东阳继续强调:“不得出兵!”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二人在城楼内形成严重的对峙,而将领们素来都是遵命行事,在兵部进一步指示前不敢做出反应。 “李大学士,你不赞同出兵,本宫亲自去,谢先生,城头这边就交给你了……将士们,愿意与本宫出兵的,随本宫下城墙整顿兵马!” 朱厚照说完,径直下了城楼,几名将领相互看了一眼,慌忙跟上……却不是帮朱厚照调兵,而是怕太子有个什么意外不好对朝廷交待。 第一二四四章 旷世奇才 朱厚照来到下面的城墙上,心头一股热忱已然变冷,主要是入目所及,情况太过惨烈,满地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泊,还有许多伤病号痛苦呻吟,看到这宛若阿鼻地狱的可怕场景,熊孩子心中有了退缩之意。 始终是三分钟的热度,朱厚照对于当前面临的困难,严重估计不足。 就在熊孩子左右为难之际,英国公张懋、寿宁侯张鹤龄一身甲胄上了城头,出现在朱厚照面前,恭敬行礼:“太子殿下,城门危急,请您即刻回宫!” 朱厚照见到张懋和张鹤龄,眼前一亮,就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大步上前,一手抓着一人的胳膊,央求道: “张老公爷,舅舅,你们来的正好,我大明援军终于来到,现在就在西直门外,但他们遇到危险,陷入鞑子重重包围中……你们快征调数万兵马到西直门来,随本宫杀出城去,一举将当前鞑子歼灭!” 张懋和张鹤龄对视一眼,他们上城头前就大致听到城外的情况,现在无法确定这部分援军的领兵者是谁,二人以为最大的可能是三边刘大夏的兵马,亦或者是居庸关援军杀回京师勤王。 张懋劝告:“太子,出兵之事,当由兵部定夺,您还是尽快回宫吧!” “我不回,谁爱回谁回!快出兵!” 朱厚照瞪着眼,朝着张懋嚷嚷,“如果不听从本宫的安排,城外我大明兵马因为得不到援军而被鞑子消灭,我一定会禀奏父皇把你们通通砍脑袋!” 张苑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城头往下看了几眼,眉飞色舞过来奏禀:“太子,您快来看哪,城外战事又有变化了!” “是吗?哪里哪里?” 朱厚照直接冲到城垛前,从盾牌和城垛的缝隙看了出去,但见城西北四五里外,明军骑兵阵线从之前的被压缩状态,重新开始了反击,这是因为明军庞大的步兵阵营开始变化……明军以一千人为一个步兵方阵,阵中盾兵、枪兵、火铳兵和弓弩手一应俱全,共分出五个方阵。 五大步兵方阵中间,还有一个人数不详的大型方阵,作为中军而存在。 如同刺猬般的明军步兵方阵,拱卫在中军四周,直接跟鞑子骑兵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进攻,以弓兵和火铳手压制鞑子骑兵的冲击,以中军方阵中的火炮随时应对鞑靼骑兵集结……鞑子的骑兵只要形不成规模,就无法对明军外围的各步兵方阵产生威胁。 鞑子连续多次进攻受挫后,终于吸取了教训,开始在四五里外集结骑兵,然后排列好队形,向明军位于西南角的步兵方阵发起冲锋。 “轰轰——” 鞑子在进入两里地后,明军中军大阵中的炮手开始点火,当鞑子骑兵冲刺到一里半的时候,炮弹刚好落下,顿时炸飞一片。 但鞑子非常坚决,而且集结的骑兵足有一千余骑,虽然冲刺到距离步兵方阵三百米距离上时遭到连续两轮炮火打击,但剩下的依然有九百多骑兵。 在进入两百米后,鞑子骑兵开始加速,但随着尖锐的哨声响起,明军火铳齐射,二三十个鞑子和他们的战马立刻滚作一团。 明军第一排的火铳手立刻蹲下装弹,又是一声哨声响起,第二排火铳手继续发射,这次已然是四五十个鞑子和战马倒下。 随着第二排火铳兵蹲下,第三排再次发射,由于这次鞑子冲得更近,这次足足有七八十个鞑子和战马栽倒在地。 鞑子此时已经冲到了步兵方阵十余米处,外围的盾牌迅速竖立,而在盾牌间隙,明军枪兵手中的长枪平放,枪口对外,密密麻麻,步兵方阵俨然变成长满钢铁寒毛的大刺猬。 鞑子骑兵一头撞上枪林,当即就有几十骑倒毙,其余鞑子想拼命往前冲,但被盾牌死死地挡住,此时明军的弓弩齐齐发射,大批鞑子哀嚎着倒地。 此时鞑子骑兵的冲击势头已被彻底遏制,后续鞑子见势不妙,只能分开从步兵方阵两翼绕过,侧身向明军方阵搭弓射箭。此时其他方向的明军正严阵以待,又是一排火铳兵开始射击,鞑子纷纷栽倒。 到最后,鞑子煞费苦心的冲阵行动以完败告终,在损失三四百骑后狼狈撤离,朱厚照看得眉飞色舞,兴奋地举起手臂说道:“好,这才是真正的步兵打骑兵的模版,沈先生不愧是旷世奇才,当今仅有的兵法大家!” 站在太子身后的张懋看得目瞪口呆,震惊于外面援军的战术素养如此高,同样的步兵居然丝毫不惧与己方兵力相若的鞑靼兵马,不由暗自揣摩: “都说鞑子野战无敌,我大明何时出了这样的强兵?旷野上对战鞑子精骑竟然毫不逊色,最不可思议的是全军上下如臂指使,行动划一,分明是训练有素,究竟是谁人在统兵?” 张懋自然理解不了,城外这些勤王官兵心目中,根本就没把眼前的战斗太当回事。 若论残酷,没什么能比得上在土木堡周边接连发生的几战,相比于那种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眼下军容齐整,而且就在京城之外,还是由沈溪亲自指挥,他们根本无所畏惧。 经历多了,也就没有畏战心理。 有边军回援京师,这消息很快传遍京师九门,城中守军都不知带兵回援者是谁,但料想不是刘大夏就是朱晖等勋贵,城中驻守将士对于九边情况了解不多,根本无法判断这路兵马的来头。 别说普通士兵,连张懋等人也分辨不出外面的兵马是谁带回来的,是边军不假,但之前所获得情报是三边兵马被阻断在大同一线,怎么会突然有上万兵马杀回来,还军容齐整,在张懋等人看来太过神奇。 城头上对援军知根知底的只有谢迁和朱厚照。 朱厚照兴奋不已,但他随即发现沈溪所部实力终归还是有限,为确保中军的安全,各步兵方阵不敢离得太开,一旦击溃鞑子的冲锋,便会及时回撤,若鞑子又发起冲阵,则主动出击,将一路路鞑子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不行不行,现在战事已然陷入胶着状态,城中必须得派出兵马与外面的援军来个里应外合,否则鞑子轮番进攻,累也会把人累死……你们赶紧下令,调兵出城,否则大好局势便会毁于一旦!” 朱厚照仍旧把希望寄托在张懋和张鹤龄身上,但二人显然都不想在出兵的问题上松口,恰在此时,李东阳和谢迁从城楼上下来,张懋瞪了两人一眼,似乎怨责他们未尽到责任,没有及时把朱厚照带下城头。 朱厚照见周边将领没一个听他的,心中非常失望,最后他拉着张懋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张老公爷,求求你出兵吧……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我大明将士在城外被鞑子逐渐蚕食而坐视不理?” 张懋心情非常矛盾,他不是不想出兵,而是他没有调兵出城的资格,毕竟他只是武将,要听从兵部调令。 “呜呜——” 城外号角长鸣,在苦苦支撑一段时间后,明军终于再次由进攻变为防守,且战且退,但在撤退过程中,显得井然有序,将鞑靼人主力慢慢带到西直门西北方五六里开外,彻底脱离了城垣一线。 朱厚照提醒道:“现在不出兵,更待何时?这可是绝好的扭转战局的机会,放任鞑子撒野,除了会让沈先生犯险,还会让京师再次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张懋这时才听明白朱厚照说什么,非常惊讶地问道:“太子殿下,城外……是沈溪?”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不是沈先生是谁?你还能指望刘尚书?刘尚书年老昏聩,带兵一味求稳,若不是他,我大明在西北这一战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悲惨的地步。好不容易沈先生带兵杀回来,你们还诸多挑剔……你们不出兵是吧?那本宫亲自带人杀出去!” 张懋打量远处,安抚道:“太子殿下请稍安勿躁,似乎外面的援军并不需要有城内兵马支援……” 这时御林军从城下推上来一部望楼,在城垛处看不真切的朱厚照,急匆匆爬上五六米高的车顶,极目远眺,城外战局果然又发生变化。 明军各步兵方阵把阵线压缩得很紧,佛郎机炮和火铳成为压制鞑靼骑兵攻势的主要手段,在此基础上,王陵之和林恒等人各自率领骑兵队伍来回冲杀,双方展开你死我活的争夺,鞑靼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打破沈溪严密的军阵,战事进入相持阶段。 但即便是相持,鞑靼人的损失也远比明军惨重得多,因为沈溪这边火炮和火铳几乎随时对着鞑靼人骑兵招呼,一打一个准儿。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鞑子为了消灭这股突然出现的明军勤王兵马,达延汗巴图蒙克出动兵力多达五万,以精锐的蒙古骑兵为主,机动性和战斗力高得惊人。 明军则是沈溪亲率的一万五千将士,步骑结合,但以步兵为主,因其中有火炮和火铳、弓弩支援,沈溪在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激烈交锋中,并未落于下风。双方你来我往,战事逐渐发展到白热化阶段。 在如此危急的境况下,城头上的大明守军也丝毫没有出城往援的意思,隔岸观火,似乎沈溪的成败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朱厚照遍求周边将领出兵无果,只好苦着脸对谢迁道:“谢先生,劳烦您回宫一趟,向父皇请旨,由父皇做定夺!” 谢迁愤懑地看了李东阳、张懋和张氏外戚一眼,心头也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宫去请旨。 虽然明知道要获得弘治皇帝的准允很困难,但想到沈溪在城外几乎是置身绝地,城内不出兵很可能会被鞑子活活耗死,谢迁只能硬着头皮前去试一试……就算李东阳和张懋反对,这趟也非去不可。 谢迁道:“老臣领旨!” 说完,谢迁顾不上继续观摩城外的战况,也不准备乘坐马车或者是轿子,而是在侍卫的搀扶下骑上高头大马,先顺着马道慢慢下了城头,然后向大明门疾驰而去……这是尽快为沈溪争取到援军的好方法。 此时在城外战事中,沈溪中军依然安如泰山。 沈溪气定神闲,站在从居庸关抽调的望楼上,周围都是盾兵保护,他手持令旗,不断发出各种旗语,不需要每个士兵都明白他旗语的意思,只要每个步兵方阵的指挥官看明白便可,他们会通过哨子,来指挥麾下队伍的进退…… 你来我往中,鞑子连番冲阵而未得手,损失加大,士气也逐渐下滑。 忽然,明军中军阵中战鼓声猛烈响起,周围五个步兵方阵闻声再次改变阵型,退回去将中军团团围住,随即以骑兵为主要出击力量。 王陵之亲率五百骑兵,成为冲杀的主力,在位于中军的火炮掩护下,对于纵深的鞑靼骑兵中军展开猛烈打击。 因为之前明军一直处于防守态势,且战且退,没有发动过像样的攻势,当王陵之带兵冲杀后,鞑子主帅苏苏哈短时间内居然没反应过来,当他发现遭受袭击的不是自两翼发起进攻的兵马,而是自己的中军时,再想调兵回援已来不及了。 沈溪军中的火炮手都经过严格训练,由沈溪手把手教,又经过土木堡战事的考验,操炮经验无比丰富。 这些炮手明白在明军骑兵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如何保证本方骑兵的安全,火炮虽然一直对着“自己人”开炮,但炮火会根据仰角的调整,绕过明军骑兵头顶,准确无误地落到纵深和两翼地带,令鞑靼增援骑兵无法得手。 “轰轰轰!” 火炮齐鸣中,炮弹如流星般落下,所到之处鞑子骑兵纷纷翻身落马。虽然火炮并不能完全压制鞑子增援兵马,但由于战马遭遇连续爆炸的场面,惊慌失措之下左奔右突,完全失去控制,真正增援中路的骑兵数量并不是很多。 王陵之领兵冲上前,一通砍杀后,马上撤兵,随即下一轮炮弹再次如雨点般落下,让发起反击的鞑靼骑兵感受到什么叫做烈焰地狱。 虽然火炮最后造成的杀伤力极为有限,但对于鞑靼骑兵来说,士气上的损失却是无与伦比的,他们产生强烈的困惑……为什么明军骑兵刚才在这里时还好端端的,我们跟火炮中间隔着明军骑兵,结果明军骑兵转身而去,我们刚刚追上几步,就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给命中? 莫非对方的炮弹有眼睛不成? 因为火炮的持续压制,鞑靼人不敢猛追,这使得王陵之在冲杀一回合,给鞑子造成不到百人的杀伤后,再次蓄力准备第二轮冲击,一切就视中军阵中战鼓的快慢,一旦战鼓加快,意味着又要发起下一轮冲击。 沈溪倒没有干涉王陵之从哪个方向冲,因为具体战斗中会出现临场上的诸多变化,便是沈溪也无法准确给王陵之发布更为具体的命令。 沈溪给出的指示,是让王陵之看准鞑靼人防御的薄弱环节进行冲击,他冲向哪个方向,火炮就掩护哪个方向,等于是一切配合王陵之的行动。 明朝骑兵虽然单兵素质比不上鞑靼人,但作为一个整体比之鞑靼人毫不逊色,让自视甚高的鞑靼人吃尽了苦头。 鞑子一向认为明军只善长龟缩防守,即便以前与明朝边军的骑兵交过手,且从未落过下风,但这次他们终于见识到真正大明骑兵的威力,发现对手远远超过自己认知。 “杀啊!” 王陵之在鞑靼人眼中,俨然是一个杀神。 王陵之身着重甲,一手提着惯用的长刀,另一只手牵着马缰,一路冲杀再前,他手下基本没有鞑子能支撑两招,基本是手起刀落,纵横敌阵如入无物,转眼间就有十余骑死于他刀下,后续大明骑兵相继杀来,双方短暂交锋一个回合,王陵之掉头就撤,鞑靼人鼓起勇气追击,转眼就被明军火炮又一次覆盖。 即便鞑靼人愤怒地射出弓箭,但很快发现这些负责冲击阵线的明军骑兵都有重甲保护,对于一般的弓箭有很好的抵御作用。 …… …… “好,杀的好!” 朱厚照让谢迁回宫奏请朱祐樘派兵出击,与城外援军里应外合,他自己在城头上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沈溪将攻防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最后居然临时扎营驻守,派出骑兵轮番出击的把戏,令鞑靼人空围着一座好似移动堡垒般的严密阵型,靠近不得。 如此一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能得到很好的休息。等骑兵累了,到时候明军的步兵方阵又可以发威,并不担心会被鞑子轮番进攻拖垮。 “沈先生,你可要坚持住啊!这一战下来,你肯定能够扬名立万,看朝中还有谁不相信你我师徒!” 朱厚照握紧拳头,情绪非常激动。 大学士李东阳打量了朱厚照一眼,他很想出言讥讽几句……外面统兵的指不定是谁呢,因为这会儿谁都没看清楚援军所打旗号,只是胡乱猜测此人是沈溪,但那属于朱厚照一厢情愿的想法。 李东阳从不相信一个后生小子能如此神奇,不但能三元及第入翰林院,如今未满十八岁已经是正二品大员,还能在兵法韬略和临阵指挥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诣。 张懋越看越惊讶,最后捻须感慨地说:“边军的执行力果然非同一般,换作京营兵,恐怕难以执行如此复杂多变的战术,且每个士兵面对强敌都敢打敢拼,毫不退缩,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不败之师!” 因为张懋对京营太过了解,根本就不相信外面的士兵是疲弱的京营兵,但实际上,构成沈溪中军主力的恰恰是张懋素来看不起的京营兵。 第一二四六章 极大的讽刺 之前调拨给沈溪的京营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军心、士气,完全不具备参加如此高强度会战的资格。 事实上那时一群将领跟在沈溪身后,也是各种推诿扯皮,没事就喜欢给沈溪找麻烦,沈溪说什么他们都要对着干。 但经过这几个月的连续作战,沈溪手下这路兵马,终于成长为大明朝最精锐的作战部队……当然,要是这些人不是被逼到绝境上,也不会迸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沈溪的方法很简单,具体的培养过程就是让这些人一次次经历死里逃生,每次战事都当成最后一战打,结果从将领到普通一兵现战争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只需要听从沈溪的命令,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恰当的地方,就可以轻松取得一场大胜,未必需要跟鞑靼人以命博命。 沈溪知道,平日吃糠咽菜的明军个人身体状况远弱于吃牛羊肉长大的鞑子,短兵相接时非但没有优势,还因为机动力不足以及进取心不强等原因,通常会出现一触即溃的状况,所以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沈溪回京勤王之前,非常清楚届时肯定会面临与鞑子的大规模正面作战,不得不有意培养士兵依靠军阵作战的能力。 只要适应这种团体作战,士兵有了获胜的底气后,自信心必然跟着提升,到了战场自然就会将怯战之心扔到一边,此时再让他们跟鞑靼人正面相搏,也就不再是什么困难之至的事情。 所以沈溪才会在对乌力查和亦不剌的战斗中,以及从居庸关往援京城这一路上,尽量让麾下官兵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动正面突击,在攻击与防守之间不断地转换,慢慢地官兵们越来越熟悉这种依托军阵进行作战的方式。 在与鞑子的历次交锋中,沈溪麾下基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到之处鞑子无不灰飞烟灭,在这种情况下,官兵们觉得鞑子也不过如此,慢慢地就养成了大战中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作战风格。 沈溪用这种方式,把一批训练差劲又无战斗经验,完全便是大明小市民心态的京营兵油子,培养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精锐的职业军人。 此时京城西直门外,这场由大明精锐军人与曾经纵横欧亚大6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展开的激烈交锋,打了个有声有色。 虽然鞑子占据绝对优势,却始终无法把优势转化为胜势,相反,每次明军的反击都很凌厉,鞑子骑兵根本就无法把自己机动灵活、冲击力强的特点挥出来,被火炮、火铳和弓弩的组合打得人仰马翻。 在兵力折损上,鞑靼一方如今已经有四五千人丢掉性命,损失非常之恐惧,尤其还是在这种鞑子最擅长的平原地带进行的战斗,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自从沈溪率部出现第一眼开始,鞑子就知道这股兵马是谁统率,联想到沈溪的赫赫英名,许多参战的部族兵马已经驻步不前,即便前来督战的汗部将领百般吆喝,依然慢吞吞的,就是不敢靠近明军,避免自己成为其他部族的垫脚石。 鞑靼人并无什么好办法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局面,毕竟这股明军的中军大阵坚若磐石,根本就无法攻进去,保守估计里面的火炮多达百门,不仅有完善的盾兵和枪兵保护,还有火铳、强弩、弓箭等远程攻击武器来阻断鞑靼人的攻势。 多番试探后,鞑子现只要靠近明军中军大阵两里内,就要遭殃,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主动撤出来,从不同的方向动试探性的攻击,从中寻找到明军的弱点,再伺机起决死冲锋。 但此时王陵之等人率领的骑兵可没有闲着,王陵之从沈溪那儿领取的任务就是给鞑子制造麻烦,总是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地方,给予鞑子最致命的打击。 后来鞑子也学精明了,干脆在明军骑兵动反击时,直接将兵马回撤,远离明军的火炮,这样即便王陵之的马队袭击完撤回,鞑子也可以展开一段相对较长的追击战,可以藉此斩杀不少明军骑兵。 战场的形势,不停地生变化。 沈溪现他制定的骑兵袭扰战术不管用后,果断地更改计划,战鼓改变鼓点和节奏,直到最后停歇。 明军所有负责出击的骑兵,迅撤了回来,重新聚拢在中军阵营前。 与此同时,五个步兵方阵再次主动出击,依然是在距离中军大阵五百米处停下,严阵以待。 鞑子之前吃够了明军步兵方阵的苦头,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战场上出现了相持的局面。 鞑子不敢对明军展开攻击,而明朝的步兵方阵也因为需要拱卫中军安全,停驻战场一动不动。 …… …… 西直门城头,当守军将士,以及朱厚照、张懋、李东阳等人见到这场面时,都不由倍感惊讶。 一场大战持续两个时辰后,居然在两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对垒中戛然而止,交战双方斗了个平风秋色,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朱厚照疑惑地问道:“怎么停了?” “这……” 张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战场交锋他见过不少,但像今天这么匪夷所思的战事,还是他生平仅见。 张懋心想:“城外这部分我大明兵马,非但骁勇善战,而且上令下效,军心齐整,以前从未见识过,鞑子那边相对就要差许多,到现在各处依然乱糟糟的,显然惊魂未定。” “如今有个棘手的难题,若城内没有兵马出击,那这路勤王军将始终处于危险的境地,毕竟鞑子的兵马数量是其几倍,这就好像在水中行舟,人固然可以划开水,但始终无法挣脱水。” 李东阳也看得糊里糊涂,但他处理政事的经验丰富,其中就有不少来自边关的公文,当下大胆猜测:“狄夷是否在等后续兵马杀至?” 不用旁人回答,朱厚照便直接出言否定:“不可能,鞑子出击兵马差不多有五六万,但还是没法彻底击败沈先生统率的这路兵马,甚至形成对峙。” “而本身鞑子围困京师的兵马,也就十来万吧,这边已经占据半数了,如果再从别的城门调兵过来,他们就不怕我大明兵马主动出击,与沈先生来个里应外合?” 即便李东阳不想承认朱厚照说的话有道理,但依然不免有惭愧之感,暗叹:“太子所言非虚,连狄夷都要防备我城中兵马出击,与援军来个里应外合,可我就是打不定主意,皇帝和刘少傅估计也不会同意……这可真是极大的讽刺!” 别人要防备你这手,但你却根本就没这个打算,说出来太过荒唐,如果被鞑靼人知晓,肯定会在笑掉大牙之余,毫不犹豫调遣别处兵马来围剿沈溪。 但情况就是这么微妙,明军的死守计划因为京城戒严并未传到城外,鞑靼人不敢轻举妄动,调动太多兵马对沈溪展开围剿,至于沈溪亲率的这一万五千兵马,安然地在众敌环伺中于战场上站稳脚跟。 第一二四七章 先胜一场 此时的沈溪,正站在中军大阵中央位置的七八米高望楼上,一边查看战场局势变化,一边进行临场指挥调度。 站高的目的是为了看远,归根结底还是防止鞑靼人耍花招…… 沈溪眼下布置的阵型显得兵力太过集中,如果鞑子在其骑兵掩护下,利用火炮起突袭,那他麾下的勤王兵马会损失惨重。 沈溪在望楼上,用望远镜随时观察,鞑靼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入眼底,遭到偷袭的可能很低。为防万一,沈溪还在中军外围部署大量骑兵,随时待命,防备鞑靼人模仿他之前施展过的招数,先用“马雷”打乱防守阵型,再趁乱用火炮袭击。 但显而易见,鞑靼人面对坚不可摧的明军军阵时,想到的并不是“偷师学艺”,而是采用了他们最擅长的战术,用骑兵强大的冲击力来破阵,结果正好落进沈溪的算计中。 沈溪大概估计了一下,在之前的战事中,不算鞑子在城墙上下损失的兵马,光是在与他率领的勤王兵马的交锋中,就让鞑靼人折损过六千。 这是大明与鞑子开战以来,在平原地带正面交锋中取得的最大战果,加上西直门一天内两次守城斩杀的鞑子数量,这一天下来总计斩杀鞑子上万,大明朝廷根本就没想过西直门之战会如此惨烈。 明军自身损失的兵马也有四五千,但主要集中在西直门城头上,因为沈溪所率勤王军战阵严密,由始至终步兵都未直接暴露在鞑子铁骑的锋芒下,损失的只是三四百骑兵,以及被流矢和冲阵时短暂短兵相接折损的一百余盾兵、枪兵,而鞑子那边,各兵种损失都极为惨重。 “沈大人,鞑子撤兵了!” 胡嵩跃在这一战中,主要负责中军防守,当看到鞑子开始6续撤离西直门时,赶紧到中央向沈溪禀告……在他看来,这一战大获全胜,意味着勤王行动大功告成,接下来兵马就可以进城,衣锦还乡。 但沈溪却没有胡嵩跃这样乐观的想法。 之前沈溪非常期待城中能派出援军,跟他里应外合,彻底把鞑子打垮,但慢慢地他现,无论他把鞑子主力拖出城外多远,守军就是没有出城之意。 这让沈溪意识到一件事,想取得这一战胜利,根本就不能指望城内保守的守军或者是刘大夏的三边兵马,能凭靠的只有自己和他麾下这一万五千精锐。 所以,沈溪并无在鞑靼撤兵后,马上就班师回城的打算。 沈溪没理会胡嵩跃的传报,他冷静地站在高台上,不时变换手上令旗的姿势,让传令兵把他的意图迅传达出去。 很快,一万五千兵马再次变阵,这次骑兵队前出两里,五个步兵方阵进到五百米外,做出一副随时会起进攻的态势,之前被严重压缩防守阵型,突然向外扩张。 沈溪没有让骑兵起追击,防备鞑靼人留有后手,导致不必要的损失,接下来他所做决定不但让鞑子和城中的守军意想不到,连麾下官兵也是一头雾水。 沈溪布的具体命令是:“原地扎营!” “大人,您……” 胡嵩跃刚爬到望楼上,便见沈溪打出旗语,整个人都快疯了。 这是什么地方? 京城的西直门外! 距离京城只有六七里,沈溪麾下兵马完全可以在鞑子撤兵后选择进城,这既符合城中守军的意愿,也是鞑靼人的殷切期望,还能满足沈溪军中长期在外征战将士的心愿。 城中守军,希望多些兵马一同帮忙驻守。 鞑靼人希望沈溪这样强劲的对手,赶紧带兵进城……京城高官云集,沈溪资历终归不足,如此自然就成为笼中鸟,处处受到掣肘,不可能再有之前鬼斧神工的表现。 沈溪麾下官兵,都想赶紧进城,能见到妻儿自然再好不过,就算妻儿在外地,也希望能有高大的城墙作为屏障,不用再风餐露宿。 唯独沈溪认为,自己进城是在为鞑靼人夺取京城制造获胜的契机,他这一路兵马进了城,如同盐巴融入水,不会对整体局势有太大帮助,还不如把兵马留在城外,继续成为鞑靼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 …… 西直门战事,以明军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而告终,鞑靼人撤出西直门外十里,但以其骑兵的机动灵活,仍旧对沈溪所部造成巨大的威胁。 沈溪驻兵于京城西北角,距离西直门仅有六七里,其间并无鞑靼人阻隔,此举让城里的守军看不明白,李东阳、张懋等人一头雾水,能进城而放弃,选择守候在城外,这不是方便鞑靼人动下一轮围攻么? 西直门城头上,大明将士看到鞑靼人撤兵,无不欢欣鼓舞,就在他们认为朝廷应该动追击一举破敌时,才现兵部根本就未下达出城作战的调令,连城外援军,也选择原地驻扎而非起衔尾追击。 张懋眺望开始扎营的援军,皱眉问道:“这是在干什么?既然回援京师,眼下为何不进城?” 李东阳打量张懋一眼,同样迷惑不解。 二人感到困惑的还有这路兵马是否为沈溪所部,他们清楚,沈溪军中不可能有这么多骑兵,就算把居庸关周边驻军算在内,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马匹。 而且他们判断,这支援军中的步兵和骑兵必然是边军将士,因为大明京营和京畿周边地区的卫所兵,根本达不到之前表现出的骁勇善战。 朱厚照却嗤之以鼻,得意洋洋地说道:“这都看不懂?沈先生这是要驻兵城外,与京城互成犄角,拱卫京师安全。他根本就不怕鞑子起进攻!” 张鹤龄看着城外令行禁止的勤王军,眼里满是羡慕,凑过来问道:“太子可看仔细了,下面领兵之人,果真是延绥巡抚沈溪?” 朱厚照不满地打量自己的舅舅,道:“怎么,不相信本宫?如果舅舅有疑问的话,大可亲自带人去军中一趟,求证一番!” 张鹤龄惭愧地说:“我……微臣看还是不必了吧,想来军中带兵之人,必会派人至城下,向朝廷报讯,到时候便知道这领兵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城头尚在小声议论,张懋无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一惊不老小,外面的军营居然已经快扎好了,帐篷紧邻着西直门西北角的一片民居,就在连通护城河的南长河东岸,如此一来水源问题便解决了。 援军营地位于南长河的河湾处,河面宽二三十米,虽然现在气温很低,但河面并未彻底封冻,所以鞑子很难从西面和南面起突袭。 第一二四八章 空等 明军这部勤王兵马在搭建帐篷的同时,又在营地的北面和东面开始挖坑,而且是前后两道同时施工。 李东阳端详许久,回头打量一眼……他在等谢迁回来,在李东阳看来,内阁中最懂军事之人非谢迁莫属,谢迁不在,他根本就不明白城外明军在做什么。 张懋更为直接,向眉飞色舞的朱厚照问道:“这是作何?” 朱厚照指点迷津:“这是在挖战壕,防止鞑靼人的骑兵突袭……嗨,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之前你们还一个劲儿说本宫见识浅薄,结果比我还不如!” “你们以为沈先生的本事都是吹出来的吗?他可是一场胜仗一场胜仗铸就的,本宫深得他真传,水平自然也不会低。嗯,看来今天鞑子不敢再在西直门上做文章了,本宫现在就回宫去面见父皇,请父皇定夺出兵之事!” 之前朱厚照怎么都不肯回宫,现在西直门战事结束,他素来崇拜的沈溪也领兵回京师勤王了,朱厚照放下担心,迫不及待地要回皇宫。 尽管李东阳心中有诸多不解,但还是赶紧追上太子,恪尽职守。 李东阳此时也在等宫中进一步指示,他不支持出兵城外,但勤王兵马的骁勇善战又是他亲眼所见,所以此时他倒是有些纠结了。 到底是出兵好,还是不出兵?李东阳准备回去后看看弘治皇帝的意思,再通过内阁和兵部间进行商讨,制定出最合理的方案。 …… …… 皇宫中,谢迁直接从大明门过来,抵达乾清宫后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仍旧不见朱祐樘的面。 萧敬每次出来都让谢迁“再等等”,谢迁越等越心焦,生怕在自己过来请旨出兵的时候沈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但他又不想半途而废。 在谢迁看来,即便希望再小,他也要为沈溪争取到出城响应作战的兵马,而不是让沈溪在城外孤军奋战。 谢迁心想:“如今我回城头去,于事无补,没有兵部调令,即便是太子也无权调兵。至于兵部那边,一切都要内阁决断,刘少傅必然不站在我这边,还不如直接请示陛下,只要陛下知道沈溪小儿的本事,首肯出兵,京城战局将因此而扭转,沈溪小儿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我不能放弃……” 之后谢迁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依然没把皇帝传见的命令等来,倒是把太子等回来了。 但见朱厚照一路狂奔往乾清宫而来,谢迁看得有些惊讶,熊孩子跑步就跟一阵风似的,快得不可思议。 “太子的腿脚倒是不错!”谢迁琢磨道。 朱厚照冲到谢迁面前,一把抱起谢迁的手臂,上来就是一阵哈哈大笑,弄得谢迁一头雾水。 朱厚照眉飞色舞说道:“谢先生,您可不知道,在您走后,沈先生带兵跟鞑子展开殊死大战,杀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听到这儿,谢迁的心立即悬了起来,他可不觉得沈溪在得不到城内兵马响应的情况下,能跟几倍于己的鞑靼兵马纠缠,那毕竟是鞑靼汗部的精锐,就算太子脸上满是欢喜的表情,也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因为鬼才知道是不是熊孩子神经病发作。 在谢迁眼中,太子喜怒无常,搞不懂他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听朱厚照继续说道,“……鞑子几次冲击沈先生的中军,都无功而返,反倒是沈先生的步兵方阵了得,手下又有猛将,带兵冲杀鞑子中军阵地,每次皆有斩获,杀得鞑子片甲不留,打了……很久,战事才告结束,沈先生这会儿已经在城外扎营了!” 谢迁考虑了一下,才惊愕地问道:“什……什么?扎营?” 朱厚照理所当然地道:“就是扎营啊,沈先生留在城外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让他率兵进城,将大好形势送还给鞑子?沈先生的选择没有错,跟我之前一再强调京城外必须有兵马呼应不谋而合!” 谢迁脸上满是苦涩,他怎么都没想到,沈溪居然不顾自身安危,选择率军留在城外驻扎。 谢迁暗忖:“从战略角度来说,沈溪小儿在城外扎营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你是我小孙女的夫婿,你小子死在城外没关系,难道想让我的宝贝孙女刚过门就当寡妇?她是老夫送给你的妾侍,就算你死了,我也没法把人从你沈家要回来!” 想到这里,谢迁分外生气,之前是在跟刘健、李东阳等人置气,这会儿又开始埋怨沈溪不理解老人家的苦衷。 朱厚照跟谢迁叙话完毕,没看到萧敬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乾清宫,然后往后面的寝殿闯,一边小跑一边喊:“父皇,儿臣回来啦!” 因为声音太大,直接把萧敬从寝殿中吓出来了。 萧敬把正在嚷嚷的朱厚照拉到乾清宫门口,紧张地说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作何,陛下……正在休息!” 谢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萧敬“涮”了,感情自己之前在外面干等,皇帝那边或许连消息都不知道呢。 朱厚照可不像谢迁这么惹气吞声,他刚见识一场酣畅淋漓深合他心意的大战,而且自己还在城头亲手格杀一名鞑子,正在兴头上,怎么都不会放弃在自己老爹面前邀功的机会,他雄赳赳地挺起胸脯,大声说道:“别阻拦本宫,本太子有重要事情跟父皇奏禀!” “你不知道,西直门的战事刚刚结束,我们的援军终于到来,一番激战后终于杀得鞑子大败而逃。现在援军屯兵西直门外,若没有城内兵马响应,只能空守好局,本宫前来请父皇准允孩儿领兵出城!” 萧敬基本没听清楚朱厚照在说什么,只知道跟西直门战事有关,他用哀求的口吻道:“小祖宗诶,您可悠着点,陛下的身子骨还没好呢,您有什么事就不能等陛下休息妥当再说?” 朱厚照怒不可遏:“现在我大明江山正遭遇外夷入侵,本宫乃皇储,身为太子却没有权力调遣三军,现在来奏请父皇出兵,你一个阉人在这里啰里吧嗦什么?本宫现在命令你让开!否则就让人把你拖出殿门乱棍打死,你信不信?” 这话出口,萧敬整个人都懵了。 萧敬心想:“我一心为皇室,做什么事都是以你们父子的利益优先,你居然说要把我乱棍打死?你有没有良心啊?” 谢迁见现场气氛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发就撕破脸皮的架势,赶紧踏入乾清宫殿门,来到二人身前劝解道:“太子殿下切勿动怒,还是请萧公公进去通禀一次,由陛下定夺见与不见!” 谢迁说完,也狠狠地瞪了萧敬一眼,好似在说:“让你把我丢在外面等了近两个时辰,现在终于遇到克星了吧?” 萧敬耷拉着一张苦瓜脸,只能进去通禀朱祐樘,因为朱祐樘尚沉睡不起,即便他把人摇醒后说话也都小心翼翼。 外面的乾清宫大殿,朱厚照笑嘻嘻对谢迁道:“谢先生,多谢你啦,要不然萧公公榆木脑袋,还不知道会如何敷衍本宫!说起来还是谢先生有本事,居然能跟沈先生结下姻亲,啧啧!” 谢迁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我跟沈溪小儿结亲,明明是沈溪小儿高攀我,怎么听起来却好像我是攀附那小子? 但不知为何,谢迁突然感觉自己腰板硬了许多,好像真的沾了沈溪的光一般。 朱厚照兴冲冲探头看着寝殿里面,不多时,萧敬出来了。 萧敬为难地说道:“陛下的精神……依然不佳……太子别着急,且听咱家说完,陛下有恙在身,但听闻太子和谢先生为西直门战事而来,让咱家出来传见。您们进去时一定要担待些,陛下的身子可受不得刺激啊!” 第一二四九章 特殊的使节 谢迁和朱厚照进去面见天子,至于说了什么,弘治又交待了什么,只有当事者知晓,就连刘健、李东阳等重臣也不知具体情况。 等李东阳和刘健闻讯从文渊阁赶到乾清宫时,皇帝的召见已宣告结束,太子先回撷芳殿休息去了。 李东阳想问谢迁,但谢迁沉着脸,面色不善。李东阳知道自己不同意出兵之事得罪老友,他也就不再说话,让谢迁一个人生闷气。 此时城外大明勤王军大营中,沈溪正指挥麾下官兵安营扎寨,他要用天黑前这两个时辰,在京城西直门外修筑一个可以防守鞑靼人进攻的营寨。这营寨将作为以后一段时间他安身立命的根基,在鞑子自京师撤兵前,他不准备进京城九门。 沈溪安排修筑营寨,最着急的人是张永。 张永作为监军太监,这些天没少在沈溪面前唠叨,沈溪一向左耳进右耳出,今天沈溪更没空搭理老太监说什么了,他接下来要实现的目标便是帮朝廷击败鞑靼人,顺利完成京师保卫战,然后跟家人团聚。 “……沈大人,这都到了京城,从咱这地儿到西直门城门可没一个鞑子阻拦,为何不索性进城去驻扎?到了京师城下都不进九门,若朝廷知晓,我等该如何自处,这可是勤王兵马所为?” 张永给沈溪摆事实讲道理,既然是勤王兵马,到了京师自然得进城去,统一服从兵部的调度。 沈溪站在由挖掘出的泥土垒砌起的小土丘上,打量周围正紧锣密鼓修筑的防御工事,压根儿就没正眼打量张永,随口回道:“虽然张公公言之在理,但你可听闻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张永摇头苦笑:“沈大人此话颇令人费解,这都京师脚下了,还什么将在外?兵部调令随时会来,沈大人是否会遵命带兵进城?” 沈溪看了张永一眼,反诘道:“张公公又如何知晓,兵部来的调令一定是征调我等进城驻防?” 张永稍微一琢磨,顿时醒悟过来。 兵部那边或许真不会调沈溪兵马进城,沈溪部最大的麻烦是辎重多,火炮、骡车等等一长串,人员复杂,若是进城时遇到鞑靼人偷袭,这么多人堵在城门口,进退不得,京师城门反倒可能会失守。 如此一来,不如让沈溪继续留在城外,就地驻扎,这样既对鞑靼人形成威慑,又降低城破的风险。 朝廷可不管沈溪以及他麾下将士的死活,如果在意的话,早就该出兵援救土木堡,结果土木堡之战还是靠沈溪指挥调度得力再加上阴谋算计,最终拿了下来,现在沈溪到了京城也没见待遇得到提升,之前苦战两三个时辰城内没有兵马响应就是证明。 张永道:“那沈大人,为何不马上进城?非要等兵部的调令?” 沈溪微微摇头,道:“一切,还是等具体命令到来后再说吧。来人,送张公公到寝帐休息!” 他实在不想听张永啰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把这吵人的苍蝇送走,而沈溪还要继续监督扎营和埋灶等事宜,之后防御安排也需要他规划,不能掉以轻心,因为鞑靼骑兵最多撤出四五里,也就在骑兵一轮冲击范围之内。 …… …… 随着西直门大战结束,大明跟鞑靼间的战事暂时进入短暂的调整期。 鞑靼人连日来猛烈攻城,就是为了能抢在大明边军回撤前,一举拿下京师,结果沈溪所部一路驱逐鞑靼兵马,顺利抵达京城,对京城防守形成强有力的支援。 更可恨的是,沈溪打了胜仗还不准备挪窝,就在京师城外驻扎下来,威胁着鞑靼兵马侧翼安全。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夜幕降临。 京师西直门外,勤王军大营在两个时辰内扎好,士兵们开始分批埋灶生火做饭,而其余官兵不得休息,有的严阵以待,准备跟进犯的鞑靼骑兵血拼,有的则继续修筑防御工事……之前在土木堡的时候挖坑填土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做。 胡嵩跃、刘序、朱烈等人相继来见沈溪,他们作为步兵领军将领,此时领到的任务就是挖沟。 对于这活,他们再熟悉不过,而且京师外的泥土还松软些,挖起沟来相对土木堡那边简单多了,唯一的问题是天气严寒直逼冰点,地面结冻后不经过烘烤难以开凿,所以还是折腾得够呛。 一直到二更时分,鞑靼兵马都安安静静,沈溪有些心绪不宁,出了中军大帐来到旁边的望楼上,查看营地周边的情况。 等沈溪从望楼上下来,林恒已等候在望楼旁,奏禀关于夜间巡逻的事宜。 沈溪道:“预计鞑靼兵马不会再出动了,今夜暂且将营寨外的兵马调回营内,让骑兵好好休息,马匹不能过于劳累,明日或许又是一场苦战!” 林恒问道:“沈大人,不怕鞑靼人夜晚攻城,亦或者前来袭我营地?” 沈溪想了想,摇头道:“鞑靼人即便攻城,也不会是我们当前的西城,只能在东城或者南城,而以东城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袭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等尚未驻扎时,鞑靼人已不敢与我们正面相博,现在他们更不会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主动前来送死。只要将两道堑壕守住便可保营地安然无恙!” 林恒领命,道:“是,大人!” …… …… 一直到后半夜,沈溪仍旧没休息,他嘴上说不担心鞑子袭营,但心底依然有所防备。 毕竟鞑子的心理沈溪并不能完全把握,否则他就不是人,而是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了。 沈溪所做推测,都是基于现实的合理推演,属于逻辑思维范畴,既然是揣摩别人的心理,当然就会有正反两种结果。 用沈溪的话说:“鬼才知道鞑靼人是否会来袭营!” 如果鞑靼人就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顺带不怕葬送大批骑兵,夜袭还是有一定几率生。 过了后半夜,营门口的卫兵突然来报:“沈大人,城内派来使节,说要见您!” 沈溪眯着眼想了想,城内派来的人,多半是代表兵部来送调令来的,调令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自己率领勤王兵马留在城外,要么进城,除非朝廷疯了才会做出第三种决定,那就是让他领兵跟鞑靼人拼到最后一兵一卒。 “不见!” 沈溪当机立断,“就说本官已经休息了,让使节先回城去!” 不管兵部的指示是什么,沈溪都不想知晓,只要他没接到兵部调令,那他做事就不用考虑朝廷的“大局”,可以随心所欲安排作战。 卫兵离开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比起刚才更为紧张:“大人,城内使节非要见您,还说有圣旨在手!” 沈溪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皱眉思考:“好大的来头,圣旨?怎么不说是陛下亲临?我说不见,就不见!等等……来人可有通报姓名?” 沈溪原本不打算接见城内使节,但一想,既然皇帝找人出来传达圣旨,必然不会随便找个无名之辈,来人一定有来头。 果然,卫兵有些局促不安,道:“是当朝谢阁老!” 沈溪摇头苦笑,如果换作别人,他还好应付,唯独谢迁上门他不知该怎么应对。 怎么说谢迁也为他出征争取到不少资源,还是爱妻谢恒奴的祖父,无论如何都需要照顾一下老人家的面子。 沈溪一摆手,道:“好吧,传使节进来!” 第一二五〇章 有旨不遵 沈溪刚在桌案前坐下,谢迁气呼呼从帐门进来,见到沈溪,谢迁原本想甩脸色,但表情怎么都严肃不起来,眼神中满是激动难耐,若非强忍着,或许早已是老泪纵横。 “你小子,给老夫摆架子,是吧?老夫前来颁旨,居然需要三番两次请求才能通行,你当这营地是皇帝住的乾清宫?老夫进来了,你居然还端坐不起,懂不懂礼貌?” 谢迁喝斥几句,言语中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但沈溪却听出其中蕴含的关切和欣慰。 两人属于忘年交,在出征事情上谢迁虽没帮到沈溪,但归根结底沈溪能年纪轻轻便晋升高位,和谢迁的提拔和重用分不开。沈溪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道:“学生在之前几战中,身先士卒,不慎伤了腰,尚未痊愈,只能坐着说话!” 沈溪的确不想站起来给谢迁行礼,主要是不想跪下领圣旨,他准备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指挥接下来的战事,所以上来就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让谢迁无计可施。 谢迁出奇地没有动怒,反而逮着沈溪的伤情关切问道:“你伤着腰了?伤势严重吗,可有每日按时敷药?” 沈溪身体确有不适,但主要是伤寒未愈,他见到迁如此关心,心中一暖,就算想跟谢迁摆谱,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了。 “并无大碍!” 沈溪站起身说道。 谢迁走上前,脸上透露出浓浓的关怀:“既然受了伤,起来作何?老夫过来说话就是!” 谢迁手持圣旨,走到大帐中间的案桌前,四下打量,现中军帐中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也罢,战时一切从简!老夫站着跟你说话,你且听陛下旨意……” 谢迁正要展开圣旨,却被沈溪伸手一把拦住。 谢迁不解地问道:“你要作何?” 沈溪叹道:“阁老,您从京城出来,应知道如今京畿形势,接下去这一战该怎么打,您心中是否有数?” 谢迁见到沈溪后老怀安慰,几乎所有人都判了沈溪“死刑”,结果沈溪却安然无恙回来,还带来朝廷急需的援军,谢迁对沈溪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但当沈溪用老气横秋的态度跟他说话时,谢迁又不乐意了。 你小子初出茅庐,资历浅薄,在老夫面前装大尾巴狼? 谢迁板起一张老脸:“沈溪,你问老夫对接下来的战事是否心中有数,此话何意?难道你觉得,朝廷对战局的掌控不及你么?” 沈溪反问:“那朝廷对最终战胜鞑靼人有多少把握?” 这下谢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朝廷对于鞑靼入侵,所抱态度就是得过且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果京师一日三惊,随时都有沦丧的危险。 虽然现在各地勤王兵马正源源不断往京城赶来,可真正抵达并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只有沈溪这一路。 谢迁清楚在大道理上不容易反驳沈溪,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圣旨,道:“这是陛下御旨,你遵命而为便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当这是菜市场,由得你胡作非为?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仗具体该怎么打,应该由皇帝决定。 沈溪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做出“请”的手势,无奈地道:“阁老如是说,请宣读圣旨吧!” 谢迁原本便想尽快把差事完成,早些从西直门回京城。 此番出城宣旨无异于以身涉险,但到了沈溪军中,谢迁才现营地里远没有他想象那般危险。沈溪麾下兵马虽不多,但营地里设施齐全,防守做得很到位,除了生活条件艰苦些,根本不用为沈溪的安全担忧。 谢迁拿着圣旨,半晌没有宣读的意思。 沈溪含笑问道:“莫非阁老也认为,还是让学生临场挥更好,而非处处遵从皇命?” 谢迁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没好气地道:“你小子,做什么自来都随心所欲,老夫知道你有本事,自会容让,但你年纪轻轻,还是应该学会韬光养晦。古来那少年得志之人,有几人善始善终?” 因为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教训,虽然沈溪不想领受喝斥,但他还是要承认,谢迁这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真心实意为他好。 沈溪拱手:“学生受教了!” 谢迁将圣旨放到一边:“陛下御旨老夫带来了,你看或不看,是否遵从,那是你的事,老夫不想过多干涉,至于接下来的战事你准备如何用兵,那是你的事。但在鞑靼撤兵前,或许不会有任何兵马相助于你,此战成败,得由你来担当!” 沈溪听到后心中不由有几分感动,暗忖: “谢迁虽然脾气很倔,但他毕竟一心维护我,知道朝廷会对我指挥作战形成掣肘,便将圣旨送来而不宣读,任我自由挥,如此他便将自己绑上我的战车,共同进退,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沈溪再次恭敬行礼:“阁老的教诲,学生谨记。为安全计,阁老当早些回城,这京城九门外乃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谢迁不满地说:“你小子,看不起老夫怎么着?要怕死我就不会领旨出城来了……” 沈溪连说“不敢”,大帐内设施简陋,沈溪便将办公的桌案由大帐正中挪到一角铺着厚厚羊皮的地席上,请谢迁相对而坐。 爷孙俩交情深厚,军中无酒,二人便以热茶对饮。 当云柳奉上茶水时,谢迁好奇打量身着儒衫斯文有礼的云柳,指了指,望向沈溪的神色中带着几分促狭和质问。 沈溪表情自然:“阁老见谅。此女自小便入东厂,初出汀州府教坊司,与学生相识于微末,数年来听从刘尚书吩咐行事。之前居庸关出兵增援土木堡,乃她姐妹一力承担,之后于军中效命,未敢有越礼之事……” 沈溪将云柳和熙儿的身份来历,详细道来,连之前在汀州府相识的经过也大致说明,谢迁面色不善:“十岁顽童,居然出入于风月之所,荒唐!荒唐!哼哼,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娶了妻室!” 沈溪恭敬接受批评,然后又把两女受命到居庸关打探军情,危急时刻主动请缨领兵支援土木堡,为自己领兵与亦思马因的几次决战取胜立下汗马功劳的事情和盘托出。 谢迁听完感慨地说:“此二女至情至性,还能帮上你忙,纳进门或者留在外面充作外室皆可,终归要给她们个交待。不过君儿那边,你切不可有任何薄待,否则即便老夫做鬼也不会轻饶你!” 沈溪点头:“学生将君儿视若妻,绝不会有任何轻慢,请阁老放心!” 谢迁轻叹:“希望你没诓骗老夫,君儿即将分娩,但你尚在人世的消息尚未传回沈家,不知她们……”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朝廷已将他的“死讯”告知家人,霍然站起,着急地说:“阁老,这算怎生回事?即便之前学生未有消息传至京城,朝廷也不能随便决定我的生死吧?” 谢迁感觉颜面无光,因为这件事他是默许的,朝廷想借厚待沈溪的事情,让三军效命,谁想竟然闹了个乌龙。 沈溪道:“阁老回城后,不知可否代为转达,让家中内眷心下宽慰?” 谢迁不耐烦地说:“老夫知道如何做,不用你提点!” 第一二五一章 你领兵,我善后 沈溪跟谢迁,在中军大帐中商谈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四更鼓响起,谢迁才起身准备离开。 谢迁临行前,对沈溪一番叮嘱,希望沈溪切勿逞能。 谢迁道:“鞑靼撤兵便可,穷寇莫追,你切不可因此而折损太多兵马,更不能以身犯险!切记切记!” 沈溪再次拱手相谢,然后送谢迁出了中军大帐。 王陵之和林恒等人,一直都在帐外等候。 得知朝廷派内阁大学士前来跟沈溪接洽,就算是王陵之这样不怎么喜欢用脑子的猛将,也知道自己立下的功劳不小,想知道朝廷会如何颁赏……他倒不求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只想升官能统领更多兵马,征战沙场。 沈溪为谢迁引介王陵之。 谢迁打量身高体壮的王陵之,哑然失笑:“昨日西直门外,便是你领兵数次冲击鞑靼中军,每次皆有斩获?” 在谢迁看来,既然沈溪这个师兄言谈举止得体,有很高的修养,那作为沈溪的“师弟”,王陵之也应该满怀锦绣,出口成章,未料王陵之呆滞片刻才点头:“哦,是我!” 一句话,便让谢迁皱眉。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沈溪显然未准备就王陵之的憨直解释什么,继续引介林恒,但并未特意说明这就是自己大舅子,谢迁只当是军中一般将领,未多过问,便颔算是招呼过,然后便往营外走去。 沈溪向并肩而行的林恒面授机宜:“劳烦林将军带人护送谢阁老车驾回京,另本官会修书一封,送往兵部……” “不必了!” 谢迁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一摆手,示意沈溪不用多费劲儿,“你的事情,全包在老夫身上,你只管打好这场仗,将鞑靼兵马驱逐出京师地界,平安归来,便可!” 按照规矩,沈溪带兵回京,必须要给兵部写述职报告,请兵部下达行军作战安排。 但如今,谢迁却打了包票,意思是沈溪不用理会兵部那边,由他一力承担,这样沈溪便可毫无顾忌地指挥作战,不用听从朝廷指手画脚。 沈溪知道,谢迁为他所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在朝中为他撑腰,解决战争之外的麻烦。 沈溪拱手相谢,亲自送谢迁到了营门口,原本沈溪请谢迁乘坐马车,但谢迁却老夫聊少年狂,非要骑马,沈溪拧不过,只能让人为谢迁准备温驯的马匹。 等谢迁在林恒等数百骑兵护送下离开营地,沈溪抬起头望向东南面的京城西直门,驻足半天都未离去。 “大人,时候不早,该回去休息了!” 云柳不知何时出现在沈溪身后。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云柳出现在中军大帐中侍奉茶水乃有意为之。以谢迁的经验,自然能辨明雌雄,从而知道她和熙儿的存在,这让沈溪感觉云柳心机深厚。 原本沈溪准备纳云柳和熙儿进府,但有了这件事,反而迟疑了……他可不想让居心叵测而且背景复杂的女人进自己家宅,让后院不得安宁。 “嗯。” 沈溪应了一声,转身往中军大帐而去。 就算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也必须抓紧时间休息,因为沈溪知道,再过几个时辰,一场大战或许就将拉开帷幕,他要保持头脑清醒,如此才能对种种突状况作出应对,不会出昏招。 …… …… 十一月九日。 清晨阳光升起,京城西直门外寒风瑟瑟,在枯黄和白色相间的土地上,一个防卫严密的营地拔地而起,从西直门城头看下去,营地防御严密,虽然没有四面城墙保护,但因地制宜,背靠南长河,外加两道深三米宽三米的堑壕,防守上基本没有缺漏。 如今沈溪麾下兵马比起土木堡时可齐整多了,几个炮兵阵地正对着特意留下来的两个出入通道,若鞑子想从通道打开缺口,沈溪只需要在关键位置部署几百火铳兵,基本是鞑子来多少死多少,营地的牢固程度可比普通城塞强多了。 鞑靼人一宿都没敢来袭扰,因为沈溪这路兵马在战场上表现出了令鞑靼人绝望的战斗力。 “太子殿下!” “谢阁老!” “张老公爷。” 一大清早,太子朱厚照便带领谢迁和张懋登上西直门城头,说是视察军务,但其实熊孩子是专门来看沈溪昨夜用兵的情况,当他现城外没有交战的痕迹,勤王兵马只是修筑起一个坚不可摧的营地,朱厚照倍感失望,抱怨道:“沈先生也是,既然带兵回来了,为什么不一鼓作气跟鞑子全部歼灭了事呢?可惜我不能领兵出去跟他会合……张老公爷,能否给我准备几十骑?” 张懋皱眉问道:“太子想做什么?” 朱厚照想的自然是带着几十骑出城找沈溪,他才不管什么危险,只想跟沈溪并肩作战,既然不能从城内调兵出去,那自己就孤身去沈溪军营,让沈溪调拨兵马给他。 少年心性的朱厚照,脑子里充斥的都是如何逞英雄,至于国家社稷,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谢迁打量太子一眼,他很清楚熊孩子心里惦记什么,即便以前不知道,现在他也把熊孩子的心思给琢磨透了,当即严词拒绝:“如今北寇兵马窥伺一旁,城门绝不能轻易开启,太子莫想领兵出城之事!” 朱厚照不满地抗议:“就连想想都不行么?谢先生,你好霸道啊……如果鞑子撤兵了呢?” 谢迁冷笑着回道:“撤兵再说撤兵之事!” 朱厚照嘟起嘴显得愤愤不平,但他心底并不是那么恼怒,因为沈溪作为他的化身,出征边关取得一系列大胜,如今沈溪就在京城外,他把自己带入沈溪的视角,真真切切地感受领兵作战的美妙滋味。 熊孩子心想:“我早晚是大明皇帝,以后肯定会御驾亲征剿灭蒙元余孽,那时候就让沈先生给我当兵马大元帅,我们师徒配合无间,把那些鞑子杀得望风而逃,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 …… 城外勤王军大营,沈溪正在召开战前动员会。 中军大帐内,将领基本到齐。 这些人中间,最风光的要数王陵之,虽然他兵法韬略一窍不通,但骁勇却让在场将领人人敬畏,如此势不可挡的杀神,在战场上几乎算是呼风唤雨,鞑子从士兵到将领大多自诩勇不可当,但在王陵之手下却很难走出两招,对敌人士气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沈大人,这天气严寒,老留在城外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我们的勤王任务已顺利完成,此时不进京城更待何时?” 张永昨天回到帐篷,受冻一夜,想到京城就在眼皮子底下,却无法回去高床软枕,越想越气不过,于是趁着军事会议难,准备挟民意逼迫沈溪准允大家进城。 沈溪环视一眼,问道:“诸位以为呢?” 沈溪不忙着直接喝斥张永,而是询问其他人的意思,他想用在场人的嘴,让张永知难而退。 胡嵩跃主动出列表态:“沈大人,那还用说么?鞑子就在眼前,若我们退回京城,战功指不定是谁的,即便我们想打仗打胜仗,也不一能再待在您麾下。既然如此,还不如留在城外,听从您的调遣,保管让鞑子知道我大明疆土进来容易出去难!” “对,对!” 大帐中的将领,换作从前,满心畏战,没当逃兵就是好的。 可现在跟着沈溪,别说畏战了,就连驻步不前他们都觉得自己亏大本,看着别人起冲锋,眼睁睁把功劳让出去,这种傻事没人愿意干。 第一二五二章 决战在即 不管是在东南沿海还是在西北边关,跟着沈溪打仗总是给人一种假象,只要沈溪把手指向哪儿,他们按照沈溪的吩咐,领兵冲杀出去,一切就结束了,什么战功、名声、财富,全都有了。 战场上跟鞑虏打仗如此轻松自在,要想抢得先机,就要比谁的胆子大,谁更懂得把握沈溪交待的作战计划的精髓,临战时才不会出差错,所以每当沈溪升帐议事,这些平日浑浑噩噩度日的将领,全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生怕错漏什么重要的环节。 这在旁人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群连大字都不认一个的大老粗,几辈子都是世袭的军户,居然会在升帐议事的时候用心听取主帅的战术安排,足以让那些稍微通文墨的人笑掉大牙。 但这事确实生了。 其实这些人要听懂沈溪的安排,真的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因为每次沈溪讲解战术都尽量通俗易懂,把每个人具体负责的差事交待得一清二楚,若不明白还可以主动提问,沈溪会详细解答,直到大家都弄明白为止。 沈溪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讥诮地看向张永,道:“张公公,你看到了,不是本官不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实在是将士心愿不可违!” 张永指着在场一干将校,一边挨个点人,一边怒骂:“你们这群人,莫非是打仗把自己打傻了怎么着?” “偌大的京师,难道就缺你们这么点儿人马?” “进城之后,住得好吃得好,接受兵部调令,遵从皇命,这可是获取功劳的正规途径。哼,你们倒好,宁可留在城外等死,莫非脑袋缺根筋?” 朱烈不满地出声抗议:“张公公,俺敬重您跟我们一群大老粗出生入死,之前您说什么俺不计较,但现在你在这里公然诽谤沈大人,俺可就听不进去了……” “沈大人是让你少了功劳,还是怎么着?自打跟着沈大人出征,哪一场战事没获胜?指望兵部,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兵部那些官老爷,有谁顾惜过普通将士的死活?如果他们真惦记,就不会把咱们这路兵马丢在土木堡不管不问了!” “对,只有跟着沈大人才能获得战功,我们从土木堡回到京师,之前功劳算不算数还难料呢,怎么都得多捞取几笔战功再说!” …… 帐中将领都站在朱烈这一边,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 张永不是顽固不化之辈,当他现自己遭到孤立后,便明白他这个监军根本就没有份量,心里琢磨开了:“昨日谢阁老作为朝廷使节进军营,根本就没想起召见我这个监军,怕是朝廷也早忘了沈大人军中还有监军这回事吧?沈大人能力太强,个人魅力又太高,一时间实在难以撼动,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当下一甩袖,张永故作姿态道:“你们想如何便如何,但若兵部调令到来,要征调兵马回京师帮助守城,诸位可别推三阻四!” 说完,张永转身便回帐篷蒙头大睡去了……作为监军,沈溪不率军进城,他可不能擅离职守一步,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 …… 张永离开后,沈溪看着在场众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还有谁认为应当撤兵进城的?马上提出来,我可以准允你离开。但若上了战场有人临阵退缩,因此而令本官计划受阻,即便最终取得大胜,本官也要追究其责任,严惩不贷!” 在场没一人说话,谁都知道沈溪可不好惹。 惹恼了别人,有祸端或许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后,而得罪沈溪就是现眼报,到了战场上鞑靼人会让他们知道不听从命令的后果是什么。 王陵之虎目瞪了大帐内将校一圈,见没人反对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沈大人,您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您就说……往哪儿打!” 胡嵩跃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沈大人,您尽管交待,今日这场仗该怎么打?” 沈溪微微一笑,将手中地图徐徐摊开来。 这是一份京师周边地势地形图,沈溪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分别代表鞑靼人在城外主要营地所在,还有些有可能是鞑子屯兵的地点,这是沈溪通过观察鞑子兵马动向而自行判断出来的,未必准确,可一旦属实那对接下来的作战会有很大影响。 沈溪道:“此战最终目的,并非将鞑靼人全数歼灭,而是让鞑靼人知难而退,放弃对京师围困,从紫荆关撤兵。” “本官之前便了解到,鞑靼国师亦思马因,在宣府无心恋战,撤兵在即。兵部刘尚书只需探明鞑子殿后兵马动向,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往紫荆关,堵住鞑子的退路。” “鞑子若察觉到危险,必会在我大明边军关上闸口前撤出紫荆关,前后大概也就三五天时间!” 胡嵩跃等人听到这儿,无不精神大振。 打了几个月的仗,终于到了尾声! 刘序激动地问道:“沈……沈大人,按照您的说法,只要京师能顶过这三五天,便可保安然无恙?” 沈溪肯定地回答:“虽然这只是我的判断,但实际情况应该**不离十。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单纯地防守,一味死守只会让战局陷入被动,若京师在鞑子强攻下沦陷,那什么都完了,必须要主动出击!” 在许多人眼中,鞑靼人在西直门战后已是强弩之末,既然只需要熬上几天,将鞑靼的攻势给顶过去就可以获得胜利,何苦再拼命? 这是嫌自己手里兵马太多,非要跟鞑靼人硬拼? 换作以前,肯定一大堆人跳出来跟沈溪说再斟酌一二,但现在,大帐中的这干将领早已习惯听从沈溪匪夷所思的命令,脑子里想的是: “如果沈大人只是按照常规套路打仗,我们早就葬身在土木堡了,如何能活着回居庸关,并且成为京师之地翘以盼的‘救世主’?” “现在沈大人的命令确实古怪了一些,但只要按照他的吩咐把这场仗打下去,功劳就在眼前。” 胡嵩跃出列请战:“沈大人,您有何安排,尽管提,末将必当遵从您的指示,您指向哪儿,末将便领兵杀到哪儿!” 一堆人用鄙夷的目光望向胡嵩跃,那促狭的目光好似在说:“你一个京营把总,手下现在加一起也没几个骑兵,沈大人要调兵去攻伐那也应该找王将军和林将军这些骑兵将领,关你老胡什么事?” 沈溪却对胡嵩跃这种踊跃请战的态度给予极大肯定,道:“胡将军有心了,今日这场战事,主要靠步兵方阵突击,骑兵一旁辅助,各阵营间联动须在本官控制内,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领无不精神大振。原本他们以为沈溪修建营地的目的是为了便于步兵防守,只会把骑兵派出去袭击鞑子,但没想到沈溪依然选择昨日的步骑结合战术。 昨天这个战术便取得极大的成功,战果喜人,今日只需如法炮制,获得功绩不在话下。 第一二五三章 目标正阳门 当初升的旭日爬过城头,将西直门以西区域尽皆照亮后,大明勤王军营地内,也焕发出勃勃生机。 沈溪军中,没有像别人想象中那般死气沉沉,即便有大半士兵经过半宿忙碌,到四更才修筑完防御工事回到各自帐篷睡下,此时他们也精神抖擞地出来进行训练,做好开战前的一切准备。 朱厚照在城头看得极为认真,当看到勤王军营地一片热闹的景象,脸上笑容绽放,心思不知不觉飞到营地中,成为营地中大明官兵一员。 朝廷派了熊绣和张鹤龄到城头督战。 熊绣作为兵部侍郎代尚书事,对于沈溪用兵不是很了解,他看过营地后,立即明白沈溪是准备建立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固基地,如此即便作战不利需要撤兵,也不会退往京城,如此鞑子便不会趁机攻占城门。 沈溪如此做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确保京师城门不失。 自保是因为沈溪知道在他遭遇危难时,京师不可能会派出援军,也不会随便打开城门放他和麾下官兵进去,留在城外是必死之局。 熊绣既是钦命使节,又代表了内阁首辅刘健。 如今京师九门防务,说是从兵部发出,还不如说是由内阁进行决策,而内阁真正拍板之人就是刘健,连次辅李东阳都没有决断的权限。 刘健为人谨慎,不会兵行险着,所以京师城门他不会随便打开,出兵之事也是一拖再拖。 “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前来,请您回宫!”熊绣上了城头,没有说及下一步军事行动,而是直接劝谏朱厚照回宫。 朱厚照看向城墙外面,丝毫也不理会熊绣的喋喋不休,昂起头傲气十足:“熊侍郎说本宫回去本宫就要遵命而行?哼哼,昨日本宫见父皇时,父皇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表扬本宫,说本宫这几日做的事,很合乎他的心意,让本宫再接再厉!” 熊绣心想,我的小祖宗诶,你是听不懂好赖话吧,皇帝那是恭维你?不过是勉励你两句,让你对治国和领兵有信心,方便你将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熊绣侧过身体,向谢迁求助。谢迁看了看西直门外再次恢复行踪的鞑子游骑,出言道:“太子殿下,鞑子开始活动了,眼看今日战事又将打响,西直门外波诡云谲,您留在此处,对大明将士来说……多有掣肘,不如……”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怒视谢迁:“谢先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留在这里是掣肘?难道本宫还碍了你们事不成?” 谢迁等人面面相觑,显然熊孩子的脑袋瓜想的事情跟他们截然不同。 张懋与谢迁站在同一战线,既然谢迁发话了,他也不得不附和一二:“太子殿下于城头督战,一方面需要将士守护,另一方面官兵作战时会分心,太子切不可意气用事!” 如果顺着朱厚照的意思,就不能说他留在城头碍手碍脚,但其实在这些重臣和武将心目中,还真不希望太子亲临一线,一来国之储君太过金贵,出了什么事可能影响大明国运,二来要保护太子的绝对安全,会让士兵瞻前不能顾后。 “本宫就留在这儿!”朱厚照把心一横,“今天谁让本宫下城头,本宫就直接跳下去给他看!” 几名老臣对视一番,即便再有深谋远虑,此时也无计可施,他们善于在官场上阴谋诡诈,但唯独面对一个耍赖的储君,没有半点儿办法。 熊绣再次看向谢迁,希望谢迁能想办法,但谢迁碰壁后便没有再做任何表态。 熊绣自己也是奉命而为,在场这么多人官品都比他大,甚至有英国公这样的元勋在场,更不会强自逞强。 朱厚照看着城外,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什么,本宫觉得鞑子下一步要攻打的绝不会是西直门。他们忌惮沈先生兵马,如果从西直门发起进攻,必须先把沈先生的营地给破掉,这太难了!” 在场的人根本不知道朱厚照哪里来的自信,连他们这些阅历丰富的人都无法判断鞑靼人下一步主攻方向,太子连城门都没出过,怎么可能猜中?因此对于太子的自言自语,他们全当未听到。 …… …… 京城南苑,鞑靼中军营地,数万汗部精锐已经完成最后的集结。 这次鞑靼人主攻方向,果然不是西直门,而是大明京师门户,也是大明朝臣认为京师防御最为坚固的正阳门。 鞑靼从正阳门攻打京师,主要是因为正阳门从外表看城墙高深,但其实正阳门在京城九门中属于最不经打的一个。 历来在加固九门防务上,正阳门因为在大明君臣眼中坚固异常,都属于被忽略的城门,甚至在几次修缮中都被克扣大量钱粮,以至于正阳门属于京师九门中的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鞑靼兵马以前不是没动过正阳门的主意,但一方面大明在正阳门派驻重兵,另一方面他们也准备将这作为最后的底牌进行利用,如果能够在其他城门打开缺口,便无需动用这记杀着。 但沈溪率部回援打破了鞑靼人的幻想,同时经过这几日连续骚扰作战,正阳门守军大多被调到西直门、德胜门等其他城门,防守出现了漏洞,正好可以充分予以利用。 达延汗巴图蒙克视察完队伍,在怯薛军护卫保护下,策马出了南苑,一路向北,很快便来到天坛。 巴图蒙克没有下马,直接纵马上了天坛,坐在马背上远眺正阳门方向,暗自估算这场战事可能出现的结果。 苏苏哈骑着马急匆匆来到巴图蒙克身后,脸上显现一抹惊慌:“大汗,宣府发来密报,国师前日率部撤离宣府镇城,昨天兵马已出了张家口,去向不明!” 巴图蒙克神色冷峻,道:“亦思马因果然背叛汗部,这个时候他急匆匆赶回草原,到底想干什么?” 苏苏哈道:“大汗,是否需要派出兵马将其捉拿归案?” 巴图蒙克竖起手摇了摇:“不必了,今日之战,若不能克复大元故都,我们便从紫荆关撤兵回草原……” 苏苏哈显得很不甘心:“大汗,这……这……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下宣府,兵临大明京师,如此轻易便放弃,是否太不值得?” 巴图蒙克打量苏苏哈好一会儿,摇头轻叹:“有得必有失,诚然以前攻克宣府和紫荆关都很顺利,但此战未能一举攻克西直门,便是最大的失败……最好的战机已然失去,尚不知几时才能得到同样的机会。” “现在亦思马因撤军,很可能会回草原阴谋不轨,而明朝边军又已撤回,若能克复大都,威慑草原各部,我们或许可与明朝边军一战,若不然,等粮道一断,我草原勇士恐无退路!” “苏苏哈,本汗对你信任有加,今日之战,仍旧由你来领兵,若能攻下大都,许你国师之位,将来草原八部,必有你一席之地!” 苏苏哈听到如此许诺,心头激荡不已,连忙行礼表态:“末将愿为汗部复兴鞠躬尽瘁!” “鞠躬尽瘁大可不必,能带着我草原儿郎杀到城头,你的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 巴图蒙克抬头看着城墙方向,心中满是恼恨,手上的马鞭情不自禁握紧,“明朝土木堡守军将领沈溪,曾令鞑靼数万儿郎饮恨榆溪,如今又让我汗部兵马多番折戟沉沙,他若不死,我草原儿郎的亡魂不能安息,一定要让他偿命!” 苏苏哈再次行礼:“大汗请放心,末将一定将此人生擒而来!” “不用生擒那么麻烦,杀死即可!连亦思马因都曾在他手下多次兵败,你还是……嗯,以破城为上,不可意气之争,他守在西直门外,只要派出骑兵骚扰,料其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巴图蒙克再次看向前方的正阳门城头,“此战,目标正阳门,务求一战功成!” 第一二五四章 袭扰与应对 正阳门之战即将打响,这已是围城以来,鞑靼人对正阳门第三次大规模的进攻。 鞑靼人的目标是正阳门,战前却派出骑兵对西直门和德胜门等城门进行骑射骚扰。 经过多次增兵,如今围攻京城的鞑子总数多达十四万,而连续消耗下来,明朝守军已不到九万,若加上民夫,数量勉强可到十二万。 在交战双方兵马对比上鞑靼占据了上风,但仅是小有优势,毕竟明军作为防守一方,有城墙防御加成,况且明军在城外还有沈溪部一万五千兵马。 午时,德胜门战事进行小半个时辰,明军前来增援的兵马已经增加至两万。 可惜的是,鞑靼人的骚扰浅尝即止,并未起像样的攻城,连云梯和攻城车也未加入战斗。 鞑靼在西直门和德胜门出动的骑兵约为五千,这样的数量在大明基本可以横行无忌,因为即便是明军两万数量的边军也未必是这五千鞑靼骑兵对手,最多势均力敌. 明朝边军要围剿一路五千数量的鞑靼骑兵,至少要派出五万兵马。 但实际上,明朝能动用五万兵马的战争,已属于旷世大战,名留史册,甚至明朝平日出动两千兵马以上的战事都很少,这就是边关的现状,只要鞑靼人别侵犯九边几座重要的军镇要塞,即便杀入边境腹地,明朝边军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选择置之不理。 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过,或者说是不好打,即便能打得过也追不上,如此还不如不打,免得劳民伤财。 但如今在明朝京城外,这五千兵马则显得不够用。 光是沈溪这一路,就可以轻易将这五千骑兵歼灭,只是沈溪不会仓促应战,因为他很清楚这只是鞑靼人派出的诱饵,若跟眼前的鞑靼骑兵缠斗,很可能会令鞑子主攻的城门陷入险地。 “沈大人,出兵吧,那些鞑子太可恶了,弟兄们都按捺不住要跟他们一决雌雄!”刘序到沈溪面前,游说出兵。 沈溪正在打量手头的卷宗,这是之前一日调查到的鞑靼驻兵情况。 对于大明朝廷的那些大佬来说,要做的仅仅是驻守四面城墙和九座城门,至于京城外鞑靼人驻扎在哪里,跟他们无关。 但沈溪却非常在意情报的搜集,他一夜间派出的斥候数量多达两三百人,这些斥候的任务,就是排查京师周边鞑靼所有可能驻兵的地方,方便之后作战。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 沈溪闻言抬起头打量刘序,问道:“刘将军要跟鞑靼人一决雌雄,那谁是雌,谁又是雄?” 刘序原本满心愤怒,听了沈溪的反诘不由哑然失笑:“沈大人,这会儿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沈溪道:“如果你觉得这是玩笑,那当本官没说。本官提醒你一句,鞑子用兵向来没有规律,此番他们究竟从何处攻城,本官没有把握。一旦我方主动攻击这外面区区数千兵马,战胜对整体战局无甚裨益,战败则京师陷于危殆,敢问刘将军可担得起这责任?” 刘序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真要打胜仗还是得听沈溪的,自己并不具备独自领兵的能力。 刘序问道:“敢问沈大人,今日……几时开战?” 沈溪稍微思量,道:“大概会在午时末开战,此时将士大可继续休息,不用理会外面的动静!” 因为之前连续赶路和作战,昨夜士兵又抓紧时间抢筑防御工事,使得官兵疲累,早上晨练完吃过早饭,又纷纷回帐篷睡觉去了。 沈溪让多休息,是为了官兵有最佳的体力和精力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刘序嘀咕:“外面号角声此起彼伏,若弟兄们这会儿还能安睡,那才叫没心没肺!” …… …… 西直门外鞑靼兵马,越来越多。 王陵之最为兴奋,因为沈溪派了他和林恒二人,领骑兵三千,跟鞑子进行周旋。 沈溪下达的命令极为复杂,王陵之听了云里雾里,但只要林恒清楚就行了,他完全可以听从林恒的指挥,林恒让他往哪儿打,他就往哪里去,不会出问题。 林恒虽然身子骨比王陵之单薄,但耐力和作战经验,比王陵之更丰富。林恒有常年在边关生活的经验,对于鞑靼人的脾性了解得很透彻,加上他头脑灵活善于总结,在指挥作战上很有一套。 “乌啦啦!” 鞑靼人的骑兵队伍,冲着勤王军营地杀奔过来。 跟昨日西直门外的大战相比,今天的攻防战规模要小许多,双方在宽阔的战场上交战,一次出动兵马可能只有几十骑甚至是数骑,但因鞑子的骑兵队伍多而复杂,骚扰方向飘忽不定,让防守的大明骑兵很头疼。 沈溪不让林恒和王陵之追击,沈溪的策略就是守住营外几个关键点,如果鞑靼人来攻,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鞑靼人往西直门而去,不用追击,至于鞑靼人撤向别的地方,更是无需理会。 敌进我退,敌退我不进,这就是沈溪的策略。 明知道你们是来骚扰的,我还派兵跟你们纠缠,被你们小股兵马牵制我大批将士,你当我傻? 鞑子骑兵遵命而为,他们对上层有何安排并不清楚,只知道奉命来骚扰明军营地,轮番起冲锋,但不能力拼,也不能败退,就这么跟明军杀得有来有回便可。 营地外兵荒马乱,鞑靼人靠近勤王军营地的时候,可能就在营地外第二道堑壕前几十步飞掠过,就算明军的火炮对准这些骑兵,也没有开炮,因为鞑子骑兵分散而稀少,中炮的可能性很低。 随着炮弹存量减少,明军炮兵也不敢再无端地挥霍浪费。 沈溪麾下这些炮兵,都是在实战中不断成长,连续战事下来,尤其是酣畅淋漓的胜仗打下来,操炮这个技能都快点满了,他们完全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炮兵。 林恒调度兵马打了十几个回合,没什么战果,双方人员折损数量极为有限。 林恒对刚冲锋回来斩杀一名鞑靼骑兵的王陵之道:“王将军,你在这里等候,我去跟沈大人回禀。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不得随便出击!” 王陵之闻言不由皱眉:“鞑子杀来我也不迎击?那……那不是窝囊的紧?你……你完全可以换别人去说嘛!” 林恒道:“不是我非要去,而是别人去说可能说不清楚。你只管先忍耐两回合,我去去就回!” 王陵之催促道:“那快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让王陵之听沈溪的指挥,他能做到言听计从,但让林恒来调遣,他就有些不服气,但好歹还是能听命而为,但现在没了约束,短时间内尚能忍受,久了就没有自律可言了。 林恒匆忙进到营地,策马到中军大帐前,还没等他下马,就见到胡嵩跃和朱烈从营帐中出来,显然沈溪对这两位心腹爱将做了一番耳提面命。 胡嵩跃和朱烈见到林恒都很恭敬,到底林恒是边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将领,又深得沈溪的器重,由不得他们不放低姿态。 胡嵩跃道:“林将军,外面战事可结束了?” “未曾,此番过来是跟沈大人告之具体情况,让沈大人做到心里有数!”林恒道。 胡嵩跃笑道:“那你何必亲自前来呢?沈大人很忙,听不得这些繁琐的东西,其实派人也不耽误事!” 听上去和善,但其实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在暗中跟林恒、王陵之等人角力,胡嵩跃说这些话,显得他对沈溪很了解,就像是老人对新人的指点。 林恒点头应了,但却没太当回事,他生性严谨,生怕下面的人奏禀中有什么错漏,而在大战即将爆的时候,不亲自来跟沈溪奏禀不放心。 进到中军大帐,林恒才知道沈溪确实很忙。 胡嵩跃和朱烈是出去了,但犹有许多中下层将领没走,沈溪正在对这些人详细解释战阵变化,还有各种旗语的意思,让他们死记硬背,生怕战场上有个什么错漏。 “沈大人!” 林恒是目前沈溪最为信任的将领,进到中军大帐甚至不需通报,直接来到沈溪帅案前行礼。 沈溪抬头打量他一眼,一摆手,对其余将领道:“回去后,马上集结各自兵马,等吃饱喝足后,战事便将开启!” “得令!” 将领们意气风,领命后恭敬退下。 等人全部出了帐篷,沈溪才将桌上的地图收拾起来,道:“林将军,你来的正好,下午这场战事,说是步兵为主,但其实……最后的挥还是要看你和凌之。若此战得胜,扩大战果的事情,得由你们骑兵来解决!” 第一二五五章 骑兵绕道 午未之交,鞑靼兵马已是人困马乏。 自辰时出动,多达上百次的骚扰也未见成效,西直门外扎营的明勤王军主力巍然不动,只是以小股骑兵应对,还因为其主将锐不可当而折损颇多,即便是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也不由倦怠,终于陆续撤离。 整个上午,西直门一片杀声震天,但营中步卒却熟视无睹,睡得安稳踏实。这是在土木堡养成的习惯,当置身于坚固的营地中,有自己亲手挖掘的防御工事保护,人的精神便情不自禁松懈下来。 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人又处在疲累期,官兵们纷纷蒙头大睡,出现了营地外面刀光剑影,营地中鼾声四起的奇观。 沈溪巡营完毕回到中军大帐,云柳匆忙而来,禀告道:“大人,刚刚获得消息,鞑靼出动数万兵马攻打正阳门!” 沈溪立即来到桌案前,摊开地图,看过后感叹道:“果然是正阳门!鞑靼人估计要孤注一掷了,就是不知道城内守军有没有应对策略?” 云柳有些担心:“大人,从我们所在的西直门到南面的正阳门,这一路上,鞑子有诸多埋伏,昨天夜里又驱使俘虏和掳掠的大明百姓挖掘数道沟渠……” 鞑靼人为防备再发生沈溪突然回援京师的状况,在西直门向南到正阳门一线,挖掘了几个阻碍交通的战壕,埋伏上万骑兵……领兵将领得到的命令是绝对不能主动出击,只等沈溪自投罗网。 你沈溪军中的火炮不是厉害吗?我们就有样学样,在西直门到正阳门这一路上挖掘数道壕沟,火炮笨重,要过堑壕千难万难,我再准备上万伏兵,等你赶着牛车、骡车前来增援的途中,我伏兵突然杀出,看你有什么凭仗与我们一战? 此时西直门外已经归于安静,鞑靼将最后一战地点选择在正阳门,正是为了避免跟沈溪部接触。 鞑靼人在跟沈溪的屡次交战中被打出了心理阴影,嘴上嚷嚷着不怕,但还是主动选择避免跟沈溪部接触,沈溪再厉害,等京师城破,孤立无援,只能在腾出手来的鞑靼兵马围攻下束手就擒。 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将自己麾下兵马整顿好,过来向沈溪请示出兵事宜。 当胡嵩跃得知鞑靼人在西直门和正阳门中途挖掘有战壕时,满脸都是不在乎的表情:“沈大人,您只管放心,让末将带兵杀过去,保管将那些沟沟坎坎给填平……我就不信了,鞑子能飞上天去不成?” 刘序和朱烈表现得慷慨激昂……在他们看来,既然鞑靼已经准备要逃跑了,那只需要按照沈溪的计划按部就班发起进攻,取胜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沈溪却沉默不语,让胡嵩跃等人心里没底。 胡嵩跃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说午时末便出兵?如今午时已过,鞑子集结重兵攻打正阳门,若出兵犹豫不决,恐怕到正阳门失守我们都未必能赶到!” 沈溪抬头看着西直门城头,继续蹙眉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改变策略吧!鞑靼人的应对比我想象更为出色,与其冒险走城外,不如……直接进城……” 云柳连忙道:“沈大人,即便火炮进城,恐怕在短时间内也无法送到城头……” 沈溪摇头:“火炮就留在城外营地里,让骑兵从城内绕道。请林将军过来见我,再派斥候,带本官亲笔书函往西直门去!” …… …… 紫禁城,乾清宫。 正午阳光明媚,朱祐樘一觉醒来,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他挣扎着从龙榻上直起身,侧头看向窗外。 萧敬一直在旁伺候,见状连忙上前请安:“陛下,您今天气色好多了,眼看大病将愈,可喜可贺。” 朱祐樘问道:“萧公公,什么时辰了?” 萧敬恭敬回道:“陛下,已过午时。” “哦。” 朱祐樘微微颔首,道,“西直门战事,如何了?” 萧敬脸上涌现一抹忧色,但很快压抑住,波澜不惊地回道:“陛下,您忘了?昨日西直门一战我大明军队大获全胜,之后太子与谢尚书还到乾清宫来,跟您禀明沈中丞的事情……” 萧敬原本想说正阳门遇袭,但因这些天京城各城门持续不断被鞑靼人袭扰,在萧敬看来,鞑靼人撤兵遥遥无期,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没必要单独提出来给弘治皇帝添堵,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西直门战事有多紧要。 这算是关系大明与鞑靼国运的决定性战役,鞑靼得知亦思马因从宣府撤兵,放任刘大夏的三边勤王兵马不顾,达延汗巴图蒙克已无恋战之心。 朱祐樘“哦”了一声,道:“朕记起来了,昨日谢卿家陪同太子过来,跟朕说沈卿家从土木堡回来了?” 萧敬兴奋地回道:“是啊,沈中丞不但回来了,还带着一万多勤王兵马回来,昨日西直门大战,沈中丞领兵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解了城门险些被破的危难!” 朱祐樘突然一阵剧烈咳嗽,也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激动。 许久,朱祐樘的咳嗽稍微平息了些,环视周围,问道:“沈卿家如今在何处?为何不让他来见朕?” 萧敬有些为难:“陛下不记得了?昨日谢尚书说过,沈中丞与鞑靼人交锋后,因战局复杂多变,将兵马驻留城外!” “驻留城外……唉!或许是鞑靼兵马阻挠,不让他领兵回城吧……不过,不迎沈卿家回城,始终有薄待功臣的嫌疑,趁鞑靼人回撤时,不妨开城门迎沈卿家进城吧!” 朱祐樘想收买人心,却不知沈溪是主动请旨留在城外。 萧敬道:“陛下,怕是……今日不可能了。鞑靼人现正在攻打正阳门,刚得到的消息,鞑靼人此番调动兵马已过五万……” 原本不想说,但萧敬不敢欺君,只好将详细情况禀明。 朱祐樘潮红的脸上涌现一抹凄哀之色:“鞑靼人又来了?也对,现如今沈卿家带兵回来,估摸刘尚书的兵马也快了,鞑靼人已是强弩之末,想拼命了!此时一定不能让城门有失,朕不想做亡国之君!” 因为朱祐樘这话说得凄凉,萧敬不由抹了把眼泪,赶紧道:“陛下放心,城中三军将士效命,正阳门一定不会出事!” 朱祐樘勉强一笑:“萧公公不必为朕担心,朕身体好多了……朕心甚慰,谁都以为沈卿家已殉国,谁曾想他竟然从土木堡带兵杀回来,朕没有信错沈卿家,也没有信错谢卿家。” “若沈卿家带兵回城,朕必定重重有赏……只是他太年轻了,很多事尚未经历,怕他未来的路会走偏啊……” 萧敬听朱祐樘对沈溪的评价如此高,有些迟疑,道:“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初跟老奴说过,对……沈中丞不可重用?” 朱祐樘神色一滞,半晌之后,似乎记起了什么,叹道:“沈卿家乃三元及第的翰林官,内政外要皆都涉及,朕以为他锋芒毕露,非忠臣良将之选,不想如今又立下天大的功勋……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朕之前所交待,尔不可轻忘!” 萧敬此时糊涂了,朱祐樘一边对沈溪赞赏有加,一边又嘱咐小心提防,让萧敬觉得极为矛盾。他本人跟沈溪间没有任何仇怨,也不想跟沈溪有什么正面冲突,毕竟沈溪背后还有个谢迁。 “萧公公,朕的话,你可记住了?”朱祐樘问道。 萧敬回禀:“回陛下,老奴……只怕太子不听老奴规劝……近来太子对沈中丞,素以先生相称,言语中多有推崇,若太子将这份信任持续下去,将来……老奴不敢想!” 朱祐樘喝斥道:“为人臣者,奉劝主上亲贤臣远小人乃本分,若不能胜任,朕何用你?太子顽劣,你定要苦心规劝!” 第一二五六章 凶多吉少 沈溪必须说动谢迁,请谢迁进宫请命,调派骑兵从西直门入城,从正阳门杀出,以最短时间冲杀鞑靼人前沿阵地,摧毁鞑靼人的攻城器械,这场战事才有获胜的可能。 至于作为勤王军主力的步兵,则从城外发起突击,沈溪会留下部分骑兵保护侧翼,保证步兵方阵的安全。 鞑靼人在城外挖掘阻碍沈溪部前往正阳门增援的沟壑,看似明智之举,但其实将鞑靼人自身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给弄没了。 原本沈溪还担心从西直门往正阳门这一路上,少量骑兵无法掩护步兵方阵挺进,现在鞑靼人自行帮他解决了难题。 鞑靼人明显属于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典型! 等兵马在营地外面列好阵,负责统领骑兵进城的林恒过来问询:“沈大人,骑兵进城后从正阳门正面突袭鞑子阵地,是否太过冒险?毕竟城门洞开,若鞑子一拥而入,不仅无法起到救援的作用,反而会使防守出现极大的纰漏!” 沈溪打量远处的西直门城头,他知道无论如何谢迁都会有消息传递回来,当下微微摇头:“你过虑了,鞑子攻城只能下马,连以前战斗力的五成都没有。随着骑兵突击,鞑子猝不及防,必然乱成一团,正好方便骑兵冲杀,消灭鞑子有生力量,摧毁其攻城器械。” “现在就看朝廷能否准允我制定的作战计划,只担心谢阁老无法为我们争取到这个机会!” 沈溪原以为谢迁会派人前来传信,结果来的却是谢迁本人。 谢迁在十几名御林军的护卫下,策马出城……弘治朝的顶级文臣,人人称颂的尤侃侃谢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沈溪营门前,沈溪亲自出迎,帮谢迁牵住马缰。 谢迁翻身下马,也不过多客套,上来便直言:“刚回宫一趟,但未见到陛下,你的意思,老夫传达给刘少傅。刘少傅和马尚书商议过,认为战时不宜开启正阳门,你若要调兵,可从崇文门出城!你看……” 沈溪叹了口气,他早料到朝廷可能会找麻烦,心里琢磨:“朝廷终归少了几分与鞑靼人殊死一搏的勇气。”嘴上却道:“自崇文门出城也好,绕敌侧翼也不失为一个出奇制胜的妙招,但需跟城墙上负责防守的将士配合好,避免误伤!” 谢迁一脸古怪:“你竟担心此事?纯属多虑了……这么说吧,正阳门之战开启,守军已到自顾不暇的地步,你的骑兵只管从崇文门出去,保管没人阻断你的马队突袭正阳门。城中街道已规划好,会有专人带路!” 沈溪行礼:“如此便感谢谢阁老鼎力相助!林将军,王将军,你二人马上带兵进城!” 沈溪派林恒和王陵之,领三千骑兵从西直门进城,然后从正阳门东侧的崇文门出城,杀往正阳门。 至于沈溪这边,准备以步兵方阵出战,绕城而行。 …… …… 朱厚照穿戴两位舅舅赠送的东瀛甲胄,一路冒着枪林弹雨登上正阳门城头……他这次可没打算跟鞑子拼命,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看沈溪如何力挽狂澜。 张苑虽然怕死,但他紧随朱厚照左右,上了城头后,城头城下厮杀惨烈,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张苑无比紧张地说道:“太……太子殿下,您……您还是快些下城头去吧,老奴……奴婢怕……” “胆子小自己下去,没人阻拦你,来人,快来人!护驾!”朱厚照想喊几个人到身边,为自己壮胆,可惜陪他上城头的十多名侍卫,被乱军给冲散了,后续的侍卫尚在跟前来增援的城门卫官兵抢路。 朱厚照等了一会儿,见侍卫迟迟不来汇合,犹豫一下,便只身往正阳门城楼而去,还没靠近,听到头顶“嗖嗖嗖”飞过来几道流矢,吓得他赶紧缩脑袋。 附近两名守军见到朱厚照身着奇形怪状的甲胄,以为是鞑靼人,呐喊着就要冲杀过来,这世朱厚照身后猛然冲出几名侍卫,将两个不开眼的士兵给摁倒在地。 “这是太子殿下,活腻了?” 侍卫的声音淹没在喊杀声的浪潮中。 朱厚照挥手道:“不管了,跟本宫杀……算了,陪本宫上城楼,这鬼地方!” 之前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但经历战场的血雨腥风后,他终于明白战争的残酷,此时他心头那股跟敌人搏杀的热血早已凉了下来,此番虽不惧危险到正阳门来,却只是想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当侍卫保护朱厚照穿过层层士兵方阵,登上城楼四楼时,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 “活见鬼,这惨烈的战事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刚才吓得我……哦不对,我怎么会感到害怕呢?如果被沈先生知道,他一定会笑话我……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鼓起勇气,跟鞑子血战到底!” 朱厚照昂首挺胸,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可想到昨日跟鞑靼人近身搏杀,当时固然很爽快,事后也沉浸在巨大的荣耀感中,可当午夜梦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内心的惧怕却无以复加。 鞑靼人这次把所有吕公车、云梯和攻城冲车都派了出来,大约有上千名鞑子登上城头,双方在正阳门上下展开你死我活的争夺。 鞑靼人虽然人少,但军容齐整,而且目的性很强,就是要跟明军抢夺城墙上的空间,先占据一部分,让更多后续兵马攀援上城墙,逐步把明军驱赶下去,等完全占领城头后,立即打开城门,方便骑兵长驱直入。 “太子殿下……” 朱厚照观战半个时辰,迟迟没等来援军,入目所及,到处都可见鞑靼兵正源源不断攻上城头,形势无比险恶。 就在此时,张懋带着几名京营将领上到城楼。 张懋刚在城头上与鞑靼人正面交锋,身上的盔甲沾染着血污,张懋身边几人状况也都不佳,其中一人脸颊被划了一刀,血肉翻了起来,非常地瘆人。 朱厚照如同见到救星,急切问道:“张老公爷,沈先生呢?” “谁?” 张懋一时没听清楚,朱厚照重复一遍后,他才无奈地说,“狄夷兵马在城外挖掘不少沟渠,防备援军自西直门往援正阳门,倒是有一路骑兵,从城内绕崇文门而出……” “是沈先生麾下的骑兵吗?” 朱厚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喝问:“为何不选择从正阳门出击?” 张懋被朱厚照问得一愣,他没料到太子如此敏感,其实张懋也认为骑兵最好能从正阳门出城,先行捣毁鞑子的攻城设备,再杀伤鞑子性命,那城头可保无恙。可惜朝廷太过谨慎,不同意打开正阳门出击。 张懋心说:“连太子这般年纪都懂的事情,内阁却坚决不同意,难怪大明在这一战中如此狼狈……将城外阵地拱手相让,不正预示着如今处处被动防守的局面?”嘴上却道:“太子殿下,军令已下无从更改,骑兵只能从崇文门出城,若狄夷兵马持续进犯正阳门,请太子往皇城暂避……” “什么往皇城?本宫就在这里督战,沈先生兵马,一定会从西直门杀到正阳门来,我倒要看看,那些鞑靼人如何有来无回!” 朱厚照又犯倔了,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朱厚照自小顽劣,被惯出一身坏毛病,脾气喜怒无常,当他撒起泼来,别说张懋了,就连朱祐樘和张皇后都拿他没办法。 张懋想说什么,但见城头情况越发危急,鞑子抢占的地盘越来越多,明军士气低落,边战边退,这个时候让太子出城楼,反而危险。 “咣咣咣!” 此时正阳门瓮城处传来城门遭到撞击的声响,张懋作为明军最高将领,一时心急如焚,不再纠结朱厚照是否回宫的问题,躬身奏请:“太子殿下,老臣亲自领兵驻守城门!” “哦。” 朱厚照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张懋,人站在城楼面向西边的瞭望口前,等候沈溪援军到来,嘴里小声嘀咕: “不是说沈先生派了骑兵来吗,骑兵在哪儿?他不应该自己领兵么?正阳门这一战比昨天西直门之战还要凶险和惨烈,沈先生不在,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啊!” 鞑靼兵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眼看正阳门城头上处处都是激烈交锋的场面,城墙外缘已全面失守,鞑靼人继续补充兵马上城,连盾牌都架了起来,在城头形成稳定的防御圈,步步向前推进。 朱厚照很想带领侍卫下城楼,跟鞑靼人拼死搏杀,但他又缺乏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信心。 张苑凑过来道:“太子殿下,实在太……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撤离这儿吧!” 朱厚照怒道:“张公公,你在危难的时候,陪伴本宫左右,本宫记得你的功劳,但你再轻言撤下城头,别怪本宫现在就杀了你,以儆效尤!” 张苑把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了。 朱厚照恨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跟着本宫还怕鞑子,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苑本以为生死关头自己陪伴太子身边,能获得太子的信任,谁知太子竟不领情,主要是因为张苑胆小怯懦,在很多事情上和太子意愿相违背,不仅不分忧解难,还总是在熊孩子心烦意乱的时候自讨没趣。 “太子殿下,快看,那边似乎有兵马杀出城了!”一名侍卫吆喝起来。 朱厚照立即冲到东边的瞭望口前,探出头观望,随即兴奋地说:“那是崇文门,沈先生派出的骑兵从城内绕道崇文门,终于杀出来了。哈哈,这么说来,沈先生的主力也快抵达战场了,鞑子的末日就要来了!” 第一二五七章 城上城下 未时三刻,京城正阳门,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事正在进行。 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高达十万,跟之前西直门一战进程几乎如出一辙,就在正阳门城楼被鞑靼人稳扎稳打蚕食大部,眼看就要把明军推下城头,形势千钧一之际,明朝援军从鞑靼人侧翼杀出,正是林恒和王陵之率领的勤王军骑兵。 鞑靼人的军事布局基本呈前重后轻、西重东轻,这是因为鞑靼人要防备在京城西直门西北方扎营的沈溪部兵马,不得不在宣武门以西派驻重兵,而鞑靼人攻打正阳门,力争一举奏功,是以主力在前。 但此时,大明勤王军骑兵却从崇文门杀出,崇文门位于正阳门以东,这个方向鞑靼驻兵不多,崇文门外,鞑靼驻兵总数不过两千,而这些兵马基本是鞑靼军中属于充当敲边鼓呐喊助威角色的部族兵马。 这些人口不足万人的小部族,出兵本来就少,又随时担心汗部会吞并本部兵马,平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损失太大。如今城内突然杀出一股明军骑兵,给这些部族兵马的信号就是……明军展开反攻了! 这些部族骑兵在跟王陵之和林恒率领的勤王军骑兵短暂交锋后,马上向南面的天地坛逃跑,连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王陵之虽然没有杀过瘾,但他知道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一马当先,向正阳门冲杀而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武功再高,也怕飞刀,骑术再强,也怕火炮和强弩,冲在前面一般死得比较快,但放在王陵之身上,这条似乎不太奏效。 鞑靼人见到王陵之的第一想法便是这小子好生勇猛,如果我把他杀了,就会成为部族人人称颂的英雄。结果主动迎上前,却没有一个人能在王陵之手下支撑过两招,死的人一多,其他人自然就退却了。 亲临天地坛督战的巴图蒙克,显然对明军从崇文门出动骑兵起反击准备不足,获悉明军动向后,立即从进攻正阳门的兵马中抽调两千汗部骑兵,阻拦王陵之和林恒兵马突进。 双方很快厮杀在了一起,当鞑子现这路人马是昨日在西直门之战中所向披靡的王陵之等将领统率,不由慌了阵脚。 鞑靼人害怕的并非是王陵之、林恒这样的猛将,又或者是几千大明骑兵,而是很可能会绕道崇文门起进攻的沈溪所部。 每个鞑靼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难以磨灭的阴影,这个人就是沈溪。虽然在弘治十三年那场战事后,沈溪的名字便已响彻草原,但许多鞑靼人尤其是各部族中的勇士并不服气,因为他们觉得沈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但在此番鞑靼入侵中原的战事中,沈溪先是坚守土木堡,与国师亦思马因对阵居然没有打一场败仗,继而率部杀回居庸关,击溃鞑靼第三大部族亦不剌部。然后就是昨天的西直门大战,明军在沈溪统领下,居然在平原地带,与鞑靼骑兵战了个平分秋色。 至此,天不怕地不怕的鞑靼人,对沈溪已然形成心理阴影,只要对上沈溪的部队,便有种望风而逃的胆怯。 “乌啦啦……” 许多冲阵的鞑靼人嘴上虽然在呐喊,但行动已经迟缓下来,不少人频频往对面的骑兵队伍后面打望,准备一个不妙转身就开溜,士气不知不觉大跌。 王陵之挥舞手中的大刀,勇不可当,如同一把匕插进鞑靼骑兵队列中。林恒率领骑兵,拱卫王陵之后翼,搅得鞑子骑兵人仰马翻。 没有火炮保证纵深,也没有后续援兵,双方就这么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王陵之的箭头作用展现无遗,由于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他的劈杀,鞑子的骑兵阵型迅被打开一道缺口,阵脚随之大乱。 王陵之在鞑子军阵中左冲右突,许多鞑子骑兵先是下意识地转身躲避,继而想离开这个杀神远远的。刚开始只是一骑两骑,到后来便形成溃败之势,一哄而散。 巴图蒙克看得分明,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居然对阵明朝骑兵落败,太过匪夷所思。 巴图蒙克强忍心中的悸动,一方面再次调遣骑兵迎战,要求宣武门以西的骑兵迅回援,另一方面给前线指挥作战的苏苏哈下达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正阳门城门。 …… …… “轰隆隆!” 城墙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城外的鞑靼人终于动用手中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佛朗机炮,对城墙纵深战成一团的明军和鞑子展开无差别轰炸。 随着密集的开花弹落下,大明官兵固然是血肉翻飞,横尸一地,鞑子也讨不了好,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断臂,哀鸿遍野。 等鞑靼人的炮击结束,城头纵深的明军几乎为之一空,后续登城的鞑子趁机占领大片空地,明军与鞑子在靠近城墙内侧的地方展开厮杀,眼看就要被鞑子完全控制城墙,形势已危若累卵。 而在正阳门以东地区,鞑靼骑兵被冲散后,勤王军骑兵竟然在局部占据了绝对优势。 王陵之在此战表现神勇,面对源源不断扑上来的鞑子骑兵,他手上的大刀几乎每挥出一刀都会带走一名鞑靼骑兵的生命。等彻底击穿鞑子骑兵的阵型后,他左右看了一眼,便向正在起攻城的鞑靼步兵冲去。 “杀!” 驻足等待与大部队汇合的事情,王陵之根本就没考虑,林恒眼疾手快,吩咐留下一半骑兵,追杀溃不成军的鞑靼骑兵,其余则跟随王陵之,一路向前。 …… …… 朱厚照在城楼中,之前鞑子连续炮击,城门楼被炸塌了几个角,但他全然不惧,注意力放在了骁勇的勤王军骑兵上,但随着战场转移到正阳门下,视线被下面的城墙外缘阻隔,熊孩子有些急了:“看不到了……不行,本宫要下去参战!” 张懋已经下城楼组织兵马反扑,此时能给予朱厚照劝导的,仅有几名东宫太监和几十名侍卫。 在这危急关头,谢迁登上城楼,在他身后,一名兵部官员陪同。 谢迁刚上三楼,便遇到朱厚照撒野,他立即伸出手,拦住朱厚照的进路,朱厚照瞪大眼睛,厉声喝道:“谢先生,您这是何意?” 谢迁严肃回答:“太子殿下,鞑子已经杀到城楼下,微臣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进入楼中,这个时候您不得离开门楼一步!” 朱厚照怒道:“谢尚书,到底您是监国,还是本宫是监国?” 谢迁冷声道:“太子,这是陛下的旨意,要确保你的绝对安全,老臣不敢有违。诸位侍卫,严密保护太子,若太子擅自离开城楼,尔等必人头落地!” 朱厚照狠道:“谁敢阻拦本宫,同样人头落地!” 那些侍卫犯了难,突然被架在左右都要死的境地,但显然,谢迁说话要比一个十三岁的熊孩子更有份量,他们掂量一下,知道让太子下楼去的后果很可能是身死,令大明江山断了传承,他们不仅自己没命,还会牵连家人。 朱厚照硬要往楼梯口闯,却被谢迁身边那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拦住,朱厚照怒冲冲地道:“你敢拦我?” 那人回答:“殿下见谅,国不可一日无主,也不可一日无储君。敢问太子,您下去后,若遭遇流矢或者刀枪剑戟及身横死,谁人可以储君之位承担国嗣之责?” 朱厚照一愣,显然对方这文绉绉的言辞有理有据,一时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随即,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抓住对方言语中的漏洞起攻讦:“你敢诅咒本宫?” 那人道:“国无储君,江山焉固?殿下当知四海升平,必以皇储安康为上,太子身为储君,怎能以身犯险?若储君有难,为人臣子不劝阻者,是为佞臣!殿下要下城楼,请从微臣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以死劝谏?”朱厚照皱眉打量此人,不知为何,他对此人并无恶感。此人年岁不大,说话条理分明,一看就博学多才,让他想起沈溪,不自觉气势就弱了下来。 那人道:“是!” 朱厚照看了看谢迁,又打量周围准备阻拦的侍卫,他知道自己想下楼去已是不可能,再者说了,他之前想出去,不过是一时头脑热,他自己其实还是很怕死的。 “你叫什么名字?”朱厚照问道。 那人回道:“臣乃兵部郎中,王守仁是也!” 第一二五八章 城门失火 朱厚照听说过王守仁,倒不是因为他的本事大到连宫闱中也人尽皆知,而是因为王守仁乃沈溪同年的进士,其父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学士王华。 王华为儿子前程,多次在太子面前说一些王守仁的事情。 因为王华在东宫讲官中,一向属于脾气好的类型,朱厚照对王华印象不错,所以也就记住王守仁这个名字,现在见到本人,心想:“王守仁不愧是跟沈先生一起考中进士的,一看就很有能力,或许以后我可以多用他!” 朱厚照这小心思只是一转而过,马上联想到眼下的处境,脸色一变:“王守仁是吧?本宫知道你有本事。既然你不答应本宫领兵出去,那本宫现在命令你接管正阳门防务,替本宫把鞑子赶下城头!你听到没有?” 王守仁看向谢迁,不敢擅作决定,谢迁却当机立断,颔道:“伯安,没听到太子的吩咐吗?既然太子以监国的身份号施令,那你尽管接旨,一展拳脚!” 王守仁神色一凛,显然没料到谢迁也如此说,但不愧是大明中叶最出色的军事家之一,他很快镇定下来,向朱厚照恭敬行礼:“臣领命!” …… …… 王守仁是京官中的兵部五品官,下放到地方的话可以领三品衔,所以这次任命倒也符合规矩。 这会儿正阳门战事打到重要关头,谁都不愿承担失利的责任,再加上正阳门本身调度杂乱无序,非常需要一个强势人物出来统调协调,夺回失地。 王守仁属于临危受命,不是皇帝委派他过来接管正阳门防务,甚至他在来之前,只是作为兵部代表,陪同谢迁督查军务,准备回去奏禀,结果一来就被朱厚照架到正阳门提督防务这样的职责上。 朱厚照见王守仁领命后便凑到瞭望口前仔细打量,许久都不动弹,顿时急了:“王卿家,本宫的话你没听到吗?本宫让你替本宫领兵,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王守仁继续观察下面的情况,嘴上回道:“回太子,鞑靼兵马攻势凶猛,试图一战而克正阳门,但如今鞑靼后续兵马跟进似乎不及时,应是城外我骑兵起了作用。这路骑兵,听谢阁老说及,乃沈同年所率回援京师之骑兵。” “不过这路骑兵数量始终有限,如果不能在突袭结束前,趁势反扑,一举夺回城头,之后鞑靼后续兵马将会势如破竹,攻克正阳门,京师也恐失守!”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怎么个反扑法?” 谢迁打量王守仁,不知为何,因为沈溪的存在,他看王守仁总是有些不顺眼,提醒道:“伯安,你行事可要深思熟虑,不可任性而为!” 王守仁望着谢迁,严肃点头,道:“阁老之话,学生铭记于心。此战要遏制鞑靼兵锋,以学生浅见,当以火攻为上!” 谢迁皱眉:“火攻?” 王守仁道:“之前鞑靼人动用佛郎机炮,对城头展开无差别轰击,令我士兵折损不少。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若我军以瓮城城头架设的投石机,抛射装满桐油的陶罐,再辅以猛火油柜和金火罐等,很短时间便可让城头燃成一片……一旦鞑靼据守士兵身染火光,其后续攻城兵马便无法上城头!” 谢迁听得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伯……伯安,你……你不是开玩笑吧?如今敌我厮杀在一起,用投石机投掷桐油罐再引燃,那要死多少人?” 王守仁神色冷峻,道:“学生之见,一旦城破,百姓将生灵涂炭,若牺牲少量士兵,可挡鞑靼数万雄兵,这样的付出怎么都值得。请太子恩准!” 朱厚照原本没听懂,可此时,他忽然明白了,王守仁的意见,是投掷桐油罐,把敌我都点燃,用火势来阻碍鞑靼人上城的步伐。 朱厚照有些迟疑:“王卿家的话,容本宫想想,你所言……虽有破釜沉舟之效,但未免太过残忍,此战后,将士恐对我大明朝廷离心离德!” 王守仁道:“太子虽有仁心,但如今形势已危若累卵,太子当以家国为重!” 朱厚照打量谢迁,显然他没这种当机立断的主见,见谢迁低头不语,朱厚照才肯:“一切便听从王卿家的意思办吧,让张老公爷全力配合!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撤下城楼,不然恐殃及池鱼。” …… …… 城头失火时,沈溪所部距离正阳门尚有三里之遥。 沈溪的步兵方阵,由于居于阵中的火炮调运困难,进军步伐大幅度放缓,好在沈溪从居庸关带来了双面壕桥车,在过鞑靼人挖掘的堑壕时才没出什么问题,唯一就是耗费些时间而已。 此时鞑靼人用兵生一定变化,鞑靼人之前将防御重点放在城西,但在林恒和王陵之的骑兵从崇文门杀出后,不得不调动大批骑兵前去支援,保证攻城车和云梯能源源不断将兵马输送到城头上,以形成对正阳门的持续压力。 随即,一场大火突如其来。 这场火起得很诡异,看似是由鞑靼人无差别的火炮轰击引起的火情,但随着大量陶罐从天而降,在空中爆裂开后洒下桐油,然后高温高热的金火罐砸下,城头上到处都是火人,许多明军和鞑靼兵惨叫着摔下城头,后续还有许多柴禾落下,助涨火势,鞑子将领才意识到,这火根本是明军有意为之。 正阳门城头原本就拥堵成一团,烟熏火燎中,很多士兵想逃离这个地方,却现周围全都是人,晕头转向中看不清楚状况,只能左冲右突,很快便生踩踏事件,到最后几乎是人踩人。 沈溪在马车车架上看到正阳门上升起的黑烟,最初跟所有人想法类似,以为是正阳门守军求救的烽火,但很快沈溪便意识到情况不对。 正阳门城头着火,不断有火人从城墙上坠落下来,沈溪甚至无法分辨那些人到底是守军还是鞑靼兵。 “沈大人,城头着火,看来正阳门危急,是否加快行军度?” 胡嵩跃率领的步兵方阵是沈溪部的中军,此时胡嵩跃在距离沈溪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出言请示。 在胡嵩跃看来,城头失火,一定是鞑靼人所为,这是其攻占城头的体现,很可能城头守军已兵败如山倒。 但沈溪却看得明白,城头上这把火对守军太有利了,不是烧死多少人的问题,而是火势会阻断吕公车和云梯往城头上输送兵力,给明军提供反扑的时间。 沈溪神色疑惑,他不明白这把火究竟是无意而起,还是明军有意纵火,最后他摇了摇头,道:“城头大火对守军有利无害,行军计划不得更改,稳步前进!” 胡嵩跃尽管不明白沈溪的话,但他还是赶紧将沈溪的军令传达下去。 步兵方阵逐渐靠近鞑靼在城南的阵地,此时沈溪所部距离鞑靼中军,已经只有不到四里,骑兵可以在瞬息间杀个来回。 “备战!” 虽然鞑靼骑兵尚未大批冲来,只有零星兵马对沈溪部进行袭扰,但即便是这小股兵马,对步兵方阵也形成了极大的威胁。好在由盾牌阵和长矛阵形成的防御网,再加上火铳和弓弩的远距离攻击,能很好地阻隔鞑靼散乱骑兵的轮番冲击。 “嘿哟!嘿哟!” 沈溪麾下官兵喊出的号子整齐划一,士兵们根据号子,每一步行进都很沉稳,步伐不大不小,却能保证盾牌阵和长矛阵有序前进。 在号子鼓舞下,每一个官兵都感觉血脉扩张,心中充斥着对军功的无限期冀。 跟着沈溪打仗,可以吃香喝辣,可以获得功绩,光宗耀祖…… “杀啊!” 前排长矛兵,根据鞑靼骑兵的冲击频率,按照步点,刺出长矛,令侥幸突破火铳和弓弩打击冲到近前的鞑靼骑兵无法靠冲击力直接破阵。 第一二五九章 兵马终有撤 正阳门战场上,大明与鞑靼的决战已到关键时刻。 随着大明骑兵突击、正阳门大火、沈溪率兵进入战场这三件事后,胜利的天平已不再平衡,迅速倾向大明一方。 此番叩关而入的鞑靼汗部约莫有五万兵马,但在之前的战事中已折损近万,今天攻城遭遇大火,死伤无数不说,后续兵马还无法攻上城墙,眼看破城无望。 天地坛上,达延汗巴图蒙克骑在一匹通体鲜红的汗血宝马上,遥看正阳门城头的滚滚浓烟,摇头轻叹:“数十年前,瓦剌人就曾在大都城外饮恨,难道今日我也要重蹈覆辙,仓皇而逃?” 恰在此时,巴图蒙克手下第一大将苏苏哈带兵撤回,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苏苏哈的主要任务,是指挥步兵攻城,同时统领骑兵拱卫两翼,防备沈溪突然杀出,结果在兵力部署上出了很大问题……王陵之和林恒率骑兵杀了苏苏哈一个措手不及,苏苏哈几次派出骑兵围追堵截,但都被明军骑兵杀退。 城头大火让攻城变得极为艰难,再加上骑兵的损失,苏苏哈根本就顾得上沈溪的步兵方阵,匆匆回到中军向巴图蒙克复命。 巴图蒙克眼见苏苏哈一张脸被烟火熏得漆黑,想到自己几个儿子统兵在外,心情略微焦急,问道:“明朝究竟出动了多少骑兵?” 苏苏哈不敢把明军出动的骑兵数量报太少,否则不仅他自身在汗部的地位急转直下,甚至可能会连累到汗部的威名……区区三千明朝骑兵都无法应对,还怎么攻破大都城君临天下?做梦吧! 苏苏哈道:“回大汗,明朝出动骑兵万余……” “啊?” 跟随在巴图蒙克身边的几位大部族的族长,脸上皆都露出惊慌之色。 虽说围困大明京城的鞑靼兵马数量过十万,却是由各部族分摊,许多大部族也只有几千骑兵,更小的部族甚至只有几百到一千骑兵,他们主要负责突袭和防守侧翼,靠机动灵活维持战场的主动局面。 谁都没想到,大明居然能一次出动一万多骑兵,还正好命中鞑靼兵马的薄弱处。 “报……” 远处斥候飞速而来,在众部族族长心头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明军数万兵马,顺着城垣从西直门往正阳门而来,领兵者……正是昨日带兵的明朝延绥巡抚!” 至于斥候是否见到沈溪,连巴图蒙克都不能确定,但他料定沈溪绝对不会坐视正阳门被围攻而置之不理。 明摆着的道理,一旦正阳门失守,大明京城沦陷,那时沈溪就算驻兵城外,也是杯水车薪,无法招架十万鞑靼兵马围攻。 一名部族族长赶紧上前请命:“大汗,又是这个明朝的延绥巡抚,他在宣府打退国师统率的数万部族精兵的轮番进攻,又在居庸关外将亦不剌将军的兵马给歼灭,今杀来京师,昨日在西直门外便折我近万兵马……此人或为明朝妖邪之人,实不宜与之恋战!” 巴图蒙克还没说什么,下面的族长已开始打退堂鼓。 此时鞑靼中军左翼,也就是正阳门城西方向,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只见明军步兵方阵,一分为六,其中五个约千人规模的方阵有序杀出,将前往阻挠的保护攻城兵马侧翼安全的鞑靼骑兵队冲散。 “笑话!现在连明朝的步兵也能跟我们骁勇的骑兵对抗了吗?” 巴图蒙克对于鞑靼骑兵表现出来的无能倍感失望,他虽然看不太清楚沈溪军阵的具体情况,但他之前多少有耳闻,沈溪用兵别出心裁,其步兵方阵中的火铳和弓弩太过犀利,再加上长枪和盾牌结合,即便以蒙古骑兵的勇猛也难以攻破。 眼看麾下兵马逐渐落于下风,但巴图蒙克仍下不了决心撤兵,他心想:“只要能拖住这部援军,持续对城头发动攻击,一旦正阳门告破,那大都便可光复,我九能做大元复国的英明圣主!” 可当巴图蒙克抬起头查看正阳门城头时,正阳门已陷入火海中。因城头缺水,即便在着火的情况下,士兵也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火势愈烧愈烈,大多数士兵只能选择跳下城墙逃生,因为在城墙上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烟熏死。 巴图蒙克哀叹:“天时地利人和,皆不站在我大元一边,莫非天亡我也?这儿始终是汉人的地盘,即便太祖和世祖可领兵平定天下,但后世子孙不肖,败光祖宗基业不说,退往大漠后再无办法攻破明朝都城。我不该听信亦思马因的鬼话,来争做中原的皇帝,如今大势去矣!” 苏苏哈灰头土脸,他亲率的怯薛军铁骑,在连续的大战中已折损过半,不复之前的雄心壮志。犹豫了一下,苏苏哈俯首请命:“大汗,是战是撤,请您示下!” 在场部族族长一听,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苏苏哈都在问询是否撤兵,应该没机会攻克大明京城了,他们手下兵马多不在身边,分散在京城各处驻扎,他们所想都是如何撤回草原,保全自己的力量,不被达延部蚕食。 有的族长非常直接,毫无遮掩地说:“大汗,撤兵吧!” 也有部族族长比较婉转:“大汗,不如撤回到紫荆关,伺机而动!” 巴图蒙克没有听这些族长贪生怕死之言,他抬头看着城头方向,那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成为他心头难以磨灭的阴影: “为了守住城门,明军高官不惜对他们自己的士兵纵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看来我始终欠缺点儿魄力!” 当城头更多士兵着火坠落下城墙时,巴图蒙克终于抬起右臂,用鞑靼语高喝一声……鸣金收兵。 …… …… 位于瓮城城头的朱厚照,这会儿被烟火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面是熊熊大火,士兵不知道烧死多少,周围到处浓烟滚滚,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是焦糊气味,令人作呕。 谢迁在旁边不知呕吐过多少回,此时作为接管防务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已前往前面的城墙,指挥兵马反扑。 “太子,您没事吧?” 谢迁终于平复了一下气息,此时浓烟似乎少了些,他赶紧到太子面前问询,朱厚照用一块手帕捂着鼻子,小脸憋得通红,脸上有大量灰尘,黑漆漆的好像刚从煤灰堆里扒拉出来。 朱厚照感觉浓烟少了些,赶紧深吸几口气,问道:“谢先生,这把火……烧完了吗?咳咳咳……” 谢迁整个人有些站不住了,这两天他不但休息得不好,吃东西也没胃口,之前的呕吐让他筋疲力竭,嘶哑地说道:“太子殿下,狄夷在城头兵马数量锐减,估摸不多时,便可收复城墙!” 朱厚照一听,火蹭蹭就上来了,高声道:“这简直不是杀鞑子,是要把本宫熏死啊,王守仁呢?他在哪儿……让他来见本宫!” 王守仁并不在瓮城城头,朱厚照根本没见到人。 不过城头火势,的确在减弱。 正阳门的城门楼外层系由青砖修建,没被引燃,城墙上可燃烧的东西不多,之前那把火,完全是靠桐油、猛火油和柴禾燃烧,这些东西烧完,很多士兵尸体已经烧焦,火势也就不扑自灭。 张苑很聪明,下城楼后便躲到了瓮城城墙一角,他手头没水盆,便用尿液浸湿手帕捂住口鼻,此时他的精神反而最好。 张苑战战兢兢地顺着瓮城城墙,往前面清空的城墙看了看,惊喜地回来奏禀:“太子殿下,天大的好消息,鞑子撤兵了!” “鞑子终于撤了吗?” 朱厚照很开心,但笑容刚绽放便收起,“撤兵也就那么回事,还不知道沈先生的兵马杀来没有……鞑子应该随时会发动下一轮攻势吧!” 张苑急道:“不是,鞑子连攻城器械都置之不顾,往城南远处撤离了,似乎沈巡抚的兵马,也杀到了城南……” 朱厚照兴奋地问道:“是吗?在哪儿?本宫要看看沈先生的风采!” 说话间,熊孩子蹿得飞快,迅速来到前面的城墙上。鞑子果然撤了,从城头看下去,能看到几个明军的步兵方阵,往鞑靼骑兵阵营方向逼近,可惜因为残余烟雾的遮掩,朱厚照并不能看清楚。 “这里视线不好,本宫要上城楼!”朱厚照说着,就要往城墙正中的城楼而去。 这次却是张苑将朱厚照给拦下来,劝解道:“太子,这城头死了那么多人,您进城门楼前,先得踩那些士兵烧焦的尸体,你能承受马?” 朱厚照原本只是一股兴头要去看沈溪带步兵跟鞑靼骑兵血战,听到张苑的话,他有些扫兴,很多事经不起想,就好似城头那些尸体,朱厚照远远看到已经是毛骨悚然,之前那些身上着火的士兵的惨叫声,再次回荡在脑海,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不……不去了!本宫不去,但张苑,你去给本宫看看,沈先生是如何跟鞑子交战的,回来后详细说出来,若敢搪塞本宫,直接剁了你脑袋喂狗!” 朱厚照气势汹汹地出言恐吓。 第一二六〇章 最后的战斗 鞑靼人鸣金收兵,此时人为制造正阳门大火,并且带兵杀退鞑靼人进攻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带领几名将领出现在朱厚照面前,此时王守仁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许多。 王守仁行礼:“太子,鞑靼兵马已退,我大明将士正将正阳门城墙上残余的鞑子悉数斩杀!” 朱厚照满意点头:“做得好,本宫没有错看你……王郎中,既然鞑子撤了,你快些领兵追击,务求斩杀更多鞑子,不令其再有攻城的机会!” 战胜就要追击,这是朱厚照从兵法韬略中获得的启发,王守仁却道:“太子,如今正阳门满目狼藉,官兵疲惫,如何追击?”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皱起眉头。 熊孩子嚷嚷道:“满目狼藉怎么了,官兵疲惫就不追击了吗?你们累,鞑子更累……城外鞑子已溃不成军,如不趁机扩大战果,难道等他们卷土重来?你是在正阳门放了一把火,阻止鞑子攻城,请问下一次是哪座城门?我看干脆把京城烧了,这样就不用担心鞑子攻进来了,是吧?” 王守仁从来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上司,还是东宫太子,未来的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迁看出王守仁的窘况,上前解围:“太子殿下,此时发动追击,必要将正阳门打开,若鞑子假撤退,趁我军出城时杀个回马枪,那当如何?” 朱厚照虽然不讲理,但有人跟他商谈战术,他马上变得热衷起来,分析道:“谢先生所提,倒有几分道理,鞑子说撤就撤,指不定是诈败……但是,这只是一个可能,如果不发起追击,岂非凭白放弃大好机会?” 谢迁看了王守仁一眼,继续说道:“殿下,您莫非忘了,城外尚有沈溪小儿的兵马?沈溪小儿麾下人数虽不多,却拥有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鞑靼多为骑兵,以骑兵追骑兵,方有扩大战果的可能!” 朱厚照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眉开眼笑:“这话有理,沈先生在城外,我担心个鸟啊,这次鞑子可算是倒了血霉,沈先生之前被他们围着打,现在沈先生终于缓过气来,非把这些鞑子杀得片甲不留!” 王守仁请示道:“那太子……出兵之事?” “不必了,赶紧派人打扫战场,如果城外有变,再言出兵。谢先生,你赶紧派人回皇宫跟父皇知会一声,告诉父皇这边的情况……嘿嘿,我又指挥了一场大胜仗!”朱厚照满脸得意。 张苑赶紧在旁帮腔:“太子英明神武,正阳门有太子坐镇,谁人能杀得进来?” 朱厚照学会了谦虚,一摆手:“张公公,你可不能这么说,还是多亏有沈先生,哦,还有王郎中,嗯嗯,还有谢先生和张老公爷相助,本宫才能完成正阳门防守战的胜利。” “剩下的事情,就看沈先生发挥了,希望沈先生能将鞑靼兵马全数歼灭,哈,让他们有来无回!” …… …… 正阳门城头这边,战事确实暂告一段落,但城外沈溪的步兵方阵跟鞑靼骑兵间的交战,却是越发激烈,远没有太子朱厚照说的那般轻松。 “第三排,准备……射!” 从中军分出的五个步兵方阵中,最靠前的方阵是由朱烈率领,这个方阵,类似于尖刀营,火铳和弓弩手最多,鞑靼骑兵几次靠近,都被火铳和弓弩的组合给击退。 当前线鸣金收兵,鞑子步兵摇身一变,成为了骑兵,沈溪所部面临的压力成倍增大。城内没有援军出来,鞑子注意力全放在如何攻破沈溪五个步兵方阵上,由达延汗部派遣的精锐骑兵,开始成群结队对朱烈的第一方阵展开攻击。 鞑靼人动用大量重装骑兵,人员和马匹都着重甲,冒着枪林弹雨杀到明军步兵方阵前。而在后方,数以千计鞑靼轻骑兵使用复合反曲弓,远远地射击。 在重装骑兵冲击下,盾牌阵被直接冲垮,长枪的枪头刺中锁甲发出“噼啪”的声响,却没有刺进人体。 朱烈统率的步兵方阵迅速被鞑子的重装骑兵冲开一个大口子,包括朱烈在内,没一个明军将士能相信鞑靼骑兵拥有如此凶悍的战力。 经历过土木堡大战的京营兵,论单兵素质远不及边军,更不及生在马背上的鞑靼人,但自从跟随沈溪出战,这些士兵就没经历过失败,每战必捷,让大多数人都生出轻慢之心,以为鞑靼人不过如此。 连续的胜利虽然提高沈溪麾下官兵的士气,还有面对一切艰难挑战的自信,但士兵也因此变得轻浮高傲,对于执行战术纪律变得松懈,以至于被困兽之斗的鞑靼人猛烈反扑,一击得手。 “稳住,稳住!” 朱烈有些心慌,不停地吆喝。 前排盾兵阵型被破,等于是将火铳手和弓弩手暴露在鞑子的视野内,幸好散乱倒地的明军将鞑子重骑兵阻滞,然后又有许多长枪兵跟进补位,火铳兵也及时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向鞑子重骑兵射击。 轰射而至的散弹破开鞑子重骑兵的重甲,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否则鞑子骑兵队很可能就此杀进军阵中,将一千步兵全数斩杀。 即便如此,那些没有太多近身作战经验的明军士兵,此时慌了手脚,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远处的鞑靼轻骑兵抓紧时间放箭,一轮箭雨过后,倒地的明军又有四五十人。 如此牺牲在一场大型会战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一个要求严整阵型的步兵方阵而言,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出现一个大口子,鞑靼方面只需要向这个缺口持续施压,足以令方阵崩溃。 朱烈被一群人簇拥着,险些从马上摔下去,此时士兵为保持阵型严整,只能拼命压缩阵型,让其他方向的盾兵能增补过来。 “沈大人,老朱那边的情况不太对劲!”位于中军的胡嵩跃发现前面朱烈方阵阵型变化,赶紧向沈溪奏禀。 此时已经重新站上重重盾牌保护中的望楼顶部的沈溪,早已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挥舞令旗,嘴里连续下达命令: “吩咐五个军阵向中军靠拢……炮兵用火炮对鞑子集结地展开密集轰炸,迫使其散开,为我军官兵争取更多时间,重整阵型!” 随着命令传出,五个方阵开始有意识向中军收缩。 此时中军阵中央的一百门佛郎机炮,分成十个小队,在沈溪培养出的指挥官报出射击诸元后,炮手调转炮口,分别向一个个准备发起冲锋的鞑靼重骑兵集团炮击。 “轰轰——” 随着密集的炮弹落下,原本想乘胜追击的鞑子重骑兵一排排倒下。其余游弋在四周抽空骑射的鞑子轻骑兵,受到惊吓,赶紧逃得远远的。 在连续不断的火炮声中,五个步兵方阵稳步往中军阵聚拢。 沈溪的想法很非常明确,如果一个方阵被瓦解,士兵溃散,其余方阵的官兵的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打击,与其冒险战斗,还不如重整兵马,先结成一个大阵防守,再图谋新的进攻。 第一二六一章 打脸 鞑靼人溃散后,便再未组织像样的攻势。 各部族为寻求自保,未等撤兵令下达就自行撤兵,一时间京师九门外兵荒马乱。 此时,鞑靼人担心明军会主动出击,小心谨慎,一度顾头不顾腚,结果直到撤离完毕,城中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头当沈溪将所有步兵方阵收回来,再次准备出击时,周边已没有鞑靼骑兵的影子。 沈溪军阵中基本是步兵,自然追不上鞑子四条腿的骑兵,他只能把周边保护步兵的骑兵一并交由王陵之和林恒统领。 王陵之在这场战事中,过足了瘾头,他一个人在战场上就斩落不下百人,到最后,连刀口都砍卷了,依然带领骑兵四处追杀。 等沈溪率领步兵进入南苑时,原本鞑靼王帐所在的营地已是人去楼空。 鞑子撤离得极为匆忙,抢劫的金银珠宝等财物散落得到处都是,此外还有粮草辎重若干,再加上关押在南苑行宫中的数千百姓,沈溪不得不让部队停下来,收拾残局。 等一切处理妥当,官兵扎营埋锅造饭,朱烈过来向沈溪请罪,垂头丧气地说:“沈大人,是卑职的错,卑职未曾想鞑子突击那般凶猛,我手下那些兔崽子突然间成了孬种,竟被鞑子杀出个口子,而后就……” 朱烈颜面无光,陪伴而来的刘序和胡嵩跃脸色也不好看,他们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是跟着沈溪,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在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 “没事!” 沈溪早已获得斥候传报,鞑靼主力往京师西南而去,安慰道,“接下来将功折罪即可,我们将继续追击,一路尾随鞑靼人杀到紫荆关,等收复紫荆关战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刘序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我们不进京城么?” 沈溪反问:“进京城?怎么个进法?” 刘序细细一想,自己所率虽是京营兵,但如今已划拨边军,军中那么多骑兵也都是边军。战时朝廷确实会将京城周边兵马撤人京城,但如今鞑靼人已退去,没有朝廷旨意,就算打了胜仗也没有借口入城。 刘序握紧拳头:“既然没法回京城,那不如继续赚取功劳,追着鞑子前往紫荆关……老胡、老朱,你们以为呢?”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刘序、胡嵩跃、朱烈等人已无心恋战,但既然沈溪吩咐此战的终点是紫荆关,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遵命而为。 胡嵩跃问道:“沈大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将士出征日久,都惦念家中妻儿老小,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打完仗?不要到了紫荆关,又说要出塞,到那时恐怕不好向官兵交待。” “估摸也就三五天吧!” 沈溪分析道,“鞑子只顾着逃命,咱们这一路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接受战利品。等追到紫荆关,我们就驻步不前,毕竟宣府、大同地区有刘尚书的三边兵马,他才是应付鞑靼兵马的主力!” 沈溪之前已获悉亦思马因撤兵的消息,在他看来,亦思马因这一撤,京城周边已失去阻碍刘大夏回兵京师的有生力量,只要刘大夏光复宣府镇城,夺回张家口堡,很可能阻断鞑靼主力回撤草原的路线。 剩下的事情,沈溪不想理会,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使命,已基本完成。 …… …… 京城保卫战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鞑靼兵马匆匆忙忙撤兵,即便各城门的守军将士有追杀之心,奈何军令如山,朝廷不允许任何城门开启,全体将士只能继续当缩头乌龟,在城头目送鞑靼人离开。 谢迁在确定鞑靼人是真的撤军而不是诈败,连忙带着好消息回宫。 谢迁就跟做梦一样,昨天京城还危机四伏,今天就大获全胜了,大大超出他的想象。如今各地勤王兵马只有沈溪率部到来,结果在沈溪领军一通猛揍下鞑子撑不住撤退,战事奇迹般结束,进程跟当年土木堡之战后的京师保卫战有几分相似。 谢迁琢磨:“大明京师估计会成为蒙元余孽的噩梦,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都在京城下折戟沉沙,多得老天爷保佑!当然,这次还是多亏沈溪小儿回援及时,不然昨日西直门和今日正阳门之战,城关都可能失守。” “另外,今天王伯安也立下大功,不过他火烧城头,导致我军大批伤亡之事,不知该如何跟陛下交待?” 想到之前正阳门上,王守仁不分敌我泼油纵火,大明官兵满身是火惨叫着跌下城墙,那瘆人的哀嚎让谢迁不忍回想。谢迁暗道:“老夫自问不是拘泥之人,不知为何,会如此心绪不宁?” 进入皇宫,谢迁加快脚步往文渊阁而去,一路上六科和中书科的官员跟他打招呼,他都一律不予理会。 进入文渊阁,谢迁才知道当朝几位重要人物都在,除了刘健和李东阳两位内阁大学士外,尚有马文升、熊绣这两位顾问团成员,还有许多六部官员。 刘健见到谢迁,连忙起身上前询问:“于乔,你终于回来了,之前传报不清不楚,正阳门之战……可是获胜了?” 谢迁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狄夷兵马已撤出城头!” 刘健埋怨道:“别说是否撤出城头,我现在问你的是……狄夷兵马可从京师周边撤军?” “这……” 谢迁环顾在场大臣,有些迟疑,道,“话暂且不能如此说,狄夷撤兵是真的,这会儿距离京师应该至少有十几二十里之远!不过其后是否卷土重来,尚存在疑问。” “好,好啊!” 在场人等皆都振奋不已。 盘踞在这些顶级文臣心头上的大石头,到这一刻终于放下大半,但鞑靼人尚滞留大明国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因为鞑靼人随时可能杀回来。 刘健笑道:“获胜便可,之前信使赞颂伯安在这次战事中起到的巨大作用,看来你带他过去帮忙算是一招妙棋!” 谢迁见刘健对王守仁那种赞赏有加的态度,心头无名火起,他很清楚为什么这些老臣会如此看重王守仁。 现如今王守仁在各方面都不太出彩,唯独有个可以说是无限接近内阁大臣位置的父亲王华,如今王华已兼任礼部右侍郎,随时可能征调入阁,刘健等人对王守仁的重用,其背后的意思值得人玩味。 谢迁有些怨恼:“城头一把大火下来死伤无数,如此也算帮忙的话,那城外拼杀将士的功劳,就不算什么了!” 无论以前是否对谢迁有成见的,此时都听出他话语中蕴含的强烈不满。 刘健试探问道:“于乔,你说的城外将士……可是沈溪带回来的吧?老朽昨日听闻,此子从土木堡全身而退,还第一个带兵回京勤王,可见其才华堪当大用,朝廷一向唯才是用,既然他有本事,将来让他多做些事便可!” 谢迁怒火中烧,暗忖:“沈溪小儿本为翰林官,被你们多番征调,当官不过四五年,已不知走了多少地方?难道大明就没个人能替代,让沈溪可以留在京城安歇几年?” 李东阳神色中倒是带着几分不解,问道:“于乔,你昨日当真见到沈翰林?” 谢迁面色不善:“宾之,难道你怀疑我虚报战情?” 李东阳黑着脸不说话。 当初否定沈溪最多之人便是李东阳,沈溪回来他最没面子,毕竟正是由于李东阳对沈溪奏报的军情一再怀疑,才令西北战事持续恶化,现在才知道原来沈溪从鞑子重重包围中杀回京城,成为大明的救世主,他如何放得下这张老脸? 实际上,沈溪是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李东阳一耳光,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第一二六二章 捷报? 刘健面色深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李东阳神色阴晴不定,最后选择了沉默。 质疑沈溪,其实就是质疑谢迁,就算李东阳为了内阁的和谐,也不能公然质疑同僚,所以他选择不说话,但心中一时难以释怀。 马文升道:“诸位臣僚,如今正阳门大捷,北寇撤兵,是否该马上进奏陛下?” 刘健抱着谨慎的态度:“此事先求证过,再行定夺!” 即便到了这地步,刘健还是不信鞑靼人只是因为一时失利便全线撤退,这让谢迁有些羞恼成怒。 谢迁心想:“我都说得那么详细了,居然还不相信,分明是看不起人!再则,质疑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怀疑沈溪的功绩……沈溪小儿虽然平时行事偏激,锋芒毕露,但终归为大明建功立业,你们这些人如此质疑一个功臣,莫非是要让我大明将士寒心?” 熊绣道:“那就派兵部要员前往正阳门,调查详细情况。” “可!” 刘健思虑半晌,点头答应:“那我等便移步文华殿等候!” 等兵部几名官员先行离开前往正阳门调查,一行从文渊阁出来,尚未过文华门,便遇到一行人行色匆匆进宫,却是朱厚照带着近侍和侍卫从正阳门回来,见到刘健等一众大臣,顿时眼睛放光。 一个孩子刚刚做了一件表现优异的事情,最需要旁人赞扬,即便贵为太子也不能免俗,所以朱厚照才会特地绕道文渊阁。 急匆匆上前,朱厚照美滋滋地招呼:“诸位大人可好?本宫正要前往乾清宫,你们这是去何处?”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刘健回道:“往文华殿待诏!” 朱厚照道:“不用待诏了,直接跟本宫去见父皇就是,相信父皇听到大捷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会当场赏赐诸位大人!” 在场大臣对于赏赐没半点儿兴趣,正所谓食君之碌担君之忧,何况几位顶级大臣在这次京师保卫战中表现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哪里有什么值得赏赐的功劳? 谢迁与太子关系最好,上前说道:“太子殿下尽管先行去见陛下,臣等暂且在文华殿等候!” 朱厚照笑了笑,便带着人兴冲冲往乾清宫而去。 等太子身影消失在宫殿尽头,在场大臣脸上的神色或多或少有几分凝重。进入文华殿,当班太监送上椅子,几位重臣屁股还没焐热,萧敬急匆匆而来:“诸位大人,正阳门战事如何了?陛下那边急着知晓!” 内阁首辅刘健迎上前,谨慎说道:“或取得大捷!” “嗯?” 萧敬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细细琢磨后才道,“刘少傅,您这话,咱家有些不太明白,大捷就大捷,怎是或许?莫非战事尚未结束?” 刘健难以作答,讷讷无言,谢迁连忙代为解释:“正阳门战事已结束,沈溪正带兵对狄夷兵马展开追击,相信很快便有战报传来!” 谢迁本以为萧敬会眉开眼笑,却见萧敬连连摆手:“别介,难得将北寇兵马杀退,作何没事生事?守着京城九门,确保京师无恙,这才是陛下期盼的!”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说话极有分量,马文升不解地问道:“这是陛下吩咐?” 萧敬闪烁其词:“诸位大人请示过陛下后再做决断吧,请跟我前往乾清宫见驾!” …… …… 乾清宫正殿。 龙椅上,朱祐樘一边咳嗽,一边听儿子滔滔不绝讲述今日正阳门战事。对于儿子的话,弘治皇帝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不信任,很多话听起来感觉像是胡扯。 什么主动自崇文门出击的大明骑兵与蒙古铁骑正面碰撞而不落于下风,什么大明骑兵统领有万夫不当之勇,什么步兵以军阵加入战场后鞑子狼狈撤退等等,这些都像是评书中的内容,只不过被儿子口述出来,未必真实可信。 “咳咳,太子……你且慢些说!” 朱祐樘听儿子说话好似连珠炮,有些不耐烦了,“你便说,正阳门战事是胜是败?如今正阳门可在我大明掌握中?” 朱厚照满腔兴奋被泼了冷水,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冷静下来,琢磨后说道:“父皇,这场战事自然是大获全胜,但正阳门情况可不那么好,兵部一个叫王守仁的郎中,我让他暂时接管正阳门防务,您猜怎么着?他一把火把正阳门给烧了!” 朱祐樘听说打了胜仗正宽慰,继而听到有人把正阳门烧了,好似还是自己人,一时顾不得想王守仁是谁,喝问:“谁?谁人敢烧正阳门?” 朱厚照听出老爹语气不善,连忙解释:“父皇,您不必着急,这个王守仁跟沈先生是同一年的进士,王翰林的儿子。” “这王守仁啊,不是故意要纵火烧正阳门……不对,他是故意的,但目的是为了令鞑子退却,只是他这一把火下去,不但烧死很多鞑靼人,也烧死不少大明官兵,好在没把门楼引燃,不然维修起来恐怕是项大工程。” “至于纵火的效果嘛……应该凑合吧,不过如果不是沈先生在城外领兵将鞑子主力拖住,其实这把火作用不是很大,反倒是我被这把火呛得不轻,当时难受极了!” 朱祐樘得知放火只是为了阻断鞑靼人攻城,稍感宽慰,对旁边服侍的太监道:“萧公公呢?为何不见诸位臣工?” 朱厚照兴冲冲道:“父皇传见那些大臣吗?嘿,我刚才见到他们来着,他们说去文华殿待诏,父皇,孩儿觉得这回延绥巡抚沈溪立下首功,其次是谢先生……也就是谢阁老。再就是那个王守仁的功劳也不小……” 话匣子打开,朱厚照的嘴巴完全停不下来了。 以他的年岁,全无执政经验,却在战后为他人请封,殊不知他越是为谁说话,朱祐樘越不满。 虽然是父子,但朱祐樘难免会想,你这小子才几岁,翅膀没长硬,就学会收买人心,你看看你请功的是些什么人? 一个是领兵的朝中二品大员,一个是内阁次辅,还有个兵部郎中王守仁,但这个王守仁却有个即将入阁的老爹……你栽培党羽的用意也太明显了吧?我这还没过世呢,难道就要抢班夺权! 即便是论功行赏,也应该是由我一言而决才是! 另外,如果朕按照你的请求给这几位请了首功,那刘健、李东阳、马文升和刘大夏会怎么想? 朱厚照还想说什么,弘治皇帝一摆手:“皇儿,你不必说了,先去见你母后,这几日她牵肠挂肚,每日都为你烧香祈福,你平安回来便该过去请安!” 朱厚照兴奋地说:“父皇说的是,儿臣这就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但儿臣很快就会回来,因为儿臣想听听那些大臣说什么!” …… …… 朱厚照这年岁,最需要人表扬,所以当他建功立业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得到别人的肯定,最好是人人称颂,拍他的马屁,那才过瘾。可他的父亲,弘治皇帝朱祐樘,心中的想法却跟儿子截然不同。 朱祐樘不希望儿子狂妄自大,另外他非常在意朝局稳定,不想因为一两个不稳定因素导致君臣离心离德,而沈溪就是他心目中的不稳定因素。 朱祐樘身体不好,强撑着身体等候消息,剧烈咳嗽中,他突然感觉一双细腻的手轻抚自己后背,顿感一阵温馨,即便没回头看是谁,弘治也知道此人是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相濡以沫近二十年的张皇后。 “皇后?” 朱祐樘闭目享受一会儿,才回起头,用温柔的目光打量妻子。 张皇后埋怨:“皇上,龙体不适,为何要强撑着出来接见大臣?留在寝宫不好吗?皇儿跟臣妾说了,京师战事已结束,那些流寇都撤兵了!” 朱祐樘轻叹:“不是流寇,而是蒙元余孽鞑靼人。如果只是一群流寇,情况就没这么危急了……皇后,你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吧!” 夫妻正叙话,萧敬匆忙进来。 萧敬弓着腰上前,见到张皇后在场,顿时讷讷不语。 朱祐樘道:“萧公公,何事启奏?” 萧敬这才回道:“回陛下,刘少傅、马尚书等人,已在殿外等候,可传见?” 朱祐樘连忙道:“传见,快些去,正阳门战事胜利结束,鞑子也终于撤离,这段时间朕身体不适,如果没有这些大臣撑着,或许朕的江山已然不保!” 张皇后埋怨:“皇上,您言过其实了,那些大臣,本来就该为您分忧。再者说了,京师稳固,莫说是鞑靼人,就算天兵天将来了,也杀不进城来!” 第一二六三章 良心何在 乾清宫,正殿。 包括国舅张氏兄弟在内的二十几名大臣,正在觐见朱祐樘,将正阳门战事详细情况奏禀给朱祐樘知晓。 具体讲述之人,乃亲历正阳门战事的谢迁,此战中另一位重要人物张懋尚在城头监视鞑靼动向,并未进宫。 谢迁叙述内容,跟之前在文渊阁所言相似,只是这次表述更为谨慎,未对沈溪在此战中的功劳过分渲染,只是提到城外用兵的一些细节,让大家能够知道这场仗具体是怎么打的。 在场大臣,无不是朝中二三品大员,谢迁讲述到火烧正阳门时,不得不对其中细节做出隐瞒,无论如何,王守仁不分敌我一并泼油纵火的情况不能泄露,免得让朝廷背负不义之名。对于起火原因,谢迁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火光突起”就略过。 谢迁在奏禀过程中,朱祐樘不断咳嗽,萧敬不时帮他理顺气息,此时谢迁只能停下来,等皇帝气息平顺后再说…… 一干大臣投来钦佩的目光,神色好似在说:“不愧是尤侃侃的谢公!” 朱祐樘听完战况汇报,环视一圈大臣,略带感慨地站起身,长鞠一礼:“今江山稳固,百姓安居,诸位爱卿功不可没,朕在这里先行谢过!” 大臣们无不俯首还礼,刘健代表同僚说道:“此为太祖太宗皇帝庇佑,臣等岂敢贪天之功?” 朱祐樘微微一笑,一抬手:“众爱卿起身说话!如今狄夷兵马新撤,九门防务乃朝中诸事之首,不知诸位爱卿,对于下一步用兵,有何见地?” 在场大臣之前一副鞠躬尽瘁的模样,这会儿听到弘治皇帝的问话,一个个低下头不声不响。 弘治皇帝没多少主见,所以非常喜欢纳谏,谁说的话,不管是否有理,只要能获得在场大多数大臣赞同,基本能获得通过。 弘治中兴,并非朱祐樘有多圣明,而是他处在一个相对太平的时代,土地兼并远未有隆万朝后那般严重,而且他手下这些大臣都有一定真才实学,这才造就“弘治中兴”的盛世局面。 在场大臣,原本有人准备出来说话,建议乘胜追击,但听了皇帝的表态,只能缄默不语。 鞑靼人虽然从京师周边撤离,但兵马并未撤出太远,连紫荆关都没出,随时可能杀回来,所以皇帝才会强调九门防务,换句话说,皇帝既然已经把基调定在防御上,谁说出兵追击,就是跟皇帝的意思相违背。 这些大臣基本是科举出生,受儒家中庸思想影响很大,他们所想就是守成,对于进取素来不那么热衷。 却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乾清宫偏殿传来:“……儿臣以为,鞑子撤兵,正是追击的大好时机,此时不主动出击更待何时?” 众大臣侧头望去,只见朱厚照大步走了出来,整个人已然洗漱一新,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蟒袍,显得英姿飒爽,丝毫不似之前那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模样,俨然一个合格的储君,说话掷地有声。 在场有大臣觉得,太子说出了他们想说但不能说的话,倒是有几分担当。 刘健代表大臣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大臣连忙行礼问安,朱厚照摆摆手:“免礼,我来见父皇,是想提出自己的主张……你们有什么意见,只管提出来,畅所欲言吧!” 说完,朱厚照走上前,单膝下跪,“儿臣见过父皇!” 即便朱祐樘知道儿子长大了,但他见到朱厚照出现,依然感觉一阵心烦,情绪稍微有些失控,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萧敬赶紧轻抚朱祐樘后背,乾清宫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 半晌后,朱祐樘重新抬头,打量儿子,问道:“太子,你来作何?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朱厚照道:“外虏未退,儿臣怎敢休息?倒是父皇有病在身,应多休息才是,这里的事情,儿臣完全可以自行解决!” 无知者无畏,朱厚照只知道自己顺利完成老爹老娘交托的任务,对于一个储君来说表现应该是合格了,要知道京城保卫战几次关键战役,他都在现场,甚至亲自带兵冲杀,这会儿他志得意满,情不自禁说出“可以自行解决”的话,公然挑战朱祐樘九五之尊的权威。 朱祐樘差点脱口而出“孽子”,但想到儿子其实是为自己好,只能强忍心头的不爽,板起脸呵斥:“朕在这里跟诸位爱卿商议国家大事,太子无端参合作甚?速回东宫去罢!” 朱厚照嚷嚷道:“儿臣不去,儿臣要留下来帮父皇参议朝政,儿臣也有拳拳忠君报国之心!” 父子两个性格相似,说软弱,有时候毫无主见,喜欢跟风随大流,可固执起来,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去。 谢迁通晓人情世故,心想:“若是皇后在这里,或许能帮这对父子调和一下……但依照《大明律》,皇后不能干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朝议场合?” 见父子对峙,萧敬赶紧劝说:“陛下,龙体为重,太子并非有意顶撞您,只是……出兵心切,诸位大人何不出来说说你们的看法?” 这时候能调和气氛的,除了萧敬外,刘健最有资格。刘健是朱祐樘的先生,也是太子之师,由他出来说话最合适不过,但刘健却装起了缩头乌龟,一语不发,因为他不赞成太子出兵的言论。 谢迁见殿中气氛越发尴尬,只好出列:“太子殿下,出兵之事,太过凶险,如今城外狄夷兵马仍有十万之数,一旦不慎,便可能兵败身亡。如今稳固城防,乃上上之策!” 即便谢迁心里期冀朝廷出兵,但为了缓和皇帝跟太子的矛盾,照顾皇帝的面子,只能说一些违心之言。 朱厚照不满地道:“谢先生,您怎能如此说?您的孙女婿,也就是延绥巡抚沈溪,现在不正领兵跟鞑子交战?他的兵马,如今便在城外,莫非你还要调集他的兵马回城?然后龟缩起来坐等鞑子攻城?” “放肆!” 朱祐樘一忍再忍,到现在他终于爆发了,大声喝斥。 见朱祐樘脸涨得通红,瞪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朱厚照感觉自己碰了硬钉子,只能委屈地闭上嘴巴。 大殿中火药味十足,场面却诡异地安静,所有人都能听到朱祐樘浑浊的呼吸声,许久之后,朱祐樘才勉强道: “延绥巡抚沈溪领兵勤王,回援京师及时,但贸然出兵追击,将置京师于险地!如今各地勤王兵马多在路途中,京师周边卫所大半为夷狄所陷,当务之急,以稳固为主,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臣们自然识相,具都行礼:“臣无异议!” 朱祐樘最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喝问:“太子,你有意见吗?” 朱厚照气呼呼道:“儿臣……认为出兵最好,如果坚持固守之策,很可能会步西直门和正阳门之战后尘……之前若非延绥巡抚沈溪率领兵马杀来,打乱了鞑子的攻城节奏,指不定西直门和正阳门已失守!” 朱祐樘气得连连咳嗽,萧敬又赶紧上去安抚劝慰。 谢迁心想:“太子一点儿都不知分寸,陛下身体有恙,他总拿这种话来挤兑,这不是白白让陛下生气吗?有些事,道理确实如此,但话不能说的太直接,你越是吹捧沈溪小儿的功劳,你皇帝老爹越生气!太子啊,你想帮沈溪小儿,就怕到头来会坑了他!” 刘健趁着皇帝的气息稍微平顺,马上请示:“陛下,是否颁旨,令城外兵马撤回?” 朱祐樘此时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俱都不佳,顾不上发话,只是一摆手,意思隐晦难明,不知是让沈溪进兵,还是撤兵,然后朱祐樘便示意萧敬扶他进后殿……朱祐樘显然是不想再跟儿子,在众大臣面前争吵。 等朱祐樘返回寝宫,在场大臣好似炸开锅,连太子在场都不顾了。 熊绣过来向刘健请示:“刘少傅,陛下那手势……到底是何意?” 李东阳道:“还能是何意?必然是要撤兵!” 朱厚照握紧拳头,怒目相向:“撤兵?撤什么兵?沈先生不过一两万兵马,追击十万鞑子,你们不派援兵就算了,居然让他撤兵?良心何在?” 第一二六四章 撤兵 鞑靼人兵分几路,从京师之地撤往紫荆关,准备从紫荆关走宣府,一路逃回草原。 因为亦不剌部攻打居庸关的兵马被沈溪全歼,再加上亦思马因撤兵,使得鞑靼围攻大明京师的兵马,在撤回的路途上缺少必要的策应和支援。 达延汗部手头物资辎重不少,几个大部族也有自己的粮草储备,但下面那些中小部族兵马的粮草和补给却告急,只能一路烧杀掠夺,但因大明临近京师的地方都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再加上天寒地冻,令鞑靼人这一路基本处于无粮草的窘迫状况,这加速了鞑靼人的崩溃和逃亡的速度。 相反,沈溪麾下兵马粮草充足,可以放心大胆尾衔追击。 王陵之和林恒统率的四千骑兵,一路对鞑靼人穷追猛打,达延汗几次派出兵马试图阻断大明骑兵追击,奈何鞑靼新败,士气全无,加上林恒对于从京城到紫荆关沿途地形了若指掌,多次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鞑靼人连连吃亏。 随着鞑靼大军即将抵达紫荆关,即便汗部再调派各部族出兵阻断追兵,也没有任何部族愿意听从命令。 沈溪率领步兵,不慌不忙向紫荆关进发,两条腿自然没有四条腿跑得快,沈溪也没指望非要在什么地方追上鞑靼人,只是持续保持对鞑靼人的压力即可。 正阳门大战结束,当天沈溪麾下兵马只是在南苑驻扎了两个多时辰便上路,此后便是凌晨时分在良乡与涿州之间被鞑靼人废弃的卫所城堡旧址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紧接着便又启程赶路。 沈溪骑在一匹驽马上,缓缓前行,整个人昏昏欲睡,耳边则传来胡嵩跃等人瞎嗡嗡的声音。 “……沈大人,您就体谅一下我们这些京营兵吧,以前功劳都被边军占了,我们好不容易跟着您打胜仗,风里去雨里来,眼看现如今是大块吃肉的局面,怎的功劳全归了那些边军骑兵?太不公平了嘛!” 清晨阳光中,沈溪眯着眼打量胡嵩跃一下,道:“有本事,自己追去,别在本官面前咋咋呼呼,本官困倦得很,想多清静一会儿。” 胡嵩跃面色羞惭:“大人……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让那些边军骑兵自行其是,不如先调回来,三军一同行进岂非很好?” 沈溪顿时板起脸:“怎么?为了全军上下功劳均占,本官就得顺着你的意思,把骑兵调回来,放任鞑靼人回归草原,是吧?” 胡嵩跃一时词穷,刘序勒转马头,靠近沈溪,解释道:“沈大人,老胡不是有意顶撞您,只是……自土木堡开始,我们一场硬战接着一场硬战,每次都是硬骨头,如今好不容易轮到吃肉了,那些边军骑兵却跑出来抢功,下面将士难免会不服!” 沈溪不以为然地道:“哪个不服,让他们来跟我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只管听令行事即可。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是高强度行军,将士们估计受不了了,到正午后,不管行进到哪儿都原地扎营!” 胡嵩跃惊讶地问道:“什么?大人,中午扎营?您不会是想说,下午就要跟鞑子开战,中午先休息一下吧?” 沈溪打了个哈欠:“本官可没如此说,你们随便怎么理解。被你们这群苍蝇,吵得人脑袋嗡嗡嗡作响,从现在开始,除了基本的战报外,谁再过来跟本官说话,先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沈溪也是厌烦了,这群人没事就在他耳边吵吵,自几个月前出京师开始,到现在都是一个鸟样。 强硬的手段果然管用,胡嵩跃还想说什么,刘序和朱烈赶紧打眼色,目光好似在说:“不想活了?沈大人说打军棍,那可不是开玩笑!” …… …… 十一月十日,中午,沈溪所部抵达易县以西的卧龙山脚下,兵马刚驻扎下来,各处情报快速汇总到沈溪手中,快马纷至沓来。 兵部信使传来最新消息,朝廷已派出使节,要求沈溪原地驻扎,不得再继续进兵。 满心以为能打一场大胜仗,彻底扬眉吐气的胡嵩跃等人,得知这消息后,纷纷到中军大帐找沈溪,却被侍卫拒之门外,但他们不死心,仍旧留在大帐外等候。 一直到日落时分,沈溪依然闭门不出,此时,朝廷使节骑着快马,心急火燎赶到沈溪的军营。 这使节,胡嵩跃等人都不陌生,之前曾来过军中一次,位高权重,根本不是他这几人能得罪,就算是沈溪见到此人也要恭恭敬敬行礼叫一声:“谢阁老!” 胡嵩跃等将领正在等候沈溪传见,谢迁一来,沈溪亲自出帐篷迎接,谢迁气急败坏地说道:“老夫作日未时从京师出发,紧赶慢赶,居然走了整整一天才追上你,你这一路跑的可真快!” 沈溪看了眼胡嵩跃等人,这些武将虽对谢迁的怨恼不满,却没人敢吭声……这些人现在都很稀奇,沈大人在战场上战无不胜,连鞑子都畏之如虎,原来也有人能当面用严厉的口吻向他训话? 沈溪做出恭请的手势:“谢阁老,进内说话!” 谢迁侧目打量胡嵩跃等人,神色中带着一抹古怪,这群人跟着沈溪杀回京城,解除京师之围,在他看来,这些将领本事不小,几乎可以说是大明救星了,他没跟这些人摆脸色,算是对功臣的尊重,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先走!” 为了维护沈溪军中主帅的威信,谢迁让沈溪先进大帐,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进入大帐内,沈溪将侍卫屏退,等人出去了,谢迁才指了指帐门外,道:“你……就是带着这群人杀回京城的?” 沈溪眯了眯眼,问道:“谢阁老何故有此问?” 谢迁道:“只是好奇,你小子到底有何本事,能把一群不学无术之人,栽培成叱咤疆场的百战精锐?” 沈溪想说,自己压根儿就没刻意栽培,只不过把人逼上绝境,然后逼他们跟自己一道跟鞑子拼命,结果一步步成长起来,换作别的军队,估计效果也一样。 沈溪道:“阁老,暂且不忙说此事,只问您,朝廷这就下令撤兵了?” 二人间虽然有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但这种差距正在缩小,沈溪如今是正二品封疆大吏,虽然他不知道这正二品的官衔能持续多久,估摸回到京城后不被一撸到底就是好的。 如果不想一撸到底,只有一个选项,就是到西北继续带兵,履行他“延绥巡抚”的差事,若如此,他觉得还不如留在京城当个普通的翰林官,至少老婆孩子都在身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天天心惊胆颤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谢迁回答得很干脆,点头道:“是。陛下已下旨,让你必须撤兵回京,防止狄夷兵马折道攻京城!” 短暂的沉默后,沈溪打量谢迁:“阁老一路上过来,这会儿即将临近紫荆关,您觉得,鞑靼人心思还在京城?” 谢迁怒道:“这可是陛下的圣旨,莫非你想抗命不成?现在鞑靼人是对京城没什么觊觎,但若是你兵马遭遇惨败,你再试试!” 沈溪心说:“谢迁受了哪门子的刺激,跟我说话如此大呼小叫?莫非是被鞑靼人几次攻城吓着了,所以用发怒来掩饰心虚?”琢磨一下沈溪又问道:“鞑靼国师率部自宣府撤兵,刘尚书收复宣府镇城,兵马即将开回内关之事,应该已传回朝廷了吧?” “是又如何?”谢迁反问。 沈溪道:“既然朝廷已知晓刘尚书兵马即将与鞑靼主力交兵,若战败,援军将无从回撤京师,内关一线仍为鞑靼人占据,为何还要让在下这路可与刘尚书呼应的兵马就此撤离?” 谢迁没好气地道:“沈溪,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为人臣子,必须遵旨行事。有些事本不该跟你说,既如此……说与你知也无妨,不但你这边有撤兵的指示,刘尚书那边,同样如此,让狄夷兵马尽早回归草原,促使其内斗,岂非好事一桩?难道非要让大明将士浴血沙场,折损无数,你才满意?” 第一二六五章 有样学样 沈溪很想善始善终。 从他接到旨意担任延绥巡抚起,就知道自己领的是苦差事,能活着回京已经属于奇迹。如今好不容易将鞑靼兵马击败,正准备率部除恶务尽,可惜朝廷却不给他机会,他自然不会逞强。 其实让达延汗部主力撤回草原,让鞑靼各部族继续内斗,再好不过了。 沈溪道:“阁老说如何便如何吧。学生可以率部回撤,只是目前身边只有步兵,至于骑兵则……” 谢迁老脸横皱:“你小子,不会把骑兵派出去追击了吧?” 沈溪摊了摊手,其意自明。 谢迁神色不悦,嘴里嘀嘀咕咕,沈溪看嘴型似乎又在骂自己,忍者不说话,反正该打的仗已经打完,剩下的事情大可交给三边总督刘大夏,或者干脆就放鞑靼人回草原,他决定抽身事外。 半晌后,谢迁问道:“骑兵方面,你如何召回?” 沈溪道:“派出快马,或许可在上更时追上,但恐骑兵已与鞑靼人在紫荆关口内外开战。另外,在回京师勤王前,学生还派了约两三千兵马……沿内长城往紫荆关,截断鞑靼回撤路线!” 谢迁差点儿把圣旨摔在地上,气冲冲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跟老夫商量?” 沈溪耸耸肩……那时我还在居庸关,跟京城断了联系,跟你联络得上么?谢迁恼火地道:“被你这么一说,这一战还非打不可咯?监军……张永在哪儿?” 沈溪道:“张公公,这些天被在下软禁……其实算不得软禁,只是他老在我身边聒噪不休,就跟苍蝇似的吵得我心烦意乱,只好派人将他请到别处暂歇!” “胡闹!” 谢迁说了一句,又斜眼打量沈溪,脸上多了丝笑容,“你小子,必然留有后招,说,怎么才能把骑兵召回?” 沈溪瘪瘪嘴,道:“阁老还不如说怎么将鞑靼兵马击败!” 谢迁没好气地道:“你小子,当我看不出,其实你自己也无恋战之心?” “也是,你能从土木堡杀出,老夫委实预料不到,原本还以为要失去你这个……咳咳,大明俊杰,谁曾想……唉!” “回来也好,此番回京老夫就向皇上请旨,将你留在京城,你功劳如此大,受赏是必然的,断不至于跟三年前那样随便就打发了。对了,你是想留在翰林院,还是在六部任差?” 沈溪面色略显尴尬:“谢阁老,这事也能由我自己选择吗?” 谢迁白了一眼:“就是问问你,看你意向如何,老夫尽量替你争取!” 沈溪稍微琢磨一下:“学生真没想过这问题,如果能外调……” “混账!” 谢迁差点儿又要破口大骂,“老夫极力为你争取留在京城,你倒好,总想外调?你堂堂延绥巡抚,正二品封疆大吏,外调地方能做什么?让你继续督抚一方?打击倭寇匪贼?还是去藩司、臬司任职?” “做事先过过脑子……你自己没想过,那老夫便替你想,就留在翰林院,即便官品低了些,但基本能从侍读学士或者侍讲学士做起,三年内升迁,九年后入阁!” 沈溪顿时打起退堂鼓。 按照谢迁说法,进翰林院后,先得熬上三年,然后才能升迁,要过九年才有机会入阁,还未必能如愿。先不说弘治皇帝仅仅只有一两年就得驾崩,谢迁到时候能否履行承诺还两说,再说现在自己已经是正二品右都御史,再让他回去做正五品的侍读、侍讲学士,怎么都让人觉得怪怪的。 沈溪试探地问道:“阁老,既然学生不能选择履任地方,不知……可否在六部九卿中任差?” 沈溪问得小心谨慎,主要是他知道谢迁有栽培自己成为接班人的想法。 谢迁已经五十多岁了,或许再过三五年就能混个首辅当当,一心想把自己留在翰林体系中,方便拔擢。 通常内阁大学士,都是考取进士后一直留在翰林院、詹事府体系中任职,谢迁考虑到将来沈溪入阁,最好能保持血统纯正,才会提出如此要求,让沈溪在翰林院中打熬资历。 但沈溪的想法,跟谢迁不同,希望自己能在弘治、正德朝交替的时候到地方“避难”,等政局逐步稳定再回京师到六部历练一番,之后入阁,或许更锻炼人。 谢迁见沈溪屡屡推辞,沉吟一番,问道:“进翰林院不好吗?” 沈溪反问:“阁老真认为,学生从延绥巡抚卸任,回去当个翰林学士,更为妥帖?” 谢迁被问得哑口无言。 的确,沈溪已经是正二品大员,让他回去当侍读学士或者侍讲学士,这反差有些大,但谢迁自己就是翰林出身,心服口却不服:“品阶上委屈你了,还是俸禄少了?在翰林院,每年给你的俸禄和奖励加一起,比正二品的督抚少?” 沈溪扒拉着手指头:“话是如此说,但若算上地方上的孝敬……” 谢迁怒道:“你小子少在老夫面前插科打诨,再说这些没有用的,看老夫不训你,还想着地方上的孝敬?就问你,翰林官做不做?” 沈溪客客气气行礼:“不做!” 谢迁咬了咬牙:“也罢,此事等回到京城后再议,索性也非你我能决定,还得看陛下安排。你可知,京师保卫战中太子对你多有褒奖,他在西直门和正阳门督战时,多次向陛下建议派兵出城助你一臂之力!” 沈溪不明所以:“哦!?” “看来你早就知晓会如此,是吧?也是你有本事,让太子对你信奉有加,以后若太子登基……咳,这话虽有不敬之嫌,但大致意思如此,届时你或许有更好的前途,若继续留在六部……对你的仕途无益!” 谢迁执意要沈溪留在翰林体系中,当个有名无实的清贵之官。不过沈溪学聪明了,谢迁既然不再提留在翰林院还是六部的问题,他干脆不说话。 谢迁沉默好一会儿,才想起此次自己出京的目的,吆喝道:“闲话少说,你马上派人,将骑兵追回来。料想狄夷兵马侵占紫荆关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你暂且驻兵原地,等紫荆关的狄夷兵马撤了,便安心回京,至于收复紫荆关的事情,交给刘尚书处理吧!” 沈溪问道:“阁老的意思,是让我把功劳拱手相让?” 谢迁把眼一瞪:“什么功劳?收复紫荆关?你可知,你对太子影响太大,太子屡次在陛下面前出言顶撞,多得陛下不知你才是幕后指使……咳咳,就当老夫不知这件事,总之回去后不要擅自跟太子来往,即便要见,也要等你回翰林院后,堂堂正正地见,这是君臣间最基本的规矩!” 沈溪心想,老朱家的规矩真多。太子又不是有几个兄弟,有人跟太子争皇储之位,朱祐樘就这么一个孩子,将来皇位怎么都是朱厚照的,跑不了的事情,你这个老爹还防着儿子跟大臣走得近,这当爹的得是有多没品? 沈溪做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学生谨记!” 谢迁再强调:“记得,紫荆关的功劳能让就让,所有功勋都集于你一身并不是什么好事!做事低调,外面那些将领,你觉得对你忠心又有本事的,老夫回头给他们请旨加封,以后你有什么用人之处,他们自会感念你的恩德,尽心办事!” 沈溪很想说,算了吧,外面那几位我可不敢指望。 主要是沈溪看清楚了这群老兵油子的嘴脸,用得着你的时候言听计从,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一个个就跟白眼狼似的,之前那群人还跟自己请战准备去紫荆关抢功劳,就好像功劳唾手可得,去晚了就被人抢光一样。 沈溪道:“阁老急着回京城么?” 谢迁板起脸:“急什么?老夫刚到你这营地,马不停蹄走了一天一夜,你当不疲累,还不是挂念你,怕你行差踏错?这些日子京师周边很不太平,入夜老夫都不敢随便投宿,这一天可以说是风餐露宿……” 既然谢迁叫苦,沈溪也识相,赶紧安排人给谢迁准备住宿的帐篷。 不用太豪华,但要舒适,谢迁可是代表了皇帝和朝廷的脸面。 之前谢迁说了让他暂时驻兵,沈溪料想,在紫荆关有结果前,谢迁不会回京,嘴上说遵从圣旨,但其实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谢迁也在跟朝廷玩虚以委蛇,也就怪不得沈溪有样学样了。 第一二六六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迁是只老狐狸,他很清楚朝廷现在想要干什么,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不愿沈溪将收复紫荆关的功劳拱手让给刘大夏。 但谢迁又不想沈溪锋芒毕露,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功劳留给沈溪麾下的将领,如此可收买人心,在京营和边军中建立起人脉,这算是一笔不小的政治资源。 中军大帐帘帐掀开,沈溪陪同谢迁一起走了出来。 胡嵩跃等人马上把腰杆挺得笔直,就好像准备接受检阅的三军仪仗队,精神抖擞,满脸是笑,但谢迁却没心思看这群人杵在那儿就跟竹竿一样……年纪大了,一天一晚不睡,这会儿他已经疲倦得快睁不开眼了。 沈溪对侍卫交待两句,侍卫马上陪同谢迁往距离中军大帐不远的一处帐篷而去,等谢迁走远,沈溪才回过头打量胡嵩跃等人,压了压手: “别杵着了,像什么样子?真以为谢阁老是来看你们摆花架子?要想让谢阁老看中,就把军容军貌弄得齐整些,晚上巡营的人马表现认真些,谁出了问题,别说本官跟他过不去!” 刘序笑道:“是,沈大人既然有交待,末将一定遵从!” 朱烈也赶紧道:“俺也遵从!”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返回中军大帐,他这一走,胡嵩跃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非常想知道沈溪跟谢迁在大帐中说了些什么。 胡嵩跃对后面刚提拔起来的几个千户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歇着,刚才沈大人的话,你们可听清楚了?谁要是今儿个晚上有疏忽,别说本将军跟他过意不去!那个谁,今日你来值守!” 胡嵩跃随便指了一人,那名千户兴高采烈去了,认为自己受到重用。 等这些千户离开,胡嵩跃才看向刘序:“老刘,你看……谢阁老这次来,据说领了圣旨让沈大人退兵。谢阁老和沈大人在大帐内嘀咕半响,出来也没有具体的吩咐,这到底退不退兵啊?” 胡嵩跃不问朱烈,因为他知道朱烈肚子里没墨水,相比较而言刘序倒是有一定头脑。 刘序道:“这都看不出来?这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沈大人岂是那种轻易被人左右意见之人?” 这话一出,胡嵩跃和朱烈忙不迭点头。 沈溪是什么人,这些日子他们摸得门清,沈溪简直是个独断专行的代表人物,可就是因为沈溪“一意孤行”,他们才一次次获得战功,光宗耀祖。这会儿他们反倒觉得沈溪固执是好事,如此一来说不一定能顶住皇帝的命令,让大家有机会捞取光复紫荆关的大功。 如果他们知道沈溪跟谢迁在帐篷里谈论的,仅仅是沈溪回朝后的去处,估计能吐血三升。 胡嵩跃等人想多多获取军功,但沈溪可没打算再打仗了,战事到了这地步,基本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班师回朝即可,至于紫荆关是谁收复的,已无关紧要,当然沈溪也希望林恒和王陵之在这一战中立下大功。 不过,林恒和王陵之虽然听命于他,但这路骑兵从根本上说是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刘大夏麾下兵马,只是暂时归沈溪这位延绥巡抚调遣,现在沈溪已带着兵马完成京师解围的差事,下一步沈溪就得将其悉数归还。 胡嵩跃、刘序和朱烈,眼巴巴看向紫荆关方向,他们现在所获军功,都是在跟鞑靼人血拼后得来,跟着沈溪打了一圈仗,却没有收复一座城池,如果能在最后把紫荆关给收复的话,这功劳可不小。 可惜沈溪已经不惦念再给他们争取功劳了,宁可让林恒和王陵之捡便宜,这正是应了谢迁的想法,肥水不流外人田,林恒和王陵之才是沈溪心目中真正的自己人,不便宜他们便宜谁? 而且理由也解释得通,你们本就是京营的步兵,拿什么跟边军四条腿的骑兵比速度?洗洗睡吧! …… …… 京师紫禁城,文渊阁。 刘健和李东阳将手头所有与鞑靼人有关的公文票拟过,让人送往司礼监,这会儿他们还对城外战事带着些许迷茫。 李东阳问道:“刘少傅,您以为,沈溪此人……可堪大用?” 刘健票拟完军国大事,手上仍没闲着,继续批阅来自地方的奏本,当年秋天闽浙等多地发生蝗灾,地方本就缺少粮食赈灾,朝廷这边又急调勤王兵马,沿途开支不菲,朝廷国库已捉襟见肘。 刘健道:“无论如何,他也是本次战事功臣,若论首功……倒也未必,但在外臣中排列前三,怕是无甚争议!” 在内阁拟定的功臣名单中,分为内臣和外臣。 所谓内臣,也就是京城的官员,包括内阁和六部官员,以及九城防务将领。 外臣,则是京城外的地方将领,自然包括边军将领。 沈溪领兵在外,所以在功劳拟定中,从外臣那边排,原本沈溪可排首功,但刘健却不认可沈溪居的功劳,在西直门、正阳门两场决定京城命运的战事中,刘健均未亲身参与,并未直观感受这两场战事的惨烈程度,不清楚沈溪领兵回援,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刘健只是偏执地以为,沈溪领兵不过一万五千,即便回兵,也只是起到骚扰的作用,鞑靼完好无损撤退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溪未能取得令人满意的“大捷”,现在要商定的,仅仅是沈溪在居庸关以西作战的功劳。 显然刘健认为,刘大夏率部收复延绥镇和宁夏镇功劳更大,如果接下来再光复宣府、张家口堡和紫荆关,首功自然属于刘大夏,其次则是刘大夏呈递的麾下首功将领,第三才能排到沈溪。 李东阳虽亲身经历过西直门之战,但对沈溪却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听到把沈溪功劳排在前三,依然不甚满意,心想可以把谁插进沈溪前面,让沈溪的功劳再往下降一降才好。 刘健突然道:“这几年,户部职司官员更迭频繁,许多陈年旧账无法核实,再加上此番用兵导致国库空虚,资金周转困难,韩尚书已多次上表请辞……” 李东阳道:“韩尚书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难道仅仅因为库银缺乏,便要请辞?如此,岂非对朝廷不负责任?” 刘健未予置评,李东阳又道:“不知沈溪回京之后,陛下会作何安排,是否会交由吏部酌情拟定?”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在他们的目光中,似乎看懂对方想要说的话,但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 …… 紫荆城,撷芳殿。 正阳门战事结束,朱厚照公然在乾清宫当着群臣的面跟老爹顶撞,结果此后两天他再去乾清宫和慈宁宫请安,居然连老爹、老娘的面都见不到,这让他极为郁闷。 朱厚照现在一心想跟着沈溪去追击鞑靼人,想要把鞑靼人一路撵到草原,最好能完成封狼居胥的壮举,浑然不知大明朝廷因为此战已国库空虚,没有钱粮应付更为浩大的战事。 朱厚照闷闷不乐,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状态,每天必须留在宫闱中,哪儿都不能去,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提醒他这样不行那样不可,让他心烦意乱。 唯一的好处,是他不用读书了。 这几天詹事府的人不再过来,他难得清静,但他也知道这种悠闲的生活持续不了几天了。 “张公公,本宫要去正阳门巡查防务,你是否跟本宫同行?”朱厚照试探地询问张苑一句,想知道张苑是否得到皇帝皇后的指示要看着他。 张苑赶紧道:“殿下,您不能轻易出宫,陛下和皇后娘娘有交待,如今战事结束,您必须留在宫内,皇城外……可不太平啊!” 张苑觉得领了皇帝和皇后的命令看住太子,是多么光荣的事情,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熊孩子憎恶。 朱厚照知道自己身边的常侍太监是老爹派来的奸细,怒从心头起,但他心机深沉,没有对张苑发作,冷笑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本宫要休息了!”熊孩子把张苑支开,方便自己出宫。 等张苑出了殿门,朱厚照赶紧把床底下藏着的一身太监装束换上,然后身轻如燕从后窗翻了出去,嘴上嘟哝:“不让我出去,难道我就没本事出去了吗?这皇宫宫门,来回走了几次,我早就轻车熟路了!” 熊孩子摸了把腰间的腰牌,觉得自己很聪明,又让他找到以前偷偷摸摸出宫的感觉。 可惜还没到东华门,朱厚照就被巡逻的侍卫给拦住了,因为侍卫察觉他不像太监,翻年便十四岁的朱厚照,说话已经有了几分男子气,不是以前随便糊弄两声就能过门禁的。 第一二六七章 大有作为 朱厚照出宫禁,以往都是以小太监的身份蒙混过关,有宫里的太监服,再加上身高和体形跟个小太监别无二致,对于宫里的规矩多少也了解,总能如愿。 但随着年龄增长,很多男性特征变得明显,再加上战时皇宫戒备森严,以至于朱厚照出宫出现了困难。 负责东华门戍守的羽林左卫校尉上前,打量朱厚照一番,问道:“你一个小太监,形单影只,行为鬼祟,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朱厚照没有寻常小太监的胆怯,与那校尉正视,大咧咧道:“我这儿有令牌,奉命出宫,你管得着吗?” “光有通行令牌,也不能随意在出入宫门,谁知道是不是鞑子派来的细作?非常时期不得不小心些!你还是回去吧!” 羽林校尉围着熊孩子转了一圈,眼里满是怀疑。 朱厚照挥舞令牌,嚷嚷道:“凭什么不能出宫去?我有要紧之事,快让开!” 换作以前,朱厚照如果混不出去,也就作罢,最多等侍卫换班后再行尝试,但现在他没那么好的耐性,也是之前在西直门和正阳门大战中锻炼了胆量,再加上被老爹老娘“禁足”心有不忿,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嚣张跋扈。 要说这侍卫上直军十二卫的官兵,平日对太监都敬而远之,因为谁也不知道某个素不相识的太监是不是皇帝或者皇后面前的红人,背后有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又或者现在身份普通,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为东厂督公,或者是司礼监、御马监太监,那时打击报复起来可是会让人家破人亡的。 但现在眼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不识好歹硬要闯宫门,这些上直军的侍卫可不会熟视无睹,上来就要捉拿朱厚照,最起码要打几棍子解气,再送到职司衙门问罪,一个强闯宫门的罪名少不了。 “拿下!” 东华门的羽林校尉正下令拿人,却见远处一名中年太监,一手提着下摆,一手举着手,一路小跑往东华门而来,口中大喊:“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随着声音传过来,十几名宫廷侍卫全都停下手头上的事情,顾不得拿人,侧目打量来人。 但见那人,脸带四方之形,嘴唇很厚,喊话的声音如同公鸭嗓子,让人听了直皱眉,朱厚照往那边望了一眼,脸上却涌现一抹喜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东宫常侍太监刘瑾。 刘瑾在宫闱中,曾有绝佳的出人头地的机会,毕竟他是东宫常侍,跟太子的关系最是亲密,平日又懂得揣测太子的心理,可说是极为聪明之人,但可惜被沈溪“连累”,先是失去太子信任,继而又被外戚张氏兄弟所憎,最后被调离撷芳殿,在宫中几个职司衙门辗转,混得很不得志。 但近来,因为刘瑾能力突出,再加上御马监提督太监徐挺去世,皇帝命令从各太监衙门抽调人增补,因刘瑾资历高,再加上其善于钻营贿赂,终于得到了个“掌司”的空缺。 大明二十四监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司礼监和御马监,司礼监掌审核票拟代天子御批的职责,而御马监则掌腾骧四卫营马匹及象房等事,而腾骧四卫营其实就是宫廷禁军,可说是皇帝直属亲卫,本身并不受兵部管辖。 刘瑾虽然进入御马监,看似有了出路,但他在御马监中的地位不高,这个掌司,说起来就是内宫中管理马匹的官员,手下有几百个马夫和上千匹马,跟弼马温差不多,但即便如此,那些侍卫都认得常出入宫闱的刘瑾,对刘瑾毕恭毕敬。 值守东华门的羽林校尉上前:“这不是刘公公么?什么风将您老吹来了?” 刘瑾望着朱厚照,神色中多有悲戚,毕竟他曾是东宫常侍,可说是前途无量,连他自己都没琢磨透是怎么失势的,现在张苑虽然看起来做的都是苦差事,但对张苑巴结之人相当多,只是张氏兄弟以为掌握了张苑的命门,所以对张苑没多少尊重,但谁都知道,作为太子常侍,张苑将来是有很大的机会执掌司礼监或者御马监。 刘瑾怕泄露朱厚照身份,对朱厚照微微拱手当作行礼,这小动作若非聚精会神很难被人发觉,等他再侧目看向羽林校尉时,语气谦和,道:“咱家有事出宫,这里是御马监签发的通行文书,你们查验过,看看是否有问题?” 羽林校尉从刘瑾手中接过出宫公文详勘,其实主要查验的还是出宫令牌,查验无误后,将东西交还给刘瑾,道:“刘公公请!” 刘瑾看着朱厚照,道:“这不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小拧子?你不在东宫照看太子,作何到东华门来?” 羽林校尉一听眼前蛮横的小太监居然是东宫近侍,赶紧收起轻慢之心,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说话如此蛮横,感情有太子为他撑腰……东宫太监可惹不起,谁知道哪天皇帝就驾崩了,换了新主子?指不定到那时就要奴凭主贵!” 朱厚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明白刘瑾这是要帮他,小脸上仍旧带着几分傲慢,道:“太子让我出宫帮他找些小玩意儿,说是不把东西找回来,就要砍我的脑袋,如果谁阻拦这件事,脑袋一起砍!” 刘瑾笑道:“那就劳烦几位侍卫小哥,给让个路,让他出去,太子脾气可急得很,若是得罪太子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诸位以为如何?” 羽林校尉皱眉:“刘公公,虽说……这位小公公出自东宫,但有些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他进出宫门,怎么都得拿出官牒才可!” 刘瑾上前,在那羽林校尉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顺手将银子塞过去,虽然不多,但也有二三两,那羽林校尉眼睛瞬间亮了,将银子收好后再次走到朱厚照面前,重新将朱厚照的腰牌请了过去,查看之后,道: “既然是刘公公作保,那这位小公公便出宫去吧,但必须在天黑前回来,否则,交有司衙门法办!” 这羽林校尉很狡猾,没得罪人,把责任推到刘瑾身上,出了事有人承担,而且还平白赚了二三两银子酒钱,一举多得。 他却不知,自己作的这点儿事,全都被朱厚照看得清清楚楚,朱厚照生平最恨贪赃枉法之人,虽然刘瑾行贿,不算什么好鸟,但毕竟刘瑾是为了帮自己,也就没那么多厌恶。 朱厚照愤懑不已,跟随刘瑾出了宫门后,有些恼火地说道: “我大明宫廷侍卫,都这么不堪吗?随便给点儿银子就放行,万一是对父皇和本宫有不利之人,该当如何?” 刘瑾苦笑:“殿下,这还没出东安门,您小声些可好?太子,您或许不知现如今这官场的情况,当官之人,岂有一人是干净的?不是奴婢非要给那些人银子,实在是不给银子……不给通行啊!” “这分明就是以权谋私啊!怪不得沈先生曾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诚不欺余。刘瑾,你做的很好,你已经帮本宫几次出宫,本宫铭记在心,以后会报答你的。看来你在宫门各处吃得很开,以后有你帮忙,我就能自由出入宫门了!” 朱厚照对刘瑾抱着几分欣赏和感激的态度。 刘瑾诚惶诚恐:“太子殿下,您要出宫……这可是大事,若您在宫外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让奴婢……” 朱厚照一抬手道:“呃,我说了,只要尽心帮我做事,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他。刘瑾,你帮我出宫,是我的功臣,通过这件事上我看出你很会办事,将来定大有所为。这样吧,我现在要出城去跟沈先生打仗,只要我回来,就跟父皇说,把你调回我身边当差,你觉得怎样?” 刘瑾赶紧摆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朱厚照皱眉:“怎么,你不想继续伺候本宫?” 刘瑾解释道:“太子,奴婢被调出撷芳殿,必然是因奴婢伺候的不好,若太子跟皇上提及此事,若皇上以为是奴婢在太子面前进谗言,那时……恐怕太子不是在帮奴婢,是要让奴婢难以苟活!”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刘瑾,道:“没这么严重吧?也罢,你不回来也行,但我记得你的功劳,以后你想要什么犒赏,只管到东宫来找我,我身边就缺少你这样会来事的,全是张苑那种父皇母后派来监视我的眼线,本宫气都气死了,成天给我找麻烦!” 朱厚照对张苑越不满,刘瑾越高兴,毕竟张苑取代他,成为东宫常侍太监之首,如果能让太子对张苑失去信任,必然要在宫中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太监,如此他刘瑾就有机会崛起。 但刘瑾短时间内不敢回东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赶走的,生怕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意思。 临别前,刘瑾反复叮嘱:“太子殿下,您说要出城,奴婢看来大可不必,这会儿延绥巡抚沈大人的兵马多半已进入紫荆关,您出城也追不上,这一路的辛苦您恐怕更是承受不起,太子出宫最好早去早回!” 第一二六八章 搞平衡 刘瑾头脑清晰,又相对有能力,懂得用什么方式方法迎合太子,刘瑾以前也贪财,但如今经历一番磨难,收敛了许多,几次帮太子出宫,终于获得朱厚照的信任。 朱厚照和刘瑾出了东安门,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换上一袭便装。但此时京城正处于戒严中,如果没有车驾,没有官府的路引,他根本就走不远。 刘瑾似乎早就准备好一切,将路引官牒奉上,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早去早回!” 虽然这种话朱厚照不爱听,但面对“老好人”一般的刘瑾,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当下道:“你放心吧,我去正阳门看看,如果追不上沈先生的队伍,那我就不出城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毕竟我出宫是你做保,我不回来,你或许会有事!” 刘瑾跪下来,恭敬地给朱厚照磕头,二人正式作别。 朱厚照拿着官牒,一路小跑,顺着夹道、台基厂街、江米巷往大明门方向而去。 大明门距离正阳门只有一街之隔,在嘉靖朝修筑外城前,内城中皇城几乎阻隔大明京城东西的交通。 等朱厚照抵达正阳门,正在监督民夫修复城池的守军将领,怎么都没想到监国太子会亲临。 随着正阳门之战结束,朱厚照在京城将士心目中威望大涨,这跟他在京师保卫战中亲临一线督战,甚至与鞑子近身搏杀有关。 今日朱厚照上了城头,城防将士虽然觉得太子一身便装有些奇怪,但因为彼此很熟了也没过多质疑,只当是太子脾性古怪,不想人知道他身份。 正阳门经过一场大火,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想到昨天这里曾烧死几千人,朱厚照便不忍心再看,他随便叫了个士兵,将正阳门守将隋仲叫来,准备让隋仲打开城门放他出城。但朱厚照很精明,见到隋仲后,并未马上提出请求,先对隋仲一番嘘寒问暖,随即问到城外的情况。 隋仲道:“太子殿下,如今鞑子退却,城外勤王兵马奋起直追,至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能通过兵部传报,末将也不知详情!” 朱厚照顿时翻脸,气冲冲地喝问:“你在正阳门上,就没看清楚?” 隋仲被朱厚照突如其来的怒喝给问懵了,心想:“太子是否要追责当日放火之事?为何上来便对我加以责难?我在城头,能看出去的距离不到十里,怎知鞑子具体动向?” 隋仲多少有些政治觉悟,明白跟太子顶撞没好果子吃,很可能遭来太子记恨。但这会儿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讷讷不发一言。 朱厚照生气之下问出问题,之后他自己也觉得对隋仲有些太过苛责,当下一摆手,道:“既然你不知晓,那本宫暂且不问,你给本宫一匹快马,再给本宫调拨一百名骑兵,跟本宫出城!” 隋仲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居然要出城? “殿……殿下!” 隋仲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道,“您要出城之事,末将并未得到兵部公文通报,不能……末将不能擅自开启城门!” 朱厚照怒不可遏:“本宫身为监国太子,说的话不好使么?” 隋仲脸色难看,当即将详细情况说明,道:“太子殿下乃未来之天子,一言一行对末将而言都是金科玉律。但末将虽为正阳门守将,却无资格开启城门,正阳门一直由后军都督府管辖,战时由兵部具体负责,殿下要不……问问兵部?” 朱厚照虽然平日咋咋呼呼,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他对京城九门的情况并不了解,按照规矩,在皇帝进行郊祀和重大节日时,由中军都督府具体负责,而京城内外城门,却由后军都督府负责把守。 如今是战时,如果要打开城门,必须有兵部手令,而且兵部侍郎熊绣得亲自到场,即便是内阁大学士也无权下令开城门。 按照规矩来说确实如此,但实际操作还是会有所偏差,如果真有内阁大学士下令开启城门,也没谁敢阻拦。 朱厚照不明就里,以为隋仲有意与他为难,生气地说:“隋将军,本宫是看得起你,才让你打开城门,调拨兵马随本宫出城……你抗命不遵的话,信不信我这就革你的职,将你发配充军?” 朱厚照威胁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包括揣摩被威胁人的的心理等等,基本是从沈溪那儿学到手的。 朱厚照这一生气,隋仲很无奈,心想:“我在正阳门拼死作战,好不容易立下功劳,却要将我发配充军?充哪儿去?难道是西北边陲苦寒之地?太子平日里说话很有见地,为何今日一再对我施压?” 隋仲本身对朱厚照颇为恭敬,但随着朱厚照胡搅蛮缠,他不由觉得太子心智还不成熟,甚至可以说很幼稚。 隋仲单膝跪地,痛哭涕零道:“太子殿下明鉴,京城防务乃当前重中之重,微臣只是正阳门守将,实在无权开启城门,请太子往兵部一行,得兵部公文后,再行往后军都督府问询……若太子出城,微臣愿以死护送!” 于情于理,隋仲都不敢答应朱厚照出城的请求,但话却说得漂亮,目的是换得朱厚照的体谅。 朱厚照在正阳门城头大发雷霆,可惜无济于事,最后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等着,本宫这就前往兵部,到时候不但要打开城门,还要撤你的职,将你发配……打你的军棍,看看谁以后还敢不听本宫号令!” 朱厚照从正阳门头下去,自然没有傻傻地去兵部衙门,而是往西直门而去。他在京城熟悉的城门不多,但因西直门跟正阳门两场大战,令他跟西直门和正阳门的守军将领混熟了,正阳门这边出不去,他准备去西直门那边碰碰运气。 …… …… 紫荆关外,沈溪兵马驻扎已逾一日。 沈溪在等紫荆关战报传来,从道理上来说,鞑靼人这次撤兵匆忙,已经不太可能在大明国土久留,所以鞑靼兵马应该不会盘踞紫荆关太久。 只要鞑靼人撤出紫荆关,林恒和王陵之所率兵马,便可以尾随而入,顺理成章接管紫荆关防务。 否则的话,林恒和王陵之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因为沈溪军中最大的问题,不是缺粮,而是缺乏攻城器械,此外彼此兵力也不对等。 尽管沈溪手头有火炮能用于攻城,但要拿下紫荆关这样的要隘,即便是从内关发起进攻,也是困难重重。 临时赶制攻城器械时间上来不及,而且朝廷已下达撤兵诏书,如果还执意攻打紫荆关,很可能得胜也讨不了好,所以沈溪很“识相”,干脆按兵不动,等候紫荆关进一步的情况后再决定是进是退。 在这问题上,谢迁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场,没有催促他马上回京。 谢迁睡饱之后,又享用过美味的马肉汤泡饭,这才来到中军大帐,跟沈溪来了个秉烛夜谈,将沈溪出兵开始所有细节都盘问清楚。 谢迁生性谨慎,生怕对沈溪这一行遭遇事件不了解,请功的时候被人质疑。 “……沈溪,你能带兵勤王,解西直门之围,也算是造化,但你说的土木堡之战……照你这么说给朝中人,谁会相信?” 谢迁对于沈溪说的别的都不质疑,唯独对沈溪一系列战事下来的战果之大,产生了疑虑。 沈溪思度了一下谢迁的意思,问道:“阁老之意,不想让在下将军功报全,干脆少报或者不报?” 谢迁点头:“老夫就是此意!” 沈溪没想到谢迁在对待最终战果的问题上如此畏首畏尾,明明想帮他争取军功,结果却不让全报,为的是让朝廷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沈溪道:“谢阁老,学生取得的战果,都有据可查,甚至鞑靼将领中有部分战俘目前便被拘押在隆庆卫,为何要少报或不报?” 谢迁道:“沈溪,你可知,你这次功劳有多碍眼?刘少傅、李大学士那边,对你多加质疑,老夫虽为内阁大学士,但陛下对老夫的信任,毕竟没他二人深厚!” 沈溪心想:“谢老儿分明是想搞平衡,既给我请功,又不想折了刘健和李东阳面子,不把我的功劳计算,那论功请赏我在一干功臣中排不上前列,如此朝廷或许只是给我放一个不痛不痒的差事,别将我调到南京当个闲差一般的六部侍郎吧?” 之前沈溪还觉得朝廷应该不会这么干,但在他听了谢迁的话,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沈溪知道,以自己的资历,即便去南京城也当不了六部尚书,六部侍郎最为恰当。南京六部侍郎,跟京城六部侍郎虽然在品阶上相同,但在意义上有本质差别。 沈溪据理力争:“若只将部分功劳上报,恐三军将士不服,于朝廷无益!” 谢迁没好气地道:“管他有益没益,你下面都是京营的孬兵,你自己也说过,这群人刚开始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朝廷能给他们论功请赏都算不错了,还想作何?你便如此申报,看谁敢造次!” “记得,现在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不想被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憎恶,便依老夫之言……不行不行,老夫要亲自监督你写这份奏本,免得你坏事!” 第一二六九章 撤兵回京 十一月十一日,夜幕降临。 沈溪将奏本写好,交由谢迁参详。 谢迁捧着奏本看了半晌,由于大帐内仅有油灯一盏,谢迁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干脆让沈溪念给他听。 谢迁摇头晃脑听了半晌,待沈溪念完,略微琢磨才点头道:“这奏本写的中规中矩……其实很多东西,可以压一压!” 沈溪很想说,按照您老的说法,干脆我所有功劳都不要得了! 最后谢迁也没勉强,道:“明日我便动身将奏疏送回京城,届时你也一并回兵吧……哦对了,紫荆关那边可有消息?” 沈溪摇头:“紫荆关这两日并无消息传来,学生只知道骑兵驻兵关外,随时可对关隘发起袭扰作战!” 谢迁有些紧张地问道:“只是骚扰么?不若等刘时雍率部撤回,再看狄夷是否从紫荆关撤兵!”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能想到的事情,难道鞑靼人想不到?便是刘大夏几万兵马杀到紫荆关,能否攻克雄关还是两说,你真当鞑靼人的骑兵是纸糊的?我这边可帮不上什么忙,即便摆下阵型,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毕竟火炮打坏太多,炮弹已所剩无几,火药也基本告罄!” 沈溪不选择进兵紫荆关,还有一重顾虑,那就是如今军需已严重不足。经历土木堡、居庸关和京城一系列大战后,沈溪军中的火炮,战损已超五成,剩下的佛郎机炮即便能用,炮弹也基本打干净了。 在没有火炮作威慑,加之缺乏制作火铳子弹的火药,沈溪可不敢轻易拿步兵阵对冲鞑靼骑兵。 至于刘大夏部兵马,沈溪不是很看好,明摆着的问题,几个月前刘大夏率部气势汹汹向草原进发,结果被亦思马因击败,随后连延绥镇治所榆林卫城也失守,被鞑子一路追着逃过黄河才稳住阵脚。 一场大战下来,三边痛失上百座城池,狼狈到了极点。 若非鞑靼人选择绕道攻打宣府,刘大夏或许早就在跟鞑靼主力正面交战中全军覆没,虽然后来刘大夏率部击败鞑靼火筛部,光复了延绥镇和宁夏镇,但军中依然以步兵为主,让刘大夏的步兵进攻紫荆关,数量与鞑靼人相比还不占优势,简直是送死的行为。 沈溪在谢迁的监督下,派出调查紫荆关具体情况的斥候,谢迁看到沈溪认真调派兵马,高兴地捋着胡子,显得很是满意。 等斥候离开,沈溪问道:“阁老明早就要出发回京?” 谢迁忽然改口了:“老夫几时说过明日动身?老夫之意,是等紫荆关的确切消息传来,再从长计议……至于是进兵撤兵,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若刘时雍部兵马进攻紫荆关,你能坐视不理?” “嗯。” 沈溪点了点头。 虽然同意了谢迁说法,但沈溪心里却在想:“你谢老儿真以为刘大夏脑袋缺根筋吗?会带着几万步兵,来攻打由十余万鞑靼兵马控制的紫荆关?”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给林恒和王陵之制定的目标,那就是不要跟鞑靼人缠斗,胜利了固然要追击,但也得秉承穷寇莫追的原则,要等到鞑靼人自行撤出紫荆关,再去接管,而不要耗费心血攻打。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沈溪了解大明骑兵的优势和劣势,他生怕王陵之乱来,所以将指挥权交给林恒。 沈溪本想送谢迁回去休息,谢迁道:“老夫精神尚可,今日便与你一同等候吧!” 沈溪暗忖:“您老睡了一整天,这会儿确实不困,但我却没精神陪你熬到深夜。” “阁老见谅,学生这段时间睡眠都不佳,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暇,先回寝帐休息,若有前线战报传来,学生再来处置!” 沈溪说完,直接便起身告辞,谢迁还没反应过来,沈溪已经一溜烟出了帐篷,让谢迁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 沈溪出来后还没回到寝帐,云柳已带着紫荆关最新消息而来。 云柳道:“沈大人,刚刚得到的消息,林将军和王将军已带兵进驻紫荆关……鞑靼人撤兵了!据说是由广昌走蔚州,直驱张家口堡……下一步如何行军,请您示下。” 沈溪眯了眯眼睛,挥挥手道:“连夜派人求证,务必万无一失!” 自从在土木堡接纳云柳和熙儿后,两女负责的情报系统一直都很靠谱,沈溪用这套情报系统调查到很多鞑靼用兵的情况,准确有效。 等差不多子夜时分,云柳将更多紫荆关传回的消息带给沈溪,到这个时候沈溪彻底放下心来,既然证实紫荆关已经顺利光复,那剩下的问题,就交给刘大夏来处理了。至于刘大夏是准备跟鞑靼人在内长城和外长城间血拼,还是放任鞑靼人撤回草原,都是刘大夏的事情,跟他沈溪无关。 沈溪回到中军大帐,将消息告知谢迁,这会儿谢迁正打呵欠,已在帐篷中小寐一个多时辰。 “嗯……紫荆关拿下来了?很好,很好,那明早便撤兵,紫荆关的事情,交给地方守备官员负责,你终于可以安心回京城了!” 谢迁马上给沈溪安排差事,那就是尽快回京城,因为谢迁之前已违背皇帝旨意,让沈溪在紫荆关外多停留了一日。 沈溪问道:“谢阁老,鞑靼犯我国土,到此为止就算完事了?” 谢迁打量沈溪,似笑非笑:“否则呢?你这点儿兵马,老夫看着都寒碜,狄夷已北撤回草原,让你追,你能追得上吗?” 沈溪摇头苦笑,但随即表态道:“如果真要追,还是有办法的!” 谢迁顿时板起脸来,责备道:“你小子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事情到此就算了解了吧,你这路兵马追上去,人虽然不多,但需要的粮草谁来供给,后勤谁保障?你以为朝廷还有钱粮供你接着打仗吗?” 沈溪道:“粮草补给的问题,学生之前思虑过,问题应该不大。学生认为,只要刘尚书能提前拿下张家口堡,关上鞑子北遁的大门,再把大同、太原镇的篱笆筑牢了,然后跟鞑靼人在宣府周旋。鞑靼人虽然凶狠,但其攻城器械已悉数丢在京城,加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粮草要不了多久也会消耗完毕,只要各部守好城池,最终胜利的可能高达五成!” 谢迁略带不屑:“五成?哼哼,要是败了呢?不但我大明岌岌可危,连你沈溪都要葬身边关,你是想让小君儿守寡,是吗?” 之前谢迁挂口不提,但现在他却说出来,主要是想要让沈溪知道,他主张撤兵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让谢恒奴早些见到丈夫。 算算时候,沈溪知道谢恒奴差不多快临盆了。 谢恒奴怀孕后,沈溪便一直未曾陪伴身边,他自问自己这个丈夫做得不尽职,现在小妮子挺着个大肚子,天天盼郎归,而他如果还要继续追击,那就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再者说了,现在是朝廷不让他追击,并非他擅作决断,如抗旨不遵反倒要承担责任,那还不如听从谢迁的吩咐,直接撤兵回京城,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到这里,沈溪道:“那一切就遵从谢阁老的吩咐,学生这就传令下去,明早撤兵回京城!” 第一二七〇章 能力 这边易州卧龙山下,沈溪已决定撤兵,而位于京城朱厚照却依然一门心思想出城,与沈溪会合后一起追杀鞑靼人,建功立业。 熊孩子在正阳门碰了硬钉子,而后去了西直门,可惜西直门守将也不给面子,于是大发脾气。 城门司通报兵部,兵部知道太子出宫的消息,赶紧上报内阁和弘治皇帝。朱祐樘闻讯大怒,派出锦衣卫和宿卫等上百宫廷侍卫前往西直门,押解朱厚照回宫。 如此一来,朱厚照出宫之事,彻底败露。 “本宫不回去,谁若是强迫本宫做不喜欢之事,本宫就杀谁!”城门楼三层房间里,朱厚照犯了牛脾气,端着一张臭脸,怒目而视,好像小老虎要咬人。 这些个宫廷侍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守在西直门城楼口,再次把难题上报,让朝中大佬们头疼。 过了一个多时辰,朝廷派来接朱厚照的官员才匆匆赶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侍郎熊绣。 皇帝没别人可委派,想到那些老臣要么年老体迈上不去城头,要么身子骨欠佳不良于行,干脆让“年富力强”同时又是军头的熊绣来。 可惜的是,熊绣在临机决断上没有胆略和魄力,根本就劝不动太子。 朱厚照气吼吼地说道:“别来本宫面前碍眼,本宫今日就守在西直门城头,防止鞑子去而复返!” 熊绣苦口婆心地劝解:“太子殿下,北寇兵马已西去,不可能折道杀回!” 朱厚照冷笑不已:“熊侍郎,你是鞑子吗?你怎么知道鞑子的动向?还是说你跟鞑子有勾连,是以对他们的去处一清二楚?” 熊绣简直有打人的冲动,熊孩子的思维简直不能用常理推测,冤枉人的手段一套接着一套,他身为代尚书事的兵部侍郎,对撒泼的太子没半点儿办法,之前张懋便吃过亏,把这熊孩子逼急了,能拿死来吓唬人。 太子如果蛮不讲理,逼狠了照样以跳楼作威胁,熊绣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就在熊绣茫然无措时,突然有侍卫前来通报,说是外面有人前来拜访太子。熊绣出了房间细问,侍卫道:“侍郎大人,是翰林院王学士的公子王郎中!” 熊绣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王郎中”是之前在正阳门一战中立下不小功劳的兵部郎中王守仁,心想:“连我都对太子无计可施,他来做什么?莫非是自告奋勇,想在陛下面前再立新功?” 熊绣此人,虽是个能臣,但为人锱铢必较,历史上他甚至弹劾对他有恩的马文升,原因是马文升推举他为两广总督,平息粤桂沿海匪患,其实马文升此举,是想熊绣重复刘大夏的老路,培养熊绣为兵部尚书接班人,结果熊绣却因为山长水远不愿赴任,将矛头指向马文升,纠结御史劾马文升老衰,马文升只能乞去。 在熊绣看来,京师保卫战大获全胜,内臣中他应居首功,即便不是首功,也只应居于内阁三位大学士之下。 但因为王守仁在正阳门一战有杰出表现,让他的“首功”变得有些不太确定,由此熊绣对王守仁产生嫉恨心理。 熊绣下得城楼,来到外面的城墙上,王守仁正在恭候。 看到熊绣到来,王守仁连忙上前,恭敬行礼:“见过熊侍郎!” 熊绣摆了摆手,侧头问道:“伯安,你没事到西直门来作甚?昨日交给你的差事,你都完成了?” 京师保卫战结束,熊绣知道王守仁的功劳后,一心为难,找了许多事情让王守仁忙活,只要王守仁不小心犯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其功劳抹杀。 王守仁不明就里,以为这是熊绣对他的器重,大为感激,毕恭毕敬地说:“回侍郎大人的话,下官已将公文连夜整理完毕,其中部分随时可以呈递银台。” 宋朝设有银台司,掌管天下奏状案牍,因司署设在银台门内,故名。大明的通政司职位和银台司相当,所以通政司衙门也称为银台。 熊绣原本想杀杀王守仁的威风,结果却自取其辱,当下略带恼火地问道:“你将公文带出兵部,回府整理的?” 王守仁连忙解释:“未曾。下官昨日连夜在兵部后堂完成,熊侍郎切勿担心!” 熊绣一心想给王守仁出难题,但王守仁却顺顺利利就完成了,此时熊绣也不得不承认王守仁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此一来他心里更不爽了,一摆手道:“太子在里面,你去将太子劝回宫吧!” 一个难题不成,熊绣又给王守仁出难题。 之前熊绣担心王守仁是来表现自己,怕王守仁进去见太子,但此时他已改变主意:“我都劝不回太子,你有什么本事能劝得动?” 王守仁领命后,径直进到城楼内,还没多久,王守仁便出来,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的朱厚照。 这下熊绣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会儿的朱厚照,似乎已不想继续留在城墙上,临下城头时,朱厚照指着王守仁道:“王郎中,本宫希望你所说的一切是真的,否则的话,你就等着本宫寻你晦气吧!” 说完,朱厚照头也不回地离开西直门城头。 等朱厚照在侍卫保护下上了轿子远去,王守仁才重新回到熊绣身边,他原本想行礼问候然后离开,但落在熊绣眼中,却认为王守仁是特意过来耀武扬威。 熊绣板起脸道:“伯安,太子如此乖巧离开西直门回宫,你可……别在太子面前口出虚言!你……到底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便改变主意回宫去了?” 王守仁恭敬地说道:“下官只是将事情,据实以陈罢了!” 熊绣皱眉道:“详细说来听听!” 此时的熊绣,心中带着无比的好奇,他很想知道王守仁到底有多大本事,一个普普通通的进士,当官还没几年,结果就在很多事上出类拔萃,熊绣猜想王守仁很快便会受赏,继续升迁。 王守仁实话实说:“下官只是告知太子,陛下已下旨让沈军门撤兵,此时沈军门所部兵马应该很快就要回到京师!下官请太子回宫,没必要留在西直门等候!” 熊绣压根儿就没听懂王守仁说的一番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出城的目的不是为了闹事,而是去找沈溪,让沈溪带着他完成封狼居胥的壮举。 熊绣失口问道:“什么?” 王守仁道:“太子一直吵着出城,乃是为了去见沈军门,太子立功心切,又是少年心性,倒是可以理解,但太子也是孝子,下官跟他说明,陛下龙体有恙,身为储君,不宜离开京师,此方为人臣孝子所为!” 熊绣仔细一琢磨,大概明白了。 王守仁用的是威逼利诱的方式。 先告诉太子,沈溪快回京城了,你出城也没人陪你打仗,建功立业遥遥无期。 再告诉太子,你是储君,如果你离开京城,如果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继任皇帝的指不定是谁了,你要建功立业,大可等自己当了皇帝以后再说,那时候天大地大你最大,谁敢反驳你? 第一二七一章 面圣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沈溪率部回到京城。 沈溪回京前,紫荆关已光复,功劳虽未记在他身上,但王陵之和林恒毕竟是他派出去的,在王陵之和林恒占领紫荆关后,并未就地驻防,而是把驻防职责交给自易州等地赶来的大明兵马。 朝廷得悉宣府失守后,安排“钦差总理紫荆关兵备按察使”负责紫荆关防务,只是紫荆关在鞑靼突袭下失守,紫荆关部分兵马分撤到周边的易州、涞水、定兴等县城,一直到王陵之和林恒光复紫荆关,这些兵马才重新入驻。 王陵之和林恒继续率领骑兵,一路尾随鞑靼人北上,伺机对鞑靼人的撤兵行动展开骚扰。 由于之前的京营驻地已被鞑子付之一炬,沈溪将兵马驻扎在城南的南苑,一方面是保护这个皇家园林的安全,另一方面这里建筑众多,方便士兵御寒。 还有个原因是如今的沈溪是外臣,即便领兵勤王,在京师已无外患的情况下,没资格带兵进城。 谢迁作为朝廷钦差,亲自带沈溪进宫面圣,由弘治皇帝对沈溪的差事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并给沈溪安排下一步差事。 至于沈溪是继续担任延绥巡抚,还是暂时卸任等候调遣,又或者是直接新差事,都要由朱祐樘一言而决……内阁和吏部,对于沈溪的新职务只有建议权,而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这天中午,沈溪与谢迁、张永三人,各骑一匹马,带着几十骑兵纵马抵达正阳门外。 在递交入城官牒后,三人获准入城。 这在沈溪出征三个月后,第一次进入京城城门。 沈溪所率亲卫,不会随他一道前往大明门,留在了正阳门,负责护卫的变成侍卫上直军的侍卫。 谢迁带领沈溪、张永抵达大明门时,朝廷派出迎接的使节已经到了。 此时沈溪的身份不仅仅是延绥巡抚,还是封疆大吏回京勤王的功臣,朝廷派出的使节有二人,一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一人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加上谢迁,迎接沈溪的队伍可以说相当豪华。 见到李东阳,沈溪上前行礼问安:“见过李阁老!” 李东阳一摆手便当是打招呼,他既是阁臣,又是沈溪会试的主考官,理当以沈溪师长身份面对,而让师长出来迎接学生,在李东阳看来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李东阳的冷漠,给萧敬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敬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但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对谁都客客气气,尤其是面对沈溪这样立下大功的功臣,笑容就跟花儿一样灿烂:“沈中丞,久违了,您的大名,咱家这几个月来可是听了无数次呢!呵呵!” 话虽然是恭维话,但沈溪听起来却觉得像是骂人。 这次由李东阳引路,谢迁次之,沈溪跟萧敬持平,张永殿后,几人过左掖门进入午门,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后左门、乾清门,一路往乾清宫而去。 临近乾清门时,张永前往司礼监述职,即便他回到皇宫,也不会跟随沈溪等人一起面圣,而是要单独面圣。 一路到乾清门外,李东阳、谢迁和沈溪在殿外等候,萧敬进去传报。 等萧敬出来,李东阳和谢迁入内,沈溪只能继续等待……他判断此时乾清宫内应有其他大臣,不出意外的话,张懋、马文升和刘健等人应该都在。 沈溪正等候传见,突然一个小脑袋瓜在远处探头探脑看向这边,沈溪侧头望去,二人四目相对,小脑袋瓜中间开了一道缝。沈溪心想:“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没变,这小子纯粹是个乐天派!不过想想以后这小子会成为个不学无术遗臭史册的君主,就让人上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溪的“好”学生——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没过来,只是在远处看着,不多时,萧敬出来,笑着说道:“沈中丞,陛下传召您进去叙话!” 沈溪微微点头:“有劳萧公公引路!” 萧敬抿嘴一笑:“不敢当不敢当,沈大人先请!” 沈溪可没准备走在前面,虽然他是正二品朝官,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临时的品阶,就算官再大也是摆设,萧敬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手上的权力大到没边。 进入乾清宫,沈溪一眼便看到前方端坐的朱祐樘,三个月没见,朱祐樘的病情似乎更加糟糕,一副有气无力行将入土的模样。 沈溪心想:“如今才是弘治十六年,距离朱佑樘驾崩还有两年,难道因为我到来产生的蝴蝶效应,影响到了皇帝的寿命?” 乾清宫大殿两边站立的是朝中几位重臣,除了沈溪之前猜测的几人,尚有外戚张氏兄弟,以及兵部侍郎熊绣。 令沈溪惊讶的是,连兵部郎中王守仁也在,虽然王守仁站在队伍最后面。 沈溪上前,恭敬行礼:“臣沈溪,参见陛下!” 朱祐樘虽然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还是勉强一笑,为显示对沈溪的礼重,平伸出手,做了个“请起”的手势:“沈卿家平身说话!爱卿领兵勤王,解京师之围,实乃大明功臣,若非朕身染恶疾,怎么都得起来给你行礼!” 沈溪赶紧跪下表态:“为朝廷鞠躬尽瘁,乃臣子本份,此战之胜,实为陛下隆恩浩荡,三军将士英勇杀敌,臣不敢居功!” 朱祐樘听到沈溪的话,虽然身体不好,但脸上还是显现欣慰的笑容,显然沈溪的话说中了皇帝的心思……你们这些大臣,即便建功立业,但功劳也不是你们的,而是朕调度有方,你们要有这种觉悟。 谢迁心想:“这小子,本以为他油盐不进,没想到说起恭维话来,一套一套的!” 至于在场其他人等,没对沈溪的话有何反应,因为在他们看来,沈溪所说都是套话,他们身处沈溪的位置,说的话也相差无几。 朱祐樘道:“沈卿家,请起来说话。爱卿带兵出京,到回兵勤王……这一路究竟生什么事,你不妨详细解说,朕这些日子都在关注此事,但问及朝臣,所知太少,朕颇觉困惑!” 沈溪正要回话,谢迁抢先一步:“陛下,沈溪此战之经过,已整理成疏,请陛下御览!” 显然谢迁是想堵住沈溪的嘴,防止沈溪说的跟奏疏上所写不一样,干脆来个先制人,把沈溪的奏疏先拿出来。 朱祐樘对谢迁横插一脚很不满意,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要看清楚东西实在太困难,但又不能拂了谢迁的面子,朱佑樘一抬手,侍候一旁的萧敬上前,将奏疏接过,呈递到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一摆手:“朕先不看了,还是听听沈卿家如何说!” 在场人等全都看向沈溪,其实除了朱祐樘外,大家也都好奇,沈溪怎么从鞑靼人重重围困的土木堡中杀出来的? 还有就是沈溪自打出兵到撤退到土木堡中间那段缓慢行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沈溪取得大功,可人门还是吹毛求疵,质询沈溪一些非正常举动。 沈溪顿时成为众矢之的,但他却无任何慌张,当下道:“回陛下,臣领兵出京师,行军之初,一直小心谨慎……” 为了避免让皇帝猜忌,沈溪没去找借口,而是将大致情况说明,只是在判断宣府形势时,他没说是自己主观判断,而说是结合方方面面的情报得出的结论,至于皇帝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 皇帝似乎对沈溪缓慢行军一事不想多问,关键在于沈溪误打误撞真的碰上了鞑靼人绕道攻打宣府,而沈溪驻兵土木堡内又接连取得几场大胜,皇帝关心的是沈溪是怎么打的胜仗,几场胜仗的战果是否掺杂有水分。 第一二七二章 朝议 朱祐樘虽然没什么主见,在朝事上多征询阁臣以及六部部堂的意见,择优施行,但他生性谨慎,对沈溪领兵作战的细节,问得非常详细,沈溪事无巨细耐心解释,将土木堡几场重要战事,说得一清二楚。 由于沈溪对于写话本和小说很擅长,懂得如何才能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他的讲解中,此次征程充满惊险,那种置身死地的绝望与战胜鞑靼人后逃脱大难的欣喜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谓悬念迭起,引人入胜。 朝中大臣跟朱祐樘一起,得知沈溪带兵作战的种种细节,听完后就连之前对沈溪有成见的大臣,也不得不佩服沈溪运用的战术巧妙而富有针对性,他们自问换作沈溪的处境,绝对想不到这些应敌之法。 朱祐樘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沈卿家,此战你功绩卓著,朕只与你六千兵马,你驻守的也不过是弃守已久的土木堡旧城,面对十倍于己的鞑靼贼寇,你能沉着应对,打出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威风,朕心甚慰!” 朱祐樘的恭维话让大臣们红了眼,纷纷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但在沈溪听来,不过是对自己战事的总结,没什么出奇的,但即便如此还是得恭敬地下跪谢恩,连称“不敢”。 此时朱祐樘仍旧有很多疑问,其中便有之前谢迁上奏过的,居庸关外沈溪率部与亦不剌部交战的情况。 这场战事,即便谢迁刚开始也是一头雾水,虽然出城前往西直门外沈溪营地时听他讲述过一回,但依然没理解透彻,所以前一份上奏不清不楚,只将大致情况说明,皇帝听得莫名其妙,怕沈溪虚报战功,所以才会追问。 既然弘治皇帝发话了,沈溪只能一一说明,他没敢居功,着重提出刘大夏有远见卓识,将骑兵在此战中的重要作用予以强调,因沈溪所说内容,符合大明君臣的主观臆断,等沈溪讲解完后,没人再怀疑他所说真伪,都觉得沈溪“识大体”,懂得谦恭礼让,再看他时觉得顺眼多了。 刘健道:“陛下,刘尚书运筹帷幄,虽有延绥镇兵败之过,但也将功补过,功过相抵后犹有大功于大明江山社稷!” 内阁首辅主动出来为刘大夏说好话,其余大臣只能跟着附和,齐齐为刘大夏唱赞歌。 刘大夏在朝中几乎没有政敌,所以花花轿子有人抬,没有谁趁机落井下石。 要说在场大臣中唯一对刘大夏恨之入骨的,便是建昌侯张延龄,通过江栎唯之口,他知道刘大夏曾经处处针对他们兄弟,当初查国库亏空便让兄弟俩损失数万两银子。但张延龄在朝中没多少话语权,见在场所有大臣都为刘大夏歌功颂德,他自然不会傻傻地主动跳出来自讨没趣。 朱祐樘见在场大臣俱都支持刘大夏,当即点头:“诸位卿家所言极是,刘尚书在此战中虽有过错,但其后大致将功补过,我会酌情考虑!” 皇帝没盖棺定论说刘大夏功过相抵,只是说“大致将功补过”,言外之意,刘大夏在此战中是否有功劳,一切要等刘大夏回到京城再议,现在只是考核沈溪领兵的得失,你们作为臣子要识相,别跟朕耍心眼儿,碰到机会就为刘大夏开脱。 在场大臣,除了张氏兄弟外,全都是混迹几十年的老臣,察言观色是把好手,见皇帝不想提刘大夏的问题,也就闭口不言。 朱祐樘接下来所问,是沈溪撤兵回居庸关,再从居庸关整兵回援京师的情况,沈溪一一作答。 等朱祐樘听沈溪讲到他奉旨自易州以西撤兵回京时紫荆关已然克复的情况,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卿家一路辛苦,为大明建功立业,朕铭记于心。有沈卿家如此良臣为朕分忧,大明何愁不兴?” 大臣们全都下跪,道:“陛下所言极是!” 虽然在场有人看沈溪不顺眼,诸如张延龄、李东阳等人,但他们也不得不肯定沈溪在这一系列战事中的杰出表现,皇帝已经为沈溪的功劳定性,他们再主动站出来唱反调就没太大意义了。 沈溪奉调回京,不用再领兵出塞追击鞑靼兵马,朝廷分配给他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再去攻讦,反倒显得小肚鸡肠,毕竟沈溪功劳再大也只是“后起之秀”,影响不到在场任何一个大臣的地位。 朱祐樘摆摆手道:“沈卿家旅途辛苦,将差事交接完毕后便回去歇息吧,来日朕再委派沈卿家差事。如今鞑靼尚未驯服,京师防备不可懈怠!” 刘健带头行礼:“谨遵陛下吩咐!” …… …… 朝议结束,沈溪跟随大臣们出了乾清宫。 除了谢迁,其余人等皆行色匆匆,很快散去。 沈溪跟着谢迁走了一段,等没旁人才问:“阁老,城外兵马几时调入京城?” 谢迁没好气地道:“之前自然是越快越好,但现在……不用急于一时,一些规矩,你总该明白吧?” 沈溪知道谢迁在说什么。 现在京师已然围困,自己统率的勤王兵马需要经过“政治审查”才能进城,防止有心怀不轨者混迹其中闹兵变,影响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但沈溪想到自己这个主帅进了城,手底下那群兵油子却在城外眼巴巴等着,心中便隐隐不安。 谢迁语重心长:“沈溪,很多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别当朝廷是卸磨杀驴,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比从东南回京那会儿好多了!陛下对你的评价和期望很高,之后老夫将举荐你重回翰苑……” 沈溪打断谢迁的话:“不是进六部吗?”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你想进六部,老夫自然会找人活动,但若陛下要把你外派南京,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谢迁年老成精,对朝廷的尿性心知肚明,以沈溪的资历,即便调到六部,也不可为尚书,最多做侍郎,再往下的职位不可能指派给沈溪,主要是沈溪的官品和功劳摆在那儿,其实做侍郎也不过才是正三品,委实屈才。 但论资排辈,沈溪绝对没资格做六部侍郎,因为侍郎已经是六部堂官,不是随便耍耍嘴皮子就能胜任,需要大量实践支撑,负责的事情已涉及到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弄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在谢迁看来,既然沈溪没有担任六部侍郎的资格,而沈溪却坚持留在六部,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将沈溪调到南京城担任南京六部侍郎。 大明在南京城有一个小朝廷,六部架构跟京城没什么区别,连官品都一样,只是论地位,南京六部跟京城六部实在没法比,沈溪外调南京任六部侍郎,如同被发配,这可不是谢迁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溪则坦然多了,行礼道:“多谢阁老提醒,学生不在意!” 如果换作以前,沈溪觉得留在翰林院不错,至少清贵,安安稳稳就能领到俸禄,步步高升,现在他却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正德继位初年,政治上会迎来一场大动荡,即便刘瑾不能趁势崛起,依然会有新老交替,他越是被朱厚照器重,文官集团对他的打压就会越重,仕途越坎坷。 既然外调地方心愿不能达成,在沈溪想来到南京城履职也不错,先去南京的小朝廷混迹几年,等二三十岁时回到京城,那时朱厚照基本成熟了,他回京辅佐皇帝,做起事来事半而功倍。 如果小小年纪就被朱厚照宠信,大臣们指不定怎么非议他,说不定把他归为佞臣奸党一类,处处钳制,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不说,还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 谢迁嗤笑一声,斜眼瞅了沈溪一下:“别以为回京城便轻省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有的你忙,早些忙完,入夜前回府去吧!” 说完,谢迁加快步伐,前去追赶刘健和李东阳,将沈溪丢在一边不予理会。 沈溪也知道,述职并不只是单纯面个圣,递交一份奏疏便完事,还得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提交完整的行军作战报告,归还兵符、令牌和公文……这些事情足以让他忙活好一阵子了。 沈溪情不自禁加快脚步,等行到会极门见到谢迁跟刘健和李东阳在文渊阁前叙话,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一个激灵: “哎呀,我忘了问谢老儿是否将我平安回京的事情告知家里,这会儿家中不会在为我发丧吧?” 想到家中妻儿,沈溪归心似箭,但苦于朝廷规矩,他只能先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述职……看来接下去自己得抓紧时间才行,争取入夜前能够归家。 第一二七三章 外行管内行 朱厚照一直在东宫等沈溪从乾清宫出来,准备当面询问老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回京,他还等着跟老师一起去草原,打一场封狼居胥的大战呢。等了半晌,去乾清宫那边打探情况的张苑终于回来,朱厚照一把抓住气喘吁吁的张苑问道:“沈先生出来了?” 张苑一路狂奔,这会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法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朱厚照怒道:“那你不早点儿说?” 言罢,朱厚照小腿飞快往乾清宫跑去,等到了地头才现,沈溪已经出了乾清门,想追也追不上了。 张苑在后面屁颠屁颠跟上:“太子殿下,您可不能在宫中乱闯!”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绕到张苑背后,一脚踹在张苑的屁股上:“人呢?” 张苑摔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爬起来,支支吾吾道:“走……走了!” 朱厚照拳脚相加,怒骂不止:“你诚心消遣本宫,是吧?本宫让你盯着,见到人出来及时向本宫通禀,结果慢得就跟乌龟爬似的,等人走了才赶回东宫报讯……你说,是不是诚心让本宫生气?” 张苑苦着脸道:“太子殿下,您别急着生气,听奴婢解释。之前乾清宫内突然涌出来不少大臣,奴婢仔细瞧过,没见到沈大人的踪迹。等人走远了,奴婢才现沈大人跟谢阁老缀在后面,小人当时没留神!” 朱厚照伸出手往张苑脑门上拍了一把:“没留神?让你疏忽大意!本宫的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真没用,应该把你阉了后再阉一遍,好让你长长记性!” 张苑哭丧着脸,心痛如死……朱厚照揭伤疤是把好手,张苑当太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剧烈活动,这跟他三十多岁才净身留下后遗症有关,但太子却喜欢上蹿下跳,他体力不支跟不上节奏,常常感觉心力交瘁。 如今太子让他盯着沈溪,但沈溪年纪轻轻走得很快,张苑这身子骨,回去通报根本就来不及。其实从根本上说,还是太子所托非人。 “太子殿下,您现在……” 张苑打量太子,神色悲苦,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遭罪,简直是生不如死。 朱厚照怒道:“少摆一张臭脸给本宫看,你做错事本宫打你不应该吗?现在沈先生出宫去了,我怎么找他说话?你能把人给叫回来?” 张苑嘴巴张了张,随即识相地低下头……他可不敢在宫中拔足狂追朝官,他知道就算能追上,沈溪也不会跟他回来,因为沈溪一向懂规矩,绝不会僭越。 朱厚照恼火地道:“算了,本宫去见父皇,听父皇怎么说。你就在这儿罚站,没有本宫允许哪儿都不能去,听到没有?” 张苑哪里还敢忤逆太子?乖乖立在原地不动,随后便看到朱厚照往乾清宫侧门而去。 大臣进乾清宫必须走正门,只有皇帝、皇后和太监、宫女偶尔走侧门。朱厚照一进门,便听到朱祐樘在评价朝中官员,他躲在旁边听了一下,没头没尾的,但话题让人触目惊心: “……此子京官干得好,履任地方也不差,领兵出京几个月又立下大功,太子总提及他,怕是将来会重用!” 朱厚照心想:“此子说的是谁啊?最近领军立下大功的,除了沈先生外应该没有旁人了吧?” 只听萧敬道:“陛下,太子少年心性,将来未必会宠信沈大人!” “果真是沈先生,父皇这是怎么了,为何上来就说我将来会重用沈先生?沈先生是有本事的人,我提拔任用难道不可?连父皇自己也对沈先生委以重任,怎么轮到我就不行了?听语气好像我做错了事情一般?” 朱厚照内心满是迷惘,继续倾听下去。 朱祐樘咳嗽几声,才又接着说道:“沈溪此子,小小年纪便连中三元,世人称之为神童,这些年来东奔西走,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实在是后生可畏。但是,一个人才学能力出众,品性未必端正,此子造诣深不可测,将来权势日重,必不甘屈居人下,或扰乱朝纲做那乱臣贼子!” 听到这里,朱厚照心中顿时涌现几分忌惮,心想:“父皇怎么如此说沈先生?照这意思,沈先生将来还能谋朝篡位?哎呀,我这身本事都是沈先生教的,他若造反我必然不是他对手……” 但随即朱厚照的逆反心理便作了:“哼,我不信沈先生将来会造反,他是文臣,又不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拿什么造反?” 萧敬道:“陛下,沈大人手下无一兵一卒,作何能扰乱朝纲?您多虑了!” 朱祐樘道:“即便无法扰乱朝纲,但若此子在朝中经营个几十年,说不得就会结党营私,像那权相李林甫、蔡京一般,霍乱天下。自打中状元开始,此子表现便有违儒家中庸之道,处处出风头……切不可在短时间内将他捧得太高!朕准备将他外调地方,或往陪都为六部部堂,或调任地方藩司……” 对于沈溪的任用,萧敬不敢有任何意见,唯唯诺诺:“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朱厚照原本要进去给皇帝请安,但听了自家老爹对沈溪的评价,他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对老爹的话很是不满。 朱厚照心道:“我就不信了,沈先生带着兵马回京城勤王,解了京城的危难,这边刚立功,另一头父皇就开始怀疑他将来会做乱臣贼子,想早早把他赶出京城,这么做的结果不是让忠臣寒心?” “萧公公也是,父皇说这些,你应该多规劝,到最后却俯听命。这样的太监一点儿主见都没有,若是我登基,绝对不会倚重他!” …… …… 沈溪原本打算入夜前回去见妻儿老小,但到兵部述职后,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 战事尚未结束,作为朝廷任命的延绥巡抚,皇帝虽收回兵权,可没卸掉他官职,现在仍旧要以延绥巡抚的身份参谋军机。 在兵部衙门,暂代尚书职务的熊绣亲自接待了沈溪。 本来熊绣已经在朝议中听沈溪讲过一次,按照惯例,沈溪只需交上报告,然后再交还出兵令牌就可完成任务,此后再去五军都督府走一趟就可以回家了,但刘健带着一干重臣来到兵部衙门,召集军事会议,要求沈溪与会。 尽管沈溪百般不情愿,但他作为主管西北兵事的延绥巡抚,根本推脱不掉,只能带着小情绪参加会议。 主持会议的是内阁辅刘健。 七位顾问大臣悉数到场,除此外尚有建昌侯张延龄、户部尚书韩文、兵部尚书曾鉴,这些都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沈溪在这些人当中,极不起眼,安排的位子是倒数第二位,仅在兵部郎中王守仁前面。 但显然,王守仁得到刘健等人的赏识,才说了几句场面话,刘健便让王守仁将九城防务说明。 沈溪此时才知道,原来当日下令火烧正阳门的不是张懋、熊绣,而是王守仁。 虽然沈溪感慨王守仁杀伐果断,但心中仍觉得怪怪的,毕竟王守仁所做所为,与儒家提倡的“五常”中的仁、义之道背道而驰,置大明将士安危于不顾。沈溪暗忖:“我若是换作他的处境,是否有这样的魄力?若没有,是否说明我不如他?” 之前沈溪对王守仁非常尊敬,毕竟是后世名留史册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彼此又是同年,沈溪还想向王守仁请教学问,但此时他却有些不理解王守仁的动机。站在大局上,王守仁的做法没错,正阳门之所以守住便全赖他的火攻之计,但无视敌我杀戮,到底有违天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计较这些作甚?希望这次军事会议能快点儿结束,我好回家见老婆孩子!” 沈溪已无心听这些大臣说什么,如果他们的话管用,也不会有西北系列兵败,鞑子也不会侵入宣府进而围攻京城,连西直门和正阳门都险些失守。 沈溪对这些大臣的战术素养不敢恭维,有着于谦的成功例子不学,搞什么死守不出,结果被鞑子按着一通猛打,城门到处都是漏洞。如果城门失守,在没有兵马勤王的情况下,城市沦陷是必然的。沈溪甚至觉得太子都比他们有魄力,不管怎么说朱厚照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刘健道:“……紫荆关光复,狄夷兵马北撤,宣府一代必有战事,此时是否调隆庆卫兵马增援?” 张懋有些迟疑:“时间上是否来不及?” 刘健斜看张懋一眼,问道:“鞑靼刚从紫荆关撤离,距离宣府尚有百里地,怎么会来不及?” 张懋悻悻然坐下,不再多言,李东阳却插话:“居庸关是京城北面最主要的门户,我觉得隆庆卫兵马最好按兵不动……” 沈溪听了许久终于现,像张懋这样懂军事之人,即便有身份有地位,却无权调动兵马,一切都要靠不懂兵的文臣来负责提调。 沈溪心想:“刘健连紫荆关到宣府间的地形、鞑靼骑兵每日行军度都不知,居然敢信口雌黄说调动隆庆卫兵马。刘健一直在翰林体系当官,当上辅前,或者是教导当今天子,或者代写敕书,何曾学习过军事上的知识?” 谢迁在内阁三位大学士中,相对通晓军略,但谢迁很聪明,什么都不说,把话语权完全让给刘健。 大明前期还好,能人辈出,允文允武。但进入中叶后却出现了一个怪圈,朝中谁的资历高,哪怕他什么都不懂,别人也要俯听命,这就是典型的外行管内行,会议中说的基本是套话和空话,制定的计划更是漏洞百出。 偏偏刘健还不想过早结束军议,一直持续到上更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宣布散会。 第一二七四章 找借口 沈溪跟着散会的张懋一道去了五军都督府,在张懋关照下办理军队交接,等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二更,此时京城正处于戒严,每个路口都设卡检查,在大晚上的沈溪没有官牒和通行令牌在身,无法回家。 正发愁间,谢迁出现在五军都督府门前。 谢迁问道:“怎么,差事办完了?” 沈溪心想,这算什么差事?最多是把军权归还朝廷,意味着城外一万多兵马已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胡嵩跃等将领还有三军将士正眼巴巴等着进城,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想到这里,沈溪不免汗颜,苦笑道:“算是吧,谢阁老过来作何?” 谢迁笑了笑,说:“知道今晚你小子没地方安歇,给你找了个去处,走吧!” 对于去哪里,谢迁讳莫如深,但其实沈溪多少知道一些情况。 朝中大臣,尤其是内阁大学士,很多需要值夜,如果忙起来可能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家一趟,为行事方便,便在靠近五部六府的江米巷或者北边的长安街上选择一处寓所,作为平日暂歇的地方。 大明核心机构,除了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不在这边,其余衙门基本都在大明门周遭。虽然沈溪知道谢迁在皇宫外有个临时居所,但他从来没拜访过。 夜深人静,谢迁没有打灯笼,似乎大明门周围地形已滚瓜烂熟,带着沈溪四转八拐便到了东长安街一条弄巷中。 谢迁边走边介绍:“别小看这里,或许随便出来个人,都是侍郎、尚书!你以后留在京城,官做大了,也得在这边寻一处居所。放心,租金不用你自己付,周边宅子,多数都是官家所有……” 沈溪没说什么,跟着谢迁到了一个小院门前,只见一名小厮正打着灯笼等候,见沈溪跟着谢迁到来,那小厮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孙姑爷,您们可算回来了!” 走近一看,沈溪才知道这小厮年岁已不小,看样子三十多临近四十,料想是谢府家仆,一直留在这边打点谢迁的衣食住行。 进了小院,沈溪发现这院落布局简单,标准的京城四合院,进院子便闻见一股尿骚味,显然马桶就在门口的杂物间,他不想知道在哪儿,光是这环境,他就觉得太一般了。 沈溪心想:“这可是内阁大学士暂居之所,怎么跟平民的院子一个模样?” 进到正屋,仆人将两盏烛台点上,等屋里恢复光明,谢迁一摆手,家仆退出门外,谢迁又补了一句:“准备点儿吃食,多做些,老夫二人都未曾用过晚膳!” “是,老爷!” 家仆在外面应了一声。 谢迁让沈溪坐下,沈溪四下打量一番,怎么看都觉得这宅子太过简陋,他不知道谢迁怎能安心住在这里,经常不回家,如果说这边养个外室倒还好解释,毕竟谢迁一大把年岁了,总需要有女人照顾才行,否则平时衣食住行很难得到保障。 谢迁坐下来,拿起桌上摆放的茶杯,打开来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印证了沈溪之前所想,谢迁这样的老顽固,让他去跟朝中人勾心斗角尚可,让他照顾自己的生活,有些力不从心。 沈溪问道:“阁老,学生是否为您倒杯茶?” 沈溪正要站起来,谢迁一摆手:“诶!你这小子,今日你是客人,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这儿距离大明门和六部衙门都近,有什么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进宫。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太过简陋朴素,只是老夫习惯了,不知不觉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年!你坐着,老夫给你倒茶水去!” 虽说谢迁要表现一下主人的热情好客,但沈溪依然跟谢迁一起来到院中,等谢迁进厨房问过,才知道没有热水,家仆振振有词:“老爷和孙姑爷回来晚了,之前烧的开水早就冷却,总不能浪费柴禾一直烧着水吧?现在灶台要做饭,估计还得半个时辰才有热水……” 沈溪原以为谢迁会跟家仆置气,没想到谢迁笑呵呵从厨房出来,跟沈溪平日印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从这点上看,谢迁性格还是挺随和的,只是他喜欢在家人和晚辈面前表现一家之主的风范,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谢迁摇头叹道:“没办法,先喝点儿凉白开吧,壶里有,自己倒!” 沈溪一阵无语,你谢老儿刚才不是想证明一下主人家的热情好客吗,怎么一转头就让我去倒水了? 沈溪这会儿很疲累,毕竟这段时间他为战事操劳,接连行军作战并非轻快事,难得回到京城还忙活一整天,到现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他知道宫中规矩多,到没埋怨什么,但他对谢迁的待客之道不是很满意。 沈溪暗道:“既然让我来,就该把什么都提前准备好,最好进门就能吃上热饭喝上热茶,你倒好,让我来自己倒凉开水喝,饭更不知道几时才能备好,等你的家仆煮好饭,没半个时辰休想肚子有个着落!” 沈溪腹诽不已,谢迁却浑然未觉。这次他没进正屋,而是往烛火通明的东厢书房而去,沈溪跟着进了房间,谢迁坐在熟悉的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书本随意翻了翻,招呼道: “沈溪,既然你回到京城,以后经常过来看看,西厢那边的屋子给你留着,今晚便让人收拾好,你暂且住着,明日再给你添置点儿物件,只是这边没多余的屋子充作书房,就为你在屋子里准备个书桌吧。” 沈溪皱了皱眉头,听出了谢迁的弦外之音:“你小子回来,正好帮我参详奏本票拟,当好参谋,以后休想下班就回家,得跟我一样,没事就在这边过夜!”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沈溪非常讲究生活品质。 既然回到京城,平日不跟妻儿团聚,却要跟谢迁这老家伙住在这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鬼才乐意呢! 沈溪道:“谢阁老,学生资历浅薄,不敢涉猎朝廷核心机密,这与规矩不合……” 谢迁没好气地呵斥:“你小子,留你住下还推三阻四?对了,老夫有点儿事情,你先看看,之后问你!” 刚刚以长辈的口吻教训完,转眼谢迁便毫不客气把差事安排给沈溪。 沈溪知道自己过来准没好事,谢迁不自己独自回来,专门到五军都督府等他,不用说是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 沈溪接过谢迁递过来的题本誊录,仔细看了起来,谢迁特意为他解释一番:“这是户部的奏本,唉!你也知道,这一战把国库给打空了,朝中大臣有两月未发俸禄,本以为战后情况能好转,但狄夷新撤,兵马尚未出张家口,三边兵马还需大批钱粮,连你的那点人马,也眼巴巴等着犒赏……” 谢迁的话虽然拐弯抹角,但说白了,就是朝廷没钱。 沈溪心想:“皇帝选择开战的目的,是趁着自己在世,为儿子奠定良好的外部环境,准备趁着鞑靼人内乱不休一举铲除掉,最不济也要收回河套地区。结果朝廷仓促开战,在粮草和物资的筹备上有很大缺口,现在连遭败绩,问题更加突显!” 沈溪把题本看完,抬头打量谢迁,问道:“阁老,学生不明白您的意思!” 谢迁道:“看完了?” “嗯。”沈溪点头。 “看完就放下,老夫没有让你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嗯嗯,就是如此。”谢迁故作深沉,“看眼下情况,陛下不想再把战事持续下去,否则国库亏空会越来越严重……沈溪,你以为如何?” 沈溪道:“现在朝廷是否罢兵,也要问学生?” 谢迁不满地说:“只是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别拿这种酸不溜秋的语气跟老夫说话,老夫提问,你就事论事便可!” 沈溪琢磨,谢迁唉声叹气的,显然这两天都在发愁,想着怎么才能跟皇帝上奏。 眼下鞑靼人撤兵,正是追击良机,朝廷非但不想扩大战果,还想直接跟鞑靼人握手言和,在沈溪看来这有些窝囊。 但有些事,必须量力而行,谢迁说明了,朝廷没钱没粮,即便场面上占优势也打不起仗,干脆罢兵得了。 总结起来两个字——没钱! 就这一条理由就很充分,但朝廷要对天下人有交待,可不能简单说句“没钱”就不打了,尤其对那些饱受战火侵蚀的西北边民来说,难以面对这个现实。 一句话,就是要找到个好借口,为大明上下接受! 第一二七五章 寒心 谢迁说是让沈溪提意见,其实是想让沈溪给他草拟一份奏本,让沈溪找出停战的借口,以便朝廷能对天下人有所交待。 沈溪心想,这破事跟我什么关系? 我说不战就不战?卸我的职不说,还把我的兵马丢在城外,转过头却让我建言停战,我趟这浑水作甚? 沈溪道:“回阁老,学生无异议!” 谢迁不满了:“还没怎么着你就说无异议?” 沈溪道:“学生在朝中几无话语权,妄议朝廷大事,实在不妥。对于用兵之事,学生还得多倾听阁老教诲,不敢妄加议论!” 翻来覆去,沈溪就一个意思,别问我,问我也没用! 谢迁气得想拍桌子,但见沈溪恭谨的模样,只能强行把火气按捺下来。他知道沈溪刚回京城,马上就让沈溪草拟奏本和票拟太过仓促,当下没好气地道: “有时间你参详一番,朝廷入不敷出,你带回来的那些兵蛋子,谁给他们饭吃?你的家人,靠什么养活?” 不说还好,谢迁这一说,沈溪忽然开始担心起这个问题了。 当初沈溪离开京城时,沈家一家老小没回来,等家眷回京城,京畿之地已处于战时状态,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必然贵得离谱,偏偏这节骨眼儿上朝廷还断了朝中大臣的俸米,家里没存粮,让家眷怎么求存? 沈溪问道:“阁老,在学生出征这段时日内,沈家没出什么事情吧?” 谢迁皱眉:“你小子什么意思?能出什么事?莫不是想说,有人去骚扰你家里不成?好歹也是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府邸,谁敢!?” 沈溪道:“别人或许不敢,但学生听闻,之前京城搜查乱党,公然进入朝中大臣府邸搜查,为不被骚扰,每家每户都要按照既定银钱数量上缴国库,可有此事?” 谢迁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这件事他自然知晓,甚至刘健提出这建议时,他还是在场见证人之一。 也许刘健最初做这个决定是一番好意,避免京师被鞑靼探子渗透,但在当时的境况下,下面的人借助这机会横征暴敛,把事情做偏了。 即便后来谢迁现情况不对,已经无法弥补,只能和刘健、李东阳一起仓促叫停,而后事情都没敢往皇帝那里报。 谢迁黑着脸:“放心吧,你家里没人敢去。怎么都是老夫孙女的家,你以为老夫会让人去你府上捣乱?” 沈溪轻叹一声,没多说,此时他对朝廷充满了失望。 朝中制定策略之人,明显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自以为学问高深,可掌控大局,但制定的策略都不接地气,最后险些令京师陷落,甚至京城不陷落,京师内部先乱了起来,让官民俱都寒心。 …… …… 沈溪当晚留宿谢迁的小院,简单用过饭便休息了。 翌日,天蒙蒙亮,沈溪已经起来,顾不得漱洗,早饭都没吃,也没跟谢迁打招呼,直接离开院子。 无事一身轻,沈溪又没有上朝的任务,这会儿他要做的,就是马上回家,见到阔别已久的家人。 自年初广州府领兵出征,此后沈溪就没再见过亲眷,他走的时候谢恒奴刚怀孕,但现在谢恒奴已近临盆,中间差不多有八个月时间。 沈溪离开小院,还没走出多远,便见对面有马车往这边来,沈溪下意识地往一边避让,谁想那马车停了下来,车厢中下来一人,却是沈溪很不愿看到的建昌侯张延龄。 张延龄老远便招呼:“这不是沈中丞?” 沈溪不得已,只能上前微微拱手:“见过建昌侯!” 张延龄冷笑一声:“沈中丞好大的架子,见到本侯,连侯爷都不唤,可是觉得本侯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沈溪不知道张延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到底是巧遇,还是张延龄有意过来堵人? 张延龄上来语气不善,说明之前针对他的一些事,可能有所察觉,只是他现在想打压自己,已不像当初那般容易,以前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官,而现在已是封疆大吏,大明功臣,谁敢轻举妄动? 沈溪道:“国舅见谅,在下这就回府,如果回头有时间,必然登门拜访!” 不喜欢听我叫你建昌侯,那就称呼你国舅,想让我称呼你侯爷,门都没有! 不就是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国舅吗,没有张皇后,以你的本事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更别说是在朝为官了。 沈溪没想跟张延龄有冲突,之前他针对张延龄乃至他兄长的事情,都是为求自保,要知道当初差遣宋小城等人绑架张延龄时,其实有撕票的机会,还是他主动放过张延龄一马。 张延龄冷笑不已:“沈中丞真是个大忙人,连话都不想多跟我说……哼,咱们走着瞧!” 说完,建昌侯重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沈溪在旁边等了半晌,目送马车走远,才再次快步回家。 按照礼数来说,建昌侯比沈溪尊崇,但朝廷的文官,一个个都有风骨,皇帝不会轻易为了小舅子跟文官为难,除非是张皇后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 …… …… 张延龄乘坐马车跟沈溪错开后,心情不佳。 现在被吹枕边风的不是皇帝,而是他。 新纳的妾侍到现在张延龄仍旧宠幸有加,恨不能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 但这妾侍对沈溪积怨颇深,没事就在张延龄耳边说沈溪的坏话,张延龄本身对沈溪憎恶不已,他怀疑自己被绑架的事情跟沈溪有关,本以为沈溪死了,一了百了,结果沈溪好端端回来,早晨离家时,又被妾侍在耳边说了几句沈溪的坏话,结果没等他到五军都督府就碰上正主,可以说赶巧了。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感情以为本侯好欺负?就算你现如今是右都御史又如何,本侯要让你身败名裂,那还不是朝夕的事情?” 张延龄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则愤懑不已。前面赶车的家仆回过头道:“老爷,要不找几个人放把火,把那小子家给烧了?” 张延龄掀开车帘伸出手,一巴掌拍在说话家仆的脑门上:“你个不长记性的,以为那是平头百姓家的宅子,说烧就烧?若是皇上知道本侯去烧他御赐的宅子,你让本侯如何自处?” 家仆有些不服气:“老爷,让小的们去烧,跟您没关系!” “啪!”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张延龄道:“不开窍的东西,你们出了事,本侯能逃得了责任?京城如今正在戒严,你们一群人明目张胆去烧房子,不被追查出来才怪。这口气先忍忍,等过段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他,年纪轻轻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我把毛给他剃了,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正骂着,马车停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口,张延龄从马车上下来时,刚好见到张懋从衙门里出来。 张懋作为掌兵之人,这几日都留宿五军都督府而未回府,张延龄就算对张懋有些不屑,依然上前行礼问安:“张老公爷,您这是没睡,还是刚醒啊?” 张懋回道:“昨日忙活到子时,但还是小寐了两三个时辰,这不……兵部那边有宣大地区的消息传来,我过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延龄道:“本侯随你同去吧!” 在张懋面前,张延龄有些肆无忌惮,毕竟他是国舅,皇家最亲近之人,而张懋不过是个世袭的公爵,他自认有张狂的本钱。张懋脸色则有些不太好看,但只能把怒火压抑在心底。二人一起到了兵部,老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嚷嚷: “……本宫不管,让沈溪出来,本宫今天在这里不走了!你们谁敢去跟父皇说话,别说本宫跟他急!” 张延龄听到这声音就头疼,他以前不憷这小外甥,可这两年来,随着朱厚照年龄日长,他慢慢现无法驾驭这小子了。 张懋和张延龄进内,里面没什么人,朱厚照正冲着脾气的对象是兵部左侍郎熊绣,熊绣这会儿有些懵,见到英国公和建昌侯进来,赶紧上前行礼。 朱厚照坐在兵部大堂中间的太师椅上,气冲冲地指着张懋和张延龄问道:“沈溪呢?让他来见本宫!” 从昨晚到现在,张懋压根儿就没见过沈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张延龄却心头一松,笑着说道: “太子,之前臣刚见到沈中丞,他往城北去了,说是刚回京城,先回家看看!” 朱厚照听完,心急火燎地站起来,直接往兵部大堂外走去,等人出了门口,张懋才恍然意识到,这小子怎么大清早跑到兵部大堂来闹腾了? 张懋心想:“陛下怎能让太子于战时在京城到处乱跑?” 张懋连忙追出去,问道:“太子,这是往何处去?” 朱厚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本宫去见沈溪,你们不用跟着!” 第一二七六章 姑奶奶 沈溪于广州府与家眷阔别八个月后,终于回到京城家门,与亲人团聚。 沈溪回来得很突然,以至于他敲门时,开门的朱山反应半晌,都没认出眼前这个脸上胡子拉碴的男人是沈溪。 长时间出征在外,沈溪以十七岁之龄,身体尚处于育期,个子又蹿高了一节,朱山头脑不怎么灵光,半晌之后才惊喜地叫了一声:“老爷,老爷回来啦!” 大清早,沈府已经有丫鬟起来做事,红儿在前院清扫,听到声音赶紧过来,见沈溪单独回来没带什么人,不明白沈溪为什么如此低调,她本以为沈溪回府,应该前呼后拥,风风光光的。 “少爷……老爷,您快些进来!” 红儿这会儿已是大姑娘了,在沈家做事这么多年,她可以说见证了沈溪的成长,看到沈溪就跟自己的亲弟弟久别重逢一般,惊喜异常。 沈溪大步走进院子,朱山傻愣愣跟在后面,红儿提醒道:“小山,还等什么,快去跟夫人报喜啊!” 朱山眨眨眼,点头不迭:“哦,我知道了!” 等朱山跑起来,就好像一个大吨位的猛兽在跑,沈溪感觉地皮都在颤抖,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一种熟悉,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 沈溪刚进前院正堂,听到朱山在正院那边喊:“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喊了几遍,整个沈府进入一种鸡飞狗跳的混乱,沈明钧和周氏不住在这边,谢韵儿得知沈溪回来的消息,顾不上叫上林黛等女,单独往前院来,到此时她仍不知沈溪尚在人世,听到朱山的招呼,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相……相公?” 谢韵儿站在大厅门口,见到沈溪好端端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谢韵儿声音颤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将称呼出口,随即掩面而泣。 沈溪赶紧起身相迎,走上前,想将谢韵儿揽进怀中,但谢韵儿始终是大家闺秀,她明白这种公开场合不能搂搂抱抱。 谢韵儿泣诉:“相公,您总算回来了!太突然了,就跟做一场梦似的,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回到正堂朱山和张罗着泡茶的红儿非常好奇,自家夫人怎么有这么失态的举动? 沈溪却清楚谢韵儿为何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领兵回到西直门当晚见到谢迁,就从谢迁那里得知朝廷向沈府这边报了丧,而他进府时,朱山完全不知他“过世”的消息,可见此事被谢韵儿压下来了,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心痛,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脸上满是痛惜。 谢韵儿俏脸飞红,想挣脱纤手而不能,抬起头看向沈溪,正好与沈溪深情的目光相对,忍不住娇羞地低下头。 就在沈溪安慰谢韵儿的同时,林黛、尹文和6曦儿三个丫头,还有沈府的大丫鬟小玉,都到前院来了,至于秀儿和绿儿两个丫鬟,则留在谢府老宅那边照顾沈明钧夫妇,暂且不在府上。 “老爷!呜呜呜呜……” 林黛见到沈溪,最为激动,上来便抱着沈溪哭个不停。 至于别的人,见到沈溪惊喜不已,只有小玉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看了谢韵儿一眼,在沈溪“过世”这件事上,她也是知情者。 林黛把沈溪的怀抱给独占了,旁边几个丫头想过来撒娇都没辙,小玉上前道:“二夫人,您别难过,老爷这不回来了吗?” 林黛哭泣半响,才弱弱地问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句话,让在场人等大吃一惊。 原来,沈家知道沈溪“过世”消息的并不止谢韵儿和小玉,还有林黛,但林黛不是从正规渠道得知,而是无意中听谢韵儿跟小玉的对话,这才获悉,但林黛也是能藏得住心事的女人,既然谢韵儿没在家里说,她也就把噩耗藏在心里,一直到今天见到沈溪才爆出来。 谢韵儿赶紧道:“妹妹,你胡说些什么?老爷好端端回来,你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小山,快去通知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朱山愣了一下,这才点头:“哦,知道了!” 她正要往外去,沈溪提醒道:“带上路引,京师戒严,路上不好走!” 因为京城戒严,即便官员和其家属白天出门,也必须带上路引,这也算是官员享有的特权,换作平头百姓,不到早晚开市的一个时辰,谁都不能出门,即便出门也必须要到指定的交易市场,不能随便乱逛。 …… …… 沈溪回到家,最晚出来的是谢恒奴,哭得最伤心的也是谢恒奴。 小妮子从怀孕开始,丈夫就一直没有陪伴身边,虽然有好姐姐谢韵儿照顾,也有要好的小姐妹平日玩耍,但作为孕妇,最希望得到的还是丈夫的疼惜。 林黛那边伤心的哭,谢恒奴这边则是委屈的哭。 沈溪作为一家之主,出征大半年才见到妻儿,自然是要好好亲热一番,但如今是大白天,他不可能把门关上做一些荒唐事,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身边的每个女人嘘寒问暖,让她们知道自己心中的挂念。 “老爷,您不知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君儿心中可想念您了,每时每刻都在提您呢!”谢韵儿自己对沈溪分外担心,但此时她却说及谢恒奴,其实是在说她自己的情况。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用再挂念,一会儿爹娘就要过来,你们都不要哭哭啼啼的!”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道:“妾身知道,不用老爷提醒!” 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朱山的声音:“老爷,不好了!” 朱山出门没多久,在沈溪看来他应该是跟沈明钧夫妇一起回来,但朱山一上来就先报忧,让沈溪感觉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沈溪起身,出了正堂来到外面的院子,朱山急匆匆进来,气还没喘顺张嘴便道:“老爷,小姐正跟人打架呢!” 沈溪皱眉,还没说什么,谢韵儿已问道:“是大小姐吗?” 朱山忙不迭点头。 沈溪突然对于家里的这些称呼不太适应,包括之前小玉称呼林黛二夫人,这让沈溪感觉有几分陌生,现在多出个小姐,他仔细琢磨一下,应该是自己的妹妹,沈家唯一的“小姐”沈亦儿。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小妹如今论虚岁才八岁,一个小屁丫头,怎么可能跟人打架?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赶紧往门口去看看是个什么状况,朱山嘴笨,沈溪在路上问了几句,也说不清楚状况,大概意思是,沈明钧夫妇让朱山先把沈亦儿带过来,周氏要打扮一下,跟丈夫和小儿子一起过来。 显然,沈亦儿在周氏眼中不受待见,而且周氏对这个调皮捣蛋的闺女很头疼,见到朱山,就让傻大个朱山把沈亦儿带走。 沈溪心想:“什么人到我家里来,还跟我妹妹打架?” 人没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稚气少女的声音:“告诉你,这是我大哥的家,你再过来,我就放蛇咬你,跟你说,我在我大哥家里养了好多蛇,哼哼,都是些毒蛇呢!咬上一口,神仙难救!” 对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这小女娃好生歹毒,竟然敢放毒蛇咬本宫?你信不信我砍你脑袋?” 沈溪最初以为妹妹一个人在家门口胡闹,听到少年的声音,沈溪知道事情不一般,赶紧出了门,沈亦儿感觉背后有个“庞然大物”过来,不是转身,而是仰着头,倒看沈溪,随即一张精致的小嘴咧开,笑道:“大哥,你来啦,这个坏人说要进咱家,我把他挡在外面了!” 沈溪抬头看了一眼,见朱厚照悻悻悻然地立在不远处,居然不敢往沈溪家门这边走,似乎是被沈亦儿吓着了,以为沈溪家里真养有毒蛇。 沈溪心想:“毕竟朱厚照如今才十三岁,还是虚岁,放后世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学生,尚是个孩子!” “让开!” 沈溪向沈亦儿喝斥道。 沈亦儿眨眨眼,随即小脸上出了几条横皱,似乎对自家大哥这种偏帮外人的行为很不满,小丫头叉着腰正要朝沈溪火,朱厚照走了过来,往门里看了一眼,打量着沈溪问道:“沈先生,您府上……养的毒蛇不会那么厉害吧?” 沈亦儿嚷嚷道:“嘿,你不信是吧?姑奶奶这就进去把毒蛇给你拿出来!那些毒蛇可听我的话了,让它们咬谁就咬谁!” 沈亦儿张牙舞爪就要朝朱厚照身上扑去,显然有了沈溪当靠山,这会儿她也不怕朱厚照这大个子,甚至准备上去施加拳脚。 沈溪对谢韵儿使了个眼色,谢韵儿明白事理,上来便将沈亦儿抱在怀中,沈亦儿在空中还在舞动拳头,嘴上高喊:“嫂子,放开我,让我把这坏蛋打跑……” 等沈亦儿抱到院子里面去了,朱厚照才长长舒了口气,显然他在宫里可没见过这么撒泼的小姑娘,堂堂大明太子,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给恐吓住了。 沈溪微微拱手,便当是行礼,他不知道太子是怎么从皇宫跑出来的,料想绝对不会是皇帝放他出来的。 沈溪不能泄露太子的身份,只能施简单的礼数,而后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到里面叙话!” 朱厚照再次求证:“沈先生,那毒蛇……” 沈溪没好气地道:“那丫头的鬼话你也信?” 朱厚照这才知道自己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给骗了,顿时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在沈溪面前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第一二七七章 讨公道 朱厚照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蒙骗,而且还上当了,一时间郁闷不已,进了沈府宅子后一直嘟着嘴,进到正堂坐下依然在琢磨这件事:“我怎么就被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呢?” 沈溪让丫鬟给朱厚照上了热茶,心底却对太子登门有几分不解,如今正处于战时,太子应该受到最严密的保护,怎么可能会在不带侍卫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家门口? 沈溪尚未问话,朱厚照先出口了:“先生,刚才那位是……?” 沈溪没有隐瞒,直接道:“舍妹!” 朱厚照没有惊讶,反而释然,心道:“原来是沈先生的妹妹,那难怪了,都说虎父无犬子,现在这情况……虎兄无犬妹,沈先生的妹妹一定天生聪慧,她说的言之凿凿,我听信也就不足为奇了!” 被人骗了,还是被比他小五岁的小女孩骗,熊孩子居然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沈溪不明白他的想法,如知道的话,一定骂这小子没出息。 沈溪对朱厚照登门,并不欢迎。 他刚回家,屁股尚未焐热,跟老婆孩子都还没多亲近一会儿,结果朱厚照便涎着脸登门拜访,沈溪为了表示对熊孩子的重视,只能将妻儿暂时放到一边。 此刻沈溪担心一个问题,沈明钧夫妇一会儿可能会过来,若遇到太子,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那就非他所愿了。 朱厚照问道:“先生,昨日您进宫,本宫本想问一些战场上的事情,诸如您在土木堡对敌的战术,还有您在西直门和正阳门之战中的用兵……” 熊孩子虽然喜欢胡闹,但求知欲很强,尤其涉及战争,朱厚照问得分外仔细。 沈溪心想:“熊孩子这武宗的谥号可真不是白上的。”他没心思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委婉地请求:“现在臣刚回到家,尚未安顿完毕。是否等有时间再详细跟您解释?” 朱厚照恼火地说:“沈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不配知道是吗?” 沈溪无奈地说道:“臣并无此意,只是臣已经有八个月未与家人团聚,现在好不容易空闲,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回想战时的情况?” “况且,与鞑靼的战争尚未结束,后续如何展尚是未知之数,现在还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太子若有疑惑,可往兵部,那里有臣递交的详细报告,太子细细揣摩后再有不懂的地方,臣可以详细解释与太子!” “不是,你分明是看不起我,认为我年岁小,理解不了你用兵的精髓,是吧?”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但又拿沈溪没办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问道:“那沈先生,我问您,之前京城危机四伏的状况,如果主动派兵出击,在城外驻扎,是否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不利的局面呢?” 沈溪点头。 朱厚照神色间顿时添加了几分自信,再道:“那我亲自带人跟鞑子拼命,稳定军心,这是否有必要呢?” 沈溪还是次获悉太子在城头上跟鞑靼人近身肉搏,虽然从心底里他不赞成太子这么做,这小子身为储君,明明可以指挥麾下将士杀敌,结果却自己冲锋陷阵,别说他战死了,就算受伤致残,大明也可能因为皇位传承不稳而迎来动荡。 但最后,沈溪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厚照的性格,并不会因为他的几句劝告而生根本性的改变,这是个有冒险精神的少年,朱厚照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证明他胆略过人,有一定的智慧,孤身闯关这种事,在整个大明,只有朱厚照做得出来。 沈溪本身就是教育行业出身,有育人子弟的经验,明白如何引导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少年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很多东西不能直接予以否认,尤其是那种善恶仅在一念间的东西。 朱厚照勇敢而富有进取心,做出来的事情对大明有益,沈溪觉得就要肯定朱厚照的行为,增加他的自信心。 果然,看到沈溪的表态,朱厚照顿时自信心爆棚,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么说起来,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沈先生为何不将战场上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沈溪道:“太子要明白,战场无小事,臣如今回到京师不假,但战争并未结束,很多事情尚存在疑问,战场上生的什么,在战争彻底终结之前,无法判断好坏,也许一时的胜利会让军心振奋,但很有可能这便是下一次战败的导火索,而一些看似英明的决定,也许会成为整场战争的败笔。” “只有等战争真正结束,才能做出一个大致的公论,甚至需要历史去检验和证明……太子,您可明白我说的话?”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小脸上皱皱巴巴,似懂非懂地说道:“先生的话,我似乎听明白了,您是想说,战争在没有得出结果之前,您打的那些胜仗,未必就会对战争的走向有帮助,是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胜利了就是胜利了,我想听到的,是你如何取得这一系列胜利,而且我还想知道,我之前安排的一些战术是否得当。满朝上下,只有沈先生经历土木堡和京师勤王战的考验,我不问您,问谁啊?” 沈溪微笑道:“那你为何不等到战争结束后再问我呢?” 朱厚照焦躁不安地说:“本宫实在等不及了,难得见到沈先生,我当然现在就想求证,这场战争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况且现在沈先生回到京城,暂时不用去别处,我相信朝中那些老臣,应该不会再让沈先生领兵打仗了吧?” 面对朱厚照的问题,沈溪有点儿无语。 就好像朱厚照所言,他回到京城后,等于是被朝廷强行将他跟这场战争剥离开来,投闲置散,除非刘大夏决定跟鞑靼人大打一场,而且战局对大明不利,否则他基本可以宣告跟这场战争无关了。 沈溪道:“太子见谅,这里并非是谈论正事的地方,太子如果想要详细了解,臣可以将所有制定的方阵策略整理成册,送往东宫,但请太子勿要破坏如今朝廷的安定与和谐,臣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朱厚照怒道:“沈先生,你这是推诿,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怎么就成罪人了?莫非你的意思,我会把这些东西告诉鞑子不成?哼,不告诉我就算了,那……” 说到这儿,朱厚照换上一副讨好的脸色,“沈先生,你记得把战策整理好之后,第一时间送进宫中,我现在在撷芳殿非常无聊,能否再给我几本……武侠书,解解闷?” 沈溪心想,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单纯为了求知,必定是想看武侠小说了。 “太子稍候,臣这就让家人去取!”沈溪道。 朱厚照站起身,兴奋地搓着手:“有现成的吗?沈先生为何之前不给我,非要等到现在?哦,是了,沈先生出征时走的匆忙,定是没时间把书送进宫中……” “嘿嘿,沈先生,先把你所有的存稿交给我,回头再多写一些,你不知道,宫中那些武侠书都快被我翻烂了,每次看都还很有意思!” 沈溪见朱厚照这眼巴巴的模样,之前对他的期待顿时一扫而空,到底还是个孩子,沈溪也明白,想要把眼前的“小正太”培养成合格的皇帝,任重而道远。 因家人不知道武侠书放在何处,沈溪只能亲自去书房拿,朱厚照好奇心很重,屁颠屁颠地跟着沈溪穿过横廊,来到会客厅旁的书房。 等进入书房,朱厚照环视四周,有些失望地说:“沈先生,您这书房,平平无奇,还没有本宫的书房大呢,藏书也不多,别说您的珍藏都不放在这里,而是放在别处……” 沈溪摇头:“书的多寡并不重要,衡量一个人的学问,不能看藏书有多少,而是要看阅读了多少书,是否真正记在了脑海里。即便太子书多,但有看完吗?”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羞愧地低下头,悻悻地不再说话,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溪撰写的武侠书上。 沈溪的书房,显然经过丫鬟整理。 沈溪稍微找寻一下,便将之前一个人在京城,夜间闲来无事所写的武侠小说的书稿拿了出来,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捧在手里,打开一册翻了翻,立即兴奋地说道:“这么多啊?够我看好几天了,沈先生,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沈溪想起来自己还有几本当初印制的连环画,其中还有彩色插图版,便拿出几册,丢给朱厚照,朱厚照乐呵呵接过去了。 朱厚照得了好处,也就不再逼问沈溪战场上的事情。 师生二人交谈不多时,朱厚照便想回宫看武侠小说,沈溪道:“臣派人送你回去吧!” 朱厚照嘿嘿一笑:“不必了,先生,我自己能回去,您送的话反而不方便!” 沈溪却坚持道:“太子出宫,被臣亲自接待,若不派人护送,你觉得这是人臣所为?” 朱厚照皱眉道:“送就送吧,送到东安门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解决,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大概已经明白,朱厚照是自己偷跑出宫的,只是他搞不清楚,在城中处于戒严的情况下,朱厚照是如何出的宫?又是如何在街路上畅通无阻的? 二人从书房出来进入前院,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一个嚣张的女人声音传来:“你个天杀的上门来欺负我家闺女?还想走,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朱厚照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转头,便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人,身上穿着一身不太得体的绸料细裙,朝自己扑了过来。 朱厚照大惊失色,他正要喝斥那蛮横的女人,但随即想到这是沈溪家里,不用说是沈溪的家人,他身为学生哪里敢造次? “先生,这是怎回事?”朱厚照非常聪明,直接躲到沈溪身后去了,让沈溪来为自己遮风挡雨。 沈溪一看,好么,老娘了什么邪风出来给女儿讨公道?这是要让沈府上下鸡犬不留的节奏么? 第一二七八章 大小泼妇 周氏在丈夫面前温顺乖巧,但对待儿子以及沈家那些妯娌时就显得太过泼辣。 沈溪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整天面对丈夫和儿女,偶尔会过来看看儿媳妇,她不好意思脾气,现在终于逮着了机会……到后面院子知道有人欺负自己的闺女后,她便忍不住杀了出来,顺便试试管教儿子的新方法。 指桑骂槐! 周氏气势汹汹奔向前院的时候便在想:“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小子,连我闺女都敢欺负,真是活腻了!” “老娘我别的不行,跟人吵架、打架却从未输过,憨娃儿这一两年没怎么在我面前好好孝敬,他官越做越大,我打不得骂不得,干脆就对这送上门来的野小子一通打骂,让憨娃儿知道他老娘不好惹!” 周氏出了月门,刚到前面的院子,就见到一个半大的小子与沈溪并肩而立,恍惚间似乎见到刚考上状元回乡省亲的儿子:“这张小脸倒是让人觉得挺亲近的,可这小子身上带着一股拧劲儿,跟我儿子当初一模一样……嘿,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这俩小子!” 周氏没碰到人,怒指躲到沈溪身后的朱厚照:“就是你这娃儿,欺负我家闺女?” 朱厚照无比疑惑,他诧异地看向沈溪,沈溪赶紧上前拦住冲动的老娘,劝解道:“娘,有客人在,您莫要动怒!” 周氏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你一年半载不回来也就罢了,现在刚回到家,自己妹妹被外人欺负了,你不帮忙算账不说,老娘出来给你妹妹讨还公道,你还阻拦,莫非你要偏帮外人不成?” 沈溪刚要解释,就听月门处一个稚气的声音叫喊:“就是他,就是他,娘,就是他打我的!” “住口!” 沈溪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大声喝斥。 沈亦儿早就被沈家人给宠坏了,除了周氏外,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小公主一样,也是她平日乖巧可人,除了偶尔欺负下弟弟,见到旁人一张小嘴很甜,就连林黛对这个小姑子都没多少成见,甚至会主动给沈亦儿准备零食,可见沈亦儿在沈家的人缘有多好。 越是受到宠溺,脾气就越大,这作起来,就好像翻版的周氏一般,站在那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朱厚照,骂人的气势就跟周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沈溪心中倍感无奈:“什么时候我这妹子变得这么粗鄙了?不行,看来还是要把亦儿收到家中培养,成天守着老娘,不学得泼辣才怪!” 朱厚照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素来都是他对别人耀武扬威,何曾见过对自己这般横鼻子竖眼的存在?以前哪个太监稍微僭越说话放肆一点儿,立马就会被拉出去暴打一通,这会儿周氏和沈亦儿母女的不依不饶,他以前可从未见过。 “这位是谁啊?不会是沈先生的母亲吧?她怎么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还是说这位根本就不是沈先生的亲生母亲?” 在朱厚照的思维中,沈溪学问渊博,举止得体,必然有个慈眉善目的母亲,碰到之后他只需恭敬地称呼一声“伯母”或者是“老夫人”,自然而然就会觉得亲切,谁曾想这一见面跟期望大相径庭,这哪里是什么慈母嘛,简直就是骂街的泼妇! 偏偏朱厚照从来没见过泼妇长什么样子,他这会儿满心好奇,上下打量周氏,那双小眼睛就就好像现新大6,感觉无比的稀奇。 沈溪喝斥那一声,根本没把周氏和沈亦儿娘儿俩给吓住,周氏本不想责骂沈溪,此时她怒火攻心,也就不在乎儿子当了什么官,直接骂道:“你个憨娃儿,居然敢在你老娘面前摆摆谱?你当老娘是被吓大的吗?说!你是要偏袒这小子,还是站在你老娘这边?” 周氏说着说着,居然弯下腰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直接要用鞋子扔沈溪,但她只是做个样子,没舍得打……她也怕把儿子打坏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可都在儿子掌握中,她明白沈溪升官财她才能过得好,如果沈溪出个什么意外,她只能过苦日子,谁都可以欺负。 周氏的鞋子没丢出来,沈亦儿的鞋子却丢过来了。 沈亦儿见老娘脱鞋子打人,忽然现身上竟然藏着这么一件优秀的“暗器”,当即脱下绣花鞋朝沈溪身后的朱厚照扔过去。 这丫头手劲儿很大,鞋子直接丢在朱厚照心口的位置,把朱厚照吓了一大跳。好在这个时代的鞋子都是布鞋,并没有对朱厚照造成什么伤害。 沈溪一看,这对母女简直要反天了,这大泼妇和小泼妇凑一块儿了,哪里可以讲道理?沈溪怒不可遏,大喝“住手”,见沈亦儿准备把另一只绣花鞋丢出去,当下大步上前,一把抓着小丫头手上的鞋子,反过来用鞋子直接抽打沈亦儿的屁股。 如果是一般的小姑娘,挨打后一定痛哭不已,但沈亦儿天生是个小魔怪,她被打屁股后只是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沈溪,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目光好似在说:“喂,大哥,我们正在共同抵御坏人呢,你怎么打我呢?你是不是打错人了?” 周氏见沈溪打她闺女,赶紧上前阻拦,怒冲冲喝问:“憨娃儿,干嘛要欺负你妹妹?” 朱厚照一看这状况,非但没因为自己被丢鞋子而感到不开心,小脸上嘴咧开了,刚要哈哈大笑,猛然醒悟这笑不是场合,赶紧把嘴巴闭上,道:“沈先生……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您不必派人送了!” 朱厚照可不傻,他知道得罪了沈溪的老娘和妹妹,这会儿两个女人要找自己算账,沈溪若是孝子,必然不能阻拦,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周氏扔下沈溪,拔足追赶:“你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别跑!” 越是喊叫,朱厚照跑得越快,等周氏追到门口,朱厚照已经跑得没影了,周氏捏着自己的鞋子指着朱厚照逃跑的方向道:“你小子有本事再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亦儿也赤着脚追到门口,四下打量一下,问道:“娘,那人跑了?他是个坏蛋,可大哥不让我打他!” 人一走周氏找不到气的对象,只好作罢,回过头看向儿子,正要呵斥几句显示一下老娘的权威,但见到儿子脸色铁青,心中的恼火迅消散,她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之前无论是沈溪,还是沈明钧,又或者是谢韵儿,包括“已故”的孙惠娘等人,都跟她说过一件事: “您已经是状元之母,乃天下文人母亲的典范,您的一言一行将会成为大明所有女子的楷模,不能再用以前那种极端的方式教育儿子,一定要有慈母的风范,让人知道沈状元背后有个善于持家和贤惠的母亲!” 盛怒之下,周氏没想那么多,主要是本性使然。但现在冷静下来,才醒悟到自己可能办了错事。 沈溪眯着眼打量周氏,问道:“娘,您可过瘾了?” 周氏悻悻地将鞋子丢在地上,麻利穿上。此时沈明钧以及儿子沈运,几个儿媳妇还有府里的丫鬟都拥到了前院,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周氏顿时感觉自己丢了老大的面子。 周氏红着脸,讷讷地解释道:“有人欺负到家里来了,老娘打他有错吗?看他半大个小子,又不是什么当官的,我就不信这朝中还有跟我儿子一样十来岁就做官的,我刚才还听到他对我儿子口称先生呢!” 原本沈溪出征归来,是要对沈明钧夫妇磕头的,这是儒家强调的最基本的孝道,但此时沈溪忽然没了兴致。 周氏打太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真不算小了。 被人知晓,那是沈家的门风有问题,甚至朱祐樘都可能下旨训斥,给周氏的诰命也可能被褫夺,沈溪会成为朝中的笑柄,以后升官名单中,必然不会有他的名字,三年小考九年大考也会留下污点。 说白了,现在就看朱厚照是否会把事情上报。 虽然沈溪知道,朱厚照打小报告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朱厚照是私自出宫的,不可能去向他老爹老娘自,只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藏着掖着。但是,如果放任自己老娘打太子而不顾,以后指不定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谢韵儿走上前,问道:“相公,之前那位小公子是什么人?” 沈溪没有回答,径直往正堂方向而去,见马九站在一旁,显然是马九把沈明钧夫妇送过来的,沈溪板起脸,道:“老九,麻烦送老太爷和老夫人回府,二少爷和小姐暂且留在这边,就不跟随过去了!” 周氏追上沈溪,大声质问:“憨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钧见妻子和儿子不合,赶紧劝阻,拉住正要使小性子的周氏。 谢韵儿想上前说和,却现自己这个儿媳妇根本不能在这种场合言。 周氏怒道:“我这儿子,现在翅膀硬了,连他老娘都不认了……哼,不认就不认吧,老娘能培养出一个状元,难道还培养不出第二个?小运,跟娘回家,咱不在这儿待了!” 沈亦儿一听,不太对啊,老娘是准备把自己丢了不管,只带弟弟一个人回家? 沈运老老实实地拉起沈亦儿的手臂,说道:“娘,还有姐姐呢?” “什么姐姐,让你姐姐跟着你大哥过日子吧!”周氏怒道,“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亦儿撅着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到这个地步她仍旧不哭,只是心里非常难受。 沈明钧夫妇离开,沈溪浑然没有出去相送的意思,只是由谢韵儿代表他送客。 等人走了,谢韵儿才折返回来,到了正堂,她对林黛和6曦儿等女道:“你们先回房,乖乖等着!老爷稍后就会过去看你们!” 6曦儿等人回了屋,谢韵儿才上前问道:“相公,先前那位小公子究竟是何人?我从未见你过这么大的脾气!” 沈溪道:“无论是何人,你觉得娘如此做,应该吗?” 谢韵儿面带羞惭之色,显然是觉得平日没规劝好婆婆。最后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是当朝太子,他今日是偷跑出宫的!如果娘打太子的消息传出去,你说会怎样?丢官都是轻的,说不一定家人都会下大狱……娘惹下如此泼天大祸,我怎么可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生?” 第一二七九章 阖家团聚 在沈溪眼中,老娘和妹妹这次算是露脸了,在太子面前把粗鄙的秉性暴露得淋淋尽致,沈家门风败坏,若被人知晓的话,必然会贻笑大方。 好在朱厚照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不会主动声张,为自己引来一身骚,倒是不用担心他会把事情抖露出去。 不过,朱厚照毕竟不再是七八岁的顽童,已经有了一定的心机,心中能藏得住事情,还知道威逼利诱。在沈溪看来,朱厚照那边少不得要有点儿实际的“甜头”,才能让这小子守住秘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厚照压根儿就不懂得门风这样的东西,看最后朱厚照乐得咧开嘴撒腿就跑的样子,这小子似乎还觉得此事挺好玩,那老娘和妹妹意欲殴打太子的事情可以借此了结,沈溪也不用太过担心。 见谢韵儿花容失色,沈溪连忙安慰道:“太子年纪还小,或许还不清楚冒犯他尊严的严重后果,此事或许可就此遮掩过去,但无论如何,娘必须得改改性子,否则迟早会给这个家带来祸患。” 谢韵儿拍了拍胸口,后怕不已。 沈溪知道妻子与老娘私教很好,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或许这事情由谢韵儿跟周氏说,效果会好许多。 主要目的还是要让周氏明白,这京城藏龙卧虎,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连教训一个小小的顽童都可能碰到太子,遑论其他?真有一天招惹到王公贵胄,说不得就会家破人亡,所以最好夹着尾巴做人,才能令沈家兴旺达。 沈溪和谢韵儿又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几锭银子,带着几分歉意: “韵儿,这几个月朝廷没俸禄,家里没有进项,你要支撑这个家想必很艰难,这些钱你先收好,留作家用!” 谢韵儿脸上涌现一抹如释重负,接过银子放好,才说道:“之前家里用度确实紧张,小玉连她的贴己银子都借出来了,有了这笔钱,妾身轻松多了。请相公放心,妾身一定会将家里打点好,不辜负相公的期望!” 沈溪点了点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关键还是娘……娘是那种你跟她讲道理怎么都不听的人,我们沈家在京城没有根基,虽然出事了可以求助君儿的祖父,但人情越用越薄,老去唠叨别人也不好,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约束好自己的行为。” “韵儿,你回头装作不经意跟娘说她打的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好好把她吓一吓,让她收收心,学习做一个淑妇。” “另外,亦儿年岁尚小,虽然跟娘学习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但只需善加引导,应该可以改过来。让女先生教她学习《女诫》、《内训》、《女论语》等奠基,再学习倾其书画和女红,莫让她跟娘学那些市井流俗的东西!” 谢韵儿虚心受教:“妾身记下了!” …… …… 沈溪回家是沈府头等大事。 虽然沈明钧夫妇被沈溪赶走了,但家里的女眷,还得他逐一慰籍。 这会儿沈溪也知道妻妾多的坏处了,不但久旷的娇妻眼巴巴等着他安慰,妾侍也在等着他浇灌,甚至没过门的小丫头也在暗中觊觎,沈溪不愿意厚此薄彼,他知道自己无法同时应付这么多女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碗水端平,能不独处都都不独处,如此也就少了许多猜测。 沈溪最关心的还是快要临盆的谢恒奴。 自小娇生惯养的谢恒奴,在沈家经受了最难熬的一段岁月,不但跟着他走南闯北,还带着身孕千里迢迢回归京城,心里一直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担惊受怕。 沈溪留在谢恒奴房中,将身边的女孩都叫到一块儿来,大家坐在一起交心,畅所欲言。沈溪就好像个大家长,将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详细问明,连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也都一一过问。 林黛几次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但因在场有其他人,没敢说出口。 中午沈府设家宴,照理应该把沈明钧夫妇请过来,但为了让周氏好好反省,沈溪决定不派人去请,免得周氏借题挥,越地趾高气扬,沈溪准备回头再跟沈明钧夫妇赔礼道歉,但前提是谢韵儿把太子的身份告之,让周氏知道什么是惧怕。 等吃过午饭,沈溪回到自己的小院看了看。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透着一股阳光的香气,看来谢韵儿把家务操持得不错,比起他当初领军出京时更有家的韵味。 沈溪心满意足地回到前面的书房,想了想把林黛单独叫过来。 林黛小脸上满是郁郁寡欢,毕竟在她心目中,自己才是沈家“大妇”,怎么说她都是跟沈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共过患难,对沈溪一往情深。 沈溪问道:“方才见你一直有话想说,但没机会跟你单独谈,现在叫你过来,你且说来听听!” 林黛微微撅起小嘴,轻哼一声,显得很不满意。 沈溪道:“不说?那我可说了……你兄长,林恒,近来都在跟随我作战,他现在于边军中担任副千总,此战过后会被提拔重用,等他回到京城,我会想方设法带他来见你一面!” 林黛委屈地道:“兄长的事情,我不想听,这一别差不多就是一年,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当初离开广州府时你不是说好了,要给我一个孩子吗?” 之前沈溪一直以为,林黛想说的事情,要么跟林恒有关系,要么是家里被谁欺负了准备告小状,谁知道是为了说孩子的事情。 沈溪微微摇头,苦笑道:“黛儿,很多事不用急于一时,我这次回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造孩子,你还怕少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林黛撅着嘴,那神色好似在说,鬼才信你呢! 沈溪不再跟林黛多说,他下午还要去兵部走一趟,昨日匆忙,很多手尾没有交待完,再者他要争取早日将城外的京营兵马从南苑调回京城驻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士兵留在城外,这会让将士寒心。 沈溪道:“你且在家中等着,这短时间没事的话,晚上我都会回来,现在入门的只有你、韵儿和君儿三人,但君儿有孕事在身,你韵儿姐姐又让着你,你怀孕的机会少吗?开心一点儿,我不想出门工作的时候还看你耷拉一张脸!” 林黛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谢恒奴有孕在身,显然不会跟她争宠,而谢韵儿一向谦和好说话,再者谢韵儿生下长子沈平,对于为沈家传宗接代的事情没那么苛求,这么想起来,她反倒是家里最有优势的一个。 但转眼林黛又有些懊恼:“我这算什么优势?别人都有了,我这边还什么都没有,就算得到机会又怎样?没本事就没本事,看来娘说的没错,我可能就是个没福气的人,跟憨娃儿相守这么多年,都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见林黛哭丧着脸,沈溪无奈地摇摇头,温柔地安慰两句,这才离家。 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户纸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 朱祐樘的身体逐渐康复,整个人精神好了许多,这跟近来朝廷兵马与鞑靼人作战节节胜利有关。 沈溪带兵回援京城,解了京师之围,尤其是在西直门和正阳门打了两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振奋了军心民心,鞑靼不得不狼狈撤兵,随后大明军队顺利克复紫荆关,鞑靼兵马仓皇北撤,大明王朝终于一洗前耻。 朱祐樘斜躺在龙榻靠背上,张皇后端着药碗,亲手服侍自己的丈夫用药。 朱祐樘笑着说道:“皇后,你别担心,你看这些日子朕的身体不是好多了吗?” 张皇后欣慰地说道:“是啊,皇上,眼看你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臣妾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服侍一旁的萧敬看着这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可惜没等夫妻俩说两句知心话,司礼监那边送来了奏本。 萧敬听到传报立即出了寝殿,站在门边喝斥:“没规没矩的,陛下龙体日益好转,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过来叨扰?” 等萧敬把司礼监的值班太监屏退,重新进来,朱祐樘好奇地问道:“萧公公,外面可是有紧急军务?” 萧敬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事,我让先送到内阁去了,让内阁先给出票拟再说!陛下龙体为重,这时候应静心休养,近来九边重地基本太平无事,鞑子逃命心切,哪里敢与刘尚书麾下兵马对阵?眼看就要逃出张家口堡了!” 朱祐樘高兴地点了点头,转向张皇后说道:“皇后,你知道吗?大明朝这场战事,可算是打赢了!” 对于弘治皇帝来说,他的将士在战场上获胜,保住了大明江山,还是颇为欣慰的,现在把高兴的事情说给自己的妻子听,也可以在妻子面前好好风光一把。 张皇后虽然笑着应了一声,但明显张皇后的笑容带着一抹敷衍。 作为相伴多年的丈夫,朱祐樘马上察觉自己妻子情绪上的小小变化,问道:“皇后,你怎么了?不为朕感到开心吗?” 张皇后轻叹道:“皇上,很多事……臣妾不想说!”说完,抬起头看了恭敬立在一旁的萧敬一眼。 萧敬很懂事,正要退下,朱祐樘却阻拦道:“皇后有什么话直言便可,萧公公是自己人,很多事没必要避讳他!” “是,皇上!” 张皇后绣眉蹙了一下,道,“皇上,您在生病这段日子,朝廷大小事情,你可是决定由内阁和司礼监来决断吧?” 朱祐樘点头道:“是啊,幸好有刘少傅、李大学士、谢阁老以及萧公公辅佐朕……在京师被困的危急关头,朕的病情一直反复,以至于很多紧急军情朕都无法过问,朕实在问心有愧啊!不过阁部和司礼监,还有六部、五军都督府做事得当,终于保住了京城!” 张皇后问道:“那陛下可知,之前西直门一战,若是没有皇儿亲自领兵杀敌,或许西直门已然失守?” 朱祐樘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太子亲自上西直门的事情,朕已当面听谢阁老和太子奏禀过!当日西直门境况异常的凶险,太子眼见城墙不保,紧要关头亲自带领御林军上阵杀敌,终于取得一场大胜,朕也觉得太子有担当,但……作为一国储君,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传续,还是显得太过鲁莽了!” 张皇后微微颔,显然她也同意丈夫所说的儿子行事鲁莽,她又道:“那皇上又可知,若无沈溪带兵回援,西直门和正阳门都要失守?太子虽然救得了京城一时,但鞑子攻势连绵不绝,若非沈溪所部所向披靡,在野外连连挫败鞑子用兵,在最危险的关头自侧翼击溃鞑子兵马,或许京城已然陷落?” 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祐樘最不想提及的,便是京城两次遇险,因为他不想把沈溪的功劳彰显得太过突出,而且他始终认为,刘健和李东阳所奏禀的事情有道理,要论功绩,应该从边军先论功,这样才能维护朝局的稳定。 朱祐樘板起脸,严肃地问道:“皇后,你到底要说什么?”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退缩反而会显得心中有鬼,张皇后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迎着弘治皇帝逼视的目光,道: “陛下,您对内阁和司礼监信任有加,但臣妾听闻,此战中,刘少傅等人,一心架空司礼监,甚至在皇儿被委命为监国太子后,仍旧被架空所有权力,大小政令皆由刘少傅一人决断。” “若所做决策得当,自然应该褒奖,但实际在用兵上,刘少傅畏手畏脚,处处被鞑靼人压制,最后更是差点儿酿成京师沦陷的惨祸。皇儿几次都在城门的第一线拼杀,稳定了军心,鼓舞了士气,立下偌大的功勋,却被刘少傅无端指责。刘少傅如此作为,实在有僭越之心!” 朱厚照以太子建国,总领大局,最高兴的莫过于张皇后,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可以出来担当大任了。 刘健把朱厚照的监国之位给架空,最不满的自然也是张皇后,我儿子可是储君,你刘健老儿什么东西,居然敢剥夺我儿子的权力? 作为一个护犊的母亲,张皇后一直心中憋着这口气,但大明的安危完全系在刘健身上,张皇后只能强自忍者不作,甚至太子向她倾诉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她也是劝解自己的儿子,目的是为大局着想。 如今战事缓和,丈夫病情日渐好转,已经可以处理朝政,她马上就在丈夫面前告状,想为儿子讨回公道。 朱祐樘一直都在病榻上,所知的事情,都是下面的奏禀,还有萧敬的转述。 萧敬在朝中就是个标准的老好人,从来不会跟谁急眼,即便他清楚刘健架空朱厚照权力,但却不对朱祐樘说,担心破坏皇帝跟辅大臣的良好关系,但纸始终包不住火,现在张皇后主动出来难,自然而然就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对此萧敬也能理解,张皇后认为朱厚照在这次战事中表现得很优异,不再是那些大臣眼中无事生非的熊孩子,同时顺带压一压内阁的嚣张气焰,让朝臣知道这大明究竟是谁家天下。 朱祐樘听到妻子的话,并没有偏听偏信,甚至有一些不悦,毕竟张皇后的行为,已经算是干政了。他没有即可表态,而是侧头询问一旁目瞪口呆的萧敬:“萧公公,内阁对待太子监国的态度,可是如皇后所言?” 萧敬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言辞闪烁:“陛下,这……老奴……老奴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萧敬并没有矢口否认,朱祐樘有了一丝疑虑,睁大眼瞪着萧敬:“实情怎样,你便怎么说……你只管说皇后所言,是否属实?” 萧敬知道自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赶紧跪下来磕头不已,嘴里道:“陛……陛下,刘少傅的确未曾听从太子出的任何军政命令,但也事出有因……” “啪!” 朱祐樘已经不想听萧敬解释,直接将张皇后送到他嘴边的药碗掀翻,怒气冲冲地说道,“太子可是朕亲自指定的监国,而且还是皇储,刘少傅为人臣子,难道不知孰轻孰重?还有,你这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用来做什么的?摆设吗?” 萧敬知道惹怒了皇帝,继续重重磕头,申辩道:“陛下,老奴有错,但太子的的确确无时无刻不想领兵出城!刘少傅屡次劝谏太子,但太子就是不听,刘少傅这才……擅作决定!” 听到这里,朱祐樘心中的愤怒顿时消失大半,关键在于朱祐樘对刘健这个先生充满了敬重,现在萧敬把问题指到了点子上,朱祐樘也反对擅自出兵,自然没怎么见怪了! 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评价 乾清宫,寝殿。 对于萧敬的辩驳,张皇后早有思想准备,冷笑一声,道:“萧公公,事情并非你所说的那般吧?” “太子巡查九门防务,刚开始还好,但到后来竟慢待至无人护送,需孤身前往,全在于刘少傅认为太子胡闹;太子要征调兵马守护城垣,刘少傅拒不遵从,认为太子行事乖张,甚至当着朝臣之面加以喝斥!” “太子身陷鞑靼攻城兵马围困,刘少傅非但不派兵增援,还抽调兵马往别处……萧敬,萧公公,你敢说,这些都是因为太子说要带兵出城所致?” 张皇后问得声色俱厉,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让萧敬身体剧烈颤抖一下。 张皇后指出的前两项,的确曾生过的,但太子身陷重围不救援这项并不属实,萧敬正要分辩,猛然想起问他话的人是皇后,一国之母,他作为皇室家奴,根本就没有资格质疑皇后的言语。 萧敬心中异常苦涩:“怎么办?皇后分明是要冤枉人啊!可我该怎么跟陛下说呢?我说是不敬,不说也是不敬,这下可要苦了我了!” 在张皇后厉声追问下,萧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朱祐樘刚刚放缓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喝问:“萧敬,可有此事?” 听到皇帝连萧公公都不愿意说,萧敬知道皇帝真的生气了,只能支支吾吾道:“回……回陛下,老奴……老奴不知啊!” 在不能反驳张皇后的情况下,萧敬只能说“不知”了,这是他明哲保身之道。 张皇后得意地盯了萧敬一眼,转向朱佑樘:“皇上,您说,国难当头,国主染恙,皇儿以储君之身担任监国,实为无奈之举,谁知刘少傅刚愎自用,不但擅作决定,险些令京城失守,更是对皇儿多加奚落,分明是目无君上!” “咳咳!” 朱祐樘原本病情大有好转,但在听到张皇后的质问之后,气息又开始紊乱了,再次猛烈咳嗽起来。 张皇后花容失色,赶紧伸出手去轻拍丈夫的后背,帮他理顺气息。 半晌之后,朱祐樘的状况稍微好转,面向累得娇喘吁吁的张皇后,道:“但是……刘少傅,始终是太子的先生哪!” 到了这个时候,朱祐樘还想为刘健说好话,但其实是他为刘健找理由开脱,刘健可是太子少傅,肩负有规劝太子言行举止的职责,如此一来刘健所做所为也就合情合理了。 张皇后本来见丈夫受不得刺激,不想再提及此事,但见朱佑樘依然在不遗余力地为刘健说话,顿时来了气,把头侧向一边,委屈地说道:“皇上,您既然这样说,那臣妾便无话可说了。” “皇儿身为储君,始终要有威信,如此以后方可独当一面,但皇儿在此战中,为国效劳,几度浴血,甚至险些命送疆场,功劳何其之大?但落到那些奸邪之人手上,却是寸功未得,反倒落个胡闹和行事乖张的骂名,以至于朝中上下,谁人都认为皇儿喜欢胡闹,即便将来登基也只是昏君。呜呜……” 说到这里,张皇后已经掩面而泣,“但皇儿主张出兵,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效仿的乃是前朝名臣于谦于尚书的做法,这可是历史上证明过的成功范例,连张老公爷都进言需派出兵马到城外驻扎,与京城互成犄角,方可确保京师无虞。” “张老公爷戎马一生,难道不懂兵法韬略?但某些人就是不听,关起门来死守,结果就是处处遇险,还得皇儿带人到处扑火。若陛下不信,可召集文臣武将前来问策,困守之战如何言胜?” “如今是沈溪沈卿家带兵回京城,终于解了京师的危难,但这也无形中证实了皇儿的建议是切实可行的!但是,刘少傅等人却将功劳揽于自身,朝廷上下如今称颂之人,无不是内阁与六部诸公,可曾说过皇上和皇儿一句好?” “如果连功臣都可以无视,这世道还有何公平道义可言?皇上,如果您觉得皇儿不能成事,何必安排他做监国,成为朝廷上下的笑话?呜呜呜呜呜……” 朱祐樘见妻子哭得伤心欲绝,他也跟着难过,嘴中忙不迭地安慰:“月儿,不必伤心,相信刘少傅绝无轻慢太子之心!” 情急之下,朱祐樘将妻子的闺名脱口而出。 张皇后入宫来,除了朱祐樘知道她的闺名外,旁人一无所知,原来张皇后本名张月。 传说张皇后母亲张金氏,在怀张皇后时曾做了个梦,梦见天上的月亮进入自己腹中,在张皇后很小的时候,张皇后的父亲张峦就曾对人说及此事,因此,给张皇后的闺名,便带了个月字。 谁知这位“怀月”出生的张月,果真就成为大明朝的皇后,而且还是历史上唯一集荣宠于一身的皇后,能在宫闱中享受到一夫一妻的待遇。 张皇后难过,不但是为丈夫羸弱的身体难过,也是为自己诞下女儿后被丈夫冷落而难过,同时还有为朱厚照得不到大臣认可将来无法驾驭群臣难过,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很快便将衣襟浸湿。 萧敬跪在一旁,悄悄抬起头打望,这一幕落入眼底,一时间心惊胆寒,此时他已感觉大祸临头。 一直到张皇后情绪好转些,朱祐樘才拥着妻子,正色道:“皇后,你不必难过,朕这就到正殿去传召内阁三位辅臣前来,你且听他们怎么说,便可知他三人是否有忠君之心!” …… …… 文渊阁。 这天谢迁的心情很不错,孙女婿回来了,还立下大功,他又有机会把孙女婿培养成为内阁大学士,接自己的班,可谓是后继有人。 而且沈溪能文能武,不管是行政还是军略都有章法,如今留在京城,自己如果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就可以请沈溪出谋划策,再也不用担心写不出让皇帝不满意的票拟了。 想到得意处,谢迁连票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就在谢迁乐呵呵做事时,司礼监那边来人传话,说是皇帝请内阁大学士前往乾清宫见驾。 在谢迁看来,这种传召再平常不过了,只是例行的问话,或是皇帝有什么为难之事,需要他们帮忙参详……内阁从本质上讲,就是皇帝的秘书,帮忙参详事情的。 李东阳当日并不在宫中轮值,文渊阁只有谢迁和刘健,在奉诏之后,二人便前往乾清宫。这一路上,刘健没跟谢迁说什么话,主要是二人对沈溪的功勋认定有差异,刘健不想跟谢迁在这个问题上生争执。 等到了乾清宫门前,并未见到平时出来迎接的萧敬,谢迁心里没有太过在意。 恰在此时,一名太监出来传召,道:“两位大人,皇上在里面恭候二位多时了!” “有劳!” 刘健作为内阁辅,做事从来都是一马当先,主要是因为从弘治朝开始,内阁辅的位置便被皇帝一再推高,刘健隐隐有一朝宰相的意思,尤其是在如今的司礼监太监萧敬为人懦弱,从来不跟他争执。 只要司礼监这一环搞定,在皇帝很少批阅奏本的情况下,内阁辅的地位,就跟丞相别无二致,因为无论他票拟什么,司礼监基本都是照本宣科地进行朱批。 谢迁跟随在刘健身后,进入乾清宫,一眼便看到朱祐樘端坐在案桌后的龙椅上。 二人见礼,俱都不言,分列两边等候皇帝问。 朱祐樘看了看谢迁和刘健,勉强一笑,问道:“两位卿家,朕听闻,太子在本次战事中,表现有得有失,朕曾将他托付与二位卿家,不知二位爱卿对太子监国来所作所为,有何评价?” 谢迁一怔,心想:“陛下为何突然问及太子之事?太子在本次对狄夷作战中,除了行事急躁外,表现尚可,照理说陛下早就应该知悉,不需要问我等才是!” 刘健性格直爽,见皇帝问,未曾多想,直接作出他的解答:“回陛下,臣以为,自太子监国以来,言辞行事多有乖戾之事,未曾尽到职责!” 朱祐樘听完如此直接了当的回答,气得剧烈咳嗽起来,心想:“刘少傅,你这是怎么了?朕找你来,是让你说两句好听的,堵上皇后的嘴,结果你上来就这么不给太子面子,这分明也是在打朕的脸啊!” 萧敬眼看皇帝生气,赶紧上前去轻抚皇帝的后背,正要给刘健使眼色,他猛然想到自己也是“共犯”,属于戴罪之身,如果再做出什么违背皇家意愿的事情,那今后基本就别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了。 第一二八二章 擅权 乾清宫大殿内,弘治皇帝朱祐樘因为辅刘健对太子的贬损,而不断咳嗽,萧敬即便有言也不敢出口。 场面略显尴尬,刘健自己也有些惊讶,为什么自己据实评价太子,会引起皇帝如此强烈的反应?倒好像朱佑樘对于太子的事情全然不知情一般。 谢迁却是心思狡黠之人,他从皇帝和萧敬二人的反应,便大概知道刘健先前的回答让皇帝下不来台,谢迁暗自琢磨:“之前陛下对太子也曾多有贬损,在众多大臣面前屡屡提及太子少不更事,怎今日刘少傅提一句,却惹来陛下如此大的反应?” 朱祐樘咳嗽半晌之后,终于缓过劲儿来,他微微抬手,道:“两位卿家,朕身体偶感不适,本来有些话想要对二位卿家言说,今日便先到此罢,二位卿家请回吧!” 谢迁原本想趁着面圣的时候,提一嘴关于沈溪留守在城外兵马的事情,谁知道皇帝此时突然犯病,他正想抓紧时间提出来,让皇帝心里有个数,及早作安排,却见萧敬给打眼色不让说话,谢迁这才罢休,行礼之后,与刘健一同退出乾清宫。 二人出宫门后,刘健不解地问身旁同样愁眉紧缩的谢迁:“于乔,你可知陛下……病情如何?” 谢迁想了想回道:“刘少傅所问,似乎出了我能力范围……陛下病况如何,当问太医院的人,我只看到,陛下面如金纸,精神倦怠,怕是病情未曾痊愈!” 皇帝生的是什么病,到现在为止朝廷上下都没有定论,刘健更是无从知晓皇帝几时能够痊愈。 在刘健看来,皇帝生病,他身为内阁辅,就要承担起朝中的大小事项,这才是忠君报国的体现,至于弄权之事,即便是有人如此指责,刘健也断然不会承认,因为在刘健看来,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在朝纲允许的范围内,未曾有过任何僭越之举。 很多事情,都是旁观者清,张皇后和她儿子朱厚照,甚至是张氏外戚,自然是嫌刘健的手伸得太长,不但政令上的决策要管,甚至连下面的执行也要伸出手。 原本张氏外戚跟内阁间并无什么直接矛盾,主要因为双方中一个是决策层,一个是执行层,分工不同,但刘健屡屡插手京畿用兵事宜,张氏兄弟便开始对刘健不满,但刘健大权在握,朝中上下能管束刘健的只有皇帝一人,而皇帝体弱多病又是大权旁落的根子。 从根本上说,皇家的利益跟外戚密切相关,张氏兄弟于是向张皇后陈情,让张皇后跟皇帝告状,削弱内阁尤其是刘健的权限。 至于张皇后所奏的事情是否属实,判断自然是由朱祐樘来定,在这种时候,就要看朱祐樘到底是站在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边,还是站在他一向倚赖的老臣一边。 …… …… 刘健和谢迁离开乾清宫后,萧敬小声提醒了一句,道:“陛下,李大学士还未曾过来呢,是否……前去李府传召,问询一下他的意见?” 朱祐樘轻叹,道:“问与不问,差别又在何处?皇后,你可有听到刘少傅之前对太子的评价?” 朱祐樘原本是为了让妻子信服刘健是个忠臣,才让妻子站在帘帐后旁听,谁曾想刘健对太子的评价毫不客气,这不但更刺激了张皇后,也让朱祐樘感觉分外没面子。 张皇后娉婷地从殿后走了出来,道:“应该是臣妾问皇上是否有听到刘少傅所言才是!” 朱祐樘神色间多有悲戚,目中泪光闪动,道:“或许在刘少傅心中,只是将太子当作顽童稚子,加之他未曾亲自到过西直门和正阳门城头,因而不知太子在此番对狄夷之战中,有多尽心尽力!” 张皇后凄切地说:“皇上,这可是您钦点的顾命大臣啊!若您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刘少傅等人出来主持大局,那时……我们孤儿寡妇该如何求存啊,那时皇儿不是要被刘少傅当作无道昏君……”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话,朱祐樘必然会雷霆大怒,这不是咒我早点儿驾崩吗?但说话的是他的妻子,情况就有所不同。 在朱祐樘心目中,妻子即便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跟他是一条心,不管这番话的动机是什么,都是在为他、为他的儿子、为老朱家的江山做筹谋。 因立场不同,萧敬听着张皇后的话,感觉异常的刺耳,朱祐樘却觉得皇后所提的事很中肯,当下皱眉道:“皇后所言,的确在理,但满朝上下,谁人又比刘少傅更适合来做顾命大臣呢?” 张皇后有些着急了,杏眼圆睁:“难道就只能让对皇儿轻慢之臣,来做顾命大臣,以至于皇儿继位之后,要忍受权臣当道的局面?” “呃!?” 朱祐樘听到“权臣当道”这样的指责之语,情不自禁地为他所信任的刘健辩解一下,“刘少傅断不至于如此!” 张皇后星目中涌上泪水,低下头哽咽地说道:“刘少傅是否会如此,就怕皇上看不到……” 朱祐樘顿时皱眉,这话未免有些太过难听了……但仔细想了一下,确实如此,刘健是否会在朱厚照当政的时候篡权,只有等他驾崩之后,才能印证,但那时他必然是见不到了。张皇后又道:“如今皇上尚在,皇儿受命监国,刘少傅便已然不遵皇儿调遣,如何能指望他在陛下百年之后,对皇儿言听计从?” 原本朱祐樘不想听从妻子对刘健的评价之言,但此时他又觉得妻子所说非常有道理。许多人也未必生来就是奸臣,许多都是环境造就的。就比如那宋太祖赵匡胤,周世宗在世时不也是忠臣?但一朝柴荣去世,手里大权独掌,便忍不住野心膨胀,做出“陈桥兵变”的悖逆之事! 朱祐樘有些无奈地问道:“那皇后以为,当前如何处置此事?” 张皇后欠身行礼:“臣妾乃是陛下后宫之人,文墨不通,更不知国家大理,断不该进言干政。但臣妾只知道一件事,皇上所定皇储,乃是未来之天子,一国之君。若有权臣不尊上命,乃谋逆之举,若然此等臣子留在朝中,必对江山社稷有害!” 张皇后嘴上说不干涉朝政,但她的话,却句句针对辅刘健。之前她只是在空口说白话,在朱祐樘这边没太多说服力,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刘健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太子行事乖张,朱佑樘弄明白了他指定的顾命大臣,并非是事事听从他这个皇帝的安排,而且在朝事上,刘健大权独掌,颇有点儿肆无忌惮的苗头,以至于连皇帝自身也感觉受到威胁。 朱祐樘道:“京师保卫战,如今刚刚结束不久,京城戒严尚且未解除,刘少傅在朝中位置显赫,岂能说换便换!” 张皇后建言道:“臣妾也不敢轻言替换阁臣之事!但有些人,皇上还是应早作防范,总好过于祸起萧墙……若朝中一直是迂腐的老臣当政,即便朝中有开明之臣,却也不得不依附于刘少傅,那时恐怕即便皇上撤换了刘少傅,还是会有下一个人,出来擅权弄事!” “知道了,知道了!” 朱祐樘原本就因为心中颠覆了许多固有的形象而致心情就不佳,听到这里,他越地烦躁,当下摆了摆手道,道:“皇后,你先回去吧,让朕再多想想,很多事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朕预作防备就是了!” 张皇后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很容易触及丈夫的底限,所以点到即止,温婉地向弘治皇帝点了点头,便行礼告退。 第一二八三章 脱罪 张皇后离开乾清宫后,朱祐樘坐在龙椅上,沉思不语,过了半晌,他才问侍候一旁的萧敬:“萧公公,你觉得刘少傅是何等之臣?” 朱祐樘很多时候没主见,以前他完全依赖于内阁大学士还有六部部堂,现在被妻子的话干扰,他对自己的臣子产生怀疑,便忍不住询问一向忠心耿耿的萧敬的意见。 萧敬有些迟疑:“陛下,老奴……不敢随便说话!” “你说就是,无论你说什么,对朕或者太子有所不敬,或者对外臣有攻讦,朕都饶恕你的罪过,因为这是朕在问你,你只要据实回答便可!”朱祐樘言之凿凿,一心想听萧敬的中肯意见。 萧敬气息有些不顺,艰难地说道:“老奴以为,在以前……阁臣做事得体,深得陛下器重,朝廷大小事项处置得都很好,民间多有称颂,说我大明有三位贤能的辅臣,外又有三位能臣为陛下开疆拓土,守护河山……” 朱祐樘听萧敬对刘健称颂的话太多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一些老生常谈的话,朕不想听!你便挑较为中肯的谈一谈吧!” “是!” 萧敬这下更为难了,结结巴巴地说,“鞑靼人兵犯京师,陛下病况……不佳,由阁部代政,阁臣……很多时候便有僭越之举,尤其是在太子被委命为监国之后,内阁从未曾正视太子的监国之位,屡有责难!” 朱祐樘怒目圆睁,厉声喝问:“你……你说什么?” 萧敬以前不说刘健擅权的问题,是因为他想左右逢源,当好老好人的角色,不想破坏皇帝跟阁臣之间良好的关系,但现在他自身的安全都受到威胁,张皇后虎视眈眈在侧,也就顾不上其他,直接把什么都抖露出来了: “以前内阁票拟,一切定论,皆出自陛下朱批,即便老奴代笔,在诸多问题上,也多有转圜,或与阁部相商。” “但京师危殆后,内阁再定票拟,多为强硬之言,老奴无权定夺,一旦违逆阁部之意,奏本便会再行原样上奏,一而再再而三,非以内阁所票拟之文本朱批方得安宁,司礼监苦不堪言,而六部和五军都督府也不敢有任何悖逆阁部之事,否则必会遭致攻讦……” “有内官言,如今内阁之臣,比之宰辅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朱祐樘只是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调和妻子跟辅刘健之间见识上的差异,但在听了萧敬一番肺腑之言后,愈相信妻子所说的事情是真实的,内阁大学士尤其是辅刘健,的确有些擅权了。 身为大明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还调皮任性,他当然会愁将来儿子登基后会出现问题,但在儿子于此番京师保卫战中有着良好的表现,甚至赢得很多大臣拥戴的情况下,刘健仍旧把儿子当成顽童瞎胡闹,他就不认可了。 朱祐樘举棋不定,皱着眉头道:“如今……可怎生是好!”此时弘治皇帝的心情非常矛盾,既想把刘健尽快撤换下来,消除不稳定因素,又怕这么做会造成太大影响,直接导致皇位传承时朝野混乱。 萧敬拿出一份奏本,道:“陛下,这是之前沈中丞所奏,请旨调城外兵马回城的奏疏,之前被阁部羁绊,老奴不敢怠慢,便擅作主张留在身上,您……是否御览?” 萧敬把奏本留在身上,原本也是想找个机会进献给朱祐樘,这是他对刘健事事都想干涉态度的不满体现。 刘健之前将沈溪奏请其麾下军队进驻京城的奏本压下,压下其实就等于是否决,沈溪率领的这一万兵马,此时留在城外的南苑,无法进入京城,刘健的理由是不能引外军入城,免得会引起变乱。 但阁臣中的谢迁却认为此举不妥,之前他想越过刘健,直接跟皇帝奏请,但却因为朱祐樘激烈咳嗽,所以没来得及上奏。 萧敬却认为,沈溪所部乃是此战功,没有他们的挥,说不一定此刻城池都被鞑靼人攻破。将有功将士抛在城外不管,实在有损大明朝廷的威严。 如果不是张皇后突然提及刘健擅权的事情,萧敬暂时还不准备把沈溪提交的奏本呈递上去,但眼下他却要考虑自己以后还能否得到皇帝信任的问题,张皇后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朱佑樘没有娶妃子除了夫妻恩爱外,也与张皇后的强势有关,总之得罪了她,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在这个时候,适当地表明态度,坚定地与皇家站在一起,非常有必要,因此萧敬果断地把奏本拿了出来,作为自己的敲门砖。他想的很清楚,如果皇帝对刘健信任有加,就把奏本暂时压着,维护刘健的面子,但现在皇帝本身都对刘健产生疑虑,也就怪不得他落井下石了。 虽然萧敬在朝中是有名的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没有头脑,真没脑子的话他也爬不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萧敬非常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这可是多年在宫闱中厮混的经验,每一次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果然,当皇帝看到萧敬呈递的奏本后,对他的看法顿时有了改观。 朱祐樘之前一直说自己精神不好,不能看奏本,可当真正涉及到皇权稳固这一重大问题时,朱祐樘看奏本那叫看得一个仔细,甚至将奏本中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细细揣摩其中之意。 朱祐樘许久后,才将手中的奏本放下,问道:“萧公公,此事内阁如何票拟的?” 萧敬期期艾艾地回答:“回陛下,内阁……将此奏本压了下去!” 朱祐樘脸膛顿时黑了下来,冷笑不已:“内阁臣子,居然有了压奏本的权力,那还真与宰辅无异了!” 在大明,内阁作为一个秘书部门,是没有权限截留任何奏本的,有什么事情,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奏本票拟好,呈递到司礼监,交由皇帝审阅。 即便皇帝没时间看,也会让司礼监太监尽快进行朱批,而一些不合时宜的奏本,则选择留中不,但那却是皇帝和司礼监的事情,与内阁无关。 但在实际操作中,内阁因为事情太过繁忙,偶尔也会积压奏本,内阁大学士会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而做出自己的判断,到底哪些要先票拟,而哪些则可以缓一缓,即便偶尔有重要的事情被耽误了,皇帝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但问题是现在的事情涉及到了军队,尤其还是对有功之臣的安排处置,与当前对鞑靼的战争休戚相关,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疏忽。怎么看,这份奏本都应该第一时间票拟然后交到司礼监,交由皇帝来定夺是否调兵进城。 即便皇帝或者司礼监不想调兵进城,那也该由司礼监这边来进行朱批定夺,而不是由内阁擅自把沈溪的奏本截留。 萧敬赶紧趁机表达忠心,道:“陛下,老奴也察觉到,此事关系重大,非要急请陛下,交由陛下定夺才是!” 朱祐樘点头赞许:“萧公公,你做的很对,此等军国大事当然应该交由朕来作定夺,未料内阁方面居然将此等重要奏本私下截留,实在荒谬透顶!哦对了,萧公公,你认为朕是否应该将这路兵马调回京师?” 萧敬这下子就比较难以作答了,他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揣度,到底皇帝更为中意哪种方案。 半晌之后,萧敬才谨慎地回答道:“回陛下,老奴以为,此路兵马助京师解困,乃是大明的有功之臣,若将其留在城外不理不问,甚至对其怀疑,必会引起军中上下对朝廷的揣测,导致军心士气不稳。” “老奴认为,此路兵马当调回京师,但不能以原本建制进行调配,而是应分批调回,配属到京营不同营所内,分守九城!” 萧敬这个人很有能力,这也是当初朱祐樘会指定萧敬执掌司礼监的根本原因,但刘健等人却认为萧敬只是个橡皮图章的角色,像个傀儡般只需要配合内阁说“是”或者“不是”,萧敬不愿得罪人,也就听之任之,但实际上却很有主见。 听萧敬提出如此解决方案,朱祐樘眼前一亮,拍案而起,大声夸赞:“萧公公此议甚好,将这路雄兵调回京城,但分批次调入,分配给不同京营营所,哈哈,既能安定大明将士之心,又能加强京营各部战力,一举多得……” “嗯嗯,萧公公,此事便由朕亲自决断,你便当此事全不知情,即便内阁那边问起,你也当不知情,明白吗?” 萧敬一听皇帝如此说,便知道皇帝是要保护自己,如此一来,刘健便不知道幕后进献这份奏本的人是谁,很可能会当是沈溪自行上奏,或者是通过一些秘密渠道上奏,比如说太子,再比如说谢迁。 萧敬忙不迭应声,心中却暗自庆幸不已,心想:“若非我先一步留了这份奏本在身上,一单陛下怀疑刘少傅擅权而司礼监不作为将我归罪,所幸陛下当我是自己人,我以后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再出偏差了!” 第一二八四章 奉调入城 当沈溪得知自己之前所率兵马将奉皇命调入京城时,正在兵部大堂喝茶。 是真的喝茶! 沈溪原本去兵部是要将自己所部兵马残留的兵器、火器、骡马、粮草辎重数量等详细上报,结果兵部那边没人接待,任由他在兵部大堂等候。 一直到下午临近日落,沈溪觉得自己可以优哉游哉回家时,皇宫那边突然颁下圣旨到兵部,让兵部负责统调大军进城事宜。 兵部推出来负责此事的,沈溪认识,正是王守仁。 沈溪跟王守仁间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同年进士,一起留在京城做官,当初他赴任闽粤桂三省沿海总督时,跟前往湖广履任的王守仁同路,二人在路上曾一起喝茶品茗,评说过天下大势,二人算得上是故交。 王守仁在正阳门保卫战中表现很好,受到皇帝和太子的赏识,虽然他目前还是兵部郎中,但其后很可能会高升,至于会迁到什么位子,沈溪暂且不知,但料想以王守仁单薄的履历,在六部中继续前行不太可能,即便要升,也要从地方上着眼,多半是前往藩司或者臬司谋职,或者直接放个正四品知府。 具体如何,就要看王守仁家里接下来如何运作了,还有皇帝那边是否会特别予以关照,再就是吏部那边如何进行安排。 即便王守仁在正阳门大战中的功劳再大,又得到李东阳和刘健的特别推荐,但跟沈溪的表现和功勋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王守仁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得到兵部侍郎熊绣的指示,负责协调沈溪所部进城事宜,自然要出来跟沈溪问询一下,也有请教之意。 沈溪原本留在正厅,优哉游哉地喝茶,此时他不得不移驾偏厅,与王守仁坐下来,详细把今天的来意说明。王守仁表示,他并不负责这项工作,兵部另有专人司职,随后王守仁便将皇帝分批调兵进城的事,跟沈溪细细解说。 其实无论是沈溪,还是王守仁,都能看出来,皇帝如此急调兵马入城,并不是说皇帝对这路兵马彻底放心,而是不想让有功之臣滞留城外,心生不满,同时也是为了让京师内外兵马安心,为天下各路勤王军树立起一个典范。 王守仁请教道:“沈中丞在外领兵多时,对麾下兵马应知根知底,不知可有特别安排?” 沈溪笑了笑,回答道:“王同年客气了,所谓的领兵,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在下乃翰林出身的文官,只是指定策略,让兵马执行,谁想糊里糊涂就打了许多胜仗。对于行军之事,其实在下也有诸多不解,至于如何统调兵马进城更是一头雾水,兵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更好!” 沈溪可不想被人拿来当枪使,他非常清楚兵部这头问过他意见,回头就会对城外的将士说,某某安排是他沈溪的意思,如果官兵们心中有怨言的话,便会迁怒到他沈溪身上。 在沈溪看来,我只需要把自己灿烂光辉的形象留给将士便可,以后我未必有机会再调遣他们,若是因为善后做得不好让他们记我的仇,那就没什么必要了。 即便王守仁也是个聪明人,也没有沈溪如此灵活的头脑,一时间根本就没想到这一步,本来他就是想征询沈溪的意见,争取把自己的差事做到最好。 见沈溪没什么意见,王守仁决定快刀斩乱麻,起身道:“宜早不宜迟,下官这就去领令牌,今日会亲自出城一趟,争取在入夜前,调拨第一批兵马进城!” 沈溪陪同站了起来,拱手道:“那就不多叨扰王同年了,请!” 自打回到京城,沈溪便有一个很好的心态,土木堡那么艰难的环境终于熬过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享受生活!管他朝廷怎么明争暗斗呢,自己圆满地完成差事,大明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历史走向,京师稳固,自己守着老婆孩子,这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干嘛要去奢求更多呢? 王守仁匆忙去了,沈溪移步回到前面的兵部大堂,继续等兵部具体职司人员接待自己。 一直到入夜,沈溪慢慢悠悠从兵部大堂出来,这会儿他差点又要脱口而出“无惊无险又到五点”这话。面对东长安大街,他的心情无比的舒畅,想到回去后就能跟谢韵儿和林黛等女共处,小叙温情,胸中便无形中涌现一股动力。 沈溪让马九赶马车,自己坐在马车车厢里神游天外……按照朝廷规矩,以他现在正二品大员的身份,必须配备轿子了,他现在开始考虑雇请轿夫的问题。按照规矩,不管是马夫还是轿夫,朝廷都会报销这笔钱,不用他操心。 刚刚回到家门口,沈溪透过车窗见到门前台阶下摆着几口大箱子,十几名兵士围着箱子叽叽喳喳说了几句,然后便走到街道两边待着,只留下一人继续在门前等候。 沈溪本还以为是来找事的,仔细看清楚,才现正是自己麾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兵蛋子。待沈溪下车,留下那人快步迎上前来,恭敬地对沈溪行礼道:“大人,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小人?” 沈溪笑眯眯地说道:“于家地嘛,胡嵩跃麾下的百户,你这名字,本官第一次听闻便记下来了!” 那人非常高兴,眉飞色舞地说道:“未料大人还记得小人的名字,荣幸之至,小人以后还想跟着沈大人您建功立业!” 沈溪指了指那些箱子,问道:“说吧,这些是什么意思?” 于家地笑着说道:“大人,您千万别见怪,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小人只是照做而已……不过,您只管收下便是,小人奉调第一批进城,这才有给沈大人您送礼的美差,小人可不敢有丝毫贪墨,不信的话,沈大人您当面清点。这是清单,您也一并收下!”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边自己刚回府,居然就有人把礼给他送上门来了,还是以前麾下将士。 城外兵马这会儿才刚进城,沈溪还在筹算给自己手下的将士谋取犒劳功赏,手底下给他送的这份礼,他看得不是很明白,或许有贿赂他的意思,也有要收买他,让他为有功将士说话之意。 于家地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候沈溪落……在战场上明明是很有骨气的热血军人,冲杀起来连鞑子都害怕,但在沈溪面前,则显得谨小慎微,极为谦卑,由此可见大明朝的等级观念如何深入人心了。 沈溪随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现是一个和田玉佩,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细细回想一下,沈溪忽然明白这些东西的来历了,他把玉佩放回箱子里,挥挥手道: “于家地,东西留下来,你可以回去了,将士这次分批次进城,到新的衙门担任差事,你好好做事,战后肯定会算你们的功劳,每个人起码都可以升两三级,或许再见面时,你已经是千户了!” 于家地笑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对功劳不敢多奢求,时候不早了,您老也该回去歇着。你们都过来,向沈大人行个礼,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于家地招呼手底下的士兵,来到沈溪面前列好队,向沈溪抱拳行过礼,这才离开。 第一二八五章 沈家分“赃” 等人走了以后,沈溪打量自家门口的箱子,忽然有些愁,这些东西送到哪儿都不合适,只能留在家里。 谢韵儿带着朱山出来,见沈溪站在门口,问道:“相公,这些是……” 沈溪没做解释,一摆手道:“我这就让九哥找人帮忙抬进去……你们不用理会,到里面我再跟你们详细解说!” 朱山见马九转身离开,连忙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叫人……”可惜马九已经驾车走远。 箱子八口,每口约一立方,虽然不大,但出奇地沉重,好在每一口箱子都系有绳子,有着力的地方。 朱山上前,双腿和腰腹一用力,已经把箱子稳稳地提了起来。 沈溪非常惊讶,他刚才可是试过了,每口箱子起码一百斤,没想到朱山的气力大道这个地步。 很快,朱山便将八口箱子送进院中。 沈溪让朱山和随后过来的小玉把箱子打开,将里面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好家伙,除了一箱子珠宝玉器外,其余都是一箱箱银两,大多数是成锭的纹银,虽非官银,但成色很好,至于铜钱则杂乱多了,甚至连唐宋时期的铜钱都有,而这些铜钱主要是用来掩藏更贵重的东西……铜钱下面是金砖、金条和金银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韵儿怎么也没想到沈溪会收下如此厚重的礼物,见状后惊讶得合不拢嘴,瞠目结舌道:“相公,怎的……如此多的钱财?” 沈溪道:“鞑子叩关而入,劫掠无数,几乎每个鞑子兵都是移动的宝库。我带兵与鞑子作战,连战连捷,每次打扫战场都缴获不菲,更何况几次攻破鞑子的营地,那里的金银珠宝就更多了。” “鞑靼人扫荡京师,把劫掠来的东西都放在南苑。我军在京城外两次击败鞑靼兵马,鞑子匆忙撤走,存放在南苑的东西没有来得及全部运走,有小半也便宜了我军。历次大战累积起来,已经算得上是一笔惊人的财富,现在送来的便是属于我的那份。” 谢韵儿紧张地问道:“那相公,这些钱财是否应交与朝廷?如此大的数目留在家中……恐怕有所不妥吧?” 沈溪微笑着安慰:“韵儿,事情跟你想象的不一样,这并非是行贿,倒不如说……怎么说呢,跟分赃类似!” “你先收着吧,上交朝廷不合适,这毕竟是战场上的缴获,是我和将士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上交的话倒是显得高风亮节,但朝廷知道了,必然勒令跟我出征的将士将分得的财物充公,如此损人不利己,实不可取。” “清点完毕,看看到底有多少银子和铜钱,这些事便交给韵儿你来做,回头如何处置,我会详细跟你说,至于黄金、珠宝玉器和金银饰,都留在府上,即便要处置,也不会涉及这些!” 谢韵儿对于战场上的事情不甚明了,沈溪说什么,她照着做就行了。 当晚,沈溪带着谢韵儿大致将财物清点了一遍,银子约莫四千二百两,铜钱八百二十贯,黄金一千两,再加上珠宝玉器和金银饰,合起来估计得有两万两银子上下,这比沈溪预期的还要高出不少。 清点时,一家人都在旁观,即便沈溪有钱,但府上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宝贝。 详细清点后,沈溪看着瞪大眼睛几乎要流口水的林黛,道:“喜欢什么,自己上去挑两件,每人都有!” 林黛毫不客气,上去便拿了两件黄金饰……一根金项链和一对金手镯,但怕沈溪怪罪她,捏在手上偷偷打量沈溪。 沈溪微微一笑没有多问,任由林黛把东西拿在手上,转头对小玉道:“去扶少夫人出来,让她走动一下!” 少夫人自然指的是谢恒奴,这边“分赃”,林黛、尹文和6曦儿都有一份,自然不能落下谢恒奴的。 尹文和6曦儿各自拿了,她们没林黛那么大的胃口,拿了简单的玉器,作为随身之用,沈溪怕她们吃亏,又亲自给她们选了几样,合起来价值相当。 等谢恒奴出来后,也选了几样,还为没出生的孩子选过,最后才是谢韵儿。 家里这些女主人选过,沈溪又招呼朱山等女道:“小玉现在已是人妇,跟九哥需要一点家用,去取两样合适的饰,稍后我会让九哥带一百贯钱回去……” 见小玉连连摆手推脱,沈溪笑着说道:“这次我出征在外,家中用度紧张,全赖小玉拿出积蓄方渡过难关,我这个人有功必赏,小玉你就不用推辞了!至于其他丫头,各自选上两件,就当作我送给你们的嫁妆!” 昨日沈溪归家,谢韵儿告诉他,家里几个丫鬟跟几个车马帮弟兄日久生情,基本都有了归属,就连秀儿也找了个憨厚老实的意中人,只有朱山眼界相对高一些,尚未找到合适的对象……当然,也有可能是平常男子对朱山这样的女汉子不感冒。 因为沈溪没回来,家里的丫鬟不能随便嫁人,一切都要等沈溪这个家主做最后的决定。 沈溪给她们嫁妆,意思是同意她们嫁人,当然她们成婚后依然会留在沈家做事。 沈家丫鬟个个都能领到丰厚的薪酬,还能得到老爷、夫人的器重,即便几个丫鬟的对象,也都是汀州府过来的旧人,愿意妻子留在沈家做工。 小玉在沈溪要求下,到箱子里随便选了两样银饰,其余丫鬟见状,都不敢造次。 等各人把东西拿到手,恰好马九领着几个弟兄进门来,沈溪让女眷先回内宅,这才差人把东西搬进二进院子西厢的库房。马九带来的这几人,正好是红儿、绿儿以及秀儿所选择的夫婿,沈溪认真看了看,人品相貌都不错,还算满意。 所有东西归置好,沈溪跟谢韵儿到了书房,谢韵儿道:“相公,这么多钱放在家里,我心中七上八下的!” 沈溪道:“放心吧,现在你家相公怎么也是正二品大员,没人敢欺负上门来。再者,家中既有朱山这样的好手,又有马九带领的车马帮弟兄,寻常蟊贼来多少都不怕……韵儿,家里的丫鬟,现在逐渐都有主了,这么多年过去,沈家和6家各自有了不同的命数,之前我留在府上的丫头,如今怎样了?” 谢韵儿抿嘴一笑:“相公还说呢,之前回到京城,云伯说相公买了丫头回来,我本以为只是三五个,结果却叽叽喳喳一大堆,实在难以管理,我便拨了几个过去伺候公婆,还有些留在药铺和药厂工作……呃,君儿身边留下了一个,如果老爷觉得人手不够,调遣几人过来便是!” 沈溪脸上满是安慰,虽然沈家在京城名声不彰,但也算是薄有产业,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谢韵儿回到京城,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让沈溪感觉轻松多了。 沈溪道:“韵儿,多亏你了,不然这些繁琐的事情处理起来,让人头疼。眼看家里又要添丁,为避免到时候手忙脚乱,你从那些丫鬟中挑选两三个,专司烧水、做饭或者做家务,你怎么也是正二品大员的夫人,该好好享享福了,不要什么都自己动手!” 沈溪吩咐的谢韵儿一一应了,沈溪进正院看过长子沈平,此时沈平尚未满三周岁,但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会走路,也会叫爹娘了。 沈溪抱着胖乎乎的儿子,笑着说道:“这就是我沈溪的孩儿,年少聪慧!” 小玉在旁边掩口笑道:“老爷说的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四岁时什么都不懂,可咱家少爷,已经出口成章了!” 出口成章什么的,最多只是玩笑话,沈溪没往心里去,但总归自己的儿子健康平安,沈溪也多了几分打拼的动力,他看了眼满脸幸福的谢韵儿,走过去,将孩子送到谢韵儿怀中,孩子抱着他娘,顿时感觉亲近许多,比在沈溪怀中老实安分多了。 沈溪轻叹:“到底生分了些,以后我争取常伴家人,即便朝廷调遣我去地方,也决不再做领兵征战之事,想我一介少年,却要承担家国社稷重担,真让人受不了!”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老爷怎么突然说这话?老爷去何处,妾身带着孩子和妹妹们相陪就是!” 沈溪无奈地摇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我也不知朝廷下一步安排我去何处,原本以为留在京城不错,但想到……有些事非人力能控制,反倒不如履任地方,平安过上几年,到时再回京城,或许更有作为!做官还是要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干什么随心所欲,这才是真谛!” 谢韵儿笑道:“旁人做官,都是尽量在天子脚下,唯独相公做官,却想着如何才能远离朝堂,相公跟旁人,果然不同!” 第一二八六章 献俘 沈溪之所以想远离朝堂,在于距离朱厚照登基之日已然不远。 值此朝堂新老交替的时候,看起来沈溪跟朱厚照关系紧密,会受到重用,但问题在于朱厚照即便登基一时间也掌握不到实权。 历史上有刘瑾等人帮助,朱厚照才逐渐拿回权柄,威慑文官集团。 刘瑾虽然在历史上名声都快臭大街了,但在沈溪眼中,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以一个权宦的态度来说,刘瑾做得很好,充分利用了皇帝给他的权力,实现了对文官集团的全面打压,若是没有刘瑾以及八虎帮助,朱厚照只是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怎么都斗不过刘健等人。 刘健当政,跟刘瑾擅权不同。 一个太监,当政后所做之事无非就是打压异己,在朝中确立一个稳固的地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而文臣间的相斗,则阴损多了! 如果刘健当政,沈溪留在朝中,刘健和李东阳对他的打压会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很可能要在闲差上待个十几二十年,一直要等到刘健和李东阳逝去,消除在朝廷的影响,沈溪才有机会崛起。 另外便是朱厚照年少,性格不稳定,喜怒无常,两人的交情未必稳固,如此沈溪宁可去地方,做个地方大员,远离朝局纷扰。 沈溪想把自己对商业、科技、教育等等一些先进的理念带到大明,留在朝堂中,他无法执掌大权,随波逐流,也就没有办法推进自己的试验和改革,唯独到了地方,山高皇帝远,才能一展抱负。 至于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事,沈溪暂时不会去想,想了也没用,徒增烦恼。 沈溪曾经跟谢迁表达过相似的看法,谢迁要留他在朝,重点在于想让他入阁,但沈溪知道,但凡刘健和李东阳在内阁一天,他就没机会染指入阁的名额。 文官掌权跟太监擅权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沈溪不敢把筹码完全压在谢迁身上,他对谢迁不怎么放心,因为谢老儿不止一次坑过他了。 …… …… 沈溪拿到麾下将士的“孝敬”后,并没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军队在与外虏以及地方平定匪患中缴获的银钱,可以按照官职的大小、军功的多少统一进行分配,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了!沈溪在此次领军作战中收获颇丰,现在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银钱,算是理所当然。 朝廷想跟他追讨,反倒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而且沈溪大可以来个拒不承认,因为整个军队的利益几乎是一致的,没有谁会出来指证他,否则就会是全军袍泽的敌人! 但这些钱财,沈溪没打算就此留在家中慢慢花销,而是会分批转移出去,用来兴办实业或者构建商业帝国。 沈溪最近总感觉有人窥伺一旁,想要针对他,心绪不宁!未雨绸缪,沈溪决定把钱财悉数转移走,如此即便将来遭人构陷,但却找不到证据,即便想攻讦他,也无处着手。 翌日,沈溪照常去兵部衙门述职。 沈溪自认回到京城后,边关的战事已经与他无关,什么事都不用去操心,而且在兵部大堂坐着,有专人侍候,有茶水供应,还不时送上一些瓜果糕点,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沈溪非常喜欢悠哉悠哉的生活,只要什么事都不干,朝廷那边就没机会找他的麻烦,而且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目前掌权的刘健和李东阳,似乎并不打算马上给他安排差事,他也自得其乐。 这次沈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兵部的“职司人员”等了出来……出来迎接沈溪的,是兵部左侍郎熊绣。 熊绣也不多废话,相互见礼之后直接说道:“沈中丞,陛下安排调集城外兵马进城,同时将俘虏和战功上报,此事当由沈中丞前去安排!” “哦?” 沈溪略微惊讶,心想,我已经卸职了,还将兵权上交,这种事轮得到我来管吗? 仔细想来,其实没什么问题,他之前统率的兵马要进城,如果他这个主帅始终不露面,下面的将士一定会有非议,干脆朝廷让他在献俘的时候露个面,属于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谁的利益会受损。 驻扎在南苑的大明军队斩获的级和抓捕的俘虏,始终是沈溪带着一仗一仗打下来的,如果沈溪不亲自出面,怎么都说不过去! 沈溪问道:“不知何人与本官协同此事?” 在熊绣面前,沈溪不必自谦,在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沈溪已经是个闲官,手头没什么权力了,但他依然是货真价实的正二品右都御史,官衔可比熊绣这个正三品兵部左侍郎要高上两级。 熊绣道:“吏部和五军都督府都会派人前来接洽,沈中丞移步到五军都督府衙门等候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反正这几天他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之间转,走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走这一趟。 熊绣没有陪同前往的意思,沈溪也不会多管闲事邀请其一道,如今京城尚处于戒严状态,即便兵马入城,料想也不会有多隆重,悄无声息把事情做完便可,或许献俘仪式结束,还可以继续回兵部等候,才能回家。 沈溪在去五军都督府的路上,暗自嘀咕:“还是早点儿结束战争吧!等刘大夏回到京城,朝廷就该论功行赏了,那时我或许可以远离纷争,到地方上一展所长!” …… …… 到了五军都督府仁和堂内,沈溪刚坐下,便见有人过来。 见到来人,沈溪不得不起身相迎。 来人的官品虽然不高,但其中一位却是货真价实的天子近臣……这二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而另一位,则是之前陪同他在土木堡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的监军太监张永。 沈溪上前,微微拱手行礼:“萧公公,张公公,二位这是……?” 如果是张永前来,沈溪还容易理解,怎么说张永也是他这一路兵马的监军,监军前来协同调兵进城、献俘事宜,属于分内之事,毕竟还有一些需要记录和奏报的事情,由领兵的大臣来奏禀皇帝,始终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但交由皇帝的家奴来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这次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亲自来了,沈溪突然意识到,这次的献俘仪式应该不只是单纯走个过场。 萧敬笑眯眯地说道:“哎呀,沈大人,您在宣府、居庸关外和京城脚下接连立下大功,陛下必然要犒赏一番,可惜事情总得要有个由头才是,今日陛下会亲自在午门等候您献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沈溪微微眯起眼睛,心中非常诧异,大病未愈的弘治皇帝居然要亲自参加献俘典礼,这中间有什么说法? 按照大明朝的惯例,一旦皇帝参加的典礼,必然是需要提前进行准备的,但之前他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得到,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皇帝现在的病情好些了,可以出来吹吹风了么?这都已经是冬月天,天寒地冻的,皇帝到午门受俘,这意味着什么?” 沈溪的政治嗅觉异常灵敏,他迅察觉到,皇帝参加这次献俘仪式,一定带有某种政治目的。 但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二八七章 豪华阵容 对于萧敬的恭维,沈溪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拱手接受。 面圣已不是一次两次,沈溪已经习惯了面对皇帝,他可没有这时代读书人的通病,把皇帝看成是多么神圣崇高的人,以平常心对待便可。 萧敬刻意拉拢,一时间嘘寒问暖,让沈溪感觉有几分不自在。而张永似乎有话想对沈溪说,但萧敬始终霸占着人不放,不耐烦的表情一闪而逝。 好在没过多久,兵部派来安排调度之人也到了。 这人沈溪很熟悉,正是昨日调度兵马进城的兵部郎中王守仁,跟随王守仁一道前来的,是沈溪麾下于昨日第一批进城的胡嵩跃。 此时的胡嵩跃,一身红盔金甲,悬金牌,挎佩刀,昂挺胸,显得极有精神,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一股军人的剽悍气息扑面而来。 萧敬作为皇帝派来的“钦差”,连忙上前招呼。 趁着萧敬把注意力放到胡嵩跃这位“功臣”身上,张永若狡兔一般凑了过来,小声对沈溪道:“沈大人,这仗打完了,将士也要进城了,功劳方面……是否该算算了?” 沈溪打量张永,不解地问道:“什么功劳?” 在沈溪看来,功劳你找皇帝和朝廷要去,跟我说什么劲儿? 张永急切地想说分明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沈溪略一思索,大概明白过来,张永所说的“功劳”,并非是战场上的功勋。 作为监军,功劳再大,也只能分到一丁点,毕竟太监升迁的空间有限,许多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总不能你立下功劳干得好好的老人就得退位让贤吧?但钱财方面,却没有限制,对于宫里这些没有子孙后代的太监来说,最重要的其实并非是地位的提升,而是获得钱财方面的收益…… 身无长物,只有钱财才最实际! 虽然沈溪想到了,但他却跟张永装起了糊涂,报之以不屑一顾的神色……你伸手跟我要钱,还想让我给你好脸色看? 没门儿! 张永等了半天得不到沈溪的回应,只能干着急。回宫后,即便地位再高也只能对后宫的太监、宫女撒气,以他的身份,对朝臣没有任何指手画脚的资格,如果是那些微末小官,或许会卖给他几分面子,但沈溪是正二品的文臣,会理他? 胡嵩跃跟萧敬见礼过,兴冲冲地来到沈溪跟前,正要说话,恰好五军都督府的掌舵人——英国公张懋办完差事出来,与张懋一并出现的还有吏部尚书马文升,这两位可是朝中一等一的文臣武将,萧敬眼前一亮,满面笑容地上前寒暄。 胡嵩跃小声向沈溪问道:“沈大人,昨日进城后末将差人送来的礼物……您可有收到?”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回打量张永一眼,那边张永正眼巴巴望着二人。 胡嵩跃嘿嘿直乐:“沈大人,给您的那些,是将士们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才好,至于张公公……末将也准备了一份,却不知该如何送与他,才合适?” 沈溪暗自琢磨,张永正在想他应得的那份儿,胡嵩跃这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看来京营出来的人对于经营人情世故,还是有一套的。沈溪道:“等献俘仪式结束,你再送吧,到时候我帮你想个好办法!” 给沈溪送礼方便,但给宫里的太监送礼,那就要费一番波折了,毕竟太监住在宫中,东西不能随便送进宫门。 张永想直接开口跟沈溪讨要战利品,又怕被萧敬等人听到,暂且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好用各种方式进行暗示,但沈溪都装作不知道。 在城外兵马入城,相当于阅兵顺带献俘这么个当口,沈溪可不想节外生枝,即便胡嵩跃等京营将领已经把张永那份准备好,沈溪也要将之扣下来。 即便张永在土木堡曾与大家一起共过患难,但始终这贪生怕死的太监给沈溪找了不少麻烦,他还没那么大度,会对张永一系列阴奉阳违的表现既往不咎。 胡嵩跃听到沈溪会作安排时,当即放心下来,他这样的大老粗原本就没多少主意。 在武将心目中,不能放过孝敬任何一个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功勋和犒赏之人,沈溪作为三军主帅,自然不能怠慢,而张永是监军太监,涉及到向朝廷上报的事情,这份孝敬他们也不敢抹去。 就算胡嵩跃等人平日里跟张永不太对付,但该尽到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就连沈溪,也知道麾下将士的苦衷,如果把张永那份“孝敬”给省了,很可能会遭来张永的报复,那跟随他打仗的将士所获得的功劳,有部分就不会被朝廷认定。 该给的,还是要给! 但得换个方式方法,不能留下让人攻讦的把柄! 张懋等人出来后,五军都督府大堂内,汇集了不少弘治朝名臣,沈溪上前去逐一见礼,这些人对沈溪的评价都很高,一时间恭维声不绝于耳。 看这架势,队伍暂时没有出,应该还会有其他大臣过来。 就在沈溪推算内阁那边会不会派人来时,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兄弟二人,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出现在大堂门口。 张氏兄弟忽然出现,沈溪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是皇帝派来参加献俘仪式的,毕竟张氏兄弟在五军都督府当差,有可能顺道过来打个招呼。 等人进了大堂,张鹤龄先跟张懋、马文升等人见过礼,随即过来跟沈溪寒暄,显得非常亲热好客。张延龄则倨傲多了,进门后谁都不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好在大家都知道张延龄是个什么人,并没有跟他计较。 根据与张鹤龄短暂的交流,沈溪判断连张氏兄弟都会参加这次献俘仪式,如此一来,今天这阵容可就有些庞大和豪华了。 张氏兄弟和礼部的人来到,人员差不多就到齐了。 萧敬作为钦差,环视一圈,微笑着说道:“诸位大人,今日乃大军凯旋献俘日,陛下已做出安排,诸位大人只管按照陛下的吩咐,将今日的事情做好便可!咱家在这里给诸位大人行礼了!” 萧敬难得出宫来负责外面的事情,显得郑重其事。 这话中的意思,在沈溪听来,大概就在说,你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别给我找麻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行人即将出,张懋和马文升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官员,将会走在最前面,随后二人,是张氏两兄弟,再往后便是沈溪。 萧敬虽为钦差,但他显得异常低调,行路时宁可与沈溪并肩而行,显得他没有架子。 至于王守仁、胡嵩跃还有礼部、鸿胪寺等衙门的官员,一律跟在后面,一行人没有骑马或者乘坐马车,毕竟从五军都督府到正阳门也没多少路要走,一行人全都步行到城门前。 第一二八八章 微妙的变化 前往正阳门的路上,萧敬不断找话题,有点儿跟沈溪套近乎的意思,让沈溪有受宠若惊之感! 毕竟萧敬现在的身份俨然“内相”,表面上看内阁权力最大,但实际上阁臣做出的票拟,如果在司礼监得不到通过,会被一遍又一遍打回来重新拟定,司礼监才是最终的决策地,其掌印太监权势可知。 萧敬道:“沈大人,您此番领兵出征真可谓劳苦功高,朝中上下,谁都没想到,您在土木堡这样荒废多年的小城堡里,非但没被鞑靼人难住,反而一次次获得胜利,把咱大明朝的精气神给打出来了。” “尤其是回到京城勤王,仅仅两战就把鞑靼人的胆子给打掉,鞑靼人只能灰溜溜落荒而逃,这全赖沈大人指挥若定,三军将士用命!沈大人持重有谋,功高不伐,几可媲美本朝开国的征虏大将军……” 征虏大将军指的是中山王徐达,这赞誉非常高了,可惜这种恭维自打回到京城,沈溪已经听了不下十遍,对此已经完全不感冒。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在知道沈溪建立的功勋后,都会竭尽恭维和巴结之能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久了也就腻味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以萧敬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他说这些沈溪只能乖乖领受,还得一再表示感谢。 此时沈溪心中的疑惑加深了,为什么朝廷突然举行这么一次献俘仪式,而之前他一直在等内阁的人来,就算刘健和李东阳不来,谢迁也应该出面才对,但内阁诸公始终没有露面,萧敬对此也是只字不提。 沈溪心想:“皇帝一向最信任的就是内阁三位辅政大臣,以前这种事,包括朝廷对西北哈密一战后的献俘,都是由内阁统调安排,为什么这次皇帝却让基本不在外走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来主持?” “难道这是朝廷政策有变的风向标,意味着皇帝对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态度已有所改变?” 萧敬见沈溪聊天的积极性不高,忍不住又找个了个话头,笑眯眯地问道:“沈大人,不知您是哪年生人?” 沈溪恭敬地回答:“在下成化二十三年生人!” 萧敬掐指一算,惊讶地说道:“呀,沈大人,那年是丁未年,原来你是属羊的啊!这属相好,真的很好……实不相瞒,咱家也是属羊的,虚长你四十八岁。怪不得沈大人能在科举和朝堂上无往而不利!” 沈溪越地感觉怪异! 沈溪曾听谢迁介绍过,萧敬属马,比他年长四十九岁,有必要为了套近乎,连生肖年都更改了? 萧敬又问道:“沈大人,您在朝中,可有什么亲戚?” 沈溪想了想,自己寒门出身,在朝中怎么会有亲戚?要说唯一的亲戚,可能就是在皇宫中的张苑,但那不是在朝中,而是在宫中。 料想是萧敬在试探自己,想要盘根问底,沈溪不动声色,微微摇了摇头,道:“在下祖上曾做过一任府同知,之后这几代,家道中落,但家中始终有人出来奔科举,在下经过几年的努力,这才三元及第,进入翰林院当差……” 萧敬“哦”了一声,沉默好一会儿,似在盘算,最后他笑道:“谢阁老应该算是沈大人的亲家吧?” 沈溪点头。 谢迁把小孙女嫁给沈溪为妾的事情,在朝堂中根本就不是秘密,很多人甚至拿此事来打趣谢迁,落谢迁的面子。 人所共知的事情,沈溪当然不会否认。 萧敬道:“沈大人这样,不靠朝中荫蔽和人脉,全靠自身能力,短短数年间便跻身朝中名臣之列,实在让咱家佩服不已。往后陛下有驱驰之处,沈大人可要尽心竭力,不可荒驰……到底皇恩浩荡啊!” “换作哪朝哪代,谁人敢对沈大人如此少年,大力提拔重用?只有当今陛下,才是慧眼识英才之君!” 沈溪心想:“萧敬说了半天,最重要便是最后这句吧?拐弯抹角的,还跟我谈起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拉拢我当你干儿子呢!” 太监认干儿子、干孙子,在整个大明都屡见不鲜。 太监可日慕天子颜,官品虽然未必高,但因皇帝的信任,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可不低,因太监没有子嗣,他们喜欢找一些朝中不得志的才俊收为义子,给他们养老送终,而他们也给这些义子政治上的便利,算是互利互惠。 就连萧敬这样看似忠厚老实而且不喜欢与人争权夺利的太监,在朝中也收了三个义子,而且也对义子提拔有加。 这年头,太监收义子也讲究攀比,义子越多,说明这个太监前途越被人看好。而喜欢攀附内官之人,认哪位太监为义父,也是一种政治投资,全看眼光高低,如果能找到未来能独当一面的太监领,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沈溪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认太监当义父,即便是萧敬这样的“内相”。不过,萧敬也压根儿没敢想让沈溪投诚,所以这种交谈,更多的是为皇帝说好话,让沈溪能效忠皇帝。 一行人往正阳门而去,这一路上,沈溪现,从正阳门到大明门短短的路途,官兵已经整齐列队,将道路封死,防止有人出来干扰献俘仪式。 不过,今天京城的戒严似乎有所松动,很多百姓都从家里涌了出来,但也只能站在街沿边,又或者是街道两侧的楼上。 百姓们都很好奇,想知道朝廷到底要做什么。 沈溪心想:“这大约是朝廷释放的一个信号,皇帝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那这次献俘仪式必然很隆重,为皇帝歌功颂德的人也会很多,现在就看之后内阁大学士有何表现……这别是皇帝对内阁动手的征兆吧?” 以沈溪的睿智,自然能察觉朝中的风吹草动。 沈溪回到京城后,觉内阁大学士,尤其是辅刘健在行政、军事上拥有的权力,已经到了大权独揽的地步。 沈溪知道这种情况跟皇帝生病有关,但沈溪同样知道皇帝曾委命朱厚照为监国,皇帝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需要把年少的朱厚照推出来做监国?显然皇帝有用朱厚照来平衡内阁权力的意思。 但内阁,却没有给皇帝和太子面子,刘健仍旧我行我素,将太子的权力全部架空,京城保卫战所有政令均出自内阁,出自刘健之手。 如果皇帝重病时,即便皇帝知道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皇帝已有康复的迹象,同时还有意将朱厚照栽培成合格的储君,必然要对内阁大权独揽的情况进行打压。 沈溪猜想,这应该便是今天皇帝只派萧敬主持,让六部堂官参加而不让内阁大学士参加献俘仪式的主要原因。 到了正阳门前,城门尚未开启,但见城头上黑漆漆一片,正有民夫和工匠修缮城头。 沈溪知道这跟当日一场大火有关,而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正是站在队伍后面的王守仁。 萧敬走了过来,对沈溪道:“沈中丞,您乃是陛下钦命的延绥巡抚,入城兵马曾在您的统率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进城仪式,只有您来主持才能服众!” 沈溪好奇地打量萧敬,脸上满是不解:今天的典礼不应该是你来主持吗?什么时候轮到我了? 第一二八九章 主持 沈溪原本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来参加这样一次略显仓促和突兀的献俘仪式,毕竟在场有这么多德高望重的大臣,甚至皇帝还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担任钦差,料想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主持仪式。 但看萧敬的神态,沈溪才知道绝不是客气一句那么简单,似乎皇帝真的曾交待过,让他来主持献俘。 沈溪再次推辞道:“萧公公,这不合适吧?” 萧敬笑眯眯地说道:“沈中丞,这是您麾下兵马,如今凯旋归来,不应该由您亲自来主持老部队的进城仪式吗?您就别推辞了……”说着,他靠近沈溪,低声道,“这可是陛下亲自吩咐的,您必须要遵从!” 连皇帝的名号都抬了出来,沈溪自然没理由拒绝,当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张懋带着王守仁等人已经登上了正阳门城楼,而沈溪作为入城仪式的主持人,不需要上城楼,只需守在正阳门内,主持大局。 “沈中丞,请!”萧敬伸出右手作出个“请”的手势。 头戴官帽、身着武官斗牛服的张鹤龄走了过来。作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京营提督,张鹤龄在军中的地位很高,这主要是弘治皇帝器重张皇后娘家人,所以将两兄弟从白身一下子便提到高位上,除了忠心皇室,别无出路。 弘治皇帝对张鹤龄采取的是既不打压,也不过多扶持的态度,这样张氏兄弟既有一定的权力,但又因为是幸进之臣在朝中没有根基,没有办法威胁到文官集团,如此便让张鹤龄少了谋朝篡位的野心,只能专心扶持皇室。 张鹤龄道:“沈巡抚,看你这模样,应该未曾有过主持这种大型典礼的经验吧?” 沈溪微笑着拱手,回答道:“寿宁侯说的是,在下的确没有经验,就怕惹出乱子来,贻笑大方!” 张鹤龄性格相对平和,对沈溪没有他弟弟张延龄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笑着安慰道:“沈巡抚不必有顾虑,只管主持开启城门仪式即可。剩下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只管安排护卫兵马,防止街道两边的百姓闹事便可!” 沈溪的目光落在正阳门大街上,这条路直通大明门。 大明京师的正门,跟大明皇帝居住的皇宫正门相去不远,在这短短一段路途中,已经聚集数千围观百姓,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从京城各地赶过来。 沈溪心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已经可以证明皇帝确实是想在这次献俘仪式中立威。这也是看鞑靼人撤出紫荆关,要不了多久又会逃出张家口,否则朝廷断然不敢轻易解除城中的戒严状态!” 在张鹤龄、马文升、萧敬的陪同下,沈溪来到正阳门门临时搭建的一处高台上,这高台为木质结构,两米多高,表面铺设了红地毯,就好像是一个检阅台,沈溪等人将在这里检阅进城兵马。 沈溪对下面侍立的胡嵩跃道:“胡将军,麻烦出城传报三军将士,准备入城!” 即便三军将士等候入城,兵马也不可能在正阳门正门之下等待,必须要在护城河以外一两里的地方列队,暂做休息。 此时必须有人出城去传报,而且还要带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令牌各一,兵马才能奉调入城。 如果京城的城门始终不开启,这路兵马只能沿原路返回驻地……这些规矩都是为了防止地方兵马入京城时意图不轨,尤其是藩王兵马,有靖难之役的前车之鉴,更是得小心谨慎。 胡嵩跃领命道:“得令!” 早有为人胡嵩跃准备好了健马,胡嵩跃翻身上马,从正阳门小门出城,一路往护城河以南的列队等候区传报。 沈溪等在高台上,无聊地四处张望……这高台建在城内,中间隔着巍峨的城墙,看不到正阳门外的情况,他只能等候消息。 …… …… 正阳门大街上聚拢的百姓,数量愈增多,到最后,已经有两三万人的规模,道路虽然很宽敞,但奈何这条路不长,聚拢的百姓几乎将整个正阳门道路两旁都给塞满了。 张延龄突然走过来,在张鹤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鹤龄微微颔,却往沈溪这边看了一眼,好像说的事情跟沈溪有关。 恰在此时,胡嵩跃快马返回,向沈溪奏禀道:“沈大人,兵马已临城门外,是否准允入城?” 沈溪知道,自己麾下这一路兵马,在之前一日,已经奉调入城大约五千人,几乎全部是精锐,剩下的兵马主要是粮草、辎重以及护送俘虏的人员,数量仅为总数的一般,但车队却更多,因为昨日朝廷临时调拨数百辆马车出城接应。 沈溪先抬头看了一眼城头方向,城头城门楼上的人,需要将城外的详细情况调查清楚,才能出是否允许开启城门的旗语。 等城头上的旗子相继摆动起来,沈溪这才一摆手,大喝一声:“开城门!” “呜呜呜呜……” 早就准备好的长号,在此时吹奏响起,鼓乐齐鸣,每一声都很浑厚,正阳门内的街路瞬间安静下来。 “桄榔……吱嘎!” 正阳门城门的内门先打开,随即是正门,最后才是瓮城的城门,正阳门三道城门并非直对的,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入侵的兵马长驱直入。 沈溪没有去探头看城门外的情况,他只需要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在高台上等候自己所部兵马进城便可。 先锋传令兵以快马抵达。 这些传令兵数量不过二三十人,背后都插着各色小令旗,当这些人出现在正阳门内时,正阳门内等候多时的百姓已经出鼓噪之声。 大明朝与鞑靼开战几个月之久,他们尚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兵马。 跟这些健儿的英姿飒爽相比,城中守城人马可以说是半丝英气皆无,有的只是重重的暮气以及疲懒之态。 传令兵将令旗放下,然后分批次到午门传报,骑马只可以到大明门,剩下的一段路,必须由传令兵两条腿快步奔跑。 今天这些传令兵的主要任务,是将城门处的情况,快传报给守候在午门前的弘治皇帝知晓。 此时朱祐樘,想必已经抵达午门前,并且已经升銮。 皇帝必须要时刻知道三军兵马行进的度,以确定自己是继续留下来参加观礼,还是回皇宫暂时休息。 第一二九〇章 入城仪式 “前军六十骑入城……” 第一批负责仪式传报工作的传令兵,从正阳门出,快马往大明门而去。 听到“六十骑”的数量,别说是在场等候的百姓了,就连张鹤龄、萧敬等人听来都觉得无比的寒碜…… 你堂堂一路出征塞外又回京师勤王立下赫赫战功的人马,应该多调遣一些骑兵当先头部队才是,怎么一次才出动六十骑? 沈溪这边却是自家事自家明,他手头上根本就没多少骑兵,他把能调动的骑兵,基本派遣去追击鞑靼人、克复紫荆关了,手头这六十骑,还是胡乱拼凑出来的,很可能连战马都是临时从京营抽调,能有点儿样子走走过场都不容易。 在沈溪看来,即便有精锐的骑手也要用来充当传令兵,毕竟在正阳门大街疾驰而过的骑手的英姿,在朝廷官员、守城将士和老百姓眼中是最直观的存在。 沈溪在土木堡、居庸关和京城脚下,虽然也有靠骑兵取胜的范例,但他仰仗的骑兵并不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而是边军中的精锐。朝廷调拨给他的只是步兵,中间也就几百名斥候也就是夜不收拥有马匹,所以骑兵少情有可原。 沈溪连续获胜的要诀,主要在于步兵阵型的运用,还有别出心裁的火炮、火铳、弓弩的运用以及挖掘战壕进行防守。 这些东西很难在正阳门这小小的地方展现给朝廷官员、守城将士和老百姓看。 难道让他在正阳门布个方方正正的步兵阵?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若没有鞑靼人衬托,根本就显示不出步兵阵的威力! 等先头六十骑进城,虽然行进上不急不躁,显得很有法度,但显然这些骑兵的表现让人很失望。 一律都是轻骑兵,即便马匹慢行,略带颠簸不稳,由此可见骑兵的素质很差,而马匹的质量也不好,幸好只是缓行,否则这六十骑就得把沈溪的脸面丢尽。 张延龄嘴角上翘,有意奚落道:“沈中丞,你所带的兵马,也不过如此嘛!” 沈溪无所谓地笑道:“彼此彼此!” 张延龄正要恼火质问沈溪什么彼此,仔细一想,忽然明白过来,沈溪麾下的兵马,不正是从他麾下的京营调拨的么?他说沈溪的兵马不过如此,其实等于是在贬损自己统率的京营部队。 萧敬见国舅爷似乎对沈溪这个大明功臣有些不满,赶紧出言说和:“侯爷、沈大人,还是监督三军进城要紧,切莫过多计较,相安无事吧!” 沈溪笑了笑,其实兵马进城,主动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完全要看城外兵马的准备情况,他只是负责接受传报,传报的人也只是在他这里中转一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进度传报给午门那边。 传令兵很快把下一步的情况传报到沈溪这里:“前军三百士兵进城……” 虽然三百步兵,数量上要比之前那六十骑多了些,但怎么说也都有点儿小家子气了,张延龄皱起了眉头,问道:“沈中丞,您是怎么调度的?不能一次多安排些兵马进城?如此磨磨蹭蹭,究竟要耽搁多少时间?” 沈溪心想:“这就要问问你姐夫了……如果不是你姐夫先行调拨五千兵马进城,城外留守官兵主要是负责押送,何至于没太多兵马出来给大明撑场面?一边想求安稳不闹出兵乱,一边还想维系体面,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沈溪在领兵出击的过程中,唯一培养出来的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步兵。 当步兵抵达城门时,在场官员、将士和老百姓,顿时感觉到一股凛然的杀气,正阳门周边的温度似乎都突然下降几度。 沈溪在之前几次作战中,都是以鼓点确定士兵的步点,讲究共同进退,防止士兵出现阵型错乱的情况,在这次入城礼上,这种优良作风得以保持。 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步点这一说,就算是皇帝沙场点兵,仪仗兵马也没有正步走或者齐步走这样的路数。 而这个方式方法,却被沈溪带到了大明朝。 于是乎,大明官员、将士和百姓,现实体会了一下后世大行其道的检阅模式。 士兵们举着长矛,听着鼓声,踏着步点,用整齐划一的动作进入城门,城内围观的人群,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便爆出震天的欢呼。 这是自京师保卫战以来,第一支入援京师的兵马,此时城内很多消息都不通畅,普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外边的战事展到了什么程度,现在见到大明威风凛凛的步卒进城,他们最受鼓舞。 当士兵们来到沈溪面前时,统一向右看齐,一边看齐,一边继续行进。 在沈溪看来,这些士兵因为大多数是辎重兵,平常训练就很稀疏,加上很多时候都是以战代练,以至于在步操的整齐程度上显得较为差劲,他就好像在欣赏一场小学生运动会的步操表演,但也就是这么拙劣的表演,迅赢得了在场所有官员、将士和老百姓的认可。 在普通人眼中,这是惊为天人的进城方式,天下间没有哪路兵马可以做到如此高度统一,步点一致。 张懋、王守仁等人原本已经上了城头,此时都从城墙上下来,站在沈溪身处的高台侧后方,就好像光临检阅仪式现场的将领一样,跟在沈溪身边享受荣光。 等第一批步兵过去,吏部尚书马文升凑到沈溪耳边,指了指向大明门方向而去的步兵队伍,对沈溪道:“这是你安排的吗?” 沈溪点了点头,用寻常的口气道:“算是,也不算是!” 马文升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问:“什么是又不是的?” 沈溪认真回答:“三军将士其实只是按照平日训练的步兵阵法行进,在京城西直门和正阳门外,我军与鞑靼骑兵会战时,也是采用如此方式,才能保证步兵方阵所有士兵的步调一致,现在只是以鼓点来作为配合,士兵们按照日常训练行进,其实不算是在下有意预作安排!” 随着地位的提升,沈溪在马文升面前不必自谦而称“下官”,马文升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而他也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二人从官品上来说,地位持平,而且他今日还是负责主持进城仪式的主官,自然不用对马文升毕恭毕敬。 马文升对沈溪的“无礼”没有任何介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于乔总是在老朽面前夸赞你,果然没有白夸,看你所带的这些步兵,再跟城头以及街道两边那些孬兵比一比,就知道什么是差距了!” 因为马文升说话时,根本没顾忌旁边站着个张延龄,这话的打击面很大。 正阳门驻守的士兵,虽然看上去都精神抖擞,但跟沈溪麾下这些士兵比一下精气神,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同为京营兵,就好像是两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唯一的区别,这些京营兵跟着沈溪出去走了一趟,前后也就三个月时间,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如果说沈溪的兵马经历过大战的考验方能如此,但在场驻守的士兵也经历过连续的战斗,甚至正阳门城头的血战,比起城外的战事更要惨烈,但沈溪所带士兵,精气神就是不同,主要在于这些京营兵跟了沈溪后,什么苦都吃过,甚至身陷绝地有今日没明日的,磨砺出了坚韧不拔的性格。 而且这些士兵一路跟着沈溪打胜仗,逐渐累积起了强烈的自信心,似乎天下纵横,哪里都去得?这是一种军人的自信!如今撤回京城,而且朝廷还安排一场如此隆重的入城仪式,为能在京营同僚面前显显威风,自然要好好表现。 第一二九一章 检阅三军 正阳门,大军进城仪式现场。 张延龄听了沈溪的解释,冷笑不已:“沈中丞,您可真会练兵啊,改天换个时间,请你帮忙把京营其他兵马也操练一番?” 沈溪向张延龄微微一笑,道:“建昌侯过誉了,在下只不过带了一群人,自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而已!” 张延龄先是沉默不语,他仔细考虑了沈溪的这句话,觉得没有问题,沈溪的确是带着他的兵马,从土木堡一路九死一生杀回京城来的。 跟这群时刻处于生死边缘的人去比精气神,的确没有任何必要! 张延龄冷哼道:“换作京营其他兵马,表现未必便会差多少!” 此时的张延龄,死要面子,拒不承认沈溪的能力。但张延龄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这么军容齐整的军队,自己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就在张延龄等人以为沈溪所部的表演基本结束时,突然传令兵高嗓门的传报声又过来了:“中军两千六百将士,押送鞑靼俘虏二千五百六十二名,进城献俘!” 当这个数字报出来后,城门口已经是死寂一片。 等把传令兵接连传报的声音听了好几遍,他们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两千六百将士,押送近二千六百鞑靼俘虏进城。 萧敬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赶紧过来向沈溪问询:“沈大人,这数字,不会出错吧?” 明显的道理,俘虏的数量大大出了朝廷的想象! 之前谢迁为了让沈溪中庸平和,在朝中尽量保持低调,有意在功劳簿上降低了功劳,在俘虏问题上更是一笔带过,但这会儿皇帝别出心裁安排这么个进城仪式,依照惯例便有午门献俘的议程,加上内阁那边尚未接手俘虏的问题,谢迁来不及做出任何掩饰,就这样被沈溪所部将俘虏堂而皇之地押送进城了。 数字之大,让马文升、张懋、萧敬等等对大明与鞑靼战争知根知底的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萧敬过来询问,是怕沈溪麾下兵马虚报多报数字。 沈溪往城门口看了一眼,俘虏暂且没有押送过来,不过应该快到了,他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具体的清点,应该是军中自行完成,这两天本官已先行进城,具体事宜……并不是很清楚!” 沈溪自己也知道这次献俘的数字,很可能会跟上报的数字不符。 以前遇到这种事,下面的将士基本都是虚报多报数字,等真正献俘的时候找一些夷狄平民来冒充夷寇士兵,但这次沈溪却是在之前上报时主动进行少报,反倒在献俘的时候把真相暴露了出来。 萧敬瞪大眼睛,紧张地说道:“沈大人,如果虚报献俘人数的话,罪责可不小啊!” 沈溪知道,萧敬害怕的是最后俘虏的数量不够,而不是说之前少报的问题,当下点头:“萧公公之后自行清点便是,想来数字应该错不了!” 萧敬原本不想花那力气,但听了传令兵上报的数字,他已经是坐立不安。 近二千六百俘虏,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之前边关传来的战报,多场战事累积下来,斩杀鞑靼人的数量都只是这个数字,一直到京师保卫战才收获数千鞑靼人头! 但这次沈溪居然直接献俘二千六百多人,在战场上,杀个鞑靼人已经不容易,现在居然是活捉回来,还是这么大的数字,让萧敬心里直打鼓。 如果没有这么多俘虏,就等于是在围观的大明百姓面前丢人了,朝廷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因为献俘仪式已经开始,萧敬甚至都准备将整个流程暂停,找人先去跟皇帝奏报过,再由皇帝来定夺是否将献俘仪式继续下去。 萧敬一脸为难之色:“沈大人,您在这等问题上,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沈溪有些不满地抗议:“萧公公,献俘之事,乃是朝廷主导,本官一直留在城中,事情都是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来安排,本官可没有插过手,现在献俘的数字,本官跟诸位一道,也只是刚听下面整理奏报过来,你怎可说本官信口雌黄?” 萧敬心想,嘿,你小子居然不肯认账了,如果到时候俘虏数量不够,不会让我下去穿上鞑子的衣服装俘虏吧? 萧敬正准备跟沈溪火,很快他就顾不上了,因为这会儿俘虏已经开始进城。 这次负责押送俘虏的,仍旧是沈溪麾下的步兵,但已经不是用正步走的方式进城,队伍稍微显得散乱了一些,主要原因是他们一边进城,还得负责押送几乎同等数量的鞑靼人俘虏。 俘虏队伍最前面是一名鞑靼人女将,此人是被沈溪在土木堡第一战中俘虏的火绫,她此时身上被粗大的麻绳捆着,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这一路上旅途辛苦,加上刚从居庸关那边过来,还没等休整好,就要参加大明军队的献俘仪式,这让她感觉极度地屈辱,这会儿她甚至连高傲的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的精神显得极差。 萧敬指着下面的火绫道:“沈大人,这女人是谁啊?为何会排在位?” 旁边礼部的官员却惊讶地代为解答:“萧公公,这位不是曾经在鞑靼派往大明的使节团中的一员吗?她跟随鞑靼国师亦思马因数次造访京师,当时她心高气傲,连见了陛下都不肯下跪!” 萧敬这才想起来,连连点头:“对了,对了,就是她,化作灰我都认识!” 火绫刚过去,身后跟着的是一些俘虏的鞑靼主要将领,其中便有亦思马因麾下大将乌力查,他们一个个原本都心高气傲,此刻却被大明军队好像赶牲口一样进城,身心都遭到巨大打击。 但这些鞑靼将领全都桀骜不驯,尤其见到沈溪这个仇敌时,更是恨不能上去把沈溪生吞活剥了,这下连胡嵩跃都感到几分紧张,连忙带着十几名侍卫,将高台严密保护好,生怕有鞑靼俘虏挣脱绳索,危及沈溪以及高台上各位大人的安全。 萧敬刚开始还怕沈溪虚报战功,担心俘虏数量不够,等他探头往城门外看了眼,才现献俘的队伍非常长,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如此他心中终于稍微安稳了一些,但随后他心中又开始打鼓:“可千万别有以良冒俘的事情生,否则无法跟皇上交待!只希望能把这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瞒骗过去!” 鞑靼将领被押解过去后,随后的鞑靼人一看就是鞑靼普通士兵,个个都身材魁梧,而且凶神恶煞,萧敬怕的是队伍后面有不少鞑靼普通百姓,或者是大明百姓,被化妆成鞑靼俘虏的模样,一起被献进城来。 但萧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沈溪所部在献俘时,别说是找人假扮了,就连那些受了伤的鞑靼俘虏,腿脚不灵便的,都没算在最后的俘虏名单中。 这次献俘的所有鞑靼俘虏,都活蹦乱跳,如果放了绳子,这些俘虏说不定还能奋起反抗,抢夺周边大将将士的武器果断杀人放火。 第一二九二章 战争之王的落寞 献俘的事情,很快便在京城引轰动。 正阳门大街两旁的百姓,人头攒动,争相一睹鞑靼俘虏的模样,见识一下能够击败鞑靼兵马的大明骁勇善战将士的风采。 一次便献俘夷寇多达二千六百人,这在大明历史上属于第一次! 上次京城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马文升于弘治十二年打完哈密一战返回京城时,但也仅有不到一千俘虏,如今终于又重温盛况。 沈溪麾下这些将领,离开京城时都籍籍无名,在京营中普遍不得志,被上司排挤,相当于是被配到沈溪这位新任的延绥巡抚帐下,结果回来时,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这让在场那些维持秩序的京营将士眼红不已。 之前在正阳门内高台上,所有人都自觉跟沈溪保持一段距离,毕竟传言凿凿,都说沈溪得罪了刘健和李东阳,回京后就会被闲置。但到此时,所有人都往他身边靠,因为只有站在他身旁,才能显出风光来,受到大明百姓和将士的拥戴。 献俘的队伍还没过半,萧敬看到全部都是鞑靼人,并未掺假,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过来激动地赞赏:“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咱家真心好奇,怎么出去才不到三个月,就带回这么多俘虏?” 沈溪正在向长长的队伍招手,闻言回打量萧敬一眼,不解地问道:“萧公公这话,本官听不太明白……萧公公这是嫌俘虏太少?” “不是不是,只是提醒沈大人一句,如果下次有这么多俘虏,先知会咱家一声,免得过来之后……猝不及防,咱家还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向陛下交待呢!”萧敬乐不可支地说道。 沈溪点头:“萧公公提醒的是,本官下次记得了!” 张延龄在旁边看到后不由一阵羡慕嫉妒恨,心想:“这小子是走了什么运道,居然能逢战必胜?还想有下次?做梦吧你!” 即便张延龄心里不爽,他也明白自己无法跟沈溪计较,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高台上干瞪眼。 长长的俘虏队伍,一共走了半个时辰,中间也有不顺当的时候,主要是这些俘虏不怎么听从管教,用鞭子抽打俘虏的事情没少生,但这时候不会有人跑出来说虐俘或者怎样,主要是大明跟鞑靼之间似乎天生带着仇恨。 看到打俘虏,想到这几个月过的苦日子,老百姓们都轰然叫好,很不得自己也下场用力打上几下才能解恨。 俘虏队伍眼看就要过去,萧敬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问道:“沈大人,没了吧?” 沈溪道:“剩下的,恐怕就是一些粮草、辎重和战利品了,不过有部分贮放在居庸关,暂且无法运到京城!” 萧敬笑道:“不必了,有这些便足够了,陛下见到必然是龙颜大悦,沈大人只需等着陛下的犒赏即可!” 沈溪恭敬行礼,萧敬忍不住往城门外探头看了看,在献俘这件事上沈溪麾下官兵造成的轰动太大,他迫切地想知道沈溪所部的战利品有多少,作为一个内侍太监,他也贪财,这几乎算是太监的通病。 但献俘的队伍,跟后面押送粮草辎重战利品的队伍相隔有一段距离,等了半晌,传令兵才过来,高亢的声音随之响起:“中军将士一千四百,护送粮草器械进城!” 萧敬听了有些不太明白,见沈溪一摆手,让传令兵往午门那边传报,赶紧凑上前问道:“沈大人,这么多俘虏也才找了两千多兵马护送,怎的仅是粮草等物,也需要一千多兵马?” 沈溪耸耸肩,回答:“或许是辎重太沉了,只能多找些人手!” 萧敬“哦”了一声,依然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后面已经有士兵和马车往这边赶过来,这次运送的,与其说是粮草器械,还不如说是炮兵队伍。 沈溪此战能够获胜的关键,便是拥有大批佛郎机炮。 这些佛郎机炮,其中绝大部分是从鞑靼人手中抢回来的,之前几年,这东西放在三边以及宣大等地关隘中闲置,几乎都快生锈了,这次与鞑靼人的战争中,边关各要隘根本就没把火炮当回事,即便使用了也没挥出应有的威力。 只有沈溪掌握到热兵器使用的精髓,加上他懂得一些中世纪欧洲战阵,比如西班牙方阵、莫里斯方阵以及横队战术和纵队战术,知道如何将热兵器跟冷兵器完美结合,这是他克敌制胜的法宝。 马车、骡车、驴车等,但凡能被用上的牲口,这次都被军队用上了,一门一门的佛郎机炮,虽然不是很沉重,但小的有一二百斤,大的则有五六百斤,就这么硬生生拖拽着往城门里前进。 出征容易归来难! 似乎回程路上,什么都不顺,在追击鞑靼人的时候,士兵们用牲口拖着火炮,行军度飞快,可回到京城,尤其是现在进城的当口,居然车轱辘一个二个轮流往下掉,惹得官兵们手忙脚乱,连拖带拽才又勉强成行,这跟之前两批将士进城时威风凛凛的模样完全不搭调。 就好像这是分属不同军队的两路人马,根本没有可比性。 “哈哈……” 之前对沈溪所部羡慕不已的人,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尤其是以张延龄的笑声最为响亮。 士兵们拖着火炮就从他身前路过,他站在高台上笑得那叫一个痛快,丝毫不考虑将士们的感受。 张延龄调侃道:“沈大人,您的兵马不过如此嘛!” 沈溪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这些沉重的火炮,能被鞑子从三边带到土木堡,被我夺取后又在土木堡用来守城,之后风尘仆仆赶赴京城依然能派上用场,殊为不易……你也不看看土木堡是怎样的环境,这一路上又是怎样的艰难险阻,用来牵引火炮的牲口又是多么稀缺,就这样还被嘲笑,将士心中必然不忿啊!” 这会儿军中的火炮,很多已经因为炸膛、炮膛过度磨损而不能再使用,但都被官兵们运了回来,对于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大炮,所有将士都很珍惜,舍不得抛弃。 这些火炮,有一门算一门,沈溪打算把其送回兵部回炉重造,这些东西很快便又能派上用场。 运炮的队伍行进时,高台上的官员和将领,一个个都没多少敬意,反倒是百姓对于这种特殊的兵器很是好奇,一个个都涌上前查看,甚至还有想上去帮忙推拉的,但都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和衙差挡在外面。 等运炮的队伍差不多快过去,萧敬问道:“沈大人,就剩下后军了吧?” 沈溪想了想,回道:“似乎运送级的车队尚未经过!” “级!?” 经沈溪提醒萧敬才记起来,拍了拍脑袋道:“看咱家这记性,沈大人在西北战场上,俘获的鞑靼俘虏都有二千六百,那级,必然更多吧?” 沈溪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此时周围的官员和将领都忍不住侧头看向沈溪,他们都想知道,这次献俘仪式到底涉及多少鞑靼人的级? 第一二九三章 献首级 萧敬的问题,就连沈溪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历次作战所得首级,都存放在居庸关,这会儿很可能只是将其中部分运了过来,这一路上都在忙着与鞑靼作战,根本就没时间想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战事刚刚结束,他就被谢迁拉回京城,很多东西他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清点核算。 沈溪回答道:“具体数量,本官也不是很清楚!” 吏部尚书马文升笑道:“你这出征的统帅做得倒是挺特别的,旁人都在乎军功的多寡,这个……你似乎都不怎么在意?” 沈溪摇头苦笑了一下,他之前确实清点过一回,但那还是在居庸关的时候,也只是大致清点了一下,在离开居庸关回援京师后,事情都是一件连着一件,他真没时间进行核算。 不多时,传令兵将消息传递而来:“沈大人,第一批首级共三千九百二十五颗人头,正押送而来!” 萧敬没听清楚,惊愕地问道:“多少?” 沈溪没有回答他,一摆手,传令兵往午门方向而去,快马加鞭中,传令兵会将之前的数字不断重复,这次萧敬却是清楚地听到了。 接近四千颗人头,这还是第一批,萧敬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一车车的首级,在马车的运送之下进城,萧敬这才知道这根本不是虚报战功,每一车人头大概都有一二百个,全都是死人的脑袋,堆放在马车上,看上去有些阴森恐怖,不过对于大明将士来说,那是实打实的功劳,半点儿也做不了假。 在场很多将士看了,都忍不住流起了口水,这些首级涉及到多大的功劳,他们身在军旅,比谁都更清楚。 光是这第一批首级,就装了二十多辆马车,马车所过之处,全都是一片惊叹,甚至有孩子被这恐怖的画面给吓哭了,在人群中找爹娘。但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指着鞑子的首级大声叫好,因为马车上每一个脑袋,都是一个祸害大明的蛮夷遗留在这世间的证据,所有百姓都为大明将士英勇杀敌拍手称快。 第一批首级尚未过去,传令兵又急速而来,高声呼喝:“第二批首级,两千七百六十三颗人头,正在开进正阳门!” 沈溪一摆手,道:“传报午门!” 萧敬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一眼,见所有官员和将领看向沈溪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敬畏,当下忍不住问道:“沈大人,这首级……为何要分批运送呢?” 沈溪收回打量车队的目光,向萧敬耐心解释道:“主要是为了能分辨清楚这些头颅是哪一战所得!” 萧敬这会儿气息都有些不顺了,轻抚着心口位置,道:“那沈大人,后面……应该没了吧?” 沈溪想了想,第一批的首级,那是跟火绫所部一战所得;第二批首级,是用“马雷”战术,以及云柳、熙儿带居庸关援军抵达土木堡之役中所得。虽然云柳那一战所得首级数量不多,但也斩获首级过百,还有部分未能运到城中。 对于土木堡之战来说,其实前两战只是开胃菜,真正的血战发生在亦思马因所部抵达土木堡,对土木堡发动的试探性作战以及此后两场倾巢之战上。 沈溪肯定地回答:“后面……应该还有一些!” 萧敬听沈溪说还有“一些”,以为不多了,心里终于轻松许多,虽然他早就料到今天的差事不好当,但想到仪式到现在差不多快要结束了,也就泰然处之,准备收尾工作。 …… …… 皇宫,文渊阁。 当内阁三位辅政大学士得知弘治皇帝要亲自前往午门参加献俘仪式时,朱祐樘已经乘坐銮驾往午门而去,首辅刘健甚至提前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刘健带着几分羞恼,奉诏与李东阳、谢迁二人,同往午门参加观礼,同时出席此次观礼仪式的还有在京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基本六部九卿的一把手二把手都到齐了,只是其中没见到马文升、张懋等人,因为这些人已经赶到正阳门监督进城仪式正常进行。 除了官员外,各藩属国驻京使节也悉数到齐。 大明京城连续的宵禁以及失败的噩耗,让各国对大明的军事实力产生了一定的怀疑,此番受邀参加,正好一窥究竟。 等谢迁赶到午门,阵仗已经列了起来,这里本来就是皇宫用来观礼之所,皇帝升銮之后,所有大臣分立两边,这次皇帝没有给大臣们准备座位,所有官员都只能站着参加这次献俘仪式。 反倒是各国使节受到优待,在朝臣的队列后面安排了座位,可以优哉游哉地观看仪式进行。 刘健上去跟皇帝奏禀事情,主要是对朱佑樘突然举行这样一场献俘仪式提出异议,至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则立在观礼台之下,等候献俘仪式开始。 李东阳皱着眉头,小声询问谢迁:“于乔,陛下突然举行献俘之礼,你可有提前收到风声?” 谢迁心想,连你李大学士都没听说,我上哪儿听说去? “未曾。”谢迁摇头道。 李东阳又打量观礼台一眼,朱祐樘此时已与刘健交谈完毕,即便是作为文臣之首,刘健也没能留在观礼台上,步履蹒跚下来,李东阳想上去问两句情由,但见刘健脸色漆黑,他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不多时,太子朱厚照过来,这次太子的位置不在台下,而是在台上皇帝宝座旁设置的座位上。 朱厚照少有地穿上隆重的衮冕礼服,衮服用九章纹,冕为九旒,旒用九玉,袖子上绣有火、华虫、宗彝图案,两肩则绣着日、月、龙图案,后背则是星辰、山等图案,此时的朱厚照,气质洒脱,面相威严,像模像样,怎么看都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献俘仪式正式开始,先是大明官兵进城。 但官兵并不会直接开到午门,因为朱祐樘怕沈溪这些手下造反,身为皇帝决不会轻易犯险,所以沈溪所部进京城后,马上会被兵部调配到九城不同城防衙门,等于即时将这路兵马解散,归京营统调。 至于战俘,也会交由御林军押解,战俘会一律送到大明门到午门间,为了防止战俘闹事,御林军士兵是每二人负责押送一名俘虏。 朱祐樘刚开始以为最多只有几百名俘虏,所以他调遣的御林军不多,就在他跟太子说话指点该如何应对此等场面时,传令兵已将战俘的具体数字报了上来,朱祐樘听了有些诧异,站起身问道:“鞑靼战俘数量,可有清点清楚?” 这种问题,一个小小的传令兵可不敢打包票作答,刘健作为首辅大臣,登上观礼台,行礼道:“陛下,还是等战俘都到齐之后,再行决断!” 朱祐樘看了刘健一眼,这次献俘仪式之所以会举行,主要针对的便是刘健等权臣,目的是震慑朝纲,同时让藩属国对大明保持信心。现在战俘数量比预期的多,对他这个皇帝来说是大好事。 朱祐樘一摆手,道:“将战俘押解到朕面前!” 朱祐樘刚回到座位上,朱厚照便忍不住称赞起来:“父皇,儿臣早就说过,沈先生很有本事,他以前教给儿臣兵法谋略知识,儿臣在这次跟鞑子一战中,活学活用,每次都很有效果!” 朱祐樘对儿子的逞能没过多评价,没过多久,战俘已在御林军官兵的押解下,往午门而来。 第一二九四章 这只是小数目 朝中大臣、勋贵以及藩属国使节组成的观礼人群,开始出巨大的声响,他们望着远处走过来的庞大队伍,都在眺望。 对于战俘的数量,他们不太能确定,大明对外交战,就算是去打软柿子一样的哈密人,也没俘虏这么多人回来,如果把那一战擒获的哈密普通牧民男女老幼都算上,数量才大致相当。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指着远处走过来的庞大队伍,欢喜地说道:“父皇,人来了,您看!” 朱祐樘此时依然处变不惊,端坐不动……其实他不站起身来,主要是因为体力不支!朱厚照却在旁边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但见一众俘虏分别被押送到午门两侧,被迫下跪,人数因为太过庞大,队伍显得异常的嘈杂和混乱。 刘健赶紧上前奏禀:“陛下,此地所献俘虏人数实在太多,为免生不测,陛下应即刻中止仪式,起驾回宫!” 太子朱厚照不满地质问道:“刘少傅,您怕什么?这些都是我大明军队俘虏的鞑子,他们从土木堡、居庸关风餐露宿而来,又累又饿,现在又手无寸铁,午门内外又有数千将士守护,他们还能做出什么危害父皇的举动吗?” “如今这盛况,真应该让所有京城百姓都来看看,这样也能提升一下大明百姓的忠君爱国之心!” 朱祐樘虽然不喜欢别人恭维和谄媚,但儿子说的话,在他耳中还是很中听的,别的不说,就说儿子提到的事情,都是他之前脑子里正在想的。 朱祐樘暗道:“始终只有皇儿,才真正与我心系一处啊!” 刘健失望地退下,礼部侍郎刘机上前禀奏:“陛下,城外献俘之贼寇,皆已陈列宫门之前,请陛下论处!” 俘虏被押解到京城,按照之前大明对于鞑靼俘虏的措施,要么是配为奴,要么是直接斩……主要是鞑靼人脾气都很倔强,没有大明百姓被俘即失去反抗意识的温驯,这些人很难驾驭,留着只能是白白浪费粮食。 朱祐樘原本准备直接下旨将所有战俘就地处决,但随即他便想到,要为儿子奠定一个盛世的基础,自然不能以武力来解决问题。 现如今鞑靼新败,弘治皇帝希望自己和儿子能用“皇恩浩荡”,让四海来朝,此时以杀戮方式来解决俘虏问题,显然非最佳选择。 朱祐樘突然看向朱厚照,用考校的口吻问道:“太子,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呢?” 朱厚照小眼睛眨了眨,差点儿就要说出个“杀”字,但转念一想,杀了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本事? 那还不如把他们都释放掉,再去跟他们好好地拼杀一次,彻底把他们打服!正要开口,朱厚照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既然我大明军队都已经将人俘虏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放回去,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那不是很傻? “儿臣……儿臣以为……” 朱厚照正支支吾吾,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些俘虏,当交由驻边守军处置为好!” 朱祐樘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太子所言,正合朕的心意。来人,传旨下去,今日午门献上的鞑靼俘虏,先行关押,等三边总督刘尚书回京后再行处置!” 原本的规矩,谁抓回来的俘虏交给谁处置,但现在西北兵马大权落在刘大夏手上,朱祐樘为了平衡朝中权力,准备全力收拢刘大夏作为自己心腹之臣。 将俘虏押解下去后,献俘仪式暂告一段落,后续是运火炮进城,皇帝可不屑于去看这些破铜烂铁。 趁着午门前清静下来,刘健再次上前奏请:“陛下龙体违和,当早些回宫歇息才是!” 原本朱祐樘真有回乾清宫休息的打算,但听到刘健的话之后,他感觉有些腻味,反而想强撑着身体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当下摆手道: “沈卿家带着兵马出居庸关,只是走了一二百里路,行军拖沓,朝中对他多有非议,可当他领兵归来之时,斩获颇丰。单是俘虏就有两千六百之数,现在朕想看看他收获了多少级!” 李东阳奏禀道:“陛下,级之数,可由礼部和兵部进行清点之后,再行上奏!” 朱祐樘一抬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想亲自看看,免得有人杀良冒功,欺瞒朝廷,朕也想看看沈卿家到底是怎样的人!” 弘治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健和李东阳自然无法说什么,只能退下去静候,心中却有种不详的预感在滋生。 …… …… 果然,还没过多久,第一批和第二批的级就已经运抵大明门内,当朱祐樘听到两批级加起来的数量已有六千七百时,再也坐不住了。 朱祐樘畅快地大笑:“沈卿家在土木堡内连续激战下来,俘虏加上夷狄人头已远其官兵数量,如此功劳,乃我大明开国以来鲜有!” 谢迁在旁边嘀咕:“什么鲜有,根本是没有!沈溪小儿一共才带了六千兵马出击,结果俘虏加上杀死鞑靼人已然有九千三百,这数字说给谁听,那都是绝对的泼天大功,应该铭记史册!” 等两批级运送到午门前时,在场大臣以及各藩属国使节看到后不由作呕,毕竟一颗颗级,面目狰狞,看上去就让人恶心,加上时间久了,虽然是冬天没有腐烂,但依然出一股恶臭,让人无法忍受。 但弘治皇帝还是让人上去查验,倒是没有清点,因为从大致的数量便可以判断出来,下面应该没有虚报战功,差也只是细微的数目。 等礼部和兵部的人查验完确定都是鞑靼人的人头后,朱祐樘笑着问道:“还有吗?” 负责押送级过来的京营将领朱烈,这会儿情绪激动,单膝跪地奏禀:“回陛下,还有几批,正在运送之中!” “很好,很好!” 朱祐樘对最后几批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了,心想,有这些人头已经差不多了,他的心态跟守在正阳门的萧敬的心态大致相当。 便在此时,传令兵已经飞奔而来,口中高喊道:“第三批鞑子级,共一千〇二十六之数,运送进城!” 朱祐樘笑着说道:“这第三批,还有一千之数,加起之前的人头和俘虏已经上万了!沈卿家也不知如何做到的,殊为不易,不易啊!” 刘健脸色不善,突然问:“既然都是级,为何要分批次进城?莫不是这些级,还有何讲究不成?” 朱烈不明就里,抬起头来想回答,但见朱祐樘正在看着自己,他又不敢说话了。 朱祐樘摆摆手道:“这位将军,刘少傅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是!” 朱烈憨厚地回道:“回皇上的话,城外的级……数量实在太多,弟兄们商量了一下,最好分批次运送进城,这样每一批级有多少,容易统计出来。” “这前三批,还都是小数目,容易计算,后面还有大批的级,可是……车辆太少,不怎么好运送,要一点一点地送来!” 第一二九五章 筑京观 午门之前。 朱烈面对朱佑樘,就差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给皇帝看了,这位八辈子都没机会面见天颜的微末将领,从未想过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自己的风采。 抱着这种心态,朱烈说话别说是口出狂言了,就算是中规中矩地讲,他还担心自己讲错了。 朱祐樘指了指远处堆放鞑靼人级的车辆,诧异地问道:“这……这些还都是小数目? 朱烈想了想,相比于城外那堆积如小山一样的级,这些的确不算太多,赶紧行礼道:“回陛下,是这样的!末将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谎!” 李东阳在旁边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朱烈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末将姓朱,名……名叫朱烈!不知道这位上官是朝中哪位大人?” 因为朱烈从未有过面圣的经验,以至于他说话都带着一股土气,少了朝臣那种温文尔雅照本宣科式的规范,朱祐樘一摆手,道:“暂且先不问了,诸位臣僚都先各回各位,静待御林军将贼寇级运来便是!” 李东阳本还想替刘健质问朱烈,但听了皇帝的话,心头也有些恼火,在他看来,沈溪麾下这些将领太过无耻,连说谎都不打草稿。 返回车队旁,朱烈等候下一批级到来。虽然他嘴笨,但胆子奇大,要是让刘序来面圣准会被吓得战战兢兢魂不守舍,这次朱烈也是代表整支勤王兵马向皇帝呈报事宜。 李东阳低声问谢迁:“于乔,你信那朱烈的鬼话?” 谢迁眯着眼反问:“宾之此话,让我如何回你?我倒是不想相信,可始终……那是沈溪小儿带出来的兵将,宾之以为呢?” 李东阳有些气结,他本以为谢迁会站在内阁的立场上想问题,却未料谢迁在这种问题上推搪,居然偏帮沈溪的人说话。 正交谈间,外面第三批一千多头颅运送到午门前面。 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又赶紧上去做简单的查验及清点工作,皇帝见又是几辆载着级的马车过来,心头很是高兴,自打他登基以来,少有机会参加这么大规模的献俘仪式……如今当着文武百官以及各藩属国使节的面,亲眼见证大明将士的赫赫武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朱祐樘兴奋不已,周身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刘健赶忙上前奉劝:“陛下当早些回宫!” 朱祐樘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老劝朕回宫?就没其他意见了吗?当下抬手道:“不急在一时,都到这个地步了,朕还是先等典礼结束后再回宫不迟!” 这会儿朱祐樘正看得过瘾,加上心中好奇,到底沈溪所部兵马斩获多少鞑靼人的头颅,让他走他还偏偏不走了呢! 李东阳在旁边掐指一算,这都近八千级了,加上沈溪俘虏的两千多鞑靼人,沈溪战胜的鞑靼兵马,已经足额过万,他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按照那朱烈的说法,似乎后续还有大批级,莫非是加上京师九门之战的级?难道是陛下征调那些级过来,混入沈溪军中充数,目的是在各藩属国使节面前炫耀我大明军威?” 李东阳不信这些级都是沈溪所部得来,赶紧去问刘健,刘健低声道:“没有的事情,京师保卫战结束,级计功后,都已经就地掩埋,怎么可能参和进来?” 朱祐樘心情无比欢畅,笑眯眯地对朱烈道:“朱将军,朕问你一件事,这一千多级,是哪一战所得?” 皇帝亲口问自己的功劳史,朱烈就好像打开话匣子的牛皮大王,兴冲冲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这是鞑子国师亦思马因,带兵到土木堡当日,突然起攻城之战,结果被沈大人用火炮轰了几下,又充分利用堑壕战术,火铳与弓弩结合,鞑子根本无法靠近城池,留下千把尸体,狼狈逃窜。原本得到的级更多,但鞑子给拖回去了一些,使得这一战斩获级并非很多!” 朱祐樘微微点头,赶紧对旁边的常侍太监吩咐一声,这会儿他要准备对比之前沈溪进献的请功奏折,看看能否得到印证。 结果请功奏折还没送来,便有新的传令兵到来,这次传令兵的嗓门比之前大了许多,每一声喊所过之处,都能引起一片哗然:“第四批鞑靼人级,共七千四百零五之数,运送至京城午门!” 听到这声音,朱祐樘霍然站起,大声喝问:“多少?” 朱烈以为皇帝耳背,赶紧重复了一遍:“回陛下,是七千四百零五。嘿,这是鞑子国师亦思马因于十月十七晚攻打土木堡,一场血战杀下来的战果,那一晚可以说是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够了!” 刘健打断了朱烈准备长篇大论的话语,厉声道,“很多话,适可而止为好!” 等朱烈不再言语后,刘健主动向朱祐樘请示道,“陛下,此战结果,还请重新查验!” 因为沈溪所部获得的战果实在大大出刘健的想象,刘健立即判断,沈溪在这次战事中用了虚报功劳的方法来多获得军功。 此时此刻正看得兴起的朱厚照跟着他皇帝老爹站了起来,不满地抗议:“刘少傅,为何要重新查验?一会儿级就送来了,一目了然,真的有必要重新点数?” 刘健一时间被在场众多大臣和使节逼视,心头想说很多话,却讷讷不好张口……他原本想做出一些推断,比如说级是沈溪杀良冒功所得,或者级是用鞑靼人斩杀大明将士的级充功,再比如说这些级有很多是别的战事中斩获并非跟朱烈所描述的一样。 朱祐樘这会儿对刘健已经有了很大的抵触心理,刘健说什么,他反倒不愿意遵从。 朱祐樘道:“刘少傅,朕知道你的意思,沈卿家年纪轻轻,获得如此大的功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他能从鞑靼团团围困的土木堡中杀出一条血路,并且率部解了京师之围,始终是大明的功臣,就算要重新查验,也先等所有级都献上来之后再说!” “那个……熊侍郎,这里所陈列的级数量实在太多,之后还有大批级送过来,便先将这些级送往正阳门外,筑京观,以震慑外夷!” 熊绣上前领命道:“臣遵旨!” 所谓的筑京观,就是把所有的级在道路的两旁堆放起来,用以震慑敌人,这种方式在各朝各代屡见不鲜,尤其是在平定贼寇后,在战场周遭的城池内外筑京观,跟挂头颅在城头上示众有异曲同工之妙。 熊绣这边还在安排兵部的人手去负责筑京观事宜,而城外已经把下一批的级往这边运过来了。 一次运送七千多级,马车已经快不够用了,等手下人跟朱烈奏禀之后,朱烈走上前对高台上的朱祐樘道: “陛下,城外堆放的鞑子级还有很多,但运送车马的数量却不够了,末将请旨调拨车辆前往!” 朱祐樘哑然失笑,看着下面乱糟糟的马车,的确,午门之外近乎都快成由头颅堆筑出来的阿鼻地狱了,幸好是冬月天,天气寒冷,加上吹的又是北风,否则估计他已经没办法在这儿待下去了。 刘健道:“请陛下下旨,让老臣亲自前去查验人头!” 朱祐樘看了刘健一眼,为了让刘健彻底闭嘴,他点头道:“那就劳烦刘少傅了,请务必检查仔细!” *********** ps:月底了,天子求月票支持! 现在天子正在新加坡参加阅文集团举办的作者沙龙,奔波在外码字时间有限,所以没办法爆,等这十天过去,天子就准备恢复高强度的更新! 求订阅! 求月票! 谢谢! 第一二九六章 献不完的首级 刘健亲自带着几名在朝中的心腹上前去查验之前沈溪所部送进京城的头颅,朱祐樘忽然又下了道圣旨:“筑京观之地,改为京城九门,且在城内!” 现在朱祐樘想震慑的,不再是外夷,而是他治下的百姓,因为他感觉外患既然暂时平息,下一步最有可能威胁到皇权就是内患了。 兵部的人本想奏禀不太合适,毕竟把脑袋陈列在九门的街路上,会让老百姓担惊受怕,那毕竟是死人的头颅,但朱祐樘这边心意已决,又没有能主持大局的人出来奉劝皇帝,皇帝的决定只能无条件遵从。 这次间隔许久之后,第五批的头颅迟迟没有送进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得等城内把马车送出去,才能把下一批的头颅运送进城。 朱祐樘好奇地问朱烈:“朱将军,第五批,一共有多少级啊?” 朱烈高兴地回答:“回陛下,大概也是七千之数吧!” 这次刘健没在观礼台这边,只有李东阳等人在,李东阳这次充当了质问者的角色,厉声喝问:“可是虚言?” 朱烈笑呵呵地说:“未曾虚言,这七千头颅,是那鞑靼国师亦思马因去而复返之后,又领兵对土木堡展开一战,那一战简直是城中的绝地反击,打的那叫一个惨烈,甚至沈大人都在城头上亲自督战,沈大人那时还感染了风寒,亲自举着战旗矗立城头不倒,一场血战下来,沈大人的病情加重了,此后好几天都未见好转,将士们忧心忡……” 谢迁在旁边咳嗽了两声,道:“说重点!” 朱烈认识谢迁,知道这位是当朝阁老,还知道他是沈溪的岳祖父,心中对谢迁的敬意比刘健和李东阳二人多多了,赶忙恭敬行礼,道: “阁老说的是,末将说重点。话说这一战,是在十月二十三……这一战打的很是辛苦,打完这一仗之后鞑靼兵马就撤退了,当时沈大人说过,我军已经是疲惫之师,军资也已经严重不足,如果鞑靼国师不撤,接下来就可以趁势反扑,我军只能死战到底,估计今天末将也就没办法在这儿向皇上和各位达人汇报了!” 即便李东阳不信沈溪的功勋,甚至认为沈溪所献的级有虚假成分,但他听到朱烈的奏报之后,内心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谢迁笑道:“陛下,难怪之前谁都不知鞑靼国师亦思马因为何突然自宣府撤兵,而后又撤回草原,原来是其在土木堡一战中损兵折将,不得不撤……这一切,都是沈溪小儿的功劳啊!” 朱祐樘心头振奋,握紧拳头,连连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谢先生说的是,这才说到土木堡的最后一战,而后跟亦不剌部兵马交战的结果,似乎尚未列入其中……” 朱烈道:“陛下错了!” 谢迁冷声道:“你说什么?陛下错了?” 朱祐樘面对朱烈这样的功臣,这会儿已全无帝王的架子,笑着宽慰:“欸,谢先生,不可对朱将军无礼。朱将军,你且说朕何处错了?” 朱烈道:“陛下说,这是土木堡的最后一战,这句错了。土木堡而后还有一战,是一个叫乌力查的鞑子大将,带了两千多兵马,妄图在土木堡外牵制堡内兵马回京师勤王,结果沈大人当机立断,在十月二十六举兵与乌力查的兵马奋力一战,又是大获全胜!” …… …… 之前沈溪对朝廷奏报自己的功劳,乃是在乾清宫当着皇帝和群臣的面说出来的,弘治皇帝听了根本就没太当回事。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谢迁对沈溪的指示,奏报功劳时要尽量压低自己的功劳,不可过分渲染自己在这一战中的作用;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沈溪当时在朝堂上所说的内容,都没有具体的证明来佐证,说一句“十月二十六突围一战破敌上千,即回兵居庸关”,连具体杀死杀伤和俘虏多少鞑靼兵都是一笔带过,谁也不知道这一战具体是什么情况。 现在把级献上来后,情形自然就不同了,功劳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级。 沈溪在土木堡经历了连场血战,对亦思马因部所造成的打击,几乎是摧枯拉朽带有毁灭性质的,亦思马因也正是因为看到攻打土木堡无望,才会选择撤兵到宣府,而后又图谋草原霸业。 在亦思马因的逻辑中,自家损耗那么多兵马,如果被达延部乘胜攻打下了明朝京城,又或者是安然退出中原,那自己实力大损的部族以后必然无法在草原上立足,为避免鹊巢鸠占,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 “好,打得好!” 朱祐樘直接称赞起来。 皇帝以前很少这么赤果果地称赞人,朱祐樘懂得驾驭群臣之道,不能随便在大臣面前夸赞谁,也不会刻意去贬低谁,谁有本事谁没本事,在心中记住便可,以后给下面官员升降的时候,他心里有数,在升迁和降职上就会体现的很明显。 沈溪率部在土木堡连番大战下来,直接灭了鞑靼过两万兵马,朱祐樘不由要在心里琢磨一下,如果这两万兵马不是被沈溪所灭,而是放到京城来,那京城九门是否还能在鞑靼人的猛攻之下守住? 李东阳面色有些不善,但他也无从去跟朱烈争辩,心想:“刘少傅如今已经去验证那些级的真伪,如果有杀良冒功的情况,刘少傅必然会察觉!” 因为九边之地一直有杀良冒功的习惯,朝中这些顶级大臣,对于武将奏报的功劳从来都不是完全相信,到沈溪这里,因为沈溪所奏的功劳更加匪夷所思,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会去信的。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父皇,儿臣早就说过沈先生有子牙孔明之才,他现在取得这么大的功劳,该如何奖赏?” 朱祐樘刚才也是因为听得全身血脉喷张,情不自禁,才对沈溪夸赞有加,但现在要给沈溪论功请赏,就需要琢磨一下了。 沈溪已经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再奖赏,似乎只有封侯最为实际,但问题是沈溪是文臣,并非是武将,在大明朝,文臣不封侯,那是惯例,之前马文升在西北取得大捷也同样没有封爵,只是最后提拔为吏部尚书,在朝中六部部堂中居而已。 以沈溪的年龄来做六部尚书,显然不合适,况且,在这一战中,其实在沈溪之上,还有个刘大夏,提升了沈溪,将刘大夏置于何地? 朱祐樘到底是个睿智的君王,他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诸位卿家,且继续陪朕完成献俘典礼!” ************ ps:天子继续求订阅、求月票!谢谢! 第一二九七章 和谐的观礼 人头,一批一批往城门里送,闻讯前来围观的京城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在正阳门,沈溪身旁,即便是之前对沈溪有所芥蒂,甚至看不起沈溪的张延龄,这会儿也是瞪大眼睛看着城外一车一车运进城的鞑虏首级,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萧敬站在沈溪身旁,情绪有些激动,他那边已经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整个人的情绪都快有些崩溃,他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语气中带着诸多感慨: “沈大人啊,您这……到底是如何完成的?这么多首级……就算是一时不停地砍,恐怕也要不少时候吧?” 沈溪认真地点头道:“萧公公说的是,砍脑袋这种事,都是下面的将士在做,不归本官具体负责!” “本官的差事,是提前制定好在战场上将采取哪种战术,如果鞑靼人有准备的话又如何变阵应对!由于手头的兵力有限,我只能想方设法投机取巧,好在老天保佑,这中间没出什么差错!” 萧敬哭笑不得道:“沈大人,咱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您了……您知道咱家想起谁了吗?咱家想起了太祖和太宗皇帝,那时两位老祖宗,带着兵马杀向草原,说话间就让鞑子灰飞烟灭……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我大明又再次重演了昔日的辉煌,真让人难以置信啊!” 沈溪心想,你这算什么比喻?太宗朱棣亲自主导领兵北伐倒是真的,但朱元璋那会儿是他领兵吗?先用名将,再杀名将,最后火烧功臣楼来个一锅端……你这是要诅咒我被兔死狗烹? 马文升在旁边乐不可支地道:“萧公公,老朽看来,这后续还有几批首级要送进城来,您若是有空暇,不妨去陛下那边奏禀,让陛下增派兵马出城,护送首级……如今城外兵马已严重不足,若有鞑靼散兵游勇趁机来袭,让陛下败兴就不好了!” 萧敬这会儿看得无比的激动,早就巴不得去午门面圣,把好消息告诉皇帝,他忘了其实皇帝那边几乎跟他同时欣赏到献俘、献首级的仪式,根本就不用他去奏报。 萧敬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马尚书说的有理,有理啊!咱家这就往午门走一趟,陛下身体不好,需要有人服侍,这边……就先交付给沈大人,还有马尚书、张公爷几位了!” 之前萧敬还把马文升和张懋等人摆在第一位,但现在沈溪的功劳这么大,他情绪几近失控,说话时论资排辈,居然把沈溪列在了最前面,而寿宁侯和建昌侯,就被他直接归为“几位”当中,这让张氏兄弟郁闷不已。 车马依然在源源不断进城,萧敬从观礼台上下来,脚都快站不稳了,后面马上有人给他牵过马匹,萧敬蹬了半天,才踏着一个侍卫的后背勉强上了马,摇摇晃晃骑马往大明门方向而去。 马文升看着萧敬那别扭的背影,笑道:“萧公公这是太高兴了,忍不住要回去跟陛下报喜!” 旁边王守仁看向沈溪的目光有些复杂,随后出言附和:“马尚书所言极是!” 沈溪则抬头看着城外方向,因为护送首级进城的士兵原本就不多,其实他也怕留在京城左近的鞑靼残兵出来偷袭等候在城外的官兵,这会儿他只能暂时先做出一些安排,让胡嵩跃领兵出城去维护一下。 …… …… 萧敬急急忙忙从正阳门往大明门方向而去,等到了大明门,在几名值守官兵的帮助下从马背上下来,由等候在这里的几名太监搀扶着,一路小跑往午门赶去。 这一路上,接连都是运送首级的马车,萧敬每超过一车,基本都要侧目看上一眼,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嘴上不断地嘀咕:“陛下要靠沈大人的这些首级来立威,现在目的基本达到了,看看正阳门老百姓的情绪,陛下在他们心中地位无比尊崇啊!就算有人欲对陛下不利,相信也会被今日之事冲淡!” 萧敬不由想起昨日在皇宫,皇帝因为刘健擅权的事情而心生不悦,正是他的奏请,让皇帝下定决心举行这样一次献俘仪式。 皇帝原本只是想重振一下自己的威风,御驾出来观礼,顺带表扬一下沈溪这样的后生,用以平衡朝中的势力。 结果效果出奇的好! 萧敬之前很担心皇帝将他归为刘健一党,有了这件事后,他心中多了几分自信,认为自己应该能轻松躲过这次的政治漩涡了。 没有过错,反而有大功于大明江山社稷! 萧敬到了午门前,高台上的弘治皇帝自打站起来就没有坐下,刘健这会儿刚检查完一批首级,正在跟皇帝奏禀事情,即便刘健是刻意去挑刺,也没从那些首级中发现任何问题,因为那些首级,怎么看都像是从鞑靼人颈项上割下来的。 以往边疆虚报战功,会用杀良冒功的方式充功,他们所用方法,便是用大明百姓或者鞑靼普通牧民的首级来作为鞑靼士兵的首级上缴,但因鞑靼男丁很多时候不够,可能会用到老弱妇孺的首级。 边军中也有聪明人,知道大明子民跟鞑靼人有所不同,就会把大明良民的头发进行整理,剃毛之后,就变成鞑靼人小辫耷拉的模样,甚至有的还会故意将那些女子首级的眉毛描粗,或者是找人杀一些孩童,获得首级,冒充功劳。 刘健很清楚这些糊弄人的手段,他上去仔细查验过,虽然其中有一些首级因为时间稍微久远,或者是因为死亡时面目模糊,以至于到现在无法分辨,但那些能分辨出来的,都很清楚表明是鞑靼青壮年男子的头颅,反复察验后,他最多是对首级的数量提出异议,让皇帝重新派人清点。 朱祐樘见萧敬过来,忍不住要把这好消息跟萧敬分享,毕竟在朱祐樘心中,最信任的臣子不是午门前两旁分列的职业政客,而是萧敬这样的家臣。 朱祐樘一摆手道:“刘少傅说要清点,就等筑京观的时候,派人去点个数就是了,今日朕不想再多费周章,毕竟城外的兵马尚未完全进城呢!萧公公,快过来,你在正阳门,怎的回来了?” 萧敬兴奋不已,他正要跟朱祐樘表功,忽然想到自己没那资格,功劳应该是属于沈溪以及他麾下兵马的。 萧敬道:“回陛下,马尚书之前担心,由于之前连续进城,城外留守兵马已然不足,若为鞑子散兵游勇所趁,恐会坏了陛下的兴头,便请旨陛下,派出两路兵马,协同剩下的官兵,一起护送首级进城!” 朱祐樘笑道:“朕也正有此意。哈哈,今日朕的心情很好,之前鞑子攻城,不也留下许多用来核算战功的头颅吗?不妨将这些首级一并献了,城中戒严可暂且解除,让城中百姓都可以出来观礼,振我大明军威!” 刘健作为内阁大学士,又是首辅,此时皇帝的话,其实是对他说的。 刘健行礼道:“老臣遵旨!” 当刘健从台子上下来时,整个人竟然有力不能支之感,李东阳过来相扶,刘健抬手阻止了,口中感慨一句:“莫非……我真的老了,这大好江山是年轻后辈支撑起来的?” *********** ps: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二九八章 炙手可热 观礼仪式,在京城数万人争相目睹的情况下结束。 大明百姓,在家中憋了几个月后,终于有机会自由自在地来到外面的大街,欣赏到一场别开生面的献俘典礼,其中最**的部分,并非鞑靼俘虏被押进城的那一刻,而是老百姓见到进城的马车车架上堆满了践踏大明国土的鞑靼人的头颅,心中充满愤慨,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甚至激动得跪地痛哭,高呼家人的仇终于报了,一时间,朝廷威望如日中天。 沈溪之前统率的兵马,今天终于全数入城。 站在检阅台上,沈溪目送队伍远去,心中涌现一抹惆怅。从这一刻开始,随着兵马配属京师各卫营,再没有以一个整体出现的可能,他的历史使命由此完成。 沈溪郁郁寡欢,正欲转身下高台,恰逢谢迁代表弘治皇帝,到正阳门向沈溪表达敬意,这是皇恩浩荡的体现。 只是沈溪对于谢迁的道贺,并不怎么感冒,因为他觉得谢迁这会儿一定会数落他,埋怨他太过高调。 谁知道谢迁过来后,只是摆了一下脸色,随即便跟马文升、张懋等人有说有笑,似乎将沈溪遗忘到了一旁。 寿宁侯张鹤龄走过来,冲着沈溪笑道:“沈中丞领兵出征,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实在让本侯刮目相看,将来在朝中,希望彼此能和睦相处。哈哈,沈中丞有时间不妨多去寿宁侯府走动,本侯想跟你探讨一下行军布阵之事!” 沈溪暗自嘀咕:“你张鹤龄虽然之前并未对我施加毒手,但也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现在看我为朝廷立下大功,马上加以示好……我可以接受你作朋友,但你得先把你弟弟管好!” 但嘴上,沈溪依然是客气行礼,连称“不敢”……他可不准备去寿宁侯府,在他眼里,不管是寿宁侯府还是建昌侯府,都无异于龙潭虎穴,最好跟张氏兄弟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也知道,朱佑樘、朱厚照父子存在一天,两个国舅爷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影响,现在就跟张氏兄弟撕破脸,实在没必要。 在正阳门周边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沈溪慢慢悠悠下了高台,他看了看四周,除了正阳门大街,其余全都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琢磨了一下,准备先回兵部衙门,继续等候述职,等下午日头落山才回家,到时候聚集的老百姓已经散去了,不用再担心会出乱子。 这个时候谢迁跟马文升、张懋交谈结束过来,谢迁走在前面,马文升和张懋紧随其后,看样子谢迁准备跟马文升一起回朝。 谢迁走到沈溪身前,语气有些不善:“你过来,把人数比对一下,看看是否有错!” 沈溪凑过头,不解地问道:“什么人数?” 谢迁没好气地说:“你所献首级数量!我给你核算了一下,几批首级加起来,共两万六千之数,这还不算西直门和正阳门城外两次战事,对吧?” 沈溪在脑海中大致过了一遍数字,点头道:“大致相当!” 谢迁道:“你小子,别在这儿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多少就多少,回头陛下还会派兵部的官员逐一进行清点,你这边……没问题吧?” 沈溪看了看谢迁脸上蕴含的凝重之色,便知道谢迁是在问自己是否在首级上动了手脚,又或者存在什么猫腻。 因为首级数量实在太多,连谢迁自己也蒙圈,自己这孙女婿简直是个军事奇才,带了六千兵马出京,结果干掉两万六鞑子,还带回来两千多俘虏,亏自己还给他压功劳呢,这功劳大到没边,如何才能压下? 索性直接上报了,只是希望别出什么差错,最后数字对不上,反而会害了沈溪。 沈溪又仔细地想了想,说道:“首级都是从战场上砍下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一个半个有问题……” “谁问你一个半个了?” 谢迁没好气地呵斥道,随即又出言安慰:“今日的献俘典礼,你做的很好,你麾下兵马,现在已调往京城九门防务衙门,你如今暂时继续担任延绥巡抚,但回头陛下如何安排,得听诏书!老夫还要与马尚书回朝,你……你若是没事的话,可以先回府,养精蓄锐!” 沈溪听这意思,自己暂时不用去兵部衙门,可以直接打道回家了。 想想也是,今天主持献俘仪式,在检阅台上站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的确累坏了,不如回家好好休息。 兵部那边都在忙着清点首级,之前他已听说朝廷要筑京观,兵部那边的人要负责统调,应该没时间接待他。 转身欲走,谢迁那边已经在跟马文升、张懋有说有笑,往大明门而去。沈溪暗自腹诽:“你谢老儿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臭脸,好像我欠了你多少银子一样,原来跟吏部天官相处时你脸上也会有笑容啊!” 沈溪再次驻足看了看,城墙下的便道已经被大明百姓塞满,大约两三百米外正阳门大街中段的西江米巷和东江米巷,也全都是百姓,只有通向大明门的街道由于士兵和衙差把守,方便通行。 沈溪想了想,还是先从大明门进宫,然后在承天门的长安左门出宫,如此便可以躲开拥挤的人群,同时马九的马车也等候在东长安街,方便自己乘车回家。 就在沈溪迟疑时,一众兵部、五军都督府、鸿胪寺、礼部等衙门的官员,见谢迁、马文升和张懋走远,立即涌了过来跟沈溪行礼打招呼,俨然把沈溪当成是挽救大明于水火中的大功臣,热情程度让沈溪以为自己已加官进爵了。 恭维的话,回京这两天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但沈溪还不能发脾气,每一个人都得笑脸相迎,谦虚对待。 毕竟都是朝中同僚,而沈溪虽然在外建功立业,但在朝中,尚属“后起之秀”,除了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当过差外,可说是没有任何京城实权衙门履职的经历,但他很有可能因此次大功一跃而成为六部尚书、侍郎,难怪别人要过来巴结。 王守仁原本想跟沈溪打招呼,但见很多人围着,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匆忙往兵部衙门而去。 沈溪跟众多官员见过礼,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此时老百姓已散去大半。 沈溪松了口气,正准备从东江米巷转道东长安街乘车,马九已经赶着马车过来,直接停到沈溪面前:“老爷,太子差遣让小人转告老爷,说他会在东华门等着,无论如何要见老爷一面!” 沈溪不由摇头轻叹,心想:“这熊孩子真是不省油的灯。” 沈溪问道:“你跟太子来往密切?” 回到京城后,沈溪得知马九曾被朝廷短暂征调,跟随太子作战,但因朱厚照没有实权,无法赋予马九宫廷侍卫的身份自由出入宫中,以至于马九没能参与到最关键的西直门和正阳门两场战事,导致与大功擦肩而过。 马九道:“小人驾车等候在东长安街,也不知太子如何知道小人在那儿,又为何突然差遣人前来知会!” 沈溪道:“九哥,你别紧张,其实太子这人,做事很有章法,你若能得到他的赏识,并非坏事……只是太子乃储君,贵不可言,你一定要小心逢迎,不可出差错!你的毛病是行事太过耿直,面对太子时需要油滑细腻点!” “是,老爷,小人记下了!”马九毕恭毕敬地回道。 沈溪诧异地打量了一下马九。 或许是跟着朱厚照见过一定世面,现在的马九说话时总情不自禁带上一股浓重的奴才气,这让沈溪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知道马九跟着朱厚照,一定受了不少窝囊气,毕竟能与太子对话的都是朝中高层,拧一个出来都是二三品的大员,马九必须把姿态压得很低,而太子受了气,又会把气发泄到身边人身上,马九也会遭到无妄之灾。如今马九还能保持平常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 ps: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二九九章 奉旨出宫 沈溪原本要回家,但既然太子传召,沈溪不得不去东华门。 为了省把力气,沈溪让马九直接把车赶到东安门外,他刚想下车由东上门到东华门,谁知道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太子站在东安门外。 沈溪原本以为太子是偷跑出宫,结果看到朱厚照身着太子冕服,身后还跟有侍卫,才知道弘治皇帝应该知道此事。 “太子殿下!” 沈溪赶紧下了马车,上前行礼。 朱厚照上去相扶,笑容满面:“先生免礼,咱师徒俩客气什么?嘿嘿,之前我跟父皇一起参加献俘仪式,就在午门那边,好家伙,鞑子的脑袋一车一车地送进宫城来,看得我惊心动魄,冷汗都冒出来了……沈先生,你可真有本事哪!” 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在骂人,但沈溪知道,朱厚照这是在恭维他,但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中听。 朱厚照是有点儿小聪明,但在实干上依然有欠缺。 沈溪道:“太子过誉了,下官只是做了臣子应做之事,很多时候属于被迫为之!” 朱厚照嘿嘿贼笑两声,道:“朱将军的话,我听到了,他讲述的土木堡几场战事的情形,很是生动有趣,我现在想听先生把详细战况讲给我听,这样我好在父皇面前说说,先生以为如何?” 或许是脑子里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作祟,朱厚照对于沈溪的传奇经历很好奇,亲自出来相问。 沈溪好奇地问道:“太子是如何出宫的?” 朱厚照得意地说:“我跟父皇说了,想请沈先生你到东宫给我讲讲土木堡战事,可父皇说沈先生现在已经不是东宫讲官,再到东宫会有失体统,便让我到东华门来见你,我在里面闲着无聊,便出了东安门等待。” “也不是什么君臣间的召见,只是先生和学生之间必要的交流,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四处走走?” 看到周边侍卫顿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溪顿时明白过来,弘治皇帝的底线便是东安门,如果离开皇宫的范围,恐怕会犯忌讳。沈溪当即道:“太子要问什么,只管在此处相问便可,臣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厚照有些不爽,但他没有强求,抓着沈溪的手臂道:“先生,那我们找个地方说吧,这里不甚方便,看看那些侍卫,都眼巴巴盯着!” 沈溪心道,你不跟我在此处说,要去哪儿?当即回道:“其实……若太子真有什么问题,不妨等臣把战事的前前后后好好整理一番,著成书交由太子,由太子自行查阅岂非更好?如果有什么难题,臣还可以就具体疑问进行讲解!” “这个好,这个好!” 朱厚照忙不迭点头,“当然,如果先生能顺便多写几本武侠说本给我,那就更好了,先生给我那几本,我拿回去连续看了一天一夜……嗯,已经看完了!” 沈溪知道朱厚照正处于求知欲旺盛的年岁,遇到喜欢的读本,肯定看得飞快。 他这个写书的自然跟不上看书的速度。 沈溪无奈地说:“这几日微臣事务繁忙,只能暂且将土木堡战事整理出来,如果太子尚有别的需求,只能多等些日子了!” 朱厚照心中有些不乐意,但最后还是点头,道:“那一切按照先生的时间来搭配,学生只管回去等您的好消息,嘿,其实去沈先生家里看看也不错……” 朱厚照第一次得到老爹的允许出皇宫,自然心情大不一样,以为可以完全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沈溪却不能让他随性胡作非为。 沈溪行礼:“太子请回吧,臣这就告退了!” 沈溪发现,朱厚照在京师保卫战中虽然打响了“英勇”、“果敢”的名头,朝中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但这小子却是在无知者无畏、逞个人英雄的状态下,误打误撞获得眼前的荣耀,充其量依然只是个正在长大的孩子。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废话太多,免得被人当作诱导太子做坏事。 在献俘典礼结束后,沈溪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会成为朝廷上下中人觊觎的目标,他知道此时一定要做到小心谨慎,不要跟人落下把柄,最好每天只是在家中和六部衙门两边走,不用上朝,当个闲散之人。 目送太子回宫,沈溪也乘坐马车回到家,适逢胡嵩跃送战利品来到府上……这次可不是送给沈溪的,而是用来堵监军张永的嘴。 之前张永急迫要跟沈溪讨要自己那份好处,沈溪跟他装糊涂,张永没办法。这会儿沈溪得到战利品,却暂时无法送进皇宫去。 沈溪对前来交接的胡嵩跃道:“老胡,回到京师小心一些,别以为自己立下点儿功劳就沾沾自喜,狂妄自大。你要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咱呢!” 胡嵩跃听沈溪把他自己和麾下兵将,归为“咱”一列,很是开心,道:“沈大人提醒的是,卑职知道如何做,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丢大人您的脸!” 沈溪让人把几口箱子抬进家中,谢韵儿好奇到了前院,虽然之前城中献俘仪式闹得沸沸扬扬,但沈家却没人去凑那热闹。 谢韵儿问道:“相公,怎又有人送礼物来?” 沈溪道:“你相公在朝中,现在就快成为别人眼里的香饽饽了,之前献俘仪式,送了两万多人头进城,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是你相公我率领的军队在西北几场大战中缴获的战利品,算是把鞑靼人掠走的东西,又给抢了回来。现在将士们各自分了一部分,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谢韵儿紧张地问道:“那能收下吗?” 沈溪微微一叹:“自然可以收下,之前我们领的那份就不用往外吐了,至于这份,却是给监军太监张永张公公准备的,但让我一个文臣给内侍太监送礼,始终不好看,回头我再看看怎么处理!” 谢韵儿听得一片迷糊,道:“相公,朝廷的事情,妾身不明白,您自行安排,妾身按照您说的做便是!” …… …… 紫禁城,朱祐樘参加完献俘仪式,兴高采烈地回到乾清宫,陪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萧敬、刘健、李东阳以及六部主要官员。 观礼结束前,各国使节心悦诚服,纷纷跪拜在地,三呼大明天子万岁,一时间朱佑樘和大明朝廷的威望在各藩属国如日中天。 有了这个作为铺垫,接下来就是大臣们谈谈对这次观礼的感受。 乾清宫大殿中,朱祐樘感觉自己的脸面找回来了,脸上有了血色,坐在龙案后,欣然道: “诸位卿家,此番延绥巡抚沈卿家,战功赫赫,朕以为,自太祖开朝以来,无人能出其右者,而且是少年英才,朕心甚慰,不知该如何奖赏沈卿家?” 皇帝没等征求下面大臣的意见,直接定下奖赏沈溪的基调,在很多人看来,这件事极为不妥。 刘健和李东阳都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弘治皇帝针对了,不太好意思出来在这件事上泼冷水,只能冷眼旁观,希望有其他人出来干预。 第一三〇〇章 明降暗升 马文升和张懋刚回到皇宫,就被传到乾清宫议事,与二人一道回来的,还有内阁大学士谢迁。 马文升虽然站在沈溪这边,但在回来的路上,马文升跟谢迁商议了沈溪立下的功勋,仍旧维持了谢迁之前的看法,那就是不能让沈溪被拔擢得太高。 升得越高,可能跌得越惨! 谢迁这会儿已经深深感觉到刘健、李东阳对于沈溪的恶意,他知道,沈溪要在朝中立足,必须要得到文官集团的谅解和支持,而不是排挤打压。 马文升道:“陛下,老臣以为,此战之功,主要在于三军将士浴血奋战。延绥巡抚麾下兵马,被困于土木堡,绝地反击,奋起一战,终令鞑靼数万兵马折损于土木堡,此非延绥巡抚一人之功,而应褒奖全军!” 相较于朝中其他大臣,马文升对沈溪,以及此战的评价,算是比较中肯。 就算沈溪有功,皇帝也应该在这次战事之中,重点奖赏有功将士,而不是把沈溪捧得太高,毕竟三边总督刘大夏还没回来。 刘大夏虽然有战败之过,又被鞑靼人蒙骗,但他总算是率部先后光复延绥镇和宁夏镇,克复城池无数。 刘大夏率领的才是正统的边军,如果把沈溪带的京营兵捧得太高,边军方面必然不乐意,以后大明可主要是依靠边军来戍守边疆,而不是京营兵马,马文升其实是在提醒皇帝要分清奖赏的主次。 朱祐樘却好像没听到马文升说的话,看向刘健,问道:“刘少傅,沈卿家如今已然回到京城,长期征战身心俱疲,需要一段时间静养,暂无法赴三边履任延绥巡抚。下一步,由谁来接替沈溪最为合适?” 刘健听出来了,皇帝是想把沈溪留在京城,为皇室所用。他迟疑地说道:“以右副都御史王琼代之最为合适,如今他于三边之地整顿兵马粮草,做事稳妥,非他不可!” 因为之前王琼就在延绥负责粮草和战马的筹备,是在朱祐樘决心对鞑靼一战之后,才调兵部尚书刘大夏和保国公朱晖前往,接管三边防务。 十天前朱晖的下落已经找到。 当日刘大夏率兵出击草原,朱晖负责镇守榆林卫城,同时负责刘大夏部的粮草供给。结果刘大夏出征草原七天后,朱晖接到急报,称刘大夏在黄河南岸的大树湾地区全歼三千余鞑子,缴获无数,但需要榆林这边派出兵马去押解俘虏和战利品回来。朱晖闻听后心痒难耐,不顾属下反对,一心带兵马前去接应,以便从刘大夏手里分得功劳。 为了安全考虑,朱晖带走榆林卫大半人马,结果在过榆溪河时遭到鞑靼兵马突袭。朱晖惊慌失措,置手下大军于不顾,只带着几十个亲卫逃跑,结果逃回榆林卫城时,现鞑靼兵马正在攻城。 朱晖这才知道中了鞑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得继续南逃,一路上几次遭遇鞑靼游骑,几十个亲卫到最后只剩下三人,狼狈逃入绥德州,躲进淮宁河源头的一个村落,由于周边群山阻隔,通讯困难,即便后来刘大夏光复榆林卫和宁夏卫,朱晖也不知情。进入冬月后村子里粮草吃紧,朱晖手下跟随村民到绥德州购买粮食,才知道明军动向,于是主动亮明身份,如今朱晖正在赶来京城的路上。 由于朱晖逃亡,这段时间三边粮草基本都是由转任宁夏巡抚的王琼在具体负责,这位历史上的名臣,能力卓著,调度得法,为刘大夏反扑鞑靼人并接连获取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溪接替朱晖担任延绥巡抚,本来应该做的便是王琼现在正在履行的差事,沈溪回到京城,西北之地的粮草总需要调集,刘健举荐王琼,其实在朱佑樘看来再合适不过。 朱祐樘点头道:“王卿家在三边,兢兢业业,朕决定将他官升一级,以右都御史代行三边巡抚事,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朱祐樘重用王琼,其实是要平衡一下刘健等文官集团的势力,现在朱祐樘想把边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而王琼一直在地方任职,并未与刘健和李东阳有过多交往,所以想将此人调为己用。 连刘健和皇帝都看好的事情,在场自然没有大臣反对,都表示赞同皇帝的决定。 只有谢迁暗自嘀咕:“沈溪小儿刚在献俘典礼上风光一把,现在尚未确定他的去处,就这么简单革了差事,陛下行事实在让人不可理喻!” 无论如何,谢迁都站在沈溪的立场考虑事情,只是他遵循儒家中庸之道,不想让沈溪锋芒毕露。 谢迁考虑的问题,皇帝其实想到了,现在卸了沈溪的职,必须要找个合适的职位给沈溪补上,这也算是对功臣的交待。 朱祐樘问道:“刘少傅,马尚书,现如今沈卿家回到京中,暂且不再负责西北、东南之事,你们看,给他派遣何等差事为宜啊?” 这问题,直接把刘健和马文升这两名顶级文臣给难住了。 皇帝给了前提条件,沈溪现在不再负责西北和东南的事情,意思就是不能再把沈溪配到东南去当什么三省督抚,也不能让沈溪再去西北任职,就算让他去当三边总督也不行,皇帝就差说,朕要留沈溪在朝中,最好是在六部中任差,随时能帮朕解决难题。 马文升作为吏部尚书,对于朝中职位空缺,最清楚不过,当下出列禀奏:“陛下,沈中丞乃是以右都御史出巡延绥之地,得胜归来,即便不升,也不宜降职,如今六部九卿中,官缺寥寥无几,所剩者,不过户部右侍郎而已!” 户部缺了个右侍郎,这件事在朝中已不是秘密,因为入秋边关就在打仗,京城随即戒严,虽然户部省了秋粮入库的麻烦,但却在粮草调配上顾此失彼,之后京师被困,户部很多事情都开展不下去,加上皇帝病重,户部右侍郎的职务便一直虚悬。 马文升的意思,是让沈溪担当户部右侍郎。 在大明,地方官员以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身份内调,可进侍郎,以督抚内调,基本就是担当尚书之位。 把沈溪从延绥巡抚这个职务上内调,当个户部侍郎,对沈溪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亏待,但以沈溪的年岁,十七岁就有机会晋升为大明六部核心的户部堂官,在整个大明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 朱祐樘稍微琢磨了一下,要同时满足把沈溪留在京城,还要委以合适的差事这两个条件,户部侍郎这个职务应该算是比较合适,总不能让沈溪十七岁就当六部尚书吧?虽然沈溪在几次平匪、平虏之战中有极佳的挥,但始终没有主持六部工作的经验,一个有能力的地方官跟一个合格的京官,始终是有差距的。 朱祐樘其实也想把沈溪留在京城多历练几年。 给个侍郎的身份,让沈溪干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就继续留任,如果不行,就调沈溪去宣府大同,或者是辽东、三边之地当个督抚,帮朝廷屯田练兵,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这会儿朱祐樘已经认定,要么把沈溪留在京城,要么调往九边之地,就这两个选择,既然沈溪之前几年一直都在外任差,现在调回京城,也算是对沈溪的一种补偿。 从延绥巡抚到户部侍郎,看似降职,但其实是明降暗升。 第一三〇一章 虚位以待 朱祐樘反复思量,最后终于点头首肯:“既然如此,那就委命沈卿家为户部右侍郎,领正二品俸禄!” 朱祐樘在未征得在场大多数臣子同意的情况下,就单方面定下沈溪为户部侍郎。谁知道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刘健身旁的李东阳已上前一步,匆匆行礼后呛声抗议:“陛下,此事不可!” 皇帝已经拍板的事情,按照道理来说,大臣不得提出任何异议。 但在本朝,弘治帝发话,很多时候都会被他的大臣反驳。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没有人提出异议,反倒会显得皇帝行事草率,大臣们都懒得发声,回头很可能会有无数的奏本上呈,上陈事情不妥。 其实朱祐樘话语出口后,就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可能有些草率了。 主要还是因为之前沈溪所部献俘的事情让人感到震撼,心潮澎湃之余,弘治皇帝便忍不住想要在朝中给沈溪谋个好位置,犒劳功臣,非如此无法做到奖罚分明。 但问题是沈溪的年岁太轻,并不足以担任六部部堂这样可谓屈指可数的官职,这也就难怪会有人出来反驳了。 朱祐樘有些无奈地望向李东阳,其实他很不想听取李东阳的意见,一来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代表人物,跟刘健从来都是共同进退,之前刘健曾向皇帝建言,一旦他卸任首辅,请求让李东阳接替自己的位置。 其实不用刘健说,朱佑樘已经有这打算,因为刘健已经到了不得不退位让贤的年岁,李东阳入内阁比谢迁早,之后无论谁增补进入内阁,但无疑都应该由资历更老的李东阳来接替刘健的位子。 李东阳现在站出来发话反对,基本意味着现任首辅和继任首辅都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 朱祐樘不悦地问道:“李先生,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差事,安排给沈卿家?” 李东阳正要上陈自己的看法,突然听到皇帝的问话,微微一怔,因为皇帝这话说得很是巧妙,其中带着几层意思。 皇帝先是称呼他为“先生”,意思是表达对他的尊重……你既然是先生,就应该提一点建设性意见,别总拿沈溪年少来说事,就算年纪再小人家也立下大功,非得给予褒扬不可!朕现在要的是以理服人,而不是以你们那些陈腐的规矩来说事。 皇帝说寻找更好的差事安排给沈溪,强调的是你反对沈溪担任户部侍郎可以,但你得给他安排一个让朕和沈溪都感到满意的官职! 李东阳的政治觉悟很高,他原本要出口的话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下意识地看了刘健一眼,这才回道:“陛下,沈溪如今年未弱冠,虽在外建功立业,但也不足以担当户部侍郎之职,不若外调湖广,镇守地方,加强军备建设!” 文官集团一向的准则,是将异己发配到外地,让其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别让这些人涉及到权力核心便可。 沈溪现在已然被刘健和李东阳当作了重点打击对象,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沈溪继续当督抚可以,但回京城没门! 虽然之前刘健和李东阳也曾谈过沈溪的官缺问题,但思来想去,还是把沈溪外调地方最合适。 户部侍郎这差事,很容易让沈溪小小年岁便掌握到朝廷的核心大权,且在他们眼中,沈溪目前并不具有成为顶级文臣的资格。 朱祐樘脸色非常不好看,他已经暗示过李东阳,让李东阳别胡乱发话,但似乎李东**本就没顾念他这个皇帝的尊严。 朱祐樘皱着眉头看向刘健,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刘少傅,你以为呢?” 刘健顿时成为众矢之的,他其实心里也明白,皇帝留沈溪在朝的目的,很可能是用来制衡他,打破文官集团铁板一块的状况,因此他并不适合发话,但他却不甘心,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违反文官集团一向论资排辈的传统。 刘健颤颤巍巍地出列行礼,然后道:“老臣……并无异议!” 刘健不说是对皇帝的意见无异议,还是说对李东阳的意见无异议,等他说完之后,旁边很多大臣心里都在想,都说油滑莫过于尤侃侃的谢迁谢大学士,原来真正的老狐狸是这位啊。 朱祐樘全当没听到刘健的话,打量谢迁,问道:“谢卿家以为呢?” 谢迁一下子感到很为难,暗自琢磨,谁都知道沈溪小儿是我一步步举荐上来的,现在问我的意见,陛下到底是准备重用沈溪,还是准备将其发配?如果是发配,直接同意李宾之出的主意做可,作何来问我? 谢迁有所迟疑,道:“陛下,微臣以为,沈溪小儿年方十七之龄,就此出任六部部堂,确实有些不妥,但户部侍郎之位,总要有人接替,如今与鞑靼的战争行将结束,京师户部亏空,需要有人出来主持打理,若李大学士认为沈溪小儿不适合胜任此差事,却不知何人合适?” 李东阳没想到谢迁刚开始的时候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最后却给自己出难题,他差点儿脱口而出把王守仁的名字说出来。 在朝那么多“年轻”后辈中,他最看好的就是王守仁,这次对鞑靼一战,王守仁同样立下了功劳。 而且王守仁一向在六部中做事,先在工部观政,而后在兵部和刑部中任差,中途还去过江西、湖广之地,可说是出去增长过见闻,丰富了履历。如今让王守仁以兵部郎中的身份继任户部侍郎虽然有些冒险,但在李东阳看来,王守仁怎么都比沈溪合适得多。 但李东阳再一想,论功劳,王守仁远不及沈溪。 论功名,沈溪跟王守仁同为弘治十二年进士,但沈溪却是三元及第的头名状元,声名显赫。 论资历,沈溪这几年在外南征北讨打了多场战事,在地方上多有建树,比起王守仁强太多了,甚至沈溪还有在翰林院供职的经历,乃是世人皆知的太子之师。 在户部侍郎这空缺上,王守仁跟沈溪相比,根本没丝毫优势可言。 朱祐樘不知道李东阳心中所想,冷冰冰地问道:“李大学士,你为何不做言语?” 因为李东阳“不识相”,朱祐樘对李东阳的称呼改了回去,就这个小小的称呼变化,就让在场很多大臣明白过来……皇帝现在对李东阳之前的反对声音,非常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恼怒。 李东阳回过神来,略一回想,便道:“南京户部左侍郎王俨,做事得体,于钱粮布库调度上是把好手,下臣以为,以此人进调京师,最为稳妥!” 李东阳突然举荐王俨,朱祐樘愣了好一会儿,仔细思索后才知道李东阳说的人是谁。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本书将在qq阅读客户端和起点读书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一点小福利,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天子的支持,喜欢天子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 第一三〇二章 没着落 王俨,字民望,号畏斋,成化五年进士,在朝中虽然算不上能力突出,但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称,跟李东阳交情不错。 朱祐樘眉头微蹙,不悦地问道:“头年里参劾有人侵占民田,莫不就是这个王俨?” 在场既有知情的也有一头雾水的,主要是因为当时看过王俨奏本的人不多,谢迁恰恰是其中之一。 在谢迁看来,王俨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弹劾谁不好,偏偏弹劾张氏外戚,说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侵占民田,而且有掳劫民女之事。奏本送到内阁,刘健和李东阳都不知该如何票拟,还是谢迁精明,在票拟中提出酌情审查等语,结果奏本送到司礼监后被弘治皇帝留中不发。 因为奏本没下发到六部,此事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传播,谢迁知道,但凡涉及到皇后家里,无论有没有证据,皇帝通常都不会为难他两个小舅子。 现在李东阳突然举荐王俨回京,皇帝顿时把这事想起来了,这一问,王俨的名字都是直呼,谢迁便知道皇帝还记得王俨参奏张氏兄弟的“污点”,不想任命此人。 朱祐樘问出口后才记起,当日奏本似乎留中了,这么出口非常容易把事情揭出来,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精神,他看向谢迁,希冀地问道:“谢卿家,你可还记得?” 谢迁张口便来:“微臣不知,但觉王俨此人,在为官上稍显平庸,若平日调至京师担任户部右侍郎自无不可,但如今户部钱粮俱都亏损,非能力卓绝者不可胜任!” 李东阳瞪了谢迁一眼,似怪责谢迁不帮他说话。 朱祐樘望向户部尚书韩文,问道:“韩尚书,你以为呢?” 户部的事情自然应该问户部尚书,但当日韩文带病上朝,右脑有些不清楚,问他其实跟没问差不多,韩文支支吾吾:“老臣以为王侍郎回京并无不可!” 韩文终究是文官集团的核心人物,李东阳举荐王俨,总比皇帝提出的沈溪靠谱多了,韩文正在病中,又因为户部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他希望有人出来代替他打理政务,至于沈溪他想都没有想过会胜任。 即便谢迁对王俨的评价颇为中肯,李东阳、韩文等人对此却无法接受。 马文升看了看这情况,刘健、李东阳、韩文都站在王俨一边,想把皇帝委任给沈溪的官帽给拿掉,他连忙给谢迁打眼色……其实马文升也想让沈溪出京历练几年,而不是像谢迁坚持的那样,一定要留沈溪在京师任职。 马文升道:“陛下,王侍郎近年来打理南京钱粮多有功劳,若以其调京师全户部之缺,老臣以为未尝不可!” 谢迁有些恼火,你马文升不是应该站在我这边吗?怎么突然转风向了? 朱祐樘颇为为难,本来他已经定下的事情,可眼见文官集团偏向于支持王俨内调,他也没了之前的底气,习惯性便要妥协。 沈溪还是王俨,朝堂上支持的倾向明显,除了皇帝外,似乎没谁认为沈溪有资格调任户部侍郎,就连之前提出建议的马文升都不赞同沈溪,谢迁原本想站出来说话,最后却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不是谢迁不想帮沈溪争取,而是认为自己力不能及,而且户部侍郎这差事,跟谢迁之前的预期不符,谢迁最希望沈溪能进入翰林院、詹事府任职,实在不行,在通政使司、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等寺司衙门当个主官也可。 朱祐樘又问了几个大臣的意见,这些人的看法跟马文升和李东阳雷同,如此一来,皇帝不好再坚持让沈溪出任户部侍郎。 最后朱祐樘看了谢迁一眼,想询问谢迁的看法,但想到现在光有谢迁一人站在自己一边也不行,在场大臣基本是文官集团的重要成员,即便内部偶有针对,但在大问题上却是共进共退,朱祐樘心想: “还是要多培养一些年轻臣子进入朝堂,否则我朱氏天下,指不定姓刘还是姓李!”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调王俨进京师,以其暂执户部之事,就这么定了罢!” 朱祐樘因为未能给沈溪安排合适的官位而郁闷不已,之后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解散了朝会。 刘健和李东阳黑着脸从乾清宫出来,虽然在之前跟皇帝的争执中,看似他们取得了胜利,但他们却知道自己跟皇帝唱反调,触怒了君王。 大臣顶撞皇帝,就算最后得逞,也对仕途不利,最后皇帝的态度充分说明了问题,显然对文官集团有了戒心。 谢迁几步追上马文升,问道:“马老,你这是作何?为何出尔反尔,让沈溪官位没个着落?” 马文升惊讶地反问:“于乔,你不是想让沈溪进翰苑么?” 谢迁恼火地道:“那也要看他是否能进得去,他之所长,在于临机处置事情,即便我有意栽培他继任内阁,但也非朝夕之事,陛下都属意要他在六部接受锻炼,却被人无端否决,还提议任用王俨,殊不知王俨曾因为弹劾外戚而为陛下所恼?” 王俨上奏本的事,内阁三人知晓,但马文升却不知。 等谢迁把话挑明,马文升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之前会那般不悦。马文升仔细思虑后,悠然道: “即便如此,调王俨进京也无不妥。王俨刚正不阿,户部之困在于上令不得下效,各级官吏贪墨严重,外戚勋贵也是上下其手,若让沈溪领户部差事,必然会被种种肮脏事弄得焦头烂额,于乔你愿意看到这一幕?” 谢迁想了下,户部的水的确很浑,勋贵和外戚的力量他早有感受,还真不想让沈溪去户部履任。谢迁叹道:“便当马老你说的对,但现在沈溪的差事,仍旧没确定下来,莫非是要领延绥巡抚前一样,让他在京赋闲一段时间?” 马文升笑了笑:“于乔,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如今沈溪深得陛下器重,你以为陛下会亏待大明功臣?哈哈。” 谢迁听马文升笑得畅快,自己却笑不出来,他想帮沈溪争取大功,获得更好的官职,现在事情办得很不顺利,这跟他的初衷违背,他愈发感觉文官集团对沈溪的排挤,这问题太过棘手。 大明文官治国,文人有个习惯,就是夜郎自大,觉得自己什么都了不起,别人只配给自己提鞋。 正所谓文人相轻,如果沈溪是那种很低调,做事严谨,还有深厚背景,诸如王守仁那样,就可能为李东阳欣赏和栽培。 但可惜沈溪始终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寒门子弟,再加上沈溪想低调也低调不下来,他所取得的成绩和功劳,严重影响了文官集团的布局,李东阳等人不知不觉,就把沈溪当作有能力,但不可予以重用的刺头来对待。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本书将在qq阅读客户端和起点读书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一点小福利,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天子的支持,喜欢天子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 第一三〇三章 预见(求月票) ??c?^?=1%??j6???g?,????yr???j`??2(?h7?ly???@???束,朱祐樘想起身回内殿休息。\r 他站起身后,还没等站稳,人又一屁股坐了回去。\r 之前去午门看了献俘仪式,接受各藩属国使节的朝拜,又马不停蹄赶回乾清宫参加朝议,朱祐樘本来就未痊愈的身体,根本吃不消,到此时他力不能支,就好像个六七十岁老态龙钟的暮年帝王。\r “陛下!”\r 萧敬赶紧过去相扶,他知道,这是皇帝之前跟刘健和李东阳等人闹得不愉快,怒火攻心所致。\r 朱祐樘咳嗽了两声,一抬手:“萧公公勿担心,朕没事!”\r 萧敬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道:“陛下,您龙体有恙,何必出来做这么多事?您应该多歇息才是!”\r 朱祐樘轻叹:“唉!不能歇,不能再这么歇下去了,萧公公,朕不知还剩下多少日子,如今太子年少,这是朕最担心的事情,曾经倚重的大臣,现在未必能相信了,如果朕有什么不测,让太子他……如何去面对文官之势!”\r 说着,朱祐樘特意看了萧敬一眼,很显然,朱祐樘对萧敬之前对文官集团的退让有些不满。\r 你萧敬可是司礼监太监,原本拥有比内阁更大的权力,内阁需要巴结你才是,结果反倒是你屈从于内阁的意志,让内阁掌握朝廷大小事项的主动权,扪心自问,你萧敬完成朕的交托了吗?\r 朱祐樘道:“萧公公,你觉得……沈卿家,当安排在何官职上,更为合适?”\r 萧敬一向没什么主见,他之前听了李东阳等人的奏禀,险些脱口而出让沈溪去湖广任总督,好在他脑子清醒,知道皇帝是想把沈溪留在朝中。\r 萧敬吞吞吐吐地说道:“……朝廷六部部堂职务,并未给沈大人留下空缺啊!除非是……”\r 这话没头没尾,但意思很明显。\r 朝中适合沈溪担当的职位,其实只有户部侍郎这一个差事,不但皇帝看到,萧敬看到,刘健和李东阳也看到了,所以李东阳才会举荐王俨来顶位子,等于是杜绝沈溪留在朝中担任太高的职务,影响文官集团的利益。\r 至于萧敬所说“除非”,就是“有文臣致仕”这么个例外,等于是要让六部部堂退下去给沈溪挪个坑。\r 朱祐樘苦笑摇头:“这正是朕所担心的,朕既希望留沈卿家在朝中,但又怕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如今六部九卿很多位置无法变动,如此一来,难道要委屈沈卿家,让沈卿家继续外调地方?”\r 萧敬心想:“陛下是有多器重沈大人?之前陛下还反复说,不能让沈大人获得更高的地位,可现在连陛下自己都出尔反尔……或许沈大人的能力,实在太过杰出,连陛下都起了爱才之心。”\r “但是,之前陛下不也看到这点吗?难道陛下只是想利用沈大人来对付刘少傅等人?”\r 朱祐樘道:“沈卿家于三省督抚、延绥巡抚之事上,做的尽职尽责,表现突出,为大明立下殊勋,外调地方,似乎只有调南京任六部尚书方为合适!”\r 萧敬咋舌。\r 沈溪调任南京六部,虽然看似发配,但其实权力也不小了,尤其皇帝还想把沈溪安排在六部尚书这种高位上。\r 萧敬不敢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六部尚书是怎样的概念,但他知道朝中文官集团一定会有反对之声。\r 萧敬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劝谏:“陛下,其实……外调地方,也非南京六部尚书不可,其实应天巡抚也不是不可以……”\r ……\r ……\r 沈溪在家中,浑然不知当天朝堂上正在商讨关于他官职的安排。\r 但他对自己即将被委命的官职,还是有一定的预见性。\r 在明朝,各地的巡抚和总督都是临时差事,严格来说,各地的巡抚和总督跟朝中侍郎的级别相当,从地方进入朝廷后很可能委命为六部尚书,或者是南京六部尚书,这算是正常的调动。\r 沈溪推算过自己可能会得到的差事。\r 户部侍郎有可能,再就是南京六部尚书或者侍郎,以他的功劳来算,调任南京六部尚书可行,如果是南京六部侍郎则有些亏待。还有一种任命方式,就是把他外调地方,继续担任总督,但除非是南、北直隶总督,否则不足以表彰他在本次战事中的功劳。\r 但大明直到如今,京师和南直隶还未设置过总督职务,而南直隶则按长江分为江北的凤阳巡抚和江南的应天巡抚,应天巡抚驻苏州,管辖南直隶之下江南诸府及江北安庆府。朝廷不可能为了沈溪,特意多设一个总督的职务出来。\r 故此沈溪分析,既然皇帝要举行一次献俘仪式,而且还表现出对内阁的不信任,皇帝必然是想利用他来打击文官集团。\r 这跟朱佑樘委命太子为监国,以及之后太子权力被架空有很大关系,这预示着皇帝跟文官集团间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r 在沈溪看来,神仙打架,他这样的小鬼遭殃,只要皇帝跟文官集团的矛盾凸显,他沈溪就落不得一点好处,皇帝始终不会相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文官,文官集团则会将他排挤在外,那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外调。\r 无疑这正符合沈溪的期望。\r 沈溪相信,即便自己外调,也只能是在督抚这一级别的差事上腾挪,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在南方,都算是不错的选择,只是身边的女眷可能又要跟着旅途劳顿。\r 沈溪心想:“想我为官不过五载,南来北往走了好几趟,连身边的亲眷都跟着一遍遍跑,实在让我于心难安。不行的话,我不妨孤身上路,家眷暂且留在京师,等我安顿下来,再迁他们到任所!”\r 朝廷那边没有任何安排,沈溪已经做好离京准备,如果被谢迁知道沈溪会有这么超前的判断,必然会一口老血吐出来。\r ……\r ……\r 京城天气越来越冷,寒冬时节,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人最不适应。\r 冬天冰天雪地,京城到了隆冬气温基本都在零下一二十度,跟南方冬天湿冷有很大区别,但这时节没有空调和暖气,家中只能靠地暖和炭炉保温,日子依然十分难熬。\r 在如此低温下,街路上行人很少。\r 京城戒严,在冬月底便彻底解除。\r 沈溪回到京城,再次恢复到以前投闲置散的状态,朝廷好像暂时将他遗忘了。\r 倒是边关战事,有了更多消息,刘大夏放弃了跟鞑靼人在宣府大战一场的企图,本着稳定边防的策略,“护送”鞑靼主力兵马出了张家口。\r 亦思马因和巴图蒙克都算得上是枭雄级别的人物,在协同进行对中原王朝的一次大阴谋并一度占据优势,最后却铩羽而归,接下来会在草原上一决雌雄。\r 这次战事,或许比之前草原上几大部族的混战更为激烈,亦思马因不会屈从巴图蒙克,他为了保住自己的部族,必然要跟达延部血战到底,但也有一种可能,亦思马因会带着他的族人西迁,暂避锋芒。\r 沈溪预估,年底前刘大夏就会带少量兵马回京,朝廷必然要展开一次大规模的论功请赏,至于谁是本战首功,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沈溪没想去争,但在刘大夏回朝之后,文官、皇帝、武将间必然会产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但这似乎跟他沈溪没多大关系。\r 沈溪既不属于皇帝的人,也不属于文官集团,更不是武将,虽然他在边军、京营、地方驻军体系中都有比较高的声望,那也仅限于他卓绝的军事能力,以及他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r 至于西北战事结束,地方如何休养生息,边军如何查缺补漏修复关隘,沈溪不会关心,他相信自己断不至于重新发配西北。\r 在大明,被安排到西北担任督抚,虽然是苦差事,但那是皇帝信任的表现,沈溪倒觉得,自己被安排到大明哪个旮旯的省份去当督抚最有可能,他下一步,有可能去跟那些少数民族交战去,什么湖广、云贵、交趾……\r 沈溪想想不有觉得一阵头疼,不是为自己即将到手的差事头疼,而是为自己身边这些女眷担心。\r 他身边这些女孩身娇肉贵,哪个能经得起如此折腾?\r ************\r ps:四月到来,天子求保底月票支持!\r 另外,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本书将在qq阅读客户端和起点读书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一点小福利,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天子的支持,喜欢天子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 第一三〇四章 家宴谋划(求月票) ?q??"??4nzz?r??n2??3(?w?w?x???m??n??`??k` Fatal error: Allowed memory size of 33554432 bytes exhausted (tried to allocate 10485761 bytes)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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