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19XX》 第1章 [全都是爱2]《维多利亚19xx》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关于爱情这回事, 有的人一生只爱一次,有的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有的人恋情来来去去,有的人故事一段又一段; 有的人反反覆覆,有的人起起伏伏; 有的人爱得轰轰烈烈,有的人感情细水长流; 有的爱今朝生明暮远,有的人只陶醉在当下的这一刻…… 不管如何,那全都是爱。 而,爱是什么? 爱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 就大声说出“我爱你”,不然,这一刻过去就过去了。 江曼光──她决定说了吗? 第一章 夏日一个天色依然发白的午夜,空气缓缓地流动,缓慢到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天地一片死寂。夜刚要黑,但世界已经沉睡,宁静得连风都显得沉默,一切仿佛都停了。月亮已经高挂在东方,明亮的光华在发白的天空中形成一幅诡异的景象。它静静地照耀,静静地在凝视,白夜里仍有许多未完的故事。 “不——” 一切静得地球似乎都停止旋转了,正对着月华的一间白色屋子的二楼东边房间突然传出一声声惊惧、梦魇的叫喊。那声音慌恐而惊痛,充满不可承受的悲伤。 “亚历!快!维纳斯又在作恶梦了——”隔房的十一岁小男孩艾利被叫声惊醒,急忙跳下床,一古脑儿冲进走廊底端的房间里,着了火般惊慌大叫。 亚历山大已经起来了,没等艾利把话说完便大步冲出房间,连鞋子都忘了穿。 艾利连忙抓起他的鞋子,跟在他屁股后。 “维纳斯!”亚历山大想都没想便撞开门,冲进另一边底端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紧密地拉上,不透一点光。靠窗的床上,有个女孩不停地挣扎着,嘴里不断地喃喃呓语。 “不!不要……不——”她狂叫起来。 “维纳斯!”亚历山大飞快地奔过去,跨到她床上,试着唤醒她。“维纳斯,你醒醒……维纳斯……” 那女孩还是不停地挣扎呓语着。她闭着眼,仍然在睡梦中,却不断地叫喊,用他不懂的语言泄漏出平素防备着的情绪。虽然是他不懂的语言,但他还是了解她的叫喊。她一直在说“不”,既懊悔又悲伤。 “维纳斯,你醒醒!”她在流泪了,在梦中哭泣。寂静的夜里,充斥着她难过不安的梦魇哭声。 “维纳斯!”他摇醒她。然后她睁开眼,望着他还在喃喃地摇头流泪。“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旁,没事了……”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地安抚她。 “亚历……我看见了……”她紧紧抱着他,抓住一个依靠,声音哽咽,充满着不安。 “那只是梦,你不必在意。”他心疼地抚摸她的脸颊,将她拥紧了些。“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没事了。嗯,宝贝,没事了。” “你不要走——”她抓紧他的手,宛如小孩一般地无助。 “我不走,我会留在这里陪你。来,乖,再睡吧。”他亲亲她的脸颊,亲爱地哄着她。 她似乎心安了,听他的话躺回床上。 他坐在床畔,抚着她的额头,一边轻轻说:“快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没事了,睡吧。”又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力量,她握着他的手,合上眼,慢慢地再度沉入梦乡。 一直站在一旁憋着气、不敢吭声的艾利,这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小声地说:“哇!总算,吓死我了。” 亚历山大白他一眼。“小声点,别把维纳斯吵醒。” “我知道。”艾利耸个肩,看看女孩轻声说:“亚历,你看维纳斯的这里,是不是有问题?”他用手指比比他的脑袋。 “闭嘴!你不懂就少胡说。”亚历山大凶了艾利一眼。 艾利不服,压低嗓子辩说:“可是爹地不是说维纳斯的记性不太好,没有记忆了,要我们不能刺激她。” “那叫‘失忆’。看你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胡说八道一通。”亚历山大轻轻带上门,站在走廊上,郑重认真地警告艾利说:“听好,艾利,因为某一些缘故——也许是发生了什么,让维纳斯想起了就会觉得很悲伤难过,情绪承受不住,所以她下意识强迫自己,把与那些相关的人和事、相关的一切记忆全都忘了;她只是不愿想起她不愿记得的事,不是什么头脑有问题。我可不许你在她面前胡说!听懂了没有?!” “懂了。”艾利伸伸舌头。“可是,亚历,为什么维纳斯她会把那些事情都忘掉,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认识,只记得史都华叔叔呢?好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忘了就是忘了。总之,记住,不许你在维纳斯面前胡说八道。”亚历山大显得有些浮躁。事情太复杂,他也不明白。 “好嘛!好嘛!我什么都不说行吧?可是,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她的吗?”艾利人小鬼大,边说边扁扁嘴,有些悻悻的。亚历对她的态度一直不是太友善,今晚却变了个人,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亚历又在对他皱眉,他不敢再多说。打个大呵欠,伸个懒腰说:“困死我了,我要回房间睡觉了。以后要是每天半夜都像这样被吵醒,我会完蛋的。奇怪,维纳斯刚来的时候好好的,为什么最近老是作恶梦,大呼小叫的?我实在搞不懂……”他边说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口齿不清地,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一些无意义的语音。 亚历山大站在原处没动,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那通电话的关系。自从维纳斯接到了那通电话以后,她|qi|shu|wang|就开始作恶梦,夜半里魇醒。似乎有什么在追赶着她,靠近她——那些她遗忘掉的、不情愿的,如魅影般在向她靠近。 他揪紧眉,回头望望走廊底端那紧闭的房门,离去的脚步重新又蜇回。他静静坐在床沿,望着女孩沉睡的脸庞。她显得那么不安稳,多愁的眉心微微地纠着,遮不住的愁绪隐隐。 他伸出手想抚平她的愁眉,迟疑了一下,还是缩了回去,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白夜开始暗淡,但夜还很长。北半球的夏日才刚要开始;白夜里未完的故事也重新要启了开端。 他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隐隐,充满着威胁感。他回过身,在暗淡的光影里静静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孩。他就那样站着不动,许久许久,才慢慢走回床畔。 他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颈,再轻轻地吻触她的嘴唇。然后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握住她的手,站在她身畔,再次如同夜那样静——那样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她。那样天长地久,那样地老天荒。 窗外黑夜,真正的暗了。 第二章 关于爱情这回事,有的人一生只爱一次,有的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有的人恋情来来又去去,有的人故事一段又一段;有的人反反覆覆,有的人起起伏伏;有的人爱得轰轰烈烈,有的人感情细水长流;有的爱今朝生明暮远,有的人只陶醉在当下的这一刻。 不管如何,那全都是爱。 长长的一段人生,爱情来来去去,故事断断续续。再一次爱情的发生,一个阶段的故事便完成。在不同的年纪,遇到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心境。 今天的“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我”。关于爱情的面貌便也不再相同。爱情随着青春在流浪。流浪到一个地方,换个身分,变换个名字,便又变换个面貌出现。爱情是这样的多变,它的热度也就那样不同。有的人爱得如烈焰焚身;有的人却冷静得分析爱情的条理;更有的人可以爱得既疯狂又热情又平淡,爱得那样矛盾。每一次的恋情都是不同的,爱的故事便也就诉说着相异的语调。 不管如何,那也都是爱。 她是这么想的,只是她不晓得她的爱情会是何种面貌。她不认为她自己是那种热情的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可是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种温顺压抑的女孩,可以把一切偷藏在胸里,这个问题太难了。事情没有发生,谁也不知道。只是,临上飞机前,在机场大厅看到有对情侣无视众多目光,那样夹颈缠绵、难分难舍地好似永远也见不到、一去就要生离死别般,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惑着她。她怀疑,换作是她,她会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那样一段缠绵俳恻的爱情剧吗? 她摇摇头。像否定,也像不确定。自从那些莫名奇怪的事发生之后,她老觉得她的内在似乎起了什么变化,一直有种冲动,而不再那么安于沉默、安于顺服。她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那么容易烦躁。可某些方向,说不出是什么,她仿佛更压抑。而现在,飞行了过十个小时后,她一直有股冲动,想打破窗子,打开舱门跳下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这个想法太荒谬。在有着这股冲动的同时,她有着更大的压抑感。不过……飞翔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她怀疑那些从高空跳楼由自杀的人,是否潜在都有一股飞翔的欲望? 就像她现在这样。隔着窗,看着云朵在机身下浮荡,她真的有股往下跳的冲动与欲望。人类在远古的时候仰头看着鸟儿在天空飞翔,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羡慕,所以有飞行的想望,欲望是从欣羡开始的,再以冒险为实现的开端。 第2章 冒险,具有强大感染力的一个字眼,让人蠢蠢欲动。如同流浪,也一如她此番的举动。到现在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让她父亲说动,飞行十初个小时,千里迢迢到太平洋东岸一个小镇,寄居在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异国家庭里。 愈想她感觉得荒谬,更觉得离谱。但她既不想再待在原处,面对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事,也不想到日本,和她父亲一起生活,她似乎就没什么选择,只得接受她父亲的建议与安排,到这个全新且陌生的地方来。对她来说,这也许是好的,算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冒险。漫漫人生中,总得有那么一次惊异的旅程,才不负青春。冒险是青春的标志,一如流浪是青春的色彩。 飞机开始下降了,她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想太多也没有用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有什么风浪,也等风浪发生了再去担心吧。 她放心似的吐叹了一口气,机窗外的天空倾斜成一个俯仰的角度,飞机正向地球俯冲而去。 来吧,等重新回到地球后,她要面对的,将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加拿大哥伦比亚省温哥华国际机场,一如往常充满忙碌与等待和行色匆匆的人潮。这里是泛太平洋地区通往这个枫叶之国的重要门户,每天有数不清的人潮进进出出,流转的速度快得连聚散离合的剧码都来不及上演。 二楼大厅里挤满了接机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仔细瞧了,在这白人的国度,东方的回孔却显得偏多。一些人手上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英文拼音奇形怪状的文字,迎接那些也许他们未曾谋面过的访客。 “烦死了!”挤在那堆接机人群中的一个戴着墨镜、身材高大的棕发男孩,皱着眉,不耐烦地将手中举着的牌子塞给站在他身旁的那个金发小男孩,显得心烦气躁,心情很不好。 小男孩约莫十来岁,金发碧眼,有着典型西方白人小孩那种干净纯洁如同天使般无辜、不解世事的天真神态。他拿着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似乎觉得很新鲜。 “维、纳、斯。”他出声念出来,噗哧笑了一声。“好奇怪的名字。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你觉得呢?亚历?” “天晓得!这些东方人长得还不是都一个样!”棕发男孩又皱了皱眉。他的发色并不深,偏向金,反耀出白金的辉泽。 他戴着全墨色的太阳眼镜,身材挺拔,鼻梁高挺,骄傲地延展出深刻立体的轮廓,不但自信,而且性格十足,气质十分侵略性。 “就是嘛!”小男孩狗腿地附和点头。歪头看看周旁那些东方人,转头说:“不过,我希望她长得跟这些人不一样些。” 亚历山大瞪他一眼,草草扫一眼那些出关的人群,粗声说:“把牌子举好,早点把人接到。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耗在这里,真是的!我实在搞不懂爸到底在想什么,没事干嘛找个东方人到家里来,还要跟她一起生活,还得浪费我的时间到这里接她,我很忙的,他知不知道!” 他愈说愈烦躁,嫌恶地又颦皱起眉。他讨厌到温哥华,到处是东方人,黑眼睛、黑头发,净讲些奇怪的语言,看了就碍眼。 “可是,亚历,爹地说维纳斯是史都华叔叔的女儿,我想她应该不一样。” “闭嘴!你这个笨蛋。东方人就是东方人,能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你不讨厌史都华叔叔不是吗?以前他每次到我们家,你不是也很欢迎?” “那不一样!”傲慢的亚历山大烦躁地挥个手。“以前史都华叔叔到我们家来只是作客,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可现在你搞清楚,艾利,那个叫什么维纳斯的,可是要跟我们住在一起,跟我们一起生活。” “我不懂,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家那么多房间。”艾利庞着眉,歪着小脑袋,想不懂为什么。 “问题不在这里。”亚历山大烦透了,懒得再多说。反正他就是不喜欢他的家——他的地盘、世界插入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尤其还是东方人。他觉得有种被“冒犯”的感觉,相当不舒服。 “烦死了!”他又咕哝地低声咆哮着。 视线一转,那么巧又不巧地,一个感觉很东方的东方女孩冷不防地闯入他眼帘里。她长得有些苍白,似乎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以东方人的标准来说,算是修长。一头披肩的长发如水瀑一样泻下来,染着夜神秘漆暗的色调,深沉而艳冷。但再看仔细,她的五官却很现代,浓眉大眼、十分有个性与棱角,迥异于刻板印象中凤眼、樱桃小嘴、和温哥华满地遍是的那些细眉塌鼻的东方女孩。她的目光慢慢在游移,似乎在寻找什么。那是一双深得如同黑夜的眼睛,不是太谦柔,也没有笑意,仿佛有些不适应。因为那“不适应”,使得她的气质明丽中掺了一丝忧郁,很有蓝调的味道。 她也看到他了,目光和他的雷朋墨镜相接触,而后那不带笑意的眼神转向艾利,他发觉她好似顿了一下,刹那间有那么点迟疑黑眼睛眨了一下,慢慢朝他们走来。 “哦!看,亚历,前面来了个‘东方维纳斯’!”艾利也发现了,兴奋地举高牌子。基于某种解释不出为什么的道理,他对这个黑发、黑眼睛的东方人有很大的好奇。 果然,那个东方女孩毫不顾盼地走向他们,停在他们面前。 “嗨!”艾利等不及先开口。“我想你应该就是史都华叔叔的女儿维纳斯吧?欢迎你来,我是艾利。” “你好。”女孩简短地回答,略略露出了一些笑容。 “这是我哥哥亚历山大,你叫他亚历就可以。”艾利接着指着身旁的亚历山大说道。 亚历山大狠狠瞪了他一眼,冷淡说:“我是亚历山大·兰姆提斯,你可以叫我兰姆提斯。”口气很冷淡,明显的排拒;甚至傲慢得连太阳眼镜都没有取下。 “你好,我叫——”女孩以正常的说话速度说了一个中文名字,听起来拗口,他根本听不懂。“不过,那对你们来说也许有些麻烦,叫我维纳斯就可以。” 后面的话,她说得很慢。看起来她的英语不是很流利,但基本的沟通似乎没问题。 “那太好了!叫我说中文的话,我怕我的舌头会卷不过来。”艾利恶作剧又好玩地伸伸舌头,说:“欢迎!很高兴认识你,东方维纳斯!”说到后面那句“东方维纳斯”,语气带点好玩、有趣,又带些新鲜与戏闹的意味。 维纳斯似乎不知该怎么反应,但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笑的,眼神无所谓,一副随便的态度。 亚历山大冷冷看着,扬扬下巴,下命令说:“那么,走吧。”对她身后的行李视而不见,既不问候一声,更无意帮忙。 “我来帮你。”艾利鸡婆地凑到她身旁,有意讨好。他觉得既新鲜又有趣,这么靠近一个东方女孩。 “谢谢,不过我自己来就可以。”她婉绝他的鸡婆。小鬼头只是会愈帮愈忙。 “听到没有,艾利,人家不用你帮忙。”亚历山大狠狠瞪艾利一眼,声音既冷又硬。 再迟钝的人也感受得出他语调里包含的不友善,维纳斯知道自己大概不太受欢迎,干脆装作听不懂,聪明的不吭声。才刚见面,她就看他一脸的不情愿,她不会笨得认为自己是受欢迎的。 亚历山大搞不清楚她到底听懂不懂,见她一脸没表情,有些气,加快脚步,远远将她甩开。他以为她或许会有一点焦虑,却见她推着行李慢慢地走着,悠哉地像在散步,一边还和艾利咕哝地不知在聊些什么。 他忍不住了,皱起眉。“能不能请你们稍微走快一点?我可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这里。” 她的表情还是没反应,但加快了脚步。他确定她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忽然觉得有些恼,一开始这个可恶的东方女孩竟然就这么“冒犯”他! 他掉头走开;沉着脸将车子开过来,冷眼看着她吃力地将行李抬放进行李箱。 一路上他紧闭着嘴,不再说话;将车子开得飞快,往渡轮总站急驶而去。 等上了渡轮,他干脆将她丢在座位上,不闻不问,一个人跑到餐厅喝咖啡。 “对不起,维纳斯。亚历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他跟艾琳娜吵架了。”艾利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呐呐地解释。 维纳斯耸个肩,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艾利看看她,用一种小老头式的表情,突然说:“你知道吗?维纳斯,你跟我知道的东方|qi|shu|wang|人不太一样。东方人好像都很谦虚、安静,可是你一副理直气壮,而且理所当然。” “哦?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她自己倒没察觉。 “是没什么不对啦,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像我想像中的东方女孩。” 小鬼头。维纳斯睨睨他,问:“那么,你以为东方女孩该是什么样子?” “well——”艾利耸个肩。“小眼睛、小嘴巴,有一点害羞,温柔又安静。你知道的,就是那样嘛。” “我一点都不知道。”她摇头皱眉。“天啊,艾利,到底是谁告诉你那些奇怪的事情?” 艾利又耸个肩。“反正我就是知道。”他顿一下,有些迟疑地说:“可是,你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打断他的话,“我就是我。就像你就是你。” 艾利似懂非懂。她也懒得解释太多。 她转头往视玻璃窗外湛蓝的海洋。东岸太平洋,没错,她已经来到她熟悉的那个大海的另一端。 从世界的那一端到这一端。 第3章 海那边,她留下了许多的未完。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cat扫校,yinny校对。 当天晚上,为了欢迎维纳斯的到来,兰姆提斯家的大家长,也就是她父亲多年的好友泰德·兰姆提斯,特别排除万难,百忙之中硬是空出一个晚上,早早就回了家。不过,为体恤她旅途劳顿,他们取消了餐馆的预约,准备一顿家庭式温馨的晚餐。虽然如此,兰姆提斯家全部盛装出席,如同出席一场正式的晚宴。 “欢迎!维纳斯!”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灰青色西装,脸上堆满笑的泰德·兰姆提斯,热诚地对她伸出手;一双灰蓝的眼睛炯炯有神,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起来就是一副生意人的精明。 “谢谢你,兰姆提斯叔叔。谢谢你这么大方,让我借住在这里。暂时要在这里打扰大家,如果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别客气,直接告诉我,我会注意的。当然,如果有什么习惯上的差异,让你们觉得不习惯,也请你们多包涵。”她礼貌地伸出手答礼。暗中庆幸她换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裙装。 泰德·兰姆提斯哈哈大笑,说:“不必那么拘束,叫我泰德就好。我跟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了,就像兄弟一样,他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说什么打扰。你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千万别客气,懂吗?” 她轻轻一笑,点个头。 泰德·兰姆提斯跟着又说:“这是我的儿子亚历山大和艾利,我想你应该认识了吧。亚历从多伦多大学毕业以后,在欧洲待了两年,现在又回学校继续他的研究课程。他是个聪明的家伙,不过有时就是太聪明了一点——”他顿了一下。 维纳斯下意识地看了两人一眼。泰德·兰姆提斯的态度是那么轻描淡写,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他摸摸艾利的头,接着说:“小家伙艾利还在念小学,这个秋天才要升六年级。他什么都好,就是贪玩了一点。不过,艾利对电脑很有兴趣,搞不好懂得还比他哥哥多。” 他哈哈笑起来,又摸摸艾利的头。“平时我工作很忙,晚上不一定能准时回家吃饭,早上赶着上班也很匆忙,因为这样,我儿子们常抱怨我把家当旅馆。”他又哈哈笑两声。“所以你也不必在意我,自在地过你的生活。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千万别客气,亚历和艾利也都会乐意帮助你。” “对啊,维纳斯,你有什么事的话随时来找我。明天我就带你到附近看看,你有任何问题的话都可以问我。”艾利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维纳斯微笑点头。 亚历山大冷眼瞧着,闷不吭声,剑眉低低压着,身周旁的气压很低。他的修养算是好的,但性格里掺了那么一丝傲慢,偏见又挑剔。对他来说,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而且又是讲着奇怪语言的东方人要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桌吃饭,同室共处,简直就是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域,让他觉得严重的被冒犯。他是相当不情愿的,而且不舒服,但他没说什么。这是他父亲的决定;他必须有基本的文明修养。 “亚历,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泰德问。 “没什么。”亚历山大简短地回答。他觉得有些不耐烦,希望晚餐赶快结束,他可以早点摆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艾利却难婆地说:“亚历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跟艾琳娜吵架了。” “艾利!”亚历山大瞪眼警告他。 艾利立刻闭嘴。他知道亚历山大不会动手打人,但要是惹他生气起来还是很怕人。 “艾琳娜?谁是艾琳娜?”泰德问。他太忙了,除非必要,儿子们的事,尤其是亚历山大,他不会过问太多。 “只是个朋友。”亚历山大随口带过。 泰德将目光转向艾利。艾利立刻忘了亚历山大的警告,多嘴说:“就是住在上条街的艾琳娜,提姆的姊姊嘛。”提姆是艾利的同班同学。 “提姆……”泰德想了想,恍然大悟说:“你是说派特家那个艾琳娜?!” 艾利点头。“她在‘韦第’打工。上个月亚历跟我去‘韦第’的时候认识的。亚历和她约会了几次,他们现在在交往。” “艾利!”亚历山大瞪起眼,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艾利伸伸舌头,不敢再吭声。 泰德说:“原来是派特家的艾琳娜,我想想……听说她也进了大学,是不是?” “嗯。”亚历山大草草地嗯一声。 “她主修什么?” “经济。” “经济?那不错嘛。”泰德似乎很感兴趣。“她一定很聪明,条理分明。” 亚历山大没搭腔。 他父亲又继续说道:“你们怎么会吵架的?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道个歉就没事了……” “爸,”亚历山大打断他父亲的话,放下刀又站起来说:“很抱歉,我不想谈这件事。我已经吃饱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离开。” “等等,亚历。”泰德说:“如果你不想谈艾琳娜的事,那好,我们就不谈。不过,今晚是欢迎维纳斯的晚餐,你也算是主人,客人都还没离席,你怎么可以先离开?” “我想她大概不会介意才对。”亚历山大目光直直地对着维纳斯。浅灰蓝的眼珠不管怎么看,温度都显得很低。 “她不会介意,可是我会。现在,请你坐下好吗?” 亚历山大看看他父亲,默不作声地坐下来。 维纳斯默默坐着,把一切看在眼里。虽然是不关她的事,她还是感受到一些乱流,忽然觉得食不下咽。 泰德转向她,脸上布满热诚的笑容,热情地招呼她。她勉强挂起笑容,一口一口地吞咽下盘中的食物。很快的,她就觉得胃在搅痛。 绣芙蓉2005年1月17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呼!” 结束了那顿不轻松的晚餐后,回到房问,维纳斯便往床上重重一躺,吐了一大口气。累惨了。不仅是因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的关系,餐桌间那你来我往的英语也累得她头皮沉重,舌头发酸。 才第一天,她就有些承受不住,甚至有些后悔了。 她倒仰起头,视线正对着窗。光线有些刺眼。奇怪,都几点了?她看看时钟,九点二十分。 她翻身跳起来,急急打开窗,迎面一轮快满的银亮月色,发耀着动人的光;可天空还是亮的。她不可置信地望了又望,是月亮没错,可是……她直直瞪着那月光。过了一会,夜里快十点了,天空依然微亮。白夜里低低悬挂着一轮光亮的月,那景象有说不出的诡异,既荒凉又野艳。 “天啊!”她终于吁了口气,重重躺回床上。 她早就听说过所谓的“白夜”,可亲眼见着了,还是有些不适应。在那个燠热的小岛上,何曾看过这样的景象!她是真正的来到他乡异国了。 异乡的第一夜,没想到床前溢满如是乡愁的明月光。 叫人辗转反侧的一个夜。 ※※※※ 第三章 由二楼东边的房间窗户望出去,总是会先看到一整片宽阔的天空,然后几处低矮零散的灰白色房子,跟着泛着粼粼光芒的海蓝便跃入眼底。通常,银白的月亮会静静地从远处山坡下宁静的海面升起,无声地照耀。山岚轻掩,维多利亚夜雾沉落,夜色便就那样笼罩了。 维多利亚,这个异乡的名字。维纳斯静静坐在客厅的角落,注视着窗外枝桠上的乌鸦。她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窗外太阳光仍然炙烈,午后时分,光影那么浓烈,整个景象竟如同废墟般的荒凉。 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来到这里一个礼拜了,每天她除了吃睡,就是呆坐在客厅角落,望着窗外那些嘎叫不休的乌鸦。大致上来说,她是很自由的;泰德·兰姆提斯就真的如他所说,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并没有特别的客气。这一点,让她觉得轻松许多。她其实也怕太多的客套。 这个家没有女主人,有一个钟点女佣,每星期三次定时来扫除,还有一个煮饭的班奈太太,每天上下班。泰德本人在市中心一家美商公司担任高级主管,每天忙得难见人影;艾利正逢暑假,每天总有三两个同龄的朋作来敲门;至于亚历山大,从来也没有掩饰他的冷淡,难得能与他打照面。这个家每个人各过各的、各行其是。很快她就发现,她的出现对这个家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除了那个偏见、傲慢的亚历山大——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泰德与他的太太离婚了,但她没有多问。 嘎嘎——窗外的乌鸦又在叫了。来到这里,她才第一次真正看见这种鸟类。说真的,她还真的想不出还会有哪种鸟类会发出那么难听的叫声。每天、每天,她就这样看着,静静地注视着。 大门啪喀一声,亚历山大从外头进来。她没注意,仍然注视着窗外。 看见她,他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往楼上走去。隔了一会,有半小时吧,他又下楼出门,见她仍然呆呆望着窗外,也没出声,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他跟艾琳娜约好了。艾琳娜的头脑不怎么样,但有一副健美、性感的身材。虽然她在大学注了册,却有好几个学科过不了关,都快混不下去了。不过,这倒无妨,反正他对她的脑袋本来就不怎么期待。 他将车子开往罗密欧餐厅。艾琳娜吵着要吃意大利料理,他也就随她,只要她喜欢。对于女孩,他自认很包容,也懂得疼惜和欣赏。 第4章 不过,他也有他的原则,触犯了那原则,他的耐性就没那么好了。 他将墨镜取下,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艾琳娜喜欢临街欣赏风景,看人也被看。他一向很清楚她这种虚荣,也欣赏她这种虚荣。她是有条件那么骄傲的,这一点,她自己很清楚,他也很明白。对于那样的女孩,他一向很能够欣赏;毕竟,懂得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的女孩才有魅力,他可不喜欢那种畏畏缩缩的藤蔓型女孩,软趴趴的,依赖性又强,一点个性都没有。 坐了一会,他招手要第二杯咖啡。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分钟了,他开始觉得不耐烦。又等了半小时,还是没见到艾琳娜的人影,他火了,抓起墨镜便往外头冲出去。上次他才因为这种事和她闹得不愉快,才没几天,她又故态复萌。他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偏偏艾琳娜脑袋却蠢得不懂得“守时”两个字该怎么写。 他将车开得飞快,在十七号高速公路上飞车飙了一会,心情才渐渐畅快,他喜欢这种速度感。不过,如果他父亲知道他以时速两百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飞飙,少不了一顿排头。虽然如此,他还是喜欢这种冒险与刺激的感觉。以生命作赌注的游戏,荒谬了一点,但畅快,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他将车子停妥,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子。一进门,便那么不小心的看见那个维纳斯。她仍然维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角落,注视着窗外。 他不禁皱起眉。她那样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怕不都有两小时了吧。她到底在看什么?窗外除了树和那群讨厌的乌鸦之外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他甩个头,往楼上走去,很快就忘记。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肚子有点饿,走下楼来,她还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像雕像一样,凝固住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忍不住了,走向她。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的存在。这一个星期以来,他自过他的日子,对她视而不见,丝毫不理睬她,甚至没开口跟她说过话。反正东方人就是那个样,阴沉又畏缩,跟影子差不多,贴着墙壁在生活。 “啊?!”她惊动了一下,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他。因为没意料,更没想到,她的眼神明显地淡漠有距离。 “窗外有什么吗?我看你坐在那里都快三小时有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还是——”他顿一下,没问出来。会是思乡吗?可能。这些东方人不管到哪里就是那一副阴暗的模样,实在叫人不欣赏。 “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她指指窗外那些乌鸦,不知英语该怎么讲。 “乌鸦?”那有什么好看的!他漂亮的眉毛又皱起来了。他实在搞不懂他们这些东方人。“艾利呢?他不在吗?” “他跟朋友出去了。”维纳斯站起来,似乎没有意愿再和他攀谈下去。 他摔拧眉,看她一眼,在她或许会开口说什么之前,转身走开。 当天晚上,泰德·兰姆提斯难得准时回家吃晚饭。一如往常,班奈太太替他们准备了马铃薯泥、炸鸡和红萝卜及生菜。艾利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报告今天的玩乐心得。 维纳斯显得很沉默。亚历山大下意识地看了她好几眼,说不出为什么,竟奇怪地一直会注意到她。好像她突然从无形的影子乍变成一个焦点占满他视线,充满存在感。他想不懂为什么,好似一旦正视了某种“存在”以后,就很难再将那“存在”排除,那般突如其来。他看了又看她,发现她吃得很少,咽不下的一种隐然的表情,却又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努力地将盘中的马铃薯泥塞进嘴巴里。 “泰德叔叔,”她突然抬头,那般冷不防。亚历山大惊了一跳,并没有移开视线。“我想我暂时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在这里生活。可是,我的英语不够应付日常生活琐碎,我想找个学校好好学习英语,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泰德笑着点头。他是有替她想过,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搁着,倒没想到她自己先主动提出来。“亚历的大学就有附设语言中心,让他先帮你问问看。” 他转向亚历山大。“亚历,明天就麻烦你跑一趟,带一些资料回来。” 亚历山大回个无所谓的表情,虽然不热中,但也没有拒绝。他是有些讶异,他以为东方人都很被动;尤其是东方女孩,说好听是温柔,难听点就像藤蔓般依赖又没个性,凡事等着别人替她张罗,倒没想到这个维纳斯自己倒有想法,又不怯懦把想法说出来。 “不必了。”维纳斯说:“我自己已经找好学校,也带了一些资料回来。我打算明天就去注册,下个星期开课。” 这话说出来,不仅亚历山大觉得惊讶,连泰德都不禁挑挑眉。他欣赏独立的性格,不给人惹麻烦。本来他还预期维纳斯这一来,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麻烦需要他帮忙或解决,没想到她一声都不吭,一开始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好好的。一般来说,因为文化背景和民族性的差异,东方女孩显得此较被动、依赖,可这个维纳斯挺有个性的,他开始喜欢她了。她就跟她父亲一样,有棱有角的。 “这样就太好了。”他咧嘴笑开。“本来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没想到你这么独立。不过,你其实不必这么客气的,只要告诉我一声,叔叔会帮你张罗的。” “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维纳斯回了一个笑,憋住气,把那半生不熟的红萝卜塞进嘴里,嚼没两下,便吞了下去。 一旁的亚历山大将她的举动完全看进眼里,偏支着头,有意无意地瞧着她。她浑然不觉,又起一口马铃薯泥往嘴巴塞,太努力的关系,嘴巴张得大大的。正当她辛苦地终于把那团马铃薯泥顺利地塞进嘴巴里时,目光一瞥,不巧地和他的眼光对个正着。 他没表情,目光也没移开,维持原来的姿势;她也没将目光移开,轻瞪着他,一口一口嚼着那黏得生胶的马铃薯泥。好半天,他终于把目光移开,她也把视线收回。她知道她的吃相不够优雅,可也不怕他挑剔。大概他以为她会不好意思含羞脉脉又慌张地逃避他的视线吧,天晓得她就是少了那种小女人的柔软细胞。她只是觉得烦躁。 “爹地,”艾利吞了一口薯泥,不顾餐桌忌讳,语气甚至带有一些埋怨说:“拜托你,早上不要占用浴室太久好吗?楼下不就有一间了,为什么要用我们楼上的?你的动作又特别慢,害我每天早上都要等好久。”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用楼上的浴室了?!”泰德一脸莫名其妙。 艾利狐疑一会,转向亚历山大:“那一定是你了,亚历。我说你每天跟艾琳娜约会是你的事啦,不过请你早上不要占用浴室太久,那让我很伤脑筋你知不知道。” 亚历山大任着艾利数落,没说什么。维纳斯冷白的脸却蓦地刷红。她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嘴巴里,没人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也没在意。 可她的脸红得那么困窘,低得那么难为情。亚历山大注意到了,支着头瞧了她一会,灰蓝的眼眸抹了几许深沉。 “我还有工作要忙,先失陪了。你们慢慢吃吧。”泰德草草把晚餐解决,便抱着一堆文件钻回他的房问。 他一离开,维纳斯吃得更努力,动作也急了,像急着摆脱什么。看在亚历山大眼里,觉得她根本不是在享受食物,倒像垃圾机在解决、处理垃圾。他就那样睨着她。她吃得很干净,盘中连一点渣屑都没有。 电话蓦地响起。 艾利跑过去接,扬声喊说:“亚历,电话。艾琳娜找你。” “说我不在。”亚历山大连头都没回,双手插进裤袋,迳往楼上走去。 艾利和维纳斯对看一眼,朝她扮个鬼脸,耸肩说:“八成又吵架了。”然后对着话筒说:“对不起,艾琳娜,亚历还没有回来。你要不要留个话?” 维纳斯起身把盘子和刀又放进洗碗机里,听艾利又说:“要他回来打电话给你是不是?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真受不了!这两个人怎么老吵架?”艾利边抱怨边啪啦地往楼上跑去,咚咚地用力敲打亚历山大的房门,扯着喉咙喊说:“亚历,艾琳娜要你回电话给她!” “吵死了!”亚历山大猛然打开门,凶了艾利一声。不巧维纳斯刚好走上楼来,他索性站在门边,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盛气地瞅着她。 两个人的房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刚好各在走廊的底端。维纳斯瞥他一眼,并没开口,背对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倔强,却不是那么沉默。亚历山大低着眉、低低地瞅着她,发现一种存在似的注意力不自觉地有了焦点,被她的人紧紧揪着。 他蹙蹙眉,将自己关进房间。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觉得被冒犯——对于他不情愿的事,他不会轻易妥协。 这个晚上,真叫他辗转难眠;每当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起那个维纳斯张大着嘴巴很努力地将薯泥往嘴里塞的情景,且那双乌透的眼睛还一点都不难为情地瞪着他瞧,不仅理直气壮,还挺霸的。 “damn!”他低咒一声,霍地掀开被单,坐了起来。一整晚他被脑中那些影像搅扰地烦躁透了。他甩甩头,开了门出去。他需要一些冰凉的东西冷却他的烦躁。 廊上仅有一点微末的烛光,有些暗。不过,他的视力很好,一双灰蓝的眼珠在黑暗中显得透亮。 第5章 他走下楼,从厨房倒了一杯水上来,边走边喝,透过透明的玻璃杯,那样不防地,竟不意看到维纳斯站在浴室门前。她背抵着门,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副虚脱了的表情。 他停下脚步,深沉地看着她。只见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拖着狼狈的脚步慢慢踱回房间。 他在廊上站了一会,望着她掩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地。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第二天一早,艾利旋风似的冲向浴室,发现门锁着,尿急地猛捶着门叫说:“亚历!又是你!请你动作快点好不好?我急死了——哎呀!”话说着,等不住了,一溜烟地往楼下奔去,几乎和刚从浴室出来的泰德撞个满怀。 “怎么了?这么急!”泰德随口问道。 艾利人已经冲进浴厕了,又探出头来,急声抱怨说:“爹地,你说说亚历好吗?他老是占着浴室不出来,很烦的,他知不知道?!”说完“碰”的一声,急忙把门关起来。 泰德笑着摇摇头,似乎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走了。”他提起公事包,朝空气喊了一声。 车子才刚驶出车库,却见亚历山大慢跑着进庭院。他打开车窗,探出头说:“亚历!你在这儿啊!怎么艾利说……” “怎么了?”亚历山大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父亲,一边用手臂擦着满头的汗。 “没什么。只是艾利又在抱怨你占用浴室的时间太长了。那小鬼真是的,愈来愈毛躁了。” 亚历山大没答腔,思索着什么似的,目光深了几分。 “那我走了。”泰德摆个手。 “爸——”亚历山大突然出声拦住他。“我们每天都吃薯泥、生菜、鸡肉牛肉的,吃久也腻。我想换个口味,请班奈太太准备一些中国式的料理,你觉得怎样?” “好啊,反正我也挺喜欢中国菜的。”泰德没什么意见,倒有一丝纳闷。“不过,你不是很讨厌中国菜吗?嫌它太油腻,怎么……” “我想换个不一样的口味。每天净吃那些,再好吃也会腻。”亚历山大三言两语把泰德的疑问挡了回去。即使是对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习惯把事情交代得太清楚。 上了二楼,恰巧维纳斯正从浴室出来,一边还摸着肚子、吐着气。两人对看了一眼。维纳斯表情怪怪的,随即又进入浴室里。他站在外头等,等得不耐烦。隔一会,维纳斯总算开了门,撞见他,脚步刚踏出去,又缩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尾随她进去。 “你想做什么?兰姆提斯,你大没礼貌了,我还在里头呢!”她窘透了,红着脸大叫起来。浴厕里弥漫着一些味道还没散,更加深她的难堪。 亚历山大默不作声,冷静地察看马桶几眼。 她简直难堪死了,冲到马桶前,挡住他,红着脸,带一些情急之下的口吃叫说:“你……你到底想……想做什么?!” 这个人——他该不会是特地进来检查她的排泄物的吧?!她连续一个礼拜都泻肚子,情况实在很狼狈。 “我看你的消化情况似乎不太好。昨天晚上也泻肚子了对不对?”亚历山大冷冷地望着|奇-_-书^_^网|她,平静得根本若无其事的口吻。 “你——”维纳斯又惊、又窘、又难堪。他都看见了;不仅如此,他还当真是进来检查她的排泄物。 “你这个……这个人……”她的脸简直红得熟透,结结巴巴地,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应该早点说的。忍着不说只是让自己多受罪。”亚历山大一副就事论事的口吻。 “说了又能怎么样?”维纳斯忍不住一股气,语气有些冲。说了她的肠胃就能自动适应他们那些没文化又没营养的薯条、炸鸡和半生不熟的垃圾食物吗?她应该就事论事的,只是她实在受不了他那种傲慢的态度。 “不怎么样。但你不说,对你一定没好处。” 他的话其实一点也没错。但……维纳斯皱眉瞪着他,眸底几乎要起火花。浴厕狭小的空间气流窒碍不通,几乎要令她呼吸困难。她大力吸着气,却只觉得满腔的混浊。 “你不想麻烦别人是好的。但该开口的时候就该开口,再说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还是那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 维纳斯莫名地又绯红起脸,仿佛又闻到那碳水化合物作用后的味道。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听到这些话,她或许会感激他。但现在,时间不对,地点更糟糕,他的若无其事只是让她觉得更加窘迫难堪。 “这么说,我是否应该谢谢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话说到一半,该死的,她的肚子又绞痛起来。 光看她皱眉的样子,亚历山大就猜出约莫是怎么回事。他跨开长腿走出浴室,临带上门前,却竟回头说:“对了,为了避免水分流失太多,上完厕所后,最好多喝点水。” 他的态度是那么正经,表情是那么认真,丝毫不让人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是——维纳斯窘困难堪地摔上门。真的!她一点都不感谢他,甚至还有一点气懑——该死的!肚子里大肠、小肠又绞得痛成一块。她呻吟了一声,后悔起当初决定来这个陌生的他乡了。 真是的!她不该忘了随身带一瓶正露丸的。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那个高大挺拔、长得相当迷人、表情却有些内敛的南美男孩对她点头微笑的时候,她正转头看着公布栏的分班表。他挤到她身边,高大的身材几乎可以完全将她笼罩。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说了声“嗨”。 “嗨。”男孩也回笑一声。说“男孩”其实不太正确,看他的样子二十三、四岁都有了吧,晒了一身均匀漂亮的麦褐色肌肤,白白的牙齿,让人很有好感。“在哪一班?” “喏——”她指着第四级的那张班表,顺手指了自己的名字。 “维纳斯。”他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确认。然后修长的手指往上头一点,说:“我在这里。” 安东尼·汤玛斯。高她两级,那是最高阶段的班级了。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两班教室就在隔壁,两个人很自然地并肩走在一起。 “好啊。”维纳斯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反正都是要吃饭的,两个一块吃热闹一些。 到了教室,两个人挥个手,各自走进自己的教室。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课程不算太艰深,那些东西其实以前在学校时她都学过了,现在只是算复习。她吃亏在字汇懂得太少,又不习惯这个语言,一旦对方噼哩啪啦说话的速度像连珠炮的话,她就没辙了。 吃饭的时候,人好多,学校自助餐厅简直就像大菜场一般,吵得不得了。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出人墙。安东尼先找到她,替她端了餐盘到桌位。他预先为她留了一个位置,看来倒真的把先前说的话放在心上,诚心要和她一起吃午饭。 “没想到这么多人!”她吁了口气。真没想到连吃顿饭都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习惯了就好。”安东尼环顾四周一眼,笑笑地。“你从哪里来的?日本吗?你们国家的人口应该也不少吧?” 她看看他,摇了摇头。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她生长在一个拥挤的国家,来自一个拥挤的城市。 “你不是日本人?对不起,我以为……”安东尼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道歉。 一看到东方人,他下意识就会以为是日本来的,分辨不出之间的差异。 “没关系。”她耸个肩,不怎么在意。她不会把这个问题看得太严重,哪个国家对她来说都差不多,反正她是“人”就是了。 她一口一口嚼着炸薯块和鸡排,一边听着安东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自己。 安东尼·汤玛斯,二十四岁的电脑工程师,家住墨西哥市,父母是政府公务员,五个孩子中的老四。 “所以,”他喝了一口加了奶精的咖啡,看着她说:“我已经习惯了拥挤的感觉,很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光一个墨西哥市就有一千多万的人口,不习惯也得习惯。” 对他的幽默,维纳斯会心一笑,跟着叹口气说:“是啊,我也是。”所以,即使身陷在人潮中,处在怕有一百高分贝的嘈杂漩涡里,她还是有那种本领、很镇定地一口一口吃着如同蜡块的炸鸡肉。 入境随俗,人不管到哪里,需要的就只是一个适应的问题。仔细想,所谓“物竞天择”,其实也是一个适应的问题吧。关于她的“不适应”,她想,大概只要再多泻几次肚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你下午选什么课?”安东尼问。 “发音。” “发音?我选了时事课。那我们还是在不同班级了。”语气有一些惋惜。 维纳斯瞄他一眼,无所谓地说:“我的程度还没有好到可以选那个课,选了只是多添挫折。” “说得也是。”安东尼漂亮的脸庞泛起迷人的笑容,轻轻柔柔的,使得他的脸孔显得很优雅,有一种沁人心的魅力。 “安东尼!” 甬道走来两个女孩,停在他们桌旁,和安东尼打声招呼。左边那个个儿不高,但身材十分苗条,金烁烁的一头秀发,也不知是不是染的。右边那个一副标准的选美身材,长得十分甜,小小的一张脸,轮廓相当深。 “嗨!莉莉、伊莱莎。”安东尼回头和两人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顺势坐下来,聊了一会,问了维纳斯的名字。 第6章 甜姊儿伊莱莎还不到二十岁,两个人也都是从墨西哥来的。 “真的?”维纳斯有些不相信。伊莱莎和莉莉的肤色都很白,轮廓也深,不太像她印象中的墨西哥人。 “开始我也以为你是日本人啊。”安东尼插了句玩笑话。 维纳斯想想,不觉得莞尔。 离下午上课时间剩下十分钟。安东尼早吃完了午饭,莉莉和伊莱莎要先走,维纳斯此个手势对安东尼说:“你们先走吧,不必等我。待会见。” “我可以等你。”安东尼倒很体贴。 “不必了。”维纳斯摇手。只是朋友,这种体贴会让她有负担。 安东尼看看她,也不坚持,跟着莉莉她们先离开。 她也不急,仍然很悠闲地啃着那些老得要命的炸鸡肉。 “你是xx来的吗?”餐厅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东方女孩突然坐到她身旁,猛叫人不提防。 她没听清楚她的问话,但听那女孩说着相同的语言,而且相同的腔调,很自然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红红。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维纳斯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这么干脆的交友方式。她想了想,说:“你叫我维纳斯就可以。” 林红红给了她电话,又要了她的电话,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当然可以。”她有些不习惯,对她口气的小心翼翼和郑重。 “那么,明天见。我会打电话给你。”又是一声郑重。 她真的不习惯那“郑重”。她看着林红红的背影,没来由地吁口气,忽然觉得肩膀好酸。又一次意识到,她着着实实地身在异乡了。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离晚餐时间还有五分钟。 平常这个时候,班奈太太早已把温腾的食物端到桌上,收拾好一切准备回家了。今天却有些怪异,都这个时候了,她却还在厨房不知忙些什么,一边还哼着歌,而且不准他们探头看个究竟,实在的让人既担心,又有些期待。 “真是的!班奈太太究竟在做什么?!这么慢,我肚子快饿死了。”艾利歪着头,托着下巴,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打。 “急也没有用,慢慢等吧。”维纳斯一点也不着急,她倒希望班奈太太就那样忙下去算了,她省吃一餐算一餐。 “亚历最贼了。”艾利又在咕哝抱怨。“他自己和艾琳娜上馆子吃饭,我们就得吃班奈太太煮的。我也想吃披萨,班奈太太煮的东西难吃死了,对不对,维纳斯?” 维纳斯回他一眼,眼底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采。她还以为这些外国人味蕾都钝坏了,原来! “都是爹地啦!说什么班奈太太帮忙我们很久了,他不能再找别人。可是他自己又不常常在家里吃饭。”他抱怨。 “可上次吃炸鸡和薯泥时,你不是吃得津津有味,直夸好吃吗?”维纳斯斜盼着艾利,软软刺了他一句。 艾利耸个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说:“那是偶尔啦!我肚子饿嘛!再说,也没得挑啊。” “好了。”班奈太太适时从厨房出来,端了一锅朱澄暗紫不知是什么的热汤出来,愉快地说:“晚餐准备好了。让你们久等了。” 她将那锅汤放在桌上,又端了一大盘五颜六色,十足大杂烩的东西出来。 “天啊!这是什么?!”艾利脱口惊呼出来,胃口倒了一半。 维纳斯也不禁想皱眉,对那锅颜色恐怖至极的热汤倒足了胃口。 班奈太太替两人各舀了一碗汤,说:“这是中国式料理,你们没尝过吗?维纳斯,你应该知道才对吧。还有这个——”她指指那盘大杂烩。“我特地去请教社区的中国太太,请她们教我的。你们快尝尝!” 中国式料理?那样朱澄暗紫活像是一桶馊水的恐怖东西叫做“中国菜”?但听班奈太太那么说,维纳斯硬是将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压下去,定下心仔细瞧了几眼。 真的,是“中国菜”没有错,但她从来没有听过或看过那种料理方式。班奈太太大概以为只要将东方华人常吃的东西全凑在一起,煮出来的东西就叫做“中国菜”。 那锅颜色吓死人的汤,仔细看了,里头有白菜、红萝卜、香菇、芋头、虾子、红辣椒、芹菜和鱼丸。整个汤滚得烂熟,全部的佐料几乎黏成一团,糊糊的,浓稠得化不开,至于那盘大杂烩,有红萝卜、青葱、洋葱、红辣椒、鸡肉丝,加上小黄瓜切丝,还有白白透明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她憋住气尝了一口——哦,冬粉! 半生不熟的。 冬粉凉拌亏她想得出来。咬起来又硬又韧,像在吃橡胶。 “怎么样?!”班奈太太一脸期待,希望得到赞赏。 “嗯……很特别。”她沉吟了许久,也不想说谎,好半天才想出这个借口。实在也是很特别。真的,中国菜名闻世界,亏她能煮得那么难吃。 “真的!你喜欢吗?喜欢就多吃一点。”班奈太太不懂那句“特别”的吊诡,显得很高兴,帮她盛了一大盘。 “不必那么多,班奈太太。”那满满一大盘凉拌冬粉,简直叫她哭笑不得。 “没关系,你尽量吃,反正我也是特别为你准备的。” 特别为她准备的?听班奈太太这么说,维纳斯心软了起来。想想老太太这么用心,她实在不忍心拂逆她的好意,而且,又弄清了那盘杂烩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将心一狠,大口大口地吞下那凉拌冬粉。 “来,还有汤。”班奈太太又热心地为她盛了一大碗汤。 她暗暗摸摸肚子,干脆豁出去了。 “好吃吧?”班奈太太满意地看看他们两个人。解下围裙收好,取了她的皮包,说:“那我走了。你们慢慢吃吧。” “谢谢你,班奈太太。”维纳斯向她道声谢。 “不必谢了。是亚历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拜托我做些中国菜。我从来没做过中国菜,希望你吃得还习惯。那我走了,明天见。” “亚历?”维纳斯愣住了,没想到。 “对啊。”班奈太太挥个手,带上门离开。 “呸!难吃死了。”艾利一口将冬粉吐掉,挑剔又嫌恶地移开那碗馊水汤。 “亚历在搞什么嘛!没事干嘛叫班奈太太煮中国菜!这东西能吃吗?!我还宁愿吃炸鸡排。” “其实也没有难吃,你再试试看。”维纳斯欲住气又吞了一口冬粉。 她没想到亚历山大会那么做。他那算是在关心她吗?她又该不该感谢他? “我才不要,难吃死了!”艾利说什么都拒绝吃那一堆恐怖的料理,从冰箱找出了一包洋芋片和饼干。 她看着摇头,说:“艾利,你不吃冬粉,吃那些垃圾零食更糟糕。” 艾利置若罔闻。小家伙外表看起来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脾气倒倔得跟牛一样。 屋外传来煞车的声响。艾利抢到门口,她跟在他身后。 门外,亚历山大的敞篷车大剌剌地停在庭院中,助手席上坐了一个性感健美的金发女郎。女郎正靠向他,双臂攀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吻着他。 “什么嘛!又跟艾琳娜和好了。”艾利一副见怪不怪。 原来那个金发女郎就是“大名鼎鼎”的艾琳娜。维纳斯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的确长得很漂亮,很有味道;丰胸翘臀,相当性感。 她将目光转向亚历山大。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酸酸的,不太舒服。 亚历山大转过脸来,也看到了她。她狠狠瞪着他看一会,目光那般互不相让,随即将脸转向一旁,掉头走开。 这天深夜,她还是把吃进肚子里的全都泻了出来。有一刻,她简直觉得她虚脱得快死掉。她趴在浴缸边,想起亚历山大和艾琳娜拥吻的画面。肠胃又开始绞痛,水土不服起来。 她发誓,她再也不吃那难吃的掠拌冬粉。 ※※※※ 第四章 “维纳斯!维纳斯!” 星期一总是使人觉得特别消颓懒散。维纳斯一觉睡到了九点还没起床,艾利鸡婆地跑到她房间叫醒她。 “干什么……”她半闭着眼,仍然睡得朦朦胧胧。 “快起来!都九点了,你上课要迟到了。” “唔……你说几点了……”那声音仍然在梦游。 “九点。”艾利干脆凑到她耳旁,大声地嚷叫。 “九点?!”她一惊,反射地坐起来,立刻清醒了。埋怨了艾利一眼,急忙跳下床。“你怎么不叫醒我?都这么晚了。” 艾利好心没好报,反而平白受委屈,嘟着嘴说:“我怎么知道你还没起床呢?我好心来叫你耶!你还抱怨——” 维纳斯睇他一眼,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好啦,对不起嘛!是我不对。我一时慌张,所以才胡说八道,你别跟我计较。” 艾利听她道歉,心宽了不少,心情也好多了,换一副老成的姿态和口吻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还不快点准备,已经迟到了。” 维纳斯转头看看时钟,九点过五分。她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妥当;不过,这时间没公车,第一节课怎么也赶不上了。 “我看你干脆请假算了。天气这么好,我们到湖边游泳。”艾利站在大门旁看她穿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着馊主意。 “怎么可以,学费很贵的呢!”她煞有其事地摇头。 “但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这时间又没公车——”艾利歪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好主意似。 第7章 “对了!叫亚历送你到学校好了。他有车,而且他也没什么事。” “我等公车就可以。”她站直了身,抓起背包。对艾利的话不置可否。“我走了,晚上见。”对艾利挥个手,开门走出去。 出了门,她习惯性地仰高起头,迎着高高阔阔的长天深深吸了一口加了薄荷般的凉气。这个城市的人口不多,触眼净是翠绿的景色,空气会沁入脾肺似,感觉很舒服。 天空很蓝,万里晴天,看样子又是一个干暖的日子。她轻吁口气,眯着眼望了望太阳。 已经三个礼拜了,一切都上了轨道,她的肠胃也适应了这里的食物不再作怪,生活是那么平常,平常得好似她已经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似。只是,不晓得何时开始,她竟养成抬头看天的习惯。常常,天空蓝得空荡荡的,就只一颗太阳,照得那么寂寥。偶尔,因为天空太蓝、太辽阔的缘故,阳光照得那么沉默,又少人烟,她会觉得这是如此一个寂寞的城市,和她生长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和有着同样蔚蓝天空的威尼斯也不一样——她顿了一下,猛然愣住了。 威尼斯?奇怪,她怎么会莫名地想起这个城市?她对这个水都依稀有印象——亚得里亚海潋滟的水光、圣马可广场上肥嘟矮胖的鸽子,还有,斜阳懒懒的黄昏……可是,什么时候呢?她怎么会……她想不起来……她曾经到遇那个城市吗?为什么她会想起那对她来说应该是陌生的地方?…… “不——”她重重甩头,冷汗沁了一身。想起那些叫她头痛;她厌恶那种感觉。那种痛得欲裂、仿佛要炸开的痛苦她尝够了,不想再承受。 她抬起头,冷不防撞见亚历山大的视线。他坐在引擎盖上,单膝弓着,下巴搁在膝盖上,表情像空气中的水气一样凉。看见她,并不叫她,也没有亲切的笑意。 他知道她上课迟了,却并没有送她的意思。她也不理地,撇开脸,直视着正前方,抬头挺胸朝车站走去。 “嘿——你——我送你到学校吧。”他竟追上她,捉住她的手臂,语气少了那么一些傲慢。 “亚历!”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远远便跑来一个性感的身影,挥手喊着他的名字。 她心中顿时又涌起那种奇怪的感觉,酸得很不是滋味,很不舒服。她直瞪他一眼,轻轻用开他的手,甩开头说:“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迟到了?”亚历山大不理那叫喊,又捉住她的手臂,固执不妥协地也瞪着她,那目光甚至比太阳光还要灼烈火爆。 “亚历。”那个性感金发美女艾琳娜走近了,唉声叹气的。她一走近,维纳斯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黏香,更加觉得不舒服,胸口闷闷地。 她狠狠地又瞪了亚历山大一眼,突然觉得有点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再次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开。 “她就是寄居在你家的那个东方人啊!”她急着想摆脱和逃离什么,却听到艾琳娜用着娇媚的声音带一点轻蔑地咯咯笑着。 她觉得更恨了,还有一种奇怪的不甘心。她搞不懂自己这种情绪,就是不想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讨厌见到他们亲密的样子。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一上午,她的心情就被莫名的恶劣情绪干扰着,根本无心听课。下了课,刚走出教室,就听到有人叫她,她抬起头,是那个林红红。 “可以和你谈谈吗?”林红红一脸很认真的表情。 她耸个肩,无所谓。 两人一块吃了午餐,边吃边聊,谈得不外是一些异地的琐碎。 四处全是人,覆盖满声音,吵得人神经衰弱。她一脸无动于衷,边吃边将炒牛肉里的洋葱挑到一旁。 “你觉得日本人怎么样?”林红红突然开口问道。 维纳斯顿了一下,想想说:“不错啊。” “我觉得不好。学历不高,又不工作。” 她听得莫名其妙,一口青椒洋葱炒牛肉就那样停在半空中。好半天,她才总算搞清楚那个“不好”,是有特定对象的。她边吃边听,牛肉甜得要命,连喝了好几杯热茶。 故事很老套,可也很美丽浪漫。离乡背井独自到异国求学的年轻女孩,总是会在同一路的公车上见到一个斯文的东方男孩,她觉得好奇,又有一种奇怪的安慰,好似心里有了什么依靠。如此过了一年,她终于鼓起勇气接近那个男孩,才知道他父母来自日本,他却是在当地出生,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故事就那样开始了,很快就到了中场,靠近了以后,她才发现一切和她原先想像的是那么不一样。她喜欢他、又不喜欢他;既想跟他在一起又嫌弃人家;不想接受他的亲密要求偏又不放弃地死缠着人家…… “你是说,你想结婚帮助他立业,可是他很花,说他不想结婚,女朋友很多,职业又不好,你觉得不妥当;然后,他跟你求婚,可是你不要,他干脆跟你分了,去找别的女人,你不甘心,偏要缠着他;然后,他回过头,又要跟你好,你又不要,可偏偏又不断去找他,搞得他烦透了,干脆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不知道——反正你就只是一劲要缠住他,不让他好过就对——是不是?”维纳斯听得傻眼,把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堆洋葱的盘子推开,小小地吁口气,喝了口热茶。 她第一次听到这么“诡异复杂”的故事,小心地重述一次,甚至还有点搞不清楚她自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逻辑是不是有问题。 她甚至觉得讶异,林红红怎么会将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她这个对她来说到底还是生分的陌生人。她觉得有些不安,知道太多别人的心事秘密究竟是种负担。但看到林红红落寞的眼神那刹间,她便觉得无所谓了。她想她或许太寂寞!在这个异乡没有人和她说着相同的语言。 “对,没错。”林红红抬头看着她,剩下一大半的东西也不吃了。 她想了想,不知道能说什么,便问:“那么,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真的。” “怎么可能!喜不喜欢一个人,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维纳斯觉得有些怀疑。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还谈什么爱呢! “真的!我没有骗你。”林红红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很认真。 “好吧。”她歪歪头。说:“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红红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说:“我想结婚,帮忙他。” “可是,他不想结婚……” 不等她说完,林红红便插嘴说:“跟我结婚对他只有好处。我会帮他,不会害他。他交往的那些女孩,我也不比她们差。” “你别那么一厢情愿好不好?人家并不想结婚。”她忍不住皱眉。感情哪有那么一厢情愿的。 “可是,我想帮他——” “拜托你好不好!人家他并‘不想’结婚,他自由惯了,不想背负责任负担。你以为你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改变一个人?!”虽然认识还很浅,但既然林红红当她是朋友,以那么认真、慎重的态度告诉她心里的私密,她觉得她有必要和义务告诉她她真正的想法,不能光说些好听的敷衍她。“再说,你所谓的‘帮他’是怎么帮?和他结婚,建立一个家庭,帮他生几个小孩?白天他去上班,你做家务带小孩,然后准备三餐,等他下班回家共享天伦之乐?是不是?” “……嗯……”林红红怯怯地点头。 天啊!维纳斯忍不住摇头了。哪有那么一厢情愿的爱情的!这是林红红要的、所谓的“帮他”;可是,很明显的,对方并不想要这样的“帮忙”。她觉得林红红对感情的认知与观念有些问题,太一厢情愿了。 “他一直在骗我。我朋友都说他很过分,说他那样不对。” 天啊!维纳斯不禁又摇起头。 “你几岁了?”她忍不住要问。大概林红红的朋友都怕伤害她,而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话。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那日本男孩有什么错。感情这种事,哪能说谁对谁错,甚至连谁负谁只怕都很难争辩。而且,很显然,那男孩只是想玩一场,并不真心喜欢她。一开始他的态度就很明显,其实并没有骗她。 “二十五。”林红红脸色有些凝滞了。 二十五——早已经不是小孩了,还那么天真。维纳斯想想说:“红红,我可以老实说吗?” “嗯!”林红红很快点头。“你老实说没关系,我就是想听真话。” 应该说吗?她有些犹豫。她不觉得林红红真的喜欢那男孩。 “我先问你,既然你想跟他结婚,他也跟你求过婚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要?” 林红红迟疑了一下,说:“他学历不高,又只是个修车的,也不爱工作,我觉得不太好;而且,我也不敢跟我爸妈说。”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眷恋什么?干嘛还缠着他不放?” 林红红又迟疑了一会,磨菇了半天,终于很老实地承认,有些恨,说:“我就是不甘心!” 这就是了。维纳斯静静地看她一会,说:“你这么做对你也没有好处。我这样说好了——”她停一下。这些话,想想实在有些不负责任。她迟疑了一会,还是说了:“我希望你最好问问你自己,搞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结婚,人家已经摆明,他并不想结婚,只是想玩一场,我劝你最好放弃,别那么死心眼,天涯处处是芳草。不过,如果你想要一场火辣的激情,填补你在异乡的寂寞,时间到了便拍拍屁股走人,我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就这样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第8章 这种事,其实没有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我知道。”林红红低下头。 她看得有些不忍,说:“很抱歉,红红。我的话很刺耳。我无法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说话,只能以中间的角度说出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没怪你。我只是不甘心。” 听林红红这么说,维纳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多少有些明白林红红的性格了。她的|奇-_-书^_^网|感情很激烈,不但敢爱而且更敢恨;谁对她不住,她就要报复。 明白了这点,奇怪的,她竟然有点羡慕她——那般爱恨分明、鲜明的性格啊! 她不禁想对她多说些什么,身体稍微往前俯靠,说:“你不甘心也没有用。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好好地用功,把英语念好,好好地打扮自己,绝不让自己落得一副狼狈可怜相。我也绝不会再去找他,把自己弄得那么不值;可等我学成,有了自信,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故意挑他经常出没的地方去碰他,让他瞧瞧。这是最好的报复方式,我要他后悔死当初看走了眼!” 说完,她由自己先吓了一跳,对自己这些强悍泼辣的想法惊悸不已。没想到她骨子里是这么“可怕”的人,这么的傲慢倔强。 “对!我也是这么想。”林红红大表同意地叫了起来,灰暗的表情晕开了一抹盎然的笑。 “光是想没有用,要去做啊。”她睨睨她,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一早上干扰她的恶劣情绪那般突地又缠上来。 “走吧。”她叹了一口气,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么说,不甘心也好,不舒服也好,还是得先把这讨厌的英语学好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要吵架也才不会落下风;不然,谈什么都难。 七点开演的电影,集合时间是六点十五分,现在时间已经六点三十五分,一群人还是姗姗来迟,不到小猫三只。而从学校开车到市中心得需二十分钟。 “怎么搞的!”维纳斯开始觉得烦躁。为了怕迟到,她连晚饭都没吃,却不料那些人却那么悠哉。 琴的目光和她相遇,苦笑了一下,对她的抱怨无能为力。维纳斯无奈地吐个气,忍下烦躁。琴虽是活动的负责人,但那些人不守时,对她发牢骚也没用。 她自顾走到一旁,不说话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来了几个礼拜,她还没进过电影院看过电影,前几天在公布栏上学校举办的“认识当地文化”活动内容竟是看电影时,她瞄见觉得相当的好奇,兴奋了好一阵子,当下想都没想便签名参加了。她还想,西方人都很有时间观念的,做事也很有原则,却没想到会是这种令人不耐的情况。以前他们总老是喜欢挂在嘴上如口头禅说西方人怎么样、东方人又是怎么样;外国人总是归类在一种特殊的天平上。可现在,她忽然觉得,管他什么东方人、西方人,人类其实都一样;骨子里的劣根,其实都一样。 六点四十分,总算,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当然也没来,非出发不可了。她瞄了一下,一场预期轰轰烈烈的活动,结果只有小猫四、五只。 开车的多纳将车开得飞快,勉强赶上电影开演的时间。进场之前,别人忙着撒尿、买零嘴,她好奇地逛了场子一圈——结果还是那句话,人类其实都一样,全世界的厕所和电影院也都一样。 她松了一口气。挤在一堆金发、白皮肤、高鼻子、深眼睛的外国人当中,把脚跷得高高的,十分的随便自在。隔邻那个左耳戴了一只耳环的金发男孩转头看她一眼,她也回他一眼,然后他咧嘴笑一下,她也咧嘴回他一个笑。大概腿长的关系,他那双腿跷得比她还高,牛仔裤还有几个破洞。 “这些外国人……”她暗暗摇头。突然不禁要笑出来。什么“外国人”,其实她自己才是没头没脑闯入别人地盘的“外国人”! 电影号称是紧张刺激的动作片,结果对白多,镜头又冗长,拖泥带水的,实在有够难看;加上英语发音又没有字幕,整部片子有一大半她根本是有听没有懂,就觉得更难看了。 散场后才九点多,天才刚黑,还不算太晚。但这到底跟她从前自己一个人住时不一样。她查一下公车时刻,要到十点才有车。 “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她怕泰德已经回家,她这个“寄居人”却还在外头游荡,礼貌上说不过去。 “维纳斯!”她低头塞率找着零钱,对街有人摇手喊她。 灯光有些暗,她还没有看清楚是谁,对方已经走过来。是莉莉和伊莱莎她们。 “啊,是你们。”她倒不觉得意外。来了这些日子,她发现,这个城市真的很小,随便走就可以碰到认识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莉莉先开口。 维纳斯指指身后不远的电影院。 伊莱莎问:“好看吗?” “超级难看。不过,如果你有睡眠的问题的话,正好可以帮你催眠。” 莉莉笑起来,说:“你要回去了吗?我们正要去跳舞,你要不要一起来?” 维纳斯摇头笑说:“不了,谢谢。” “一起来嘛!大家开心地玩一场。”莉莉热诚地又邀请。 “不行啦,我不方便太晚回家。” “为什么?你住在住宿家庭里是不是?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一声不就行了。你又不是小孩了。”伊莱莎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简直像个洋娃娃。 维纳斯微微笑,懒得解释太多,心想还是先打电话,其他的待会再说。她比个手势,转身走进电话亭。 试了两次,电话一直在占线中。她不禁皱下眉,耐着性子又拨了电话,这一次很快就通线了。 “是你啊,维纳斯。”艾利接的电话,一副忙得喘不过气的口吻。“你今天好晚哦,还不回家?” “嗯,我有点事,晚一点才会回去。”维纳斯不太流利地解释着。她以前一个人生活,想做什么就去做,还不习惯做什么事都得向人交代解释。 “晚一点回来?多晚?”艾利还带一点稚嫩的童音像狐狸一般地多疑起来。 “你该不会也打算今天晚上不回来吧?爹地刚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工作忙,今天晚上不回来呢。” “是吗?泰德叔叔今天不回去呀——电话好吵,怎么回事?”她听说泰德今晚不回去,心想自己不好再在外头逗留太久,正盘算着拒绝莉莉她们的邀请,话筒那端蓦地传来刺耳的杂声。 “是亚历他们啦!”艾利没好气地说:“他跟艾琳娜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堆唱片,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吵死人了。”说着,声音转偏了一边,吼叫着:“亚历,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吵死人了!我在讲电话你知不知道!” 他的抱怨似乎有了效,吵杂声小了许多。维纳斯的心情却莫名地跟着低落下来,沉甸甸的。 “欸,维纳斯,”艾利说:“你可不要在外头逗留太久哦,别忘了你可是女生。好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就是了。”她突然觉得郁闷透了。本来她打定主意打完电话就搭公车回去,临时却改了口,从电话中不时传来的那隐约的音乐声让她不禁要蹙眉。她看了莉莉她们一眼,说:“我要跟同学一起去跳舞,很晚才会回去,我也不知道几点,不必等我。” “跳舞?!可是现在都快十点了哪!” “那正好啊。”她咯咯笑起来,有一点故意的痛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必十点就上床睡觉。” “什么嘛!”艾利有点不服气,咕哝一声,可也没办法。突然他又偏离话筒,高声喊说:“亚历,维纳斯说她要去跳舞,很晚才会回来——” 维纳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不禁皱眉。听着他又问说:“好了,告诉我,哪家舞厅,和什么人在一起?” “艾利,”她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也太啰唆了吧,问那么多做什么!要不要我连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上了几次厕所都跟你报告?” “我是关心你啊,不然我才懒得问呢!” 这个小毛头!维纳斯摇摇头,说:“是吗?那多谢了。不过,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话,就帮我把冰箱里那盘‘凉拌冬粉’吃掉,别辜负班奈太太的好意。” “我才不要!”艾利怪叫起来。“你要害我拉肚子啊!” 维纳斯听着哈哈笑起来。忽然话筒传来艾琳娜那嗲声嗲气做作的娇叫声,好像踩到了几只死老鼠似。 “怎么了?”她的心沉下来。 “艾琳娜啦!”艾利的声音显得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她刚刚叫着肚子饿,亚历拿班奈太太做的那盘‘凉拌冬粉’吓她。她吃了一口立刻就吐出来,大呼小叫埋怨亚历——”他顿了一下,像是怕维纳斯担心,语气懒懒地又加了一句,说:“你不必担心,顶多只是拉肚子而已,她是在跟亚历撒娇。” “哦。”维纳斯没表示什么,只是觉得嘴巴有些火燥,不是滋味起来。她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肚子空空的,塞满胃酸。 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但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自觉,听到亚历山大的名字,总会让她觉得敏感,心情无端沉甸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听到有关他跟艾琳娜的种种,总是让她觉得不舒服;有时像加了醋似,破坏她心情原本一池微甜的宁静海,心头的滋味完全变了味道。她实在不喜欢那种感觉,偏偏常常要遇见,心里便觉得更恨了,莫名其妙地有一股烦躁与骚乱。 可恶! 第9章 她真想狠狠地大叫一声。她张口吸了一大口气,不提防撞上莉莉和伊莱莎询问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那口气吞进肚子里去,闷入一团火燥里。 闷啊,真的是闷。她忍不住仰起头,偷了一点空隙吁了口气。 她不懂。她怎么会这么容易烦躁、沉不住气呢?——真不像她自己——她心悸了一下,随即又不禁颦蹙起眉头。 菸酒、摇滚、昏灯,舞池、汗水、喧哗。 暗影幢幢,寻乐人笑天涯。 真的,全世界的舞厅长得都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活像进了一个大黑店;时而五颜六彩的灯光旋来转去,闪得人昏头转向;然后烟雾袅袅,一个一个人头晃动,鬼影幢幢。就是那样,没什么新鲜的。 跟着莉莉她们进入这间大黑店时,厅里正播着强劲有力的摇滚,高亢甜甜的嗓音不断复颂着“跟我说谎吧,告诉我甜蜜的谎言”,音乐声大得使人耳聋,笼罩在一片带着甜甜滋味的谎言里。 维纳斯下意识地想伸手捣住耳朵,但她才抬起手,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不上道,随即一派若无其事,顺势拨开垂在胸前的头发。 “小姐们要喝些什么?”刚在高脚的圆凳坐定,就有一个全身黑衣装扮的侍者上前招呼她们。 莉莉和伊莱莎各要了一瓶啤酒。那侍者转向维纳斯,立即,一股既浓且淡的香味袭向她。 “请给我一瓶矿泉水。”灯光大暗了,她看不清对方,只是不断闻到由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浓浓的古龙水香。 那侍者突然叽哩呱啦跟她讲了一大串的英语,既快又流利,像水一般滔滔不停。从头到尾,她只真正听懂了一句,没有矿泉水;不过,有水。他们卖水,价格跟啤酒一样。 她挥个手,对他那口热极而流利的英语头痛极了,有一大半有听没有懂,说:“随便都好,只要给我水。” “好的。”他点个头。 “麦可!”吧台那边,有个金发女孩在对他招手。她穿着露肩中空装,不知怎地让人觉得很熟,像那个艾琳娜。 那侍者走过去,和她对眼一笑。两人对望着,笑腻腻地,交臂、亲颊、拥抱,亲密得那么天经地义。 维纳斯收回目光,轻轻吐口气。灯光那么暗,又一闪一闪的,她根本看不太清楚,也不是太好奇;不过,她常常搞不懂这些外国人,可以热情得那么理所当然。 不一会,那个叫麦可的服务生重新又回来,给了莉莉和伊莱莎各一瓶啤酒,然后给她一瓶水。他一靠近,一股淡淡浓浓的迷香便又袭来。她认得这香味,卡文克莱的“迷情”。不由得多看了那服务生一眼。她从不认识这样一身香迷的男人;她的生活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就连那个自以为优秀的亚历山大,通常也只是洁癖地一身自大无味而已。 因为留了心,多了一分注意,她这才发现那叫麦可的服务生身形相当挺,而且高,轮廓分明,长得十分俊美,还有一股神秘的东方调——分明那样一个英俊的东方男子。她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他那口流利透极没有任何腔调的英语教人不提防。 不过,就算他是一个东方人,那又怎么样?也只不过是外表。二十世纪都快结束了,谁管东方西方,更别说那个叫麦可的一口英语说得比她在街上遇到的一些当地人还道地。 她甩个头。空气大污浊,一瓶水她已喝掉半瓶。飘荡在空气中的烟雾像干冰一样,很有一种舞台效果;音乐声愈来愈大,节奏愈来愈快,舞池里已有一些人快舞起来。她昂头咕噜地把剩下半瓶水喝掉,随即起身,跟着莉莉她们滑进舞池。 连续几首快舞下来,体内的水分散失一大半,加上里头乌烟瘴气的,她觉得简直快呼吸不过来;不过,却很畅快。她滑出舞池,走到吧台要了一瓶水,退回圆凳椅上,就着瓶口咕哝便灌了一大半,然后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舞池里忘情晃动的人影。 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痛苦。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好几次,那个一身黑、一身迷情香的服务生麦可就从她身前淡淡滑过,似乎忙得不可开交。舞池一堆人跳得浑然忘我,可舞池旁也有一堆人边喝啤酒,只用眼睛在跳舞。她一口气咕噜地把水喝光,跳下高脚椅,拍拍屁股,往门口走去。 “哇!”夜好凉,她需要透口气。 她走出门外,倚着入口的栏杆。对面就是维多利亚内港,海面上依稀有几点黑黑飘动的影子,伴着海鸥叫。她吸口气,沁凉的空气直达牌肺。 “啊!”有人走了出来。是那个黑衣麦可。看见外头有人,似乎有些意外。 “嗨。”维纳斯礼貌地点头一笑。 “要喝吗?”他很自然地走向她,不觉有什么生分。手上拿了两瓶啤酒,递一瓶给她。看样子,也是出来透气。 “谢了。”她接过啤酒。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跟着又喝一口,一口接一口,脸庞很快就粉红。 “第一次来吗?”看她那样的喝法,他也不大惊小怪,表情很平常,懒懒地倚着栏杆。 “嗯。”维纳斯点头。她的英语不算好,长篇大串的很费事,有时不小心还会咬到舌头。 “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这里的人,来念书的吗?还是旅行?”常常会有一些外国学生到舞厅里来,尤其那些日本人,看多了,他也觉得平常。 她喝口啤酒,揩揩嘴角,说:“都算吧。” 他看看她,伸出手,说:“我叫麦可·李。” “维纳斯。”她跟着伸出手。 交换了名字,感觉似乎就熟了。 麦可笑了一下,问:“哪里来的?” 她想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 “啊,我知道那地方。我祖父是从香港来的,我父母在这里出生。我还会说一点中文呢。”麦可笑起来,牙齿很白。他顿一下,补充说:“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 她耸个肩,说:“我走在街上,那些老先生、老太太都问我是不是日本来的,完全搞不清。” “我也搞不清楚。这里有很多日本学生,看到你这样的女孩,我常以为是日本来的。虽然我会说一点中文,不过……”麦可也耸个肩。 维纳斯定眼看看他,忽然对他说一句中文。他笑笑地,又耸肩,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说的“一点”,果然只是一点谢谢、对不起、请、再见,就这些,这么简单、一点。 “你在这里出生受教育的?”维纳斯问。她可不会傻得见到外表和她一样、黑发、黑眼珠的人就一厢情愿地自以为人家是同胞。 “欸。”麦可点头。他跟她有不同文化基因的灵魂。“你英语说得不错,腔调也不重。” “谢谢。不过,我的口语、听力都还不行,我自己知道。有时不管怎么练习,舌头就是转不过来,一不小心还会咬到。” 为了证明她的话不虚,她还张大嘴巴,伸出舌头。 麦可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女孩真有意思,既主动,又有一些保守矜持,可是又不是那么放不开。 “别急,慢慢来。你只要多练习就可以了。”他把剩下的一口啤酒喝掉,站直身子,说:“我该进去了。一起来吗?” “我想再逗留一会。” “那好,我先进去了。”麦可摆个手,转开身,又回过头,说:“对了,我周末都会在这里,今天只是临时代班。你有空就再来玩。晚安了。”说着,对她眨了一下眼,乱迷魂的。 “晚安。”她抿嘴笑起来,为他那种好情调。 看到麦可,她不禁觉得,要成为一个迷人的男人还是不简单的,除了先天的条件,后天的要素更重要,性格才是魅力所在,当然,品味、风度也不可或缺。像那个亚历山大就差了一截——她怔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他。 她甩个头。脑中忽而浮起一个隐约模糊的身影,丝毫没有预警。 她又怔了一下,加了一些恐慌。那个身影——是谁?她隐约有一种印象,好像曾在何时与谁有过如是这样的会心与温馨、让人觉得甜蜜的交谈相处过。可是——是谁?那个印象好模糊……“不要——”头又痛了。她抱着头,发着冷汗,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 不想、不想,她拚命摇头又摇头,极力想甩开脑海中那如幽灵般飘忽不定的隐约模糊的影子。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晋江版本※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维纳斯下意识地屏住气息。她在门外站了几秒,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最末一班公车十二点从市中心出发,下车再走一小段路程,回到兰姆提斯位在北郊的家已经快一点了。半夜里一个人在空荡的站牌等车、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旷地实在是很紧张、刺激的事,但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教她神经绷得那么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好半天。客厅相当暗,她想大家都睡了,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还得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角落里蓦然传出冷讽带刺的男声,跟着灯亮起来。灯光下,亚历山大那张性格、英俊的脸高傲地睥睨着她,嘴角还带一抹讥诮。 她吓了一跳,没防备,也来不及反应,做贼似的,心虚地红红脸,略低着头,呐呐地说:“嗯,我……很晚了,我怕吵醒你们。” “是吗?你也知道‘很晚了’。”亚历山大漂亮的灰蓝色眼珠阴沉起来。“不过,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已经半夜一点了吧?或者,你根本还是用你那边的时间在过日子。” 第10章 这个讨厌的家伙!维纳斯羞愤地涨红脸,皱眉瞪了他一眼。看样子他是特地来讽刺她的,每句话都带刺。但她晚归是事实,到底是她不对,她压下忿躁,低声下气道歉说:“对不起,我和朋友在一起,没注意时间,回来晚一点。如果吵到你,或给大家带来什么不便,请见谅。下次我会注意的。” “最好是这样。本来你爱做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我们也管不着;不过,你既然住在这里,我们对史都华叔叔就有责任。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明白才对。” “是的,我明白。很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维纳斯闷哼一声,心里火极了。看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跟真的一样,其实还不是故意给她难堪罢了。不过,这家伙未免也太闲了吧,半夜里不睡觉,故意等她回来讽刺她。 亚历山大站起来,没说什么,却摆一副“那样最好”的姿态,嘴角的讥诮也没消。“你不在的时候,有你的电话,我请对方留话,他说会再……”话没说完,电话便响起。 他看她一眼,只“喂”了一声,便将话筒交给她。 “你的。”嘴角依然带着讥诮,眼神也很讽刺。就有那么没礼貌的人,都几点了,这个时间还打电话打扰别人,果真“物以类聚”。 她默默接过电话,触到他带刺的目光,别开了脸。 “喂?”她轻喂一声,觉得纳闷。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再说都这个时候了,会是谁? 话筒传来一声低哑、夹杂着伤痛和浓浓思念的呼唤。那是她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呼唤;他在对她说相思,说烙在那低哑的嗓音里的痛楚。 她震住了,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脸色苍白起来。 气氛太沉默了,走到楼梯口的亚历山大觉得奇怪,回过头来,见她白着脸紧咬着唇,有些失神地站在那儿,蹙了蹙眉,停下脚步看着她。 “怎么了?”他看她沉默地放下电话,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维纳斯猛一惊地抬起头,那表情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她抿抿嘴,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说:“没什么,打错电话的。”跟着急急地走上楼去。太急了,脚步显得踉跄,险些绊倒,身形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半时,一脚踩空,往后跌了下去。 “小心!”亚历山大及时接住她,皱眉说:“你走路都不看路吗?” 维纳斯却只是咬着唇,脸色苍白地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开。这举动让亚历山大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那么傲慢。他压低眉,瞪着她的背影,英俊的脸庞冷淡起来。 不过,他没忽略她那白得像纸的脸色。会是那通电话的关系吗?他有些怀疑。 他又瞪瞪她的背影,皱了皱眉。算了,不关他的事。 他从容地走回房间。躺了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都是那个该死的东方女孩!”他猛然坐起来,低声咒骂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算了。他翻身下床,高挺结实的身材在淡朦的光线中显得十分乖张,那么傲慢的线条! 他扭开灯,随便找了一本书。才刚翻了两页,廊底那端便传出一声尖厉的叫喊。 他摔起了眉,丢下书,大步走出去。 “亚历……”艾利显然被叫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站在房门外,茫茫地看着他。 他毫不客气地敲开廊底的房门,倚着门口,劈头便不耐烦地说:“吵死人了!你大呼小叫地,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里的维纳斯显然是醒着的。她抱着头,伏在床上,听见声音,身体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又在装聋作哑!亚历山大不耐烦地跟着说:“我不管你是不是跟朋友闹什么别扭,还是有什么不顺心,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过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 他的口气是那么不耐烦,维纳斯却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艾利走进来,小脸蛋一脸困倦,打着呵欠说:“维纳斯,你怎么了?是不是作恶梦了?”问得那么天真理所当然,完全是小孩子的思维方式。 维纳斯动了一下,这才似醒过来,有气无力地说:“到不起,我吵醒你们了吗?”声音颤抖着,有一种惊慌未定。 “怎么了?”亚历山大站直身,这才发现她表情异常苍白,紧蹙的眉掺着挣扎的痕迹。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头有些痛。对不起,吵醒了你们。” “头痛?怎么回事?看过医生没有?”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时会这样,这是我以前就有的老毛病。”维纳斯似乎不愿多说,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搪塞过。 “老毛病?”亚历山大问题却很多。“我爸知道吗?你有没有告诉过史都华叔叔?”不是他怀疑,以东方人闷骚的性格,什么事都搁在心里,老一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搞不好她这毛病连她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 “知道。”还好,维纳斯点头。 亚历山大脸色缓下来,说:“痛得很厉害吗?虽然你说是老毛病,但我看还是去看医生此较妥当。”口气很僵硬,实事求是的意味居多,不是那么亲切。 维纳斯没说什么,愣默了一会,才答非所问地说:“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最好。”亚历山大也懒得再跟她穷耗,长腿一并,大步旋开,说:“走了,艾利。回房睡觉了。” “可是,维纳斯……”艾利不放心。 “放心,她好得很。”对于维纳斯,亚历山大似乎连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 “我没事的,艾利。”维纳斯勉强微笑安慰艾利。 艾利耸个肩,随着亚历山大走出去。 维纳斯脸上的笑容立即僵持,随即垮下来。她又抱住头,整个人痛苦地蜷伏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会作那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如在一片迷雾之中。 那个面貌模糊的男孩又是谁?为什么他会用那么悲伤的语调呼唤她?梦中的她又为什么觉得那么痛苦,难过?……还有那通电话……她紧抱着头,痛得几乎呻吟起来。 那究竟是谁?明明应该是她不认识、陌生的人;可是,为什么,听到那声音,她的胸口却没来由的一阵悸痛,几乎要窒息? 他叫她“曼光”,用她熟悉的语言、熟悉的语调。他还问她,真的完全忘了他吗……isuu書网那暗哑低沉的声音与黯然伤痛,叫她心一揪,那么痛,心头一阵空荡,抓不住任何。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声音叫她又痛、又难过、又怀念,恍惚似曾相识过,她只觉得心里好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明白。跟她的头痛有关吗? 她隐约觉得,她脑海中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像,但每当她试着去想,她就会头痛得厉害,呼吸也会跟着急促起来。好似她的身体在排斥着什么,负荷不了;或还是在避免一些什么……伤害吧,总之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的。她怀疑,会是跟她那场车祸有关吗?还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还有,她发生车祸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好痛!”她用力压紧着太阳穴,呻吟起来。 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已经逃得那么远了,为什么还会作那个梦?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 “是谁?……”她喃喃呻吟着。 谁都好,给她一个答案吧。 ※※※※ 第五章 夏日的太阳很可人,有时却很恼人;才不过八点,整个房间就已经洒满金沙似的光线。亚历山大左闪右躲怎么都躲不过四面八方袭来的阳光,极不情愿且无可奈何地只好乖乖起床。 “该死!”他看看时钟,才八点,对着镜子诅咒了一声。 这一、两个礼拜,维纳斯断续地在半夜里梦魇惊叫,没有一次他不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刚开始,他勉强还忍受,渐渐地也被搞烦了。好不容易这几天平静一些,总算可以好好睡个觉,偏偏还有这个惹人厌的太阳。 他踢掉长裤,抓了件衬衫。艾利那小鬼竟还没头没脑地问他,维纳斯是怎么了,怎么最近老是作恶梦——他怎么会知道!而且,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才不在乎。 他抓起梳子,随便梳理了头发,便开门出去。冤家路窄,廊上那端,维纳斯也正好开门出来。 看见他,她只是轻轻点个头,什么话也没说,便往楼下走去。他表情沉了沉,有些不是滋味。看她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他觉得有些反感;再者,她那种态度,也让他觉得不舒服。她太理所当然了,毫无道理地闯入他的领域。 他蹙蹙眉,重回房间拨了个电话给艾琳娜,才慢慢地晃下楼去。 “早啊。”意外地,平常老是忙得不见人影、更别说吃早餐的泰德,竟然出现在餐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杯咖啡。 “爸!”亚历山大有些惊讶,说:“真难得!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吃早饭?”艾利大概还在睡觉,维纳斯应该出门了。他父亲一个人无事地喝着咖啡,更衬得悠闲。 “再怎么忙,喝杯咖啡的时间总该有的吧。”泰德笑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亚历山大扯扯嘴角,像是不以为然,对他父亲的话不是很认真在听,自顾倒了一杯咖啡。 “亚历,”泰德说:“听艾利说,最近这些天维纳斯常常作恶梦,半夜还会惊叫着醒过来,是真的吗?” 第11章 “唔。”亚历山大随口应了一声,摊开报纸,一边喝他的咖啡,漫不在乎的。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亚历山大瞅了他父亲一眼,丢下报纸,抓了两片土司,慢条斯理地涂着奶油。“恶梦人人会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泰德皱了皱眉,说:“可是,艾利说……算了,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亚历山大口气极为冷漠,一副事不关己,并不关心。 对儿子的冷淡态度,泰德有些无可奈何,退一步说:“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可以。你应该还记得吧?” 亚历山大皱紧了眉,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说:“我怎么记得了那么多!那天晚上她三更半夜才回来,谁晓得她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啊?!”说到最后,想起什么似,啊了一声。 “怎么?”泰德语气急了起来。 亚历山大转头看看他父亲,思索着,说:“那天晚上,她接了一通电话,但一直没说话。我看她脸色似乎有点苍白。然后,那天她就作恶梦了……” “什么样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亚历山大摇头。“不过,电话是我接的。打电话来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声音相当低沉,有一些沙哑,但听起来很年轻。” “是吗?”泰德搓搓手,态度竟有些焦虑。“我得赶紧通知史都华才行。” 看他父亲那焦虑的样子,亚历山大十分不以为然,说:“拜托,爸,你不是说着玩的吧?我是不知道史都华叔叔多疼他这个女儿,但她都几岁了!只不过作个恶梦都得这般劳师动众吗?” “这是有原因的。” “喔?什么原因?” 亚历山大的态度不仅相当不以为然,而且漠不关心。 泰德叹口气,摇头说:“亚历,维纳斯都和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了,你对她的态度就不能再友善一点、多关心她一些?就算是外人,你对她好,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亚历山大抿抿嘴,看看他父亲,倔傲说:“爸,虽然你跟史都华叔叔是好朋友,但这是两回事,你不能强迫我喜欢她……” “我不是要你喜欢她。”泰德打断他的话,说:“我只是希望你多少关心她一些,对她友善一点,毕竟她跟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停了一下,又叹口气,续说:“我知道我没有征得你跟艾利的同意,便擅自答应史都华让维纳斯到我们家来是太独断、草率了一些。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不过,亚历,维纳斯都已经到我们家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我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我不能要求你太多,而且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能强迫你;但,我希望你的态度至少亲切一点。” “我以为我对她的态度已经够友善亲切了呢。看样子,你是觉得还不够。”亚历山大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没表情。 泰德瞪瞪眼,不知怎么接口。有个太聪明的儿子就是有这种麻烦。他吁口气,表情一整,脸色凝重,语气相当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擅自决定心里一直很不高兴,不过,亚历,我希望你——不,爸爸请求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多注意维纳斯,多照顾她一些。” 他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亚历山大下意识地皱眉,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爸。你知道维纳斯有头痛的毛病吗?”他父亲的态度认真得让他觉得奇怪。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在答应任何事之前,他总得先弄清楚。“那天她半夜魇醒,抱着头说头痛,还说那是老毛病——是真的吗?” “唔……好像吧。”泰德避重就轻,想一语带过。 “好像?”亚历山大不放松,皱眉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清楚?可是,如果真像维纳斯自己说的,头痛是老毛病,史都华叔叔把她交给你,不可能没告诉过你。” 泰德看看儿子,想想说:“其实,那不是什么老毛病,是车祸的后遗症。半年前,维纳斯发生了一场车祸,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有头痛的困扰。就是因为这样,你史都华叔叔才送她到这里。” 就这么简单?亚历山大抱着双臂,沉吟一会,说:“可是,就这样放着不管行吗?头痛不是小问题,不找医生治疗怎么行?她应该定期上医院治疗才对,史都华叔叔怎么反而将她送到这里?我不懂,为什么?”怀疑的精神充分发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父亲。 泰德垂下眼,避开他目光的询问,支吾说:“嗯……这个……好像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样子,所以……嗯……” “爸!”亚历山大表情凝肃起来,锐利的目光逼紧,很有一股迫人的力量。“请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我有权知道。”亚历山大沉稳地打断他父亲的话,态度冷静到有一种寒森的气息。“你不认为我没有选择余地地被迫和一个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有权利知道一切才对。”语调极为平稳,却那么坚持,完全不妥协。 泰德静默了一会,像是在考虑,然后抬头看看儿子,又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想了一会,才吐口气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听你史都华叔叔说,维纳斯发生车祸后虽然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并无大碍,之所以会头痛,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而完全是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亚历山大忍不住插嘴问道。 泰德比个手势,要他稍安勿躁。“你知道的,你史都华叔叔跟他太太离婚很久了。他们夫妻离婚后,维纳斯便一直跟着母亲住。几年前,她母亲再婚,生了一个儿子,加上再婚的先生原就有一个女儿,她反倒像个外人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搬到外头一个人住,偶尔回去探望她母亲和大家。每次她回去,小弟弟都很黏她,她也很疼他。有一次她带小弟弟出去散步,因为某件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史都华并没有说得很清楚。总之,她忽略了在身旁的弟弟,三岁的小弟弟一个人过马路,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天,伤势很严重,差点抢救不回来——她母亲赶到医院,以为孩子没救了,伤心过度,情绪一时失控,对维纳斯说了重话。维纳斯认定是她害死了弟弟,相当自责,加上她母亲的不谅解,恍恍惚惚地被车子撞倒在路边,幸好伤势并不严重,却昏迷了两天,等她醒过来后,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把相关的一切全都忘记,包括弟弟的车祸,甚至她的母亲她也忘记,变得不认识。只记得你史都华叔叔。每当她试着去回想,或者碰见和事件相关的事物,便会引起剧烈的头痛。你史都华叔叔怕她再受伤害,也希望她就此忘了这一切伤心的事,所以才说服她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亚历山大屏住气,想想又说:“这么说,她得了‘失忆症’?” “也可以这么说。”泰德点头。“医生说,依她的情况,属于一种‘强迫性失忆’。她仍然记得你史都华叔叔,日常的生活常识和学识能力也并没有消失,她只是忘记了与那件事相关的一切人事或物;也就是说,她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一切,这是我们身体保护自己的方式。她当时心里一直认为弟弟死了,自责太深,加上母亲当时的不谅解,也许还有一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因素,这种种冲击,使得她的精神承受不住,身体也负荷不了,随时有崩溃的可能。把相关的记忆忘掉,她的精神才不会受侵蚀、受伤害。也可以说,她下意识在逃避发生的一切,头痛就是明显的例子。她不愿想起那一切,逃避它,因为对她来说,那是非常痛苦的记忆,所以她强迫自己忘掉。” “我懂了。难怪你那么紧张,急着通知史都华叔叔。”亚历山大总算明白。想了想说:“但这样真的好吗?光只是逃避,如果维纳斯一辈子都记不起来那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史都华说等维纳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心情更稳定,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让她和她母亲与弟弟见面,告诉她一切。也许能刺激她的记忆。” “车祸后,她都没有再和她母亲、弟弟见过面吗?” “不,见过;不过,她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那么,她知不知道她弟弟其实并没有死?” 泰德摇头。“不。在她发生车祸、失忆以前,她一直以为她弟弟没救了;也就是说,在她潜意识里,她一直认为她害死了她弟弟。” “为什么会这样?她弟弟不是明明被救回来,活生生站在她眼前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她自己的苛责吧。她不能原谅自己。” “这样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种愧疚?”亚历山大锁紧了眉。“史都华叔叔不应该将她送到这里的,应该让她留在那里,帮她恢复记忆。” “起先我也这么想;不过,史都华有他的顾虑……”泰德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弟弟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倒地时被疾驶的汽车辗过,伤到了脚,导致行动有些不便。” “但那又不全是她的错;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亚历山大不禁有些激动,起伏的感情偏向了维纳斯,为她说话。 泰德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奇怪他的激动。“这当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不过;我现在倒赞成史都华的做法。何必逼得太急,让她喘口气不是很好? 第12章 让她自由自在、心理没有负担地过些日子不是很好吗?” “这哪是没有负担!她的记忆不恢复,事情就永与远在那儿,在我们不知道的背面。她其实一直在承受痛苦。我不敢相信,史都华叔叔竟会有这种鸵鸟心态!” 亚历山大极不以为然,语气不自觉高昂起来。 “这不是鸵鸟心态,史都华只是考虑比较周详。亚历,你可别乱来。”泰德不由得加重口气,警告亚历山大:“不管你如何不赞成史都华的做法,我们没有权利介入,更没有权利破坏维纳斯目前平和的生活。” “我明白,但是……” “够了,亚历。”泰德打断他的话:“你能够站在维纳斯的立场为她着想,我很高兴!但记住,我们没有权利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改变的事。顺其出自然不是很好吗?时候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但如果那个‘时候’一辈子都没到呢?”亚历山大反问。 泰德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很好吗?开朗、聪明,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会直接表达出来?” 亚历山大被问得错愕住。 泰德微微一笑,又拍拍他的肩膀,噙着笑走出去。 等他离开了,亚历山大才回过神,心里嘀咕着。他怎么会知道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好不好?天晓得,他看她跟一般的东方女孩根本没什么差别。什么聪明、开朗、有话直说——依他看,根本就是粗鲁、无礼、没教养! “算了,我干嘛理她的事?”他挡住桌面站起来,有些悻悻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刚才的态度实在有些失常。虽然在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但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可不认为她需要同情。看她那副猖狂的模样,对她说“同情”搞不好还太亵渎了。想想,那个女孩实在太不可爱了;她那一身的姿态,常常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说,她就是她,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 真是的!太不可爱了!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 又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天气,整个天空蓝得空荡荡。维纳斯频频望向窗外,一直觉得坐不住,一颗心浮了起来。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刚出了教室,便被林红红一张消沉的脸给吓住,她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怎么了?”她观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林红红翻着一双死鱼眼直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好半天,突然“哇”一声哀叫出来,垮着脸说:“他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礼拜,都没有找到。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去他住的地方也没人应门。我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又来了!维纳斯吁口气,摇了摇头。 “这不是正好吗?趁机把他甩了,另外找比他更好的人。”她半正经、半开玩笑。 林红红摇头说:“我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加拿大女孩走得很近,他一定是跟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啊。你干嘛那么不死心?”维纳斯一脸不明白。林红红的个性实在真像牛皮糖,也不管对象好坏,黏住了就不放。 “我不知道。他故意躲我,我不甘心。” “何必呢?”她实在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对方就是不喜欢她,这样死缠烂打的有什么意义。“你光是这样跟他耗,书都甭念了。” “我知道,我会念书的。”林红红表情黯然,眼神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呆了半晌,然后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念书的。我走了。”说着,驼着背,转身走开。 “红红——”维纳斯叫住她。“放弃不就好了吗?干嘛自己找罪受?”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不经思索就胡说一通。 林红红摇摇头,没说什么,驼着背走了。那背影像在说,宁愿被爱所伤,也不要不曾尝过爱的滋味。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胸中五味杂陈,却复杂得没有名目。 “嗨!维纳斯,你干嘛站在那里发呆?”安东尼和一票墨西哥同学走过来。远远地,他就瞧见她,一下子就认出来。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有一点无所谓,又像老有什么心事般。 “啊?没什么。”维纳斯回过神。那群墨西哥同学几乎个个劲装打扮,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抢眼。他们这些外国学生发育好,身材比例又适当,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我们要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在这里,通常星期二晚上的电影票特别便宜,往往大排长龙。 她歪头想想,也不是认真考虑,很快便点头。 一票人浩浩荡荡地杀到市中心,在速食店胡乱解决了晚餐,随即班师往电影院。几个墨西哥同学呱呱地讲起西班牙话。这个语言又快又零碎,听偏了好像在吵架。维纳斯看着那几个讲得兴起,兼之此手划脚的墨西哥同学,目瞪口呆起来。 “放心,他们不是在吵架。”安东尼拍拍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她跟着笑起来,对自己发愣的蠢相愈想愈觉得好笑。“不过,你们讲话的速度好快,叫人叹为观止。” 安东尼抿着嘴笑似乎很同意她的话。他此个手势,笑说:“你知道西班牙话的‘朋友’怎么说吗?” 这个她知道。很快点头说:“我知道。amigo——对不对?” 可是她的发音怪腔怪调的,安东尼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居然笑成这个样子,太不给面子了吧。她佯装生气,幸悻地说:“嘿,安东尼,你笑成这样,未免太伤害我的自尊,太不给面子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安东尼又比个手势,仍然收不住笑。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十足一个大男孩,阳光型的。 几个人边说笑边往电影院走去。一路走过,经过了好几处咖啡馆;露天咖啡座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戴着墨镜,懒懒地晒着太阳。触目净是穿着短衫、短裤,外加一双洞洞凉鞋,或者背心、无肩迷你洋装,露臂又露腿的男女老少。这个维多利亚城夏季平均温度约莫摄氏二十度左右,堪称是这个枫叶国气候最温暖的地方。 对她这个在亚热带岛屿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气温还嫌冷,但显然地,对这些当地人而言,简直热得出汗。维纳斯不禁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秋衫;凉风吹来,撩得她长衫下的寒毛全竖起来。 她转头看看安东尼,他也是一身短衫、牛仔裤,展露出结实的好身材。他也在打量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常常觉得很奇怪,你这样……不热吗?” “不会啊。”这里的空气干,太阳只会晒得人黑黝,一点火气都没有,不似热带阳光来得炙烈,热力一上身就如着了火,温吞得很阴险。 “可是,天气这么热。” 热?这样的程度叫做热?维纳斯轻笑起来。目光一瞥,和她前方路旁露天咖啡座上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孩眼神猛不防相遇,笑容就那么凝住。 “亚——兰姆提斯!”她很意外,不禁脱口叫出来,叫得很生疏。这样的偶然,真是的,这个城市,实在太小了。亚历山大还是那个样子,带几分气焰,一副旁若无人。 亚历山大反射地皱眉,没来由地觉得生气。从他们那群人打对面走来时,他就看到她了。他看她和那个墨西哥男孩有说有笑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气。他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快乐的。她怎么可以和别人那样愉快开心地说笑?!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很不是滋味。 “你可以叫我亚历。”他面无表情,敌视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啊?!”维纳斯愣住,更意外。亚历山大的反应太反常,让她措手不及。她本来还以偏他会给她一个白眼,或者爱理不理,没想到他那么“友善”,实在叫她受宠若惊。她呐呐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朋友吗?” “嗯。”亚历山大随便嗯了一声。 “是吗?”维纳斯喃喃地。踌躇了一下,安东尼还在等她。“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那是你同学吗?”亚历山大将目光对着她?有些没话找话。 她连忙点头,心里有一些欢喜。“对啊。我们正打算……”话没说完,侧方一个人影逼近,婀娜多姿地款摆向亚历山大,很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或者说,当着她的面,缠绵地亲吻他。 没有人侧目。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又一阵凉风吹过,扫开一些热气,维纳斯脸色却白得发冷。 “等很久吗?”金发美女挨着亚历山大身畔坐下来。是那个艾琳娜。她侧头过来,看见维纳斯,扬脸笑说:“是你啊,嗨!要不要一起坐?”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维纳斯一口回绝。挡开亚历山大投来的目光,不去看他。原来他和艾琳娜约好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甩头走开,不想再看下去,心里极不舒坦。 “等等——”却被亚历山大叫住。“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那么晚才回去,记得打个电话回去给艾利。” “哎呀,亚历,人家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怎么像个保母一样!”艾琳娜娇声笑起来,好像亚历山大说了一个多有趣的笑话。 维纳斯绷紧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狠狠地掉头走开。 一天的好心情,就那么完全被破坏。 第13章 如往常一样,泰德·兰姆提斯又无法准时回来吃晚饭;班奈太太也依然如往常地完全不受影响,在厨房忙得很起劲。她边哼着歌、边准备晚餐,整个厨房弥漫着酱料香,甚至泛滥到客厅来。 “嗯,好香。”客厅里,艾利和维纳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亚历山大则坐在一旁看杂志。艾利鼻子最灵,涎着口水一路寻味到厨房去。 “去去去!别来这里碍手碍脚,还没好呢!”班奈太大嫌他碍事,将他赶出厨房。 “让我看一看嘛,小器。”艾利被香味引得肚子呱呱叫,早等得不耐烦。 “艾利,”维纳斯说:“你别那么急,很快就好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班奈太大做饭时最不喜欢……”话说着,一阵浓烈的香味扑进她鼻腔,偷袭得很突然。她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心头猛悸了一下,没道理地纷乱起来。 这味道……她梦游似的站起来,往厨房走去。这香味那般似曾相识过,撩人被封印的记忆…… 艾利见状,嘟起嘴咕哝说:“什么嘛!叫我不要急,自己还不是一样。” 亚历山大也觉得奇怪,有些惊讶抬头盯着她。 “哎呀,维纳斯,怎么连你也……”班奈太太看见她进来,也觉得意外,却笑眯眯地,有几分得意。 “班奈太太,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这味道好香。”维纳斯望着锅里那些冒着泡,鲜红浓稠得像溶浆的东西,瞪直了眼,情不自禁被拉过去。 “这个啊……我在做酱料。”班奈太太骄傲地宣告。“今天我为你们准备了美味的意大利料理。不是我在说,这可是我拿手的,用我独家秘方调配的酱料配上口感十足的意大利面,吃过的人可都赞不绝口。你别看这不起眼的面条,这可是有学问的,煮的时间和火候掌握得不对,味道可全都走样。” “意大利面?”班奈太太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但维纳斯什么也没听进去,唯独这个词像白刃一样猛刺了她一下,脑海里猛然出现莫名的画面,电光火石,一闪即逝。 她用力甩下头,还在疑惑,班奈太太便推着她,一古脑儿将她赶到门外,说:“去!耐心地在客厅等着,美味的晚餐马上就上桌。” 她愣愣站在厨房门外,一脸若有所失。 艾利斜躺在沙发上,讥笑她说:“哈!你也被赶出来了吧!” “我不是……”维纳斯直觉地想解释,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找不出理由,愕然顿口。 “不必解释啦,我明白。”艾利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她觉得有些窘,反射地望了亚历山大一眼。亚历山大根本没在看她,低着头自顾翻着杂志。没让他注意到自自己困窘的一面,她放心了不少,却又觉得若有所失,高兴不起来。而即使在家里,亚历山大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她已经领受惯他的冷淡,不想自讨没趣,刻意离得远远地。既然他那样对她,她又何必太在乎他?她决定不再在意他。 电话蓦地响起,来得很不是时候。 艾利离电话近,随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便朝亚历山大喊说:“找你的。一个叫克莉丝蒂的女孩。” 亚历山大接过电话,低声说了两三句便挂断。不一会,电话又响了,这次换了个娜塔莎的女孩。 “对不起,这个周末我没空。再见。”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吩咐艾利说:“如果还有人打电话来,不管是谁,都说我不在。”说着丢下杂志,隐隐有种不耐烦。 好傲慢的态度!这个亚历山大。维纳斯不禁皱眉。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股和她的感受相反的快意。 过了一会,电话不知趣地又响起。维纳斯忍不住转头去看亚历山大。他动也不动,没什么反应。 “艾琳娜啊——”艾利似乎有意地拉长了尾巴,望了亚历山大一眼。亚历山大连头都没抬。艾利很快说:“亚历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维纳斯不禁偷窥亚历山大的表情,没想到他也往她看来,吓了她一跳。她不动,出于一种说不出名目的不甘心,不肯先将视线移开,目光狠狠地和他的纠缠成一块。 “亚历,”艾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状态。“艾琳娜说这个周末在苏菲亚家有个舞会,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要你打个电话给她,不管多晚都没关系。” “哦。”亚历山大反应很冷淡。 维纳斯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生着闷气。她气自己为什么没出息地要去注意他的事,也气自己竟然被他偶尔的亲切所迷惑。她自己其实也察觉到了,她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他的存在;如果可以,她是希望跟他的关系能友善一点。但是,他偏偏跟那个艾琳娜—— “让你们久等了!”班奈太太适巧地在绝对受欢迎的时间出来。艾利立刻迎上去,维纳斯跟着,连亚历山大也不例外。 “哇!好好吃的样子!”艾利光是看,口水就流出来。 班奈太太很得意地说:“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可不比餐厅逊色。”她骄傲地将媲美餐厅美食的料理摆上。浇上鲜红蕃茄酱汁的意大利面条,带着意式风味的海鲜浓汤,以及班氏独家口味的披萨。 “哦哦,还有这个。”她拿出一瓶红酒,除了艾利,替亚历山大和维纳斯两人各倒了一杯。“品尝真正的意大利料理,就一定要有酒。” “我怎么没有?好好吃!”艾利抗议,随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萨。他老是抱怨班奈太太的厨艺不好,今晚这套“意大利料理”完全让他的偏见改观。 “你还小,当然没有。”班奈太太理所当然地说道。 就连亚历山大也觉得很惊讶,喝了一口浓汤后,说:“真的很不错,比我在餐厅吃的还道地。班奈太太,你怎么会做这么道地的义式料理?” “那是当然的啊!”班奈太太骄傲地挺挺胸脯。“我们家早年从意大利移民过来,我祖母烧了一手好菜。这都是她亲自教我的,当然道地了。” 原来,亚历山大点个头,又喝了几口汤,虽然不像艾利那般狼吞虎咽,倒也很isuu書网捧场。只有维纳斯,一口也没动,愣坐在那里。 “怎么了?维纳斯,你不喜欢吗?”班奈太太走过去。她对她这道料理可是很有自信,而且骄傲,可不容许受到维纳斯这样的“冷淡”待遇。 “不,我很喜欢——”维纳斯连忙拿起叉子卷了一口面条。 这感觉、这热气又是那样似曾相识,脑中一些无名的画面如强光般乍闪即断。 她想抓,但抓不住任何痕迹。 “那就好。我很高兴你们这么满意我的料理。”班奈太太又挂起笑容,笑声岔断了维纳斯的思绪,心中隐约的一种记忆的触感顿时消散无踪。 电话这时又响了。艾利跑过去,又是找亚历山大的。 “亚历不在。”艾利一句便挡回去。溜回餐桌,有些不耐烦地对亚历山大说:“艾琳娜啦!她要你一定要回她电话。真受不了!她怎么这么啰唆。” 没人回应他的抱怨。 班奈太太在兰姆提斯家帮忙久了,相处已熟,很自然地以长辈的口吻朝亚历山大说:“明明在家,怎么不接电话呢?怎么?跟女朋友吵架了?” “也不算是什么女朋友啦。”艾利就是多嘴,一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地替亚历山大发言。“艾琳娜只是亚历约会的对象而已。对不对,维纳斯?”说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转向维纳斯。 “我怎么会知道?这要问他。”维纳斯没好气地回答。斜着眼看亚历山大,一口一口啜着红酒。在她看来,所谓“约会对象”根本跟女朋友差不多。 “真笨!这你也不知道。”艾利没注意她语气中的唐突,自以为是地又说道:“如果艾琳娜是亚历的女朋友,亚历就不会不接电话了。” “艾利,你太多嘴了。”亚历山大听得直皱眉,斥了他一声。“那不关你的事,你少胡说八道。” “好嘛,好嘛!我闭嘴行了吧。”艾利一贯悻然的反应。 维纳斯一口气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摇摇酒杯说:“班奈太太,我可以再喝一杯红酒吗?” “当然。”班奈太太边倒酒边说:“不过,可别喝太多,会醉的。” “不会的。”维纳斯笑嘻嘻的。 喝完了第二杯,她还想要第三杯。班奈太太有些为难,怕她醉了。 “别再给她酒了,班奈太太。”亚历山大出声阻止。但那语气说“禁止”也许恰当些。 他的态度出口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势,班奈太太很由自然地听从。“维纳斯,你还是听亚历山大的话,别再喝了。” 这话让人听得皱眉,维纳斯有些不满。“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班奈太大笑起来,一派应当的口吻。“亚历是为你好,他很关心你的。你刚来的时候,他怕你不习惯这里的食物,特别要求我做一些中国菜……” “班奈太太。”亚历山大很不礼貌地打断班奈太太的话,似乎嫌她的话太多。 班奈太太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 维纳斯心中仍塞着一股意气,也不想领情,装作听不懂。她可没忘记,就是那道“凉拌冬粉”害她一整个礼拜都在拉肚子。她悻悻地瞅了亚历山大一眼,终究没坚持,放弃了红酒。 她安分地拿块披萨,才刚咬了一口,讨人厌的电话又响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似,实在很刺耳。四个人对看了一眼,终于,亚历山大站了起来。 第14章 光听到“艾琳娜”那三个字,她便按捺不住,猛然站了起来。 在班奈太太和艾利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勉强挤出笑说:“对不起。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吃大多了,我想先上去休息。” “你还好吧?维纳斯。是不是我做的食物的关系?”班奈太太有些泄气又担心。 “不是的。”维纳斯连忙解释。“今天的晚餐很好吃,是我太贪心吃太多了,肚子觉得有点胀。”她急着离开,迫不及待地。“对不起,我先上去了。晚安。” 她以最快的速度走上楼,刻意背对着亚历山大,不想和他打照面。心头那酸酸的滋味实在叫她觉得很难受,直有一股反胃的感觉。 “维纳斯——”亚历山大意外地忽然叫住她。 她猛震住,停在半楼中,僵硬地回过头。 “晚安。”他看着她,慢慢吐出口。 她愣一下,很快回神。 “晚安。”轻轻地丢下这一句,以更快的速度上楼。 这算亲切吗?她没理由高兴的。但回到了房间,掩上门后,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漾起笑。 窗外白夜,还是那么光亮。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cat扫校,yinny校对。 睡不着。 维纳斯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脑袋昏沉沉的,可是任凭她怎么左翻右转,就是睡不着。她干脆瞪着天花板,一房黑沉沉的单调。 尽管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她还是觉得视线模模糊糊。她慢慢合上眼。 好像有什么逼近了,就在她眼前。刺眼的光、断了线的汽球、模糊的人影……嘈杂的喧闹、笑声、尖叫……好吵!她想掐住耳,轰的一声,一个庞然黑影疾驶辗过她。她感觉有黏稠温热的汁液喷溅开来,身体仿佛四分五裂——啊——啊——不……不要——她狂叫起来。 “维纳斯,醒醒!维纳斯……” 好像有谁在叫她,声音从旷废的空间飘来,遥远又微弱无力。 四周全是脚步杂杳的声音。有谁在看她?那样恋恋的眼神,近于哀愁。她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明白为何感到那么哀伤…… “维纳斯!”好强的一声呼唤。 她整个人被这个力量拉绊,不断地往下沉,一直一直地沉到了底,跌入一个无重力的空间……就那样,睁开了眼。 “没事了,我在这里。”映入她眼帘的,是亚历山大那张因担忧而显得生动的脸。 “亚历……我看见了……”她蓦地抱住他,觉得不安,渴望一个靠偎。 “我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没事了。嗯,没事了,宝贝。”她感觉出他的心疼,感觉出他话里的亲爱。 她觉得安心了,心安地将脸埋在他怀里。 “不要走!”他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他亲亲她脸颊,很亲爱地,犹有疼怜。“我不走。我会在你身旁陪你。乖,再睡吧。” 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力量,她握着他的手,合上眼,慢慢地再度睡入梦乡。 “睡吧。” 他轻轻吻了她的额,静静把她看个够,仿如柔情的眼波。 ※※※※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维纳斯在微光中醒来,难得的神清气爽。 她没有急着起床,在床上赖了一会,很快,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天啊!”她将手举到眼前,瞪了一会,不敢相信地蒙住自己的脸。梦魇让她冷汗涔涔,但魇醒后发生的那一切更叫她难为情。 昨晚那情况,她简直在撒娇,叫人躁红脸。她大概是昏了头。她还记得,她抱住了亚历山大……啊——她难堪得几乎要叫起来。 她一边梳洗,一边盘算着待会若见到他时该怎么办。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忐忑不安地下楼。 “早。”楼下只有亚历山大在,看见她,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好像他们一向如此亲密。 “早。”维纳斯有些惊讶。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牛奶好吗?还是果汁?”亚历山大抬头对她含笑。 “啊!”她差点反应不过来,连忙说:“牛奶好了。”说完才想起来忘了道谢,赶紧又补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亚历山大倒了一杯牛奶给她。跟着又拿了两片烤好的土司涂上草莓酱递给她说:“我帮你烤了土司。我想你大概不喜欢吃甜腻的花生酱,也没有加奶油。” “谢谢。”她默默接过,却只是呆呆地望着。 “怎么了?不喜欢吃吗?” “不!那个我……”这气氛叫人紧张,愈急愈慌张。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呐呐地说,“呃,昨天晚上……那个……谢谢你。对不起!我一定又吵了你们。以后我会注意的……那个,呃,谢谢你,对不起……”又谢又道歉的,简直语无伦次。 他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目光专注得好像他从来就是这样看待她,将她在意。 “你不必将那件事挂在心上。我很高兴能对你有帮助。”那语气甚且温和得折人。 维纳斯讶异极了,心头有些甜,又有些困惑。 “你怎么变得——”她不禁脱口而出,又急忙煞住。 “什么怎样了?”亚历山大问。 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维纳斯摇了摇头,放弃追究。管他究竟是为什么或者什么理由,只要能跟亚历山大和平相处那就好了。 “算了,没什么。”她将牛奶一口气喝光,很不淑女地揩揩嘴角。忽触到他专凝的目光、微蹙的眉角,她才警觉到他一直在看着她。 “我走了。”她心中蓦然一跳,低头抓起包包,飞也似的离开,简直落荒而逃。 出了门,她才后悔起自己的没出息,居然不知所措成那样。真是的!她深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来,自言自语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的、从容的和他说。一定!” 绝不畏缩、绝不慌张、也绝不回避。 就这样。她再深深吸口气、吐出来,誓语有了见证,说出的话必定要实现。 但她有个不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会忽然对她这么“友善”?当然,他一直也不是对她不好,只是差距未免太大了,由不得她不揣测,不胡思乱想。虽然如此,她却觉得心情很愉快,满溢到氾滥。 绣芙蓉2005年1月17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一整天,她就处在一种浮飘中,漾着迷幻般的笑下了课。 安东尼走来,玩味地看看她,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想到她的轻快是这么明显,她赶紧努力收住笑,但眉目间那愉悦的光彩仍然不消。她倾倾头,好心情地说了句俏皮话:“没有啊。看见你心情自然就好了。” 这原本无伤大雅,但在这样朦胧的气氛下,难免有暧昧的嫌疑,倒像一种暗示,话里又搁着话;不过,这些外国人,即使是暗话也喜欢挑明讲。安东尼抚着脸颊,愉快地笑了起来,还没有单纯到,或相反地,心思过多到误会她的意思。 “看样子我好像挺受欢迎的。”他也回了一句俏皮话。略倾着身靠近她说:“有空吗?要不要去看电影。” “好啊。”维纳斯不假思索便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要去吗?” “大家”是指上次那票墨西哥同学。 “不,就你跟我。”安东尼答得很干脆,眼神也很直接。 意思很明显了。这是一个开始,看电影只是一种名目。 她笑起来。“这算是约会吗?” “如果你答应了,那就算是。”流着拉丁族血液的安东尼,天生有着甜言蜜语的本领,不用太肉麻的言语,便让人听了觉得受用,不会对他排斥。 维纳斯又倾倾头看他,没说好也没不好,又笑了。她知道自己这个角度的表情也许是妩媚的,安东尼的目光追着,也显得很欣赏。她觉得自自己有点儿虚荣,但被他那样看着,她有种想撒娇的心情。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一路说说笑笑。校门前不远停了一辆车,冷不防驶向他们身前,打断了他们的说笑。 “维纳斯!”亚历山大从驾驶座上跨下来。 “兰——亚历!你怎么来了?”维纳斯好意外,又有惊喜。 “我来接你的。”亚历山大走到她身边。略有一丝敌意地扫了安东尼一眼,他觉得他未免靠得太近了。 亚历山大突然来接她,维纳斯觉得意外,她不应该辜负他的好意的;可是……她看看亚历山大,又望望安东尼,有些为难,呐呐地说:“我不知道你会来接我。我跟安东尼说好去看电影……” “那么我想你最好跟你的朋友说声抱歉,你必须马上跟我回去才行。” “为什么?”维纳斯问。她怀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那么急呢? “上车吧。”亚历山大根本不解释。 “可是……”她迟疑着,看看安东尼。 安东尼倒不以为意,体谅地说:“那也没办法了。我们下次再去好了。” “我很抱歉,安东尼。”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安东尼拍拍她肩膀,温温一笑,isuu書网笑得很善解人意。 “上车。”亚历山大粗声催促。看到维纳斯和那安东尼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他竟然不是滋味,相当不舒服,又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感觉是不可理喻的,暗中酝酿一股不满的情绪。 没等维纳斯系妥安全带,他便发动车子,开得飞快,把安东尼甩得远远的。 第15章 维纳斯转头看他的侧脸,目光便那样停驻没移开。这早上亚历山大突然对她太亲切,她没预期,有些无措。但现在她能这样直视他了。他突然到学校接她,她心里是高兴的,却不免纳闷,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什么必须马上回去才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亚历山大转头看她一眼,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带我去一个地方?什么地方?”维纳斯愣了一下。 “待会你就知道。” 车子当然不是朝回家的方向,根本毫无目的地在兜着,倒像在兜风一样。维纳斯望着窗外,说不准心底的感觉了,既复杂又窃喜。她喜欢这种奔驰的感觉,仿佛旋在风里。 车子在十九号公路来回飞驰了一趟,才往市中心奔去。差不多是晚餐的时间了。亚历山大停妥车子,一边问:“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维纳斯偏头想想,说:“我想吃炒饭中华料理。”来了这些时日了,她的肚子还是很东方。既然他问,她就按她的口欲照实说,在她的认知里,可没有吃“随便”这种东西。 “炒饭是吗?好——”亚历山大点个头,居然没异议。反倒很满意地说:“还好你没有说要吃‘随便’。” 她笑起来。跟着他的脚步,走到中国城。街道不长,却局促地挤了好些商店餐馆,一家挨着一家。亚历山大让她作主选择,她伸手一指,随便选了一家。 一推门进去,迎面便扑来一股黏腻的油香。她想亚历山大大概要皱眉了,偷偷瞧他,他的神态倒如常。她要了一盘虾仁蛋炒饭,他跟着要相同的东西。 炒饭端来,吃了一口便叫她要皱眉。那种长米饭硬又缺少口感,火候不够、材料也炒得不够均匀。说难吃倒不至于,但奇怪所谓的中国菜飘洋过海后,经过许多餐馆的推陈出新,怎么就变了味道。 虽然如此,她还是吃得很痛快。离乡在外,什么都好适应,就是那个胃容易起乡愁。她把一大盘的炒饭吃得精光,吃到撑了。 会了帐,两人沿着政府街一直往港口走去。海就在旁边,可以闻到潮骚的味道,高层楼宇的顶端还有海鸥在盘旋。他们就像满街那些观光客,态度悠闲,随意漫步着。阳光照来暖暖,教人更懒。 “喏,那就是议会大厦,要过去看看吗?”走到港口,亚历山大指着对面一座维多利亚式建筑,漫不经心地。议会大厦前有一大片碧绿的草坪,有各式鲜艳的花朵。到了晚上,更是璀璨,是维多利亚市著名的景点。 “好啊。”她笑笑地。 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女皇饭店、皇家博物馆、议会大厦。两个人毫无目的漫游着,就像在约会一般约会?!维纳斯的心猛跳了一下。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暮色暖黄,夕阳一寸一寸在坠落。亚历山大拉住她的手,露出几许耐人寻味的笑容。 “去哪里?”她被他拉着,不由自主跟着他。他难得那样的笑,因为太稀奇,她有一点被蛊惑,那不由自主便多少掺了一些甘心情愿。 车子掉往市郊,往山上开去。沿路林树遮天,树影一重一重地,尽在此山中了却仍旧山远天高。荒山野烟,几乎寻不到人踪,暮光太静,偶尔几许风刮过,宁静里带着几些阴森森,仿佛蛰伏着什么大骚动。 好不容易停了车,亚历山大不发一语,拉着她往更山顶走去。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苍天茫茫,整个朝她逼来,天与地的距离那么远,天空下的他们,切切实实地被宇宙包围。 “来。”终于到达山顶,亚历山大将她拉近身旁。 她深深吸口气,屏住呼吸。整个维多利亚城已在他们脚下。回顾一片清旷,毫无遮挡。眼目下的世界那般流动,低低矮矮的人间。城市那么近又那么远,漠漠的大海就在目光下的眼前。夕阳正要落了,就在近近远远的山巅。整个整个世界,有形无形陈腐得竟像一首诗篇。 “喏,那边是西雅图,那是温哥华。”亚历山大指着远天,一边说着。“往那边一直去就是岛的北边,而这一边便是维多利亚市。” 他仅仅移动一些脚步,整个维多利亚城便在他们的眼目下回旋起来。维纳斯一颗心鼓跳着,充满激荡。她仿佛站在全世界的屋顶,可以那样望到世界的尽头,天涯有穷,就全在她的眼皮底下。 夕阳在落了。她半眯着眼,不舍地追着。金光如丝,流线灿亮,织着她的眼起虹光。一寸一寸地,太阳往山后沉去,未有眷恋地便叫山影吞没。夕日,就那样落了。天边犹留有余光,长空还是亮的,却不免黯然。 八点十分。落日时刻,最灿烂也是最黯淡。 维纳斯没有动,甚至没开口。因为有风,仿佛一切都在张扬。亚历山大侧过脸,眼中还染着流金的光彩。风吹来,她的头发就四处飘散。他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其实并不全是那么柔顺,被风这样一撩,简直乱得没梳理,却是温柔的叛乱,撩拨他内心轻微的骚动。 他觉得胸中有股无法言喻的感情,饱涨到几乎氾滥。他把手环在她肩上,有一种紧偎。她转头看他,他也看她,直直看她,像在询问。她没说什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让她想碰他,也想要他碰她。 天空暗了,尘埃中的维多利亚城疏落地亮起了灯火。这人间是那般的璀璨,看了要不舍,这一刻也就变得那般特别,烙得更深刻。因为这深刻,叫她是那样的情愿,情愿这般的依偎。 她依偎他更深一些,着实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拥抱。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星期假日,一向忙碌的泰德·兰姆提斯,突然心血来潮说要亲自掌厨,来顿烤肉大餐,把大长桌搬到院子里,架起了烤肉架,还邀请了一堆邻居,连艾琳娜和提姆姊弟也来了。 大热天,在中午正烈的阳光下吃那种油腻不消化的烤肉实在不是件令人太愉快的事。但那些外国人,根本没半个把顶上那个小儿科的太阳放在心上,当作日光浴,个个吃得兴高采烈。 维纳斯被晒得昏头,暗暗皱眉,勉强吃了块夹肉汉堡捧场。就连他们人手一罐的可乐、汽水或果汁她也不敢恭维,只管喝水,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她喝下的那些水和体内的水分都被太阳蒸发光了,老是觉得口干舌燥,按捺不住一股躁气。 “艾利,你这样猛吃,当心把自己吃肥了。”她斜眼瞅着艾利和提姆,看他们一口汉堡夹肉、一口可乐的,怕不都拿了三、四趟。光是看,都替他们反胃起来。 视线一瞥,不情愿地扫到两桌外谈谈笑笑,卿卿我我的亚历山大跟艾琳娜。她百般闪躲,还是躲不过烈炙的阳光,更觉得烦躁,干脆背开身去。远远,亚历山大和艾琳娜说着话,目光有种不经意,闲闲地看看左右,望了维纳斯一眼。 “放心啦。”艾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吃了三个而已,再说,我现在正在发育,运动量又大,需要费很多的体力,不多吃点怎么行。” “但你要吃也该吃些有营养的吧。”维纳斯不以为然。看看正和邻居聊天,一脸兴高采烈的泰德·兰姆提斯,摇头说:“难得泰德叔叔兴致这么好,还亲自替我们烤肉,可不是我不捧场,这东西吃多了只会让你多一些肥肉而已。” “话是没错,不过……”艾利犹豫地看看手上那块油腻的汉堡夹肉,又看看提姆,还是败在贪婪的口欲下,张大嘴咬了一口,说:“我看你就将就点吧。反正只有这个可吃;再说,也挺好吃的。要不要我帮你拿一份?” “对啊,很好吃哦。”提姆吃得满手满嘴都是蕃茄酱。 “拜托,我看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维纳斯翻个白眼,被热气袭得更烦躁。 其实这东西也不是真的那么难吃,只是看着院子里这么堆人,无端教她觉得厌烦。 她咕噜灌了一杯水,又扫了亚历山大一眼。他正和左邻的詹姆斯太太说着话。 她睁大眼,瞅他一会,在他回过头之前,便把头掉开,有一股甩不脱、没道理的埋怨。 那一头,亚历山大话说着,又朝维纳斯看来。她微微侧脸,碰上了他的,两人眼神搜寻在一块。她知道,如果她大方一点,上前跟他说些话,他应该也会很和善。有一刻她几乎要那么做了,但一扫到他身旁的艾琳娜,基于一种奇特的自尊心和一股难言的情绪,她狠狠地把脸别开,对艾利说:“你们慢慢吃吧。这里太热了,我要先进去了。” 话才说完,亚历山大竟已走到她跟前。她瞪着他,沉默着。他递给她一杯果汁,说:“喏,多少喝一点东西。我看你几乎什么都没吃。” 她默默接过,却并不喝它。她不需要他这样对她近乎施舍的一点好,但又拒绝不了,自己生着闷气。 “怎么不喝?”亚历山大注意到她的沉默。 维纳斯停了一会,才回答说:“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是吗?那我帮你拿罐运动饮料,不会太甜。”亚历山大意外地体贴。 “她不会喝的啦!”艾利怪叫起。“维纳斯怕长肥肉,才不会唱那些高热量的东西。我刚刚也要帮她拿的,她不要。” “谢谢你哦,艾利。”维纳斯口气悻悻地,怪声怪调的。 亚历山大也不感谢艾利的鸡婆,看着维纳斯说:“你这样光喝水是不行的,还是要吃点东西。” 他这算是在关心她吗?她不免又要看他,语气却淡。 第16章 “反正我也不太饿;再说,刚刚我也吃了一个汉堡。”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亚历山大直觉地反应。他光只是看她在喝水,还在怀疑她什么没吃。 但他这反应让维纳斯忍不住心里一股酸。他怎么会看到?!他忙着和艾琳娜说笑都来不及了。 “对不起,我先进去了,这里太热了。”她把果汁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去。 一进屋里,她就后悔了。她不该那么莽撞的。奇怪,她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那么容易烦躁? 她往厅旁走。客厅旁有个空房间,本来是储藏室,不知什么时候里头的东西被搬到地下室,在房间里摆了一架撞球抬。抬上散置着几颗未收妥的球,她抓起球杆,狠狠击撞最靠近她的红球,力道却抓得不对,根本着不了力,狼狈地扑个空。 “你这样当然进不了球的,握杆的方式不对。”她正觉得懊恼,身后蓦然响起亚历山大的声音,近得几乎就靠在她耳侧。 她没动,无法动。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他一下子靠得太近,她很难从容地反应。 “来,我教你。”亚历山大抓住她的手,移握到球杆尾端。“这样才对。你刚刚杆子握得太前面了,无法施力;还有,手臂要尽量拉直,靠在身侧,像这样——”拿了杆,实地做个示范,再把球杆递给她。“你试试看。” 情况来得实在突然,而且没预期,维纳斯犹豫了一下,被动地接过球杆,再次扑了空。 “不是这样,手要这样握杆——”姿势不对。亚历山大抓住她握杆的手,将她手臂往后拉直,左手则按住她放在台上的手,教她怎么平衡球杆,左右相围,仿佛由身后环住了她。 在他的协助下,维纳斯终于顺利地把球击撞出去。亚历山大满意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他并没有将手放开,姿势固定在那里,仿如拥抱。因为靠得这样近,他把声音放轻,想似悄悄话。“维纳斯,我们和好好吗?” 维纳斯心猛悸了一下,回过脸来看他。他的人就近在她眼前,脸颊几乎触着她脸颊。她困难地把头掉开。发鬓丝动微微,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 亚历山大放开手,要她面对着他,继续说着:“我承认,我爸没经过我同意就擅自作决定,让我觉得相当不舒服,心里不大痛快;而且,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闯入我隐私的生活。你刚来的时候,我把你当外人,对你的态度一直不是太友善,我很抱歉。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别介意。”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骄傲的亚历山大会说出这种话。是性格差异?还是文化差异。 “你也不必特地道歉,我本来就不期待我会受到怎样的欢迎。”她倒是无所谓;再说,他的态度也不是真的那么恶劣。她想了想,又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帮我准备早餐、到学校接我,还好心地带我去看夕阳,就是篇了向我‘道歉’吗?” “也不完全是,是我自己想那么做的。”亚历山大倒很坦白,目光毫不闪躲,紧紧攫住她的眼神。“告诉我,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这么郑重的态度,维纳斯有一点不习惯。她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说:“我刚刚说,你不必道歉。你这么郑重,我反倒不习惯。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就是了。” “那么,就抬起头来看着我。”亚历山大很认真地要求。 维纳斯只好抬头,迎上的是亚历山大极篇认真的眼神。 “和好了?”他伸出手,日光紧逼着。 “和好了。”她也只好伸出手。不防亚历山大忽然合掌将她握住,用力一带,将她拉近他,轻亲了她脸颊。 她惊呼一声,转为低讶,却见他满脸的笑,极为快意。 “既然和好了,以后你看到我,可别再把头转开,装作没看见。”像在立着什么约定,也要她作承诺。 “我哪有——”维纳斯轻声反驳,却低得有些心虚。 亚历山大笑笑没说破,转开话题说:“晚上大家要去看曲棍球此赛,你也一起来好吗?”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点头,随口问:“不过,泰德叔叔怎么会有空去看?” 她以为“大家”理所当然指的是他们。 亚历山大笑着摇头。“我不是指我爸和艾利他们,是附近的朋友。” “附近的朋友?”她有些疑惑,心中梗着。有一刻她几乎想反悔拒绝,还是忍住了。闷闷地说:“你是说艾琳娜?” “嗯。”他点头。“还有另外几个朋友。” 她没说话,脸上没表情也没反应,看不出是不是不高兴。艾琳娜……她早该知道的…… “你怎么了?生气了吗?”亚历山大看着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反问,根本没名目。 “我以为……算了,你没生气就好。”亚历山大像是想说什么,末了还是放弃。 她也不追问,赌着气,干脆不开口。 “维……” “亚历!”亚历山大正要开口,艾利偕着另外两个男女走了进来。“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 三个人除了另外那个女的发色偏棕,都是金发,刷闪着一种傲慢的气焰。维纳斯扫了三人一眼,没表情的脸更没表情了。 “嗨!你也在这里啊——”艾琳娜朝她打声招呼。语尾有意地拖得长长的,颇有一股弦外之意,教人听了不是太舒服。 “嗨。”她回声招呼,不经心和另外两人目光相遇,不太感兴趣地将目光掉开。 “你在打撞球吗?亚历?”艾琳娜插到她和亚历山大之间,手肘略微推了她一下,又似是不经意地撞着了她,就那么恰巧地将她排挤到一旁。 亚历山大点个头,轻描淡写说:“只是随便玩玩。” 艾琳娜娇声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们家有球台。拜托你,亚历,怎么打撞球。” “让保罗教你吧,他技术比我好。”亚历山大显得不怎么热心,把球杆丢给一旁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孩。 “算了吧,艾琳娜,亚历只是借口。他跟保罗一样,根本懒得教我们女孩子打撞球。”旁边那金棕色头发女孩开口说:“我看让他跟保罗比一场,我们两人在一旁加油倒是真的。” “苏菲亚这个主意不错。”艾琳娜附和。 一旁,维纳斯抬着手臂冷眼看着。亚历山大有时会转头看她,目光搜寻着。看她一脸冷淡,而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 她站了一会,看亚历山大在艾琳娜和苏菲亚的起哄下接过球杆,突然涌起一股厌烦的感觉。没等亚历山大打出第一球,她便轻哼一声,掉头离开。 亚历山大只来得及捉到她的背影,力道一偏,简单的一个直线球竟撞偏了,白球跌入了底袋。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如果说,球员戴着笨重头盔、穿着有厚厚护垫的球衣、全副武装地抱着一颗球相互冲撞摔碰,一码一码逼近,只求直捣敌军阵营达阵得分的美式足球是世上最野蛮的运动,那么,这个曲棍球,实在也不遑多让。只见两队球员冲来撞去,这边掉那边倒,满场叫嚣,活像一场原始动物的厮杀。甚至连看台上的观众也都激动地把嗓子喊哑,叫闹声不休,满场的气氛既暴力又蛮动。 维纳斯紧皱着眉,几次忍不住把目光掉开。但她皱眉的却不是场下那野蛮暴力的活动,而是在旁那几个扯着喉咙大声嘶吼叫嚷的外国人;她尤其厌烦他们彼此用英语咕噜咕噜交谈时旁若无人的笑闹声,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维纳斯,你怎么都不说话?不喜欢吗?”亚历山大转头看她,关心她的沉默。 “还好。”她不看他,口气很冷淡。叫她说什么?反正他们的话题她又插不上。 “哎呀,亚历,你何必那么……”艾琳娜插进来,叽哩咕噜说得既快又含糊,她几乎都听不懂。 就是这样。除了亚历山大,他们三个人都把话说得既快又口齿不清,除非是从小说惯了这个语言,否则实在很难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尤其是艾琳娜,每当她和亚历山大说些什么,她就插进来岔开话题,说话的速度快得让她接不上口,甚且听不懂。她觉得她是故意的,心里不禁冷笑起来,还有几分闷气。她气亚历山大什么都没表示,更气他还能和艾琳娜愉快的谈笑。 亚历山大再转头跟她说话时,她干脆装作听不懂,不想理他,也不想和他说话。亚历山大微蹙眉,瞪眼看她一会,没说什么。过了一会,他再跟她说话,她就是不理他。 他心中有些气,对她这样的忽视。扳住她下巴,硬将她转向他,面对着他。她狠狠瞪着他,眼神很悍,毫不妥协。两个人互相瞪视一会,最后还是她先把头掉开。 比赛着实无聊透了,一堆人犹如史前的野生兽类,冲来撞去,你拘我、我绊住你,完全凭原始的蛮性在搏斗厮杀。她没心再看下去,又无法一走了之,只好忍耐着把比赛看完,心中不耐烦到了极点。 “你觉得怎么样?很刺激吧?!维纳斯。”散场的时候苏菲亚招呼似的对她笑着。 她自顾往前走,不理她。 “维纳斯!”苏菲亚高声喊她。 她这才回过头,一脸很恍然的模样,扯起一抹微笑说:“啊!你在跟我说话吗?对不起,我的英语不是很好。” “不会啊,你说得挺不错的。”保罗摆了一副亲切的模样。 第17章 维纳斯连看都不看他,笑得假假的,对着空气说:“对不起,我英语实在不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亚历山大暗暗皱眉,瞧她一眼。她知道他在看她,也当作没瞧见。 走到停车场,艾琳娜敏捷地抢坐到驾驶座旁的位子。维纳斯坐在驾驶座后面,一路上都没开口,始终将目光掉向窗外,望着黑黑的夜色。亚历山大几次从后视镜看她,她的神情冷淡极了,毫无心情。 他先送艾琳娜他们回家。车内剩下他们两人,维纳斯仍然绷着脸不说话。车子一到家,才刚停妥,她立刻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快步往屋子走去。 “等等!维纳斯——”亚历山大连忙追下车,抓住她的手!有些气急。“你到底怎么了?” 维纳斯甩开他的手,抿着嘴又往前走。亚历山大忙又追住她,脸色很坏,说:“你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今天晚上你一直绷着脸,跟你讲话你也不理不睬,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什么地方不高兴?” “我很好,没事。”维纳斯一肚子闷气,又甩开他的手,根本不看他。 “一定有事。而且,你的态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亚历山大不放她走,不把事情弄清楚不罢休。 维纳斯更别扭,脚步一急,绊到自己的脚,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栽了下去。亚历山大连忙冲过去,托住她的腰。她一点都不领情,拨开了他托腰的手。 亚历山大略蹙了蹙眉,有些莫可奈河,耐着性子说:“我不懂,我们不是说好了,和好了吗?为什么你——”他顿一下,像是不解地摇头。“我总是不知道你们东方人心里在想什么。” “和跟我是什么人没有关系,我心里不舒服不行吗?”维纳斯哼了一声,口气很冲。 “我就知道。”亚历山大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果然在生气。保罗和苏菲亚跟你说话时,你故意装作听不懂;对我也不理不睬,我就觉得奇怪……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差不多。算是我自作自受。”明知道结果也许会很不愉快,她还是跟着去,算她活该。她又哼一声说:“不过,我总有权利生自己的闷气吧。” “我看你是在生我的气对吧?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不要故意不理我。” 亚历山大靠紧她,很直接。 维纳斯轻蹙他一眼。这个外国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含蓄?什么事都要逼得这么白。 “你真的要我说?”既然他想,好吧——“好,我承认,我不喜欢你那些朋友的态度,你也不是瞎子,总该不会告诉我他们的举止很甜心。我更讨厌那个艾琳娜——我讨厌她笑的样子,也讨厌看你跟她在一起?这样够了吧?!” “不够,这跟你不理睬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咬咬唇,涨红脸,别过脸说:“我心里不痛快,行吗?我就是气你跟她有说有笑的。你明明知道她对我的态度,还——既然你高兴跟她说笑,那就跟她去啊!干嘛还找我说话?” “你讲理一点,维纳斯。”亚历山大语气柔下来,很有耐心。“艾琳娜的态度也许是过分了一点,但这是两回事,你不该混为一谈。她是我的朋友,大家又一起去看此赛,我没理由不跟她说话。你根本不必为这种事生气。” “我没说你不能跟她说话,兰姆提斯先生——”维纳斯听他那么说,莫名地恨了起来,狠狠说:“你爱跟谁说话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反正我才不当你的什么约会对象。但我爱跟自己生气,那总行吧?”语气尖酸嘲讽,极是任性。 她在气头上,几乎口不择言。亚历山大一反平时对人的不耐烦,一再地退让,说:“别这样,维纳斯。我知道你生气我没站在你的立场,所以心里不痛快。如果真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好吗?你别再生气了。” “不必。”她一口拒绝,意气用事。 “你非得这样不可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亚历山大忍不住攫住她的手,忍着她任性的折磨。他一意求好,她却那样不领情,到底要他如何? “我没有非怎样不可,反正我们东方人就是让人不懂。你不高兴可以不必理我,兰姆提斯先生。”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意气用事的,偏偏就是忍不住。只有情侣才有这样的权利任性,但她管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亚历山大忍不住了。 “你爱怎么做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她别开脸。 亚历山大瞪她一会,然后赌气似的,重重地说:“好。”长腿一跨,掉头走开。 两人背对着彼此,一步一步,细细碎碎的,仿佛那么缠绵,又愈拉愈远。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第二天维纳斯下课回去的时候,艾利好整以暇地在客厅等她。班奈太太临时有事,不能来做晚饭,小鬼头自己自动自发地叫了外送的披萨。 “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泰德叔叔又不回来吃晚饭了是不是?”她随口说着,刻意不提另一个名字。她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对啊。你要不要吃一点?”艾利很慷慨地要把馅多的部分分给她。 她随便拿一块,自己倒了一杯水,拉开椅子坐下,显得漫不经心。 艾利歪着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咬了一口被萨,突袭说:“维纳斯,你是不是跟亚历吵架了?” 她僵了一下,随即喝口水。没否认,但也不想承认。 “对吧?吵架了。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 “是吗?”她也无所谓,意兴阑珊地。 “你没事干嘛跟亚历吵架?”艾利又问,抱怨说:“就是这样亚历今天早上心情才会那么差,都不理人。害我也被连累,本来说好今天他要带我到湖边游泳的,现在都泡汤了。” “那是他不守信用,又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你跟他吵架,他心情当然就不好。亚历只要心情不好,就会上高速公路开快车,就不让我跟了。真是的,你干嘛跟他吵架嘛,亚历现在不是变得对你很好了吗?常常跟你有说有笑的……” “艾利!”维纳斯听得心烦,悻悻说:“他对你说话不算话,你找他抱怨去,不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那么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都闷在心里……她愣了一下。以前?!怎么……突然觉得好陌生。她想不起来。难道她“以前”曾遇过相似的情况,有过相同压抑的情绪吗?怎么会如此的下意识? 不知道。车祸过后,她就觉得她心里的某个部分好像松了,许多的情绪毫无秩序地到处流窜。连雪碧都说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父亲说她因为车祸的关系,忘了一些什么,不过只是暂时性的;可是,她连自己的母亲都忘得不认得了……那情绪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她要怀疑起自己父亲的话,怀疑那真实性,因为,她真的连一点记忆都没有。 “……维纳斯!维纳斯!”艾利频频喊着。 “啊?!”她回过神。 看她一脸恍惚,艾利抱怨说:“真是的,你在想什么,都没在听我说话。” “你跟我抱怨也没有用。”她吐口气,望了楼上一眼。“他呢?现在人在哪里?回来了吗?” 艾利扁扁嘴,说:“出去了。他接了一通电话就出去,也没说什么,一定又和艾琳娜约会去了。” 维纳斯心一沉,听到最不想听到的事。她丢下披萨,随便伸个手,往身上抹了抹。“你慢慢吃吧,我先上去了。”她简直再持不下去,可是又没地方好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甘心。 电话铃铃响起,她正巧走过,被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拿起话筒,连声音都不稳。 “曼光?!”话筒那边是个女性,期待又不安的声音。 她怔住,没答话。 “曼光,是我,我是妈妈——”无生命的话筒不断流泻过来一股母性的温柔和关怀isuu書网。“你爸爸要我暂时别打扰你,可是我忍不住。你在那里过得好吗?习不习惯?有按时吃饭?你以前老是想到才吃,不时要闹胃痛。现在你一个人在那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嗯了一声。对于这个“应该”是她母亲的人,她却相见不相识,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办。那是个温柔的女人,在她车祸住院的时候,总是带着自责的表情看着她,尤其当她怎么都想不起她时,她那种伤心的模样,着实教她十分愧疚。医生说这种“记忆障碍”只是暂时性现象,可是……她内心多少有些怀疑。还有那个奇怪的男人——他说的话她完全不懂。连雪碧每次去看她时,都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怀疑,他们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她;可是,即便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她根本什么都了记得。 “曼光……”对方又说,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你很怨我吧?所以你才会——”声音一哽,啜泣起来。“对不起,那时妈不应该那样说,不应该那样对你……” 她究竟在说什么?维纳斯脑中轰轰地,隐隐痛起来。那痛像丝,在每处的神经穿梭。 “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低低呻吟出来。 “曼光……” “对不起。” 第18章 她很快把电话挂断,双手按住话筒,身体摇晃着,额头直冒出冷汗。 “怎么了?谁打来的!”艾利问。 “没有,打错电话了?”她匆匆转身,声音抑制不住地高亢起来。 那天晚上她不敢睡觉,怕又作那奇怪的恶梦。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就那样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仿佛一闭上眼,就会有些什么慢慢、慢慢地逼近…… ※※※※ 第七章 星期四中午,学校餐厅和往常一样地热闹。 “奇怪……”维纳斯端着餐盘,环顾了餐厅几次,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林红红。 她觉得奇怪。每天中午吃饭时,林红红几乎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因为不同班,那是她们通常会碰面的时候。她已经有四天没看到林红红了,这个星期,她似乎都没来上课。 她随便找个位子,草草结束午餐。 “嗨!”刚走出餐厅,迎面就遇到安东尼,他和一个日本男同学在一起。 “嗨。”她回个招呼。安东尼有拉丁民族特有的明朗热情,跟他在一起,心情总会很愉快。 “吃饭了吗?”安东尼问。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到电脑室去了一趟。” 学校替每位申请的学生设立了一个电子邮件信箱,算是一项服务。维纳斯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所以并未申请。她笑说:“有什么好消息吗?” 安东尼耸个肩,表示毫无收获,举动很潇洒。 维纳斯看着笑起来,摆个手,说:“你赶快去吃饭吧,我先走了。” “等等,维纳斯——”安东尼叫住她。“你今天下课后有空吗?你没忘记吧,你还欠我一个‘约会’。” “你还记得啊!”维纳斯又轻笑起来,笑得发丝微颤。她倒没忘,只是原想就当他这么过去。 “当然记得。你今天有空吧?” 她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那好。”安东尼弹了弹手指,说:“今天下课后我们去看上次没看成的电影。就这么说定?”调皮地伸出小指,要和她打勾。 她抿嘴一笑,好玩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说定。” 下午的选修是电影欣赏,看得人昏昏欲睡。故事讲得是一对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两人原以为彼此的关系大概就会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不算爱情,但又比一般的友情浓一点、稠一些。不料,有一天男主角突然通知女主角说他要结婚,女主角大惊,千方百计想把他抢回来,经过一番纷争波折后,最后却决定放弃,因为到底男主角不是爱她的,也许他曾经爱过她,但因为放在心里太久始终不曾说过,曾经萌爱的那一刻已然错过。明了这一点的女主角,终究含着泪放弃了,不愿再强求。 在婚礼前几天,男主角要求女主角给他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希望两个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单独在一起。两人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仿佛又回到从前,只除了两人,彼此几度的欲言又止。最后,又长又短的白日终于要过尽了,在观光的游艇上,男主角望着河面说:“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就大声说出来‘我爱你’,不然,这一刻过去就过去了。” 四周喧哗不已,吵嚷声不断,衬得无言的两个人更沉默。镜头一转,天就暗了。 这一幕吵嚷把维纳斯震醒,微微惊出些些的汗。这又是所谓西方文化的背景吗?只要有理由,尽可以理直气壮。把爱看得太日常。因为是日常,自己总要坦然面对,宁愿遍体鳞伤,也不肯委屈辜负自己内心的情感,更不压抑妥协,忠于自己内心的感受。 但她有些困惑。把感情都说尽了,还有什么留下的?有些事,尽在不言中啊。 可是,就像故事说的,那一刻过去就过去了……啊——她思绪混乱起来。听不进台上先生在说些什么了。 下课后,她就是理不出任何头绪,索性不想了。安东尼果然已经在门口等她;倚着玻璃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旁的同学聊天。 “维纳斯!”看见她,很自然地微笑起来,站直了身子。 “对不起,来迟了。” “不必道歉,美丽的小姐是值得耐心等待的。”安东尼笑着眨眨眼,半开玩笑,很绅士地替她推开门。 “谢谢。”维纳斯也笑了。就凭这张嘴,安东尼很轻易就可以迷倒一箩筐的女孩。事实上,他在学校也的确有一堆交情不错的女性朋友。像他们现在这样的“约会”,根本不算什么,她也不是第一个。 她慢慢明白这些外国人对所谓“约会”的含意了。只不过是一种“合宜的邀请”。感觉对了,故事也许就继续发展;感觉不对,摆摆手,也不伤和气。但儒教教诲下的爱情观,总是对于“约会”两个字太紧张,好像败坏了什么似,有什么见不得,非得严阵以待不可。想想,所谓的“约会”,其实不就是一种“寻寻觅觅”?众里寻他千百度。 但是,要作出这种“合宜的邀请”,总要先对对方有欣赏的意思。那么,亚历山大对艾琳娜……想岔到这里,她不禁轻咬住唇。 “啊!公车来了,快点!”公车站就离学校几公尺远。安东尼眼尖,匆匆抓住她的手追赶公车。 七十路公车从渡轮总站驶来,往维多利亚市区。车上一堆观光客,有老有少。 两人运气很好找到一个位子,坐定了,不约地相视一笑。 车子一路往市区而去,沿路景色单调,有一种原始纯朴。维多利亚城号称是众花国度,很以各色的花草风景山自豪。但她却觉得,维多利亚城最美的是那一片空荡荡的天空。对当地人来说一点都不稀奇,他们早看惯了;尤其在是大陆中部平原省分,那连绵无尽的长天,蓝得干干净净,极有一种苍凉的美。比较起来,维多利亚城的天空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她却深深被震撼。蓝得那么空荡的天空,仿佛烟尘也会哀愁。 “维纳斯,”安东尼说:“你可以告诉我,上次到学校接你的那个男孩是谁吗?是你的男朋友吗?”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你是说亚历?”维纳斯先是反问,再摇头说:“他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我借住在他家。” “是吗?我看你好像跟他很熟。你喜欢他吗?” 问得这么直接,她不提防,差点呼岔了气。瞪眼说:“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安东尼。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安东尼转过脸来,用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维纳斯一点都不表示惊讶,笑睨视他,说:“安东尼,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口气那么寻常。 “你那么聪明,还会不懂?”安东尼好心情地咧嘴笑起来,开窗吹着风,一头半长发柔柔地飘动。如果这算是一种调情的话,他对于过程的兴味似乎要多过结果本身,享受的也是这过程的起伏。 “你的机会不到处都是。”维纳斯不实可否,起身拉铃,走到后车门。 车子靠站,她轻触门把,车门自动开启,俐落地跳下车。安东尼跟着,还是一副好心情的笑容。他毫不掩饰,他享受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时刻。 街道多风。过马路时,维纳斯险险被风吹走,安东尼赶紧抓住她,稳住她的脚步。 “我实在不敢相信,维纳斯,你是羽毛做的吗?”安东尼夸张地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维纳斯瞄他一眼,干脆勾住他的手臂说:“那你的手臂借我一下好了,这是绅仕该有的风度。” 这个举动稍稍显得放纵,看她的表情又有一种小女孩故作的郑重矜持。安东尼微笑起来。东方女孩是不是都像维纳斯这样,他不清楚,但他喜欢她这般的态度,不会太放肆,偶尔一些放纵又不失矜持,半古典、半现代,既热情且冷淡。 电影院有六个放映厅,上映的影片从儿童片、文艺爱情到科幻、动作片都有。 维纳斯问:“看哪一部好呢?” “你决定吧。”安东尼让她全权作主。 “那就看这个吧。”她想了想,挑了部ng十七级的暴力动作片。 安东已掏钱要买票,她拉住他说:“我们各付各的。我不喜欢喝可乐,所以等会你也不必买我的分。” 她的声音不大,一旁的人都仍可以听得很清楚,但并没有人侧目。安东尼应了一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西方女孩一般在约会时,多半会和男方各付各的,等到进一步交往时,才会让对方付费。他已经很习惯,只不过……他把票递给她,很坦然地收取她给他的钱,还是忍不住说:“你这作风是来这里学的吗?据我了解,你们东方的习惯好像不太一样……”他曾和一个东方女孩约会过,对方很习惯让他付费,还说是男士的义务。 “真的吗?”维纳斯偏头想想,好像真的是如此。不过……她微微摇头。“我想还是因人而异吧。我不习惯让人请客,情绪上会有负担,这跟个性有关,跟文化无关。当然,像看电影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只是也没必要让你为我付钱。” “这样啊。”安东尼摆一副恍然的表情,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进场时,他果然只买了一份可乐和爆米花;不过,他还是礼貌地询问维纳斯要不要尝一些,她也很干脆地摇头。 电影没有预期中的刺激精彩,倒是杀得血肉模糊,恶心透顶就是。看完电影,维纳斯仍不怎么想回去,望着长长的街道,说:“如果你还有事,先走没关系,不必陪我,也不必送我。 第19章 我还不想回去。” “你何必把每件事都先说得那么清楚。”安东尼说:“其实偶尔也可以撤撒娇;再说,我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我看,一起吃晚饭好吗?我肚子饿了。” “正好。”她也觉得有点饿。“吃什么呢?意大利菜?中国菜?日本料理?还是麦当劳?” “意大利菜吃多了,中国菜和日本料理也是。吃什么好呢……”安东尼也觉得举棋难定。 结果选了一家韩国餐厅。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吃韩国菜,对于韩式料理也都只知道一个泡菜。 “咦?那不是常找你的那个台湾同学?”刚坐定,安东尼目光一抬,就看到眼熟的人。 维纳斯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靠内墙的桌位坐了一男一女,看样子像情侣。女的背对着他们,她仔细一看,竟是林红红。两个人低低的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气氛似乎不太对,她原想叫她,也就没开口。坐在林红红对面的,是个好看的东方男子,浓眉、亮眼,中分的半长发,麦色的肌肤,美得很男性,魅力得很阳刚,看样子,大概就是林红红说的那个日本男孩。他蹙着眉,不时在看表,似乎有些不耐烦。 服务生过来听点,反正她什么也不清楚,随便点了一道。背后那原先低低、带些压抑的交谈,愈来愈大声,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竟像在吵架,餐厅内的人纷纷转头去看究竟。 “你小声一点好吗?大家都在看。”日本男孩皱着居,一口熟极而流利的英语。 “我才不怕!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最好是让大家评评理!”林红红满声怨气,不仅不压低声音,反而愈说愈大声,根本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有修养一点好吗?!”日本男孩羞恼起来。 林红红更恨,又大声吵闹起来。两人的英语说得既快又流利,到底吵些什么? 维纳斯有一大半听不懂,并不是很清楚,大概只知道林红红责备日本男孩不负责任。 忽然,林红红拍桌子大吼,打了他一巴掌。 日本男孩大为震惊,既羞又怒,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飙。生气地大声吼说:“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疯子!”丢下她,气冲冲地大步走开。 他一走,林红红便伏在桌上放声大哭。餐厅内的人面面相觑,都没有人多管闲事。隔了一会,林红红冷静一些,维纳斯才静默地走过去。 “红红……”她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甘心……”林红红没有抬头,似乎早就知道她也在那里。恨意幽幽用中文说:“他跟一个加拿大女孩同居,就只瞒着我。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他就是不肯。” 维纳斯更不知能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站着。 “你说我该怎么办?”林红红抬起头,眼睛哭红了,眼神却呆滞。 维纳斯摇头。“你想怎么办?” 林红红没有回答,喃喃说:“我能怎么办……”像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放弃好吗——”刹那维纳斯几乎要喊出来,终究没说出口。不管以任何立场,她都没有权利干涉别人的爱情,问题是,明知对方是飞蛾扑火,她能不拉她一把吗?可是,飞蛾扑火,有它的壮烈,有它的追求,没有一种绝对可以否定它的追求。 “不值得,红红……”她低低地说着,像在叹息。 安东尼独自站在一旁,似乎被遗忘。他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见维纳斯睑上浮现一丝无奈,有些哀愁,带一抹隐隐感情的殇。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爸,快点!已经快十点了!” 周末早上,因为日本来的客户临时取消高尔夫球约,一向忙碌的泰德·兰姆提斯难得空闲下来,答应艾利带他到湖边游泳野餐,邻户的詹姆斯家也要一同去。艾利很兴奋,一刻也等不及,不断催促。 亚历山大没兴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翻着杂志。泰德也不勉强,说:“你不去的话,能不能把车子借我?我的车送厂保养了。” 亚历山大没吭声,把钥匙丢给他。泰德接住,转向维纳斯说:“维纳斯,你要不要也一块来呢?” “不了,我有其他的事。你们好好玩吧。”维纳斯也不客套,摇头拒绝,不想去凑热闹。 “好吧。你们两个都不去——”泰德双手一摊,一副挺没行情的幽默。吆喝一声说:“我们走了,艾利。”想想又回头说:“不过,天气这么好,你们两个也别一直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两个人好好去玩。” 他不明就里,丢下话就带着艾利出门。维纳斯好不尴尬,不想再留在屋里和亚历山大相互瞪眼,跟着也打算出去,亚历山大伸手挡住门,俯看着她说:“我们谈谈好吗?” 她抬起头,瞅他一眼,闷闷说:“谈什么?” “谈你跟我。”亚历山大很直截了当。“为什么我们非把气氛弄得这么僵不可?你说你不想当我的约会对象我不懂,你讨厌我吗?你真的那么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这件事,他想了又想,非弄清楚不可。 维纳斯轻咬着唇,下了决心,不躲不闪,直视着他说:“我不晓得你们对所谓‘约会’的定义是怎么样,但对我来说,‘约会’是只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只要感到无聊、没事做时,随便找个看得顺眼的对象就可以凑和的感情游戏。你既然跟艾琳娜那么好,就不要……”她咬住唇,没再说下去。 “谁说我跟艾琳娜好了。”亚历山大皱了皱眉,不明白地说:“就算我跟艾琳娜约会,难道我就不能跟你做朋友?你为什么要生气。” 问到问题的核心了。维纳斯猛咬着唇,无法开口。就是说啊!就算亚历山大和一千个、一百个女人约会,干她什么事?她凭什么生气?有什么资格在那边闹脾气? “告诉我,你为什么气我跟艾琳娜在一起?”亚历山大追逼着。 她无法再直视他,别开脸,挣扎着困难地开口:“嫉妒吧,也许,我想。”一连三个不合文法的断句,声音很低,坦白软弱。 亚历山大漂亮的灰蓝眼闪过一抹生动的光彩,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他看了她好一会,将她牵到身前,说:“和好了?不再生我的气了?” “你想我有资格生气吗?”她反问。 他停了一会,答非所问,说:“外头天气很好,如果我现在问你,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你会不会答应?” “这算约会吗?”她睇看他一眼,流动一种妩媚。其实不管“约会”的定义如何,她只是嫉妒罢了吧。 “不好吗?”他狡黠地反问。 她不说话了,由他牵着她。 车子被泰德开走了,他们只得搭公车。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市区晃了一圈。港口到处是街头画家和艺人,亚历山大看了看,兴致勃勃地问她说:“要不要去画张像?” 维纳斯摇头。“不要。”她不上相,而且她也不习惯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亚历山大也不勉强,知道她的固执。转头看见观光马车经过,心里一动,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跑过去。“我们去坐马车,冒充观光客。” 维纳斯来不及拒绝,硬被他拉上车。她原不惯被陌生人盯着看,却不料竟坐着马车招摇过市,不禁啧他一眼,他愉快地笑了起来,阳光照着他,闪着一簇簇的光点。 晃了一下午,再没什么地方好去,亚历山大看看时间,说:“你等等,我马上过来。”跑到对街,不知要做什么。 一旁就是咖啡馆,维纳斯索性坐下来。露天的桌位,树荫遮着,凉风徐徐吹来,教人那般恋眷。服务生从咖啡馆里出来。她没注意,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迷情的古龙香。 这个香味……她抬头。 “嗨!”对方冲她一笑。“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麦可李。” 麦可李?她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当然没有忘记。她记得那个香味,很迷魂的一个男人。 “好久不见。”她涌起笑。“你在这里打工?” “嗯。二、四、六的下午。刚刚我在里头看着外头一个人,觉得很像你,果然是你。”麦可说:“要喝些什么?” “请给我一杯咖啡,嗯,卡布奇诺好了。”她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加上后面一句。 “卡布奇诺是吗?”麦可点个头。寒暄地又说:“你都没再到‘查尔斯’去了是吧?我一直没再看到你。”“查尔斯”是那家舞厅的名字。 “嗯。我不太会跳舞,那一次是跟朋友去的。” “不会跳舞有什么关系,只要觉得高兴就好。今天晚上我当班,有空的话和朋友一起来吧。” 在对街查公车时刻表的亚历山大看他们谈了半天,既说且笑,好像很熟的样子,很不高兴,大步走过来。扫了麦可的背影一眼,说:“你们认识?” “嗯,一个朋友。”维纳斯轻描淡写的,没有解释。 亚历山大双手抱胸,抿着嘴,蹙紧双眉。他不是度量狭小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很不舒坦。粗鲁地伸手拉她。“走吧!车子快来了。” “要去哪里?我才刚点了……” “走就是了。”亚历山大硬拉着她,不让她把话说完。 “咦?要走了吗?”麦可端了卡布奇诺出来,语气有些惋惜。 亚历山大暗哼一声,放了一张钞票在桌上,说:“对不起,我们赶时间。” “很抱歉,麦可。”没喝咖啡就离开,维纳斯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 第20章 等下次你有空再来,我免费招待。”麦可好情调地笑起来。 亚历山大更闷了,对他的笑容简直不耐烦。 过了街,七十五路的公车刚巧进站,亚历山大拉着维纳斯跳上公车,一直走到最尾端的座位。 维纳斯纳闷问:“亚历,这班车不是往回家的方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亚历山大答非所问,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几个像这样的‘朋友’?!”说到“朋友”一词,语气很不痛快。“这个麦可,那个安东尼,你到底跟几个男人来往?” “我跟他们只是朋友。” “朋友?”亚历山大哼一声,很吃味。“只是朋友?可是上次你却单独跟个叫安东尼的去看电影?” 换维纳斯皱眉了。他凭什么这样质问她,他自己还不是跟那个艾琳娜纠纠葛葛的! 她不说话,亚历山大就更有话说了,口气很酸,说:“我以为你们东方女孩都很纯情……” “嘿!等等!什么叫东方女孩都很纯情?”维纳斯反感极了,毫不客气反驳。“你没有权利批评我。你自己和艾琳娜呢?怎么算?!” 这句话让亚历山大语塞。他闷了一会,说:“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但我可以生气吧?你不以为一旦内心有认定了,就应该对这分感情忠实?” 他想说什么?维纳斯心里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意气用事说:“谁说的?没有此较谁知道?这不就是你们对‘约会’的定义吗?” “你是故意要呕我的吗?”亚历山大有些生气。她是这样的不温顺。“我要你答应我,不再跟那个安东尼单独约会,也不去找那个浑身恶心味道的男人。” 这个要求大无理,维纳斯装作听不懂。这是她的老伎俩。亚历山大只要生isuu書网气,就显得傲慢无理,她就装作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别装,我知道你懂。”对她的装聋作哑,他更觉得气了。 “好吧。”维纳斯转头看着他。“我说就是。你这个要求太无理了。你不是我的主宰,不能命令我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 真是的!她是这么的不温顺。亚历山大望了她半晌,表情竟柔了起来,轻轻吐说:“我不是命令你,我是请求你笞应我。” “请求?”他突然的轻柔,教她有些无所适从。刻意地板起脸说:“如果我也‘请求’你答应,不许你再跟艾琳娜那样说笑、不许你再跟那些叫什么克莉丝蒂、娜塔莎的来往,你怎么说?” “我都听你的。”亚历山大立刻接口,毫不迟疑。 维纳斯霍地抬头,没提防他的回答来得这么直接这么快,落了下风,又嗔、又想笑,心头甜甜的。因为不好意思,更要看着他,眸光莹莹的,所有的笑意净闪烁在里头。 “你呢?”亚历山大不轻易放弃追问。 她朝他笑笑,并不正面回答。“你别那么轻易就作承诺。承诺这种东西,是很重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不能因为担心害怕,就不敢作承诺。” “你不认为这样风险太大了?”她又笑,眼神却认真。 “如果那样想,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亚历山大很大气地,说:“只要你一句话。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听起来真的很像承诺。维纳斯沉默一会,眼神变得远。 “你这样说,倒有些要像中国那种失去传说的古老感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仿佛那般的生死不渝,可是,人的变因大多,那样的传说终究失落了。”她正视他。“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呢?” “是没错。将来的事谁也不能预料,不能保证;可是,这一刻是这样的真实,你不能因为未知的将来而否定这一刻的真实。” “既然如此,既然未知的将来有未可知的变数,那么,这一刻的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她不想用言词证明什么。 公车声轰轰的,吞没了所有的音响,反覆着一种单调的节奏,失了真的实切感。亚历山大审视地盯着她好一会,说:“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依我,对不对?” 维纳斯瞅他一眼。“你要我保证什么?嘴巴说说,很简单。可是,看到好看的男孩子,我还是会多看几眼;遇到有魅力、吸引人的男人,我还是会被吸引的。所谓承诺,毕竟不只是一个发誓的仪式那么表面、简单,只要仪式完成了,承诺就完成。” 可是,就算是哄哄他,就只为了他,她也不肯吗?他要的,只是确实感受他们当下这一刻感情的真实,他相信她不会不明白。 “你实在一点都不温顺,真不可爱。”他摇摇头。她侧过脸,那么不以为然。 他笑了,那么深的意味。“可是,我喜欢你这样,有自己的想法,有棱有角。” 维纳斯慢慢泛起笑,笑得有些莫测。她想亚历山大或许不知道,就因为他自己有棱角,他才会接受她的棱角吧。她觉得她不再那么压抑自己;能把自己放在主位上,只考虑自己。 那么,“过去”的她,是怎么样?——蓦然想起这个荒谬的问题,她心惊好一会。却又那么下意识,思绪自己就跑上来。她转头望着窗外,看见最多的还是绿绿的山和蓝得空荡的天空,不禁要怔。她是真的忘记了一些什么吧。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可是遗忘的感觉那么不真实,她无法很确切地感受这个“不完整”,即使午夜偶然的梦魇,也拼凑不出那存在过的记忆轮廓。 对失忆的人来说,被遗忘掉的,就等于不存在……是这样吗? 窗外蓦地一簇红花艳艳闪过!她惊了一跳。亚历山大适巧伸手拉她,说:“到了。该下车了,走吧。” “这是哪里?”迎面目不暇给的苍翠和五颜六色的花卉。 亚历山大回头一笑,亲亲她。 “我们的人间。” 布查花园。位于维多利亚城的西北,园中各种花卉怒放,鲜艳得不分时令,是花园中的花园。几乎每个来到维多利亚城的人都不会错过,不过,布查花园迷人的风情不只于此,夏季周末夜施放的七彩缤纷的烟火是另一款的好情调,在星夜里醉人。 七点不到,烟火观赏区的草坪早已坐满了人。离施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天空还很亮,斜倾的夕阳那样恋恋,仿佛舍不得下山。维纳斯望望满山满谷的人潮,很有一种被淹没的恐慌。 “好多人!”她低呼一声。 亚历山大回个当然的表情。 两个人什么都没准备,就那样坐在草坪上,露草浸湿意,幸好穿的是牛仔裤。 白日里的凉意稍稍转寒,风吹来侵入心坎。维纳斯忍不住打个喷嚏,亚历山大脱下薄外套罩在她身上。 “不用了,你自己也需要。” “穿着吧。”在这方面,亚历山大是体贴的。 他躺下来,头枕在她腿上,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冷酷的格调。 “亚历……”她小小心惊。他的举动随便出自然,有着不轻意的亲匿。 亚历山大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对她笑了笑。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跟你在一块。” 维纳斯也笑起来,促狭说:“是吗?但可不晓得是谁一开始看见我就像看见隐形人一样,不理不睬的,难得说句话,吐出的气都会生白烟。” 她拐着弯骂他傲慢冷漠,亚历山大也不恼,笑出声来。“你可真是会记恨。你别忘了,我还特别拜托班奈太太准备中式料理。” “我当然不会忘,怎么会忘呢!班奈太太那道‘凉拌冬粉’足足让我泻了一个礼拜。” 亚历山大忍不住哈哈大笑,为她说话的不修饰。他喜欢这种感觉,很生活、很家常。他躺着不动,很欢喜地,带笑看着她。 维纳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蒙住他的眼。他捉住她的手,搁在唇边亲了一下,那种种不轻意的小举动,暗暗有亲密在流动。 “你很重耶。”维纳斯低头俯望着他,唇角有笑意。他的头发柔顺而浓密,她忍不住伸手抚开他落在额前的头发。这种感觉很温心,好像可以这么天长地久下去,叫她有一些舍不得。 亚历山大只是看着她,目光几许柔情。暮光中,维纳斯的表情显得沉静,光线掩映下,隐瞒着一些落寞的颜色。他以为他看错,专注地,更要看进她深处;她眼眸依旧藏着什么,蓝调的,最初的,那抹“不适应”。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维纳斯。”他坐起来。 “呃?什么?”他太郑重,她觉得奇怪。 亚历山大停了一会,才说:“你真的不记得你的母亲,完全想不起来吗?” 维纳斯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对不起,我听说了一些,所以……” “没关系。”维纳斯说:“我想泰德叔叔也应该告诉过你才对。医生说我这种‘记忆障碍’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恢复。但‘很快’是多快?明天呢?还是后天?有可能是随时都会想起来。但也可能永远想不起来——他没说,但我知道。” “没有其他任何治疗的方法了吗?” “不知道,医生说我一切正常。既然如此,我想问题大概出在我自己身上。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痛苦或不便,我的基本能力都还在,我也还记得很多事,感觉上并没有任何断层,虽然有些记忆模糊了一点。当然,一开始我也很不安。明明周围的每个人都认识你,但你却不记得——想想,那有多可怕。 第21章 我试着去想,但每当我这么做,我的头就会很痛,好像我的身体排斥我‘恢复记忆’。”她停下来,笑了一下。 那个无言的笑,多少楚楚,牵动亚历山大心中的柔情。他将她拉到怀中,别有不舍。 “其实这样也好。”维纳斯说:“虽然有时胸臆间不防会有一种空荡的感觉,好像心头少了什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完整,但同时也少了一种负担。我无法贴切地说出那种感觉。你说我不温顺,好像真的就是那样。我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情感,相当不安分,不是那么愿意压抑、忍耐,会明显地把内在情绪表露出来。因为如此,一个朋友说我像变了个人似,情绪太直接,她说我以前不是这样。那时,我试着回想以前的我,但面目大模糊,很难拼凑出图案。”这些话,她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思考。 “不管以前的你是怎么样,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亚历山大直直看入她的眼,语气很认真,很肯定。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喉上,然后,指住她的耳朵,看着她说:“我、爱、你。” 她感受到他喉间传来的震荡,感受到那感情的力量,心中一动,却回答说:“gotohell!” 手一挥,要缩回,亚历山大攫住,将她往怀里一带,搂抱住她,说:“会的。我会为了你下地狱去。” 轰的一声,无风的天空炸开了第一朵橙艳的烟火。多情的眼神凝视,天空在眨眼睛,笑得多有甜蜜。 背后不知是谁跌落了随身机的耳塞,成串的音符荡出来,嘈嘈切切唱着,“假如我们在今晚相爱”。 ※※※※ 第八章 那个男孩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人。暮光微照,他的脸孔落在阴影里,暗得有些模糊。他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周身带一点风霜,身后的风景寂静得似乎凝固,淡淡地氤氲上一层落寞沧桑。 维纳斯停下脚步,几乎是不自觉的。她一开始就被他那种落寞的神情吸引,是那番曾见过,相看俨然。那是一种荒谬的动摇,像前世的记忆。他静静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深深的黑棕色。他一直看着她,那样恋恋的眼神,近于哀愁。 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内心万般的不安,不明白那种动摇。明明是不相识的,为什么她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加快脚步,却不禁回头又回头。直到进了屋里,她的情绪还是无法平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外头有热情的男人在追你?”在客厅看书的亚历山大抬起头,开了一句玩笑。 “是啊,而且一箩筐。”维纳斯犹豫一下,到底瞒住了。 “是吗?”亚历山大当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丢下书,起身说:“要不要咖啡?” “不用,谢谢。”维纳斯走到沙发上,没几秒钟又站起来,坐不定。“我上楼去了,有功课要做。” “要不要我帮忙?”亚历山大从厨房探出头。他们的关系是不一样了,却就是那么生活、日常。 “当然不必。”维纳斯理所当然回绝,快步跑回房间。 她背抵着门,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到窗边,小心地、不被看见地,朝窗外望了一眼。 还在,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她的心扑通跳一下,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她退到床边,呆呆地瞪着窗户,映像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她像醒了,重重地甩头,毅然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当天晚上,班奈太太讨好地又准备了“凉拌冬粉”。艾利一看,立刻叫起来。 “班奈太太,怎么又是这个可怕的面条!”艾利永进搞不清楚冬粉和面条的差别。“我很喜欢你做的被萨和海鲜浓汤。拜托你,我可不可以不吃这个。中国菜面条!” “不行。小孩子不可以挑嘴。”班奈太大摇摇头,把一大盘的凉拌冬粉端到艾利桌上,毫无商讨的余地。 维纳斯和亚历山大相视一笑。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力不从心,心神被一团混乱的意象占满。 “你今天特别的安静,很少说话。是不是有什么事?”亚历山大敏感地盯着她,像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有吗?”她盯着冬粉。殷红的辣椒横躺在透明的冬粉上,凝视久了,有一种奇透的视觉感,仿佛味道会传达,她觉得胃壁泛起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抬起头,想起什么,也不像刻意转变话题。说:“你快开学了吧?大学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她记得泰德说过,亚历山大现在还在大学上课。 亚历山大像是不太喜欢面对这个问题,不情愿地回答说:“还有两个礼拜。” 两个礼拜后,他就得回多伦多继续他的研究所课程。 “这样啊。”维纳斯点个头,表示了解,没什么其他表示。 艾利插嘴说:“真不好,亚历要回多伦多了,到时又剩下我一个人。” “你别担心,还有我。”维纳斯冲艾利笑。 艾利却嘟嘟嘴,不怎么信任她的保证。说:“还说啊!你又不晓得会待到什么时候,随时都会离开。” “别胡说,艾利。”这些话刺到亚历山大的敏感,他立刻板起脸,很不高兴。 “我哪有胡说。维纳斯本来就只是暂时住在我们家,她又不可能永道待在这里。” 这倒是事实,亚历山大有些泄气。等艾利离开餐桌,班奈太太收拾餐盘进厨房,他趁机说:“有件事我想跟你谈!维纳斯。”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顾不得时间、地点,非说不可。 “什么事?”他的眼神露出少有的在乎,维纳斯既疑惑又有少许奇怪的忐忑。 “你知道,再过两个星期我就必须到多伦多继续我的研究课程——”为了确认她能了解他说的话,亚历山大特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咬字也非常清晰,专注看着她一字一字地慢慢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到多伦多,维纳斯。” “可……”大突然了,维纳斯愣住。 “听我说,维纳斯,”亚历山大轻按住她双臂,目光殷切,有一股灼热的急。 “我不希望就这样和你分开。多伦多实在太远了,和你分在两地,我会不安;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让我随时能看到你。”他的感情是那么直接,坦白地把自己心里的不安、渴盼都表达出来;最殷切、不安的,都毫不隐藏地摊露在她面前。 维纳斯好迷惑,好昏眩。为什么不管喜怒哀乐,爱也好,憎也好,亚历山大总是能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感情表现出来?那么直接、那么不肯后悔、不压抑、不修饰隐藏。 她知道那不是任性,是他对自己的感情认真、不负、勇敢的性格本质。过去,她曾生活在一个大压抑的社会,这样的亚历山大总是能让她昏眩。最重要的,是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跟你到多伦多?”她看着他,有犹豫。 亚历山大紧紧把她看着,更靠近。“我不愿和你分隔得那么远,更不能忍受你不在身旁的不安,我希望随时都能看到你、触碰到你。维纳斯,你也不希望就这样和我分开吧。所以,跟我一起到多伦多。我会跟我爸还有史都华叔叔说的,只要你答应,我相信我爸和史都华叔叔都不会反对。” “你是认真的吗?亚历。”维纳斯没有立刻答应,很冷静。“回到大学你必须努力学习,研究课业,花大半、甚至所有的时间在研究所上,压力不轻,我跟去了,只是妨碍你罢了。这些,你想过没有?再说,你有你的生活和事情要忙,如果我跟去了,在那边人生地不熟,英语又不够流利,很可能有很多事情都必需依赖你,带给你麻烦,这样好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克服。” “这不是小事。在这里,如果我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泰德叔叔、艾利帮忙,甚至还有班奈太太,而且维多利亚城也不是太大的都市,我可以应付得来。但如果我跟你到了那里,我唯一认识亲近的人只有你,有什么事都只能找你;更何况多伦多是个千百万人的国际大都市,以我的英语程度根本应付不来。你在忙自己的功课之余,又得分神照顾我,势必要分担两个人责任。这责任很重的,也很辛苦,你想过没有?” “话是没错,我也考虑过了;但我还是不希望和你分开。”这些问题其责亚历山大都考虑过了。考虑的结果,他还是作了这个选择。 “你想过了?”维纳斯说:“那么,你再想想。也让我好好想想。” 她站起来。今晚就让这个话题先这样的结束,他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太冲动的话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 房间一片黑暗。白夜已经过了,是真正的夜晚。她走到窗旁,想拉拢窗帘,目光不意朝窗外漫漫一瞥,猛然惊住,逃避到窗墙后,心悸了好一会。 还在!那个人竟然还在! 她迅速地拉上窗帘,在黑暗中坐立不定地来回走着。她不知道她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威胁地迫切。她就那样来回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偷偷看看还在。那个身影仿佛成了化石一般,在期待着什么,等候着什么。 她定在那里,无法动弹。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有深深的不安。是因为那时他的眼神吗?那样恋恋的,近于哀愁。 她没再查看窗外,听着时间滴答滴地一分一秒的过去。快十一点的时qi书+奇书-齐书候,她慢慢伸出手,掀开一小处缝隙,忐忑的,屏住气息——天啊! 第22章 她软下来。一颗心鼓噪个不停。他究竟在等候什么?!那样的固执。她甚至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凝望的视线。 她蒙住被,决计不再去想。翻来覆去。那模糊混乱的梦魇又袭来。脚步的杂杳声、嘈闹喧哗尖叫哭喊混成一气的纷扰;汽球、车子、小孩,还有,那模糊的影子——她叫了一声,声音哑住,惊醒了过来。冷汗流了一身。她看看时钟,半夜三点了,赤着脚,下意识地走到窗子旁。没有,那个身影终于不见。 她吁口气,坐回床上,呆呆地望着黑黑的墙壁,余下的夜,再也无法成眠。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时,亚历山大已经帮她把早餐准备好。看她眼睛红红的,一脸疲倦的样子,担心地喊了一声。“维纳斯……” 她摇摇头,想对他笑,但无力。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只喝了几口,没有食欲。 “我送你。”他要送她到学校。 “不必了。”她朝他摆个手,总算恢复一些生气。 清晨的空气有些凉,还残有夜里的寒气。她搓搓双手,呵了口气,脚步蓦然顿住,呆呆地望着前方。 院子外,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执着地守候着。 不安的感觉又袭来了。她低下头,快步地走过去。他更快,挡在她身前,还是那恋恋哀愁的眼神。 “你真的完全忘了我了吗?曼光……”声音暗哑,是她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语言。电话中的那个声音。 她猛然抬头。他叫她曼光——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会这样叫她,那般哀愁恋恋,除了——谁?除了谁?她想不起来。 “曼光……”他靠近一步。 “你想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亚历山大追了出来。将江曼光——维纳斯拉到他身后,很不客气地瞪着那个人。“你如果敢对维纳斯乱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只是想找曼光,曼光……” 他说的是中文,完全出自下意识。亚历山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这个怪异的东方男孩的纠缠,莫名的觉得烦躁。 “我们走吧,维纳斯。别理他。”他牵紧江曼光走向车子旁。 车子发动了。江曼光不安地回头,那人追着车子,大叫:“曼光,你不记得我了吗?是我啊……” “他在说什么?你认识他吗?”亚历山大看看车旁的后照镜,早先那种隐隐的威胁感扩张开来。 “不认识。”江曼光摇头,停了一下,又摇头。 她闭上眼,模糊迷离的光影聚围上来,逼她惊开了眼。愈来愈近了,蛰伏在她记忆死角,那个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飘忽的意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生活,除了柴米油盐,还是柴米油盐。就是爱情和失恋,使得所有的轰轰烈烈成为可能,惊天动地变为序章,日子添加了甜与酸,苦与甘,还有伤。眼泪和微笑,也都是为了它而流而耀,平凡的人生不再那么平凡,象惊涛拍岸,寻常的人生逼出了一个生动的色彩,一种殒石般的光热与光芒。青春最大的一场豪赌。 看着林红红和日本男孩相偕着从她眼前走过时,江曼光呆站在那里,有好一会的时间无法思考,心中百感交集,形成一团混沌。爱、憎、怨、泣、甜蜜,爱情有多味,每一味都有一种爱的形式,选择也被选择。陷溺在情涛中的人,被爱憎怨泣爱情各味所磨难,固然是咎由自取,但他们到底不辜负自己,勇敢去选择也被折磨。 她还记得林红红那张哭泣后呆滞的脸,但她决定不再对她说什么。命运不会狂妄地决定什么,要痴要怨,都是红男绿女出自己心甘情愿。她觉得这样也好,终究是自己的选择,经历过,爱过、恨过、哭过,即使反反覆覆,就算是最后要泣要怨,也比无声无息的后悔好,可以少掉很多遗憾。 她低着头,踢开脚边的石头。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跟亚历山大到多伦多,有一种无形东西在牵绊她作选择。 她仰起头,还是那种蓝得空荡荡的天空。来到这许久,她第一次觉得日子这么悠长。夏日还没过尽呢,这样的白夜还要持续多久? 胸口闷闷地,也吐口气,蓦然一怔。街道对面,红灯那一头,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毫无预警地闯入她眼眸。他像似站在那里很久了,一直等着她去发现他。 人影如潮水,不断从他们之间流过。她大步走到他面前,逼着自己正视那双哀愁的眼眸。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不认识你。”却发现声音在颤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曼光。”那少年似的表情,那么伤感。“我是杨照——” 干涩低哑,带着痛的嗓音。她看他的眼神那么陌生,真切地把他忘了。 杨照……江曼光脑中激光一闪,残片碎面,有些什么抓不住,拼凑不出。轻微地痛起来。 “他们不让我见你,也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知道你在这里。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曼光……我想向你解释。你不能就这样忘了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你一定要懂!”杨照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激动。“你不能就这样把我忘了,你一定要想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去看佛罗伦斯的落日,你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们在威尼斯的日子,怎么可以?!你怪我当时丢下了你跑去追倩姊,所以你心里怨我,才装着不记得我!不认识我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曼光猛烈摇头。脑中有些模糊的影象,更痛了。 “曼光——” “放开我!”她大叫一声,盲乱地往马路跑去。 横向绿灯正亮,来往车辆正急,她突然跑进来,车道陷入一阵慌张。她侧身一闪想闪避拦腰冲来的车子,脚步不稳,扑侧在地上,车子横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刺耳地吱一声,惊险地在她跟前煞住。 “曼光!”杨照惊慌追出来。 她半趴在地上,回头狠狠看他一眼,抿紧了唇爬起来,不发一语地跑开。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晋江版本※ 晚饭后,兰姆提斯一家难得齐聚,散坐在客厅。泰德泡了一杯浓郁的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阅当日的报纸;艾利专心在他父亲刚买给他的模型玩具;亚历山大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新闻,频道切来换去,显得意兴阑珊。江曼光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支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目光漫无焦距,看来呆滞。 门铃响时,她差点跳起来。亚历山大丢下遥控器,走过去开门。进来一个身材高挺的东方男人,和亚历山大几乎不相上下,同样地有种优秀的气质,却没有亚历山大那么明显的压迫的侵略感,多了一股成熟的魅力。 “啊?是你!”江曼光惊讶地叫出来。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她认得他,在她车祸住院时,他到医院看过她好几次,强迫灌输她印象。 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对泰德欠个身。看了众人一眼,说:“很冒昧来打扰。我叫杨耀,是曼光的朋友。我因公事到温哥华,受曼光母亲之托,顺道来这里看她。当然,我也和曼光的父亲打过招呼了。” “欢迎。”泰德走过来,礼貌地握手,堆满笑容,说,“我是兰姆提斯。这是我儿子亚历山大和艾利。” 杨耀和亚历山大握手招呼,对艾利笑了笑,然后转向江曼光。“好久不见了,曼光。”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含蓄、抑制,感情不是那么外放,怀念特别多。 亚历山大敏感地盯他一眼,目光转向江曼光。她轻蹙着眉,没有同等的怀念和熟悉。 “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是吗?”杨耀喃喃地自言自语,随后又转向泰德。 “兰姆提斯先生,我想和曼光私下谈谈,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不等泰德回答,亚历山大不假思索便一口拒绝。 “亚历,你太没礼貌了。”泰德斥了亚历山大一声。“杨先生,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 “一点个人的事。”杨耀有答等于没答。 泰德沉吟一会,看看江曼光说:“你怎么说?维纳斯。” 江曼光有一些犹豫,看看杨耀,考虑了几秒,最后轻轻点头。 “那好,你们慢慢谈。我们先失陪了。”泰德点个头,招手叫艾利准备上楼。 “我留在这里陪维纳斯。”亚历山大坚持不肯离开。 “亚历——” “没关系。”杨耀也不坚持。他并不迟钝,看得出来亚历山大没道理的戒心是为什么,他的眼神根本不隐藏。 他坐下来,先扫了亚历山大一眼,再看着江曼光,说:“阿照,我弟弟杨照来找过你了吧,曼光?” 杨照?又是这个名字!江曼光愣着脸,点了点头。声音干干的,像压缩过。 “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并不认识他。” 杨耀没有立刻回答,接着刚刚的话,说:“他从你母亲那里打听到你的消息,不听我的劝阻,不顾一切跑来找你。他想跟你解释,向你道歉,甚至想带你回去。” “为什么?”江曼光的声音不禁颤抖。 “因为……”杨耀抬头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亚历山大听得皱眉,语气冷淡说:“请你说清楚一点。他跟维纳斯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来纠缠她?” 杨耀却沉默下来,沉闷的气氛几乎要令人窒息。过了一会,他才注视着江曼光。 “阿照他跟你——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第23章 你曾经跟他结伴一起到意大利旅行;总是默默在他身旁等候着他。你还跟他约定好了,两个人要再一起去意大利。你们之间有承诺,有许多共同的回忆。” “不……”江曼光喃喃摇头。 亚历山大抿紧唇,表情绷紧。瞪着杨耀说:“那么,你呢?你跟维纳斯又是什么关系?” “我?”杨耀抿抿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跟曼光只是朋友。” “就这样?!”声音多有怀疑。 “就这样。”杨耀轻轻带过。他的目光始终有一种轻柔,望着江曼光时,不着痕地轻轻拂过。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可是,我实在不记得……”江曼光对自己的毫无印象,不由得有一些歉咎。 “没关系。”杨耀说:“看你现在神情这么明朗,你就这样把那一切都忘了也好。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你,别再露出那种叫人心酸的笑。虽然,如果你就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母亲一定会很难过,阿照也很可怜,但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保持这样明朗的你。我只要你快乐。告诉我,你快乐吗?曼光?”这些话,他再次用中文说,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由心田最深处流露出来。 江曼光很轻地、很轻地点头。对于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忍的感情。她隐隐觉得,她跟这个人仿佛不若他说的,只是朋友,还有更深的纠葛。在她心海深处,有一种感情在流动,为他觉得温柔。 “我该告辞了。”杨耀起身站起来。“我会劝阿照别再来打扰你。看见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再见,曼光。” 最后一声再见,他又用中文说,特别的一种感伤,虽然那么轻微。 江曼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亚历山大也保持沉默。该来的威胁终于来了,还有更大的破坏会来。江曼光的“过去”,他不及参与的那一切,会不会让她的感情起分裂? 他望着她沉浸在静默中的侧脸,微光中烙了点愁。忽然没有了把握。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 “阿照,你听我的劝,别再去打扰曼光了。”杨耀在杨照下榻的饭店找到杨照,想阻止他再去找江曼光。“给她一些平静的生活,如果你爱她的话。” “就是因为爱她,所以我才更要去找她。”杨照不肯听劝,执着又坚持。“我们有约定,我要带她一起回去。”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记得,对你毫无印象,你这样做,只是为难她。你忍心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就这样让她忘了我吗?我办不到!我爱她啊!大哥,我办不到!”杨照失声喊出来,痛苦纠成一团。 他们曾有过小小的约定,只是山盟海誓已过去,天涯海角难寻觅。如今江曼光对他的认生仿如完全否定了他们曾共有的情感,往事成空,爱情成殇,叫他怎么不痛? 杨耀有些不忍,也羡慕他那样的不顾一切,纵使天诛地灭,也要爱他所爱的,执着不退却。从小他就羡慕他这样的性格,他也真希望能像他那样放肆一次。 “阿照,”他说:“就算你带曼光回去,又能如何?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杨照表情淡淡的,有一种奇异的感伤。“就算她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那么,倩妮呢?” “倩姊?”杨照呆了一下,摇头说:“我跟倩姊之间不是那样的。我会跟曼光解释,她一定会了解的。” “对什么都不记得的她解释吗?她如何能了解?再说,倩妮的事你也放不下,如果你放得下,当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大哥——”杨照脸色惨白起来。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在指责你。”杨耀表情黯然起来。“再说,真要怪起来,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停下来,神情变得有些模糊,一点凄凄落寞。“曼光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再去打扰她。”这也是他要做的。他希望江曼光摆脱过去的阴影,保持这样的明朗,有喜、有怒、有嗔、有生气。那时候的她,总是那么压抑,笑得教人好不心酸,他不希望她再有那样的笑,即使她一辈子也想不起他,他也甘愿。 “我做不到,大哥。”杨照英俊的脸孔都扭曲了。“她就这样忘了我,看我的眼神那么陌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难受吗?我要带她回去,不再让她离开我身边。” 杨耀凝息半晌,摇头叹说:“你这又是何必。为难你最爱的人,你忍心吗?” 杨照神情一黯,忽然抬头看住他,说:“你爱她吗?大哥。”问得杨耀一怔。 跟着凄凄一笑,哑着嗓说:“如果你也爱她,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美丽的黑棕色眼珠,氤氲着模糊一层忧伤的痕迹。 杨耀心中一紧,无法再说什么。关于爱情,他只能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等候,但弟弟杨照有的却是不同的炽热,那燃烧的光,总是盖过他,将他遮没。 他默默站在那里,任凭杨照从他身边穿过,无法阻止。久久,才仰起头,喃喃又像叹息,低低地自言自语说:“爱啊……” 说不出的,一点轻微的愁,深深的落寞,噎满喉。 车子刚在购物中心停车场停妥,艾利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溜烟地跑出去,一下子就跑得不知人影。江曼光出声想喊,却看不见他的人,半张着嘴,啼笑不得。 “别担心,他不会丢掉的。”亚历山大从容解开安全带,一点都不担心。 说得也是,江曼光不好意思笑笑。这种购物中心跟超级市场差不多,只比超市大了那么一点,想要在里头迷路还挺困难的,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过,她第一次到这种购物中心,还是觉得很新鲜。四处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种她习惯在电视、电影中隔着距离看的外国人,一大群、一大落地就在她眼前挑着罐头、东看西摸比较哪个厂牌的尿布比较便宜实用,看在眼里,感觉还是挺奇怪的。她常常会忘了,其实在这里,她才是所谓的“外国人”,时而会有许多奇异的感觉。 “亚历!维纳斯!”艾利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对他们招手。 晚饭的时候,班奈太太说调味用的酱菜已经用完,牛奶、面包、肉类和蔬果也差不多都没了,加上一些日常用品也都需要补充,所以晚饭后,他们就到购物中心来。艾利当然要跟,对他来说,即使是买东西也是好玩的。 “维纳斯,”亚历山大推着推车,艾利在前面当向导,看到喜欢的就往推车里塞。亚历山大也随他,侧着脸对江曼光说:“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们今天晚上就跟我爸说好吗?” “再让我想想吧,多给我一些时间。”江曼光低着头,看着艾利丢了一包洋芋片进推车。 “为什么?已经好几天了还不够?你还在犹豫什么?”亚历山大并不希望她作选择,只要她接受。 江曼光知道不能躲避,正视他的眼,说:“我还没有想清楚。草草答应了,我怕我会后悔,你也会后悔。” 亚历山大默然一会。停下脚步,又问:“为什么?是因为他吗?” 江曼光蹙蹙眉,不回答。亚历山大逼她正视,靠近了一步,说:“维纳斯,不管你过去跟那个人有过什么,都已经结束了。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现在的你是全新的,和以前没有纠葛。请你转过头来看着我,正视我的存在,不要否定你对我的感情。” “亚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吧?那么,就不要否认,不要再犹豫,跟我一起到多伦多。” “可是……”江曼光心中一片混杂,乱糟糟。 “亚历。”艾利已经走到前头了,见他们迟迟不过去,倒回来催促。“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快点!对了,亚历,我刚刚碰到艾琳娜了——啊,她在那里!” 艾琳娜穿着购物心中的制服,迎面走了过来。亚历山大站着没动,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知道艾琳娜在这家“韦第”打工;不过,他有一段时间没跟她见面了。 “这么巧!”艾琳娜看看他们,先开口。 “嗨。”江曼光礼貌打声招呼,不想多逗留,转向亚历山大说:“我跟艾利先去结帐,你们慢慢聊。”她对这个艾琳娜还是没有好印象,也讨厌她那种说话的方式。 艾琳娜睨睨她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对亚历山大说:“你什么时候和这个东方女孩打得火热起来?”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艾琳娜。”亚历山大沉下脸。 “这样就变脸了?”艾琳娜自尊心受伤害,更加倨傲,说:“我也没说错啊。你不就是跟这个东方女孩打得火热,所以才不再约我,也不给我电话。” “我不再约你,是因为我不想继续跟你交往。我们已经结束了。” 艾琳娜粉脸一阵青、一阵白。“是吗?好。我只要你说,你是不是跟这个东方女孩有一手了?”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还有,请你注意你的用辞。” “好吧,算我说错。”艾琳娜态度软下来。“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亚历山大不是很耐烦。“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你还是这样,个性这么差。”艾琳娜软硬的态度都行不通,既失望又不高兴。“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只是,就算是结束了,站在朋友的立场,你多少也该给我一点好脸色吧。” 第24章 “你到底想说什么?”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口气却不那么冷淡。 “算了,没什么好说了;不过,你也别被东方女孩那种温柔的外表给骗了,天晓得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喏——”她指指门口。“看到没?你那个东方甜心一刻都等不住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大门外,江曼光背对着门,和一个东方男孩不知在说什么。 是他!亚历山大锁起眉,丢下艾琳娜追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他大喝一声,推开杨照。 “我要找曼光……”杨照毫不退怯。 “她不认识你!”亚历山大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有一些火躁。到底这种情形还要持续多久,他愈来愈觉得不耐烦。“我们走,维纳斯。” 他把所有的躁气发泄在狂飙的速度中,将车子开得飞快。艾利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不敢多问;江曼光既是事情的源头,也是无话可说。 “该死!他到底要缠到什么时候?!”亚历山大一边加快速度,一边看着后照镜,杨照的车固执地紧紧地追着。 他的烦躁是有理由的。杨照愈是纠缠,江曼光便愈加犹豫动摇。 到家了。他却没有将车开进车库,在门前的马路突然来个大回旋qi书+奇书-齐书,高速煞停在路边,车子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跳下车,大步穿过马路,一边气焰地走向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的杨照。 “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再纠缠维纳斯,我就报警。”他大声警告杨照,冰冷的灰蓝眼珠狠狠瞪着地。 “就算你报警,我也会一直来找曼光,直到她答应跟我回去为止。”杨照不为他的威胁所动。 “你作梦!不管你过去跟维纳斯有什么关系,早就已经结束,现在她根本不认识你,你没有权利……” “我们根本没有结束,”杨照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意大利,也约定好了,我会一直等她。她因为车祸,失去了记忆,才忘了我们的约定,这怎么叫作结束?!” “不管以前如何,事实是,现在她根本不认识你。”亚历山大残酷地刺了杨照一刀。“不管你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你也没有权利扰乱她的生活。听好了,不要再来纠缠她,不然我就报警。” 两人互相对峙,几乎瞪出火花。江曼光不安地下车,站在车边,忐忑地望着马路对面的他们。艾利也坐不定,先是将头探出车窗外看究竟,而后打开车门出来。 “维纳斯,那个人是谁?亚历看到他好像很生气。”既纳闷又充满孩子气的好奇。 “我也不知道。”江曼光微锁着眉。她好像也曾像这样,越过马路,远远地看望过什么。那个印象太模糊,充满光影,她辨不清。 “我们过去看看吧。”艾利拉拉她的衣袖,便跑到马路。 她怔忡方醒,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事情总是太巧,一辆红色的客车歪斜地冲出来,正对着艾利撞过去。 啊——这印象——江曼光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冲出去。 “曼光!”蓦地斜飞出一个人影,拦腰将她抱开,跌撞到地上。车子从她身前快速扫过。 她想站起来,后脑猛一阵痛。跌到地上时,头部撞到了灯柱。眼前忽然一阵花,光影模糊。她仿佛又听到嘈杂的叫声和人群杂杳的脚步声,低头看看将她抱开的那个人,微弱地叹息一声,低喃说:“是你……” 重重的黑影便落了下来。 ※※※※ 第九章 “小南,小心点,别跌倒了。” 难得一个假日,天清日和,江曼光特地回去一趟,带小南出来散步。小南吃得肥嘟嘟的,短手短脚,又不要人抱,硬要自己下来走,脚步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像是不倒翁,要倒又不倒,叫人提心吊胆。 “姊姊,球——”路边一家便利商店庆祝全新开幕,在门口分送小朋友气球,红、黄、绿、紫各色气球悬浮在半空,精彩热闹的家万花筒。小南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伸长了手。 江曼光赶紧跟着过去,贴在他屁股后,看他仰高着头,伸出胖胖的小手。商店的小姐弯下腰递给他一只红气球,小南肥肥的小手抓不稳,险些给飞走。 “拿好哦,小弟弟。”商店小姐机伶地将绳子抓住,重新递给他。 “谢谢。”江曼光微笑点个头,拉着小南挤出来。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占路的机车,江曼光怕小南跌倒,用商量的口吻说:“小南,姊姊抱抱好吗?” “姊姊抱抱。”小南伸出胖胖的双手,肯听话了。 只是,走没两步,看见路旁卖冰淇淋的,他又吵着要,江曼光只好放下他,跟着他摇摇晃晃地过去。 都快立冬了,吃冰淇淋实在不太好;不过,天气还很暖和,甚至有些热,她对小南一向又很放纵,反正等会她帮他多吃一些就是了。 不过,买了冰淇淋以后,小南就不要人抱了。一手捏着气球绳子,一手拿着冰淇淋,走一步、颠一步,险象环生。江曼光跟在他身后,随时戒备着。看样子,要全身完好地走到一百公尺前的小公园,是极大的任务。 “小南,姊姊牵着你好吗?”好不容易,她帮着小南把冰淇淋吃完了,蹲下来帮他擦嘴,顺势牵住他的手。 她牵着小南,也不管旁人侧目,陪着小南咿咿呀呀唱着歌。小南短短的腿,胖胖的身躯,不时会让她联想起圣马可广场上那些不怕死的鸽子,忍不住发笑;想起在威尼斯的日子,她心中总忍不住一股甜蜜。 她已经决定和杨照一起去意大利,这一去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杨照最近忙着办理出国的事,她也不黏他,依然过自己的日子。还听说柯倩妮和杨耀打算离婚,她知道杨照一定放不下柯倩妮,她想相信杨照,更不去打扰他,她只要他记得他们的约定。 迎面有人牵着毛毛的小狗走过来,小南指着小狗,仰头看着她,露出缺了一角的门牙,含糊不清说:“姊姊,狗狗。”挣脱她的手,颠颠地跑过去。 “小南——”她赶紧将他拉住,目光瞥过马路,不经意一抬,对街有个熟悉的身影,看似杨照。她心中一喜,叫了出来:“杨——”蓦然住口,笑容微微地凝住。 杨照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柯倩妮。柯倩妮不知对杨照说了什么,说着眼泪好像就掉下来,杨照伸出手为她擦泪,动作很轻、带着细微的柔情。 江曼光静静站着,等着他或许会发现她。但他一直没有看见她,全心全意安抚着柯倩妮。她知道她不该太敏感,仍禁不住一股酸楚。她牵着小南,默默走过去,直到走到他们跟前了,杨照才总算看见她。 “曼光!”他很意外,但看得出来,仍是欢喜看到她的。 “我带小南出来散步,没想到会遇见。”她淡淡地笑,像她寻常对他流露的那种温心的表惰,让人放心而忽略,不是那么楚楚可怜。 “我看你是跟着阿照来的吧?”柯倩妮红着眼,显然刚哭过,发丝微凌,有几分哀怨。因为这分哀怨,让她原就惹人不忍的柔弱加深可怜,更加对她放不下。 “你是来同情我的吗?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倩姊,曼光没有这个意思。”杨照为江曼光说话,但更多是安抚她。 江曼光反倒沉默,不为自己辩解。柯倩妮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竟然很羡慕她能那样随便就掉了一缸的泪,让杨照那般安抚呵护。 她其实不太明白被呵护的感觉,早年她父母亲离婚,为了不让她母亲担心,她总是很“懂事”,不敢太任性;她母亲再婚后,她很努力地想融入那个家,强迫自己去适应那些必然的拘束,懂得怎么去压抑。偶尔,她会很想放肆一次,能随心所欲的哭,该是一件多舒坦的事。只是,即使想放肆,也需要有能让她放肆的对象,在她任性的大叫、大闹或大哭时,能给她疼惜和呵护。这一刻,看着柯倩妮那么哀怨地、楚楚可怜地、肆无忌惮地哭着,她竟由衷的觉得羡慕。 “阿照,”柯倩妮哀哀哭起来。“你大哥对我这么无情!我该怎么办?你不会丢下我吧?我不能没有你……”不管江曼光在一旁,紧紧抓着杨照。 杨照回看一眼江曼光,眼神说了话,要她放心。而后说:“我说过了,倩姊,我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你不管,我会陪在你身旁。但是,倩姊,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曼光一起到意大利。” “你到底是要丢下我不管!”柯倩妮睑色大变,更凄楚无依,简直柔肠寸断。 “阿照,你怎么这么忍心,你明知道我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她的一声一气、一颦一泣、一举一动,处处表现出女人的脆弱,她是那么需要受保护。相较之下,总是沉默不语的江曼光,就缺少了这样一味,令人不是那么在意,也比较不会可怜。 “倩姊……”杨照为难了。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柯倩妮搂着他的胸膛,哭湿他胸前整片衣襟。猛然抬起头,以最无依的可怜神情哭说:“如果你要丢下我离开,我这就去死——”说着像无头的苍蝇,盲目地朝马路奔去。 江曼光低呼一声,心凉了半截。女人一旦寻死弃活,用最哀怨的姿态哭诉,多少男人能舍得?更河况柯倩妮一直是杨照心中难以愈合的缺口。 “倩姊——”果然,杨照拦抱住她,乱了主意喊说:“你别这样,倩姊。我不走就是了,我不走,不离开你!” 江曼光心头一痛,脸色惨白起来。 第25章 杨照慌乱既过,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回头寻觅着江曼光,见她一脸惨白,不觉放下柯倩妮,走向江曼光。 “曼光……”他的心绞痛起来,他又伤害她了。 江曼光想笑,却动不了。她知道他是无意的,她想相信他。 柯倩妮本来哭声已经停了,见状又低声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歇斯底里,反而喃喃地摇头,不断后退,说:“没关系,阿照,你跟她一起走吧,不必管我……”掩着脸转身跑开。 她的姿态是那样的心死灰尽,仿佛天地都结束了似。这致命的一击,攻溃得杨照心慌神乱,无法再顾及一切,匆匆看了江曼光一眼,便焦急情切地追上去。 “阿照——”江曼光大声叫住他,这样的杨照,她是那么陌生,变得不认识。 杨照停下来,回过头来,又用那冷漠的侧脸对着她,口气是那样不得已,希望她谅解。 “曼光,我现在不能丢下倩姊不管,相信我,我会跟你解释的。” 她想相信啊!但这一刻的他,他那么陌生——算了吧!她闭上眼,觉得好累。就这样,算了吧。 “哎呀!好危险,那是谁家的孩子?!”旁边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在一团嘈杂中拔高了起来。 她怔了怔,忽然想起小南,小南呢? 她惊慌地睁开眼,望望左右,几乎失去控制地尖叫起来。小南正迈着短短的腿,在快车道上颠倒跌撞地追着松飘的气球。 “小南!”她狂叫起来,冲了出去。 但她只来得及叫那么一声,左向一辆卡车疾驶过来,发现小南时,要煞车已经来不及,小南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摔落在对向车道上,对向车道上一辆超速的小客车煞车不及地辗过他的脚。 “小南——”江曼光由心肺爆出一声凄厉的吼喊。 她跪在小南身旁,喊痛了喉咙。交通乱成一团,人声、车响四周弥漫着嘈杂的声响,一旁汽车的挡风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断了线的气球危危颠颠地飘落到分隔岛上……乱了,一切全乱了。 “小南……”她喃喃叫着,无意识地跟着救护车到医院。 晋江文学城收藏转载小说,转载自炽天使书城,cat扫校,yinny校对。 在手术房外,江曼光茫茫瞪着门上的红灯,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臂,身体不断发冷起来。她不该忘了小南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原谅她自己…… “小南怎么样了?”接到消息赶来的温纯纯和席茂文,以及怡美、薛明辉全都一脸凝重。 “妈——”看见温纯纯,江曼光哇一声便哭出来,无法开口。 “小南怎么了?严不严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温纯纯脸色白得像纸,声音不禁在颤抖。 “对不起!妈,都是我的错……我……小南他……他……”江曼光拚死命说出这些话,再也无法开口,被狂流的眼泪掩岔了气。 温纯纯只心急小南的安危,无心安慰她,猛抓住她,拚命摇晃着又叫说:“快告诉我,小南怎么样了?他没事吧,是不是?” 江曼光只是哭,想开口,却出不了声。 温纯纯看她只是哭,以为小南已经死了,大叫一声,猛烈摇晃头,歇斯底里地叫喊:“不!小南他不会——他不可能死的……”冲向江曼光,抓着她,往常温柔的表情布满憎恨怒怨。“都是你害的!你不是跟在小南的身旁吗?为什么让他发生这种事?!都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小南!” “纯纯,你冷静点!”席茂文拉住温纯纯。 但温纯纯只听小南死了,根本就失去控制,不顾一切,吼说:“都是你,害死了小南。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冷落了你,不关心你,所以故意害死小南来报复我。曼光,你好狠的心,小南才三岁,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小南是她在幸福婚姻中生育的小孩,所以她特别钟爱他,将他视为她的全部。但突来的恶耗,让她无法思考,所有的负面情感全窜上来,充满着仇恨、不平衡的情绪。 江曼光只是摇头又摇头,四面楚歌。小南若有什么万一,她决计不会原谅自己,她也不敢祈求大家的原谅。但她没想到她母亲竟会说出那些话,简直承受不住。那张对着她吼叫,布满忿怨憎恨的脸是那样的陌生,叫她打从心底胆寒起来,不认识。 “你给我走!我不要再看到你!”温纯纯痛哭失声,失控的情绪使她口不择言。她无法承受小南死亡的事实,必须找一个代罪羔羊承受所有不堪的情绪。 “妈,你别这样,曼光姊不是故意的。”怡美哭得像泪人儿,并没有全怪罪到江曼光身上。 “是啊,纯纯,你冷静一点。”席茂文表情沉重,努力忍住翻揽的情绪。“发生这种事,曼光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指责她了。” “我不怪她要怪谁?”温纯纯抑制不住悲痛和怨恨。“如果不是她,小南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都是她害的!害死了小南。”她狠狠瞪着江曼光,咆哮说:“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江曼光被母亲怨毒的话,一句一句刺得体无完肤,无声地流着泪不相信地摇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心中镂着失落和大破洞。她一步步地退到医院外,四处车水马龙,完全阻绝了她的方向。在她心中,仿佛有些什么坏掉了,她茫茫地走着,眼神空洞没有焦距,拖着脚步,宛如一具行尸走向。 “曼光——” 她好像听到有谁在叫她,停下来,下意识地转身。有个身影朝她跑来,好熟悉,她认得的……是谁呢?这个人,让她想想,总是坐在店里角落位置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两旁突然传来惊慌的尖叫,然后,她觉得她的身子飞了起来,好轻、像羽毛。 原来飞翔的感觉是这样,她慢慢闭上眼,眼角残进一小点的光,嘈杂的声音聚拢而来,四周颤晃着模糊的人影;还有,脚步杂杳的纷乱……这一切,慢慢地稀扩成黑暗中的回音,声音愈来愈弱、愈来愈低,慢慢地消溺。 然后,她什么也听不见。 绣芙蓉2005年1月17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醒来后,睁开眼,视线所及全是白色,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床前聚围着一群人,全都用一种既喜且忧的表情看着她,她逐一看望过去,没有一个她认识的。 “曼光……”有个人叫了她名字。 江曼光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头好痛,她摸摸头,头上缠了一层纱布。 几个人面面相觑。那人又说:“我是杨耀,你不记得我吗?” “我不认识你。”她凝眉看着他,记不起任何印象。 “曼光姊,你怎么了?别担心,小南没事了,倒是你,把我们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五天。” “昏迷?我怎么了,你们到底是谁?” 杨耀表情凝重,走到床畔,说:“你发生车祸,昏迷了五天。他们是你的亲人,你仔细看看,你真的不认识吗?” 江曼光一一看着他们,缓缓摇头。 “曼光,你别这样!”温纯纯哭出来。“妈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伤了你的心,请你原谅妈——”她扑到床上,拥着江曼光啜泣着。 江曼光不知所措,表情一阵无所适从,说:“这位伯母,你认错人了吧!我实在不认识你。” “曼光?!”温纯纯抬起头,惊讶惶悔又充满内疚。“你真的不肯原谅妈?妈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当时我以为小南死了,所以才失去控制,求求你,原谅妈。” 江曼光一脸懵懂,显得不知所以。这时门口进来一男一女,她看见他们,立刻叫说:“爸?!你不是在日本吗?怎么回来了,还有雪碧——” 听她这么叫,温纯纯的表情更是古怪。江曼光明明就认得江水声,怎么会不认得她这个母亲,心里更加认定江曼光是不肯原谅她,故意装作不相识。 “曼光……”愈想她愈难过。 “怎么会这样?”席茂文也觉得奇怪。 杨耀觉得不对劲,请了医师过来。江水声见多识广,心中也觉得有什么不对。 医生仔细检查,江曼光一切都正常,虽然脑部经过撞击,不排除是因为如此导致失忆的原因,但推测她应该是因为精神方面的打击所引起的。 “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严重打击?”医生说:“江小姐的脑部断层扫描一切都正常,也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朋友,基本的能力也没有丧失。依她的情况,似乎极力不愿想起什么,那件事给她的打击太大,所以她强迫自己把一切和那件事相关的人事都忘掉。” 温纯纯低头默默不语,江水声已大致了解一切,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说:“你别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对曼光说了那些话,她也不会发生车祸,变成这样。” “别说了,你还是先去照顾小南,我留下来陪曼光就可以了。”江水声也不知该说什么,遗憾已经造成。 当天晚上,离开医院前,杨耀到江曼光的病房,面对面看着她,很认真说:“我想问你,你还记得阿照吗?” “阿照?”江曼光轻蹙起眉。 “是的,阿照,杨照。” “杨照?”江曼光眉头蹙得更深了。 “你再仔细想想。” 杨照?江曼光试着去想,头立刻剧烈痛了起来,她抱着头,痛苦地喊叫起来。 “我的头好痛——” “曼光!” 第26章 杨耀扶住她,立刻按铃呼叫护士请医生过来。 骚乱了一会,躁动才慢慢平息。他让江曼光躺着,轻声哄着她入睡。 江曼光瞪眼看着他,歪着头,有一种小女儿的憨态,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医生说我得了暂时性的记忆障碍,有些事想不起来,我能问你吗?我以前真的认识你吗?你跟我是怎样的朋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杨耀笑说:“算是吧,你以前也说我是个奇怪的人。” “真的?”江曼光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杨耀微微又一笑,帮她拉高了被子。“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看你。” “欸——”江曼光喊住他,坐起来。“听说是你送我到医院的,谢谢你啊。” 杨耀看似冷漠的脸庞,在暗中浮起柔和的线条。他朝她摆摆手,说:“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休息,晚安。” 长夜漫漫,许多的故事就这样断了,未完。 晋江文学城转载小说,拒绝再从晋江转载,谢谢! 第二天,杨照知道消息,立刻赶到医院。 “杨先生,对不起,曼光现在情况还不稳定,不适宜会客,你请回吧。”江水声婉拒箸,不让他见江曼光。江曼光对杨照这个名字有着强烈的反射性反应,他怕她见到他会受刺激,是以不让他们见面。 “拜托你,让我看看曼光,我必须见她,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对不起!” “拜托你,曼光——”杨照硬想闯进去,不断喊着江曼光的名字。 “她完全不记得你的事了。”杨耀站在他身后,冷不防开口。 杨照回头,不相信他听到的,反问说:“你说什么?” “我说她完全不记得你的事了。”杨耀直瞪着他。“医生说她可能精神受到强大的打击,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使她痛苦的事,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你的事,也不认识你。” “这怎么可能?!”杨照呆掉,冲向杨耀。“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没有必要骗你。” “这怎么可能……”杨照喃喃地,还是不相信。 “我问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到她?” “我……”杨照语塞。想起那天她那种失落的表情。 “你太过分了,阿照。”杨耀摇头。“你放不下倩妮我不怪你,但你不该伤害曼光。倩妮她其实不是如你想像的脆弱,你因为她伤害曼光,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是故意的……”杨照喃喃地,失神地看着杨耀。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伤害也已经造成。”杨耀口气冷qi书+奇书-齐书淡得接近冷酷,丢下他转身走开。 杨照跌坐在地上,掩着脸低声呢喃起来。 “曼光——”懊悔不尽的一声呼唤。 ※※※※ 第十章 “你醒了?” 好像作了一段很长的梦,从长长的梦境醒过来,梦中没有色彩,她的记忆也都带着黑与白。 “我在哪里?”她挣扎地想坐起。 “医院。你撞到了头,睡了一天。”回答的是亚历山大。 “一天?那么久!”江曼光摸摸头,似乎不相信她睡了那么久,目光一转,看到杨耀,愣了一下。 “杨耀……”她喃喃地,泰德和艾利也都在。还有,最角落的那个人…… “杨照!”她叫了出来。 杨照既喜且惊,奔靠过来,颤抖着说:“你想起来了?曼光?” 其余的人也都紧张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目光继续掠过每个人,慢慢点头。脑海中好多的光影闪跳不停,终于汇集成画面,所有原该的苦、痛、哀、伤,也都重新侵袭。 “真的?太好了。”泰德说:“我已经通知你父亲,他这两天就会赶来。” “谢谢你,泰德叔叔。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她既谢又道歉。 泰德咧嘴一笑,表示不必在意。 她将目光转向杨照,又移向杨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小南……” “小南没事。”不等她说完,杨耀立刻接口。“当时的手术很成功,他被救回来,经过半年治疗休养,他现在已经复元,虽然脚有一些不方便,但不是很严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真的?”江曼光湿了眼,不敢相信。 “真的。”杨耀含着笑,对她保证。 听他这么保证,江曼光相信了。对于杨耀,奇怪的她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他这些话是用中文说的。亚历山大听不懂,急了,忐忑地看着她。“维纳斯……”江曼光恢复了记忆,他替她觉得高兴,但却更为不安。 江曼光沉默着,她没有忘,横亘在她眼前的,有两道难题。 “曼光,”杨照黑棕色的眼睛,布满疲惫。“我一直想向你解释,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江曼光摇头,打断他的话,改口用英语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很累。” “那是当然的。”泰德说:“你才刚醒来,还很虚弱,我们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你好好睡一觉。” “谢谢,泰德叔叔。” “不必客气。”泰德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我留下来陪你,维纳斯。”亚历山大不想就这么离开。 江曼光摇头拒绝,说:“亚历,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你跟大家离开好吗?”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不过,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们的事,我等你的答案。”亚历山大弯身亲吻她,感情一直很直接。 杨照恋恋望她一眼,才不舍地离开。 杨耀替她拉好被子,什么也没说。她望着他细微的动作,反倒叹息说:“你那时也是这样的帮我盖被,谢谢你,杨耀,这次又是你救了我。”他的关心是那样地默默,感情是那般的压抑,察觉到这一点,她的心不禁因他起了一些温柔。 “这是你第二次谢我了。”杨耀的笑有一点轻微的落寞。“我很高兴能替你做些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了笑,拉过他,轻轻亲吻他的脸颊,杨耀微微诧异,但没说什么,心下一笑,关上灯带上门离开。 江曼光重重躺回床上,发生过的事,像影片般一格格快速闪遇。她该怎么作选择呢?一种答案,两处为难。 选择是感情的一种分歧,也是最为难,必定都有辜负。她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想要抛开却又挥之不去,时时难回避。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电话那头,温纯纯喜极而泣,充满一种赎罪和内疚。 “曼光,请你原谅妈,那时候妈妈实在是……”哭得说不下去。 江曼光眼眶一红,握紧话筒,说:“妈,你别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妈对不起你,不该那么口不择言,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妈,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我想和小南说说话,他在吗?” “你等一下。”话筒一阵窸窣的声响,随即传来小南稚嫩、口齿不清的嗓音。 “姊姊,小南抱抱。”说得颠三倒四。 江曼光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真正放松,哽咽地说:“小南,是姊姊,小南乖不乖?” “小南乖。” “想不想姊姊啊?” “想。” 听见那样活泼的声音,江曼光觉得很安慰。话筒随即又换回到温纯纯手上,说:“曼光,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都在等你回来,再说,你一个人在国外,妈也不放心。” “你不必担心,妈。这里有泰德叔叔,有什么事,他会帮忙;而且,我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不习惯。” “话虽如此,总没有自自己家好,回来吧。” 江曼光迟疑一会,才说:“我再考虑,一时要回去,还有一堆事情必须处理。” 虽是这么说,她却并没有想过要回去,一时还无法面对。她轻轻挂上电话,发呆了一会,连亚历山大走到她身旁都没有发觉。 “维纳斯。”亚历山大极度不安。“你想好了吗?”他早该到多伦多了,却将到多伦多的时间一延再延。 “亚历……”江曼光知道躲避不了了。 “你还在犹豫吗?”亚历山大靠近她,靠得很近。 江曼光没有正面回答,反说:“亚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我一直喜欢杨照,还跟他有约定,要一起去意大利,他在我心里,占着很大的地位。” “我不管你过去和他有过什么约定,或曾经相爱,重要的是现在。我只知道,现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亚历山大有些急切,要她感情的保证。“告诉我,维纳斯,说你爱我!” “亚历,我不能。我不能作选择——” “我不要你选择,我要你只接受我,接受我给你的爱。维纳斯,跟我一起到多伦多。” 江曼光没说话,为难许久,毅然地抬头,直视亚历山大,狠心拒绝说:“我不能,亚历,对不起。”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亚历山大瞪大了眼睛,微微变色。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对你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甚至有触碰你的欲望——我想是吧,是爱。但我不知道深到怎么样的程度,我没有信心跟你到多伦多。” “你的意思是不肯了?” “对不起。” 第27章 “可是,你是爱我的……”亚历山大重复着,像是要确定。 “亚历,你去多伦多吧,别再等我了。”江曼光打断他,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第二天,她直接去找杨照,杨照看见她,反而有一种不确定。 “陪我走走好吗?”她朝他淡淡一笑。 两人沿着人行道一直往下走,许久都没开口,这样并肩走着,仿佛又走日在威尼斯那段甜蜜、闲散的日子,教人有怀念也有淡淡的愁。 “你怨我吗?曼光。”杨照沙哑地问。 江曼光摇摇头。 “希望你相信我,曼光,我和倩姊并没有……” “阿照——”她打断他。“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我来找你,是想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能实现那个约定,跟你一起到意大利。” “为什么?!因为那个亚历山大吗?还是,你不相信我?” “都不是。”江曼光又摇头。“你应该明白的。” 经过这些日子,这些事情,有些东西是回不去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可是因着过去的残余,她也不完全是现在的她。她实实在在喜欢亚历山大,这种感觉,和对杨照的又不一样,她的感情似乎是流动的,添加一些未可知的变数。 “我不明白。”杨照不愿意明白。 因为这样,江曼光更加确定他明白。 “你回去吧,去追求你的梦想,替我问候倩妮。” 杨照摇头,低哑的声音因失落变得更干涩。“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人去意大利。我曾经因为伤害你而失去爱你的资格,现在,我再一次重新开始,我还是那句话,曼光,我会等你的。” 恋人的絮语从这一声诺言开始;但反过来想想,折磨也从这一声等待开始。 “阿照……”江曼光小小一些不忍。 “我只要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的。”杨照淡淡一笑,再看她一眼,拉近她,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再慢慢将她放开。 他不再觉得那么失落,他记得叹息桥的传说,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飞机是下午两点的。她跟她父亲通过电话,确定到达成田机场的时间,便提起行李走向关卡。 “你想不告而别吗?”蓦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 “杨耀?!”她轻呼一声,太意外。“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杨耀笑而不答。反问:“这样好吗?那个可怜的亚历山大,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还有,阿照的事,你打算就这样算了吗?” 江曼光没说话,只是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就这样算了?” “我觉得很累。”江曼光又摇头,她需要一点时间。 这算什么回答。杨耀知道她心里有过挣扎,不再强逼,拨顺她头发,说:“我不会劝你的,不过,你允许我偶尔打电话给你,去看看你吗?” 这算是请求吗?江曼光抬起头,眯着眼笑了,没答应也没拒绝。 夏日就要过尽,白夜却仍长,许多未完的故事依旧未完,又有甜蜜的开端。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