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 第1章 《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生活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舞男乔志高, 只能隔着单筒望远镜偷窥着 阳光下清逸脱俗的黎湘南. 相对於自惭形秽的他, 黎湘南可说是他心目中的光. 当他发现他心目中圣洁无瑕的天使 竟与她自己的父亲有不可告人的畸恋, 他痛苦难抑,他的一颗心破碎了, 甚至狂怒地展开一场报复行动…… 第一章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信是用打字的,电脑打字,七十二级的粗黑字;十六开大的白纸上只有这连串惊心动魄的潜情符;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任何文字记号。 黎湘南从桌上拿起信,手指微微在发颤。她凝视了信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也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将信再放回桌上;这时门突然开了,她急忙将信塞进口袋里,很快转过面对着进来的人。 “嘿!高先生!”她的声音异常高亢,显示她内心的紧张。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高日安轻轻关上门,淡淡扫了黎湘南一眼,指指室内的沙发,同时自己走向她站着的那张桌子说:“坐!不必大拘束。” 黎湘南手脚僵硬不自在地走向沙发端正地坐着。那张沙发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可躺可坐可卧。 “尽量放轻松,别太拘束。”高日安走到沙发这边来。“或许你可以试着躺着看看,它会帮助你放松你的神经。” 黎湘南一迳地猛摇头。 高日安撑着下巴看她一会,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说:“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对了,你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要跟我分享?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别放在心里,我会帮助你。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不是吗?” 黎湘南瞪着高日安看了一会,看到他鼓励性的眼神,终于将口袋里那封信拿出来交给他。 高日安是她的心理医师——严格的讲,是她的心理分析兼咨询师;他是心理学家,专门研究“行为心理学”。她父母离婚后,经过朋友辗转介绍将她带到他这里,说好只是辅导她重作心理建设因应父母离婚、家庭碎裂的状况;不是什么病人,所以不会留下任何病历或纪录。 也就是说,她不是来看病的,更不是来作什么心理治疗,而是以“朋友”,或者其他什么身分,反正是“病人”以外的身分来接受他的“辅导”而已。 但是她讨厌他,讨厌他的办公室,贴切的说是讨厌出入他办公室的感觉。那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精神有病或心理异常的人;但是她知道,她是个绝对正常的人,不管心理或生理方面。 所以尽管只是每个星期来一次,还是让她觉得讨厌;尤其高日安的办公室和她上课的舞蹈学院又正好只隔栋大厦;时日一久,让她产生“制约”和“类化”现象——看到大厦就想起高日安和精神病及心理异常,也就益发觉得讨厌。两个月下来,她非但对高日安还是起不了好感,连学了多年的舞蹈也逐渐对它意兴阑珊。 虽然高日安一再强调,他是个心理学家,不是精神医师,主要在从事调查研究的工作,而不是治疗病人;接受她父母的委托“辅导”她,只是想“帮助”她;他从不认为她有什么必要觉得困扰的,他只是跟她聊聊天,聊聊天而已—— 但是她还是不喜欢。在她的想法里,心理学家和精神医师没什么差别,心理分析更是和治疗精神病没什么不一样。每走进高日安的办公室,她无法不联想到“疯子”、“疯人院”等那些灰沉的异象。 高日安沉默地看着信,抬起头以深沉的眼珠看了黎湘南一眼,慢慢将信交还给她,说:“这封信很特别,但怎么没有收寄人的姓名?” “我也不知道。昨天上完舞蹈课后回家,整理东西时,就在袋子里发现了这封信。” “你记不记得有些什么人接近过你的袋子?仔细想想,储物柜,或者你在和人聊天时在你身旁的人?” 黎湘南侧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没关系。”高日安说:“也许是有人恶作剧或开玩笑,你不用将它放在心上;不过,如果再有类似的事发生,立刻通知我。” “嗯,也只能这样了。”黎湘南点点头,慢慢把信撕掉。 高日安看着她冷静的表情,一时无从判断她此刻内心的感受。他还捉摸不清她真正的心思和个性。 一个星期见面一次,每次三小时的时间,两个月下来,他其实认识她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每次的谈话,在她父母的坚持下,又都未做纪录,是以他还是掌握不了她的心思和真正的个性。 黎湘南看起来内向、安静、沉默;她不多话,有些自闭,正是临床研究上,父母离婚家庭破碎下的孩子容易产生的行为现象。 但那只是表面。他有一种直觉,她不喜欢他,而以沉默寡言拒绝——也可以说是对她父母的一种抗议。他明显感到她讨厌踏入他办公室的那种情绪,以及拒绝他的种种心态。比如说,她从不肯躺在沙发上,放松情绪和他聊天,总是端坐在沙发边缘,以充满戒备的神情和他对谈;还有,她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总要他要求回答她才勉强开口。 他见过许多临床个案。有些女孩乍到陌生的环境,一双眼大都不安的瞟来瞄去,显示内心极度的不安全感,经他委言婉语才会渐渐安下心来;有些则嘴巴不停,喋喋不休的、神经兮兮的说个不停,再再说明歇斯底里的倾向,而且敏感的,机灵的,以及神经质。很少人像黎湘南这样,张着清澈的大眼睛以及冷静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也窥透不了任何心思。 但他知道她在排拒他,因为第一次见面,从她身上就嗅不到一丝友善的味道。 那时他心里就明白,他接下了一个麻烦。 从黎湘南父母那边,他了解到黎湘南一些事情。基本上她不是活泼的女孩,她父母失和后就变得更阴沉,在家里成天也不说话。学校的成绩则维持不好不坏,大抵上是中上程度,没有受到影响或改变;和同学的相处也如常没有异样,完全没有受到家变的影响;学了七八年的舞蹈也照样上课,生活上一切作息和平常没有两样。 看起来一切都还很正常;但就在她父母离婚后,她失踪了一个星期。七天后她回家,绝口不提失踪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仍照常过着日子;但就此不再去学校。 然后她父母就透过朋友辗转介绍,把她送到他这里了。 他本想拒绝,因为他不是开业医师,但禁不住她父母一再拜托以及朋友游说,只好接受委托。一见到她后,他立刻了解到他接下了一个麻烦。 当然,他从不将黎湘南当作病人看待,也不用研究的眼光看她。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她像许多善感的少女一样,对即将发生的事有预知的敏感,进而可能采取强烈的排斥行为。但出乎他意料的,黎湘南对他的排拒根本不是反射性的,而是根植于意识,从心里对他的反感。 简单说,她不信任他。 她从未对他说过她家里以及父母的事,他问她想不想说,她反问他有什么好说。据她父母表示,当她知道他们离婚时,她的反应竟是点点头说“离婚了?很好。”、“多年的便秘一下子都泻出来了,不是很棒吗?”说得她父母面面相觑,然后她就失踪了。 他还不了解黎湘南真正的个性,但他知道,她绝不是像他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他觉得真正的她,藏了万种风貌。 她没有十七岁女孩的天真,却有二十七岁女人的世故。有一次他叫了她的小名,她的反应竟是尖酸犀利多有讽刺。她说:“你可以叫我‘小姐’、‘黎小姐’,当然也可以连名带姓叫我‘黎湘南’;但,拜托,请不要倚老卖老,喊我什么‘小南’、‘湘湘’、‘妹妹’之类的,很恶心的。再说,我看你没那么老嘛!而且这种怀有暗示的称呼,让人听见了,会怀疑我们的关系。难道你的老婆或女朋友没有告诉过你吗?不要对女人说些有试探或暗示暧昧的话。” 他不知道她说这些话,装腔作势的成份有多少;但这是她唯一对他说过最长,也是稍微暴露她真个性的话语。她实在像一个谜,令人捉摸不定,而他真想知道谜底。 “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好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高日安清清喉咙说。 “没什么好说的,还不就是吃饭睡觉。”黎湘南耸耸肩,端坐的姿势稍为松颓。 “没关系,说出来聊聊。”高日安微笑地鼓励。 黎湘南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鼻边说:“对了,这几天鼻子附近长了颗好大的青春痘,又红又痛,又麻烦又讨厌。” “真的吗?我看看……”高日安倾倾身子探过脸看了看,笑说:“别紧张,红肿已经消失了,看样子不会留下疤痕。长痘子是青春的象征,不用太担心,放宽心就没事了。” “是吗?你脸上也有那些‘青春的遗迹’吗?”黎湘南面无表情地看看高日安。 “以前有,但已经随时光淡淡而去。”高日安仍然笑着说:“我不擅于处理‘古迹’,所以不敢将那些青春的痕迹保留太久。” “哦?”黎湘南眼神充满了讽刺的味道,但没有笑。“说的也是。我看你对‘古迹’从来不屑一顾,倒是常见你小心呵护讨好一个超级后现代人造雕琢的艺术品。 第2章 是不是一个人老了之后,或者世故社会化深了以后,就不会再有初恋的心、赤子的情,欣赏喜欢自然古朴之美,而只迷恋人工化的精致制造品?” 这些话说得刻薄又尖酸,含沙射影,明讽暗喻,不该是十七岁单纯的脑袋说的话。 高日安很轻易就听出黎湘南话中的讽刺,也读出她眼里的那抹讥诮,知道她指的“人造品”是在说舒晴。 舒晴是高日安的未婚妻,长得相当艳丽。她是舞蹈学苑的老师,不过她从没教过黎湘南。黎湘南从小学的是古典芭蕾,后转学爵士和后现代舞;舒晴教的一直是社交舞,所以两人一直没有正式碰过面,仅偶尔在更衣室或廊上相遇。自从黎湘南到高日安这里接受心理辅导后,她才和舒晴非正式地认识了。 舒晴人长得美,长得艳丽,但她的美丽和风情都是后现代科技的产物。一头染过的褐里带金红的垂肩蓬松鬈发;一身迪奥或香奈儿名家设计质感剪裁均一流的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名牌服饰;第凡内的珠宝饰品则衬得她通体闪闪发光;人造美品仔细雕琢过的脸粉白又柔嫩。这种种“后上帝”的“捏土技术”把她造就得艳丽无比,直比埃及那个鼻子塌了一点的艳后。 高日安当然了解这些,但他是男人,男人就爱这些。更何况女人的美,除了天生素颜美丑的优劣外,就在那身风情和韵味;而风情与韵味就表现在女人的打扮和雕琢上。所以就现代的标准来看,舒晴完全是百分之百迷人的美女。 他知道黎湘南并不喜欢舒晴。也难怪,她才十七岁,而十七岁的女孩总是很那个的:她们对象征成人世界的一切有种特有的敏感,不一定全是好奇的,有时可能是鄙夷和不屑,当然,也可能是憧憬和羡慕。 但由黎湘南的反应来看,她的感觉自是鄙夷多过羡慕,也排拒了好奇。高日安了解地宽宥她。尽管她有时会说出二十七岁女人的老练世故,但其实她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女孩。还有受她父母离婚的影响,也让她看待事物多有讽刺挑剔的偏颇态度。 因此,听见黎湘南这些尖酸刻薄的讽语,高日安并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他思及她的家庭状况,直觉认为她应该不是专为舒晴而语出讽刺。 果然,黎湘南接着又说:“像我爸,贪的一直就是我妈的美貌;等她年老色衰,他得天天面对鸡皮黄脸婆,实在看不下去,就随便找个什么个性不合的理由搪塞,离婚了事。我看过他那个后妻,的确年轻又美丽,还真与你那个后现代精制品有异曲同工之妙。男人就是这点贱,标准的感官动物!” 高日安并不惊讶黎湘南会说这种鄙劣意识这么强的话,虽想引正她的偏颇观点,但她难得说这么多话,还主动提起她父母和家里的事,因此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打岔。 “至于我妈,”黎湘南继续说道:“她也算挺有骨气的。我爸像丢垃圾一样甩掉她,她也不吭声,反正她有事业可倚靠,也可以再找第二春。女人如果有钱有地位有成就,男人就会像蜜蜂一样黏过来。她跟我说了一大堆废话,总之她恍然大悟,她也要学学那些蛇腰女郎的烟视媚行状——当然,没有那么糟,我只是打比方。” “她跟我说,她重新再自修,懂得修饰自己,肯定自我,看男人的眼光逐渐在改变,了解到如何和男人相处成为朋友。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安慰自己的成份有多少。她就是不服输。但是再怎么坚强的人,一旦遭受否定,难免会自暴自弃自寻堕落。你就没看到她在酒吧、餐厅中找男人的那种惨状。她也是年轻美丽过;向来养尊处优的女人,我不懂,她怎么会不顾羞耻到那种地步!” “可是我一点也不同情她。”黎湘南说到这里,甩了一下头发,背脊渐渐放松,靠在沙发上。“她没有认清我爸那种男人的本质,只贪图他的多情温柔,那是她瞎了眼。他们离婚时,她一个子儿也没跟我爸拿。她说她不要我爸的施舍,那是最起码的尊严。她还说那是她的自尊骄傲,但我却认为那叫笨。我跟她说她应该跟我爸拿一大笔赡养费,然后用那些钱去养一个小白脸。” “她不肯听我的,我就找我爸要了那笔赡养费。我爸倒是很大方,不过我想他一定不会让他后妻知道。现在我跟我妈住在一起;我爸一直叫我去他那里。我妈怕他将我拐走,成天到晚担心。他们两是管不住我的,什么监护权,只是狗屎,那是法律上的事;不过,我是他们的女儿,当然会一直跟着他们,尽管他们离婚了。” “我爸当然知道这点,他知道我并没有比较偏向哪一个,他一直渴望我搬去跟他住;但你知道,我不能丢下我妈。我妈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我即使不同情她也必须陪着她。可笑的是我爸那个后妻;我还没有踏进我爸家那个门,她就紧张兮兮,怕我抢走我爸对她的爱。难怪她担心,我爸很爱我,因为我是这世上和他唯一有血缘的人,我的身上流有一半和他相同的血,甚至是相同的温度。” 黎湘南说到这里,已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的安静。 她轻轻启齿,说得很慢:“从小我爸就是钟爱我,甚至超越了我妈。我记得我小时,我妈还为此跟我爸吵架,骂他不正常。不管怎样,我爸爱我宠我是不争的事实。以前还住在一起时,他回家一定先抱我亲我,然后再亲我妈。很多人都以为我爸对我的爱是不正常、乱伦的感情;只有我知道,他爱我,其实只是他自恋的缩影,因为他最爱他自己,而我体内拥有一半的‘他’。” “他那个后妻也了解我爸对我超乎寻常的爱,对我非常惊恐,深怕我分了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财富,是的,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她一心以为只要她为我爸生个孩子,我爸就会将他对我的宠爱转移到她和她孩子的身上。那个白痴!她不知道我爸除了我,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孩子。他精液里精虫的数目和活动力异常的低,我是亿万分中的奇迹;除此之外,我酷似我爸,也不是轻易制造得出的偶然。那个女人就是想不透。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没有大脑,蠢得要命!我爸对她大概也厌了,没事就叫我去找他,撇下她带我去吃饭看电影到处逛。我当然更不可能同情她,一个连自己结婚对象都认识不清的人,除了蠢,还能说什么?她贪的就是他的钱。” 黎湘南说到此就住口不再说话。她闭着眼,均匀的呼吸,像是睡了过去。 高日安注视着她像睡着的容颜,一边仔细思考着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那些话怎么听,都不该也不像是会由一个十七岁少女口中说出;但他一点也不惊讶,好似早料到她会用这种揶揄讽刺的态度表达她的想法。她的措辞多少也反映了这种心态。 父母离异的小孩多半敏感、多疑,对周遭一切充满不安和不信任。有些内向寡言的人就有封闭自己、忧郁的倾向;有些则躁郁不安,神经兮兮的,仿佛举止都失常了;当然也有以逃家、旷学等所谓“叛逆”的行为表达不满或报复的。而黎湘南究竟类属哪一种,就费人思量了。 她用的那些字眼,像是“养小白脸”、“蛇腰女郎”、“烟视媚行”、“找男人”、“白痴”、“蠢”,甚至“精液”、“精虫”、“乱伦”等,都充满了强烈的骇俗性,可是她却说得那么不在乎。最让人惊讶的是她整个思维方式,那种成熟度,真令人怀疑她其实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 他怀疑她为什么突然告诉他这些。他坚信她不会没有目的地让他了解这么多;不过,她既然说了这么多,他就会试着想挖掘更多。 “湘南,”他声音很低沉,相当有催眠的效果。“照你这么说,你很能理解你父母离婚的原因,也能体谅他们,那么你为什么会在此后突然失踪?” “谁说我失踪了?”黎湘南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是吗?或许我该说,你离开家一段时间。为什么?” “呵呵,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黎湘南双手枕在脑后,瞟一瞟高日安,呵呵笑起来。“高日安,我爸妈要我来这里,要你盘问的,就是这个吧?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是心理学专家吗?那你自己去猜啊!” “你总得先给我个提示吧?”高日安笑笑的,并未被黎湘南的态度激怒。他知道她有意挑他生气,但他不会上当。 “专家也要人提示?”黎湘南声音冷冷的,眼光如冰。“你犯不着那么尽忠职守。他们在找上你之前早就找过好几个专治精神病的,都比你有名气。你把我推开,他们顶多再将我塞给一个精神医师,不会对你有任何微词。不过,老实告诉你,摆脱你我会很高兴,你比那些呆子难应付多了。” “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高日安答得啼笑皆非;不过他当然不会让黎湘南知道他这种感受。 黎湘南冷笑一声,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么多吗?” “正想洗耳恭听。” “下星期我就不会再来了,从此我们不会再见面;为了报答你这两个月来的辛劳,索性就告诉你一些满足你。”黎湘南重新躺回沙发,双腿跷得高高的。“你比那些人还讨厌。那些呆子的心里拿我当神经病看,至少眼神会泄露出那种观感;但你不是,你故意不用研究的眼光看我,还装得很了解我似的。你比他们更狡猾。你跟那些呆子都是一样的,偷窥别人的心理,然后告诉对方他是不是一个疯子。” “这就是你对我的观感?” 第3章 高日安冷静地说:“很有趣。不过,你不觉得我们两也差不多?在我试着想了解你的同时,你也在暗地研究我。” “你错了,我不研究任何人,那是你们这种人才会做的事。”黎湘南猛然翻身站起来。“我要离开了,以后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 “等等,我要跟你父母谈谈。”高日安边说边拿起电话。 “你谈破嘴也是一样的。”黎湘南悠闲地倚在门边说:“我爸想要我见他就必须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妈如果不希望我离开她也得答应这个条件。不过你放心,他们会寄给你一张丰厚的支票,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慢慢和他们谈吧,我先走了!” 大门轻轻喀一声,开了又关,黎湘南的身影随着声响消逝在门外。高日安那通电话迟迟没有打通。他放下电话,朝窗外瞄一眼,耸耸肩,抓起椅子上的外衣,边穿边走出办公室。 第二章 电脑终端机一直吵杂地哔哔叫响,列印出一长卷整齐的资料。乔志高随便将资料摆在桌上,专心在窗边摆着的高倍率大口径的单筒望远镜上。他凑眼,正对面大厦舞蹈学苑热力四射的女郎,个个对他抛送媚眼,齐跳大腿舞。 他仔细搜索,看到那个身材惹火的舞蹈老师。知道她叫舒晴,先前一直是教社交舞的,最近才又兼教有氧舞蹈,而且是隔邻大厦一个心理学家或医生什么的未婚妻。舒晴的确是个妖冶艳丽的女郎,不过她不是他的对象,他对舒晴那种类型的女人早倒尽胃口,他看上的是那个叫黎湘南的女孩。 黎湘南——那是她亲口告诉他的名字。上次他算好她下课离开大厦的时间,事先等在那里,假装匆忙地撞到她,借故和她攀谈起来。 他早就认识她了;透过这架高倍的望远镜,早将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摄入脑中。她看来清纯可人,毫无心机,和他在店里常见的那些庸脂俗粉相差甚巨。来店里的那些女人个个像廉价粗俗的人造花,没有生命力;但黎湘南完全不一样,她是朵清新冷艳的蓝玫瑰。说她艳,是强调她神秘的气质,和舒晴那种俗丽的野艳完全不同。 但今天他从早守到晚,一直没看见黎湘南的身影。他查过她的时间,她今天该来上舞蹈课的。 “怎么回事?”乔志高喃喃自语。时间不早了,他该准备到店里去了。 他匆匆离开大厦,跳上他那辆颜色红得像火似的“火鸟”,这是一位常来店里的女客,在包下他一个月以后所付给他的“小费”。 他是他们店里最红的小生。他的架式像电影明星,是店里最英俊、最酷、体格最棒——甚至技巧最好的一个。来店里的女人都喜欢找他,他对她们耍酷,但不挑剔。 她们简直为他疯狂!乔志高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方向盘一旋,大弧度滑过一个转弯道。 但是他恨那些女人,恨那些下贱的人种。 他上班的店有个绮丽的名字叫“织女的爱”。织女是只有在大阳下山后才见得到情人的,而且一年只有一次,在午夜时藉着喜鹊搭起的桥会见牛郎,像在偷情一样,所以他们的店大阳下山以后才会开;午夜是偷情的最高潮,太阳升起以后,门就闭得紧紧的了。他是活在夜里的男人,所以只能以牛郎的方式,隔着星河,偷偷望着活在阳光下的黎湘南。 黎湘南是一个纯洁的化身,相对于他所属的黑夜,她显得充满光明。他不敢对她说他对她的爱慕,牢记着人鱼的传说,怕一对她开口出了声,最后他会变成了泡沫。 上次见面,他对她自称是落拓的作家。想像他是那种满怀文学理想,怀才不遇,有抱负理想的青年,她果然对他充满了崇敬的眼神。 “哦,作家!”乔志高自言自语叫了出来。 如果黎湘南知道他的真正身分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她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怀才不遇的文学青年,而是个午夜牛郎、舞男——或者更干脆的说,只是个妓男,她究竟会怎么想?还会再理他吗—— 不!他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满身火焰的“火鸟”又转了一个弯,“织女的爱”已翘首在望。今夜,他又将是一个多情的牛郎…… 他撇撇嘴,在红灯前停下,点燃一根“登喜路”。 那些女人只贪图交媾的快乐,他能很轻易满足她们这点,但他从不轻易跟她们上床。他是有价钱的,而且相当高;他总是撩得她们心痒痒的,狠狠刮了一票后,最后才满足她们饥渴已久的欲望。 他恨那些窝在他身体下的母猪,但他企图她们皮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 绿灯亮了,他将油门踩到底,高速飙过一百公尺遥号志灯长绿的街道。他抢了一个黄灯,然后慢慢减速,将“火鸟”停进一处收费停车场。“织女的爱”,就在停车场对面大厦中的一角。 “志高!”乔志高走出停车场,甩着车钥匙,等着过马路,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会这样叫他的只有一个人——唯一知道他真名的人,那是他告诉她的。到店里来的那些女人都撒着娇,嗲嗲地喊他“乔”。乔,一个充满低贱淫秽意味的名字。 “志高!”声音更近了,接着黎湘南喘气咻咻的模样就出现在乔志高面前。 “好巧!在这里遇见你!”黎湘南仰起笑脸说。 乔志高的身材相当挺拔,和高日安不相上下,足足高出黎湘南一个头;黎湘南踩着高跟鞋,也只到他的鼻端下缘。 她含着笑,步履有些不稳,显然不习惯脚下那双细跟约三吋高跟鞋。 “湘南!”乔志高非常惊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黎湘南。他没有再往马路对面望一眼,沉着又自然地引着黎湘南往反方向走开。 他边走边问:“你怎么会来这里?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谢谢,我刚吃过;不过找家店坐下来歇息一会,倒真是需要。穿着高跟鞋真是不方便,害得我的脚又酸又痛。”黎湘南脚步不稳地说。 乔志高这才注意到黎湘南脚下那双三吋高跟鞋。他领着黎湘南在人行道上的漆椅坐着,不顾自己一身名士的派头,也不管旁人的眼光,竟自蹲下来,轻轻除下黎湘南的高跟鞋,仔细地查看她的双脚,甚至伸手握住轻轻地揉推说:“真的都肿了。很痛吗?这样有没有舒服一些?” 黎湘南没想到他竟然会当众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缩了缩脚,红着脸轻声说:“没关系,不怎么痛,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乔志高轻轻再帮她穿回鞋子,起身四处看看。 “这里风太大了,还是找个地方坐比较好。”他低下头,殷勤地问:“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我走得动。”黎湘南红着脸猛摇头。乔志高待她的态度像公主一样。尽管她早受尽了她父亲的娇宠,但面对乔志高的殷勤温柔,仍不免感到受宠若惊。 不过那并不是害羞或不好意思,她只是不习惯父亲以外的男性对她有这种呵护爱怜,将她捧在心窝上。 她一直不是个活泼的女孩,从来不会扮天真可爱或俏丽娇嫩讨人喜爱。她父亲爱她,半多是自恋的投射;乱伦不正常什么的,那是旁人误会不解甚至嫉妒的眼光。 但旁人对她好,她就不免疑惑或不习惯。乔志高俊美英挺的外形长相并没有让她不自在,因为她父亲是个英俊的男人,她早就习惯了面对那种人。乔志高让她感到不习惯的是,他以一种骑士的姿态出现在她身旁,像怀有保护她的使命般,对她的好充满中世纪古典的骑士精神,又奇怪地揉杂了一丝自卑。 是的,自卑。但也许那只是她的敏感,以乔志高的各项“条件”看——除了才华尚未被人赏识,文学理想尚未遇知音外——他都不会和“自卑”那种形容词有关的。 她对乔志高有相当的好感,因为这时代,坚持理想的人实在太少了。多半的人都被物质的世界打败,理想死亡,沦落到生存只为打发生活或被生活打发。 他们走进一家小咖啡店,点了两杯哥伦比亚咖啡。乔志高看黎湘南悄悄脱掉高跟鞋,问她说:“你怎么会穿这种东西?” “好玩啊!我最近摆脱了一个讨厌的家伙,心里很高兴,就没有考虑太多。” 黎湘南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其实她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去高日安的研究办公室而高兴,经过皮鞋专卖店,因为心情正好,没考虑太多就花掉冤枉钱买下这双不合脚的高跟鞋,把原来舒适的鞋子丢掉。 “以后别再穿了,它不适合你。”乔志高有些急躁地说。 他讨厌看到那种细跟的高跟鞋。来店里的那些女人,几乎每个都穿着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高跟鞋。黎湘南是天使的化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身,而天使是不穿那种诱人的细跟高跟鞋的。 天使都是赤着脚的,就像她现在这样。 他刚刚伸手握住她小巧纤灵的脚踝时,感到一股轻颤电栗通过他全身的细胞。那是圣洁的震撼,一霎时他几乎陶醉了,想醉入她的怀抱,对她倾诉和忏悔。 不!他永远也不让她知道!他不愿变成泡沫消失在她周遭。 “你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正在等着过马路。我是不是担误你什么事了?”黎湘南突然问。 “没有,我没有什么事要办,你别多心。”乔志高回过神。他们现在已经相识了,他究竟还在担心什么? 他究竟在焦虑什么?担心被揭穿——不! 第4章 不会的!除了他告诉她的,她对他一无所知;就像除了望远镜内的世界外,他对她的世界也一无所知。 “湘南,”乔志高说:“你看,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可是我对你却还不太了解。” “我对你也是不了解啊!”黎湘南含着笑回答。 “我?”乔志高愣了一下,耸耸肩说:“我没什么好了解的,落拓作家罢了,写的东西没有人要登,退稿满抽屉。总之,很平凡就是。” 黎湘南微笑看着乔志高,没有说话。她并不是怀疑乔志高对她所说的话,也没有怀疑他的文学气质;但乔志高那身打扮和混身散发出的品味,一点也没有落拓文人的穷酸气,倒像是家世良好的贵公子,实在令人难以联想。 她的微笑令乔志高不安。他低沉地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难和窝在阁楼或咖啡厅写作的落拓文人联想在一起。你像个贵公子,没有那种穷酸气。” “是吗?那可真是我听过最受用的恭维。”乔志高嘴角浮起一丝笑,心安了不少。 “对了,矢志成为作家之前,你有过什么梦想?”黎湘南说:“小孩子时最流行交换秘密,发誓什么的。发现什么事,都说不可以告诉别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口耳相传,结果是大家都知道。那时做过很多梦想,当舞蹈家、音乐家,志愿一箩筐;结果一起指天发誓的那些人,到最后还是嫁人为唯一的志愿。你呢?你有过什么梦想?” “我?”乔志高又愣了一下。 “嗯。我很想听听呢!”黎湘南睁着大眼睛说。 她对乔志高和高日安的感觉及态度完全不同。高日安令她不禁想出言讽刺,乔志高却能激起她最知性感意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认识的场合与形式不同吧!高日安一开始即以绝对不等的姿态凌空而降,而乔志高却以平等友善的姿态出现,这种绝大的差别,当然使她对他们产生绝大不同的观感。 虽然她没有怀疑,但其实她并不怎么相信乔志高说自己是“落拓作家”的那种说词;然而她也无意揭发,她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私和内心的秘密。只有像高日安那种所谓的心理学家和什么精神医师才会做那种龌龊事。 乔志高发愣过后,自嘲地撇撇嘴,点根菸说:“我没什么伟大的梦想,反正就是这样。以前小时候的作文我的志愿写过想做老师、医生、科学家什么的;长大后却什么都不是,只是为讨生活而讨生活。” “你这话太消沉了,不像你。” “我看起来也不像是积极的人。”透过青朦的烟雾,乔志高深沉的黑眼眸逐一审视黎湘南清纯洁净没有化妆的五官。 他一直没有去管时间。今晚他将是她的骑士,而不是霓虹灯里面多情的牛郎。 他的目光深沉地掠着黎湘南的发丝,吻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擒着她嘴角动人的盎然笑意…… 突然,黎湘南站起来说:“我必须回家了,有好些事要做呢!” 乔志高呆了下,明白她是怕耽误他的时间,更加倾心她的可人与善解人意;但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坚持。 “我陪你走走。”他付了帐,出了咖啡店后说。 “不用了,你陪我走一段,我又想回送你一段,陪来送去会没完没了的。” 黎湘南说话的口气、方式,思维的深度与成熟度,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让人猜不透年龄。而天使,也是没有年龄的刻划标准。 也许有人听她说话的语气,会认为她只是早熟,因为家庭环境背景的关系而早早失落少女的天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不屑于那种近乎白痴的天真——那根本不叫无邪,那是蠢。 她对乔志高笑了笑,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背对他走开。她感觉得出乔志高乍见她时的某种不安,虽然那不安感后来消失了,她还是觉得应该离开的好。她并不急着想了解他的种种或者知道他的秘密——她肯定他心里有某些隐瞒,但她不想问。除非他主动告诉她,否则她不会去撩探;就像她也不会告诉他有关她的种种一样,除非她自己想让他知道。 http∶//晋江文学城http∶// 只有她和她母亲的家,可回可不回,她想想还是回家。她母亲正对镜化妆准备出门。 “是应酬还是约会?”黎湘南倾倾头,有些不经心,踢掉那双不合脚的细跟高跟鞋。 “湘南,你不该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大轻佻了!我是你母亲。”前任黎太太,萧竹筠,停下刷眼影的动作,看着镜子里的黎湘南。 “算了吧!妈,你这是在说我‘不孝’吗?别担心,反正我早有觉悟,我是注定下地狱的。” “湘南!”萧竹筠喊了一声。她实在不了解她这个女儿,自从她和她先生离婚后,她觉得女儿突然变得世故成熟,完全像大人一样,而且态度讽世鄙俗,离经叛道。 本来她担心她变得阴沉忧郁,是受家变的影响,所以送她到心理学专家那里接受心理辅导调适,尤其她失踪回来后,感觉上让人不安;但她实在是不了解她,有时她根本不觉得她是她女儿,而像同辈朋友一般,让她有种种错觉。 “嗨,妈,你要约会的话,这个给你穿,绝对能衬托出你的窈窕妩媚。”萧竹筠从镜中看到黎湘南拎着一双高跟鞋站在她背后笑着说。 “你哪来那双高跟鞋?”萧竹筠按按蜜粉问。 “买的啊!”黎湘南拎高了鞋子看看说:“不便宜哦,那女人坑了我快五千块。” “哦?你怎么突然想买高跟鞋?” “高兴啊!”黎湘南笑得很开心,放下鞋子说:“对了,那个高日安有没有打电话来?” “没有。”萧竹筠停下化妆的动作说:“湘南,我想这样不大好吧?高先——” “妈,我们讲好的。”黎湘南笑容凝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母亲说:“我不会惹事生非,你也别管我的事——你反悔了?还是你心里真当我是个疯子?” “不!我怎么会!”萧竹筠急忙说:“只是,你那时那样无缘无故离开家,你又什么也不肯说……” “你真的为我担心吗?真稀奇,只想到自己的人,竟会为别人担心!”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女儿!”萧竹筠有些激动,女儿这种态度让她感到难过。 “是啊!我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着实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所以此刻她还站在镜子前看她化妆。 “我们别再争执了好吗?”萧竹筠说得有些无奈,委曲求全。“你快去换件衣服,陪妈一起去好吗?” “干什么?你跟男人约会干嘛拉我去凑热闹?” “湘南!”萧竹筠实在受不了女儿那种措辞方式。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黎湘南笑笑说:“我很赞成你多出去认识男人,结交朋友。爸都已经娶个后妻了,你找男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你还年轻,需要爱情的滋润。其实你和爸本来是一对羡煞人的佳偶,只可惜你们生错了我,因为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是没有孩子的,他们只许‘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不许生儿育女。” “不要说这种老气的话。我和你爸虽然分手了,但你永远是我们最宝贝的!” “是啊!我是你们爱情的结晶。”黎湘南笑得有些讽刺。 “说真的,爱情还是很美的,我不会因为一次不愉快的经验而拒绝它。讨厌男人,生活就没什么乐趣了。” “妈,你不觉得你这句话说得好色?” 萧竹筠微微一笑。只有这时候,女儿才真正像十七岁单纯无邪的天真少女,对爱情懵懂无知、疑惑,甚至憧憬或抗拒。她回身仔细去看脸上的妆,笑说:“等你恋爱,你就会知道。” “恋爱?那么费事做什么?” “不恋爱你怎么结婚?怎么了解这一切的美好?” “结婚?”黎湘南惯有的调笑又浮上了嘴角。“拜托,妈!同你在外商公司共事的那些精明能干的女同事难道没告诉过你,结婚是一种自由意志的自杀行为——有钱,有男人爱就好了,结什么婚!” “湘南,你怎么说这种话!这种观念是不正确的!”萧竹筠不明白女儿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想是受了她和丈夫离婚的关系。“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结婚,孤独一个人过一辈子?” “不想!我有当老处女的心理准备;不过我也不一定会当老处女——那要看我找不找得到看得顺眼的男人。”黎湘南满不在乎地笑,又说得正经。“但你放心,我不会反对你再婚。你什么时候想嫁就嫁吧;不过希望你这回看男人的眼光准确一点。” 萧竹筠怔怔地看着黎湘南,并不是被她的言词吓到,而是她实在不明白,不了解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懂吗?不懂就算了!这种事本来就是如此,你会应用比懂它还重要。”黎湘南耸耸肩,转身离开。 萧竹筠回过神匆忙地追出去,梳好的头发因而垂散了几丝在额前。 “湘南!”萧竹筠叫住女儿。“你还是换个衣服跟妈一起去。其实今天晚上是你爸的——哦,你金阿姨请我们过去吃饭。” “她?”黎湘南不禁皱起眉头。“她没事干嘛突然请我们吃饭?又在搞什么把戏?” 金玲瑜是黎湘南父亲的表妹,和她父亲一向交好,却和她母亲交往冷淡。 第5章 黎湘南父母离婚,金玲瑜第一个举手赞成。说起来她父亲那个后妻,还是金玲瑜介绍他认识的——天知道那两个女人在什么场合认识的!——然后由金玲瑜引介,那个女人就那样介入她父母的婚姻。 黎湘南对这个表阿姨向来很讨厌,连话也懒得跟她多说。虽然她懂分寸,不会让对方下不了台或难堪,但也足以让对方知道她对她没好感。 “别这么说,她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很久没见面了!”萧竹筠淡淡地说。 “好心个屁!她那是挖坑让你跳。”黎湘南知道她母亲绝不是心软,也不是烂好人;她想她母亲会接受邀请,大概是因为她父亲。尽管她母亲表现得骄傲,但她想,她母亲对她父亲大概还没死心;虽然那男人伤透她的心,又早已娶了个后妻。 “爸会去吗?”她想想又问。 她母亲迟疑一下,轻轻点头。 黎湘南轻轻一撇嘴,要笑不笑。 “我劝你还是早点死心吧!”她说:“看开一些!他连后妻都娶了,干嘛还对他那样恋恋不舍?我看你趁年轻赶快找个男人嫁了,别为他辜负青春。” 萧竹筠被女儿说中心思,微微羞红了脸;但她别过头,装作没那回事。她理了理衣摆,然后抬头问:“好吗?陪妈一起去?” “算了吧!她煮的那种饭能吃吗?我看她一辈子没下过厨房。她煮出来的饭硬得要命,一粒在美国,一粒在日本;煎条鱼五马分尸,锅屑跟焦皮都分不清,我怕吃了闹肚子疼。”黎湘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迳地批评着。 萧竹筠明白女儿孤乖,但对她栩栩如生、贴切的形容感到好笑。 她强忍住笑,淡淡说:“湘南,你不该这样批评金阿姨。她是你的长辈,亲自下厨招待我们,你应该感激才对;再说,你想想自己,做家事的功夫也比她高明不到那里去。以后别随便出口批评别人。” “那好,没我的事,我回房间了。”黎湘南挥个手掉头就走。 “湘南!”萧竹筠又叫住她,没有再出口要求,但眼里的期待明显可读。 “算了!等我五分钟。”她匆匆丢下话,赤着脚跑回房间。 她没办法漠视她母亲那种近乎渴望的眼神。但她实在不懂,明明都已经离婚,为什么她母亲对她父亲仍那么依恋不舍?既然如此,当初就该死命坚持不离婚,不管什么面子或自尊。抱住了躯壳,就有留住心的可能;她母亲偏偏假骨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结果求到了瓦再回过头来想念碎掉的玉,还装作一副不在乎。 依她看,这根本是自作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炽天使扫描,^^^hsin^^校正。 为了省掉找停车位的不便,她们搭计程车过去。黎北潇早已到场等着她们。见到她们进来,先拉了黎湘南又亲又抱,然后才微笑朝萧竹筠点点头算是招呼。 黎太太袁丹美却避开了她们。黎湘南朝屋子随便扫了一眼。屋里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男女。 那些人都是金玲瑜在社交场合所认识的人。金玲瑜喜欢社交生活,婚前就喜交际,婚后更是活跃。离了婚在公关公司任职更是没埋没她的才能,闪闪发耀像只花蝴蝶。 “湘南!”金玲瑜迎向她们过来。“女大十八变,才多久没见,你越变越标致了!”她假着笑,搂了搂黎湘南。 黎湘南不经意地和她母亲交换一眼,甜着脸回答说:“哪里!阿姨才是越变越俏,婀娜多姿像个少女。我敢打赌,我们走在一起,大家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姐妹。” “哟!小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金玲瑜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她又再跟她们寒暄一会,才扭着屁股走开。 黎湘南等她一走开,就收起笑脸说:“还好,看这情形不必吃她亲自下厨的佳肴,虐待我的消化器官。看看这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品味,白白槽塌了那些装潢材料。” “又在说谁的坏话了?嗯?我的小湘南!”黎北潇端着两杯鸡尾酒微笑走近,他把酒递给萧竹筠。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偷听的习惯?”黎湘南横了黎北潇一眼,口气和态度完全没有对父亲的尊敬。 “湘南!”萧竹筠轻斥了女儿一声;黎北潇却哈哈大笑,搂住黎湘南说:“如果我不对,别生气;不过你那样说你玲姨,她听了会加速老化十岁。” “她本来就不年轻了;不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黎北潇又哈哈大笑。 “湘南,你嘴巴越来越坏!你是不是也从心里偷偷骂我?”黎北潇全是笑意的眼不住地流连在黎湘南身上。 黎湘南凝目望着黎北潇,久久才轻笑说:“你会担心我偷偷骂你吗?” “当然,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我只怕你不理我。”黎北潇这些话说得很轻声,几乎是咬着黎湘南耳朵说的。“咱们两好久不见了,陪我到阳台散散心聊聊好吗?” “什么叫‘好久不见’?我一星期前才和你见过面,两天前还和你通过电话呢。”黎湘南不领情说:“你还是陪妈好好聊聊吧!她为了见你,委屈地接受她讨厌的人的邀请。” 她原想藉此撮合她父母,谁知道她一转头,她母亲正和一位陌生男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注意他们。她有些泄气,但是又无奈。 黎北潇顽皮地眨眨眼说:“我怎么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委屈’的样子?不是我不陪她,只怕我现在过去了,反而破坏她的好兴致,你说是不是?” “哼!那也还有一个美丽的后妻陪你啊!你不是带她来了?”黎湘南不悦地说。 “别这样,你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黎北潇央求着黎湘南说:“好不好?陪我到阳台透透气,这里头太吵了!” 他仰头将酒喝光,顺手将酒杯搁在酒柜上,搂着黎湘南走到阳台。他倚着阳台,让黎湘南可以舒适地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乌云皓首。 “湘南,你喜不喜欢我?”黎北潇轻声问。 “喜欢,你是我的父亲。”黎湘南回答得很淡。 “那你爱不爱我?”黎北潇又问,看着黎湘南。 “爱!爱死了!”黎湘南口气有点嘲谑,但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黎北潇眯着眼笑,亲亲黎湘南的脸颊,满脸欢喜地说:“湘南,搬来跟我一起住好吗?” 黎湘南抬头凝视了黎北潇好一会,轻轻摇头。 “你知道我不能的。”幽怨的口气,轻愁的脸庞,完全像个陷入某种苦恼的女人,而不是天真无虑的少女。 “为什么?你实在不必顾虑你妈——” “我必须顾虑她!”黎湘南提高了声调打断黎北潇的话。“你已经抛弃她了,我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 “湘南!”黎北潇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根本不该再结婚的。你并不爱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娶她?你喜欢女人,爱怎么荒唐,怎么花天酒地都可以,也尽可以随意追求你看上、喜爱的女人;但你实在不该再结婚的!” “你不明白。我必须结婚。”黎北潇英俊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抬高脸,不让黎湘南见到他的表情。 他之所以娶袁丹美是因为他必须结婚;因为是“必须”,所以娶婚的对象不管是谁;不管他爱不爱,任何女人都可以。 “为什么你必须结婚?”黎湘南不了解,恨恨说:“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和妈离婚!这算什么理由嘛!” “湘南,别再问了,我们的事你不明白。”黎北潇静静地看着黎湘南。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黎湘南;出乎他预期的,黎湘南竟躲开他的眼光。 “湘南?”黎北潇轻声喊着黎湘南,声音有点颤。 “你是我父亲,我体内流有你的血。”黎湘南低头像是思量,而后迎视黎北潇;尽管背着光,眼瞳仍清澈见底。“也许在这世界上,你是唯一和我有如此血脉关系的人了。我爱你,你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怎样?她没有把话说完。 “是啊!”黎北潇将头轻轻抵着她的额际,答得轻又含糊,不知是在回答他和她的血脉关系,还是说他也爱她,还是说他了解她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黎湘南陶然地倚在黎北潇怀里,黎北潇双手紧搂着她。抱过那么多女人,他还是最喜欢如此搂着黎湘南在怀里。有人好事笑他有“恋女情结”,还有一些更难听的,但他一概不管不理。他和她有密不可分的血脉关系,她的身体流有他的血,她是他的,他爱她。 “对了,湘南,今天下午那个心理医生打电话给我了。” “哦?他怎么说?”黎湘南眺望着夜景,漫不经心地问。 “还不就那些。既然你坚持不肯再去,他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再去。”黎北潇微笑说:“不过我真感谢他,你终于又肯理我,和我说话了。那一阵子你成天不说话也不理人,真把我着急死了。” “你不该和妈离婚的。你知道,她爱你——” “别再说这些了。”黎北潇伸手轻轻按住黎湘南的嘴唇,修长的手指转而抚摸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亲她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只剩下半学期,放弃太可惜了。” “你不必担心这个,我在家还是有念书。等明后年我想继续接受学校教育再说。” “你好像把每件事都想好了,我也没什么意见。 第6章 你妈那边怎么说?” “她还能怎么说!她当然巴不得我赶紧复学、补习、考大学。”黎湘南缩了缩肩膀,夜有一点凉。“你知道,她工作的那种环境,竞争得厉害;她又特别好面子,是不容许家里有像我这种不念书、逃学或休学的孩子存在。她算是很开明了。” “她的确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 “所以你根本不该跟她离婚。” “怎么又提到这老问题上!”黎北潇浓眉微皱,察觉到怀里黎湘南的瑟缩,低下头柔声问:“冷吗?” “有一点。”黎湘南漫不经心地点头。 黎北潇脱下外衣为黎湘南穿上,动作细腻,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然后他搂着黎湘南,低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黎湘南哈哈大笑。 他们在阳台上谈笑赏夜景,根本不去理会屋里那些人和那些热闹;可是屋内却有双妒忌不满的眼正阴沉地盯着他们。 那是黎太太袁丹美。她隐在一盆盆栽后头,倚着雕花台,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薄鸡尾酒,双眼牢牢盯着阳台上的两人,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全身都在发热,妒火中烧。黎北潇竟然丢下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阳台上谈笑亲热!虽然那个人是他的女儿,但那更不可原谅。瞧他们那种亲匿的神态举止,根本让人错以为是亲密的爱人。 那简直是不正常嘛! 和黎北潇结婚之前,她就听金玲瑜提过黎北潇对女儿的溺爱娇宠。当时她一笑置之,以为只是寻常的父亲对女儿的钟宠。结婚后亲眼看见,她才算了解到那种“异乎寻常”。 那根本是一种病态、不正常、乱伦的爱! 尤其黎北潇高大英俊,年轻有朝气,和黎湘南在一起,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父女;加上他们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匿举止,不知情的人看来根本以为他们绝对是一对情侣——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她无法不对黎湘南感到嫉妒。尤其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气质一致;每当黎湘南出现,她就感到他们之间有种亲密,任何人都无法介入。 她无法忍受这些。她才是黎太太啊!在黎北潇身旁的女人应该是她才对,只有她才有资格像那样依偎在黎北潇怀里,和他卿卿我我相偎依。 “怎么了?丹美,一个人躲在这里?”金玲瑜朝袁丹美走来。 袁丹美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自顾喝着闷酒,眼光仍紧紧盯着阳台的两人。 金玲瑜顺着袁丹美的视线往阳台看去,明白她生闷气的原因,陪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个在吃醋。想开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就只宝贝他这个女儿?” “什么嘛!你不会看,这那是父亲宠女儿!根本是病态、不正常!”袁丹美又妒又恨,怨气满腔。 “何必跟小孩子吃醋!”金玲瑜说:“你已经和北潇结婚了,你‘才是’黎太太,没有人能抢走你黎太太的宝座。”她说着,似是不经意地朝萧竹筠看一眼,回脸笑说:“北潇他再怎么宠女儿,也威胁不到你,因为你才是黎太太。懂我的意思吧?”金玲瑜一脸诡诈狡猾的笑。 袁丹美眼珠子一转,闪烁不定。她笑开脸说:“懂了。她想利用女儿夺回‘黎太太’的宝座,是决计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让她得逞。不过,你干嘛也邀请她来?” “没办法。”金玲瑜回顾屋内一眼,又掠了阳台一眼说:“不邀请她来,那丫头是不会来的;那丫头不来,北潇也绝对不肯来。她不来,我想求他帮忙的事就泡汤了。” “又输了?”袁丹美暧昧地笑。她和金玲瑜是在牌搭子上认识的;不过她这句话别有所指。 “你想到哪里去了!”金玲瑜啐了袁丹美一口。她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昨晚可真是把我给折腾死了!我答应要给他买部车,但是我手边没这么多现金,只好找北潇。他不是刚买部车吗?于是我就要他让给我。” “你这么大手笔!对方是谁?上次那一个吗?”袁丹美皱眉问。 金玲瑜养小白脸她是知道的,只是对象一直在变,鲜少有人能够满足金玲瑜,让她把钱当白纸一样撒。 “你不认识的。那是我在‘织女的爱’挖到的宝贝,我对他可是崇拜死了。”金玲瑜笑得邪气又淫荡;有人经过,她立即收起脸,又是一副贵妇的端庄。 “是吗?”袁丹美压低嗓子,仍在笑着。“我敢打赌,他的技巧一定很棒。哪天带我去见识见识!” “行啊!不过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放心,我只是见识见识而已。”袁丹美耸耸肩,极自然地又将眼光掉回阳台。眼里的火,又重新燃烧起来,妒意四散。 “别担心,等你有了孩子,那丫头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金玲瑜看着阳台的两人,瞳孔缩得又冷又小。 “跟我来,我们去跟北潇打个招呼吧!” 阳台上,黎北潇搂着黎湘南低低说着话语;黎湘南低着头,有时颦眉,有时扬着嘴角。他们之间的气氛宁祥、水乳交融,根本不容许任何人介入;金玲瑜假着嗓子的笑声硬生生插入说:“北潇、湘南,原来你们在这里——到处在找你呢!这里风大,为什么不进屋子里去?” “找我做什么?”夜寒风冷,黎北潇的表情看起来也冷冷的。他没有松开搂住黎湘南的双手,双眼仅是懒懒地抬了一抬,扫了金玲瑜和袁丹美一眼。 “为了这个啊!”金玲瑜将袁丹美拉到眼前说:“你怎么只顾陪女儿谈天,把娇妻冷落在一旁!”她堆满笑走到他们面前,顺势将黎湘南拉出黎北潇的怀抱,假意说:“湘南,这么黏爸爸可不行的!看哪天我介绍你认识一些年轻朋友。你也不小了,该交男朋友了!” “不急。”黎湘南脸上也全是笑,但眼底没有。夜风拂过,拨乱她的发丝,她举手理须发,轻轻抽离金玲瑜多肉的肥手的掌握。 “怎么能不急?你都十七岁了——不!快满十八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嫁人喽!” 金玲瑜十七岁高中没念完就休学结婚,前后嫁了三个丈夫,第四、五任只管同居不办手续,现在是某个富商的“密友”。 “我怎么能跟玲姨比?玲姨天生丽质,不乏人追求;我只是个黄毛丫头,想谈恋爱也没人肯陪着?” “怎么没有!这件事包在玲姨身上,就这么说定。看哪天我好好介绍你认识一些年轻朋友,到时喜欢谁,任由你挑。” “再说吧!”黎湘南把脸转向黎北潇,背对着金玲瑜和袁丹美,直直看着黎北潇。她如花的脸全是冷凝的淡漠。“爸挑中谁,我就跟谁来往,我相信爸的眼光。只要他答应,我是没什么意见。” 说完她回过身,清新的脸又笑靥如花。 “玲瑜,你不必费心,我不会把我的湘南交给任何人的。”黎北潇走到黎湘南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 袁丹美满腔妒火,酸涩异常。黎北潇根本没将她这个妻子放在眼里。她知道他并不爱她,但是那么多的女人当中,他娶了她不是吗?她不承认自己会比不过那个黎湘南!她是个道地的女人,而且是有魅力的,而黎湘南不过乳臭未干。 她说不清自己这种心态,下意识在嫉妒黎湘南,敌视黎湘南,将她当作情敌看待;她不懂她自己这种心理。对她有压迫感的应该是萧竹筠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吧——她潜在的意识感到黎湘南对她充满了威胁感,让她深深觉得不安。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黎湘南对她嫣然一笑,她只觉得那笑充满了示威的意味,完全瞧不起她。 黎湘南撇撇嘴。袁丹美对她的敌意像是后宫争宠那般的深刻而且离谱。眼前这两个女人聚在一起真令人生厌。她忍耐着,对黎北潇说:“我该走了,我答应妈不惹事生非的。” 惹什么事?生什么非?这句话令人玩味。她没有多作解释,脱下衣服丢还黎北潇。 “穿着吧,如果你还要待在阳台上。别逞英雄,省得着凉。”她甩甩头发,头昂得高高地走开。 那衣服留着黎湘南的体温,黎北潇小心翼翼将它穿回身上,根本不理袁丹美仅着低胸晚礼服的瑟缩。 “这里太冷了,我要进去了。”他心中着实恼恨这两个不知趣的女人。 金玲瑜拉着袁丹美快步跟在黎北潇身后。 “北潇,等等!”金玲瑜拉住黎北潇的手臂,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究竟想做什么?”黎北潇眉宇全是不耐。 “你最近买了一部宾士是不是?”金玲瑜仰着笑脸,连脚趾都在巴结。 黎北潇皱着眉看她几秒钟,掏出一串钥匙丢给她说:“拿去,别再来烦我!” 金玲瑜眉开眼笑,对袁丹美使使眼色,拎着钥匙一扭一扭地离开。 黎北潇正想走开,袁丹美沉着脸,阴阴地开口:“又想去找你那个宝贝女儿?我是你妻子,你却将我丢在一旁不理我,心中只有那个宝贝女儿。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丹美,”黎北潇冷冷地说:“我们说好的,不要管我的事也别想管我的生活。那么多女人抢着嫁我,我之所以会娶你,完全是因为如此。”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妻子,竟然比不上你前妻的一个女儿!”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湘南。”黎北潇语气生冷。“你如果不满,我们可以离婚。当初我并没有强迫你跟我结婚,我早跟你说得很明白。” “那是当时;现在我是你的妻子!” 第7章 袁丹美撒刁,看起来娇楚动人。“你喜欢小孩,我会为你生很多小孩。你爱我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娶我。” “你知道我不爱你,我也根本不喜欢小孩。”黎北潇拉拉衣领,丢下袁丹美迳自走开。 袁丹美不死心又跟了过去。金玲瑜说的没错,她是“黎太太”,顶着这个头衔她绝对是占尽了一切的优势。只要她有耐心,耐性地等,等她怀了黎北潇的小孩,就再也没有人抢得了黎北潇对她的宠爱。 她收起不满的情绪,换上最优雅的微笑,以惊人的耐力,整夜周旋在黎北潇的身旁。 第三章 金家晚宴过后好几天,萧竹筠一如平日干练的新女性,全心投注在工作上。她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抿紧的嘴、粉紫的唇膏勾勒出拒绝透露心事的线条。 “这下子看开了吧?”黎湘南半躺在萧竹筠卧房床上,看着她从里头的浴室出来。 “你在说什么?”萧竹筠走到化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熟练地抹擦化妆水和眼、晚营养霜。 她双手中指熟练地由眼角朝鼻端的方向,轻轻按摩拍打两下,然后凑近镜子咧嘴一笑,随即好像满意地退开身子,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烫过的头发。 黎湘南抬起上半身看她母亲一眼,又懒懒地靠回去,说:“那晚你也看到了,她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紧紧跟在爸爸身边,还对你笑得那个样子,根本是在向你示威。我就知道那女人邀请你去一定没存什么好心眼!我实在不懂,你一向那么精明能干,怎么她挖坑让你跳你就当真笨得往下跳!她们两根本是串通好的,而你居然还能没事人一样!” “不然你说我该怎么样?”萧竹筠转身面对女儿。“我跟你爸爸已经离婚,他再娶了也是事实,我能又哭闹又上吊吗?” “是不能。那你明知会有这种事发生,为什么还要接受邀请,让自己难堪?”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难堪的。” “妈,拜托!你何必这样死要面子?当初你如果不管什么狗屁自尊骄傲的,你和爸就不会闹得非离婚不可!”黎湘南皱着眉,坐正身子。 萧竹筠静看了黎湘南半晌,转身面对镜子继续梳理头发,过了一会才说:“我承认,对你爸我还存有一点幻想——”她放下梳子,拢了拢头发,颓着身子说:“不过,你别误会。我跟他离婚时早就想开了,我们不适合当夫妻,成为朋友也许情况会比较好。那天晚上见面以后,更让我确定这种想法;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太太会对我的敌意那么深,而且那么明显。” “那是当然的,你对她的地位仍有相当大的威胁。”黎湘南直视萧竹筠说:“你实在不应该跟爸离婚的。爸身边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他那个后妻更不用提。你们两人真不该意气用事,就那样离婚了。” “湘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你爸离婚不是爱面子,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们只是……只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到了尽头,自然地分手而已。” “算了,你别再骗我。虽然我认为爸背弃你,希望你不要再受困于对他的迷惑不舍,而辜负自己的青春,也希望你早日觅得佳缘;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依我看,爸对你的态度,那并不是不可能。你也这样希望吧?” 萧竹筠微笑摇头。那笑,并无被弃的凄楚落寞,反而盈溢一种了然。她走到床边,拉开被子稍微拍软,坐上床,将被子拉盖到腹问,说:“你不明白,你爸他并不爱我。老实说,这桩婚姻的结束,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是你知道,爸根本也不爱他那个后妻。”黎湘南淡淡地说,那世故早熟的淡漠,与她年龄完全不符。 萧竹筠再次微笑。她还是不了解这个女儿,对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和原因理由也感到困惑;但黎湘南不说,她便不问。她和黎湘南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朋友。虽然她早忘记年轻时候的许多事情,但她知道,对黎湘南来说,那是很重要的,那种青春时期某种只属于自己的绝对的秘密。 曾有一段时间,她因黎北潇对黎湘南异常的宠爱而对她充满嫉妒和醋意。对自己的女儿吃醋和嫉妒令她觉得可叹可笑;慢慢的,她才以爱融恨,对女儿抢走丈夫对自己的宠爱感到释怀。 “对了,湘南!”黎湘南看萧竹筠准备就寝,关了灯正想离开卧室,萧竹筠叫住她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下星期我要出差到国外。本来是另一位同事要去,但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老板另行派我这个工作。” “出差?多久?”黎湘南的反应不惊不慌。 “三个月。” “三个月?唔,满久的。也许等你回来,都已经世界末日了。” “别胡说!这几天你把东西准备好,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到你爸那里住。” “住爸那里?”黎湘南摇摇头。“妈,你有没有搞错?我去住爸那里,不被他那个后妻嫌才怪!” “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一个人住,我不会放心。” “要我去住爸那里,我会更不放心。”黎湘南双手插入口袋,头低了一低,半长不短的头发垂过脸庞。“你不知道,爸那个后妻的眼睛会射镖,而且还是淬毒的;天天跟她相对,我不死也会重伤。” “没那么严重。”萧竹筠忍住笑。黎湘南总会若无其事地说着深具嘲谑或讽刺的话,但她自己的态度却显得又冷又淡,有什么情绪反应全是别人的事。 “再说吧!”黎湘南掠掠头发,带上门离开。 接下来几天她们都没再提这件事。周五早晨,萧竹筠上班临出门前,提醒黎湘南说:“湘南,我明天出国,你今天记得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暂时搬到你爸爸那里住。” “你跟爸提过了?”黎湘南未应答。 “我今天会跟他联络。” “那就不提了。你放心,我一个人不会有事。” “不行,你一定得搬到你爸爸那里住,绝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妈!” “不行!”萧竹筠坚决的态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黎湘南没有再央求,反正到时天高皇帝远,她想怎么做,处处海阔天空。 萧竹筠出门后,黎湘南慢慢吃着早餐。她眼光掉向一旁摆放着舞衣舞鞋的袋子,眉头一皱,突然反胃呕吐起来。 “今天有舞蹈课。”她洗掉附着在嘴角的呕吐残渣,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动作很慢。 她对着镜子凝视很久,眼神停注在镜子后的景物。她那眼神是多疑不定的,闪烁着不安。突然,她丢下毛巾,抓起提袋,很快地冲出空旷的房子。 她怀疑是不是她敏感过度。最近她总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随时随地在注视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隐藏着,记录她的一举一动。 那感觉很不舒服,令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戒备着。她觉得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却又对自己神经的那种敏感无法完全放心。 进入舞蹈学苑的大厦前,她在大门停了一会,回头往后望了一眼。微颦的眉,放得很远的眼神,在她清新的脸上形成一种忧郁;而那忧郁,被凝入圆形的镜头里。 绣芙蓉2004年12月6日更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轻轻一声快门的声响,黎湘南忧郁的容颜被摄入相机的暗影世界里。 乔志高静静取下相机的镜头,取出底片。 他房中面对舞蹈学苑大厦的落地窗窗帘全都拉上,只留了一个小缝供望远镜搜索;房间充溢着四五十年代的情歌“当男人爱上女人”,黑人歌手充满感情的声腔,无疑是灵魂的呐喊。 再仔细一瞧,光线幽暗的房内四壁墙上,贴满了黎湘南各式放大的黑白相片。 那些照片多半不对镜头,显示入镜的主角完全是不知情的。乔志高拉开放置电脑桌子的抽屉,将底片丢进去。 他走向铺着水蓝床单的大床,重重往上一躺,像沉入深邃的大洋。“嘟嘟”声响,桌上的行动电话响起来。 “乔先生?这里是大和汽车。你托售的宾士已经有了买主,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办手续?” “现在就可以,我马上过去。”乔志高切断电话,将脸蒙在枕头一会,才懒懒地起身。 上百万的车子,这么快就找到买主,有钱人可真多!他边穿衣服边哼着歌,眼神却很阴沉。 那个骚货,一脸的贱相。他故意撩得她心痒痒的,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满足她一点欲望;果然,他才上了她两次,她就乖乖献给他一辆百万的宾士。那些女人都是一个模样,装得像高贵的名媛淑女;窝在他身子底下时,却一头头全像是叫春的猫。贱! 他眼神轻轻掠过墙上照片中对着空气在笑的黎湘南,顿时起了一丝温柔。他伸手想触摸她的笑,迟疑着,而后收回手呆呆地看着。 不!他不能用那双不知摸了多少下贱肮脏女人的身体的手,亵渎他心中最清纯圣洁的天使。 他迅速穿好衣服,不敢再对墙上的黎湘南看望一眼,落荒地逃出房间。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火也似的“火鸟”快速地冲离停车场时,险些和侧向驶近的“青鸟”撞上。“青鸟”紧急煞车,“火鸟”在三十公尺处打个突,然后又以极高的速度驶离而去。 黎北潇坐在“青鸟”中,胡乱咒骂了一声,慢慢将车子驶向回转道,转个弯停在路边停车位上。 第8章 他一接到萧竹筠的电话,立刻丢下公事赶到这里来。他屡次央求黎湘南跟他一道住,但她都不肯,现在她再没有拒绝的借口。 舞蹈学苑占据大厦的最顶层。黎北潇推门进入通道时,黎湘南正从更衣室出来。看见他跑过来,她讶异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黎北潇脸色清朗,眉眼全是笑。 “接我?”黎湘南皱着眉,与黎北潇眉眼的笑恰成对比。“不必你费事。才三个月,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怎么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住!” “我不是一个人,有电视陪呢!” “不管你怎么说,绝对不许你一个人留在那房子里。”黎北潇想了想说:“如果你坚持不到我那里,这样好了,我搬来陪你。” “搬来陪我?你在开玩笑吧?”黎湘南黑水晶一般的眼,水汪汪,盛着不相信和怀疑。 “不!我是说真的。” “你舍得丢下你后妻?不怕她发嗔?”黎湘南倾倾头,口气仍有怀疑。 “我只在乎你。”黎北潇说这句话时,定定地看着黎湘南。通道不停有人通过,将他们挤到边边上。 挤落造成短暂的沉默。黎北潇重新提起:“湘南,这次你不能再找借口拒绝了。走吧!跟我一起回去!” “再说吧!我还得上课。”黎湘南看看窗外,口气不冷不热,态度也似非亦可,像是被说动。 “那就这么说定。”黎北潇俯身在黎湘南身边说:“中午一起吃饭,我在‘巴塞隆纳’等你。明天你送你妈上飞机后,就到公司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黎湘南没有点头或摇头表示意见,那边第一教室爵士舞音乐已经飘散出来。她匆匆看了黎北潇一眼,转身跑开。 劲舞让人全身畅快,旋着青春的音乐让血脉激荡。黎北潇望着黎湘南青春的背影,嘴角溢满笑。不管能不能够,他决定爱她一万年,直到海枯直到石烂,那份爱都不会改变。 他笔直走向电梯,和一位鬈发女郎擦身而过,阵阵的“白钻”香味中飘落一条粉紫丝巾,充满了神秘的东方调调。他弯身捡起丝巾,低沉的嗓音扣人心弦。 他说:“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鬈发女郎回过头,黎北潇随意一笑,将手中的粉紫丝巾朝女郎面前递送说:“这是你的吧?” 他笑得随意。虽然他没有刻意营造诱惑,但煽动女人心的魅力却不时地流露在英挺俊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美,志得意满的外形上。 “是的。谢谢!”女郎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丝巾。 “你是这里的老师?”黎北潇快速打量女郎一眼,几乎带一种评鉴的审视,但绝不是轻恍——对女人经验丰富的他,一向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女郎,一身艳丽的女人香,又是一笑,没有回答。 她不回答,黎北潇也不再追问。他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处理,没时间玩游戏。他一向工作起来就不分天地,只有关于黎湘南的事分得了他的心神。 他向女郎微笑点头致意,迳自走向电梯。 这举动让那带着粉紫丝巾,充满神秘东方调调的女郎微微错愕。黎北潇进入电梯后,在电梯合上门那一刹那,还看见那女郎站在那里留恋似地看着他。 “舒老师!舒晴老师!”办公室助理小姐经过,出声喊着带着粉紫丝巾,呆站在通道上那个鬈发艳丽的女郎。 舒晴回过神,勉强微笑。助理小姐接着又说:“张小姐打电话过来,上午约两堂社交舞蹈课她也要请假,她的课就顺延一个礼拜。” “唔,谢谢。”舒晴心不在焉地点头。 今天上午她就只有这两堂课,现在学生请假,她突然悠闲。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她大都泡杯咖啡,加块小点心在办公室里和一些同事或办事小姐聊天打发时间,等着下堂课开始;但今天她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平静的心湖被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春意荡漾,让她老是想起刚刚遇见的那个男人。 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是企图心旺盛,侵略性很强的那一类型的人。那种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野性的气息,非常有魅力。尤其那男人,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领袖的气质,一望而知是习于发号施令的人,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英雄崇拜。而且她敢肯定,那个男人绝对是多金慷慨,挥洒不眨眼的领主式贵胄。 并不是每个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都有那样的气质。男人她是看多了,那种男人万众里选一,就像绝世天才与出尘美女,五百年才有一出。 “舒晴!怎么了?”助理小姐瞧她脸色怪怪的,问候了一声。 “没什么。我到外头走走。”舒晴朝电梯走去,又回过头说:“对了,我和一位朋友约好见面;如果他来这里找我,请你转告他,我在……嗯,‘巴塞隆纳’好了!请你告诉他我在‘巴塞隆纳’等他。” 其实她可以直接去找高日安的,就在隔壁大厦而已。虽然高日安平常工作时,研究办公室总谢绝访客,但她是他的未婚妻,总该有些特权的;对男人只要撒撒娇,通常就会被原谅,尤其是像她这种迷人美丽的女人;不过舒晴想想还是不去打扰高日安的好,现在她的心思完全被刚刚遇见的黎北潇占满了。 由舞蹈学苑到“巴塞隆纳”西餐厅的距离并不远,但也不近;走得慢的话,至少也必须花上十数分钟。 时间还早,商店都才刚开门,舒晴悠闲地沿着街道橱窗边欣赏美丽的衣裳,边晃样式地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从未有过这种近乎游荡,让心灵解放的经验,所以走不到多久,便觉得不自在而且不习惯。不管是逛街或工作,她总是将自己妆点得夺目高雅,而且习惯于一种身分心态的高贵,属于上层社会的尊荣感;如此类似游民的晃荡,简直是对她身分的污辱。 她很快就走到“巴塞隆纳”。像她这种水准的人享受的悠闲,应该是坐在高级西餐厅或咖啡屋里,喝着咖啡,百般无聊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致才对;这种游民似的游晃,实在是有失身分。 她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座位,无所事事地看看周遭和窗外。街景并不美,她很快就没兴趣。她打开皮包取出暗绿色包装的ysl香菸。 她优雅地点了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洁白长梗的菸夹在涂着艳紫蔻丹的修长手指上,显得既高雅又不低俗。女人就是要抽这种味淡,菸身修长的高级菸才显得出品味。她一向懂得营造自己,连抽菸这种事也不例外。有品味的女人最忌讳手中夹着那种充满低级俗气的粗糙菸根,更忌讳把菸抽得只剩一截尾巴。通常她都只剩两三口,然后夹在手上让菸燃去三分之一就熄了丢掉。 这是她营造高雅魅力的方法之一。她知道男人就喜欢那一套,虽然他们口中说不喜欢。 但是高日安却例外。高日安讨厌烟味,尤其讨厌女人抽菸;但他从不恶意批评,只是皱着眉,冷淡地扫视。 不过,尽管如此,高日安还是跟她订婚了。舒晴不自觉地笑起来。她伸出白嫩的手,看着无名指上那颗镶着红宝石的戒指,那是她最大的胜利——不!等红宝石戒指换上了光灿的钻石,才是她最大的胜利。 “很漂亮的红宝石!”舒晴正想得出神忘我,突然耳畔响起突兀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有魅力,带着笑意。 舒晴缩回手,收起嘴角不自觉的笑意,冷淡地抬起头;映现在面前的那张面孔,却让她不自觉地呆了一呆,并微微张着涂红的唇口。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黎北潇诱人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魅力四射。 舒晴微微一笑,没有说“请”或“对不起”;黎北潇自动坐下来。这种无言的默许,聪明、手腕高的女人才懂得运用。 “一个人?”黎北潇问,手一挥,招来侍者。 舒晴又是微笑不说话。侍者趋近,黎北潇也不看菜单,对侍者说:“给我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给小姐一杯白兰地——”他看着舒晴问:“不介意喝点酒吧?” 他先独断作主,再询问舒晴的意见,倒民主式的作风将他独裁式领袖气质表露无遗。而且他的态度并不是殷勤讨好,甚至“发乎情止乎礼”的绅士风度也谈不上,完全是一种侵略性的霸主气息。 “不!我喝咖啡就好。”舒晴笑得很甜,很优雅,她并不领情。 她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男人,稍微的反抗、不顺服,通常会有出乎人意料的效果。这种男人习惯了女人的软柔顺服;但一味的柔顺,反而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黎北潇眯了眯眼,转头对侍者说:“那就给我一杯威士忌,小姐的白兰地等她想喝时再送。” 说完转头打量舒晴,毫不掩饰眼光里那种侵略性的味道。 舒晴也在打量黎北潇。她果然没料错,黎北潇正是那种“五百年一出”的男人,自信、有魅力,企图心侵略性强,全身充斥着领袖的气质。 然后她注意到他中指上一枚式样简单的白金戒指。 “你结婚了?”舒晴扬扬眉。 黎北潇点头不否认。 随着黎北潇这点头,舒晴原本被某种情绪占满的心,霎时平抑下来,停止了翻搅。她面无表情说:“我从不跟有妇之夫有任何瓜葛牵扯,这是我的原则。” “哦?那么,打扰了。”黎北潇带着笑,起身退到另一张桌台。 他这举动又让舒晴错愕好一会;他竟干脆得那么绝情,一点都没有留恋或不舍的情绪她原以为他还会磨蹭一会;没想到他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第9章 她就那么不值吗?不值得他多加殷勤讨好尝试? 不!她看得出来,他就是那样的人,摆明了他不为女人浪费时间伤脑筋,因为多的是女人对他投怀送抱。 舒晴突然觉得一股冲动由心底急速窜上来,有种很强的欲望想掳获这男人。她看他意态悠闲地喝着威士忌,旁若无人地点火、抽菸,心里奔窜的欲望成渴望,非常强烈的,使她起身走向黎北潇。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舒晴含着甜笑。 黎北潇扬扬眉,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晃了晃,似笑非笑,揶揄的味道很浓。舒晴咬咬嘴唇,自己拉开座位坐下。 “我可以喝杯香槟吗?”她直视黎北潇的眼睛说。 黎北潇双手交握在下巴,盯着舒晴好一会儿,举手招来侍者端奉香槟。他淡淡地瞄一眼舒晴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饮着威士忌。 “我的原则是不和有夫之妇有瓜葛——” “我还没有结婚。”舒晴很快接口。 “订婚了也一样。”黎北潇口气更淡,突然握住舒晴搁在桌上的手,抚弄着戒指说:“不过,你例外。” 香槟端来了。黎北潇举举半空的威士忌,嘴唇微微嚅动,但没有出声,只展露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舒晴啜着香槟,回了他一个撩人的媚眼。 她算是抓住他了,但只是个开始。如何让他着迷倾倒才是重点,她明白他不是那种轻易为女人倾倒的男人;相反的,是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像黎北潇这种人,名分不是一切,只有得到他的宠爱,才是真正的胜利。 是的,宠爱——那是她的目标,在这一场成人游戏里。 她不会傻得想当他的太太。皇后与宠妃——她选择当那个受尽娇宠,集所有爱怜在一身的宠妃。 “你在等人吧?”黎北潇的声音将舒晴唤回现实。 什么娇宠,什么宠妃完全走样了,她落回现实,想着红宝石戒指——她正在等着她现实中的王子,未婚夫高日安。 第一次对她那颗红宝石戒指感到厌恶起来,恨它象征的束缚。黎北潇却握住舒晴的手,细细地评量那只戒指说:“成色不错,没什么杂质,只可惜小了点。”他放开她,眸子紧盯着她,不在意地说:“你的发色偏带红燥,很适合热情如火的红宝石,那个男人果然眼光不错。下次我送你一条红宝石项链,配戴在你如玉的粉额上,相信一定更迷人。” 他那样不经意地夸口下豪礼的承诺,毫不在意对方只是初遇初识的女郎;他态度又是那么有把握,笃定她逃脱不出他的掌握。 “我等着。”舒晴娇媚一笑。这回答算是回应黎北潇的诱惑了,答应他接受娇藏的某种承诺。 黎北潇满意地笑了。他不在乎给舒晴戴上戒指的男人是谁,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他就一定会得到。 只有他唯一深爱的女人例外……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朝门口张望一下。黎湘南应该快来了,他心头一喜,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这时黎湘南才从舞蹈学苑的更衣室出来。她肩上甩着提袋,微蹙着眉;孤寒的身影漫散着忧郁凄楚的寂寞味道,但是很淡,接近了它就散渗入空气里了。 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身上就常会不经意流露出那种忧郁的气质;面对生人时,那股忧郁就消散无踪。似乎她潜意识在压抑、隐藏什么。那是一种早熟的忧郁,关于爱情的寂寞。 她懒懒地等着电梯下楼,只有她一个人;她是刻意拖延和旁人错开时间的。 可是当她抬头,走廊旁站的人却让她心脏猛跳了一下。那个她最讨厌的高日安站在那里,带着审视研究的表情看着她,而且看样子已经研究她很久了。 仿佛被人偷窥似的,这令她非常不愉快。她忿恨暴躁地打拍着电梯的按扭,但电梯就是迟迟不上来,定格似地始终停在三楼的地方。 高日安冷静地看着急躁暴怒的黎湘南。他是来找舒晴的,助理小姐告诉他舒晴在“巴塞隆纳”等他。他一出了办公室就看到甩着提袋,蹙额轻愁,忧郁淡扫的黎湘南。 那是他从未在黎湘南脸上见过的表情,不禁挑起他的好奇,默默地观察她,想试图挖掘出她内心隐藏的东西——没错,仅就她那种表情,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忧郁,他就可以肯定,她内心隐藏了不欲人知的秘密。看得出来她拚命在压抑,那样无可奈何,压得她眉宇全是愁;虽然很淡,但依然存在。 让他好奇的是,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黎湘南那种忧郁的神情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他留心过了,只要廊上有人经过,她的表情态度自动会改变;等没人注意了,潜意识的悲抑便不受控制流露出来。 这使得高日安联想到黎湘南到他办公室的那段期间。天啊,他几乎被她蒙骗过去了!他原以为黎湘南的寡言冷淡只是在抗议排拒,原来她是有意识地在警戒。他实在太疏忽了!他原以为黎湘南的异常行为只是父母离婚下一般青少年会有的寻常反应;但现在看来,她心里藏着她必须拚命压抑的秘密。 尤其当她发现被人注视时的那种急躁焦怒的反应——显然她一直有很强的控制力和耐受力,但心理压抑毕竟不正常。突然得知被观察,令她举措不安。 电梯总算来了,黎湘南抢步走去,急速按关门扭,企图将高日安隔在外头。高日安站的位置距离远,走到时电梯已经关上—— 但另一部电梯随即上来,他快速进去,几乎是和黎湘南同时抵达楼下。 黎湘南经过刚刚短时间的修复,这时神态已恢复镇静,嘴角又出现那种要笑不笑,充满揶揄嘲弄的不屑。 “你在跟踪我吗?高大医师?”她撇撇嘴,拦住他的路。 高日安停下来,不知为何,他心理对她产生从未有的兴趣和关切。他微笑说:“是啊!你准备往哪里?” “‘巴塞隆纳’!我准备去会见男人哪!”黎湘南接下他的微笑,也还他一个微笑,用的字眼却充满不协调性。她故意把“男人”两个字咬得很低沉,但没有刻意暧昧,留了一大片空白的语意让高日安“自由心证”。 “是吗?真巧,我也要去‘巴塞隆纳’。一起走好吗?” 这是实话,在黎湘南眼里却成了蹩脚的演技。她要笑不笑,伸手挽住高日安,令高日安微微一愣——黎湘南这举动太突然了。 “发什么呆?走啊!”黎湘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脚步放得很慢,黎湘南挽着高日安,悠闲地边走边晃晃橱窗,像情侣在散步一样。十数分钟的路程竟花了近半小时。 一进“巴塞隆纳”,黎湘南立刻放开高日安,磁铁似地被吸引到黎北潇坐着的窗边桌位。 “等很久了?”她水漾的双眼望着黎北潇。 黎北潇含笑摇头,起身为她拉开座位,殷勤地伺候她入座,形容间有说不出的亲匿,宠爱疼惜尽皆表露在那殷殷的低语问候中。 高日安耸了耸肩——黎北潇显然没看到他,眼里只有黎湘南的存在——他走向舒晴;舒晴却以带着妒意的眼神,注视着黎湘南那边的动态。 “你认识那桌的人?”她问,眼光仍紧紧盯着黎北潇那边不放。 高日安以为她看见他和黎湘南挽手同进的情形,略带解释地说:“那就是黎湘南,你也认识的;我去找你时正好遇见她,碰巧她也要到这边来。” “那个人是谁?”舒晴根本没有注意听高日安的话。她还不知道黎湘南和黎北潇的关系。 “哪个?”高日安转头看了一眼。“那是黎先生,黎湘南的父亲。” “父亲?你是说……”舒晴简直不敢相信。黎北潇看起来太年轻了,根本不像黎湘南的父亲;更何况方才,在高日安他们出现之前,黎北潇亲口告诉她说他在等他最深爱的女人。竟然会是他的女儿! “可是——他们看起来,根本……根本就像是一对情人。”舒晴带着莫名的妒意说。 她并不单指他们外貌上的契合,而是指他们之间那种神态、那等亲匿、那种彼此对视的目光,在在充斥着浓郁的倾慕的感情;气氛是那样不寻常,任谁也会以为那是相恋中的男女。 所以她才会对黎湘南充满妒意。无疑的,黎湘南占尽了黎北潇所有的疼惜宠爱。看他对她那种殷勤的态度,那种呵护备至的关怀——她原以为没有女人会得到黎北潇如此的娇宠;但原来,那个受尽娇宠的女人,竟是他自己的女儿! 明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舒晴还是感到非常的不愉快。黎北潇对黎湘南那种温柔宠爱简直是对待情人的态度,让她无法忍受。 而她的话让高日安心里一动,忽略了她话里明显的妒意。 高日安留心观察黎北潇和黎湘南两人的谈话情形和举动,以他职业特有的敏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某种不寻常。 难怪旁人会误解他们那种“不正常”的亲密关系;依他看,也实在是不正常。黎北潇对黎湘南的态度太超乎寻常了。宠爱也该有个限度,但黎北潇对黎湘南简直是“迷恋”,实在怪不得旁人联想力太丰富。 他微微皱眉,突然没来由想起黎湘南极力掩饰忧郁的脸庞。他看她一眼,黎北潇还殷勤地伺候她用餐。 他支着头观察他们。黎湘南时而会仰头看着黎北潇,轻笑着,眼神却落得很远;黎北潇则用疼惜的眼光看她,每个轻触都是怜爱。那种气氛不容许别人介入,包围着他们的气流也只明显地营刻出两人的天地。 第10章 另一方面,他发现黎湘南吃东西的方式是很挑兴式的,旁若无人,津津有味似的,很有一种霸气,可以说不雅观,但她身上又没有一点凌人的气息。在黎北潇的包柔下,她显得平和。 黎北潇完全以欣赏的眼光看着黎湘南的不文雅,甚至分食她吃剩的残羹。那举动让高日安心里又是一动,突生一种隐约、尚不成形的模糊的概念。他抓不准是什么,有些害怕自己那模糊的概念。 黎北潇那种举止藏着很深、压抑得很紧的渴盼欲望。高日安甩甩头,他大概想错了—— 但他又发现一个奇怪有趣的现象。他发现黎北潇和黎湘南的对话中,两人都不提彼此的身分称呼;黎北潇对黎湘南从不自称父亲,黎湘南也不喊黎北潇。他不禁又想起第一次和黎北潇见面时,他也只是直呼黎湘南的名字。 面对黎北潇,黎湘南完全没有对父亲般尊敬的举止。他知道民主作风的家庭,亲子关系就像朋友一样,但像他们这样,实在太不寻常。 他极力不想那些抵毁的字眼,什么“乱伦”,什么“不正常”……但看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爱”妒煞许多双情人的眼。他仔细思考着黎湘南说的黎北潇对她的爱是一种“自恋的投射”的话,但是无法确定。 他突然捺不住一股冲动,起身走到黎北潇桌前,硬生生破坏他们的和谐气氛。 “黎先生!”高日安朗声说道。 “高医生?真巧!你也来这里吃饭!”黎北潇先是愕然,认出了高日安,随即换上热诚的笑。 高日安也展颜微笑,但笑得有一丝尴尬。黎北潇永远搞不清他并不是挂牌的心理或精神医生,而是一个学者,而他的工作领域主要在研究人的行为心理,而不是治疗异常。 他明白黎北潇当然不是无知,只是霸气使然,惯常的自以为是罢了。 “黎先生,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我不做临床的治疗工作。”高日安耐心地微笑。 “我知道。抱歉!”黎北潇竟难得地道歉。他伸出手说:“还没向你道谢,湘南受你很多照顾!” 高日安握手还礼,目光转向黎湘南。黎湘南眼神恍惚,望着他时感觉茫然,然后像是突然警觉到什么,眼里的涣散茫然一转而为她惯常的那种要笑不笑的揶揄。高日安回头,舒晴正站在他身后。 “黎先生,这是我的未婚妻舒晴。”高日安放下满心的疑惑,为黎北潇介绍舒晴。 “未婚妻?”黎北潇扬了扬眉,微微一笑。仔细看,他那种接近嘲弄揶揄的神态,和黎湘南惯有的讽刺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幸会,黎先生。”舒晴率先伸出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黎北潇。 黎北潇只是轻轻一握,笑得有几分坏胚子的神气,也没有人读懂,高日安自是也不明白。 “那么,不打扰了,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高日安说。 黎湘南自始一直保持沉默,这时扬着她那惯有的似笑不笑的神态,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高日安,舒晴小姐又美又性感,有这么娇艳的未婚妻,你可要好好的看好——宝贝,小心别被人抢走了。” 舒晴反射性地皱眉瞪了黎湘南一眼,高日安却思索般地望望黎湘南。 他们走几步远后,黎湘南继续吃盘里未完的鱼排,挥挥刀叉,看着舒晴的背影,口气不挺认真地说:“他的眼光不错!比起你那个后妻,她的确是强太多了。” 黎北潇凝笑不语。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也不愁没有女人,不要去破坏人家。”黎湘南叉了一口鱼排。 黎北潇还是笑而不答。他举举酒杯说:“来杯香槟好吗?” 黎湘南停住刀叉凝视他半晌,水瞳荡漾,黑白分明。她用叉子拨散鱼排的残屑,移开了眼光轻声说:“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气氛突然莫名地凝住。黎北潇静望黎湘南好些时候,倾头喝了一口威士忌后将杯中剩余的残酒递向黎湘南说:“喝了它!” 命令式的语气,复杂说不出意味的眼神。两人对望,四目交接,眼波递接间泄露了一些无人能解的困感。 终于,黎湘南缓缓伸出手,接过黎北潇喝剩的残酒,慢慢地,一口一口将醉人的迷汁喝下去。 第四章 “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一样是用电脑打字,七十二级的楷体字,除了一连串的“爱你”,没有其他文字或记号。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黎湘南才走进舞蹈学苑的更衣室,打开提袋,就发现那封信。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偶发的玩笑事件,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而后她开始觉得有种异样感,仿佛背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原以为自己神经过敏,结果这种陌生无聊的信出现的机率越来越频繁。 她怀疑会是谁干的。舞蹈学苑里应该没有人会对她做这种恶作剧,也不可能是她父亲的后妻;她这两天才搬过去,而这种恶作剧远在之前就发生过。 那么,会是谁? 黎湘南凝视着白纸上那些斗大看起来像是音符的爱意。那些字,一笔一划一触看起来充满了生动的美感。 她最近好玩报名了电脑基础课程班。在各种字体的变化中,她特别喜欢这种楷体的韵感和律动美,那是艺术的结晶,代情的精华。 但是这陌生的信来得诡异,她想不出有谁会做这种事。她凝视着那些“爱你”,陷入沉思,然后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双手也剧烈发抖起来。 “不——”她大叫一声,冲出更衣室。 “怎么了?”廊上许多人都被她突然的叫声和举动吓到,有人试图拦住她,但都没有成功。 她冲向楼梯,手中紧捏着那封信,一路冲下十二搂。 出了大厦,有阳光;她却觉得浑身发冷,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轻轻打着颤。她盲目地冲撞,撞到好些路人,直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抓住她,皱眉问:“你怎么了?这样横冲直撞?” 黎湘南勉强抬头,看见是高日安,方才几近失控的情绪错乱,突然一下子冷静下来。 她挣回手,咬着唇不说话。 “这是什么?”高日安顺手抽走黎湘南手中那封信。那封信被他捏皱,皱纹四处,字字都成了变体。 “你怎么不告诉我?”高日安皱眉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再有这种事发生就立刻通知我?” “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分析研究我是不是发疯?”黎湘南一把夺回信。 “这是第几次了?”高日安平静地看她把信撕成碎片。 黎湘南抬了抬懒懒的眼皮看了高日安一眼,不搭腔也不理他。她拍拍手,一副轻松得意的样子,像拍走了麻烦似的。 “不关你的事。”她搁下拒人千里的冷漠,转身走开。 这些片段,全被摄入高倍的望远镜头。镜头是偷窥的,隐在对面某层大厦的落地窗里头。 黎湘南没注意到高日安跟在她身后。她没有回舞蹈学苑,也没有回家,而到黎北潇的公司。秘书小姐说他不在。 “不在?”黎湘南喃喃说。 “总经理夫人也打了好几次电话找总经理,但总经理没交代说他去哪里,所以……” “总经理夫人?”黎湘南一下子会意不过来,随即明了,嘴角撇了一撇。“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不知道,总经理夫人没有说;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有点急。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其实那通电话袁丹美的语气根本是气急败坏;不过,为人属下的都懂得怎么明哲保身,以轻描淡写置身事外。 “她会有什么事?”黎湘南皱眉地喃喃自语,离开公司。 没遇到黎北潇,她一下子不知道往何处去,茫然无措,时间显得难打发。她不想回去和袁丹美瞪眼相看,虽然袁丹美很可能根本不在;回她“自己”的家,大门深锁,处处弥漫着阴暗荒凉的气息。她踌躇一会,正想找个地方落脚,一辆眼熟的“青鸟”由路中央驶过,她不禁追上前去。 她追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又极突然地回头往反方向走,再次撞上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高日安。 “你干什么?”黎湘南脸色霎时发白,显然受到惊吓。 高日安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吃惊,疑惑地解释:“我一直跟着你,你没发现——你还好吧?脸色好苍白!希望我没吓到你。” “你‘已经’吓到我了!干嘛那么鬼鬼祟祟跟着我?”黎湘南口气又冲又坏,非常不客气。 “关心你啊,想跟你谈谈。” “想跟我谈谈?”黎湘南那双眼瞳缩成猫眼一样的畏光。她怀疑地说:“谈什么?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高日安微笑,试图松缓黎湘南的戒心。 黎湘南神经松缓下来,怀疑的神色敛去不少,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就露了出来。 她仰起头半睨着眼说:“聊聊?高日安,你是想泡我是不是?用这种老土的手段!” “可以这么说。”高日安直认不讳,笑得高深莫测。 黎湘南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点了点头,伸手挽住他说:“好吧!虽然你已经不是什么芳草,而是订过婚的污浊烂泥了;不过没关系,你比寻常人有见识多了。” 高日安心里却是一动,上次黎湘南也是如此般自然地挽住他,好像那是她的一种习惯。他想想,接着问她:“你也都像这样挽着你父亲吗?” 第11章 黎湘南淡淡看高日安一眼,摇摇头。 “没有。你问这个干嘛?又想研究什么了?”她的口气也很淡,但防备的意味仍很浓。 “你别像只小刺猬似的。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高日安刻意把口气表情都淡化。“还有,你别老是对我敌意这么深。我是个学者,不是医生,也没有研究你的意思,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有什么居心。更何况,你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 他试探地看着黎湘南,但见她低了头。他接着又说:“我们都这样手挽手散步了,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勉强算作是吧!”黎湘南不自觉笑起来。 那是出自真心的笑,漾着黎湘南皎好的脸一种异常柔美的感觉。高日安原是不经意的一瞥,却不自禁地深深被吸引,看呆了。 又是个从没见过的表情。 相对于黎湘南另一张忧郁的脸,这种柔美叫他怦然心动。那忧郁惹人怜,可是这柔美叫人爱,直叫他不可自拔。 “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吗?”黎湘南被高日安看得莫名其妙,讷闷地问。 高日安回过神,暗暗吃了一惊,他竟然那样失态—— “你长得像你父亲吧?”他极力掩饰尴尬。 “是吗?”黎湘南浓眉一扬,千万心思在其中。她又用很淡的口气说:“气质是可以改造的,气韵由心而生。你听我说过我长得酷似我爸,就先入为主地有了成见,以为我必定如是。其实我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也不像我妈。那天跟你说的话,都是胡诌的。” “胡诌的?那——” “你到底想探查什么?为什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黎湘南眼底的怀疑又浮了上来。 “我……”高日安一时语塞,而后他像是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交战,下定很大的决心说:“我想,我是被你吸引了。” 说这话时,他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黎湘南的眼睛。 黎湘南缩回挽着他的手,面无表情说:“你在勾引我吗?你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没错!我知道!可是我就是被你吸引了!”高日安坦承自己的感情。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感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在他眼中,黎湘南应该还是个未长大成熟的女孩才对;但他竟然对她产生了感情,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他自己是研究行为心理的,却剖析不了自己这种不可言喻的心情。 然而,黎湘南的反应既没有一般女孩那种脸红羞涩、似宠若惊,或欲羞还遮,也没有扭捏不安成不知所措。她冷静地说:“好吧,你被我吸引了。但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要抛弃你的未婚妻追求我?还是只希望我陪你玩一段?你爱上我了吗?渴望和我厮守吗?” 高日安知道他说出那些话显得太过轻率,欠缺考虑;但他更明白那不是一时冲动的情绪,而是他经过一番心理交战挣扎后的抉择。 当然,他应该是喜欢舒晴,否则他不会跟她订婚;但他的心却为黎湘南痴狂,乃至不顾一切说出那种不顾身分的话,他并不是见异思迁的男人。他一直明白,舒晴是因为某种理由才跟他订婚;而他是正常的男人,他的感官无法不受舒晴艳丽的美貌和性感的身材吸引。这是他动物性的本能,他并不想抵赖,但他却深深受到黎湘南感官以外的吸引——对!从她踏上他办公室那时起就发生了,而那“忧郁”,只是个触发点。 他并不想替自己找理由解释自己的“变心”,只是试图回溯自己的感情,想找出他心情狂野的原发点。 现在他明白,他会被黎湘南吸引是因为她使他心动;而心动是因为触发了感情;而他的感情被触发是因为——也许应该用那个字眼——他爱上了她。 天啊!他真的爱上了黎湘南! 他浸淫心理学多年,知道人的思想和潜意识是种奇妙的东西;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竟那样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爱上黎湘南! 他觉得有一些懊恼,尤其黎湘南又那样冷漠无情地质问了他那些话。他当然不会对她剖析他爱上她的历程,更不会告诉她他之所以和舒晴订婚,只是基于一种感官的吸引。她批评他是污浊烂泥,大概也是在讽刺他这种受感官诱惑的动物性本能。 “告诉你这些话的确没什么意义,你就当我没说过。”高日安低下头,踢踢地上的碎石头。 他现在无法理直气壮说述他内心的感情——就是说了,黎湘南也不会接受——可是他那种踢碎石的无意识举动,隐约显出他内心的不安和他在意黎湘南对他的感受。 “你打算怎么做?跟她离婚吗?”黎湘南突然显得有点焦躁。 高日安有些意外地抬头。 “离婚?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跟她结婚。”他皱皱眉。“不过也差不多,势必要跟她解除婚约。” “别说了!我不要听!”黎湘南边摇头边后退,情绪有些不稳。 “湘南!”高日安急忙抓住她,安抚她说:“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别激动!” 黎湘南的情绪激动得太突然。高日安内心闪过一丝模糊的感觉,但无法连缀成印象,只是有种莫名的忐忑不安,像隐忧,却没有具体的线索方向。 六十米宽的马路对面路边上,静静停着一辆火红的“火鸟”。漆艳的车身反射太阳光,刺眼逼人,隔着马路望过去,像火一样在燃烧。 第五章 从外表看来,“织女的爱”和一般的咖啡厅没有两样,照明也许更幽暗些,感觉也华丽许多;但单从外表看,一切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推开了大门进去,才发现有一点很不寻常,里头清一色是女客,许多英俊风雅,气质夺人的男人则穿梭陪侍在各个桌台。 袁丹美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边上喝着闷酒。她点了乔的台,但他吃香,每个女客都抢着要他;她坐了快四十分钟,他才蜻蜓点水似地过来转了一圈,随即又被拉走了。 她晃晃酒杯,睇了那些女客一眼,全是些蜡皮黄脸的老女人!她可是这里头最年轻,最有姿色的女客! 有几个牛郎自动趋过来,殷勤地为她添酒、敬酒,她也不拒绝,而且大方地签了他们每个人各两节的钟点。 反正她今晚就是来找男人的,她要给黎北潇好看。 黎北潇在外头女人一直不断,娶了她之后也未曾收敛过。从前她还是那些女人之一时,还时而能享受到他的温柔;但和他结婚后,他却连她的手指都不沾一下。 她想不通黎北潇为什么会娶她。他似乎是为结婚而结婚,根本不在乎娶的对象是谁。他把她娶回去,摆在家里当装饰品,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 从黎北潇公司那些职员口中,她知道他最近又姘上了一个教跳舞的女人,对方听说是艳姿国色,黎北潇对她很是倾倒。 她以为坐上“黎太太”的宝座,一切就安稳妥当;她没想到却比从前更槽。她只是得了一个空名,比守寡还不如。 最叫她难以忍受的是,黎北潇竟将他那个宝贝女儿黎湘南弄回家。不知为什么,黎北潇在外头风流不断她尚能闭眼忍受,独独对黎湘南她却妒意满胸。她受不了黎北潇对待黎湘南的态度——哪像是父女——根本是在对待情人! 虽然黎湘南一直对她客客气气的,但她知道她在嘲笑她,她内心在鄙夷她,而那种客气的态度根本就是冷淡排拒。 她嫉妒那个黎湘南,厌恶那个黎湘南。她吵、她闹,强迫黎北潇要黎湘南离开,黎北潇竟然冷冷地说没有人能赶走他最爱的女人。她是他的妻子,却连他前妻生的女儿还不如! 黎北潇既然对她视若无睹,她就自己找乐子,花他的钱找男人,养个小白脸也行。她眯了眯眼,看看侧对着她,坐在另一端桌台的那个舞男乔。金玲瑜想“包”他,却被他甩了;她来了几次都点他的台,他还是一副不生不熟的姿态,一点也不买她的帐,姿态相当高,架式也很强,不像一般黏皮的牛郎。 她只眯了眯眼看着那人。那个叫乔的舞男和黎北潇有点神似,不过气质比较冷;他没有黎北潇那种霸气,更没有黎北潇那种侵略人的气宇。那舞男看起来较阴沉,不过长得英挺,不比黎北潇差——她就是看上他那一点。 她身旁的牛郎殷勤非常,但她只是紧盯着叫乔的舞男,然后心电感应似的,他起身朝她走过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舞男乔微微含着笑说。 袁丹美含笑起身相迎,示意其他的舞男离开。 “你终于来了,乔,我可是望穿秋水!”袁丹美将半个身子贴在乔身上,紧挨着他坐下来。 乔静静将她推开,为她斟了一杯酒说:“敬你一杯,表示我的歉意。” 袁丹美独自喝了将近一瓶的闷酒,已经有三分醉了,她不肯接过乔递来的酒,睇着眼,媚笑说:“我不喝,我要你含在嘴里喂我。” 乔只是微微一笑,随手把酒放在桌上。 “你不肯喂我吗?”袁丹美乳白的膀子勾上乔的脖子,荡着低沉的声音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来找你好几次了,你达一个吻都不肯给我。” 乔在心底冷笑,但他气质本来就冷,所以也只能从脸上的表情察觉出一抹隐约的淡漠。 袁丹美突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他,点根香菸,吞云吐雾几口后,夹着菸,横着胸,睨了乔一眼说:“说吧!要怎样你才肯跟我上床?” 第12章 她弹弹菸蒂,凑近说:“我知道lina送了你一部宾士——事实上那还是她向我老公讨的。尽量开口,只要你能令我满意,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并不需要车,搭计程车很方便。”乔的脸上样着笑意,但声音很冷。 “那你说你到底要什么?” 乔凝笑不语,手指轻轻抚摸袁丹美光滑的膀子,从腋窝一路滑到腰间,然后落下她的大腿,滑游进她的腿跨间。 袁丹美腰部一挺,发出浪荡的呻吟。 她闭着眼,看不见乔脸上那种又冷又鄙夷的阴沉。乔冷冷盯着衰丹美脸上神态的变化,极突然地抽回手,面无表情地喝着酒。 “你——”袁丹美睁开眼,微微喘息,脸色潮红。 又是一头发情的母猪!乔冷冷盯着袁丹美,阴沉里带着一丝鄙夷;但浑身被欲火烧得火热的袁丹美,愚蠢地察觉不出那鄙夷。她喘息着说:“快说!你到底要怎样的条件才肯——” “我什么都不缺。失陪了!”乔嘴角微微一扬,绝情地转身走开。 “乔!”袁丹美绝望地喊叫一声。她被他挑起满腔的欲望,满身的火热;他却这样丢下她,令她无法忍受克制满腔的欲火。 她随手招了一个体格壮硕的牛郎,买下他整晚的钟点,将他带出场。 随后,乔换了一身装束出来。他穿过马路走向收费停车场,不一会,硕大的“火鸟”缓缓驶入车水马龙的街道。 它始终维持平稳的速度,奔向它经常停泊的巢;但在它应该转弯的角落,它却呼啸掠过,多绕一个街道,潜入和本巢相对的大厦停车场。 大概过了一刻钟,“火鸟”又悄悄飞绕出来;漫无目的地先过几条街后,才悄悄、缓缓地归巢。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夜更深了,大厦的灯光,一格一格地熄暗。高日安放下看了一晚的资料,揉揉眼,伸个懒腰,然后关掉灯离开。 他走到地下停车场,找到车,开了门,将公事包丢到后座。倒车的时候,他觉得引擎有点奇怪,但他没放在心上;他才刚刚将车送厂保养过,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车上了道路,运气很好,一路遇到绿灯畅通无阻;等上了高架桥要下桥时,他踩煞车想减缓速度,车子却不听他指挥,越下越快。前方大十字路已红灯亮起,横向的车子来往窜动,高日安拚命踩煞车,但是完全没用;当前面的车子后照灯亮起,缓缓煞住时,他的车子就那样失控地撞了上去—— 他只觉得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什么时候再打电话给我?” 舒晴和黎北潇并肩走出饭店大门时,勾着黎北潇的膀子问。 她仰着头,白嫩的粉颈上戴着一条熠熠发亮的红宝石项链。 黎北潇抽开手,招了辆计程车,将舒晴送上计程车,说:“再说吧!你知道我很忙,有时间我就会找你。晚点我会叫人把你刚刚看上的钻戒送去给你。” 他丢张票子给司机,司机将引擎一踩,很快驶离饭店。 舒晴回头留恋地张望一眼,脸上表情复杂,魇足中掺有不满。她玩着颈上的红宝石项链,又皱眉又得意地微笑。 她并没有看错,黎北潇的确是个慷慨的男人;只要她开口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比高级应召女郎还值钱。但黎北潇对她的态度好像也就是如此。 她并没有傻到想去征服他,或试图绑住他,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她怀疑这世上是否有那个女人能征服黎北潇。 她跟黎北潇之间只是一场游戏,彼此遵循游戏的规则;等游戏该终了的时候,她又回到正轨,当她的“高太太”。她太了解黎北潇那种男人,那是匹没有人驯服得了的野马,永远不会受女人的束缚。 她摘下红宝石项链放入皮包,取出红宝石戒指戴上。好些天没见到高日安了,她得记得待会拨通电话给他。 到了舞蹈学苑,舒晴正想打电话给高日安,助理小姐就急忙对她说:“舒晴老师,医院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一直联络不到你!” “医院?” “是啊!你不知道,高先生出车祸了!” “日安出车祸了?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清楚。”助理小姐摇头递给她一张便条纸说:“这是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码。护士小姐说高先生没什么大碍,请你放心。请代我们问候高先生。” “谢谢!”舒晴接过纸条,急忙离开。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她赶到医院时,黎湘南已在高日安病房里,正和他聊天谈笑。 “舒晴小姐!”黎湘南先看到舒晴,礼貌地招呼一声,同时站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车祸的?要不要紧?”舒晴故意忽略黎湘南,直接走向高日安的床畔,担心地问。 舒晴的神态又埋怨又心疼,完全舍不得高日安受伤的浓情蜜意。黎湘南一旁看着,嘴角扬了扬,露出那种要笑不笑的嘲弄。 “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和一点轻微的脑震荡。”高日安淡淡地说;但他看的却是黎湘南。 “疼不疼?医生怎么说?怎么不早点通知我?”舒晴心疼地抚摸高日安绑着绷带的头。 高日安轻轻闪过舒晴的抚摸,令舒晴愕然一下,他对她歉然微笑说:“有点疼,你别介意。”他解释着。看见舒晴脸色一缓,又说:“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怎么不早点通知我?”舒晴再次嗔道。 “通知了啊!只是一直联络不到你。”高日安语气又淡下来。 事实上,当他醒来,院方问他该通知谁时,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黎湘南。他不确定黎湘南是否会理会医院的通知,只是抱着期望;而她竟真的来了。那让他欣喜若狂,压根儿没想到舒晴。后来黎湘南提醒,他才请人通知舒晴。 舒晴是他受感官吸引后面对性灵之爱所必须处理的现实问题。他了解黎湘南的感情观。她说他浊,那么她所要求的是精神绝对的纯洁。 “既然舒晴小姐来了,那我就不再打扰了。”黎湘南说。 “再多坐一会!”高日安急切地留她。 “日安,黎小姐还有事要办,这里又是医院,我们怎好强留人家!有我陪你,你就别再为难黎小姐了。”舒晴表面客气,言外之意是在下逐客令。 黎湘南哪有听不懂的道理!她笑笑没说话,招呼也懒得打,脚步一旋,朝病房外走出去。 高日安想叫住她,碍着舒晴,只好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舒晴,有件事我必须坦白跟你说……”高日安沉默一会,下定决心,直视舒晴说:“我不想瞒你,我爱上了湘南。” “你说什么?”舒晴画着黑色眼线,涂着青蓝色的眼影,夸张得像埃及艳后的双眼,霎时冷得像石头。 “我爱上湘南了。”高日安直视着她的双眼,坚定地重复一次。 “所以?”舒晴冷冷地说,那神情比毒蛇还冷,先前的温柔体贴好像都不是真的。 舒晴那冰冷的神情让高日安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舒晴那神态,像是每根寒毛每粒细胞都在指责他的负心和背弃。他沉默很久很久,才静静说: “我们解除婚约吧!舒晴。我不能欺瞒我的感情,我爱的是湘南。” “你爱的是黎湘南?那我又算是什么!你当初跟我订婚时,为什么不这么说?”舒晴咬着牙,说得阴,说得狠。 “这点我不能辩白,因为我的确受你的外表吸引。你是个迷人的女人,我本能的为你着迷;但我真正爱湘南,她令我震撼,她也令我着迷,不单只因为她外表的美。” 这些话让舒晴听得更恨,她拔下戒指,气愤地朝高日安脸上丢去,狠狠地说:“你为什么不被车子撞死算了?你要解除婚约是不是?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跟那个小妖精称心如意!” 嫉妒攻心,什么难听的话就全溜出了口。高日安沉下脸不理会舒晴,索性让她一个人骂了无趣奔出病房。 其实舒晴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高日安,也并不真的爱高日安,否则黎北潇不会手一勾,就将她勾上床;然而高日安是舒晴能抓上手的条件最好的男人,说什么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高日安和黎北潇不同。黎北潇摆明和她玩一场成人游戏,他召唤,她应召,各取所需,她也不会傻得想征服他,期待他离婚娶她;但高日安不同,高日安有才华、有潜质,而且前景看好,能给她一个相当的地位,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才是她要的。 但现在,他居然说他爱的是黎湘南,还要跟她解除婚约! “不!我绝不答应!”舒晴握紧拳头,不断地呢喃着。 她立刻采取行动,招了计程车到黎家。 开门的竟是黎北潇,舒晴愕然好一会,半讽刺地说:“你这么有钱,也舍不得请个佣人。” “我讨厌家里有闲杂人等。”黎北潇皱眉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没空——”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你的女儿——她叫黎湘南是吧?” “你找湘南做什么?”黎北潇警戒森严,眉头皱得更紧。他们站在门口,睁眼相对。 “来问她话啊!请教她是怎么迷惑日安的。”舒晴艳而无灵,此时神色更是丑陋。“日安竟然为了她要跟我解除婚约,还说他爱上了你女儿——我怎会甘心!当然要来问问她!” 第13章 “高日安说他爱上湘南?”黎北潇又皱眉了。 “没错!但我绝不会答应,你最好叫你女儿死了这条心,我绝不会将日安让给她。” “当然,你怎么会舍得!高日安是你好不容易才挑到的大鱼。” 黎北潇的讽刺教舒晴眯起了眼,全身的血液也回到冷血动物的低温。她昂昂头,换了一张表情,笑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没有这个必要。”黎北潇不理舒晴做假的笑容,沉着脸,皱眉说:“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处理。湘南绝不会爱上那个心理医生,你好好看住你的大鱼才是。” 这时的黎北潇总算让舒晴见识到他那种独裁霸主的冷血气质。他非但表情冷淡,声音带毒,而且寡情绝义;前一分钟怀里还抱着温存的女人,抵触了他也只落得粪土不值的卑贱。她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黎北潇是这样的男人——除了他真正心爱的那个女人,其余的对他都没有意义,他丝毫不会怜惜。 “我真怀疑,你可曾真正爱过一个女人!”舒晴盯着黎北潇,缓慢地,一字一字地吐出口。 黎北潇皱着眉反盯着舒晴,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追求物质的拜金女郎。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样,只要有钱,皆情可轻。 除了他深爱的那个女人…… “怎么?女人找上门来了?”黎北潇甩上门,刚在沙发上坐定,袁丹美就倚着卧房门挑兴说道。 黎北潇连头也懒得抬,迳自点了一根菸。 “你到底要将我忽视到什么样的程度?”袁丹美冲到黎北潇面前,吼叫:“女人都找上门来了,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把我丢在家里,大做你的风流唐璜,野女人勾搭过一个又一个!” “丹美,我们说好的。我给你黎太太的名分地位,你不得干涉过问我的一切。这是我娶你的条件,你应该没那么健忘才对。”黎北潇语气冷静得像个冰人。 “我不管,我是你太太,你休想叫我安静地忍受这一切!”袁丹美怨毒地说。 本来她想只要巩固好“黎太太”的地位,对黎北潇多下功夫,等她有了孩子以后,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但黎北潇一直对她视若无睹,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使她妒恨交加。尤其黎湘南又介入其中后,她那种妒恨更加强烈。 “如果你不能忍受,那我们离婚好了。”黎北潇拧熄了菸,不打算再听袁丹美吵闹下去。 “你休想!”袁丹美在他身后大叫:“你休想离婚,好跟你女儿乱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看看!”黎北潇使劲抓住袁丹美,冷冷地盯着她,眼神又阴又狠。 袁丹美被他的神情吓到,哽在喉咙里的话,迟迟吐不出口,只是拚命想挣脱被抓住的手。 黎北潇狠狠将她甩在沙发上,阴沉地盯着她说:“你给我听好,我就是只爱湘南!”他从茶几底下取出一纸牛皮纸袋丢在袁丹美面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丑事!本来我不想管,现在你既然对我这么不满意,那你就看着办了!” 牛皮纸袋内装了一张张彩色的放大照片。袁丹美一张张地翻,脸色大变,变得死灰苍白。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她偷情的证据。 “你——”袁丹美死白着脸,紧捏着那些照片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黎北潇会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太大意了,她早该用这种手段对付他才对,现在都太迟了。 “你想怎么做?”她认栽说,气焰全消失了。 “我要你在这上头签字。”黎北潇蹲在她面前,摆了一张离婚协议书,然后站起来点根菸说:“本来你如果遵循我们约定好的事项,不干涉我的一切,我们会过得相安无事,你也可以稳坐‘黎太太’的宝位;但现在看来,势必是不可能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所有的珠宝你都可以带走;另外,我会再给你一栋房子,和两百万元——就算是赡养费好了。” “你可真慷慨!”袁丹美冷笑着。 “听好!”黎北潇面无表情说:“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每多过一分钟,你的赡养费就少四十万;五分钟一到,连房子也没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是很有耐性的人,让我等得不耐烦,那些珠宝首饰你也别想带走了。”他看看手表说:“现在已过了四十秒了。” 袁丹美狠狠瞪了黎北潇一眼,半跪在地上,直直地盯着那纸离婚协议书。 “五十秒了。”黎北潇毫不留情地说。 袁丹美咬了咬牙,心一横,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算你聪明!” 黎北潇冷冷扫了离婚协议书一眼,丢给袁丹美一串钥匙和一张支票。 “房子在市中心闹区,你一直很想要的,现在就给你吧!”黎北潇拧熄了菸,将离婚协议书丢在桌上,住沙发一靠,冷冷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过两天我会找人跟你办过户手续。” 他完全没有再看袁丹美一眼。袁丹美死了心,同房收拾好行李,却见他仍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不知在思虑什么。 “我想我们缘尽于此了。最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袁丹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黎北潇扬扬眉没有回答。袁丹美问:“很显然的,你并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会娶那个教舞的女人吗?” “丹美!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两个问题。”黎北潇眉头一皱,离开沙发回自己卧房,停在门口说:“你该走了!出去以后请帮我将门带上。” 袁丹美望着黎北潇模糊的背影,心里暗叹一声。黎北潇自始至终就不爱她,但他对她算是慷慨的了。物质方面,黎北潇一向很大方;但对女人,他却有心无情。 这样结束了也好。袁丹美突然觉得心底一阵轻松。 黎北潇卧室的房门一直闭得紧紧的。袁丹美走后,房子陷入一片死寂当中;随着天色暗淡,灯光不开,未几,整个屋内就都笼罩在阴沉冷寂的黑暗下。 过了有一世纪那么久,黎湘南从外头回来,见房里一片黑暗,愣了好几秒钟。 她逐一把灯全打开,客厅、餐厅、厨房,四周一片光明后,她才似乎觉得心安不少。她打开冰箱瞧瞧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冰箱里除了弱黄的灯光,什么都没有。她站直了身子,甩上冰箱门,呼了一口气。 “湘南!”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抵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差点失控尖叫出来,但立即辨认出那是黎北潇的声音,硬生生地忍住叫声,脸色却一片死人似的灰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湘南!”黎北潇觉得奇怪,轻轻将她转身面对自己,看见她灰白的脸色,又疼又悔又怜说:“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没有人在家。”黎湘南勉强挤出笑,但惊魂未定,脸色仍然极坏,苍白得吓人。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黎北潇轻轻地抚摸黎湘南的脸庞,亲了亲她。 “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 黎湘南倒了一杯水,连喝了几口,心情才慢慢稳定下来。 刚刚她真的被黎北潇吓到。最近她总觉得四处有人在窥伺着他,好像周围随时飘着一双眼睛般。那种感觉常令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疑神疑鬼的,随时处在不安的状态。 她原以为是她自己太过神经质,但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每当她到舞蹈学苑上课,那种疑虑不安更是变本加厉;加上她最近又常收到那些恶作剧的信件,不由得神经更加紧张;所以黎北潇突然那样抱住她,在她不预期屋里有其他人在的心态下,自是受到极度的惊吓。 但她没有对黎北潇说明这些,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些事。也许一切只是她太过敏感,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就你一个人?你后妻呢?”黎湘南抬头四处看看,走到黎北潇卧房,打开房门,瞄了一眼,回头说:“你跟她分房了?” 她第一次窥瞄黎北潇的房间,也不知道黎北潇跟袁丹美一直是分房睡的。黎北潇走到她身后,推开口半开的房门说:“正确地说是分居。” “分居?”黎湘南鼻子皱了皱。“你是说你们不住在一起了?” “嗯!” “那她现在人呢?” “她走了,我把市中心那栋房子给了她。” “你把那栋房子给她?那么,你是打算跟她离婚了?” “应该说已经离婚了。”黎北潇回身指指客厅桌上那纸离婚协议书。 黎湘南走过去,拿起离婚协议书快速看了几眼,抬头说:“你既然要离婚,当初又何必跟她结婚?何必跟妈离婚去娶她?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是两回事——我们不谈这事好吗?”黎北潇倚着门,眼神复杂她看着黎湘南。“我们别为这件事吵好吗?湘南!来,到我身边来!” 黎湘南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她并未过去,只是静静凝视黎北潇。她脸色冷凝,很平静;但眼里的表情却和黎北潇一样复杂。 “算了!那么,你下次的对象又是谁了?”黎湘南眼底敛去光采,变得又冷又生疏。 “湘南!”黎北潇情急踱步到黎湘南身旁,搂住她说:“别这样,别用这种态度对我。”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对你?”黎湘南冷视他说:“你对这些女人并没有感情,你也知道妈其实还在——” “别再说了!”黎北潇打断她的话。他眼神激烈,似乎恨不得就此牵缠怀里凝视着的人。 第14章 黎湘南紧抿着嘴不再说话,把眼光调开移到沙发,静静坐下。黎北潇跟在她身边,久久才打破沉默,低着嗓音说:“你跟那个心理医生是怎么回事?他在追求你吗?” “这是我的事。”黎湘南淡淡说着。 “也是我的事!”黎北潇声音更沉,隐约地夹着妒意。“那家伙要跟他未婚妻解除婚约,说什么他爱上了你,搞得那个女人找上门来,说她绝不会把那家伙让给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舒晴真的这么说?高日安要跟她解除婚约?”黎湘南不由得皱眉。 “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会有假吗?”黎北潇低声讯咒:“那个该死的心理医生!我不相信你会爱上他。告诉我,你不爱那个心理医生;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见他。” 他的声音包含着不可抗拒的魅力。黎湘南深深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那是不可能的,我喜欢他。” “湘南!”不可置信,情切不安的焦虑在黎北潇的神情和眸里表露无遗。 黎湘南回避那抹情切不安,颜色极力冷淡,睫毛却不停在眨动。她看着地下,眼光却是不安于垂视的焦点,游移四索,一两次接触到黎北潇的目光,掩饰什么似地,慌张地掉开过去。 “湘南……”极度扣人心弦的一声低唤,充满了感情的低回,柔情万千,令人荡气回肠。 黎湘南用力甩头,表情变了。她直视黎北潇的双眼,声音放得很轻,但听得出隐隐在抖颤。 她说:“我不会管你的事的,所以你也别管我的事;我们互不干涉。等三个月后,我搬回去跟妈住,一切又恢复正常。” “不!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那你打算跟妈破镜重圆了?” “我说过别再提起这件事了。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道——”黎北潇急躁地咆哮,双手插入头发,极其痛苦无奈。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苦楚,哑着嗓子说:“湘南,别再对我这般折磨!别这样对我!” 那沉楚痛苦深深牵动黎湘南的感情,她注视黎北潇好一会,接触他眼底眉梢抹抹难过憔悴,心头一悸,投入他怀里。 黎北潇紧紧搂住黎湘南,贴着她的须发,微微激动摩挲,时时亲吻着她,像恋爱中的少年。那表情甜蜜疼痛,又觉悲伤又觉安慰,意在难言中。 第七章 黎湘南刚从舞蹈学苑出来,踏出大厦,就看见门口前方马路旁停了一辆车身红得发艳的跑车,乔志高手叉在胸前,停着车子,戴了一副帅气的墨绿“雷棚”,旁若无人地对着她笑。 isuu書网 她跑过去,又意外又惊喜地说:“志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特地来等你的。”乔志高拿下太阳眼镜,微笑说:“有空吗?到那里去走走。” “真不巧,我要到医院探望个朋友。” “没关系。我送你到医院好了。”乔志高打开车门。 “谢谢,麻烦你了。”黎湘南坐进车内,等乔志高也坐定后,她系上安全带问道:“这是你的车?相当别致!” “谢谢。你喜欢吗?”乔志高又是微微一笑,随口似地问。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这种跋扈艳丽,着火似刺眼的鲜红颜色,让她有种相当不舒服的感觉;不过乔志高气质冷,感觉阴沉,配上这种鲜丽跋扈,感觉艳亮的红,却是相当奇特的对比。 黎湘南看着前方,避开问题,不直接回答,维持礼貌说:“这部车和你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热一个冷,给人的感觉很奇特。我原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冷黑青蓝的色彩搭配你的气质,就像你的穿着。” “这倒真意外,你认为我是个阴沉、冷漠的人?” “倒不是;只是你的气质冷,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很有贵族感,而且神秘。” “你不喜欢?”乔志高侧头看着黎湘南一眼。 黎湘南微微一笑,甩甩头,避重就轻说:“跟太出色的人走在一块,我会心虚。我常想,像你这般常被人当作视觉焦点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我不认为走在路上,路人会回头多看我一眼。” 黎湘南轻轻笑起来,笑声清脆。 “你大谦虚了!”她笑说:“我想你是早习惯别人的注视,久了变麻木。” “就算是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乔志高再次问道。 这问题让黎湘南有些为难。她当然喜欢乔志高,所以才会跟他成为朋友;但要她如此赤裸裸地回答,总是有些奇怪不自在;倒不是害臊或别扭什么的,总之就是怪怪的,她不习惯对人描述心里的感觉或者诉说心里的话。 但乔志高如此坚持,她不得不回答。她想了一想说:“那是你的特质,我既然和你成为朋友,自然是欣赏你的气质。”她转个头笑说:“不过,说真的,我越来越难将你和落拓的作家联想在一起。” “那么,你是被我的外表瞒过了!”乔志高这句话说得低沉,别有涵意,只有他自己懂得。 “不!不单只是你的外表,”黎湘南若有所思,看着挡风玻璃外一直像要冲撞上来的迎面路景。“而是你的气质、你的内在。那种神韵成于中而形于外,非常不同。当然,我不是说你缺乏文学素养,我是指你身上并没有你自己说的那种‘穷酸气’。文学家其实面目百态,最引人难免僵化的艺术感联想,就是那种窝居在阁楼,满腹才华,却落魄潦倒的作家。画家也是一样。恕我直言。你给我的感觉,其实更接近少年得志的平步青云,没有那种穷倒落拓。” 乔志高沉默不语。黎湘南的感觉相当敏锐,她说得委婉含蓄,也认同他的气宇,但她本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文学家之所以为文学家的本质——或许该说,他放弃了。 “穷酸气质”虽然多少是诋毁的形容词,但那也代表了文人的气质风骨,也是文人之所以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那气质,当然不单只是表面那种落拓、穷倒等眼睛所能见识到的肤浅而已,而是去接近,感受后,才会察觉出文人之所以与常人的不同。 当然,他知道他自己有那种材质——他足足念了四年的文学系。老天!那四年!但他最后终究选择谋利快速的歧路。若说他还有什么文人气,大概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多年学院薰陶下的冷书香,也或许是因为这点残余,才使得黎湘南会接近他。 本来他以为,黎湘南或许会有兴趣查问他许多事,譬如他的过去、他的诸往历史陈迹和脑袋里想的什么事;但她没有,她始终淡交如水,并不探问他的隐私。 如果他保持沉默,她也淡然,并不多问;相对的,她也很少——几乎不说自己的事。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晋江版本※ 而黎湘南一连跑了二层阶梯,激动的情绪方才慢慢平稳下来。她在楼梯静坐了片刻,心跳如常了,才慢慢走向高日安的病房。 高日安一个人半卧在病房上,低着头,看着手中一颗红宝石戒指。 “湘南!”黎湘南进门的声音惊动他,他抬起头。 “好点了没?”黎湘南微微一笑。 “完全好了,医生说随时可以办理出院。” “那恭喜了。舒晴小姐会来接你吧?” “她不会来的。”高日安把玩着戒指说:“我跟她解除婚约了。湘南,你听我说,我承认我被舒晴吸引,所以我才会跟她订婚;但请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你骂我浊,我承认,但我——”他抬头注视黎湘南,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如纸。“湘南,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为什么?求求你,别这样,别离婚……”黎湘南连连后退摇头,爆出一声大叫:“为什么!不要——” “湘南!”高日安急忙下床,在她崩溃前及时抓住她。 他急速扶黎湘南到床上坐着,强迫她喝些水。医院不许人喝酒,病房里也没酒,否则他真会要她喝些酒。 她父母离婚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她才会有如此错乱而且激烈过度的反应;可是——高日安隐约觉得不对;至于那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湘南,你冷静一下。”他说:“我是日安,我并没有和舒晴结婚,所以我们也没有所谓的离婚。你大概把我的事跟你父母离婚的事混淆了。我看你心情很纷乱,要不要跟我谈谈?别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把它说出来,心情才会舒坦好过些。”他肯定黎湘南心里藏着很多事,她的举止太反常了。 “我很好,没事。”黎湘南力持镇定的样子,可是握着杯子的手却颤抖个不停,语气也显得异常高亢。 高日安静静地打量她。每当他触及她的心底事,她就像一只刺猬似的,以绝对防卫的态度拒绝他;像野兽一般嗅着敌人的味道,怀疑而机警地戒备森严,不让他越过雷池一步。 尤其是她父母离婚的事以及她无故离家一个星期的事件,那是她最大的禁忌。高日安默默地看着静静喝着水的黎湘南,思绪快速地走转。从她刚刚近乎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反应,职业的敏感让他觉得有种不寻常,深藏在黎湘南内心里的秘密,似乎不只是因为她父母离婚表面上那么单纯,还有更复杂的结在纠缠她的内心。 从行为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影响人行为的因素,大都有一定的刺激,才会产生行为的反应;也就是说,个人的举止行为并不是表面所见所行的那么无意识,通常有其一定的原因或理由——也就是刺激。 第15章 这种说法算是比较科学。然而人的举止行为并不是可以完全如此加以控制研究而导出结论,有些行为反应并不单只是受刺激影响,而是深潜在个人意识内的某种因由所产生,而这就得从个人的生活中去追溯寻求导致其行为的因由。 这便是心理分析的功用了,但偏偏这是黎湘南最痛恨的,她甚至鄙夷地说这是一种偷窥。 “湘南,你父亲——”高日安试探着。 黎湘南眉毛一扬,怀疑、警戒毫不保留地表露在眼里,野生动物的气息很浓。 高日安心头一跳。黎湘南这种充满动物性的防卫抗拒的气息神情,没来由地让他联想起临床所见,那些精神崩溃的个案,他们都有那种失去理性后近乎野生动物般的狂野气息。 太荒谬了!高日安用力甩甩头。 “湘南,你父母是为什么才离婚的?”他整理思绪,语气尽量压得平淡。 “我怎么知道!”黎湘南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急躁起来。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桌子旁,背过高日安,避开他的注视。而她先是否认知道她父母离婚的原因,随后却又回身说:“你又想研究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爸外面有女人,他们才离婚的!” 她的情绪颠颠倒倒,眼光闪烁,口气浮躁。高日安看着心里又是一跳,黎湘南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看得出来,她极力在压抑。看看她先前拿着杯子的手,那颤抖可没逃过他的眼睛;还有她那种强作镇定的样子与她不自觉高亢的语气,那种不协调,在在泄露她心里有秘密。 他见过大多那种情绪压抑太久,导致崩溃的例子。他们平时都和常人没两样;一旦遭受刺激触发某个引爆点,就全盘崩溃,终至精神错乱。 他想帮她解开心结,因为他隐隐觉得,黎湘南不单仅是如一般少女内心怀有某些寻常、不欲人知的秘密那般单纯而已。他怕—— “湘南,相信我,我爱你,我——” “别再说了!”黎湘南猛烈摇头,有些激动。 “好,我不说,你躺着休息一下。”高日安扶着黎湘南,想扶她到床上休息。 黎湘南挥开他的手,闭着眼慢慢调整呼吸,一会,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她张开眼静静看了高日安一会,然后微微一笑。 控制呼吸可以减缓情绪焦躁,但耐受力再强,过度压抑的结果仍会导致精神错乱。尤其当那情绪刺激超过她所能耐受的极限时,后果只怕更加不堪设想。 高日安忧心忡忡地看着黎湘南;而黎湘南笑靥如花。 第八章 顶着大太阳,高日安从舞蹈学苑大厦出来。 他几乎问遍了学苑里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说黎湘南的举止表现很正常——她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不太搭理人,问了才会开口,多半独来独往。 只有一次,她突然大叫从更衣室冲出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她脸色青白,一路冲下楼梯。 大概就是上回她在这附近撞到他的那一次了。高日安手插在裤袋里,眯着眼往左右看了看。 是那些匿名信件困扰了她吗?根据舞蹈学苑的人描述,看情形应该是的。 那些信来无影去无踪。想想看,有个全然陌生、不知道身分的人随时在暗处窥探着自己,那感受多骇人。尤有甚者,对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投递那些信,实在是令人惊栗。他记得,黎湘南那时撞到他时,手上正紧捏着那封信,脸色发青且白。 关键应该是在那些信上,而写信的人和黎湘南一定有关。对方似乎很了解黎湘南的作息时间。 不过,据他所知,黎湘南的交往非常单纯。 学校休学后,她就和同学划开距离,不再来往;每星期四天固定到舞蹈学苑上课外,就没其他什么活动;除了她父母和他以外,她没有其他朋友——据他了解,没有。 那些信的用意,当然不排除对黎湘南爱慕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恶意的作弄,假造变态,企图对黎湘南形成精神的恐吓。 如果是后者,那会是谁?……高日安皱眉思索,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黎北潇再婚的妻子。 他伸手想招计程车,后面大厦追出来一个女孩叫住他说:“高先生,等等!” 高日安回头。那女孩喘着气,半天才说:“你刚刚问黎湘南的事,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在聊电脑班的事,我们刚好在上课的途中接到路旁发的广告单,你知道的。她听见我们在聊电脑班的事,就走过来,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还要走那张招生广告单。” “电脑班?” “基础入门的啦!这年头不懂电脑的人都落伍了!”女孩含着笑,彷如走在时代尖端的都市小孩惯有的神色。 “你还记得是哪一家补习班吗?” “好像叫什么通……”女孩颦颦眉,随即豁然开朗。“对了!神通!是的,没错!‘神通电脑补习班’!在商圈附近。” “谢谢!” 高日安对女孩点点头,招了辆计程车赶过去。商圈地段商店繁多,招牌林立,高日安好不容易才在那一片丛林也似的招牌中,找到“神通电脑补习班”那块小得可怜的招牌。 到了补习班,他正想推开玻璃门进去,里头冷不防地冲出一个人,正好撞上了他。 “湘南!”高日安不禁叫了出来。 又是如此—— 许多人聚拢过来。黎湘南脸色透青、嘴唇发白,身体不断抽抖着,喉咙也不停地咕浓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情绪相当激动。 “湘南!”高日安不自禁抱紧她,问围拢在一旁的人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她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好好的她突然就尖叫起来,从座位上冲出去。”那些人七嘴八舌,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湘南,怎么回事?”高日安轻轻问黎湘南。 得到的是黎湘南沉默的反应。她已停止了喉咙里的咕哝,也不再抽抖;脸色虽然仍坏,但呼吸渐渐平稳,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高日安看着她,知道她已经没事。她的耐受力非常坚强;然而尽管她不停地压抑,但显然地,仍出现崩溃的前兆。虽然刚刚触发她情绪的某个刺激被她压抑住了,但一旦那天突现的某个刺激超过她能负荷的界限时,那只怕…… 高日安甩甩头,担忧地看着黎湘南。 “黎湘南,你还好吧?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大叫?”指导老师越过众人,走到黎湘南面前。 “我很好。对不起,打扰到大家。”黎湘南恢复镇静说。 “没事就好。”指导老师点个头,拍手对围观的人说:“好了,各位,没事了,大家都回座位坐好,我们继续上课。”他转头对黎湘南说:“黎湘南,你也回座位吧!” “对不起,老师,今天我想早退。”黎湘南说。 指导老师支着下颚稍微一考虑,点头说:“也好。好好休息,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谢谢。”黎湘南垂着眼。 “我送你。”高日安说。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不会有问题。” “可是你——” “谢谢你,再见!” 她的戒备又森严了。高日安静望黎湘南离去的背影,几乎可以透视她那恍若无事isuu書网的胸膛,内里跳着的附满尖刺的心脏。 “对不起,我可以到她座位看看吗?”他问指导老师:“她在这里上课多久了?常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吗?” 指导老师领高日安到黎湘南的座位,一边回答说:“她是这一期才来上课的,大概快两个月了。她很安静,这种情形是第一次发生。” “两个月……”高日安悉心思量着。 约莫是黎湘南停止到他办公室的时间。高日安随处看看,黎湘南的座位一片凌乱,没有收拾,连提袋也都还在。 “啊!她忘了把东西带走!”指导老师说。 “没关系,我送去给她……”高日安不在意地说,眼光突然被桌上凌乱的纸片吸引住。他翻起其中一张,问说:“这是课程的实习作业吗?” 那是一张a3大,皱巴巴的影印纸,上头有电脑列印出来的字——七十二级的楷体字。只有一句重复的话,爱你爱你,一连串的爱你。 指导老师看看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打扰了。”高日安收回那张皱巴巴的纸张,收好黎湘南的东西,离开补习班。 在计程车中,他一直盯着那张印满“爱你”的纸。他内心那模糊的预感,已逐渐有了雏型,析清出了轮廓;但他不相信。绝对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高日安大叫一声,重重甩头,禁止自己往下想,将纸张揉皱了丢掉。 计程车司机被他突然的大叫吓一跳,朝后视镜望个究竟,只见后座空荡荡。不一会,人头就冒上来,像是弯身捡什么东西。 到了黎家,如他所料,黎湘南并没回家。大门深锁,屋里传来空荡的回音。他把东西放在门口,留了一张纸条,然后他去拜访袁丹美。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 黎北潇再次离婚是社交圈最近的热门话题。再婚不到半年就又离了,外头一致的谣传是因为黎北潇太花,生性风流的关系。不过这不是高日安关心的事,他只是想,也许能从袁丹美口中问出什么。那些电脑打字的信是一个大关键;然而,有些疑点…… 高日安又用力甩甩头。他发现他竟然微微在发抖,脑中不停闪过黎湘南和黎北潇那日在“巴塞隆纳”时,那些亲爱异常的镜头。 第16章 袁丹美开门看见高日安时,表情先是一阵错愕随即转为木讷,待知道高日安的身分和与黎湘南的关系时,掩着口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那两人心理果然有问题!”她的笑声非常尖锐,非但不悦耳并且令人相当不舒服。 高日安不禁皱着眉头。 “我想你误会了,袁小姐,”他说:“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所以和黎湘南并不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再说她只是比较文静,并没有所谓的心理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袁丹美尖刻地说:“我告诉你,他们一家全是神经病、变态、疯子!” “袁小姐!” “你不相信是不是?”袁丹美阴鸷地笑起来,点了一根菸,熟练地打口中吐出烟圈,犹如风尘女,高雅中夹带着低俗的格调。 “你相不相信?我跟黎北潇生活了快半年,他连我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她吐个烟圈说:“他花,他风流,在外面找各种女人,就是不碰我!” 袁丹美大吐心中的苦水忿恨,高日安却无法听入耳。那些涉及夫妻之间隐私的事,他并没有兴趣。他说:“袁小姐,我并不是——” “别急,我会告诉你的!”袁丹美朝他吐了一口烟,打断他的话。“黎北潇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哼!我知道的可多了。我告诉你——”她突然将脸凑向高日安,凑得很近,又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更显出了那些话的暧昧。“黎北潇和他那个宝贝女儿暧暧昧昧的,说白一点,根本就是乱伦。用你们文雅的语句是——畸恋。懂不懂?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变态,不正常!” 高日安心里重重抽搐了一下,但他脸上毫无表情。 袁丹美坐正了身子,抽了一口菸说:“他不只一次告诉我,很慎重地,说他就只爱黎湘南一个女人。想想看,这是做父亲的人应该说的话吗?我永远忘不了他说这话时,脸上那种表情!你是外人所以你不知道。黎北潇对待他那个女儿的态度,根本就像是在对待情人——不正常嘛!” “还有,你看过他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吗?哪像是父亲对女儿的!他逮着空就亲他那个宝贝女儿,却连我的手指都不沾一下;他对那小妖精呵护备至,却对我冷淡的……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对劲,我——” “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离婚吗?”高日安突然插口,神态和声音渐渐失控,没有平常的冷静稳定。 袁丹美瞄了高日安一眼,急躁地拧熄菸。 “还能为什么!他在外头姘上了一个女人,强迫我离婚啊!那个女人听说是在教人跳舞的,叫什么晴的——”高日安脸部肌肉突然抽了一下;袁丹美没注意,继续说:“那个叫什么睛的女人——” “舒晴?”高日安轻轻接口。 “对!舒晴!你怎么知道?”袁丹美狐疑地看看高日安,甩甩头说:“哼!黎北潇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人根本只是他掩人耳目的借口。他跟我离婚,为的还不是那个小妖精!” “你是说……” “你怎么那么笨啊!我说了这么多,你还猜不出来!还不就他那个宝贝女儿!” “他们……不可能的!”高日安又疑惑又猜忌,神情复杂,简直心乱如麻。 “怎么不可能?那两个人之间早就有鬼!”袁丹美胡乱地挥手,姿势变来换去。“哼!他们那一家子全是变态!那个萧竹筠,竟然任着自己的女儿和老公乱伦!那个没神经的女人!活该!结果被自己的女儿抢走了老公,又离了婚——” “你别再胡说了,是你破坏他们的家庭,才导致他们离婚!”高日安咆哮着,如野兽般的低吼。 袁丹美眼珠子一吊,扫了高日安一眼,又点燃一根香菸,打鼻子喷出一撮烟,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斜睇着眼说:“你懂什么!黎北潇外头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何独我一个;要破坏他的家庭也轮不到我……算我倒楣,上了他这个当,被他利用当作掩人耳目的工具。”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心怀怨恨才如此胡说八道,故意破坏他们的名誉。” “你相不相信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袁丹美站起来,又从鼻子喷出一口烟。“不过,你这么关心,你是爱上那个小妖精了吧?给你一个忠告,他们那家人全是变态!你是个心理医生,应该比我还清楚。好了,我言尽于此,你请吧!” 高日安一言不发,脚步有些踉跄。他拿出口袋里那封匿名信,回头问袁丹美说:“很抱歉,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见过这封信吗?” 他将信摊开在手上,递给袁丹美。 “这是什么?皱巴巴的!”袁丹美嫌恶地皱皱眉,摇了摇头。“情书吗?怎么会这德性,怪恶心的!” 那表情一点也不像在做作。高日安默默收回信,放入口袋。 他没有招呼计程车,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着。天黑了,才总算踏进研究办公室的门。 他打开灯,一边松开领带,脱了外衣丢在椅上。 “你总算回来了!”角落里蓦然有声音响起。 高日安猛然回头,他惯常坐着的地方正被舒晴占据着。 “是你!”他的声音显得很没有生气。“你来做什么?怎么进来的?我不记得我有给你钥匙。” “你当然有给我钥匙,不然我怎么进来的?”舒情定到高日安身旁,仰头说:“怎么了?心情不好?”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高日安没心情跟她周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何止是心情不好,他的心情简直坏透了,又糟又差劲! “我来,是希望你能再次为我戴上它。”舒晴掌中托着一颗红宝石戒指。那是她退还给高日安的,高日安出院后又随手将它搁在办公室桌上。“日安,我将它退还给你,是因为当时气愤而一时冲动,我不是真的有意想解除婚约。我爱你,日安,我们重新来过——” “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结束了。”高日安平静地看着舒晴。 “结束?日安,你在说气话吧?我爱你,你也爱我——” “我爱的是湘南。” “不!”舒晴情急抓住高日安的手。“你是爱我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爱你——” “舒晴,我爱的是湘南。”高日安轻轻摆脱舒晴,走到窗边。“你并不爱我,何苦恋恋不放!” “不!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舒晴走到高日安身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后背。 室内静寂了好一会,舒晴以为高日安要回心转意,心中正窃喜,却听见他低低地说:“你跟黎北潇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没有资格怪你,他的确是个很优秀、很具有魅力和魄力的男人。” “什么……”舒晴脸颊离开了高日安的背部,搂抱着他的双手也垂放下来,脸色大变,似被当场逮着的小偷般难堪。 但高日安仍背对着她,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是不想看。已经知道的事实,再剥一次皮,只多看到丑陋罢了,徒然坏了自己的心情。 “我和黎北潇能有什么事!”舒晴强自镇定着,脸上透有一丝心虚。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也明白,何必要我说出来?” “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怀疑什么就说清楚好了!” “何必呢!舒晴……”高日安终于回头,睁着一双能透视人的眼,静静地看视舒晴。 舒晴被他注视得有点招架不住。她避开高日安的眼光,伸手撩头发,下意识地想掩饰什么。 “你一定是误会了!”她仍企图表现无辜。 “是吗?”高日安微微一笑。 他问得轻,笑得淡,不甚放在心上的模样。舒晴心头不安,而且难堪,她急急说道:“日安——” “别再说了!”高日安打断她的话。“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不会过问你和黎北潇之间的事。” “是吗?你可真伟大啊!”舒晴一再得不到高日安的信任,心虚加上嫉妒不甘,最后恼羞成怒说:“你以为你那个小圣女有多纯洁?告诉你,她不只跟你玩玩,还跟个舞男有一腿——” “你胡说什么!”高日安忿而抓住舒晴,额上青筋暴起。 舒晴没有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倒,反而扬起头,挑兴地瞪着他,眼光充满报复的恶毒。她冷冷把高日安的手推开,声音又阴又狠。 “我没有胡说,你自己可以去查啊!那家店叫‘织女的爱’!那个舞男叫‘乔’,是店里最红的一个。通常他都不随便陪客人出场的,但你的清纯小圣女可真不简单啊,轻易就将他迷惑住,还买下他的钟点带他出场!” 舒晴极其诋毁之能事。看见高日安脸色阴睛不定,显然极力在控制内心的狂怒,她就更觉痛快,充满报复的快感。 其实她撞见黎湘南和乔志高在一起也是偶然。她一路跟踪,没想到竟发现了乔志高另一种不为黎湘南所知的舞男身分。经她恶意渲染,就变成了那些不堪入耳的秽言秽语。 “谢谢你的忠告,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高日安神色冷漠,转身不再理会舒晴。 舒晴冷冷哼了一声,泛起狞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第九章 高日安静静坐在车里,瞪着对面的大厦,像狩猎的野性动物,耐心地蛰伏在蔽障下。 白天时,这里是车水马龙;但由于不是商圈,入夜以后就鲜少有人群走动,所以这里不是极度的暗,便是绝对的静。 天色十分的黝暗,虽已近凌晨时分,但离黎明还非常的远,星星在顶头眨亮。 第17章 高日安耐心地守着,不动的姿态像生根的人偶。 终于,从地平线上,红色“火鸟”像子弹一样飞过来,着火似地滑曳在几无流量的敞阔道路上。 高日安身体动了一动。 等“火鸟”滑进大厦底巢,他翻起衣领轻轻推开车门,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马路,闪进大厦。 见守卫正在打盹,他抢按电梯,快速地闪进去。 登上顶楼后,他脚步放经,笔直走向南向那户不锈钢铁门,拐了一个弯,躲进转弯的甬道。 对于舒晴说的话,他半信半疑。调查的结果,果然有这样一个地方,有个叫乔的男人。那家店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般,没什么特别之处,并不醒目;只有熟悉门路的人,才懂得里头的蹊跷。 他跟踪“乔”好几天了,每回都跟丢。当昨晚——不,今天凌晨,发现乔的归处时,他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这栋大厦正对着黎湘南上课的那所舞蹈学苑,而他的研究办公室就在隔栋大厦;最令他怵目惊心的,乔的住所,面对的正是舞蹈学苑整面的玻璃墙。 这是怎样的巧合?职业的敏感令他有相当不祥的感觉。他试着闯进乔的不锈钢门深锁的秘窟,但徒劳无功。 今晚他打算用强的,攻他个防不胜防。 电梯上来了,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很轻,但仍然可辨。 然后他听到开门的声响,他轻轻探头,蓦然闯出去。 “乔先生吗?你好,我是高日安。”他快步挡到乔的身侧,同时紧盯着他的脸。 乔志高意外地愣了一下,英俊的脸掩藏不住惊愕;但很快,他神色一敛,又恢复惯有的阴沉。 “你认错人了。”他停下开门的动作,冷冷盯着高日安。 “不会错。‘织女的爱’的乔。” 乔志高的神情猛烈震了下,瞳孔一缩,闪着不安定的光。他换了一种表情盯着高日安说:“你想做什么?” “你接近湘南究竟有什么企图?”高日安说得直截了当。 “湘南?”乔志高瞳孔又是一缩。 “我不准你接近湘南。”高日安态度强横,一个字一个字,威胁十足地说:“你如果再骚扰她,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是吗?”回答得极尽挑兴的意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卑鄙的事!”高日安沉下脸,丢了一张纸在乔志高面前。“我并不是那种揭发人隐私的卑鄙小人;但如果你敢再纠缠湘南,为了保护她,必要时,我会让她知道你的真正身分。”那纸飘落到地上,赫然印着一连串的“爱你”。 “这是什么意思?”乔志高缓缓低下头,望了望那些惊心动魄的“爱”,冷冷地问。 “你自己做的事你会不明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 这反问大大出乎高日安意料之外;但察言与辨色,乔志高的态度并不像在说谎。 “这真的不是你做的?”高日安盯着乔志高的眼睛问。 乔志一向的眼神充满困惑,莫名所以。 不是他?那么会是……不!高日安匆匆拾起那张匿名信,匆匆离开。 他躲回他的研究办公室,将自己锁在黑暗中。他需要冷静地,好好地思考一番。 http∶//晋江文学城http∶// 有辆计程车静静滑停在大厦外,黎湘南从车中出来。 她犹豫地抬头望了一会,下定决心似地踏进大厦。 她是来找高日安的。她压抑得够久了,需要有人听听她的倾诉,排解她的苦忧,或者说,减轻她的罪恶感。 上帝已经离她很远了,她的意志和体肉逐渐沉向腐恶的深渊。高日安也许是她最后、唯一的救赎,可以帮助她自难以自拔的痛苦深渊中解脱出来。 但是下决心是艰难的事;她不断在门外徘徊,屡次伸手敲门,屡次又犹豫退缩,终究进不得门内。现在是凌晨时分,离黎明还很远,黎湘南颓然垂下头。 上帝已经离开她很远了,她是注定要坠落。她走出大厦,星辉斑烂,而她仰头无语。 一辆蓝色“青鸟”悄然无息滑到她身前。里头的男人走下来,凝视着她,他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搂抱着,抚着她的发、她的脸,搜索着她的唇,他吻她,激烈而如火;她将脸埋在他怀里,任他发鬓厮磨。她身体轻轻抖颤,并低低地啜泣。他轻轻抬起她的脸,吻干她的泪,在她唇上一舔,重又将她网入激烈炽热的激情中。 高墙外,有一双偷窥的眼睛,阴沉地盯着这一幕。 穿着一身黑的乔志高站在窗前,冷冷盯着落地窗外夜幕低垂的夜景。他的视线由黑暗慢慢环视回屋内墙上,阴沉地盯着墙上的黎湘南——那是他最纯洁的天使…… 突然,他像发疯似的猛烈扯掉三面墙上黎湘南的照片,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而后他弯下身子,不停地干呕,滚在地上,双眼发出挣拧的光,像负伤的野兽。 “我的天使……”他喃喃喊着,突然抱着头大叫一声—— “不——” 他跳起来,拚命撕着那些被扯落在地上的黑白照片,嘴里一边咕哝着;他深黑的双眸发出兽光,又笑又哭又叫,时而露出亦疯亦狂的神色。 末了,他像是突然惊醒,捧着一堆被撕成碎片的相纸,惊慌惶恐,哭叫着:“啊——我的天使!我的天使!” 他翻箱倒柜找出透明胶带,将照片一张一张仔细黏好,重新贴回墙上,然后身体贴在墙上,双臂张开,像是在拥抱照片中的女孩。 “我的天使——”他低低呢喃。 随即他又疯了似地翻出一把尖削的猎刀,在桌上重重刻下三个字。 他对那三个字静静凝视半晌,狠狠在上头斜划过大大的叉,使劲地戳,用力地戳,拚命地戳烂那桌子。 第十章 高日安在舞蹈学苑守了一下午,等黎湘南下课后将她拦截到研究办公室。黎湘南正襟危坐,诧异地望着他;他倚着桌子,思索一会后说:“湘南,你认识一个叫乔的人吧?” “乔?”黎湘南皱皱眉,随即恍然大悟似的。“你是说志高?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他吗?” 她放松背脊,僵硬的肌肉一下子软垮下来,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不少。 “听我的话,别再跟他来往。”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爱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 “你不明白,他对你——”他说到一半倏然住口,人弧度的动作突然停isuu書网止,语气平淡地问:“你了解他多少?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 “他从没有告诉过你?” “我从来没有问他。”黎湘南眼神坦白,语气很无所谓。“我是在跟他交朋友,没有必要刺探他的隐私。” “这不叫刺探!”高日安不可置信地瞪着黎湘南。“了解彼此,是成为朋友的重要基础。如果你连对方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也不了解,那就不叫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结交朋友的态度竟是这样马虎和掉以轻心!” “我——”黎湘南被高日安驳斥得说不出话。 “我明白你的想法。”高日安拍拍她的肩膀,蹲在她跟前,仰头看着她,很诚恳地说:“尊重对方固然不错,也不能对他毫无所知,你说是不是?” “其实志高他对我说过,他是个作家——他写小说。”黎湘南的态度显明软化。 高日安轻轻哼了一声。 “作家?你相信吗?”他显得又轻蔑又不屑。 黎湘南没有回答。她的确不相信,但那不是重点。她从未问过乔志高有关他的事,而乔志高也从来不过问她的事;一开始他们就有这样的默契。了不了解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他们尊重彼此的感觉和想法,而不强迫对方履行什么朋友的义务之类——譬如告之身高、体重、八字、祖宗八代之类什么的。 他们之间的相交是“随遇而安”,日子久了自然陈,但也许是不了了之,没有人能预料。高日安说的那一套,她觉得还谈不上。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黎湘南站起来,背着提袋,准备离开的样子。 “不!我想跟你谈谈你跟你父亲的事。” 黎湘南脸色大变,大步一踱,跨到门口,一口回绝说:“没什么好谈的!” “湘南?”高日安好不容易才拦抱住她,还险些跌倒。黎湘南已经握到门柄的手被他拦抱在腰间,令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嚷叫着。 “湘南,别这样,你不能一直逃避!”高日安当然不肯放手。他搂紧她的腰,硬是把她的手从门柄上扳开。“相信我,我是为你好,我不希望你一直压抑自己,会负荷不——” “你什么也不知道!”黎湘南大吼一声。 高日安真正愣住了。他松开手,怔怔地望着黎湘南,黎湘南也望着他,眼泪盈眶,嘴唇微微嚅动,欲言又止。她咬咬唇,猛一甩头,夺门而出。 “湘南!”高日安如梦初醒,喊着追她。“碰”一声,大门反弹回来,隔阻在他面前。 “湘南……”他捶着门,半跪着,身体慢慢往下滑,透着一丝的绝望。 黎湘南一口气跑出大厦,情绪十分激动,心跳不停,几乎要窒息。她扶着墙,弯着腰拚命喘气而且不停干呕,眼角呕出满满的泪水。 “湘南。”相当阴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第18章 她回头,一边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掩不住讶异地说:“志高?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去找高日安了?他跟你说了什么?”乔志高像幽灵一样,整个人显得相当空洞,没有人气。 “咦?你也认识日安?” “快说啊,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乔志高突然猛烈摇晃着黎湘南,脸色极坏。“说啊!他跟你说了什么?” “志高!你冷静点!你到底怎么了?” “你快说!快说!” “他什么也没说——你到底怎么了?”黎湘南禁不住大叫。 叫声惊醒了乔志一局,他扶住黎湘南,神情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失神了。” “没关系。”黎湘南摆个无所谓的姿势,问:“你认识日安?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认识他。” 乔志高别过脸,避开问题。过一会,他转过脸来问:“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你希望他告诉我什么吗?”黎湘南直视着乔志高反问。 他无言以对。不想回答的事,乔志高总是以沉默来表示,和他冷淡的气质相映,给人一种相当远的距离感。 “其实,你不必那么在意。”黎湘南突然脱口说:“我了解你那种心情。当初,我也是非常痛恨见到高日安,很在意别人知道我和他见面。他总是很和气,让你不讨厌他;他虽老说些安慰你的谎话,却一脸研究你的表情——是的,我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样的,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她认真地看着乔志高,了解他的苦衷似地对他微微一笑。“你真的不必介意。我了解,真的了解,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真正了解乔志高什么似的;乔志高却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算了!我们心里明白就够了,没必要说出来。我走了,再见!”黎湘南又是一笑,对乔志高挥挥手。 乔志高约莫和她一样,忌讳别人知道曾和心理医生有过牵扯。她了解那种感觉,一旦寻求过心理医生,不管是自愿或被强迫,就永远被贴上标签,天下人都会以为你是个疯子。 真的!她完全可以了解乔志高的感受和担忧。 高日安欲言又止,吞吐迂回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件事吧?要她留心乔志高和多了解他的用意也是如此吧? 他是多虑了。会认为别人神经有问题的人,通常自己的神经都有点问题。当然她知道高日安完全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他……真的是如他自己说的爱她吗? 不!不!他不该跟她离婚! 他说他爱她——不!不!她不能爱他!不能—— 刺耳强烈的嘎吱摩擦声猛然响起。在黎湘南身前不到半公尺处,一辆车紧急煞住,喇叭声此起彼落,驾驶人打开车窗探出头咒骂:“你找死啊!走路不长眼睛!” 黎湘南惊魂未定,只觉得那道刺耳的声响仍留在她耳内,绞裂着她的神经。她捂着耳朵快步地跑,跑到喘不过气来了,才半蹲在路旁拚命地干呕。 她想,她大概已经到了那个界限了—— 极限。 她慢慢直起身,慢慢走着。 她真的已经到达了极限了吗? 眼前是分歧的两条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的不可自拔,或是冲越极限,惊爆溃炸,肉体与灵魂完全裂为碎片。 她该怎么选择?她又能怎么选择? 不……她根本没那个资格选择,她只能等命运来选择她——不管是哪一条路,她都注定体无完肤。 “还有第三条路。”谁?是谁在说话?黎湘南张惶地四处搜寻。 上帝吗?哦!不—— 上帝已经离她很远了…… “喂!小心点!”险些被失神的她撞上的中年妇女,回头瞪她一眼,语气很不友善。 “对不起!”黎湘南频频道歉。她今天到底怎么了?一直失神出错!心神为何那样不宁? 她倒退了几步,看着中年妇女远去的背影;蓦然她神情一震,呆掉似的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 她恰巧站在一家观光饭店的大门口。饭店服务生正殷勤地对上门的顾客鞠躬致意;一个高挑冶艳的女郎挽着一位成熟引人的男人缓步走向饭店。 黎湘南牢牢瞪着那男人,全身血液逐渐冰冷下来。她慢慢靠向饭店,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不经意地回过头,看见黎湘南,愣了一下,然后脱口喊出来:“湘南!” “怎么了?北潇,你认识这个女孩?”高挑冶艳的女郎微微颦了颦眉说道。 “湘南!” 黎北潇不睬她,又喊了黎湘南一声。黎湘南脸上那种神情让他打心底感到不安。 黎湘南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眼底盛满冷淡;冷淡之外又溢满着说不出的东西——伤心、难过或嫉妒什么的。 那女郎不耐烦他们这般对视凝望,硬生生打断他们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小情人了,北潇?怎么不替我介绍一下?” 那些话意充满轻蔑。黎湘南怒视那女郎一眼,猛然跑开。黎北潇大叫,并追了上去,却被女郎拽住。 “北潇,你该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黎北潇甩开她的手,丢了一张支票给她,不顾女郎在身后跺脚,急匆匆地追着黎湘南。 “湘南!” 黎湘南招呼一辆计程车,正伸手拉开车门,黎北潇追上,按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黎湘南大叫。 “不!湘南,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放开我!”黎湘南猛烈摇头,泪雨纷飞,发丝飘散。 “湘南!” “放开我!放开我!”黎湘南拚命甩开黎北潇的手。 计程车司机等得不耐烦,黎北潇塞给他一张票子,示意他把车开走,然后他轻轻将黎湘南的手移开车门,握在手里。 车子呼啸而去,残留一股呛鼻的废烟。 “湘南,听我解释好吗?”黎北潇低声在黎湘南耳边说,态度异常温柔。 “我不听!”黎湘南又死命摇头。 “湘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黎北潇不停地在黎湘南耳边低语,声声出自肺腑。 黎湘南捂着耳朵一直摇头。恰巧又驶来一辆计程车,她像箭一样冲上。这发生得太突然,令黎北潇措手不及。 他追上去时,只勉强打到计程车的尾巴。他焦急地找辆计程车,一路追着黎湘南坐的计程车。 除了回家,黎湘南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飞快冲进屋里,但在冲进房间前被黎北潇追上。黎北潇搂住她,脸庞深深埋在她耳鬓边,情迷意乱,像满足又像心疼。 “终于追到你了。”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湘南,求求你,总我说,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黎湘南吼叫着,近乎咆哮。 但黎北潇温柔挚意,搂紧了她,贴着她耳畔,嘴唇轻轻嚅动,像诉情又像叹息,低沉的嗓音十分有说服力。他不断地在黎湘南耳边呢喃着歉语: “湘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不理我,你知道我只在乎你。求求你,跟我说句话。湘南,拜托!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黎湘南疯狂大叫:“你怎么可以跟每个女人做了那种事以后,再来向我忏悔!我不是上帝!我不要听这些!不要再说了!” “湘南!”黎北潇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他伸手想拭掉黎湘南脸上的泪,但黎湘南摇晃着头别开脸,不肯让他碰她。 “湘南!”黎北潇低低又喊了一声,近乎痛苦的呻吟。 他放开她,沿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一下子颓沉下来,老了几岁似的。他抓着头发痛苦地喊着:“你以为我真的喜欢那些女人吗?不!不——你不知道,我每天、每夜想的都是……但我不能!我多么渴望抛开一切禁忌……但我不能!我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又娶个我不爱的女人?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拚命地压抑自己,拚命地不让自己的感情流露,但我做不到!我只好去找那些女人。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我的心好苦好痛!好苦好痛……” 他先是呐喊,接着是喃喃自语,一会儿又低声呜咽。黎北潇半卧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里,肩膀断续地抽动,仿佛极力在忍住痛苦般。 这是黎湘南第一次看见黎北潇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是否也忍到了极限了?那个冲破不了的界限…… 上帝啊……黎湘南抬头闭上了眼。上帝已经离他们很遥远。 她缓缓走到黎北潇身旁,蹲跪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黎北潇缓缓抬头,怔怔地凝望她好久好久,露出狂喜的神色,激动地将她搂入怀里。 她早就知道一切,也知道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她不说,他也不说,两个人都把它放在心里,保持沉默,各自压抑忍受。 但是,已经到了那个极限了吗?眼前的路分歧,只有两条路可走…… 两条路,她都注定体无完肤,永远不得超生。 是谁说的?“你我进入了不幸之城,陷身于永恒的痛苦之中”…… 是的。她是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永恒,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到来? 黎北潇凝视着怀里的黎湘南,脸上狂喜的神色仍末褪。他低下头,热情激烈,激动地搂吻黎湘南的唇;黎湘南轻闭着眼,双手缓缓搂住黎北潇。 上帝,真的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第十一章 口好渴! 第19章 黎湘南半夜醒来,喉咙一阵刺痛,火烧似的又干又涩。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到厨房,忘了可以开灯。 喝过开水,喉咙还是火烧般的涩痛,她摸索着想开冰箱找出冰块,却够不到冷冻库的把手。 奇怪!怎么会这样?冰箱怎么突然变高了? 不只是这样,还有桌椅、洗脸台,甚至马桶,都突然变大变高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走进浴室,打开灯,搬了张凳子,踩在上头,突然听见客厅传来低低碎碎的说话声。她倾头仔细听,认出那是她父亲和许医师的声音。许医师是他们的家庭医生,今天晚上她感冒不舒服,她父亲请他过来替她看病的。 可是不对啊——黎湘南神情一呆,那是几岁的事了?她转向镜子,猛然又是怔吓一跳。镜子里的女孩是谁?那个人不是她—— 不!她在对着她笑呢!黎湘南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镜子里的女孩子眼熟……对!那是她自己没错!十一岁时的她…… 可是怎么……黎湘南低头看看自己,抬手抬脚,惊讶不已。客厅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吼叫声:“不!你绝对不能告诉她!我绝不许你告诉她!” 黎湘南吓了一跳,险些跌下凳子。她跳下凳子,跌跌撞撞走向客厅。她觉得头好昏,全身都在发热。 客厅里坐着她父亲和许医生。灯没有开,窗帘又拉上,整个客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除了门口那一盏微弱的五烛光。 她听见许医师正低低地向她父亲说:“……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吧?她长大了还是会知道。她几岁了?十一岁了吧?与其将来她自己发现,倒不如趁早告诉她,免得将来不好疏导。” “没有必要让她知道,我会一直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那么竹筠呢?她也是吗?” 沉默了一会,她才听见她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并不知道。” “不知道?”许医师的声音掠开一丝讶异。“你是说,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她一直以为湘南是她的——” 黎湘南听见许医师提到她的名字,不由得朝他望了一眼,就着五烛光微弱的明亮,看到许医师的脸像吞了几颗大鸡蛋般那样地古怪有趣。 说真的,刚刚她父亲和许医师说的话,她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脑子乱糟糟的。她只觉得头好昏,全身都在发热,很想叫他们全都住口,不要再说话了,可是她听到许医师又说:“你怎么可以如此?瞒了她这么久?十来年了!你怎么这么忍心!竹筠她一直以为湘南是——” 许医师的口气气急败坏,似乎在恼怒什么。黎湘南歪着脑袋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一开始既然瞒着她,就没有必要再告诉她了。”她父亲的态度显得很冷静。 黎湘南歪着另一边脑袋,看着她父亲。 “这不行——”许医师不同意。 “绝对行!”黎湘南发现她父亲的态度显得很坚决。“替竹筠接生的医生已经过世,病历表和户籍上都是记载湘南是我亲生的女儿;只要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北潇,你这是何苦!收养和亲生有什么差别?你还是一样爱她啊!我真不懂,一开始你为什么就要那么做!用钱买通医生,把无依的少女难产幸存下的婴孩顶冒自己夭折的孩子——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真是不懂你这么做的理由!” “你想知道?” “当然。” 又沉默了半晌,然后黎北潇低低的嗓音又响起,在暗夜里竟形成了一种魔力,催眠着客厅里其他的人。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想将她留在身边。那种感情很难说明白,远超过我对竹筠……” “可是她那时还只是个婴孩!” “是啊,可是她慢慢会长大。” “北潇,你该不会是……”许医师欲言又止。“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女儿,是不能够——”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北潇,你千万不能一意孤行——” 许医师的话讲到一半就打住。黎湘南在一旁看着,只见她父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光亮,但却冷彻如冰。 她见许医师在她父亲注视下,头一垂,叹口气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但你要好好想想,这对竹筠来说毕竟不公平。还有将来湘南长大了,如果知道你对她……你想她心里会怎么想?再说,法律上、形式上,甚至感情上,她永远只是你的女儿,你永远也跨越不了那道鸿沟。”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渴望她留在我身边。但我怕,我真的怕——” 声音颤抖又恐惧,久久才平复。“这样就好。让她永远以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我isuu書网才能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一向狂狷,定律是人造的,为什么不能突破?但湘南……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北潇……”许医师轻轻拍拍黎北潇。 “爸……”黎湘南跌跌撞撞出来。 “湘南!”黎北潇和许医师同时大吃一惊。 黎湘南软偎在黎北潇胸膛,口齿不清,喃喃说着:“爸,我头好昏,身体好热……” 黎北潇以脸颊偎触她的额头,拍拍她说:“你感冒了,应该在床上躺着,怎么跑出来了?” “我口渴。” “湘南,你怎么不乖乖在床上躺着?”黎湘南只见眼前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她记得他,他是许医师许叔叔没错,但他不是在两年前移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小心开车,我带湘南进去睡了。”黎北潇说。 黎湘南搂着黎北潇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只觉得头好昏好昏…… 黎北潇将她抱到床上躺着,帮她盖好被,亲亲她的脸颊,有些担心地问:“刚刚我和许叔叔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黎湘南怯怯地点头。发烧的关系,满脸红通通的。她怯怯地说:“可是我全都听不懂。我的头好昏。爸,我的头是不是烧坏了?我发现屋里的东西都变得好高,好大,我都够不到了。” “傻瓜!那是因为你感冒缩水了。”她父亲欢欣地微笑。 那笑脸越扩越大,越扩越模糊,黎湘南伸手想抓——妈妈!妈妈在哪里?镜子里那个女孩一直在对着她笑——笑,笑,十一岁的她越来越远了……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炽天使扫描,^^^hsin^^校正。 黎湘南醒来时,天仍然黑着,房间里仍然很暗。她发现她母亲坐在她床边啜泣,拚命吸着鼻,哭得非常伤心。 “妈,你怎么了?”黎湘南开口说,发现她嗓子哑了,喉咙一阵刺痛,火烧似的又干又涩。 “湘南!呜……”她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迳地哭。 “妈——”开口喉咙就一阵刺痛。 黎湘南挣扎着起床,她母亲还在哭。 “妈,到底怎么回事?” “湘南,你要跟你爸爸还是跟我?”她母亲擦掉眼泪,肿着眼问。 “我不懂。到底怎么回事?”黎湘南疑惑地说。 “我决定跟你爸爸离婚了。” “什么?不——” 她抓住她母亲,却赫然发现她抓的是黎北潇的手。 “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为什么?”她不停地质问他,而他却是一脸痛苦的神色。 “你知道为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他激动地用力搂抱着她,几乎令她不能呼吸。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摇头说不要…… 不要!不要!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她挣脱出他的拥抱,一直摇头后退,身子突然一倾,一脚坠入黑暗的渊洞里…… “啊——”她大叫一声,看见黎北潇伏在光亮的洞口向下俯视;光亮越来越小,他的脸也越来越远,而她一直摔往深深的渊洞里…… “啊——”她又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看见黎北潇朝她俯望而来的脸庞。 “别怕!我在这里!”黎北潇急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做恶梦了?看你睡得很不安稳,流了一身汗。” 黎湘南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原来是梦! “怎么不说话?”黎北潇担心地问,捧着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吻着。 “你还记得那个许叔叔吗?”黎湘南极突然地问。 “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梦见他了。那个晚上,你们在客厅里说的话……” “湘南!”黎北潇声音微微发抖。 “那晚我记得我是感冒了,许叔叔来替我看病。后来我睡着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看见你和许叔叔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谈话。客厅里好暗,我不敢乱动。我想找妈,但妈出差去了……” “湘南!”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当时我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懂了。我心里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很高兴……” “湘南……”黎北潇声音暗哑,自始一直温柔地看着黎湘南。“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但你一直没有说……”黎北潇将脸轻轻贴着黎湘南的手。 “你不应该跟她离婚的。”黎湘南叹了一口气。忧愁的神韵,霎时宛若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 “你知道我必须跟她离婚的。”黎北潇眼底一抹痛苦又喜悦掺杂的颜色。“我无法按捺对你的感情。 第20章 你应该明白,我从来不曾将你当作女儿看待,我……我……我爱你,我一直都只在乎你!” 是的,她太明白了。黎北潇养育她的方式,根本不是对待女儿的姿态,很小她就明白这点;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从未将他当作父亲看待。内心的秘密使她心理发展异常早熟。她知道那是不应该,因此拚命压抑着。直到黎北潇和萧竹筠离婚,她终于离家出走,消失了一个礼拜。 “告诉我,我亲生父母的事好吗?”黎湘南微微一笑。 “我也不清楚。”黎北潇握紧她的手说:“你母亲生你时,只像你现在这么大。她是孤单一个人,生了你之后,来不及看你一眼就死了。院方追查不到她的资料,后来我买通了医生,篡改病历,将你登录在你妈的名下。她生的孩子死了,但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是说,我是个‘父不详’的孩子?” 黎北潇表情为难,迟迟不肯回答。 黎湘南心里暗叹一声,又问:“我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 “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白白净净,又可爱又惹人疼。”黎北潇微笑回答,轻轻吻了黎湘南。 然而黎湘南却沉默不语。黎北潇也陪着她默默无言,良久才问:“能不能告诉我那一个星期你到那里去了?” 黎湘南愣了一下,又叹息了。 “我跑到山上去了,住在青年旅舍。”她说:“我想厘清我内心的纷乱,包括许多纠葛不清的感情,但却越理越乱。我对不起妈妈,只能拚命压抑自己,但我就是对不起她——” “别再说了!”黎北潇对她温柔地吻了又吻。 “我一定会遭天谴——”黎湘南搂着黎北潇,哭了又哭。 “不会的!相信我,绝对不会!我爱你,爱你,爱你……”黎北潇一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爱你”。黎湘南泪中带笑,拉开床头的暗柜,取出一叠厚厚的信递给黎北潇说:“从我十一岁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但我不敢,只敢这样偷偷告诉你。” 黎北潇一封封展开那些信,每一封都只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爱你”,最上几封是用电脑打字的,楷体,七十二级的字。 “湘南!”黎北潇忘情动容,紧紧拥抱住黎湘南。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黎湘南反手紧抱着他,十分依恋不舍,情感完全表露。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黎北潇低低地倾诉承诺。 他们互相拥抱,在黑暗中轻轻吻着对方;灯光乍然亮起,萧竹筠呆站在门口,惨白着脸,彷若世界末日,又惊又怒,颤着声音说:“你们在做什么?” “妈!”黎湘南怔骇住了。 “你们——” “竹筠,事情到这种地步了,我也不能再瞒着你——”黎北潇更加拥紧黎湘南,想稳住她的颤栗。“我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厮守在一块。” “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女儿——” “不!她不是!”黎北潇倏然打断她的话。“她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将她当作女儿看待。我爱她,我一直都爱她!” “你说什么?湘南不是我的女儿?”萧竹筠瞪大眼睛,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摇摇欲坠。 “妈!”黎湘南抢过去想扶住她,但被她推开,跌到地上。 “走开!你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不是我女儿!” “不!不!不!不……”黎湘南捂着耳朵,拚命摇头。 黎北潇奔过去,搂着她,拚命安抚她说:“湘南,你冷静点!别激动,湘南……” “不——”黎湘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黑暗中传来黎北潇焦急的声音,接着灯光一亮,他走到黎湘南床边坐着说:“我在隔壁听见你不停在叫喊,过来看看。做恶梦了?” 黎湘南征征望着他,冷汗流了一身,全身脱了力似地,连说话都觉得困难。她头一低,发现黎北潇拖鞋都忘了穿。 原来刚刚梦里梦醒全都是梦! 现在是真正醒了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蹙着眉不安地说: “我梦见妈突然回来,看见……看见……她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将我推开。一直嚷叫着我不是她女儿——” “你想太多了。”黎北潇安慰她。 “我会遭天谴的!” “我会陪你受天打雷劈。” 沉默的气氛不像在说情话,寂静得吓人。两个人,一个抵着下巴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相对无言,却意在不言中。 那种交流相当微妙,他们周遭的空气也显得异样,情分子饱和,浓情无限。 “你真的不在乎?”良久,黎湘南开口问。 “在乎什么?” “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那些闲言闲语和难堪的话,你真的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你,你一直都知道的。”黎北潇笑了,笑得义气横生。 黎湘南凝视着他,又呆愣良久,才喃喃自语:“我一定会遭受天谴的,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什么是永恒呢?上帝已经离得我好遥远……”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灯光暗了,世界在回旋,黎湘南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坠入黑暗的渊洞里。 第十二章 最后一个小节悠扬后,休止符渐收,音乐声慢慢停止下来。 “好了!今天就上到这里为止,各位可以下课了!”舞蹈老师关掉音乐,拍手宣布。 学生三三两两走出舞蹈教室,高日安站在门口,目不暇接地一个一个张望,深怕漏掉要找的人,但他显然多虑;眼角余光除了专心面对眼前那些花花绿绿、青春明媚的少女之外,不轻意地一扫,就扫到了走在最后面,边走边擦着汗的黎湘南,她看起来那样显眼迷人。 他微微一笑。黎湘南还是老样子;她讨厌被观察,不喜欢被人跟在身后,总是跳脱出圈圈落在最后面,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这种行为习惯是潜意识使然,还是个性作祟?通常有这种行为的人,多半性格都不是很开朗,内心里或多或少有形成他们这种个性的阴影存在。 可是这几天,他发现黎湘南变得很不一样;她像蜕去了一层枯化、阴郁的外皮,全身上下充满了春的气息,嘴角、眉梢、眼底处处溢满着盈盈的笑意。 她变得爱笑,轻快有朝气,像是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不过…… “你最近变得很不一样。”高日安上前一步,跟在黎湘南身旁。 “哦?有什么不一样?”黎湘南眼波一转,四处是兴。 “变得很有朝气,很明亮,很显眼。”高日安连连用了加强语气;顿了顿后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欢笑。” “你太夸张了,我还是我。”走到了更衣室前,黎湘南停下脚步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高日安支着墙,想了一会,还是从口袋里取出那封皱巴巴、电脑打字的信。他说: “我想跟你谈谈这封信,还有你——” “没什么好谈的!”黎湘南眉头一皱,丢下他走进更衣室。 就是这样! 黎湘南看起来虽然整个人改变不少,她本该的青春在她身上亮丽显眼起来,但是这一点还是没变,禁忌仍是禁忌;只要提起有关或可能触及到她内心那个压抑——或者说秘密时,她的反应就跟刺猬遇敌似的。 高日安收起皱巴巴的信张,耐心地在更衣室外等着。 过了很久,黎湘南才从更衣室出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为什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 黎湘南对高日安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她快步走向电梯,下楼,出大厦,完全不理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高日安。 “湘南,别这样,听我说——” “你到底又想研究我什么?你到底想找出什么好证明说我是个疯子?” “湘南,别这样,我——” “滚开!”黎湘南不肯听高日安解释,沉着脸说:“你难道不知道你很讨人厌吗?你比那个袁丹美更令我恶心!” “湘南!”高日安再也按捺不住,抓住黎湘南大声说:“你讨厌我没关系,但请你冷静一下!我绝对不是想刺探你什么,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关心你,所以我才会——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是诚心诚意的。我从未企图打探你的隐私——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对你有任何虚情假意,我愿遭受天打雷劈。” “发誓是没有用的,高日安,誓言只是用来蒙骗上帝的幌子。”黎湘南冷冷说:“你对乔志高所做的事该怎么解释?你不是劝我别跟他来往,要我小心他,还企图向我揭发他的隐私?” “我承认。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必要时,我还是会出此下策。” “说得多冠冕堂皇!你以为你是上帝吗?谁赋予你这样的权利?保护病人的隐私不是医生的责任吗?我看你充其量不过是个缺德的郎中。” “我并不是一个医生——等等!病人?你刚刚说什么病人?”高日安显然被搞糊涂了。 “你何必再装蒜!”黎湘南说:“像你们这种人,总是认为除了自己,天下的人都是疯子、神经病。你想告诉我乔志高是个神经病是不是?告诉你,我绝不会因为他曾到你的办公室寻求过你的协助,就排斥他,断绝和他的来往。你忘了,我也是个‘疯子’!” “湘南,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说乔志高曾寻求过我的协助? 第21章 别说我不是个医生,就算是,他也从未到过我的办公室!”高日安越听越糊涂,试图澄清疑点。 “你是说,他不是……”黎湘南也迷惑了。“那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劝我小心他?” “他是——”高日安就要冲口而出,又压抑住说:“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资格批评或论断别人。但请你相信我,他对你别有居心,我怀疑他——” “你怀疑他什么?” 高日安想想,摇了摇头说:“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有点不对。他太冷太阴了,而且又——” 他说到这里又住口不言,抬头朝马路对面大厦望了一眼。 “又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如果你执意跟他交往的话,希望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彻底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到那时,再由你自己去判断要不要跟他继续维持朋友的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黎湘南满腹疑问。高日安说得吞吞吐吐,又多作保留,真正的问题却仍疑惑不清。她望着高日安,以为他会再多说什么,但他没有。 “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怎么会明白?”黎湘南不禁皱起眉头。乔志高对她真的会是不怀什么好意?她越想越急躁,蛮不讲理说:“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就认定你是在挑拨离间!” “他不说,我来说。”背后极突然地响起尖锐高亢的嗓音—— 煞风景的声音,煞风景的人。 高日安和黎湘南一致皱眉转头,齐见舒晴朝他们走来。 “你想做什么?”看到她,黎湘南不自觉地心情就不好。 高日安拉着黎湘南想走。他和舒晴有过婚约毕竟是事实,但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她闹得不愉快。 “等等!高日安,你别想走!”舒晴挡在他们面前。 黎湘南挣开高日安的手,眉头皱得很紧。她一向对舒晴就没有好感,讨厌她全身上下那种“后上帝”的人工美,此时看着舒晴那一脸涂得像日本“能剧”的脸谱,厚厚一层白粉的脸,更是令她始终展不开眉。 她口气冷淡地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别挡住我的路!” “少装了,黎湘南,我就不相信你真的像你表面装得那么清纯无辜!”舒晴下巴抬得高高的,鼻子哼着气。“会跟舞男牵扯不清的人,还在假装纯洁!” “你说什么?”黎湘南沉下脸,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超出她年纪的阴冷。 “舒晴!”高日安甩开舒晴。“不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快走吧!” “笑话!我为什么要走?这路是你开的吗?” “舒晴!你这样乱说,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才没有乱说!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舒晴杏眼一斜,夸张的青铜色眼影直画入发鬓,像极了埃及那个艳后。“真是讽刺,你最清纯的小圣女竟然跟个舞男有一腿!高日安,你的眼珠子长到那里去了?” 高日安忍无可忍,粗鲁地推开舒晴说:“你这算是在报复吗?你这女人怎么那么无聊!你对我有什么怨恨找我一个人就罢,不必要扯上无辜的人!” “无辜?高日安,你——” “有什么话你快说清楚吧!”黎湘南冷冷瞪着舒晴,那眼神和那镇静,诡异得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女。“什么舞男?谁跟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黎湘南,你装得可真像!你跟乔志高那个舞男过往甚密,还想撇清地装作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志高他——” “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是不明白吗?也罢,那我就说得更白一点,乔志高他是个牛郎,织女的情人,或者说‘妓男’会更贴切一点。” 舒晴的话句句带着毒,专门在挑剔别人的弱处。黎湘南脸无表情,将眼光掉向高日安;高日安沉默不语,将脸别过他处。 “看吧!日安都默认了!”舒晴笑中充满邪气和报复。 黎湘南只是扫她一眼,面无表情,大步走开,扬起一阵风。 “湘南,等等!”高日安急忙追上去。 黎湘南步伐跨得很大,一点都不像青春少女的小家子气,或者说斯文。她直视着前方,完全不理身旁所有的人事和景物。 “湘南,你停一停!”高日安想抓她的手,被她甩开。他狠下心,粗鲁——近乎野蛮地紧抓她的手,说:“湘南,你停下来,听我说好吗?” “你还想说什么?乔志高的事?不用麻烦了,我已经知道了。”黎湘南平静她说。 这让高日安不禁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黎湘南会承受不了,或者惊讶、激动、情绪失控,甚至他以为她也许会哭泣、流泪;但黎湘南却显得那么平静,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他放开她的手,看着她手腕处被他掐红的地方,带着一点歉疚的神色说:“对不起,我刚才太粗鲁了。不过,我不是要和你谈乔志高的事,我想跟你谈谈老问题——那些信。”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黎湘南一反逃避的心态,平静地迎视高日安潜藏疑窦的眼睛。 禁忌仍然是禁忌,但黎湘南紧闭的心窗似乎开了一丝缝。高日安喜出望外,非常诚恳地说:“湘南,我是希望你敞开心胸,不要再封闭压抑你内心的感情。这几天我常看你脸上带笑,我也跟着高兴;但我知道你内心的结一直没解开——是不是那些信的缘故?那些信让你困扰了?” “信?”意外地,黎湘南脸上在一贯的无表情后,竟微微泛起了一抹痛苦和扭曲的神色。她一反往常的逃避冷漠,仅是极无奈且感伤她轻轻叹息。 “有些事说了也没用。上帝已经离我很远了。” 说话的同时,她的眉宇间又出现那种忧郁和哀愁,但只是一瞬间。 那神情让高日安心里一痛。黎湘南那些话、那种神情,在预示着什么样的(奇*书*网^.^整*理*提*供)情愁?他突然觉得好不心伤。 “湘南……” “何必再多问?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或者,猜到了?”黎湘南闭目一笑,又落寞,又哀愁。 她没有再回头,往前一直走着,高日安远远跟在她身后。他并没有对黎湘南刚刚说的话感到吃惊,他早就有模糊的感觉,只是逼迫自己一直不去相信。虽然如此,他还是爱她。但这当中有许多事,他想弄清楚。 黎湘南对黎北潇成畸的感情,黎北潇是否知道?整件事黎北潇该负最大的责任,因为他对黎湘南的态度着实是误导她感情的罪魁祸首。 黎湘南知道高日安一直跟在她后头;但她并不去理会,想着乔志高的事。 她并不是很在乎这“秘密”,只是惊讶;虽然她脸上毫无表情,但她心里却百转千回。 当然,她对乔志高也并不感到轻视或鄙夷什么的,她只是……只是……就是惊讶而已。每个人有每个人谋生的方式,舞男……也许别人看来下贱,但她只是觉得惊讶而已。 真的!只是惊讶而已。 这世间,随时在上演众多苟且的事,她自己也并不比乔志高高明多少,她甚至连感到惊讶的资格都不够! 乔志高冷淡的气质令她难忘,她也忘不了他在路边当众为她脱鞋揉脚的体贴。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感到惊讶,她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高日安迟迟没有追上黎湘南,只是远远跟在她身后。等她穿过一条约莫六十米宽的大马路时,他停下脚步,不追了。 也许,该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想一想。 黎湘南并未注意高日安的举动,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态,她为什么当时会感到惊讶?是因为道德观吗?还是因为社会规范?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跳脱不出这些世俗成见? “湘南!”一声轻轻的叫唤扰醒她的思绪。 她以为跟在她身后的还是高日安,回过头,蹙着眉极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男人扬扬眉,似笑非笑的。 “看来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他靠近黎湘南,带着勾魂的笑眼。“告诉我,你在跟谁生气?”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黎湘南朝远处望了望。“算了,他大概死心走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不是该工作的时间吗?” “现在是该吃饭的时间了。”男人说:“我以为你在家里。工作忙完了正想回家,开车经过这里却看到你。你看,我的车就停在后面。走吧!陪我吃饭去。” “嗯!”黎湘南嫣然一笑。 男人搂着黎湘南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蓝色“青鸟”。 那扬着眉、神情总是似笑非笑、气质凌人,老爱驾着“青鸟”到处飞驰的男人,显然是黎北潇了。 他殷勤地打开前座的门,温柔地扶黎湘南坐入“青鸟”;那体贴温柔是人道风流、花名在外的他,所不曾对任何女人流露的。男人霸气,女人温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总是如此深信着;唯有对黎湘南,他不惜抛弃一切身段,捧着她纤柔的手,他胸中所有雄心万丈都化作柔情无限。 这是什么样的心态?不正常吗?他只知道他爱她!他不惜离婚,又再娶了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再度离婚——都只是为了爱她。 他不惜负尽天下所有的女人,只为了爱她。 “有个问题,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你。”黎湘南系好安全带后说。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肯请个司机,坚持自己开车?” 黎湘南这么问,并不是着眼于什么身份、地位的问题,而是她觉得以黎北潇对工作的专注狂热——甚至他那种霸主的气质个性——他应该连在车上的时间也不会浪费。 第22章 但自己开车,那些时间就浪费了。 “问得好!”黎北潇看着前方,双手紧紧把握住方向盘。“我喜欢掌握住一切的感觉,亲手去掌握;我所主宰的,绝不允许别人插手。” “果然是你的作风。” “但对你不同,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例外——”黎北潇突然紧急煞车,将车子停在路旁,突然地将黎湘南搂入怀里。“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对了,我不应该对你——但我就是爱你!湘南,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黎湘南许诺发誓。 在她眼前突然浮起萧竹筠的身影。她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黎北潇的怀里。在她起誓的那时候,他们就注定要成为罪人,一辈子活在“秘密”的煎熬里。 会的。她会永远待在黎北潇身边,一辈子不离开他;但他们的爱,将永远受到谴责,得不到祝福。没有人会谅解他们,而他们也永远不会对别人说——是的,起誓的那一刻,他们已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走吧,我肚子饿了。”黎湘南抬起头灿然微笑。 即使是下地狱,她也不会后悔的。 两条路,她都注定体无完肤;而现在,命运已来选择她,她只能走向那条通往万劫不复的深渊——爱的深渊。 “青鸟”重新展翅,很快停在一家五星级饭店门口。 黎北潇殷勤扶黎湘南下车,手一扬,把车钥匙丢给一旁的服务生,要服务生将车停好。 黎湘南伸手轻轻挽着黎北潇,仰头对他笑了笑,一步一步踩着阶梯。黎北潇容色焕发,志得而意满,他时时转头看黎湘南,满心欢喜。 服务生领他们到靠窗的桌位。桌上点燃了两盏柔柔的烛光,用玻璃罩着,气氛柔美温暖。 “来,吃点东西,你一定饿坏了。” 前菜很快就端上,黎北潇笑着劝黎湘南吃,自己却是不动。黎湘南只吃了一口,就把东西推开;她并不是很饿,再者那些东西也挺难吃的。 她转头看窗外,夜景灿烂。 什么时候天黑了,她都没注意到。刚刚进入饭店时,天际还一片红,才几下的光景,夜色就变得这么不同。 “看什么?”黎北潇问。 黎湘南看窗外的夜景,他却专心看着她。她侧面的弧度很美,立体的轮廓,世界上任何雕工都比不上。她是那样的美,美得那样无邪,处女一身的洁白纯净无瑕。 是的。他是有些不正常了。从她是婴孩起,他就那样莫名地被她牵引。他为她狂野,为她心跳,背弃天下所有的人也在所不惜,只为了爱她。 “我在看落日。”黎湘南回头微微地笑。 落日?窗外明明灯海灿烂,夜景如画,她却说是在看落日! 黎北潇稍一沉吟,看着黎湘南微带悲伤的眼睛,深情发自心底,起誓承诺说:“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守着你,因为你是我无垠的星球上唯一的玫瑰。” “是啊……”黎湘南的声音低低回荡。 “乔,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等等我!”突地响起女人的叫声。 黎湘南心头一震,猛然转头,只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朝着门口追去,服务生则些微的惊讶和错愕。 “怎么了?”黎北潇问。 黎湘南摇摇头,大概是她听错了。 过一会,门口悄悄出现一位气质冷漠的男人,相当英俊挺拔。服务生欲带领他往视野最好的桌位;他却指定要光线最暗淡,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服务生会意地微微一笑,也不觉得讶异。他留意到,这个人刚刚甩了一个女人,去而复返。 角落里的男人阴阴冷冷,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但他的酷,使得他的外表显得那样出众吸引人。 他的视线始终阴沉地盯着坐在窗边的黎北潇,转向黎湘南时,又突然变为异常的温柔。他紧盯着黎北潇的一举一动,瞳孔时时收缩,眼光闪烁。 他们两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天地里。他阴沉地喝着薄褐色的酒;透过杯缘,如猫眼收缩的瞳孔始终像肉食野兽狩猎动物般盯着黎北潇。眸子又冷又狠,充满狂野的气息。 他看见他对她笑,并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她也对他笑,轻轻举手握住他抚摸她脸颊的手。 哦!不——不要!他最纯洁的天使——他绝对不许任何人碰触她,沾污她的纯洁,即使是她父亲也不行!他最纯洁无瑕的……对!没有任何人可以碰触他最纯洁的天使! 没有任何人可以! 她是最纯洁神圣的,和店里那些下贱的女客完全不同。那些女人都是发情的母猪,而她却是纯洁的象征、天使的化身。 她是他的光,唯一的希望;她是他黑暗的生命中唯一的救赎。他需要她的指引,她的光和温暖;他需要她的解语,像天使一样的笑。 她是那样的圣洁光辉,令他不惜匍匐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脚。她是他的救赎、他所有的光、他唯一的明亮——上帝啊!她是他腐败的肉体在欲望横陈的迷惘暗流下,唯一能涤荡他的污秽肮脏的清流圣泉。 她也是黑暗世界中所有的明辉。他唯一的救赎啊!最纯洁的天使——不!没有任何人可以碰触他的天使!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看见黎北潇站起来,走到他最纯洁的天使身旁,殷勤地揽助她起身,为她披穿美丽的薄衣裳。她伸手轻轻挽住黎北潇,仰着头,对黎北潇展露出天使一样的笑。 啊—— 他,如负伤的野兽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吟。他最纯洁的天使,他唯一的救赎—— 酒杯突然破碎,鲜红的血静静滑过他的手腕,滴入洁白无瑕的瓷盘。 第十三章 黎北潇驾着“青鸟”出现的时候,高日安已经在那里等了半个钟头——他摸不定黎北潇的时间。 他知道黎北潇是来接黎湘南的。不管怎么样,他今天一定都要跟他好好谈谈。 “黎先生,能不能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我有事想跟你谈。”黎北潇停妥车子,走向舞蹈学苑大厦,高日安追上去说。 “是你!”黎北潇有些意外,眉毛一扬,神色相当跋扈。“你想跟我谈什么事?医生。” “有关于湘南的事。”高日安微微皱眉。黎北潇的气焰很狂,而且目中无人。他是那种侵略型的男人,气质中充满着狂气,有种慑服人的力量,但并不是令人很愉快的感觉。 “湘南?”黎北潇又扬扬眉。“你想跟我谈有关她的什么事?” “还是找个地方聊吧!这里不方便。”高日安看看四周,又加了一句:“我的研究办公室就在隔壁大厦,你知道的。” 黎北潇眼神一敛,露出精光,似乎想看穿高日安,想探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高日安神色平常,紧抿的嘴角却带着倔强。 “有什么话,等我接了湘南再说吧!”黎北潇扬扬眉,露出嘲护的表情,要笑不笑的。 “我想说的事不宜让湘南听到。” “哦?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黎先生!你到底有没有男人的担当?”高日安不顾一切,用相当重的语气说。 黎北潇的眼神霎时像集鹰一样,锐利、刺人,又聚光,对高日安看了又看。高日安昂着头,毫不畏惧地迎视黎北潇锐利的眼光。 “好吧!我倒想听听,我是怎么没有男人的担当!”黎北潇鹰一样的眼注视高日安良久,见他并不退却,终于答应高日安的要求。 他们走后,阴影中闪出一个人影。他躲开阳光,站在角落边,盯着黎北潇那辆蓝色“青鸟”很久很久。 绣芙蓉2004年12月6日更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过了没多久,大厦走出一群莺莺燕燕、青春明媚的女孩。黎湘南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看见“青鸟”,嘴角就不禁漾起笑。她正想走向“青鸟”,身后有人叫住她。 “湘南!”乔志高反常地穿一身湛蓝的衣裳,像天空的颜色,阳光下,显得很耀眼。 “志高?”乔志高意外的出现让黎湘南吃惊。她收收神,微笑说:“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有一阵子没见了,最近好吗?” 就是那微笑——天使一般的光亮! 乔志高看得出神,久久才回答说:“很好。你呢?你看起来越来越明亮,像天使一样。你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纯洁的象征,天使的化身……” 不知怎的,乔志高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口气,让黎湘南有种不安感,觉得那神情透着古怪,有些阴森寒冷。 她身体微微颤抖,说不出的不自在。 乔志高静静看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对不起!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吓着你了是不是?”他笑说:“这是我写的小说中,里头的一段话。没忘记吧?我说过我是个落拓的作家。” 作家?黎湘南仰头看着乔志高,想笑,却笑不出来。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乔志高含笑看着她。“对了,你想不想看看我写的那些小说?我就住在这附近。要不要去坐坐?肯赏光吗?” 住在这附近?黎湘南心头条地掠过一阵奇怪、不舒服的感觉,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没有多想,稍微迟疑地看一眼那辆蓝色“青鸟”后,很快点头。 “等等!”她对乔志高说,奔到“青鸟”旁,敲了敲玻璃窗。 窗里没有反应。她遮住光线,探头仔细看,才发现里头没人。 第23章 “奇怪……”她脱口咕哝着。 “怎么了?”乔志高靠近来。“好漂亮的车子,不比我的‘火鸟’差!” “火鸟?”黎湘南不禁感到好奇,跟着乔志高边走边问。 “你见过的,就是上回那辆车子。”乔志高笑着解释。 当他们穿越马路时,那种隐约不安、模糊不祥的感觉突然又涌上黎湘南心头;等乔志高带她走进那幢和舞蹈学苑正面相对的大厦,乘电梯登上顶楼时,她心中那种隐约、说不出的不安感更深了。 “吓了你一大跳吧?我就住在对面。”乔志高打开门,回头笑着,侧身让黎湘南进去。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一整面由天花板直落到地板的落地玻璃窗。中间的部份开了一丝缝,风吹进来,有一边的透明窗纱就随风飘啊飘的。 黎湘南慢慢走进屋里,眼光缓缓地移动。 她先注意到墙上那些处处可见,四四方方,一搭一搭的白印子。好像在那上头,会长期贴着什么。 接着,她注意到书桌上的电脑,电脑旁一堆列印好、凌乱的纸张。另外在旁边,有一叠叠得相当整齐的电脑打字稿,看起来应该是小说文章之类的东西。 然后,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那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墙对面,赫然是舞蹈学苑的教室。 “怎么都不说话?”乔志高朗声问。 他关上门,落了一道又一道的锁,走到黎湘南身后。 黎湘南极快转身,不自然地微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极力想掩饰那股不自在,耸耸肩说:“没想到你住得离舞蹈学苑那么近!房租不便宜吧!这个地段的房子都相当昂贵,离谱的坑人。” 她不知道她心里那种莫名、没来由的不安——甚至接近恐慌——是为什么。她确定绝对不是因为知悉乔志高的牛郎身份的关系。但她说不出为什么,心神异常不宁,觉得空气中泛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怎么了?笑得那么不自然!你冷吗?我看你有一点颤抖。”乔志高仍然微笑着说。 那微笑让黎湘南心头突然起了一阵颤栗,她打喉咙里咕哝出一声,近乎呻吟地说:“对不起,志高,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告辞,下次再过来看你的作品好吗?” “怎么那么不凑巧?”乔志高带笑逼近她。“你还没看我写的小说,多待一会好不好?” 黎湘南大叫一声,推开那个笑脸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乔志高神情大震,变得又冷又阴,像世界末日来到一样。他抓着头发,摇头呐喊。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带着哀伤的语调说。 黎湘南突然感到一股歉疚。她绝不是因为如此而鄙视他,全然是因为心中那种莫名、说不出的不安情绪使然。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别放在心上。”她歉然说。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所以你轻视我,鄙夷我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 “不然是怎么?”乔志高逼向黎湘南,又哭又笑。“哦,是了,你害怕我对不对?是不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志高,你误会了,我不是——”黎湘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乔志高的神情叫她害怕,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不太像正常的人。 “我误会了,我误会了!”乔志高嘻嘻地笑,突然又哭丧着脸,捧着黎湘南的脸颊,怕冒犯她似地又赶紧缩回手,压低声音说:“你不要怕。你怕我吗?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到底怎么回事?乔志高的样子大不正常了,像——像—— 黎湘南紧咬着唇摇摇头。怎么会这样! “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乔志高不停压着嗓音说。他慢慢后退,突然拉开书桌的抽屉,哗啦哗啦掉下来一堆堆尺寸不一的黑白照片。 “看!这都是我为你拍的!”乔志高献宝贝似地,从书桌底下拖出一箱盒子,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东西,极快速地架起一架单筒望远镜。 “看!”他将镜头调向黎湘南,凑眼瞄了瞄,怪笑说:“我用它天天看你,看你,看你……” 黎湘南看着地上那些照片,明白了墙上那些白印子形成的缘故。她将目光从那架望远镜,再掉向玻璃墙外对面的舞蹈学苑,轻轻摇头叫出来: “不!不!不——” 她越叫越大声,一边往后退。 乔志高逼近过去,挡住她的去路,哭着脸哀求说:“不要!请你不要离开我!”他极快地抓起桌上那叠文稿,胡乱翻弄说:“看!这都是我为你写的!‘她是我最纯洁的天使,唯一的救赎。她是光的使者,天使的化身,引导我脱离黑暗污秽的浊流’。看!你看啊!这都是我为你写的!” 他一步一步逼向黎湘南,黎湘南不停往后退,被地上那堆照片绊倒跌坐在地上。 乔志高蹲下来,拿着那叠文稿凑向黎湘南,压低令人神经颤栗的嗓音说:“看啊!拜托你看一眼,这都是我为你写的,还有这些照片——”他伸手抓了抓地上那堆照片,神情又颠又疯又狂。他捧着那堆照片移向黎湘南,缩着脖子歪头朝她望了又望。 “不……不……”黎湘南无处可退,喃喃摇头。 她虽然害怕惊惶,又恐惧慌张,意外地,却一直没有哭泣流泪;她一点也不镇静,全身都在发抖,呼吸也全乱了,但她就是没有哭泣。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惊怕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高日安的职业敏感没有错,乔志高果然不正常。但他为什么会如此?什么原因使他变成这样? “哼!那些女人——你知道的,来店里的那些女人——”乔的高将脸凑向黎湘南,语无伦次地说:“那些女人,全都是发情的母猪!下贱!无耻!肮脏!我恨她们!我恨她们!”乔志高突然站起身,忿怨气怒地咒骂。骂了一会,他突然又变得非常温柔地看着黎湘南,近乎膜拜地说:“只有你不同!你是纯洁的象征,天使的化身,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我!我不是——” “不!你是你是!”乔志高神经兮兮地吼叫:“谁说你不是!你是!你是!你是!” 黎湘南再也无法忍受了,乔志高简直疯了! 她不懂,他一直那么正常,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从她进入这个房子,他就显得有些异样;等到他知道她已经得悉他夜晚的职业身份后,他就变得如此不正常。 难道,那就是他的“极限”? 黎湘南突然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一震。 如果高日安在,他会怎么解释? 突然,黎湘南心中起了极恐惧不安的预感。如果这时候有人闯进来,发现了这一切,那么乔志高他—— 不!她不愿意看到那种结果! 她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她忘不了他那种冷冰的气质,也忘不了他当众为她脱鞋揉脚的温柔。那样善体人意的好人,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有那种下场。 但眼前这个神经兮兮、又哭又笑又闹又叫的人的确就是乔志高却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办法挽救了吗?那个气质冰冷,英俊挺拔的乔志高到那里去了? “志高,你冷静一下,求求你……”黎湘南感到心里又刺又痛。 都是她不好!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知道”,使得乔志高濒临癫狂。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志高,求求你,冷静下来……”她再次哀求,觉得悲伤又难过,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你哭了?为什么哭了?不要哭!不要哭!”乔志高停止癫狂的动作,歪着头看她,极突然地咆哮起来:“你害怕我对不对?你爱那个男人!我看到了,你跟那个男人——” “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了!”乔志高歇斯底里地说:“他搂着你,抚摸你,还亲吻你——”他的脸满是痛苦的神色,狰狞的面孔犹如负伤的野兽。“你还对他笑,像天使一样——”他抱着头,痛苦地叫喊:“不!没有人可以碰触我的天使!没有人可以沾污她!她是我的!我的!没有人可以碰她!” “志高!”黎湘南喊了一声。这些话令她心惊胆跳。 “你是我的!我的!我最纯洁的天使!没有人可以碰你,连你父亲也不能!”乔志高越喊神情越狰狞。 “你说什么?你——” “没有人可以……哈哈!连你父亲也不可以!”乔志高突然恢复正常,冷静下来说:“是的,没有人可以碰你,湘南。任何人都不可以!” “志高,你——”黎湘南心不停地狂跳。 乔志高神色平静地微笑,却笑得令人遍体生寒。他说:“高日安那家伙若是敢碰你,我就要他的命!哼!上回算他命大,竟然没撞死!但这次我不会失手了,那辆蓝色‘青鸟’被我剪断了翅膀,黎北潇那家伙绝对是活不成的!” “你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乔志高一脸莫名其妙。他突然又扭着脸,狠狠诅咒着:“哼!他该死,碰你的人都该死!没有人可以碰我的天使!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该死!”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黎湘南不禁尖叫起来,抓住乔(奇*书*网^.^整*理*提*供)志高的肩膀,拚命摇晃他。 “他该死!该死!下地狱去吧!”乔志高只是不停地诅咒。 黎湘南不相信,拚命地摇头。她不断后退,抵到门,拚命用力槌打着门叫着:“开门!我要出去!” 第24章 乔志高歪着脖子对她笑,神情古里古怪,丝毫看不见昔日清俊英挺的气质。 他慢慢靠近黎湘南说:“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黎湘南死命捶着门,近乎疯狂地喊叫,情绪激动狂野。她叫,乔志高就跟着她叫;她捶门嘶喊,乔志高就又哭又笑在一旁应和。最后,她滑下双手,慢慢坐倒在门口,绝望地低喃:“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第十四章 “有什么事,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踏进高日安的研究办公室以后,黎北潇自发自动又自在地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点了一根菸。 “你应该清楚,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呃?医生!”他喷了一口烟又说。 高日安忍住脾气,徒手移开椅子,站在黎北潇身前,半弯着身体,逼近他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他直起身体,毫不客气地盯着黎北潇。“知道湘南对你的感情吧?” 黎北潇浓眉一扬,精光内敛,锐利的眼霎时又像狩猎的集鹰一般。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高日安紧盯着黎北潇,平静地慢慢说道。 “你想跟我谈的事就是这个?”黎北潇沉着声问。 “没错!”高日安提高了声调。“湘南她爱上了你,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感情。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又怎样?” 黎北潇冷淡的反应令高日安情绪激动、愤怒不已。 高日安压抑不住怦动不已的心跳,语气激烈地说:“又怎样?这种话你居然说得出口!你误导了湘南对你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爱,她为此苦恼忧愁,你竟然还说出这种冷漠的话!” “高日安,你只管做好你的心理医生。没你的事,你少管!”黎北潇言词冷淡,相当不客气。 高日安情绪又激动起来,但他拚命抑制下来。这个时候,愤怒是没有用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深呼吸,胸膛一起一伏,被压抑住的怒气在体内乱窜,慢慢地,才逐渐平静下来。 “你这算是什么父亲!比禽兽还不如!”高日安说得相当冷静,但遣词用句相当严苛。 黎北潇浓眉再次一扬,眼里隐隐闪出火光,脸色也显得煞气隐隐,但他忍住怒气,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这是你干的吧?”高日安从桌上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向黎北潇。“你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误导、困扰湘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为此都快崩溃,她情绪快承受不住了!” “你说什么?湘南怎么了?她怎么都没跟我提起?”黎北潇皱着眉,看那张皱巴巴的书纸一眼。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问你自己啊!”高日安口气虽然平静,但显得咄咄逼人。“你误导湘南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不正常的爱。她内心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道德感和感情两相冲突之下,使她陷于矛盾的挣扎中;你偏偏又用这卑鄙的手段挑逗她的感情。她内心虽极力压抑这段畸恋所带给她的痛苦,但时间一久,渐渐就无法负荷。” 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以平复越见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 “她内心充满矛盾、冲突和挣扎,情绪过度压抑的结果,使她的精神状况渐渐变得不稳定。我就曾碰过她好几次情绪失控的场面。这种情形如再继续恶化下去,等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界限时,后果就会不堪收拾。” “你是说……” “她很可能精神崩溃。湘南的耐受力很强,但这样反而更危险;一旦她精神崩溃,情形将更严重。” “这怎么可能……”黎北潇呆掉了,双手抱头,不肯相信地摇头,频频低喃:“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高日安抽开那张书纸,厌恶地瞄一眼上头那些做着鬼脸般的楷体字。 “为什么?”黎北潇茫然地抬起头。 “别跟我说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高日安痛恨黎北潇脸上那种莫名所以的茫然,语气尖锐地说:“你对湘南所做的事,瞒不了别人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黎北潇呆呆地看着高日安手中那张信。 “我就知道!”高日安像是料到黎北潇会这样回答,手往后一甩,丢开那封信,耸肩又摆头,宛如不经心般地看看窗外,极突然地抓住黎北潇的衣领,狠着脸说:“黎北潇,你还算不算是男人?你到底还有没有男人的担当?自己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敢做不敢当?呸!孬种!” 黎北潇鹰一样的眼神又聚敛起来。他紧盯着高日安的脸,双手慢慢放在高日安揪住他衣领的手上,用力将他的手扳开,然后整理好自己的领间,站起来说: “高日安,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和湘南的事跟你无关,你少插手!” “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你想对湘南怎么样?” “我说过了,这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高日安大声说:“我爱湘南,我有权知道一切。” 这句宣言让黎北潇的浓眉又再度一扬。他似笑非笑的走近高日安,故意压低着嗓音,用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又得意地说:“很遗憾,湘南爱的是我。” “黎北潇你——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性?你是她父亲,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恬不知耻和不道德的话!” “谁说我是湘南的父亲?你听过我承认她是我的女儿吗?”黎北潇表情严肃认真。“告诉你,我爱湘南,从她很小的时候我就爱她了。为了她,我可以背负天下所有的人;为了她,我离婚,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再度离婚;为了她,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你说你爱她——哼!你别做梦了!湘南是我的!” “你说湘南她……她不是你的女儿?”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高日安怎么也没想到。 “当年我太太生的婴孩,在腹中就夭折了。我买通医生,将同时生产、难产死亡的未婚少女幸存的婴孩冒替是我太太所生,那就是湘南。” 高日安惊讶的表情使得脸上的肌肉形成古怪的扭曲。他张口结舌,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问:“那么,黎太太——我是说,湘南的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黎北潇答得很干脆。 “你没告诉她?” “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高日安低下头,又沉默了许久。这回,过了很久,他像是不得不开口般,有些志忑不安地问:“那么,湘南她……知道吗?” 黎北潇望了高日安一眼,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在意料之中,高日安情绪仍显得不平衡。“你竟然瞒着你的妻子,却将事实真相告诉湘南!” “我没有!”黎北潇冲口说出。“湘南是无意中听到我和家庭医师约谈话,才知道这件事的。”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高日安仰头喃喃说。 “高日安,我知道你喜欢湘南,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黎北潇拍拍高日安的胸膛。“湘南她是不可能爱上你的。她是我的,她的身体中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 “她不是我的女儿,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黎北潇很快打断高日安的话。“湘南曾经因为车祸大量出血,那些混账医生竟想用那些肮脏污秽、来路不明的血为她救治;但是,我坚持不肯,所以把我的血输一半给湘南。”黎北潇说着,眼里逐渐出现了狂气。“所以,你懂了吧?湘南身上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日安简直不敢想像。黎北潇简直疯了!寻常人怎么禁得起身上血液如此流失! 他犹如看着疯子般地盯着黎北潇,看出黎北潇眼里的狂气,看出他那强烈专断的感情,彷如近乎狂野的猛兽。 他觉得黎北潇简直不正常。只有狂人才做得出那样的事!当黎湘南还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婴孩,黎北潇就对她有那种狂野的情感,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输了那么多血——只为了爱黎湘南。 这是怎样不正常的感情? 是的,不正常。高日安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但问问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会为了黎湘南这么做吗?他肯吗? “肯的,肯的!”高日安突然大叫出来。 “你肯也没有用,湘南是我的。”黎北潇像是窥透了高日安的心思,阴森地吐气说。 “不管怎样,你不能爱湘南,你永远也不能和湘南在一起。你们是父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你们永远都是父女,在道德和法律上,你永远都不能和她成爱侣。” “你给我住口!住口!”黎北潇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极坏。“去他的道德!去他的法律!只要我爱湘南,她也爱我,那就够了。我们要永远厮守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是湘南在乎!她精神状态会不稳。就是因为在乎这些,内心才会有矛盾挣扎和冲突。难道你要她永远背负着道德罪恶感,如此折磨她自己?” “不会,绝对不会!湘南会把她内心的事告诉我,不会再压抑自己。”黎北潇说:“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让你死心得更彻底。那些信,那一封封诉情的信,都是湘南写给我的。你明白了吧?那都是湘南对我的话情。” “什么……”高日安蓦然一呆,跌坐在椅子上。 “从湘南十一岁开始,她就不断写那些信,想告诉我她对我的爱。她把那些信放在她房间的床头暗柜里。 第25章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亲吻她道晚安。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爱我,我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我跟她的关系不是任何人可以介入的,因为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彼此相爱着。所以你别痴心妄想,湘南一开始就是我的。” “骗人!你别想骗我……”高日安喃喃着,不肯相信黎北潇说的话。 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黎湘南几次看到那些信都因而情绪失控。她知道爱上自己的父亲是不被舆论道德容许的。她拚命想压抑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情感与理智冲突的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尤其,黎北潇为了她抛弃萧竹筠,她可说是破坏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幸福的罪魁祸首——更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象,所以她更不能原谅自己。也因为如此,当她知道高日安和舒晴解除婚约时,会一再情绪错乱,哀叫着求他不要离婚,频频哀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这就是黎湘南心里的结。她知道她对黎北潇的爱是绝对不被道德舆论所容许,深深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极度的罪恶感;但她无法抑止自己内心对黎北潇的情爱,只能拚命地压抑,导致她沉默、封闭,拒绝和人群的联系。 她害怕别人触及她内心的秘密,那是她最大的禁忌,是不可轻触的神经爆发点,所以她像刺猬一样张满全身的刺防止生人的探入。 “你打算怎么办?”高日安缓缓抬起头,冷冷看着黎北潇,用淡淡的口吻说:“将湘南藏在你的被子里,让她永远永远见不得人?你打算怎么对你的前妻说?告诉她你爱的是湘南,你抛弃她都是因为湘南吗?这些你想过没有?你可以不在乎这一切;但你为湘南想过、考虑过没有?你要叫她如何面对大众,如何面对爱她疼她的母亲?” “那是我的事!” “是吗?你的事?你要湘南一辈子见不得人,躲躲藏藏,永远被罪恶感所折磨?你要她永远抬不起头,忍受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我说过了,那是我和湘南的事。”黎北潇嘴唇一抿,不准备再和高日安继续谈下去。 “站住!黎北潇!”高日安抢到黎北潇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的路,狠狠瞪着他说:“你一个人下地狱不够,你想连湘南也拖入地狱?” “你给我听好——”黎北潇狠狠抓住高日安的肩膀,神情威严,宽厚的掌臂明显可见青筋,显然动怒了。“下地狱也好,遭到天打雷劈也罢,我就是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听清楚了没有?” 他重重一推,将高日安推倒在地上,打开门大步跨出去。高日安一时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天叫:“黎北潇!你给我站住!想就这样逃了吗?孬种!” 黎北潇置若罔闻,步伐越跨越大;但他紧握着双拳,像是极力在控制随时会爆发的怒焰。 他走出大厦,隐约间仿佛还听到高日安的叫骂。他重重击了大理石墙一拳,一边咒骂:“可恶!” 他坐进“青鸟”,重重甩上门,犹在盛怒之下;车子发动后,他仍笼罩在怒气之下;油门踩到底,将怒气发泄在狂飙的速率中。 前方是红灯,仗着“青鸟”性能好,他仍没有减速的意思;等到车子越来越接近交叉路口,他才从容踩煞车。 第一次,“青鸟”脱离他的掌握,不听他的指挥,像子弹一样,超速飞射出去—— 高日安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大厦的时候,正好看到“青鸟”以绝世的直速,像子弹一样,射向路口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 他仿佛看见黎北潇昂立在光圈中,以他惯有的霸气和独裁的气质,傲睨着天际下的芸芸众生。 而青鸟像子弹一样,以直线的速度,载着光,射向路口的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和对生命华丽的咏叹。 高日安往前追出两步,愣住了。 路口天际,黄昏的第一颗明星,不知何时,已升起高耀在那里。 第十五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湘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医院寂静的长廊,萧竹筠脚步匆匆,担心和焦虑地,以接近跑步的速度,边走边问高日安。 她一接到高日安的通知,就匆忙赶回来。电话里说不清,只知道湘南精神遭受打击,突然不说话;但究竟发生什么事,高日安并没有说清楚,只说等她过来再说。 她心急如焚,急着想知道黎湘南的情况;而由门口到病房,长廊的这段路显得相当漫长。 高日安脸色凝重。他尚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萧竹筠有关黎北潇的死讯,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事情的所有经过…… 那一天他追出大厦时,只见蓝色“青鸟”像子弹一样射向天际,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闪爆着美丽的光芒。冲天的火焰燃烧着“青鸟”的羽翼,黎北潇就笼罩在那火光中。 那种死亡方式——没有苟延残喘。更没有久病拖累,而是与光,与冲天的火焰,同化入宇宙和尘埃——正符合了黎北潇不与凡俗同流的气宇;激烈、瑰壮、充满着光。 那是生命的激爆。 那时他只觉得脑海顿时空白一片,除了满眼潋滟的光,然后他突然想起黎湘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舞蹈学苑,喘着气寻找黎湘南。他发现他不停在颤抖,很轻微,但他一直在颤抖。 黎湘南早就下课离开了,学苑的助理小姐说。 离开了? 他只觉脑海顿时又空白一片。头一抬,看见对面大楼整面落地窗的玻璃墙。他突然大叫一声,发疯似地冲出舞蹈学苑,冲下楼梯,冲出大厦,冲过马路—— 终于撞开门。找到黎湘南时,她已呈半失神的状态,嘴里一直喃喃不停着:“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看见他撞门进来,她突然跳起来,紧紧抓着他,用非常清醒,但强烈焦虑担心和不安恐惧的声音问他黎北潇是否发生什么意外;而乔志高—— “到了!”长廊终于走尽,黎湘南住的病房就在长廊尽头。那是一间单人病房。 萧竹筠急着开门进去,临到门口突然犹豫了一下,她转头看看高日安,高日安对她轻轻点头,说:“进去吧。” 她闭闭眼,深深呼吸,做好某些心理准备,然后伸手握住门把—— 病床上没有人。 黎湘南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面对着光。 “湘南?”萧竹筠轻轻喊了一声,蹲在黎湘南身前。“湘南,是我,妈妈回来了。” 黎湘南没有反应,连一丝的动作也没有,不言又不语。 萧竹筠抬头望向高日安,眼神在询问。 高日安走近,蹲在黎湘两另一侧身,看着黎湘南,说:“你放心,她完全正常,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她精神遭受到一些打击,而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也不哭不笑。周遭发生的一切她完全知道;你牵引她,她也会跟着你的牵引而动;除此之外,她的感情世界是封闭的。” 他轻描淡写地述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黎湘南所遭受到的“一些打击”是如何激荡强烈。从她知道黎北潇的死讯后开始,她就变成这样,动也不动,不说、不哭,也不笑。 而萧竹筠什么也不知道。她一脸疑惑迷茫,缓缓起身问高日安:“打击?什么打击?湘南好好的,怎么会遭受打击?”她皱皱眉说:“对了,她父亲呢?我不放心湘南一人在家,所以让湘南搬去跟他住,他竟然没有好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让湘南发生这种事!实在太可恶了!” 高日安也跟着慢慢起身,一边观察着萧竹筠。看样子萧竹筠对所有的秘密——黎湘南的真实身世,黎北潇和黎湘南之间的感情——都不知情;但他仍然试探地问: “萧小姐……呃,请恕我无礼。我只是好奇得想知道,湘南出生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你知道的,那种很荒谬的事,比如抱错小孩什么的,初生婴儿看来都一个模样。” “当然没有!”萧竹筠想也不想,十分肯定地说:“湘南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把她和别的小孩搞错!”她又皱皱眉。“你问这个和湘南遭受到的打击有什么关系?” 高日安在萧竹筠说话时,特别留心她的举止、神色和语气,连小动作都不放过。看情形萧竹筠真的什么都不知情。他心中迅速做了决定,决定对萧竹筠隐瞒一切,连乔志高的事也不提,免得事情越扯越大,惹出一番风波。 当然,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未雨绸缪总是好,善意的欺骗也比说出残酷的真相好。 “萧小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先有心理准备。”高日安用沉重的口吻说。 萧竹筠被他那种沉重的口吻突然搅得有些心慌,隐约有着不祥的预感。她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萧小姐……”高日安表情肃穆,神色凝重地说:“黎先生他……因为车祸过世了。” “什么?”萧竹筠猛然抓住高日安,激动地说:“你说北潇他……他……怎么可能!” “你冷静一下!”高日安语气冰冷;不是他无情无感,而是这事情根本无法劝,只有等时间自然去过渡。 “怎么会这样……”萧竹筠呆呆地放下手。 她真的无法相信,那样霸气、气宇独冠的黎北潇,那样鲜活、意气风发的人,会那样消失了! “怎么发生的?” 萧竹筠颓丧地坐在床上,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紧捏着膝裙,指掌绷得很紧,颤颤在抖。 “好像是煞车失控,和瓦斯车相撞,引擎着火,所以……”高日安缓缓说着,没有将话说完。 第26章 “当场就死了吗?”萧竹筠问。 高日安沉默地点点头,并不奇怪萧竹筠这么问。连黎湘南当时也是这么问的。 在她们心里,像黎北潇那种人,就连死也要死得壮烈——不管形式或意义上。对于黎北潇自己而言,这样的死法,也比老病拖延毫无尊严,或伤重苟活残喘两三日后,以一身的丑陋死去,来得壮丽。 像黎北潇那种人,是无法忍受自己最后以一身窝囊离开这人间的。他是那么狂狷、霸傲,一直站在世界的最顶端;甚至连死,也以绝世的姿态冲向天际——他绝不会容忍自己以一身丑陋、窝囊的姿态离开的! 这也是黎湘南和萧竹筠会这么问的原因。 高日安思虑到此,突然为黎湘南感到庆幸起来。 “那……湘南——”萧竹筠叹了一声,看着黎湘南。 “她因为父亲猝死的关系,精神严重受到打击,而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会一辈子都这样吗?会不会好?”萧竹筠怜惜地抚摸黎湘南。 “你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好的。我不是说过吗?她完全正常。只要有耐心,妥善照顾她,她就会康复!” “希望如此!”萧竹筠起身,神色显得哀凄。 黎北潇的死,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可以说是震撼,但并不足以令她崩垮。她和黎北潇之间,毕竟已经过去。 而黎湘南的自我封闭,却是她最感忧心的事。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在人世间尚有需要解决的事,尽管是令人心力交瘁的折磨。 她强打起精神,同高日安道谢:“谢谢你,高先生!谢谢你为北潇、湘南,为黎家所做的一切,我真的非常感激;如果没有你的帮忙,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客气,我只是尽我所能——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萧竹筠转头再次看看黎湘南,恢复一向的干练。这不是悲伤叹气的时候,该解决的事还是需要解决。 “高先生,”她下定决心说:“我想将湘南带回家。” “为什么?”高日安不自觉地皱眉说:“湘南在医院不是很好吗?有专门的护士照顾!” “这个不是问题,我会请人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不行!我绝不答应!”高日安强烈反对。“湘南的情形很特殊,她需要耐心和爱心的引导,而不只是有没有人照顾的问题!” “你放心,我是她母亲,我当然是爱她——” “你还听不懂!”高日安粗鲁无礼地打断萧竹筠。“湘南这种情况并(奇*书*网^.^整*理*提*供)不是因为生理的问题引起,而是心理的关系!她需要的不只是有人侍汤奉茶,她需要有人为她解开心里的结!” “什么心里的结?”萧竹筠征了一下。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她需要从她父亲死亡的阴影中跳脱出来。”高日安自知一时激动失言,不着痕迹地掩饰说。 萧竹筠不疑有他,并未再深入追究;但她仍坚持非带黎湘南回家不可。 她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湘南回家去!”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如果你真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你就应该——” “我就是因为为她好、为她着想才这么做!”萧竹筠大声驳断高日安的指责。“我怎么能把她留在医院,让人当作实验,当作疯子看待?” 高日安不说话了。他了解萧竹筠对“精神治疗”、“精神医生”,甚至“心理医生”的看法。她对那些名词仍有舍弃不掉的偏见;总以为只要和那种人、事沾上一丁点关系,一辈子就永远摆脱不掉疯子的阴影。 “这样吧!”高日安最后说:“把湘南交给我,让我来照顾她。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湘南由我照顾也不会留下任何纪录,你应该可以放心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照顾湘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你和我们又非亲非故,你没有理由这么做?”萧竹筠没有马上答应,对高日安的动机充满疑惑。“你该不会是想将湘南当作研究的对象吧?” “不!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是诚心诚意的!” “是吗?”萧竹筠仍对高日安感到怀疑。“那么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她。我爱湘南。”高日安郑重地说;认真的语气,犹如在起誓。 爱? 萧竹筠愣了一下。这个理由够充份了,但…… “真的吗?你不后悔?”她不放心地问:“湘南可能一辈子都会如此!你确定你真的爱她?” “我确定!绝绝对对的确定!”高日安走到窗前,半跪在黎湘南面前,牵住她的手,无限深情地说:“我爱湘南,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湘南,你听到了吗?我爱你,爱你!” 黎湘南仍然没有反应;毫无生气的眼愣愣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没有焦距,空洞的表情里只有阴影悄悄在挪移。 萧竹筠移到他们身旁,低头看着他们,对高日安说:“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那……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高日安霍然抬头,眼里盛满感激的光。 “谢谢!谢谢!”他不停道谢,紧紧握住黎湘南的手。 黎湘南对一切观似浑然不知,她任由高日安握着手,像洋娃娃一样,不动不笑,只是随着他的牵引摆动。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几天后,高日安安置妥一切,将黎湘南由医院接回家。他将所有的工作搁置,专心照顾黎湘南,完全不假手他人。 但尽管他再怎么用心,黎湘南情况依旧。她仍然不言不语,整日静静坐在窗前,面向着满布人间耀眼的光。似乎那光和明亮在她潜意识中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是以她并不像一般自闭症者会自然趋向阴暗,反而迎着光。 高日安耐心地看着她,不时在她耳边说话。他知道黎湘南能无碍地感受周遭一切,只是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想去意识那一切。 这样过了两个月,黎湘南依旧像只不动的洋娃娃。 有一天高日安偶然抬头,蓦然发现,天际那光和颜色像极了黎北潇死亡那天的天色。他抱着黎湘南上顶楼,让她倚着墙站着,面向耀日的光芒。即使近黄昏了,天际仍一片明亮。 “那一天,天空布满像这样的明亮金光……”他缓缓说着他从未告诉过黎湘南的事。“我看见蓝色‘青鸟’像子弹一样飞射向天际。烈焰冲天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他傲立在光中。我很明白你向光的心情;他是属于‘光’的,主宰着一切的明亮。我真的很羡慕他——能得到你这样的深情真爱——” “那是地狱的人。”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什么?”高日安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刚刚是你在说话吗?湘南?你想说什么?” 高日安异常的兴奋。只要黎湘南肯开口说话,一切就真的没问题了! “那光……那是地狱的火焰……”声音又起。 果然是黎湘南在说话!高日安欣喜若狂,不住地叫着:“太好了!湘南,你终于肯说话了!太好了!” 他殷切地望着黎湘南,完全被黎湘南开口说话这件事冲昏头,心中狂喜不已,直到黎湘南又开口说: “‘你我进入了不幸之城,陷身于永恒的痛苦之中’。” “湘南?”高日安皱紧了眉。这句话他曾在某本书中见过,充满悲观的色彩和无助无奈。 黎湘南根本没看他,怔怔地望着耀目的天色,喃喃说着: “我们遭受了神的诅咒,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什么是永恒呢?上帝已经离我们很遥远……” “湘南?”高日安迷惑不已。黎湘南究竟在说什么? “我一定会遭受天谴的……”黎湘南沉溺在自己的幻界中,喃喃说着:“神的诅咒,天的惩罚,真的已经到了最后的极限……眼前的路分歧……” “湘南!”高日安慢慢靠近黎湘南,但黎湘南并没有理他。 明星不知何时悄悄高挂在天际。黎湘南望着小星星发愣,默默地流下泪。 “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银河的路是那么的遥远……”她不断喃喃自语:“眼前是分歧的两条路,我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注定陷入无边的坠落……” “还有第三条路。”谁?是谁在说话? 黎湘南震了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多日来,她第一次意识到高日安的存在。她神情呆凝,但看得出来,她的心窗已经逐渐开启。 “湘南,你还记得我吗?”高日安轻轻地问,神情殷切渴盼,焦虑不安,没把握也没肯定。 黎湘南静静看了他很久,实在太久了,令高日安极度焦躁不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湘南……”他低低喊了一声,喉咙又涩又干。 “是你……”黎湘南终于轻轻吐出口。 高日安喜极而狂,大叫了一声。 “太好了!湘南!”他忘情地拥抱住黎湘南,带着狂喜的硬咽说:“真是太好了,你终于恢复了!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是吗?”黎湘南面无表情地说:“他死了,我却独活下来。这是上帝的诅咒,上帝的谴责。” “别这么说!”高日安情急按住黎湘南的口。 “这样也是遮掩不了事实的。”黎湘南轻轻移开他的手,看看天空,问:“我妈她知道一切了吧?” 空洞的眼神,空洞的声音。高日安不觉为她感到心疼,柔声回答:“她什么也不知道。” 第27章 “你没告诉她?” “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高日安恳切地看着黎湘南。“湘南,听我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要走出阴影,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可能吗?”声声疑问,反映着黎湘南此刻悲哀、枯萎的心情。 “当然能!别忘了,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研究我吗?”黎湘南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不!爱你!”高日安起誓许诺,认真万分。“我爱你,湘南。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只是个疯子,神经不正常的疯子而已,不值得你——” “我只知道我爱你。”高日安不让黎湘南把话说完。 夕日渐沉,一抹红霞残挂在天边。黎湘南望着那瞬息万变的景色,突然问:“他呢?” “他?谁?”高日安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知道黎湘南指的是谁。 他沉默不回答,黎湘南却了然似地问:“疯了吗?” “他完全崩溃,精神极度错乱——” “算了!不必再说了!”黎湘南不忍再听下去,摇摇头说。 她永远忘不了乔志高那冷漠的气质,当众为她脱鞋揉脚的体贴。她知道她将会永远记得他,在她心里,他将是永远特殊的存在。 “是他害死了他……”她喃喃低语。 “都过去了。”高日安微微搂着她。“让一切重新开始,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是这样吗?这就是“第三条路”吗? “这就是第三条路吗?”黎湘南仰头问。 “这是你我两人的路——爱之路。”高日安低语悄悄。 爱之路? 黎湘南仍然仰着头。夕阳已沉,晚星渐高。她突然想起诗哲泰戈尔的诗句: “如果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将会错过群星。” 一切不会这么快就过去,但疼痛会慢慢地淡去,伤口也会慢慢地痊愈。随着时间的过渡,过去的明辉会变成明日的光亮。 明天,永远是新的一天,永远有新的希望! “谢谢你这么爱我!”黎湘南依偎在高日安怀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柔情盈满心怀。 高日安拥紧她,无限幸福地笑起来。 “爱上你我一生无悔!”他低低在她耳畔说,深情无限。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