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狂骚》 第1章 《初恋狂骚》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 他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但她,情在不言中;而他,意在难诉里。 她说,她只在乎他,他是她眼中最灿亮的那颗星; 他说,他没有资格去说爱,他散发的是没有热的光。 爱情,究竟可以错出什么样的差距? 爱情,到底又可以幻变成怎样的亲密? 畸形的恋情,脱轨的狂意,颠覆出初恋狂野的情骚; 她心情的狂野,他心海的情骚,就像他背上那道载负 感情的疤---- 他说,那是他,对她,热恋的伤痕…… 第一章 脚步声跶跶地从那栋栅门深锁、外形丑陋得像老鼠屎的水泥建筑物里传出来;“吱呀”一声,铁栅裂开一条小缝!一男一女先后从那道缝隙中跨出来。 看见那两人出来,柳星野立刻从躺平的车椅中坐起来,收回高挂的双腿,同时摇下车窗。 “嗨!柳先生,好久不见,谢谢你来接我!”易莎顺半别着腰,只手搁在车顶,睨望着柳星野。 “甚么柳先生!叫爸爸!”柳星野皱眉,往易莎顺头上用力敲了一记。 爸爸?一年见不到三次面的人? “算了吧!你姓柳,我姓易,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易莎顺打开车门,跳进车中,她身后的唐志摩跟着坐进车内。 爸爸她是有的,不过可不是眼前这一个;那个爸爸早被一团火烧成了一堆灰吹进太平洋中。 至于妈妈这女人,也早在她七岁时就“隔”掉了,她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记不太清楚。 只有柳星野她是记得的。 从她七岁起,柳星野就成了她的监护人;不过那只是挂名挂得好听,多半时候0监护”她的是一只黑色杂种的杜宾狗。六年私小一毕业,他就把她丢给寄宿学校,一年里来看她不到十次,十次中又起码有八次来的是唐志摩。 她知道他忙,倒也不奢望,只是对他动不动开口闭口自称是她“伟大的爸爸”感到厌烦──十足的演员本色,假得要命! 爸爸?她看他连做“哥哥”都失格。 说她是他的女儿──骗谁!三十三岁的偶像实力派演技明星,有个十九岁的女儿,公开了准是演艺界的大丑闻;再说,也未免太早熟! 虽然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他的话,但若被小报缠上了总是麻烦;偏偏他本身乱没自觉性的,总要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后,才悻悻然地妥协。 “你自己说要怎么办?这是这三个月来,第三次被退学了,已经没有学校肯要你了。”柳星野眉头皱得紧紧的,背影烦乱。 “既然没有学校肯要我,那就别念算了,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你就送我出国。反正你有的是钱,送我出去,眼不见为净!也省得你心烦。” “你真的想出去?”唐志摩突然插嘴。 易莎顺瞥他一眼,耸耸肩说:“总比又被你们送去那些劳什子的寄宿学校来得强。” “莎顺,注意你的讲话方式!你是女孩子,别那么粗野!”柳星野又皱眉了。 易莎顺又吊了一个白眼。她如果真的那么“淑女”的话,就不会被请回家自己管自己。她叼了根烟说:“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然后探身向前座,伸手取打火机说:“借个火。” “小孩子抽甚么烟!”柳星野伸手抢走打火机,丢得远远的,连带抽掉易莎顺叼在嘴巴上的香烟。 “别这么嘀咕,跟个老头一样。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易莎顺边说边退回身子,不知打哪摸出一整包烟。 柳星野眉毛横竖,废话也不再多说一句,手往后一伸,蛮横地抢走易莎顺手上的整包烟。 “年纪轻轻就抽烟,当心以后生不出孩子!”他说:“我不是反对你抽烟,不过,为你自己好,这东西还是别去碰它。听清楚了没?” “知道了。我吃这个总行了吧?”易莎顺撇撇嘴,从袋里摸出一包口香糖,倒了几粒丢进嘴里。 她向来没甚么天大坚定的原则非守不可,能够让步的,她不会让对方太难堪;她的个性只表现在她对甚么事都满不在乎、不以为然的冷淡上。 之所以会搞到被退学的下场,也是她这种冷淡的态度惹起的。没有一所号称具有优良学风、正经八百的学校,能够忍受她该睡的时间不睡觉,夜骑围墙观星象;或是半夜溜到屋顶,在时与空的夹缝中穿梭梦游,又老是在嘴角边挂着一副爱笑不笑的笑容,像是在嘲弄甚么;功课成绩又坏得彻底无法被原谅,加上辉煌的退学转校纪录结果就是这样了。 “志摩,你说该怎么办?”柳星野转头问唐志摩。 “就剩下半年的课程,我希望莎顺能完成。”唐志摩沉吟一会说:“等明年新学期开始,找间好学校让她完成剩下的学业;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帮我的忙,当我的助手。不过,这还要看莎顺自己的意思。” “这样也好。莎顺,你有甚么意见?” “我还能有甚么看见?就听志摩的。”易莎顺将脸掉往窗外,极其无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所谓地回答。 她摇下车窗,冷不防灌进来一道风,她很快把车窗摇上,隔掉些许关与非关的烦扰。 车子绕进位在市区边缘的新兴高级住宅区。这里的公寓皆为双并建造,楼高十九层,单户售价都在千万以上,住的多是高收入的顶客族,或是职有专精的“师”、“家”级名流。总之,尽多是腰缠万贯的“财人”。 就像柳星野,就像唐志摩。 柳星野由大屏幕起家,在小屏幕上叱咤风云。由于外形好,性格有魅力,扮相又抢眼,出师无往不利,是t台的头号小生,一线明星。 但他并不刻意塑造正派的形象,也不闹排闻。据他自己跟记者透露,他最讨厌粉紫桃红。说的是颜色,不过……嘿嘿,天晓得暗藏甚么玄机在里头,大大的耐人寻味! 由于他和唐志摩对邻而居,神通广大的记者自行演绎,捕风捉影些有关他的蜚短流长;但是消息小道,只落得是可耻的茶余饭后资料,没人去重视注意。 至于唐志摩,当年报章征文得奖后,跨入文艺界;后来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他一头栽入,遂由青年小说家摇身一变为剧作家;纵横这个圈子十来年,炙手可热,红透了整片天。 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由柳星野领衔主演的。“最好交情见面初”──自此,他就和柳星野结下不解之缘,交情匪浅,超越了知己和手足;同时进入柳星野和易莎顺的生活与生命中。 柳星野监养易莎顺,在影剧圈子里是爆炸性大秘密,知道的没有几个──唐志摩是唯一知道详情的人,甚至易莎顺都和他建立起与柳星野相对等的感情。不过,他并不知道柳星野这么做的原因,也没问。他们之间有种均衡的关系,他不想破坏它。 一个人既不想对别人坦言的事,必定有他潜存的秘情。以他和柳星野的交情,柳星野既然不说,他问了只怕会破坏三人均衡的关系。他和柳星野、易莎顺三人相处已像是一家人,彼此的感情自然融洽,他不想为了好奇心而破坏这个均衡点。 “你们已经同居了?”上了褛,易莎顺看着柳星野和唐志摩并肩而自然地朝向屋子走去,不怎么认真地随口问。 她多少听过一些有关柳星野和唐志摩两人之间暧昧的流传,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据她知道,这房子应该是唐志摩的,也不知道柳星野甚么时候搬家的,他把她丢在学校宿舍,甚么都没告诉她。 她只是随口问,不挺认真,唐志摩却微微脸红,避开她的眼光。 “谁跟谁‘同居’来着?”柳星野双手提满行李,用脚踹开门说:“志摩住隔壁。你得好好感谢志摩才对,这边的视野好,景观漂亮,为了你,他特别把房子让出来,自己搬到隔壁。” “隔壁?” “就是这面墙的对面啦!”柳星野拍拍墙!神气的咧开嘴。“上个月我买下了隔邻的公寓,怎么样?了不起吧!”一副等着夸赞的志得意满。 易莎顺要笑不笑地,倚着墙睇着地说:“何必这么麻烦,把墙打通不就成了?” “怎么成!你嫌那些记者还不够烦人是不?”柳星野等不到夸赞,有些泄气。 “那我住进来怎么办?如果被记者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写?” “他们不敢乱写,父女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他──” “你少说这种没脑筋的话。”易莎顺打断他的话说:“三十三岁的男人有个十九岁的女儿,未免太早熟了吧!” “你别担心这个,那些记者爱怎么写,随他们去!”柳星野摆摆手,打开房门说:“看看你的房间。喜不喜欢?志摩为你布置的。” 房门正对一大片落地窗,窗外有座小阳台,面对的是一整片空无遮拦的蓝天。房内摆设很简单,是一整房柔冷的天蓝调,连接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无垠的长空,让人疑以在云中。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志摩。”易莎顺环视着房间,缓慢地说。 蓝就是她的基调,唐志摩完全抓对了她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唐志摩微笑,并肩站在柳星野身旁。 他是那种沉静的男人,气质有些冷,站在柳星野身旁,恰和柳星野狂野、性格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2章 他们并肩而立,相互衬托,显得出色又抢眼。易莎顺深深看了几眼,有些困惑。她想不通为甚么,柳星野和唐志摩并肩的这幅图,比起他和任何美女的配戏,竟都要来得耀眼夺目。 难怪会有那种流言传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种带有蔷薇标志的…… 唐志摩只比柳星野小一岁,少年得志,在影剧圈里炙手可热,很多制作人指名要他为旗下的明星量身编撰剧本。自动送上门的女人自是不在少数,他却鲜有看上眼的,视妖艳性感的女人如无物。 柳星野的立场和情况也是一样;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讨厌粉紫桃红。谈恋爱?多麻烦! 局外人绘声绘影,当事者却一副没事人样。不管是真是假,对于这件事,易莎顺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觉骯脏或恶心甚么的。事实的美丑感觉,端看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而异。唐志摩和柳星野是她最亲的二个人,就算天下的人都唾弃他们,她可没理由反对他们。 在他们所处的圈子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由大大小小的秘密和谎言形成的;人人都戴着面具,展露着虚伪的笑脸和言不由衷。渲染夸张,是这个行业耀紫映红的本质;利害关系的影响,人对人无法不设防。 但是人家不会由正面攻击;黑暗的死角太多,如何生存下去而且光芒耀眼,靠的是自己的本领。敌人永远是笑瞇瞇的,每个人都是每个人力争上游、争求出名的假想敌和绊脚石。 这个圈子的生态环境太现实,而她最亲的二个人却都处身在其中。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他们的,谣传是怎么流散的,是好是坏,她都一定全然接受他们、喜欢他们,不受任何流言所迷惑。 这是她表达感情的方式。 第二章 整理好东西,天色差不多暗了。易莎顺走进容厅,柳星野和唐志摩都不在,昏暗的风从开窗的天空吹进来,刮得一室凉凉的气流。 她关上窗,踢掉挡路的书报,不假思索地朝柳星野的房间走去。 房门半掩着,她想也没想,伸手一推就莽撞地闯进去。房中只有柳星野一个人,他打着赤膊,脱下的衬衫随便地斜搭在肩上,正对着镜子练习台词和表情。 “啊!莎顺,你来得正好,帮我对词。志摩回去赶剧本,我正愁着没人帮我对戏──”他从镜子瞥见易莎顺,回过头去把剧本丢给她。 易莎顺却像木偶一样,直着关节呆愣地站在那里。剧本撞触到她身上,“啪”一声,垂坠落地。 她完全没感觉!失神般地看着柳星野。 她的目光一直驻留在柳星野裸露的背上;在那上头,有一道惹眼又长的伤疤,由右肩背斜划到左腰间。刀痕很深,痕迹狰狞,写实而逼真地让人想象感受到那股痛。 那道伤痕,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当时没看懂,隔了许多年重新撞见,像彗星撞击一般震撼着她心弦。 “你怎么了?”柳星野觉得奇怪,走向易莎顺。他捡起剧本,发现易莎顺的目光,随即会意,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眼睛会勾人,低着嗓音说:“很帅吧?男人有这种伤,才显得出他的气概。这是热恋伤痕,男性魅力的证明──” 甚么热恋伤痕?又在做戏了!易莎顺撇撇嘴,皱了皱眉。 柳星野心里也突地一惊。刚刚他那语气、神情,根本不像是对“女儿”该有的姿态,他立刻收敛起神色。 虽然他自称是易莎顺的“爸爸”,监护她长大,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那种“父女”的感情,他们彼此也根本没有那种自觉。他们其实象朋友一样,对待彼此的方式,谈话的口气,都是不自觉地以平等的关系相对;加上唐志摩,三人关系均衡,感情一样浓。 这种情形的产生,主要是因为易莎顺长期在寄宿学校就学的缘故;再加上一开始易莎顺就明白自己的身世,感情的催化无法像对真正的父母那样任意的投射,日子一久,就变成这样了。 “别再发呆了,帮我对词。我明天早上有通告,必须先把这几场戏练热才行。”柳星野将剧本塞给易莎顺,退开了几步。“从十七页开始,划蓝线的部分。” 易莎顺翻开剧本,看了几句台词,眉头就不禁锁起来。 难怪别人会误会他和唐志摩!这种煽情戏,他居然找唐志摩帮忙对戏!两个大男人对说着这种肉麻兮兮的台词,不起痉挛才怪。连她看了,都觉得说不出口。 “又怎么了?”柳星野问。 “这是谁编的剧本?还真烂!真的有人谈情说爱是这么谈、这么说的么?”易莎顺手指重重敲着剧本上用蓝绿划明的地方,一脸的疑惑和不可思议。 “当然!不然你以为该是怎样?”柳星野耸耸肩,一边穿上衬衫。 易莎顺绕到窗子旁,靠着窗台说:“爱一个人应该是全心的思慕;你的眼神会不禁地追逐着对方,一颗心为他悸动、为他牵绊。而不是像这剧本上描述的,肤浅地讲些肉麻的情话、亲嘴搂抱罢了。” 柳星野瞇着眼,抱着胸,像是看着火星来的稀有生物般看着易莎顺。易莎顺见他眼光充满嘲谑,沉下脸说:“你这样看着我做甚么?” “没甚么,只是对你的‘见解’感到好奇。我敢打赌,你一定没谈过恋爱。” “那又怎样?天荒地老,爱情的本质也不会改变。” “你是在谈理想吧?”柳星野强忍住笑,板着脸说:“现在是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凡事讲求轻薄短小,连爱情也不例外。再说,现代人的体力都不太好,苛求爱情长跑,会跑惨人的。”他挥挥手,挥来越来越忍不住的笑意。“再说,喜欢一个人,想说出自己的心意,向对方做出表达自己感情的亲密举动,这都是很自然的,怎么可以说是肤浅。” “强词夺理!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忽视内心层次情感的表达,只着重于肢体亲热的煽情,这部戏里谈的感情能高深到哪里去?” “是不够高深。不过现实生活里的爱情,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易莎顺没有再反驳,仅是看了柳星野一眼。 “怎么?你不同意?你这一眼看得高深莫测。” “我是在想,你为甚么不结婚?”易莎顺突然端敛神情,对照窗外昏暗的天色,隐抹着一股猜不透的情意。 “结婚?那多麻烦!谈谈恋爱还差不多!不过,天天谈情说爱已经够我受了,我不想再自找罪受。” 柳星野说得满不在乎!易莎顺却陷入沉默,久久才说:“如果是因为我,你实在不必顾虑太多了。我想过了,我已经十九岁,在法律上已经成年,应该可以独立──”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嫌麻烦!跟你没有关系。”柳星野皱着眉挥挥手,挥断易莎顺的话。“以后别再跟我提起这回事,也别再提独立甚么的。你连学业都还没完成,想提甚么独立自主?还早得很!” “那不是问题,我不打算再继续念书了。”易莎顺说。 她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束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能让他因为她而延误自己的幸福。 “不行!”柳星野大叫说:“你一定要把剩下的半年学业完成,这件事一定要照我的话做,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不准你有意见!” “可是──” 易莎顺还想再辩驳,柳星野神色蓦然一沉,严肃又正经地逼向易莎顺,沉着声音说:“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不准你有意见,听到了没有?还有,别管我结不结婚的事,那跟你没关系,你只要好好把书念完就成了。” 他的神情迥异于平时的玩世不恭,显得很认真,易莎顺和他目光相对,直到感觉快被他的黑眸吸引进里头,才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你只要老实回答我一件事,那我就永远不再提起这件事。” “你要我回答你甚么?” “真的不是因为我?我是个绊脚石──”她低下头。 “不是。”简洁有力的回答,笃定断然地阻掉易莎顺自暴自弃的情绪。 易莎顺猛然抬头,紧紧凝视着柳星野,想从他深不可测的双眼看出有多少真实在里头。 那两潭深不见底的黑眸,像煞吸引宇宙间所有星球光芒的黑洞,深得彻底,回音万来无边无际。 “那么,是因为志摩?”她轻轻又问。 “这是第二件事了,超出我答应的要求范围。”柳星野眉头一皱,转身过去。易莎顺征了一怔。 他不让她看清他此刻的脸,不愿意回答她──那么,流言果然是真的,他和唐志摩…… “你不用担心!你和志摩的事,我绝不会说甚么;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与你们为敌,我也不会反对你们,我会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易莎顺自以为是地盯着柳星野的背影。透过雪纺的白衬衫,她仍可清楚地看见那道斜长狰狞的伤疤。 柳星野霍然转身,神气古里古怪,怒笑不得!有些气急败坏,又夹杂几丝复杂荒唐的气恼。他怪声怪调的说:“你刚刚说甚么?我和志摩的事──我和志摩有甚么事?”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但你放心,这种事我了解;既然你真的爱他,你们住在一起也没关系,我不会怎样的。”易莎顺神情充满谅解。 越说越荒唐! 柳星野脸上的气恼更甚!一张个性的脸!已分不清是在笑或是生气。 “真是的!我拜托你别那么自作聪明行吗?”他支额摇头说:“没错,我跟志摩的交情很好,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但那就像是兄弟一样,我跟他只是朋友──”他将脸凑向易莎顺,脸红脖子粗。 第3章 “朋友!你懂不懂!别把我们比拟同性恋!” “可是!” “可是甚么?外头那些白痴说的瞎话你也相信?你用点脑筋好不好?” “我当然不相信那些谣言!”易莎顺涨红了脸。“可是你为甚么不结婚?你既然说不是因为我,那不就是因为志摩?他也一直不肯结婚。我总觉得是我妨碍了你们,他一直在等你开口──” “莎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看你的脑袋真被那些‘修道院’教坏了!”柳星野忍不住抓住易莎顺的肩膀,在她耳边又吼又叫。 岂有此理!别人误会他和唐志摩也就算了,他也懒得多作解释;但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天马行空、荒谬至极的瞎想,如何叫他不气恼! 同性恋?亏她想得出来! 爱情本身没有罪恶,同性、异性间的相恋缘于认知感受的不同,他不想就此多辩解甚么;但他和唐志摩之间的交情既然不是那种追求一生相伴、渴望相互占有的情感,他就不希望,也不愿看易莎顺误解。 真的!外头那些人怎么穿凿附会他都不在乎,但只有易莎顺不能──他在乎她,真的,只有她不能误会他── 太荒唐了!他到底在想甚么?他是她“爸爸”…… 不──他重重地用了甩头。 “星野!”易莎顺喊了一声。 柳星野置若罔闻,喃喃说着:“我真不该把你送去那些‘修道院’……本来我以为她们能把你教养成一位人见人爱的淑女的……该死!那些变态的老女人,她们到底怎么教你的……” 柳星野惯把易莎顺就读过的女子寄宿学校都戏称做“修道院”,显然对那些教条严苛的地方印象也不是很好。但他还是将易莎顺送去那些“修道院”,不让她留在他身边。 这一点易莎顺总是想不通。她以为柳星野嫌她累赘;长大一点,她明白他工作忙碌,再更长大一点,她想,也许是因为他和唐志摩之间的某种微妙感情。 现在,他本人却正式严肃地完全否认。 “既然不是因为如此,那你为甚么不结婚?志摩为甚么也不结婚?”易莎顺想着想着,不禁喊起来。 “我不结婚是因为──”柳星野激动地叫起来,缠触到易莎顺黑白分明的眼睛!顿然煞住口。 他再次甩头,张大眼说:“你别胡思乱想。我不结婚,是因为还不想结婚,不想那么早被束缚住;至于志摩,我想也是跟我同样的理由。” “你别骗我。”这个理由太牵强,令人难以信服。易莎顺指指剧本说:“如果你跟志摩的感情只是像你说的那样,这样的感情对手戏,你怎么可能找他帮忙?” 柳星野新接的这档戏,对于男女的感情描写夸张而煽情,免不了有许多较亲密的场景。这种情况,一般男女对演便觉羞赧,更何况是两个大男人,如果彼此没有那种感情和意思,交情再好,怎么样也不可能答应帮忙对戏。 “那是因为──”他真不懂,她为甚么硬要如此逼他承认根本莫须有的事,他之所以找唐志摩帮忙,只是因为刚好唐志摩住在隔壁,交情又够,只是如此而已;没想到却引起她那么荒唐的揣测。 “他果然回答不出来。”易莎顺心想。 她并不是想逼柳星野承认甚么,只是想表明她的想法,希望他知道,不管他做了甚么,她永远不会反叛他。 “莎顺,我再郑重说一次,我跟志摩只是好朋友,就那样而已,你……”柳星野郑重地解释,但声音越说越低。 易莎顺的眼神明白表示,他的解释只是越描越黑。他泄气地摇头说:“算了!愈说愈糟糕。帮我对词吧。” 他转身过去。 再转身面对易莎顺时,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变得痛苦又深情,眼里充满炽热的火光。 “琤琤,”声音也变得沙哑热情。“我爱你!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爱?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为你这么痛苦,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痛?” 易莎顺瞪着眼,暗叹了一口气。不愧是演员,表情、情绪和态度转变得那么快! 她翻开剧本,找到用蓝线划下的那一场对白,捧着剧本,像背书一样,单调机械地念着:“不!佑志,我爱你,但我不能──” “为甚么?”好激动的一声吶喊,用心在痛诉。 “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你明知道我不能爱你,我们──” “停──”柳星野皱眉,大叫一声。 易莎顺台词念到一半,被他这一打岔!愣了一下,抬头茫然不知所以地看着地。 “你用点心好不好?不但毫无感情,声调连一点起伏也没有,比背书还糟糕!这叫我怎么演?” 柳星野对工作的态度认真投入,是以极自然地斥责易莎顺。 易莎顺微微颦着眉。她又不是专业的演员,根本连任何经验都没有;更何况又是这种肉麻兮兮的台词,能念得通顺不结巴,舌头不打结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她没说甚么,静静挨骂。 “再来一次!”柳星野重新转身过去。 这一次,勉强挨到同一处台词时,柳星野又皱眉叫停了。 “停!”他努力在忍耐脾气。“看着我的眼睛!眼睛!眼睛!眼睛!”他猛指自己的眼睛,闷声咆哮。“难道你跟情人说话时,都不看别人的眼睛吗?你和情人诉情时,会看着他的脚背吗?再来一次!用心点!” 易莎顺咬咬嘴,不吭声。她本来就没谈过恋爱,怎么会知道别人是怎样谈情说爱! 结果第三次,她为了显著看柳星野的眼睛,又要兼顾台词的感情,手忙脚乱,第一句话就吃螺丝。 “莎顺,”柳星野暴跳起来。“你能不能专心点?这点事都做不好!” “你何必那么认真!只是练习而已。你不能以专业的水准来要求我!”易莎顺倔着脸说。 这番话像是提醒了柳星野,他静静看了易莎顺一会!慢慢说道:“我懂了。对不起,这样要求你,是我不对。你回房休息吧!” 他伸手想取回剧本,谁知易莎顺却打开他的手,以生气的眼光瞪着地,涨红着脸说:“甚么嘛!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再练习吧!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好,绝不会耽误你。” “你不必勉强──”话没说完,柳星野就被易莎顺眼里更甚的怒气慑祝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他低声再度道歉。 易莎顺平视他的胸前,过了一会才低低说:“我们开始吧!” 柳星野默默再看她一眼,才转头过去。 再回首,换了一张痛苦深情的脸庞。 “琤琤,”他双手抓着易莎顺的肩膀,充满炽热的眼光黏住似地凝视着她。“我爱你!难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爱?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为你这么痛苦,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痛?” “不!佑志,我爱你,但我不能──” “为甚么?” “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你明知道我不能爱你,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放弃我吧!求求你!”痛心又思慕的哽咽,从易莎顺苦楚可怜的清纯脸庞幽泻而出。 “不!我绝不放弃!”柳星野紧紧将易莎顺──不!是“佑志”紧紧将“琤琤”搂入怀里。 “放开我!佑志,我们战胜不了命运的。”又幽又怨的哽咽叹息。 “不!我绝不放弃!我爱你,琤琤!即使地老天荒,我依然爱你。跟我走吧!跟我离开这里!” “不可能的!”“琤琤”挣扎着离开“佑志”的怀抱。“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我不明白!你为甚么非听你母亲的话不可?上一代的恩怨为甚么要由我们这一代来偿付?这不公平,没有道理的!”“佑志”痛苦的咆哮。 “佑志……”“琤琤”泪眼婆娑地投入“佑志”的怀里。她也不明白,命运为甚么要这样作弄他们。 “琤琤……” “佑志”轻轻捧装琤琤”的脸庞,多情地凝视着她,慢慢、慢慢将脸俯下…… 冷风刮进来,冷冷扫了浸迷在悲喜中的两个人,似乎在嘲讽他们对角色的错乱。 啊──柳星野一怔,放开易莎顺,撇过脸去。 他大概太累了,竟产生这样的错乱── 是的!他太累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剩下的我自己练习。”他勉强看着易莎顺,露出薄弱的笑容。 “为甚么?还有一大半的部分……”易莎顺不解地翻着剧本,似乎没意会到刚刚发生甚么或有甚么不对。 剧本就是那样写的没错,她丝毫没有怀疑。那场戏,“佑志”深情难抑地吻了“琤琤”──柳星野演得没错。 没错,那场是“吻戏”。但谁都知道,电视上演的那一套,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排演练习更不会是当真! 但柳星野究竟怎么了?怪怪的。易莎顺不解地望着地。 “你怎么了?”她问。 其实那时她心脏猛跳个不停,但她认为她不该想大多,只是紧张而已。 紧张而已。她这么说服自己。 “没甚么。”柳星野似乎在压抑甚么。 他抽回剧本,转过身,不再理会易莎顺。 第三章 “莎顺!” 唐志摩推开易莎顺卧房的房门,还是没看到人。 他已经找了易莎顺一个上午;一堆资料等着整理,就是一直找不到易莎顺的人影。 “星野,你知道莎顺去哪里了吗?” 第4章 他转到客厅,柳星野坐在沙发上闲闲地翻着报纸。 “不知道。起来就没看见她了。”柳星野摇头,也不问唐志摩找易莎顺有甚么事。 唐志摩在厅中定定站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星野。他趋向他,坐在他对面说:“这样好吗?星野。你明知道那女孩接近你根本是有企图的,演技也差,制作都不看好她。她是长得很漂亮没错,但漂亮的女人你也见多了,何必为了她惹闲话?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过去有多少女人不择手段想接近你,你都无动于衷,但这一次,你为甚么要这么做?你究竟在想甚么?” 唐志摩说得忧心仲仲,柳星野抬头,满不在乎地冲他一笑,带着惯有无所谓的表情说:“你别担心,照我的话做就是了。曹制作已经答应把角色给王殿红,相信她一定会好好发挥。你就帮他这个忙吧,顺便把王殿红的角色设计得夺目一些。” 这次一位和柳星野关系不错的制作人,在t台制作的“翡翠剧潮备档数,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接挡了。录制妥的存盘,经过剪接,勉强只能应付两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负责编剧的大爷为了酬劳问题和制作人闹翻,不顾接挡在即,丢下烂摊子撒手不管。 节目面临开天窗的恶运,制作人急得跳脚。没有编剧愿意接这烂摊子,制作人只好苦着脸,拜托柳星野找唐志摩出面收拾帮忙。 柳星野答应,却向制作人推荐了王殿红。 王殿红初入星途,但也不算太新;凭着一张姣好清纯的脸蛋,在几出戏里客串过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在摄影棚得幸亲遇柳星野后,她便千方百计的接近柳星野;笑脸无邪,让人不多加提防。 影剧圈像她这样的女孩确实很多。向往一夕成名的神话,使尽手段,千方百计接近有力的对象;一旦得逞,攀上了贵人,也许就可能从此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当凤凰。 王殿红就是这样千方百计接近柳星野。这种女孩柳星野见多了,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但谁也没料到,他竟向制作人推荐了王殿红。 为此,许多人议论纷纷,猜测他和王殿红之间的关系。 “我不懂,你为甚么非这么做不可?”唐志摩实在不解。 因为柳星野的推荐,王殿釭在这出戏中饰演“琤琤”一角,和饰演男主角的柳星野有很多对手戏,算是第二女主角!戏分颇重。 “她外形不错,适合吃这行饭,就算是给她一个机会吧!”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唐志摩说:“我知道那女孩千方百计接近你,你都没放在心上。为甚么突然这么做?” “不为甚么,只是给她一个机会。” “真的是这样?” “还有,她长得满漂亮的。”柳星野微微一笑,毫不认真。 “我不相信你会对她认真。比她漂亮几偣的女人你都见过,怎么可能为了她改变作风?老实说吧!到底是为甚么?”唐志摩平静地看着柳星野。“是为了莎顺?” 柳星野微笑不语。唐志摩想了一会,说:“你是怕她误会我们的关系,所以才这么做?” “你别乱猜。反正戏总要有人演,我只是推荐王殿红,用她的人是曹制作,不是我。” 唐志摩瞪着柳星野,思索着柳星野的笑容里隐藏住很多心事,但如果他自己不说,没有人猜得透。 他当然不是怕易莎顺误会他们的关系,这一点,唐志摩心里其实也明白。那么,到底是为甚么? 现在圈子里议论纷纷,全是有关柳星野和王殿红之间暧昧的谣传,他不可能没听过。他为甚么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要去惹上这种绯闻? 没有道理!唐志摩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柳星野一眼。 以他对柳星野的了解,柳星野绝不可能对王殿红有意;而柳星野一向也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到底是为甚么? “算了!我相信你,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唐志摩放弃揣测,站起来说:“我要出去找一些书籍资料,莎顺回来的话,告诉她帮忙整理找书桌上那些资料,我今天晚上就会用到。” “唔。”柳星野伸出手,小指和无名指弯起来,剩下三个指头摇了摇!表示再见。 附近没有大型的书店文化卖场,唐志摩开车到大学附近的书店街,找了一间种类比较齐全的大型文化广场,买齐他要的书籍资料。 他正想走到柜台付帐时,被左近的一个短发女孩吸引去注意力。 “莎顺,”他有些迟疑,不敢相信。原本蓄着一头又直又亮的长发的易莎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头发短得像小男生的青涩丫头! 女孩听到叫声转过脸来──果然是易莎顺。 “莎顺!你的头发怎么了?”唐志摩微微变了脸色。 易莎顺长得比一般同龄的女孩高眺,却没有同样的丰满;个性任性粗野,但一头直亮的秀发,衬得她幼稚的身架颇有几分迷人的味道。但现在她头发一剪,短得像个小男生,浑身上下那种青涩味全跑出来,咬了牙齿都会发酸。 “剪掉了啊,你不会看!”易沙顺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没空,回去再跟你说。” 她紧紧抓着一个十五、六岁男孩的手,拖着他走出文化广常 唐志摩连忙把书榈下,赶紧追出去。 “莎顺”,他叫道。“怎么回事?你抓着这个小男孩做甚么?” “这家伙想顺手牵羊,被我当场逮着了。”易莎顺放开男孩,态度很不客气。 男孩的表情很霉,一副衰透了的模样。 “原来是雅贼。他一定很喜欢读书。”唐志摩悲天悯人,却不怎么切实际。 “贼就贼,还分甚么雅不雅!”易莎顺撇撇嘴。其实她没有说出来的是,那男孩想扒她的钱包。她掏出皮包甩了甩,继续说道:“喂,你叫甚么名字?这么没出息,连这几佰块也要打主意,不会找票大的干!” 唐志摩听得目瞪口杲。他原以为她会说些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荒诞不经的话。 “莎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甚么?”他拉开易莎顺。 “知道啊!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唐志摩猛摇头。他真不知易莎顺是怎么养成这种畸型的思想。 他想起寄宿学校那些老师对她的抱怨──易莎顺太叛逆了,想法离经叛道,荒诞不经,一点都没有淑女该有的气质涵养;又好打架滋事,品格粗野,不堪受教。 她们甚至描述她和校外不良少女打架的情况让他知道易莎顺和人打架,可不像一般女孩打架,扯扯头发,用尖尖的指甲戳对方就算了;而是狠狠地朝对方肚子揍上一拳,让对方痛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此外,她又抽烟、喝酒、飚车,所有学校禁止的事,她都会去挑战。 这是校方的抱怨,易莎顺没有任何辩解,一脸不在乎的神态。 “你赶快走吧!”唐志摩拍拍男孩的肩膀。 那少年瞅了易莎顺一眼,如获大赦地溜开。 等少年走远,唐志摩才转头问易莎顺说:“你的头发怎么了?怎么剪得那么短?” 他从不认为她的行为有甚么偏差,只是青春期的解释人生。她和柳星野一样,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惊叹号,叫人目眩。 “头发长麻烦,搭车时被门夹到了,一气之下,就剪成这副德性了。”易莎顺鼓鼓腮帮,漫不在意地说。 这回答又叫唐志摩怒笑皆非。 易莎顺一头头发剪得跟男生一样短,他以为会是一大堆女孩子爱用的甚么“换个心情”等罗曼蒂克的理由,没想到竟是如此任性的理由。 他实在真不知该怎么说她! “走吧!我出来找一些书籍资料!陪我一起去买。” 要买的唐志摩先前已经挑好,付了帐就可以。但他莫名地又挑挑拣拣好久,买完书出来,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要不要吃过饭再回去?”唐志摩问。两人手上捧满了书籍。 易莎顺邹皱眉,有点犹豫。 “外面的饭吃久了,味觉都钝了。”她漫无目标的朝前方望了一眼。对面大学校园内,正如荼如火地展开援助第三世界贫穷地区的募款活动。 “那么回家去,我下厨做饭。” “行吗?你晚上不是还要工作?”前方走来两个穿著义工制服的中年妇女。 “工作归工作,饭还是要吃的。” “这样的话,那好吧!好久没吃你下厨做的饭──”中年妇女拦住易莎顺,易莎顺没去理她们,绕个身越过去。 她有钱,可是她没有捐出去的意思。 “女孩子这么没爱心!”后头传来尖酸的嘟嚷。 易莎顺猛一转身,唐志摩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听得她挑起怒眉冷冷设道:“别搞错了!并不是每个活在这个岛上的人都过着幸福快乐富足的生活。你们有甚么资格批评别人爱心少或多?” “莎顺!”唐志摩过来阻止她,但他两手都是书,只得用身子挡着。 两个中年妇女脸色一僵,悻悻然的走开。 “甚么嘛!假清高!我自己每天就活在饥饿当中,你们为甚么不掏个五万、十万给我?”易莎顺咒骂道:“我最痛恨这些吃饱闲着,参加一些慈济义助活动,就自以为是救世主再世的老女人!” “莎顺,别说了!她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求善心切,何必那么计较,忍一下就过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 第5章 简直是大笑话!易莎顺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退一步是退到哪里去?是退到悬崖还是大海去?” “这……” “那些人贫穷、没饭吃挨饿,的确是很可怜的没错,但那又不是我的罪过。怜悯心也有个限度,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生活要负责,那两个女人凭甚么那样批评我?” 易莎顺的神态越凝越冷,本来就不算太好的心情,完全被那两个中年女人搞砸了。 “别再生气了,过去就算了。”唐志摩柔声相劝。 由这些事可以看出易莎顺的个性。即使对于世俗绝大多数人都认定的道德价值观,她也不见得完全苟同,她有她自己看待世间、判断事物的价值观。 迎面又走来两三个穿著义工背心制服的女郎。不过,感觉很不一样,很亮,很抢眼。 “唐先生!”那几个女郎看见唐志摩,用惊呼的语气跑过来。“你怎么也来了?我们是来参加爱心募款活动的。唐先生也是吗?……” 几个女郎七嘴八舌,喳呼些没脑筋的话。易莎顺在一旁听得着实不耐烦,不过她相当沉得住气,没吭声。 “唐先生,很高兴这次能演出你编的戏剧,请你多照顾了。”其中一个相当漂亮清纯的女郎,对唐志摩热诚又殷勤地甜笑。 易莎顺忍不住好奇,对那女孩多打量了几眼。 那女孩长得高眺,不比她矮;五官非常细致,柳叶眉,樱桃嘴,尖尖的瓜子脸!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泻在肩上,韵味十足却又那般纯真无邪。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女孩一副和她纯洁无邪的脸庞毫不搭调的丰满身材。 “唐先生,你可不能只对殿红偏心,也请你对我们多照顾了!”其它的女孩叽叽喳喳的。 易莎顺总算有些明白了,这些女郎就是所谓的“明星”──那种感觉上好象是遥不可及的发光体。 这种和常人落差一段距离的人,周身里着一层迷蒙的梦幻,总是比较容易令人憧憬!感觉不寻常。 奇怪的是,她身边就有两个散发着亿瓦光芒的明亮明星,她却没甚么深刻的感受。 “对不起!我必须赶回去工作,不能陪你们多聊了。”唐志摩说。 “唐先生,你还没为我们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呢!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是我的助手。对不起,失陪了,下次有空再聊。” 快步甩开那些女明星后,唐志摩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被这些人缠上,没完没了。 “你好象很累的样子?”易莎顺看他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口问道。 “嗯,有一点。我不怎么习惯应付这种情况。” “不习惯?”易莎顺有些怀疑。“志摩,你是吃这行饭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习惯?我看是怕麻烦吧?” 唐志摩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他说:“这个圈子的环境生态现实,人与人的接触好似都怀有目的;所谓的人缘就代表了你的身份价值。像刚刚那些女明星,在这个圈子里多得不可计数。幸运的,攀对了人,就像那个王殿红,也许就有此别人更多的成名机会。” “你是说……” “我最近不是接了星野主演的那文件单元连续剧的编剧工作吗?那位王殿红也在里头饰演一个角色,是第二女主角,戏分满重的。推荐她的人是星野。” “星野?”易莎顺猛然停下脚步。“为甚么?他为甚么?” “我也不清楚。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哦。”易莎顺失魂了一会,问说:“她的演技好吗?” “普通,可以说是差。” 唐志摩勉强腾出手打开车门,把书放进后车座,再从易莎顺手中接过书放进车中。 “那她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才能,或者潜质?”易莎顺又问。 “没有。”利落的回答。 易莎顺默默坐上车,默默系上安全带。 “回去吧,我肚子真饿了。你桌上那些资料,是不是今晚就要整理好?”她转向窗外,撇开刚刚的话题。 她掏出烟,嘴叼着香烟,侧头看着夕阳,青涩不知愁的脸庞上,光影错溢,看起来竟有种忧郁。 唐志摩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触她的脸庞,轻轻夹走香烟。她一怔,愕然地回过头。 “你知道,我讨厌窄窄、小孝人很多的地方。看起来很热闹,其实荒凉得不得了。”她突然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我喜欢空旷的感觉,但老是住在半空中,难怪我一直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了解。”唐志摩轻拂易莎顺一眼。她的语无伦次代表她紊乱的心情。 “是吗?”易莎顺又将脸转向窗外。 她的心情就像是窗外那些高楼的霓虹,明亮的方式和世界的晨昏颠倒;不安定,而且踩不了实地的虚无飘福 在寄宿学校的日子,她常常带着这种心情盼望着柳星野的出现;但柳星野每每叫她的期盼落空。 那个男人真差劲,做了承诺,却始终不记得要去兑现。 奇怪,她现在怎么突然去想那些事── “我讨厌做承诺的人,真要有那个心,做了就是,光是用嘴巴讲让人空欢喜,又有甚么用?画个大饼在那里,想来也没多少真心在里头。”她看着窗外闪逝的流景喃喃说着。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唐志摩微微纳闷。 他撇过脸去,易莎顺的神情流露出许多寂寞。 那神情让他猛然一震。 可能吗? “莎顺,你……你真的……”,他吞吐犹豫,无法将话问得清楚明白。 易莎顺将脸转向他,昏暗的车中,但见她清彻分明的水瞳。她迎着唐志摩的目光,没有退缩,但她只是轻轻的说:“甚么叫上瘾?上瘾就是习惯。我喜欢那个低沉的嗓音,跟我朝夕相伴。但太渺茫了,我要有人爱我爱到死。” 这些话没有头绪结尾,显得扑朔迷离,像在打偈语;说话的眼中,也浮现着相同的迷惑。 唐志摩甩回头,用力按了两声喇叭,不愿做任何感情的揣测。 第四章 “琤琤,我爱你!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爱?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为你这么痛苦,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痛?” “不,佑志,我爱你,但我不能──” “为甚么?” 为甚么──萤光幕上,性格潇俪的柳星野,扭曲着脸,痛苦探情地吶喊着。 “碰”一声,柳星野从浴室里出来,穿著一条粗布短裤,皱得不成形的罩衫破布一样挂在身上。 他走进客厅,瘫坐在易莎顺身旁。双腿笔直搁在桌上,顺手抓起一旁的书报,翻两页便丢在地上。 “你这副德性要是被那些迷死你的妇女观众看见,不知会叫她们伤心成甚么样。”易莎顺偏过头支着下巴说。 柳星野在家里率性而为,不拘小节,和电视上深情痴心的形象截然两样。 柳星野瞪了易莎顺一眼,转向电视上。 萤光幕里,清纯美丽的女主角不断摇头哭叫着“不可能”,珠泪乱颤,干干的嗓子听不出甚么痛苦哀怨。 “这就是你推荐的?看起来一副青楼怨妇的样子。”易莎顺将脸凑近萤光幕看了两眼说道。 “不好吗?她的外形很不错,不但漂亮,而且又清纯。”柳星野眨眨眼,听不出是真是假。 易莎顺嗤笑一声。 “是啊!是很纯,纯得像春天里的两条虫。”她带点嘲讽。“软趴趴的,像那些草食动物。” “你跟她有仇吗?为甚么要说这种话?”柳星野皱眉看着易莎顺,低沉的嗓音微带一点谴责。 “没有。我是嫉妒,看她不顺眼。”易莎顺不关痛痒地说着,盯着萤光幕,心里不知在想甚么。 电视上正上演的,正是那一晚她帮着柳星野对戏的那一场戏,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而无法结合的两个人。那种深沉的哀怨和深情,被电视上那女人演来,味道全走样,活像是一出哭调。 “就是靠那张脸吧?以那张脸,到哪里都吃得开,连你也不例外。”易莎顺两只清澈的大眼,坦白无畏地看着柳星野。 “你在胡说甚么?”柳星野又皱眉,避开那对清澈的眼神。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柳星野冲动地脱口而出,随即又加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是吗?那这该怎么解释?”易莎顺把一份报纸副刊丢到他面前,指指上头图文并茂的新闻。 那上头刊载了柳星野和王殿红的绯闻传说。说他们因合作演出而坠入情网。 柳星野随便瞄了报纸一眼,面无表情地丢在桌上,双手盘在脑后说:“这样不是正好?再也不会有人误会我和志摩的关系了。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恋爱、成家的事。” “你是认真的?” “当然。”柳星野认真地看着易莎顺。“我也帮你打算好了。等明年你把学业完成,我跟志摩会帮你物色,找个好男人,认真交往一两年,然后──” “啪”!清脆的耳光,打在柳星野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蚊子。”易莎顺收回手,淡淡地说,没有多余的解释。 “小心点,太冲动是很危险的,投入过度会无法恢复自我。”柳星野摸着脸颊,看着电视喃喃自语。电视上,深情执拗的“佑志”,激烈地要求“琤琤”跟他远走他乡。 他这话对着电视讲,涵意只有他自己听得憧。两个人都在打哑谜,真心难懂。 第6章 “我想,我还是搬出去好了。住在这里,会对你造成妨碍。”易莎顺说。 “这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你答应过我不再提起的。” “你不怕我会对你的女朋友失礼?你知道我看她不顺眼。” “我相信基本的礼貌你还有。” “是吗?”低低一声怀疑。 遥控器被按动,电视转换了频道。是目前很受欢迎的、由观众自己拍摄、投寄的家庭趣味录像带“v8大放送”节目。 电视上,现场观众笑得人仰马翻,镜头照到也去到现场的录像带拍摄音入围得主!愉快的笑容,直比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女主角得主的骄傲和意兴风发。 “真是讽刺。”易莎顺冷淡说道:“有名的人拚命想保有隐私,极端厌恶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甚至口出恶言,憎厌他们的骚扰;寻常人却想通方法作秀搞怪,想引起别人的住看,极端的小丑心态。我真不懂,这样自曝隐私有甚么好得意非凡的?” “那是你的想法。我觉得很好啊,有表现欲也不是太坏的事。”柳星野笑笑地说。 “是吗?”易莎顺看他一眼,又用那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补偿心态吧──你看那个人,那么胖,一定活不长。还有,那个人,一双毛脚,竟也──”她摇摇头。“我真不懂这些人的心态。” “说话别那么刻薄,我倒觉得这节目的点子挺不错,这些参与的观众,精神也很可嘉。尤其那双毛脚──啧啧,了不起!应该得冠军!” 易莎顺眉毛一扬,疑惑地看着柳星野。 “你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毛发。”柳星野说,“对男人来讲,它是性感的象征,对女人而言……”他揉揉易莎顺短得像小男生的头发,整晚以来,第一次正视她。“它是妩媚的象征──为甚么把头发剪了?”他轻声问,嗓子低低的。 “麻烦。”易莎顺避开他的目光,关掉电视。“我要去睡了。你回房时,记得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把客厅的电灯关掉。” “莎顺──”柳星野叫住她。 她回头,日光灯照射下,涩青青的味道更浓。 “你有崇拜的偶像吗?要不要我介绍罗仲强跟你认识?”她说。 罗仲强是新窜起的偶像明星,影歌双栖,迷倒了无数的少女。易莎顺就读过的寄宿学校里,那些品学兼优的女孩近一半都是他的迷,在宿舍里贴满他的照片和海报;甚至主动为他宣传,强迫向易莎顺推销。 易莎顺总是微笑耸肩,不置可否。超级大明星、万人迷的偶像,她身旁就有一个;再者,她看透了那些女孩对偶像的崇拜心态。那根本是病态的单恋,一厢情愿、毫无道理和理性的美化对方,盲目地追随和期待。 “不必了,我已经过了迷偶像的年龄。”她淡淡回答。 他扬起眉,看了她一眼。才十九岁的女孩,竟说出这种老成的话。可是,她房间里那些罗仲强的海报、照片又该怎么解释? “你不必不好意思,我是你爸──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之间没有甚么需要隐瞒的,不是吗?” 易莎顺听着皱眉,听不懂柳星野在说甚么。 “你如果真的喜欢罗仲强,我可以帮你介绍。不过,他不是个好对象,那小子太油滑了──” “你在说甚么?” “我知道你很崇拜罗仲强,你房里有好多他的海报和照片。”柳星野举证说明,有些悻悻然。 海报?照片? 易莎顺皱眉思索。她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而怎么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的事,柳星野居然会知道? “照片……”她百思不解。“我房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你摆在书架上的,叠成一叠,和海报卷在一旁。” “啊──”易莎顺恍然大悟。 那些东西是她在寄宿学校时的室友强迫向她推销罗仲强时,硬塞给她的。她随手丢在抽屉中,没想到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给带回来了。 “那是同学硬塞给我的,没想到给带回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顿了顿,加上一句说:“你别乱翻我的东西,弄乱我的书。” “我没有。”柳星野表状无辜。 他上回进易莎顺的房间,她不在,他立刻折出来,但不知怎地,他随便漫眺,一眼就看见书架上那些让他看了刺眼的海报照片。为了那些海报和照片,他才── “还有其它的事吗?”易莎顺态度冷淡,对于柳星野的“否认”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这两天你有没有空?我想让你跟殿红见面。”柳星野抬头看着准备离开的易莎顺。 他抬头,表情很认真,称得上是慎重。易莎顺只觉胸口一阵绞痛,气息室碍难通。 “没空!”她恨恨吐出简单利落的回答。 这回答像在柳星野的意料中,他静呆了半晌,然后说:“我会请志摩把工作挪一挪,留出空档,安排一个晚上──” “我说没空就是没空!”易莎顺大叫,不让他把话说完。 “你为甚么要那么排斥她?你甚至连她的面都还未见过。”他起身到她身旁。 “我不想见她!”易莎顺声音里全是厌恶不满。 “莎顺,别这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为别人着想。” “我为甚么要为别人着想?我跟她非亲非故,更没必要为她着想!” “你这是甚么话!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又刻薄?” 这话说得很重。话一出口,柳星野立刻后悔。他不是有意的,更不想因此伤害易莎顺。 他充满歉意地看着易莎顺,低声道歉。 “对不起,莎顺,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只是甚么?他也说不出为甚么。这一刻他的心情乱糟糟,他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仔细地想一想。 “你不必道歉,你说得很对,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又刻薄的人。”易莎顺冷漠倔强的说:“再说,骂又不会痛,也不会少一块肉,我已经很习惯了。” 习惯了?这话让他为她感到心疼。这么些年来,她在寄宿学校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让她对人如此淡漠? 他真不该把她送离他身边! “莎顺……”他开口唤她,不知怎地,竟觉启齿艰难。 “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随你自己的意思去做。跟她结婚也好,同居也罢,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根本不必在意我,更不必担心我的想法,反正我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幸蒙你的慈悲!我才有今日,我不会那么不识趣地自找难堪,我很清楚我自己的立常” “莎顺,你──”柳星野脸色变得很难看,神采黯淡。 易莎顺那些话冷漠得刺痛他的心;她眼里狂野的气焰,也深深触痛他的心。 他伸手想握她,想寻找甚么般,她甩开想握住她的手。 风不晓得从哪里吹进来,屋内的明亮,暗了一暗。 第五章 那次争执过后,易莎顺便像隐形人一般,避开柳星野。但同住在一起生活,即使柳星野忙着赶戏工作,还是免不了碰面的时候。为此,除了帮唐志摩工作,她漫走在街上的时间更多了。 她暂时不想看到柳星野,更不想看到王殿红。 “小姐,能打扰你两分钟吗?”背后传来一声男高音。 她回头,碰上一张明朗的笑脸。 “不能。”她简短吐了一句,脚步没停。 “别误会,我只是想做个简短的访问调查──”男高音快步追上她。“这是我的名片。”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程振实,星光文艺,星光放送快报,星光杂志社特约撰稿主任。 奇怪的头衔。易莎顺毫不感兴趣地瞄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她听过这家杂志社,专门挖掘名人隐私、报导名人内幕消息的小报;风评很不好,但销路非常好,媲美报纸的发行量。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存在着各色各样的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讨生活。 “易小姐──”见易莎顺不理睬,程振实不怀好意地叫了她一声。 易莎顺霍然转头。他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甚么会知道你是谁……”程振实干干地笑了两声。“其实这也不是甚么秘密了,易小姐和唐先生的关系,圈子里知道的人也不少。” 原来……他们误会她和唐志摩的关系了。 易莎顺冷冷一笑,拂过脸继续往前走。 “不过,”程振实跟着黏上去说:“那只是演戏的吧?你只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 “你说甚么?”易莎顺再度停下脚步,凛气看着程振实。 程振实又干笑两声!无肉的鼻子钩得像老鹰,一脸阴险相,和初时的明朗相去甚远,七分讨人憎厌。他阴笑说:“易小姐,你是唐先生的助理,应该知道唐先生和柳星野对门而居的事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男人之间,就算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好到这种程度……!” “他们认识很久了,彼此有十几年的交情,相对而居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易莎顺沉住气说道。 “嘿嘿!在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唐柳’的组合是演艺界著名的‘俊男才子’。他们的关系,有可能那么单纯和简单吗?再说,有关他们两人之间的种种传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虽然未经任何证实,但他们公然这样对门而居,不是很耐人寻味吗?” “还有,一向讨厌女人纠缠! 第7章 不喜粉紫桃红的柳星野,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和合作的小明星闹出新闻;而唐志摩也适时与你传出恋曲,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显得欲盖弥彰?” “你到底想说甚么?” “你别动气,我只是好意想提醒你,别被他们利用了。我怀疑他们是利用你来掩饰他们某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哦?”易莎顺眨了眨眼,没有丝毫表情。 这个小报记者调查得显然还不够确实,连她的真正身份都还弄不清,便以讹传讹,穿凿附会,瞎猜臆测,净捕捉些空穴来风,实在是就像她批评王殿红的那句话,未免太“单纯”了,“纯”得像春天里的两条虫。 “易小姐,你是当事人,应该也感受到唐柳两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气氛。我说得没错吧?”程振实死缠不休。 “统统错了。”易莎顺朝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别过头,将他甩丢在身后。 这样得罪这个小报记者,不晓得他会怎么编派她,用甚么难听的字眼丑化她── 但那都不重要了,她不会在乎;重要的是,柳星野和王殿红交往的事实──这是她唯一在乎的…… 如果那一切真的是事实,不是只为了新戏的宣传──不!柳星野不是那种为了宣传而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么,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呼!易莎顺伸手抹掉额头滴下的汗。这不是个天气热得会滴汗的季节,但她此刻的心情和步调就像此时这分不清节令的季节,乱糟糟。 t台到了。她挪开黏手的衣襬,叹了一口气。 唐志摩打电话交代她送资料到摄影棚,但她根本不想来,来了一定会碰到柳星野,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见面。 可是…… 这是工作。唐志摩在电话里这么说。 是啊!工作。她没有更好的借口。 看门的守卫给了她一张临时通行证,她看了标示,搭电梯上楼!找到第一摄影棚。 录像的工作刚告一段落,她问了工作人员,在休息室中找到唐志摩,柳星野也在里头。 “志摩,这是你要的资料。”易莎顺把资料交给唐志摩,避开柳星野。 “谢谢。麻烦你顺便将那边桌上影印好的稿子带回去整理妥后,装订起来。” “好。”易莎顺走过去。稿子放在靠墙那边的桌上;那一旁,坐着静静托腮看着这边的柳星野。 稿子被柳星野的手肘挡着。她不看他,淡淡说了一声“对不起”,他挪开手,也不看她。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回去了。”她走向门口,一边对唐志摩说。 “等等!”唐志摩叫住她,看了她和柳星野一眼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要冷战到甚么时候?” 没有人回答他。 “说话啊,不吭声就能解决事情吗?” “你要我说甚么?”柳星野先开口,声音低低懒懒的。 “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唐志摩说:“这样漠不关心,对彼此视而不见,你们不会觉得很痛苦吗?” “我──”易莎顺正想开口,门突然开了。 王殿红和罗仲强一前一后走进来,后面跟着他们所属唱片公司的宣传人员。 “星野!”王殿红亲热地喊着柳星野。“我就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你!” “是吗?”柳星野含笑回答她的热情。 唐志摩在一旁,略略皱了皱眉。 “仲强,你也来了!”柳星野转向罗仲强。 “我是来探柳大哥的班的。柳大哥是我仰慕的前辈,希望有机会能和柳大哥合作演出。”罗仲强笑颜烁亮。 “那是我的荣幸。”柳星野脸上也充满笑。他看了易莎顺一眼,说:“对了,我跟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易莎顺小姐,她可是你忠心的迷哦!” 说着,他深深盯了罗仲强一眼,深得意味深长。 罗仲强垂头一笑,万人迷的笑脸魅力四射,无懈可击。他含着笑说:“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他转向易莎顺,微征鞠躬说:“易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演员就是演员,全身都是做戏的细胞。易莎顺回了礼,沉默地看着柳星野。 虽然这是巧遇和偶然,不是他刻意的安排,但他为甚么要那么说?他根本没必要介绍她和罗仲强认识── 她已经解释过了,她根本不崇拜甚么偶像,更不是罗仲强的迷,但他为甚么还是要这样做? 他不会给她答案,她知道,因为他又说── “哦,对了,殿红,这位是──” “易小姐,我知道,我们见过。”王殿红走到她面前,含笑伸出手。 那个笑,甜甜的,带着挑衅。 她知道些甚么了吗?易莎顺疑惑地伸出手。 柳星野把所有的事,关于他们的所有的事,都告诉眼前这个女人了吗? 不然,她为甚么对她那样笑?那种挑衅的笑法…… “仲强,莎顺第一次到摄影棚来,你带她四处逛逛吧!”柳星野撮和甚么似地说。 “易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吗?”罗仲强笑瞇瞇地,殷勤地探问。 “啊,不……”易莎顺措手不及地摇头,有点嗫嚅。 “不必客气,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真的不用麻烦,我还有工作要做。” “仲强,你也真是的!易小姐是唐先生的得力助手,你要带走人家,也不问问唐先生,还想充当甚么护花使者!”王殿红突然尖着嗓子说。 罗仲强一愣,呆呆地看着柳星野。 柳星野朗笑说:“再严苛的老板,也有放部属休假的时候。是不是呢?志摩?”他拍拍罗仲强的肩膀说:“去吧!仲强,带莎顺四处逛逛。” 易莎顺没有再拒绝,负气地跟着罗仲强离开休息室。 “殿红,麻烦你出去吧,我跟志摩还有事情要商量。”易莎顺一离开,柳星野立刻对王殿红下逐客令,神态一点也不像报纸渲染的那种热恋中的如胶似漆。 他的神情,看起来那么疲惫,丝毫没有陷入情网中的痴迷和光采,倒像背负甚么负担似地。 “这样好吗?星野?”唐志摩望着被用上后紧闭的门,没头没脑地问道。 “甚么好不好?” “你别想瞒我,我看得出来。” 爱情虽是无法传授、只能心神意会的事,他仍看得出来,柳星野并不是真的爱上王殿红;他看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感情的色彩。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唐志摩又问。“为甚么要撮和莎顺跟罗仲强?” 柳星野顺头看他一眼,笑笑地,没说甚么。 “我不懂!真的不懂你心里在想甚么……”唐志摩喃喃说着。 “既然不懂,那就别去想太多。” “但是,我越来越不了解真正的你了。”唐志摩摇摇头,困惑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个王殿红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为甚么要费力演这出戏,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那么认真?还有!你一向不欣赏罗仲强,为甚么处心积虑撮和莎顺和他?究竟是为甚么?” 唐志摩问题连连,柳星野托腮看着他,久久才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透过镜中的空间,对着镜中的他说:“我希望莎顺能幸福。只要她能幸福,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 那些话他说得很慢,慢得深情。 “这跟你做的这些事有甚么关系?”唐志摩仍然想不透。 柳星野淡淡、静静一笑,平静的说:“罗仲强是莎顺的偶像,莎顺很崇拜他。” “这怎么可能!” 唐志摩皱着眉,不相信。以他对易莎顺的认识,她根本不可能迷上像罗仲强那种偶像明星;更何况,她亲自对他说过,她在意的是── “不可能的!你一定弄错了……”唐志摩摇头说。 距离太近,反而会看不清;而柳星野总是把自己抽身离得远远的,在这种又近又远的关系交替混淆下,真实的感情模糊一片,终至甚么都看不见。 如果那个黄昏,易莎顺语意晦涩的那番话是她真正的心情,那么她在乎的应该是镜子前的这个人── 但这份感情无法说、不可说,所以她眼里的落寞才会那么深。 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她是否有些悲伤这份感情的不可能,才会有那种想望? 柳星野对她来说,是又近又最遥远的人── “星野,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唐志摩慢慢地、坦然地看着柳星野。“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为甚么会监护莎顺?你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柳星野回头,神色的伤感很深浓。 唐志摩屏住气,凝神等待。 柳星野征征仰头,回忆往事般,眼光慢慢迷蒙。 “我年轻的时候很坏,”他堕入遥远的时光,声音很遥远,缓缓、淡淡地荡开。“结党成派,到处打架滋事。那一晚我记得很清楚,是个阴冷湿寒的下雨天──时间很晚了,我离开桌球室正想回去,中了埋伏,在暗巷子里被前来寻仇的对方帮派堵上。对方抄了家伙,而我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 “没多久,我身上就全挂了彩。这时刚好有个倒霉的夜归人经过,无端被卷入这场械斗中。那个人为了保护我,被砍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救护车还没到,他就断气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住在那陪巷子底的人家。那一带全是破旧的违章建筑,环境极槽。那个人为了养家餬口,经常工作到深夜。 第8章 那一晚,他为了救我,当了我的替死鬼,留下了身体一嬴弱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 “等我伤好了以后,我常常偷偷去探望她们。她们并不知道我,我也不敢露面。有一晚,我偷偷又去探望她们时,在暗巷子里又被对头帮派堵上。对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武士刀,存心要我的命。” “我本来有机会可以脱逃的。可是那时不知为甚么,那个三岁的小女孩竟然跑出来,刀子挥向她,我满眼只看见那个人挡在我身上,不顾一切保护我的情形。” “我扑向那个小女孩,霎时只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从我背上炸开。小女孩的哭声惊动了左右的人家,我模糊看到许多人向我们跑来,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人已经躺在医院。我父亲把我送出国,扣去我的护照,派人监视我,就这样过了四年。四年后我回国,又到了那条暗巷子,才知道那个女人因为操劳过度,已经死了,孩子被送到孤儿院。” “我在孤儿院找到那女孩。我不敢收养她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没有资格让她喊我一声‘爸爸’。她的父亲因为我而死,她母亲也因为如此才操劳过度死去──我是凶手,我害了她一生的幸福──我是凶手!” “所以,只要她能幸福,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不管是甚么,我都在所不惜,只要她能够幸福……” 很长很悲哀的一段往事。唐志摩凝目望着柳星野映在镜底的背影,那道狰狞深长的伤疤背后,原来隐藏着这样一段感伤的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唐志摩心情沉重地问。 柳星野缓缓摇头。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柳星野初入演艺圈,就以反叛性格的角色震惊所有人的眼光。而后主演唐志摩得奖小说改编的作品,一举成名。两人也因为一意气相投,结成莫逆。 那一段时间,唐志摩目睹柳星野如何疲于奔命在工作中,只为了给易莎顺舒适的环境、富足的生活。他看他不眠不休的工作,日以继夜地拍戏,所有的辛苦疲劳,只为了那个孤独的小女孩。 现在他才明白,他那是在赎罪。 “但你为甚么将她送到寄宿学校?” “那是因为──我不能爱她!我没有资格爱她,我也没有资格接受她对我的感激和关怀!” “你这样根本就是逃避!”唐志摩不由得想起那些年,每回他去探望易莎顺时,烙在她眼里的那些又深又荒凉的寂寞。“你知不知道当时对她来说,她最需要的是甚么?是爱!是你的关心和善待!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来,她是用甚么样的心情盼望着你?你让她的期望落空,却还侈言甚么都是为了她──”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害死了她父亲,害她家庭破碎,我有甚么面目以她的恩人自居,接受她的感激?我有甚么资格去拥抱她、爱她?” “所以你干脆送走她,逃避一切?” 柳星野垂下头,默认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知不知道,那对她来说是多残忍的一件事!”唐志摩大吼。“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根本是一个懦夫!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工作忙的缘故,没想到你却是以此为借口,逃避一切──懦夫!” “骂得好!你骂吧!我的确是个懦夫……”柳星野喃喃的说,慢慢坐倒在地上。 “你给我起来!”唐志摩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知不知道莎顺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她甚么都不知道,每天盼望着你出现你知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根本已不再是单纯的感激之情!虽然你将她丢在寄宿学校,对她不闻不问,但即使如此,她还是那么在乎你、爱着你!她心中就只有你──你知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柳星野喃喃摇头。 “怎么不可能?你到底要不负责任、逃避到甚么时候?” “不可能的,你一定弄错了,莎顺不可能会爱上我,我──我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这太荒谬了!他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她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如果她知道一切,她一定会恨地的。 “先别管那些。我问你,你爱她吧?”唐志摩咄咄逼人,逼问着柳星野内心的最深处。 “我──我──”他嗫嚅着,说不出口。 第六章 “你跟柳星野有甚么关系?”罗仲强转头问。 窄小的摄影棚里,好几组人员在赶戏。灯光很强,照得穿著厚重冬衣在拍戏的演员们个个汗涔涔而频频补妆。 易莎顺和罗仲强并排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场中正在赶录柳星野和王殿红的对手戏。 罗仲强朝拍摄现场投了一两眼,转过头问易莎顺那句话。 “你问这个做甚么?”易莎顺蹙着眉头问。 “好奇。” 回答得简短,但真如这句话说明的──罗仲强对易莎顺和柳星野的关系感到很好奇。 他有个直觉,他们之间,绝不是如柳星野所说的“有个朋友的女儿”那样轻描淡写。 老实说,当柳星野开口拜托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柳星野竟然会为了一个关系疏远的女孩那样子低声下气! 他以为他在开玩笑,又正愁摆脱不了王殿红那个麻烦人,便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做为条件交换,只是想为难他而已!没想到柳星野竟然真的答应,而且为此不惜损害自己的形象,闹出绯闻。 “真意外,我以为好奇是平凡人的专利,像你们这种大明星是不会如此的。”易莎顺静静地说,静静地看着场中还在热烈进行的一场爱情悲剧。 深情的“佑志”,一再要求较弱、把握不住自己意向的“琤琤”跟他远走他乡,拋开一切的恩怨,开创他们的新人生…… 他那样激动,全心全意,用全部的感情拥抱住她……易莎顺用力握住椅板,白皙的掌背清晰可见一条一条暴起的筋脉。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罗仲强打个呵欠道:“待会我请你吃饭吧!请你吃完饭,我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你说甚么?任务?” 罗仲强警觉到自己说错话,打个哈哈说:“我只是开玩笑,我诚心地邀请易小姐共度晚餐。怎么样?易小姐,肯赏光吗?” “你太客气了,罗先生。我还有工作,很遗憾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易莎顺微笑拒绝。 罗仲强根本没有理由请她吃饭;当然,她也没有理由答应,他虽然是万人迷,是众多少女的偶像,但是,他并不是她眼中最灿亮的那一颗明星。她在意的是…… 她将眼光转向场中的柳星野。 “易小姐,工作虽然重要,饭总是要吃的。跟我在一起晚餐,真的那么为难吗?” “当然不会,我还觉得很荣幸,只是我真的有工作!无法悠闲地吃晚餐。” 像这种外交辞令,在寄宿学校的时候,易莎顺早听得那些高尚的小姐和老师奇书网们说过千万回,早背得滚瓜烂熟。 罗仲强在心里暗暗诅咒──这女的还真难缠!寻常女孩一见到他,魂早就丢了一半,像他这样开口邀约!她们不当场晕倒才怪。但这个女的…… 实在真是麻烦!若不是因为他和柳星野协议好的,他才懒得理她呢!这么不知趣的女孩! “别这么不近人情,你不答应的话,我就麻烦了……”他脱口说道。 “麻烦?”易莎顺愣了一下。“你会有甚么麻烦?” “这──我──喹…”罗仲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吞吞吐吐地答不上来。 “没关系,你不必回答。对不起,失陪了。”易莎顺收好东西,离开角落。 “喂……等等……”罗仲强拉住她,怕引起别人注意,压低了声音。 易莎顺轻轻甩开他的手,站着没动。 “你这样……唉!叫我怎么说嘛!”罗仲强懊恼地垂着头。 “那么我问好了……你和柳星野之间是不是有了甚么协议?是他拜托你这样做的?” “你都知道?”罗仲强愕然抬头。“他都告诉你了?你跟他之间到底有甚么关系?他还告诉你些甚么?” “果然是他拜托你的!” “他到底还跟你说了甚么?你们之间是甚么关系?”罗仲强再次反问,显得相当忐忑不安。 “我甚么也不知道。你放心,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样受人拜托,相信你这餐饭吃得也不会太愉快。” 易莎顺说来说去,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到罗仲强的问题。罗仲强看着她,突然轻轻笑说:“我突然觉得,你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女孩。你能老实告诉我吗?你真的是我的歌迷,崇拜我?” 易莎顺略略蹙眉,含蓄地说:“罗先生是青少年崇拜的偶像,我以前有很多同学都是你的歌迷,都很崇拜你。” “那么你呢?你是个例外对不对?” 易莎顺微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甚么还要那样不惜一切拜托我?”罗仲强困惑地朝柳星野望了一眼。 “他到底跟你做了甚么协议?”易莎顺的语气显得急躁。 “他──”罗仲强看她一眼,耸耸肩说:“也没甚么,他只是跟我说有个朋友的女儿很崇拜我,希望能跟我见面,拜托我跟她见面聊天、吃个饭。” 他的口气就跟他的耸肩动作一样无所谓。这件事关乎他日后演艺生涯的成败,他当然不可能全盘托出,只是拣些要点──而且并非重点说说而已。 第9章 现在他是个一举一动都受万人瞩目的偶像,有关他的过去──尤其是和王殿红的那一段,都必须泯灭才行。 柳星野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按照协议,他必须和易莎顺聊天、吃饭才行。 他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歌迷,没想到是这么难搞定的女孩。他细细打量易莎顺直觉告诉他,易莎顺和柳星野之间,必定有甚么不寻常的关系。 “易小姐,”他摊摊手。“我都老实告诉你了,你该答应了吧?” 易莎顺迟疑着。她不相信事情就这么单纯,但也了解这必涉及某种隐私,探查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 她想了一想,点头说:“好吧。等录像结束后,我在停车场电梯旁等你。如果我不答应,你大概会磨菇个不停。我相信这是你和柳星野交换协议好某事的条件,是吧?” 罗仲强脸色大变。场中导演执着导演筒大喊一声:“卡!辛苦了!休息十分钟。” 导演命令刚下,场边的记者立刻蜂拥而上,围住下戏的明星拍照、访谈。也有记者朝罗仲强走来,易莎顺匆匆点头说:“对不起,我先失陪了。”她走了两步,又匆匆回头说:“对了,待会吃饭时,你最好带着你的宣传人员一起来,才不会引起闲话。” 说完,她立刻匆匆走向更暗的角落,一边寻找唐志摩,想看他还有甚么事情交代。 唐志摩跟制作人正在讨论更动的剧情和对白,她不好贸然上前打岔,静立在一旁;遇上柳星野投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触,都有千言万语在心中,但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掉开。 摄影棚昏黄的灯光,在怀有心事的易莎顺眼里,显得异常的诡暗。她悄悄挪开脚步,一步步地后退,退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弯腰半领伏在桌上。 “你怎么了?这么狠狠的样子?”王殿红跟在她后面进来,流露着关心。 “没甚么。”她立刻站直,朝门口走去。 “等等……”王殿红叫住她说:“不是才刚进来吗?为甚么急着出去?” 易莎顺顿了一顿,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 “是不是因为我?”她的沉默使得王殿红的声音变得极为尖锐刺耳。 还是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讨厌我。从你我眼睛,我可以看得出来,虽然你没说,我也知道你为甚么讨厌我,是因为柳星野……我跟他的绯闻使你不舒服……” 易莎顺霍然转头,冰冷的目光写满冷漠。 “你果然回头了!”王殿红得一意地笑了两声。“我说的没错吧?你喜欢他,所以嫉妒我、排挤我……” “我不憧你在说甚么。”易莎顺冷冷地打断王殿红的话。 王殿红冷笑两声,嗤鼻说:“少跟我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你这个人实在真是不知足,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还当真以他的女儿自居?想以此束缚他一辈子……”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易莎顺脸色顿时大变!白得跟顶上悴幽的日光灯一样。 “还是我说错了?你在喜欢他,在单恋着他……”王殿红一脸诡谲,笑得阴险狡恶。 “我不懂你在说甚么!”易莎顺大声否认。 “你懂,而且非常明白。”王殿红恢复无邪的甜笑说:“不过,你喜欢他也没有用,他不会在看你的。他不惜一切,把没没无闻的我捧成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从这点,你应该可以很清楚他对我的心意吧?” 她又得意地笑了一声,用胜利者的姿态说:“我想,你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那么排斥我吧?你在嫉妒我……” “我不懂你在说甚么!”易莎顺脸色苍白地否认。 王殿红的每句话都像是尖剌且挂着倒勾,在剌烂她的心;并且知道那些话都起了绝大的效用。 她看不出王殿红对柳星野有多少真心,演艺圈的爱情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新的本事,虚情或假意,没有人会太认真。但是,柳星野为王殿红所做的一切不会假,那会是他爱的证明? “看来你是那种纠缠固执又死心眼的女孩,当面给难堪了,还不懂得死心。这样吧……”王殿红优雅的挥个手说:“他待会会从这个门进来,我们来打赌,看他会先抱谁……他一定会先抱他心里在意的那个人不是吗?被他先拥抱的人就算赢了,输的人就要离开他的身旁。你说怎么样?” “你──” “怎么?你不敢赌吗?” “我──” 易莎顺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柳星野突然开门进来。他垂头看着地上,声音懒懒的,没甚么活力的说:“殿红,开始录像了……”说着,随便抬头掠了一眼,乍见易莎顺,闪过一抹惊喜的表情说:“莎……!原来你在这里,我找…” 他突然停住口!两眼只是看着易莎顺。 易莎顺看了王殿红一眼,见她嘴角勾着笑,似乎想着甚么。她不等她有所行动,突然走向柳星野,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环手抱住柳星野。 “莎……”柳星野心头大震,浮出的神情迷惑又意外悲伤。 他双手一直迟疑地垂放在两侧,微微在发抖;终于,他慢慢地,举起双手紧拥抱住易莎顺在怀中。 第七章 那一次的拥抱,并没有成为易莎顺和柳星野之间僵硬的关系的转折点。在易莎顺心里,柳星野依然像她在寄宿学校时那漫无希望的等待,所有的渴盼最后都化为落空的情绪。 对于柳星野和王殿红两人的交往,她更是耿耿于怀。 王殿红连她和柳星野的关系都知道,难道他们真的已经亲密到无所不谈的地步? 这叫她无法释怀。 “志摩!志摩!”柳星野的叫声贯穿客厅!直接往工作室而来。 易莎顺连忙收回飘忽的心神,低头忙碌起来。 “志摩!志──”柳星野推开门,看见是易莎顺,猛顿一下。 易莎顺抬头,静静看着他。 他被易莎顺的目光盯得似乎有些举措不安,讪讪说:“莎──呃,志摩不在?” “他出去了。” “哦──那──你忙吧!”柳星野退出工作房,轻轻带上门。 易莎顺目光转而落在门上,怅然若有所失。门突然又被打开。 “莎顺,我──”柳星野去而复现,他大步走向易莎顺,站在她面前,下定决心说:“莎顺,趁这个机会,我今天一定要好好跟你谈谈!” “我很忙。” “上一次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是我不对。”柳星野不管易莎顺轻忽的态度,径自说着。 易莎顺心中一暖,停止忙碌的动作。 “我想过了,”柳星野又说:“既然你不喜欢殿红,我也不再勉强你接受她,一定要你跟她成为朋友……” “是吗?”易莎顺倔强地抬头说:“我说过了,这件事随你高兴怎么做,你根本没有必要顾虑我。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不会那么不知好歹。” “莎顺,别意气用事好吗?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心话。我仔细想过了,你一直是很明理的女孩,不会无理取闹,你会这样,一定有你的理由。” 柳星野的嗓音低低的,他又刻意放得很温柔,虔诚地想祈讨易莎顺的谅解。易莎顺内心复杂地挣扎着。柳星野如此低声下气道歉,她实在不应该再那么倔强,再说,她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和王殿红交往。但是……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她神情显得黯然的说:“我是认真的,你想跟谁交往就去做,不必顾虑我;如果你真的打算跟王殿红结婚,我也不会说甚么。你对我已经够好了,这些年来多亏你的照顾,我才有今天……我很抱歉,那么无理取闹,以后我绝对不会使你为难的。” 这番话让柳星野英俊的脸几乎扭曲了。她越对他感激,他就觉得越痛苦。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一辈子也不能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离开他。不!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根本没为你做甚么。”他勉强地开口。 “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易莎顺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反对你和王殿红的事。你甚么时候想带她来家里都随你高兴,反正她迟早会成为那个家的女主人。至于我的存在……啊,我忘了,她早已知道……” “别再提她了行吗?”易莎顺娓娓诉说的样子,让柳星野烦躁不安。他根本不想听到这种事,尤其不想从易莎顺的嘴里听到。 “为甚么?你们不是已经亲密到甚么都可以告诉她的程度了?” “求求你,别再提起她了好吗?”柳星野既无法否认,更不愿承认,只好要求易莎顺别再提起。 “我不懂。你既然甚么都告诉她了,为甚么不让我提起她?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和她好好相处、认同她?所以急着将她引介给我的吗?” “你说甚么?我告诉她甚么了?”柳星野皱眉问。 以交往中的女友姿态去介绍王殿红和易莎顺认识,根本不是柳星野的本意,只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他愿意为易莎顺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只要她能幸福快乐;但他却又矛盾地不希望她误会他和王殿红的关系。 那实在是奢望,但他实在无路可退了。 “你不是已经告诉她你和我的监护关系了?”易莎顺幽幽地说。 “甚么?我几时……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告欣她这件事!” “那么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第10章 “我不知道……她不可能会知道的!”柳星野皱眉思索,显得很烦躁。 偏偏易莎顺在一旁“鼓噪”地说:“你不必紧张,反正迟早都要告诉她的,不是吗?” 这话让柳星野倏然转头,晦暗的表情嵌着没有神采的空洞眼神,丝毫没有光在流动。 “是啊,没错……”他低低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柳星野那种黯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她从来没有奇书网看过那么晦暗的色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错了甚么? “你──我──”她不安的说:“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我──是不是我说错甚么?” “不!你没有错。”柳星野勉强微笑,转个话题:“我想跟你谈谈罗仲强,上次你们……” “我不想提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你们──我看你们交谈得很愉快,还一起晚餐的不是吗?”他竭力保持笑容。 “没错。”易莎顺文静静看着他,很久才轻轻吐说:“可是,那是你的安排,对吧?” 她清澈的眼,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柳星野,从他顿然慌张、勉强想笑的表情,她知道她猜得没错。但他极力否认、辩驳着说:“那怎么可能!我为甚么要安排这种事?再说,罗仲强也不可能听我的话,对不对?所以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但你确实这么做了。我不知道你用甚么条件和罗仲强交换,总之你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罗仲强必须陪我吃饭聊天。我如果不答应,他不知会纠缠到甚么时候,所以我只好答应了,帮助他达成他的“任务”,而我也可以摆脱纠缠。事情就是这样。” “不,你误会了……我是──不是这样的──”柳星野拚命想解释,却显得辞穷。 易莎顺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说:“你不必再费心说谎了,罗仲强已经承认,这是我答应帮他完成‘任务’的条件。我应该感激你的,感谢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但请你以后别再为我费心。我说过了,房里那些海报照片只是巧合,我──” “你刚刚说甚么?”柳星野突然抓住易莎顺,慌乱地说:“他承认了?他还告诉你甚么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快说!他到底还告诉了你甚么?” 这突然的举动吓了易莎顺一跳,而他失常的脸色更令她疑惑、他的手强劲有力,抓得她好痛……一切显得这么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他的焦慌是为了甚么。 “你到底怎么了?放开我,好痛!”易莎顺痛得颦眉蹙额。柳星野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啊!对不起!”他急忙放开她,充满歉咎。 他太冲动了。罗仲强不可能会告诉她的,那件事关乎他的演艺生涯,他不可能对她泄露口风。 而即使事情揭穿了又如何?他不是不希望她误会他和王殿红的关系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只要她能够幸福,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地! 但唐志摩骂得没错,他既狡猾又懦弱。他一方面不希望易莎顺对他误会,另一方面却又甚么都不说;他爱她的,却又将她推开,逃避这一切。 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场往事,也许他就可以…… 啊,如果……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易莎顺担心的问。 她不知道柳星野的心情已转过千百回,也不知道他征仲的内容。 童年的一切虚幻得像梦,她已经记不清,而那一切也比不上她和柳星野共同生活以来的真实的重要。 “我没事。”柳星野摇摇头,双手扶住易莎顺的肩膀说:“听我说,莎顺,我一直没能为你做甚么,但请你相信,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快乐,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他怎么突然说这些?易莎顺无法懂,只是愣愣地点头。 “我对你的期望还是没有变。”柳星野的声音又干又涩。“等你把剩下的学业完成,找个好青年,谈一场平顺的恋爱,然后结婚成家,有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你说够了没有!”她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去担心就够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张,既然你不喜欢罗仲强,那──” “这不关喜不喜欢的问题!”易莎顺叫了出来,瞪着柳星野说:“你还不懂吗?这──我──”她连续两次欲言又止。最后咬咬唇,还是隐忍不说。 “莎顺……”柳星野又想说服。 易莎顺摇头,充满疲惫无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一厢情愿地为我安排我的将来?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但那是‘我的’将来,不是吗?请你让我自己作主吧。至于罗仲强的事,请到此为止吧!人家好歹是当红明星,请为人家的前途着想吧!” “那是他应该付出的……”柳星野冲动脱口而出,立刻警觉自己的失控,硬生生拉回。 “他应该付出的?为甚么?因为那是你们协议好的条件是吧?”易莎顺烦躁无奈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给人家带来多大的麻烦?让人家觉得多为难?你实在太异想天开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甚么不好的话,你才这么沮丧?你是怕为难到他才不肯接受我的安排?那个浑蛋,我去找他谈去!” 柳星野说着,像一阵风刮出去,全凭冲动行事,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引起这样的纷争的后果。 “等等!你不要乱来……”易莎顺跟着追出去。柳星野完全弄拧了她的意思。 她没能抢进电梯,立刻从楼梯追下去。 等她气喘咻咻的跑下楼时,柳星野驾着车子呼啸而去。她大声喊叫,他匆匆回头看她一眼,不理她的叫喊,加足马力远扬而去。 车行的速度就像他名字中的狂野,追着风,追着速率的极限,急迫地停泊在罗仲强住处的楼外,一栋十八层楼高的高级公寓大厦。 他跳下车,抢上电梯,胸口鼓着满怀的盛气。电梯门一开,他立刻冲出去,猛按门铃,兼之急躁地猛敲那不锈钢雕花的铁门。 “罗仲强,你给我开门!”他大声嚷嚷,口气像上门讨债的流氓,而且恶形恶状。 门紧闭着,他用力踹了一脚,又大声叫说:“罗仲强,你还不开门,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喀察”一声,铁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多疑的眼睛;然后门整个开了,罗仲强现身说:“原来是柳大哥,我以为是热心的歌迷,所以……” 他穿著粉色衬衫,扣子匆匆只扣了几粒,露出一大半的胸膛,衣摆也没有扎好,看样子像是很匆忙。柳星野哼了一声,越过他,大步走进去。 “我问你,你到底跟莎顺说了甚么?”他还没站定,就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 “莎顺?哦……你是说易小姐,没有啊!我们只是随便聊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罗仲强一脸莫名其妙。 “既然没有,她为甚么要拒绝我的安排?她那么崇拜你,怎么可能……你一定说了甚么话伤到她的心!” 柳星野在躁怒中,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泄露了他和易莎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罗仲强心中暗惊,不动声色的说:“柳大哥,我想你一定误会了……” 他的话尚未解释完,卧室里突然传出娇滴滴的女人声:“仲强,你在做甚么?怎么还不快来……” 娇声未歇,跟着,王殿红明艳的身段撩人遐思地暴露而现。 她穿著一袭艳缸皱纱的性感睡衣,吊肩的带子,捆得手指轻轻一勾就会断了似;整个人红得像火!热辣辣的。 “柳星……”看见柳星野,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但她那只是因为突然的缘故,并没有羞愧的惑觉。 “你们──”柳星野几乎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抓住罗仲强的衣领,眼睛几乎喷出火。“你居然做这种事!你明明答应过我,我们协议好的……” “我没有──你误会──”罗仲强辩解着。 “你怎──你怎么答应我的?”柳星野大叫。但他眼里的怒火痛恨的却不是眼前明摆的那苟且的事,而是更深、更复杂的愤怒。 他根本没将王殿红摆在眼里,怒火燃烧完全是为了“干卿底事”。 “我当然没忘!又不是我去找她的,是她自己找上门来。我们的协议管不着她,我也无可奈何。”罗仲强慢慢架开柳星野的手,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我不管是谁找谁,你忘了我们怎么约定的?我为你解决殿红的事,将她推荐给制作人,给她角色,让她利用我的声誉制造新闻打开知名度……这些我都做到了;而你呢?你居然和她暗渡陈仓、藕断丝连!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我说过我没有!请你务必相信我,柳大哥。是殿红自己找来的,和我无关。事实上,我正想劝她离开……” 罗仲强惶惶地解释,瞄了王殿红一眼。王殿红置身事外,闲闲地倚在卧室门边,吃吃地笑着。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告诉你,莎顺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如果胆敢伤害她或欺骗她,我绝对饶不了你!”柳星野带着凶狠的眼神威胁罹仲强。 罗仲强俊俏的脸蛋垮了下来。从柳星野带狠的表情,他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会不择一切报复他。他倒抽一口气,涎着脸陪笑解释说:“你真的误会了,柳大哥。我照我们的约定约了易小姐吃饭聊天,绝对没有逃避的意思。” “你究竟跟她说了些甚么? 第11章 她居然说不要令你为难。” “这一点,我想柳大哥真的误会了。”罗仲强说:“柳大哥说易小姐……呃,喜欢我!对我非常着迷,渴盼和我成为朋友。但事实上,事情根本不是像柳大哥说的那样。” “你说甚么?” “对不起,柳大哥,但我说的绝对千真万确。易小姐根本不是我的迷,她连我的专辑歌曲一首也没听过。而且,她对我的态度非常冷淡,不像一般女孩子,看到我都非常兴奋。我不是有意说易小姐的坏话!柳大哥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明,易小姐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她对我没有丝毫热情,甚至连跟我说话,都好象是非说不可般应酬而已。” “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不可能平白无故说一些让自己泄气、没面子的话,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绝对没有虚构。” 罗仲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柳星野的脸色。很显然的,柳星野和易莎顺之间存在着令人怀疑的关系。从柳星野认真、关注的脸上显示,那关系已超乎寻常。 尤其,柳星野那种看着万分痛苦,强自割舍心头最爱般的压抑牺牲的情感,更令人怀疑这中间的亲密度。 “柳大哥!”他旁敲侧击说:“我看这中间有着很大的误会。你误解了易小姐的感情,高估了她对我的崇拜,她喜欢的可不是我,而是──” 他故布疑阵地顿住,尾音拉得很长,余波荡得柳星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实在很好奇,柳大哥,”罗仲强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跟易小姐之间到底有甚么关系?你这么关心她,不惜一切为她做任何事,简直比亲人还多情!你那么看重她,将她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地呵护,对一个关系平常的人,你是不可能如此的,到底你们之间有甚么关系?” “那还用说吗?不是情就是爱!我说得没错吧?星野先生?”倚在卧室门边的王殿红走向厅中,闲闲地拋了一句。 柳星野瞪她一眼,没说话。 “你可别跟我们说,你跟她之间只是‘父女’的感情。”王殿红自演自说,不怀善意地斜着嘴角笑说:“三十几岁的男人有个十九岁的女儿,未免太神奇了吧!” “你说甚么?”柳星野冰冷的眼定向王殿红。 “咦?我说错了吗?还是,你当真把她当成女儿?”王殿红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直接挑衅柳星野冰冷的眼眸。 罗仲强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明白事情果然不寻常。他刻意问道:“殿红,你的意思是……易小姐是柳大哥的女儿?那怎么可能!柳大哥那么年轻……不可能的……” “我可没那么说!”王殿红瞥了罗仲强一眼,笑在心里。甚么偶像大明星,演技还真差劲!! “那你的意思是……” “你不会自己问柳大明星!” “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柳星野突然逼向王殿红,咄咄逼人道。 这件事是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对人提起,王殿红怎么会知道? 难怪易莎顺那样歇斯底里地对他吼叫。她以为他把一切都告诉了王殿红,误会他和王殿红有甚么亲密关系。 “你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对莎顺胡说的?”他想到这里,热血不禁沸腾,焦躁地对王殿红吼着。 “我哪有对她说甚么,你不要对我莫名其妙地乱吼!”王殿红不禁又气又畏,她从没看过这么狰狞的面孔。 “至于那件事……我表姑是‘玛格丽特’的人事部主任,是她告诉我的。她从报纸看到我们的报导,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她怕我被骗了,所以把这件事告诉我,并且嘱咐我不可以说出去……就是这样了。” “玛格丽特”是易被顺寄宿就读过的一所贵族学校,收费极为昂贵,学生大都是政商名流的子女;所以相对的,学生的个人资料保密措施极为严谨。这也是王殿红表姑要她守口如瓶的原因。 “是吗?”柳星野明白了事情是怎么泄露以后,冷冷地说:“还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是个聪明人,为了你自己好!相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为甚么要听你的?这件事如果让记者知道了,你想会怎么样?” “你想威胁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柳星野毫不留情地瞪着她。“你还有甚么不满足的?你处心积虑想成名,想成为大明星,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甘心啊!”王殿红尖声大叫,妒意满腔。“你从没真正看我一眼、在乎过我!我到底哪点不好?” 柳星野听得不禁皱眉。女人的虚荣心简直莫名其妙。 “我有甚么不好?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易莎顺?为甚么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王殿红又歇斯底里地吼着。“我不甘心啊!同样是女人,我有哪里不如她?为甚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你别搞错了。我答应的条件是让你成名,可没有义务陪你谈恋爱。记者爱怎么写、怎么渲染,那是他家的事,你可别搞不清状况。” “你这个人可真冷酷!连我这样的女人你都无动于表,难怪圈子里的人会怀疑你是‘玻璃’!” 柳星野脸无表情,不理会王殿红的挑衅。 王殿红突然咯咯笑了两声,尖声刺耳地说:“不过,大家都被你瞒过了。你为那个女孩那么卖命,甚么都肯为她做……你喜欢她吧?”她又发出两声咯笑声说:“真是让人吃惊!天王性格大明星柳星野,一向不和女人纠缠的柳星野,居然喜欢上一个黄毛丫头,而且非常痴心!你一直在等她长大吧!等她长……” “住口!”柳星野大声喝止王殿红再口不择言下去。他转向罗仲强说:“莎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你别以为那样说,就可以推避一切。” “哈哈!”王殿红又尖笑起来。“真是可笑!明明自己喜欢得要命的女孩,却不敢承认,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硬逼着别的男人要她。柳星野,你这算甚么男人!” 柳星野猛转头,目光冷冽如电!劈向王殿红;低沉的嗓音威胁说:“我叫你闭嘴!” 他又转向罗仲强。 罗仲强吊了一下眉,耸肩说:“柳大哥,我已经照我们的约定,请易小姐吃一饭,陪她聊天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那还不够。我们的协议是只要莎顺喜欢你,你就必须依照她的心意陪在她左右。” “但她并不喜欢我!柳大哥,相信易小姐她也跟你提过吧?她根本不乐意这样的安排,你一厢情愿的作主只让她觉得为难……” “胡说!” “好吧!算我胡说。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罗仲强摊滩手,极为无奈地苦着眉。 “我要你娶莎顺。” “娶她?”罗仲强跳了起来。“那是不可能的!我怎么能娶她!” “为甚么不能?当初你跟我建立协议的时侯,就应该有这个觉悟。”柳星野阴气沉沉地说。 “这跟我们的协议不符!我怎么能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孩!”罗仲强再次跳脚。 “她喜欢你就够了。莎顺喜欢你,算你走运,你别不知好歹。” “问题是,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不准你再找借口……” “这太荒谬了!”罗仲强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说:“我绝对不接受这无理的要求!当初我们的协议是和她见面、吃饭,短暂的和她交往,满足她崇拜我的心情。但她根本不理我!我遵照我们的协议,是她拒绝我,所以那根本不是我的责任!依我看,她喜欢的根本是你!你别把自己不喜欢的硬塞给我!你怕她纠缠,影响自己的知名度吧?哼!” “你胡说甚么!”柳星野额上隐暴青筋。 “我说错了吗?你知道她喜欢你、迷恋上你,所以急着把这个麻烦脱手!算我倒媚,上了你这个大当!” “你再胡说!” “如果不是这样,你为甚么强迫我娶她?哼!殿红自以为是,说你为她做的一切是因为爱她……我看未必如此!你根本只是怕她坏了你的前途!” “你──”柳星野扭住罗仲强的衣领,眼里不断在冒火。 “你明知道她喜欢的是你,硬是要将她塞给我……请问你这是甚么居心?如果你真的为她着想,怎么可能不顾一切、不在乎她的感觉,擅自决定一切?你根本只是为了摆脱她,对不对?” “你──” 罗仲强说出这一番以是而非的道理,根本不是为了“爱情的神圣”在努力,他只是怕易莎顺会坏了他美好的前途,至于甚么喜不喜欢,那还在其次。 他走的是偶像明星路线,闹闹小绯闻还无所谓,但千万不能认真,否则他当初就不必大费周章弄走王殿红,和她撇清关系了。 “我不管你怎么说,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柳星野铁了心,慢慢地说着。 两人对视,眼里冒出丝丝的青烟。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柳星野放开罗仲强,缓缓说道:“你放心,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前途。” 第八章 事情发生过后,易莎顺绝口不提,柳星野更没当是一回事。唐志摩从圈里听到一些绘声绘影的消息后,亲自找了罗仲强一趟,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同时也追问出了柳星野和罗仲强所定的那项“协议”。 “星野,”他丢开报纸,看看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读着剧本的柳星野,说:“你为甚么要那么做?这完全不像你的作风。” 第12章 柳星野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剧本上。 “星野!”唐志摩叹口气,拿开他的剧本,要他专心面对他和问题。 哪知柳星野脸色一沉,目光变得深沉又阴冷,盯着唐志摩,嘴唇几乎没动作,逼出野兽一样的声音说:“别碰她──她是我的女人,你想对她怎么样?” “星野──” 唐志摩无计可施般频对他皱眉!柳星野扮一下鬼脸!笑着抓走剧本坐开。 这是他新接的一出文艺写实剧里头的一句台词,他饰演反派的角色,和女主角之间有着若有似无的情愫。 本来制作人嘱意他演正派角色,也就是男主角;但这就是柳星野独特的作风,他并不在意形象的好坏、角色是否讨好,他只挑自己感兴趣、能产生共鸣的角色。 结果数开拍至今,他对角色的诠释演出,淩越了男主角的光采。那个反派角色的设计,亦正亦邪,很有生命力;而柳星野赋予了“他”鲜活的情感,活生生地闪耀在每个人眼底。是以他的演出,迷惑了摄影机前后的无数双眼睛。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唐志摩没头没脑地提起。 那件事发生后,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当然不会放过那么难得的机会,娱乐新闻版上,接连几天都是有关于柳、罗、王三人之间的主角关系独家报导、内幕追踪和分析的头条新闻。 对于这件事,罗仲强所属的经纪公司出面郑重否认;王殿红在经纪人的授意下,巧妙地避开问题核心,坚称只是为了工作上的切磋;至于柳星野,他根本完全没有反应。 记者问他话,他根本不回答,只是扬眉看对方一眼;不管报纸怎么写,他就是不理会。 “别管它,过阵子自然就没事了。”他对唐志摩笑了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一般明星、偶像,最怕发生这种变成丑闻的绯闻,深恐形象遭破坏,影响“人气”和票房。走偶像路线的罗仲强,才会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记者提甚么问题都加以否认。 柳星野不辩不驳不说明的态度,困惑了许多人;耐人寻味的是,他主演的“翡翠剧潮,收视率居高不下;新接拍的文艺写实剧被t台排定为黄金儅的接档数,紧锣密鼓、如火如荼的在t台所属各节目广告展开淩厉的宣传。 这些唐志摩都知道!他认为那是柳星野个人魅力所致。但这件事真的能不去管它,这样就算了吗。 “你真的不打算解释?”唐志摩沉声问。 “当然不,我不想自找麻烦。”柳星野奇怪他这么问,看了他一眼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不去理它自然就没事。他们要的是‘热闹’,而不是‘真相’,我干嘛费劲去对他们解释?” “那么,莎顺呢?你也不打算对她解释?” 柳星野又看了唐志摩一眼,没说话,拨翻着剧本,书页“剥剥”作响,黑色的印字在快速的板翻下,闪逝成连片的黑影。 看他那样子,被动而无生气,唐志摩不再追逼,只是意味深长的说:“我去找过罗仲强了。” “哦?”柳星野回答得轻描淡写。 “你不问我追问出了甚么?” 唐志摩这样问,柳星野神经一紧,擡头紧在视着他。 “我真不懂,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又重又深沉的一声叹息,充分表达出唐志摩的迷惑不懂。 当罗仲强在他的逼问下,坦白说出所有的事,他简直不敢相信,柳星野竟然会做出那种愚昧的牺牲! 他不禁回想起易莎顺曾反质过他的话:退一步要退到哪里去?退到悬崖下还是大海去? 柳星野为易莎顺不惜做任何事,但唐志摩旁观冷静,他那样做,是将他们的感情逼到悬崖去, 大傻瓜! “大傻瓜!”唐志摩想着想着,不禁脱口对柳星野骂出来。 柳星野征了一下,随即低下头。 就凭那些小女孩家一时兴起购买的海报,他就自以为是地以为易莎顺喜欢上罗仲强,不听她的解释,一厢情愿地撮和他们。 真是天真的大傻瓜!唐志摩又暗骂一声。 他明白柳星野希望易莎顺幸福的心理,更了解他不敢爱她的自责阴影。但那样做,未免荒谬又荒唐! “我知道你那样做完全是为了莎顺,但你连她喜欢的是谁都搞不清,算甚么关心她!”唐志摩责骂道。 柳星野自以为易莎顺喜欢罗仲强,便找上罗仲强,要求他和易莎顺见面来往。 罗仲强走红以前,和王殿红过从甚密,甚至同居过。出名以后,经纪公司警告他小心处理男女关系,他一直烦恼着不知该如何摆脱王殿红。 而王殿红答应的分手条件是:推荐她给制作人,给她主角的演出机会,并且帮她打响知名度。 正巧柳星野找上他,他便提出交换条件,要求柳星野为他解决这个“麻烦”。 柳星野只是皱皱眉,二话不说,“协议”就这样达成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协议衍生而出。 “不!你不是不知道,你非常清楚!”唐志摩压抑怒气说:“你这样做只是为了逃避,你根本就是个懦夫!骗子!你明明爱她,为甚么不敢承认?为甚么硬要将她推开,推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志摩……”柳星野痛苦的摇头。 “我偏要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莎顺,只要她能幸福,你可以不惜一切。然而你这样做,伤害最深的却是她,你知不知道?” “够了!”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唐志摩近乎残酷的折磨着柳星野。“如果你真的为她的幸福着想,真的用心在关怀她,你应该知道她最需要的是甚么。从你把她丢在寄宿学校开始,她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 “不要再逼我了……”柳星野痛苦的捂住耳朵。 唐志摩不顾他的哀求,声声的谴责不断钻进他耳朵,刺激而强烈── “……她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你的出现。她丝毫不埋怨你将她丢着不管,一心一意等着你的探望,哪怕只是敷衍的一句话,短短的十分钟。在她心中,你是那样强烈的存在。可是你呢?你注意过她眼中深切的寂寞没有?你正视过她心的情感没有?” “我有!她的笑叹颦愁我都记在心头!可是我不能──我没有资格!”柳星野像受伤的野兽,痛苦咆哮起来。 但这些咆哮引发的却是唐志摩的冷笑。他冷酷的说:“你又想用这些借口来掩饰你的懦弱!是好是坏,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不去面对它,怎么会知道?你只是一味的逃避,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柳星野将脸深埋在双掌里头,两肩微微抽动。唐志摩靠近他,溶去方才的冷酷,语重心长的说:“面对它吧,星野。如果你不将自己从封闭的往事释放出来,只是不断的逃避,莎顺是永远不会幸福的。” 这些语温柔诚恳,柳星野茫然地擡起头。 “过两天我要到红叶山庄,为下一出剧集取材写作,也算是休假,大概会在那里待半个月。我会带莎顺一起去,你就趁这段时间,一个人好好地想想。”唐志摩接着又说,边说边站起来,退了两步,给柳星野足以喘息的空间。 大门静静轻轻转开,易莎顺低着头进来,一身在外头游荡过后的恍惚与空虚感。 “星……志摩!你怎么也──”她的表情似是没料到屋子里会有人在。 “你回来了?”唐志摩笑容微露,提高声音里的明朗度,不想让她感到惊窘。 易莎顺的样子简直和柳星野一样槽。 大热天里,她居然穿着一身黑衣裳,色彩浓得那么重、那么暗,让人看到她,旁的都还不及想,就先喘不过气来。 那代表了她的心情──沉重、黑暗。 在寄宿学校时,礼仪老师在教导那些千金小姐时,总是千叮嘱、耳提面命道:今天你有很好的气质,你也要用外在把它表现出来。 所谓的“外在”,就是指优雅的举止、高贵的气质。具体的表现,就在于穿着打扮上。 黑色的衣裳,在当时,除了宴会晚礼服外,平常是禁止穿的。 易莎顺却一直学不到那精髓,她的色彩不是灰就是黑,或者纯白,所有的心事会写在衣服上,落寞又寂寥。 看惯花枝招展、色彩缤纷的女人的唐志摩,对她不由得感到疼惜;尤其她在夕阳中,抿着嘴不讲话的那神态,溢露的愁绪那么浓,他很希望能为她做甚么,能看到她天真的笑容。 愁是秋上心,深得那么沉重,他不忍她有这种心情。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她甚么也没说。 他的心情其实非常复杂。他那样逼柳星野,也许,是因为失意和妒羡。 “我走了,还有一些稿子要整理。”他往门口走去。 “我帮──”易莎顺连忙说。他打断她道:“不用了,我自己整理就可以。” 他轻轻关上门,将两份情关在室里头流窜。 屋中静得听得到风吹的回响。柳星野低着头,双手夹按在两侧,狂乱的发从指缝间撑出来,像怒净的荆棘。 唐志摩责骂得没有错,他的确是懦弱,的确在逃避。但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爱他──他对她,满心充塞少年初恋的狂想,充满强烈的不安,期待却害怕伤害,需要肯定的答案──他不敢,不敢贸然! 何况在他们中间,存在着那一段往事。甚至,她还曾以为他是同性恋,和唐志摩相爱──这一切种种,叫他如何勇敢去“面对”? 第13章 叫他怎么──怎么──! 他几乎想狂叫出来。 “星野,你怎么了?”他那模样让易莎顺不禁着急。 听到呼唤,柳星野擡起头,茫然地看着易莎顺。 “啊?莎顺,我──” “你没事吧?” “我──”柳星野半张着嘴,蓄积满胸的感情盲窜着等着爆发,一接触到易莎顺清澈的目光,却迟迟开不了口。 “我──我没事!”迟疑了半天,最后只是吐出句不关痛痒的话。 易莎顺担心的表情消敛下来,眼底的表情却微妙地浮出一丝失望。 她略略扯动嘴角,勉强做出微笑的样子,转身往卧房走去。 “啊!莎顺──”柳星野情不自禁叫住她。 她回头,黑眸子闪动着微微的喜悦和期待。 那期待让他心一紧,却用最平淡的口气说:“那件事,希望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听你的话,自作主张是我的不对。还有,我跟王殿红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说完即转身离开。 不行!他做不到! 面对那双甚么都不知道、清澈见魂的双眼,他甚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平淡压抑狂骚的情潮! 他做不到!无法对她坦白他的感情、他的爱! 如果她知道那段往事,知道她幸福的家庭因为他而毁掉,她还会用那样一双清澈isuu書网无比的眼看着他吗? 那是他不愿知道的。所以,他只好选择懦弱,选择逃避。 与其让她知道一切而恨他一辈子,他宁愿守住现在这样自私的幸福。 这一晚,隔着一道墙,墙两边的两个人都失眠了。 隔一天傍晚,唐志摩过来带走易莎顺。柳星野躲在房间里,隔着一道门和墙,情绪复杂得坐立难安。唐志摩进来,丢给他一粒蚕茧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希望你别像里头的那只蚕!” 甚么意思?柳星野愣了一下,看看唐志摩,再看看手中的蚕茧和茧!是化蛾失败的残巢,静静躺着永远也无法破茧而出的死蛹。 柳星野再次擡头望着唐志摩,一片茫然。唐志摩没多作解释,还是那句话,打着哑谜说:“你好好想想吧!” 第九章 夏季的“红叶山庄”,完全被青翠包围,南风微拂,凉凉的沁人心脾。 “红叶山庄”是散落在东部山区一个小村落的统称;因山中林叶每到深秋尽皆染红,满山像着了火,引得好风花雪月的文人驻留,因而得名;是避暑的圣地,也是著名的清泉乡,但来的人并不多,大抵是一些性好自然的墨客骚人。 那泉,是自然涌出的天然冷泉,水质清净,冰沁肌肤。山中又多有不知名的小溪,细流潺潺,清可见底;而且小径清幽,羊肠曲折。 由于地势高,常有云烟弥漫,漫步在其中,常让人疑似在仙乡。到红叶乡数日来,易莎顺最喜做的,就是一个人缓步在云烟缥缈间,彷佛甚么愁怨都能随云烟散逝。 看浮云聚散,令人容易感慨人世无常。大自然的消长,预叹了人间痴情随着时光流转必然的烟消云散。 她走向溪畔,一路伴着她的唐志摩若有所思地跟在她身旁,云雾扑面,沁了一脸凉。 “莎顺!”他低唤一声,惊散了绕身的薄雾。 易莎顺肩膀微微一抖,有风轻拂过。她选了一块平板的石头,轻坐在上头。 “莎顺,你还记得你跟星野初次见面的时候吗?”唐志摩走上前,面对着溪流。 “记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易莎顺微觉奇怪的问。 “没甚么,只是好奇。” “其实也没甚么特别的。那一天,我记得下着很大的雨,我跟院里一两个同伴坐在团体室的门口看着雨发呆,院长突然带了一个大哥哥进来,把我叫过去。那就是星野了。我还记得,那一天他穿了一套很慎重的西装。院长跟我说,从今天开始,那位大哥哥就是我的监护人,要我跟着他。我不懂她说的监护是甚么,只是想着,到哪里都一样,就跟着他走了。” “就这样?你对他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唐志摩带着试探性的表情,若无紧要地随口问道。 “特别的印象?”易莎顺一怔,低声咀嚼着这句话,陷入飘忽的神状。 过后,她微扯嘴角,像是微笑,露出一丝丝的甜蜜和回味。但甜蜜中又夹杂丝丝的困惑。 “莎顺……”唐志摩瞧着疑窦四起,又好奇,又低唤了她一声。 易莎顺微微一震,然后抬头说:“那也不算是甚么特别的印象,只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她停顿下来,清澈的双眼盛满疑惑地看着唐志摩,问道:“你能想象星野哭泣或流泪的样子吗?” “星野哭泣流泪的样子?”唐志摩下一意识的皱眉。 “当然不能吧!”易莎顺替他回答,理所当然的口吻。“就是后来跟他相处这么多年来,我也很少看见他激动的时候。但那时他却紧抱着我,激动的流着泪!哽咽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很奇怪吧?” “是有点奇怪。你问过他这件事吗?后来。” “没有。”轻缓的摇头。 “为甚么?你不想知道吗?” “当然想。但我不敢问,我怕……” “怕?为甚么?” 连连的追问让易莎顺沉默下来。她起身走到溪边,蹲下去,捞了一掌溪流。 “我怕……”清澈透明的水由她指缝间滴流而泄。“他那时的神情很认真。他费尽心思在找的女孩,我怕,他是找错了人……我怕,确认了这个错误,那……” 那会如何?易莎顺突然又缄默下来。 “你想太多了。”唐志摩郑重说道。 “大概吧。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星野为甚么要那么做?他改变了我的人生;但对他来说,我只是个累赘,我带给他的只是麻烦……” “也许这就是你们两人的缘份。”唐志摩说:“想想看,人海茫茫,就像天上亿万星屑,唯独你们这样相逢,你跟星野的缘份,早在十六年前,不,世界混沌未开的时候,就注定了。” “注定?”易莎顺怔了一怔,一心只为这两个字迷惑。 “莎顺,”唐志摩声音又起。“你还记得你父母亲的事吗?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生过甚么事吗?” 唐志摩的声音因着冰凉的空气显得低沉,冻在薄雾中回荡不开,形成了一条河,侵入易莎顺的脉流中,引导着她的记忆。 这却让她微感困惑,不了解唐志摩为甚么突然提起那早沉淀入记忆黑洞探处的模糊往事。 “不记得了吗?”唐志摩朗声追问。 “不……碍…”易莎顺半啖入迷惑,显得有些犹疑,问道:“怎么突然问起我父母的事?” “从没听你提过。你应该对他们、对小时候发生的事还存有记忆吧?” “记得不多……”声声追问勾动了易莎顺尘封的记忆,她颦住双眉,努力回想说:“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母亲在我七岁时也跟着去了,然后我被送去育幼院,隔了半年吧──星野成为我的监护人,再加上你,就一直到现在了。” “我不是要问这个,而是──你七岁以前的事。譬如,你父亲去世的那时候左右,你还记得多少?”唐志摩小心地措辞,选择适当的字眼,温和地引导易莎顺。 易莎顺的生活史,他比谁都清楚。从她七岁起跟着柳星野开始,他同时也进入她的人生,可以说,在她的生命里,他跟柳星野是同时存在的。 不过,一开始,在易莎顺的心中,他跟柳星野存在的意义就不一样。这一点,一开始他就明白,他们两人的缘份,早在世界混沌未开的时候就注走好的。 但是,隔着这一段往事,柳星野始终无法突破他自己的心茧,他怎么劝告也没有用,只好让他自己一人冷静地好好想想如果柳星野一直不能突破他心中的迷障,那么,他对易莎顺的感情就像那化蛾失败的残茧,只是一只死了的蛹。 那段往事成为柳星野逃避、畏于面对的毒瘤,也因为如此,他始终无法突破心茧。但是,易莎顺呢?她记忆了多少?潜意识里封入了多少情感?这是唐志摩想知道的。 易莎顺对唐志摩小心导引的问题颦眉陷入了沉思。那一段过去太遥远了,再回首,好象蒙眼穿越一段黑暗的隧道。 “你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过世的吗?”唐志摩在黑暗的隧道点缀了丁点光。 “我父亲?”易莎顺努力思索。 “对。还有,你记不记得你三岁时,发生了甚么事?你小时候家里附近那条暗巷子……你还记得吗?” “暗巷子……”易莎顺销眉越深,闭上眼睛。 随着记忆往前走,是寄宿学校倚栏盼望的蒙雾景象;再住前走,柳星野对着她激动流泪的镜头像路旁风景一般,随着她无法停止的脚步而褪走;再过去,她看见满脸病容的母亲,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 那些镜头,都像是买了雾镜,在景象的周围围括着一圈蒙陇;黑暗的隧道,是一条无止境的道路,她独行在路上,那些过往的片段,却成了路旁的风景,随着她往前移动的脚步而向后褪逝。那些镜头并不是连缀的,而是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出现在路边,被光朦括出圈圈,像月晕一般的风景;而四周,是被填塞流满的黑暗。 再走下去,那些光突然破碎成流窜的明亮,丝丝点点,微现出一条被黑暗笼罩的死巷。那些破碎的流光突然朝她点点坠袭而来,很快的,她觉得自己被溶掉! 第14章 被吸入那条暗巷── 接下来,黑暗的道路扭曲了,眼前几条黑影纷纷在奔窜。好多叫嚷的声音,带着凶戾的气流一道闪光突地朝她劈来,她被那道光迷惑住了,无法动弹,一条黑影急速扑向她── 她猛然一震,睁开眼睛,头发汗迹斑斑。 “想起甚么了吗?”唐志摩靠向她问。 “不,没有,我甚么都不知道,死了就是死了!”易莎顺摇头,回答得语无伦次。 “你母亲总该告诉过你,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是的,她说过。她说我父亲被神带走了。” “你当然不相信,对不对?”唐志摩固执的追问。 “嗯。”易莎顺点头,承认说:“我知道我父亲不是被神带走,但没有人告诉我为甚么,死了就是死了。”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去追问深究、彻底明白事情的原由?”唐志摩大感疑惑。 这疑惑,问得追根究底,易莎顺只是回给他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难道,她其实明了了甚么──唐志摩心一动,他撩起一掌冰冷的溪水,没甚么含意似地问说:“莎顺,你曾全心爱过一个人吗?在你心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朝朝暮暮许誓不渝?” 易莎顺缄默不语,不懂唐志摩突然此问的含意。 “我这样问,太过勉强了。换个方式吧……”唐志摩失笑道:“你相信几分真情?认为爱情可以深藏到怎样的程度?或者错出甚么样的差距?你对它有没有任何质疑?” 又是一个如此突然的问题,唐志摩究竟想探寻甚么? 易莎顺又沉默了一会。但她并没有细想,在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保持沉默,只是在犹疑──泄露心事会让心情太沉重。唐志摩接受那沉默,接着问道:“假设你心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让你朝朝暮暮,你是否会──”声音被冰凉的空气冻住了,嘎然而止。 “我会──爱他爱到死。”冷泉幽咽,破冰而出。 “是吗……”唐志摩竟轻声而笑。笑中,带着令人费解的了然。 “你……”易莎顺怀疑他知悉了甚么。 唐志摩神色突然沉肃下来,语重心长又问:“如果,那个人是你所憎恨的,你的不幸都是因为他所造成,你的一生都因为他而改变──如果,我是说如果,是那样的一个人,你爱上的是那样的人,你该怎么办?” “我──”易莎顺怔望流水。 “你说过,你要有人爱你爱到死。那个人,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只是为了弥补和忏悔偿还──他想给你,但他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因为他造成了你的不幸;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怕,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说爱。如果,你爱的是那样的人,你会怎么办?” “我──”易莎顺不敢去深思。唐志摩究竟想说甚么? “莎顺,你在疑惑吧?我怎么突然提起这些……”唐志摩再捞一掌冰肌的清泉。“我们的眼目,有太多的盲点,用心去看,尚不尽然完全看得清;但关于命运相系的那个人,许下真情,一定可以看清真正的心。只不过……” 只不过是喜是愁,就看他们痴心里感情的深浅疏侬。 他默默转身,留下未完的话,在云雾中回绕。 这番话,却让易莎顺苦苦思量了很久。唐志摩在暗示她甚么?她以为她掩饰得好!但他也许早看穿太多。 半个月倏忽而过,唐志摩拟转往“道本农潮,在农场小住半月;易莎顺无意随他前往。看山看水已看够了,感觉生活无标的,日子再也过不下似的。 “那好吧!”唐志摩也不勉强她。“你就先回去好了,我通知星野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叫星野过来接你……” “志摩,”易莎顺坚持说:“你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好吗?等待、盼望、失望……那样的日子我已经过累了,不想再尝了。” “莎顺……” 像过去无数次的情况一样,面对易莎顺落寞黯然的神情,唐志摩只能无助地陪她沉默。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白表露自己的疲惫──等待得太累了,她情愿不再期待。 他真希望柳星野看到她此刻脸上那种落落寡欢的黯然──那样他就会知道,对易莎顺来说,他的意义有多不一样!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勉强,但你自己要多小心!”唐志摩仍有些不放心。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唐志摩听着不禁微笑,含笑道:“我是大男人,有甚么好小心!祈祷我早些完成新的剧作倒是真的。” “新剧作?又有好题材了吗?” “是碍…”唐志摩就着薄暮,专心地看着易莎顺,眼光既深又远。 这是个冒险的赌注,如果顺利成功的话,也许,他能为易莎顺和柳星野寻辟出新的起点,摆脱过去那一段往事的纠缠。 “这一次的题材是关于哪方面的?”易莎顺显得兴致盎然。 “当然是爱情。唯有爱情才能释出惊涛裂岸的传奇。”唐志摩的眼光笼罩易莎顺。 但这样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结果,也许是“玉石俱焚”谁也不知道! 是喜是悲,真的就看他们痴心里感情的深浅疏浓有多少了。 “莎顺……”唐志摩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甚么。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箭都在弦上了,能再多说甚么?只希望它射出的方向,能串出同心的圆满。 为了避开炙人的暑气,隔天,太阳下山了,唐志摩和易莎顺才退房。唐志摩转往“道本农潮,易莎顺则只身回去。 “天都黑了,我先送你进城中车站。”唐志摩边说边把两三件手提的行李丢进车后座。 他们上山的时候,是由唐志摩开车上来的。 “不用了,又不顺路;再说你从这里开车到‘道本农朝也要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先送我进城,那要浪费多少时间!” “那你怎么办?总是要下山的。” 易莎顺提着行李,歪着头想想也对,失声笑道:“说的也是。那你就送我到山下,我自己再搭客运车到车站转车进城,再搭夜车回去。” “都这时候了,还有车子开往车站吗?”唐志摩问得忧心忡忡。 东部一带城市发展本就比较偏凉,较大的城市是有的,也有铁公路连络繁华的北部大都会区。但山区地带进城的交通,白天时间平均两小时才有一班客运车,入夜以后,想进城,两三个小时的等候是常有的。 至于像易莎顺身处的这种散落村落,通常脱离平地交通主干有一大段距离,当地人平日进出大都用步行,走上一小时是常有的事,虽也有客运车出入,但都是不定时的。易莎顺必须先下山搭车到公路支干上的车站,再坐车进城到中心车站,再换长途铁公路交通回北部。 这也是为甚么“红叶山庄”虽负避暑盛名,但始终没有发展为观光圣地。地形的限制是主要原因。 但也因为如此,它才保留了自然美丽的原始风光。那些山川水秀,好似开天辟地以来就与天地同在;从混沌初开,它就一直以那样的面貌有在。 这是宇宙的定律。开发与自然自古难全。文明,对人类来说,代表了进展;但对整个自然而言,却意谓着破坏。 人类依存这自然,却处处存在着这样的矛盾律,包括他自己本身,也充满了这样的矛盾和冲突。 爱情就是。 像易莎顺和柳星野之间……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一定要送你进城到车站,看你搭车北上了才放心。”唐志摩越想越不放心。 “志摩,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易莎顺说:“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会注意。” 她不想再被保护了。不知为甚么,整个生活让她感到倦。她心中有个结,不单只是感情的纷扰,还有一些即使经过大自然洗涤也无法透明沉淀的情褚。 “志摩,我……”她有些话,有种决定想说,但又吞吐着。 “有事吗?” “没──没甚么。” “有甚么话就说。不过,如果是你一个人想在这荒郊野外等那不知几百年才有一趟的客运车进城回去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一定要看你搭上北上的车才会放心。” “那样的话,你不如干脆送我到家算了!”易莎顺赌气讽说,但她知道她不该如此意气用事,立刻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任性耍脾气。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我不是小孩了,总是该长大,你们总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吧?” “我知道,但──” “志摩,”易莎顺轻轻叹口气说:“麻烦你送我到公路支干上的候车站吧!城中心车站的人太多,在重新被淹没在人潮里之前,我想再多给自己一些寂静独处的空间,面对山、面对亘古不语的夜空。” “好吧!”唐志摩也叹了一声。 他可以体会她的心情。但是,疲惫──对一个十九岁女孩来说,实在太早沧桑。 他可以听出她声音中透露出的无奈和疲累,好似对甚么事都倦了的心态。 是感情让她觉得太疲倦吗?才十九岁,青春正开始,她何以非要如此作茧自缚? 他想起她说过的,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这感情这么执着而强烈,但如果她知道最终的真相呢? 他不禁看她一眼。只有孤注一掷了! 候车站只是用几片铁皮搭成、勉强可远一风雨的四方空间,面向公路的一方全面洞开,孤矗在荒草暗凉中。 第15章 这还算是讲究的,这沿路多半的车站仅只有根站牌孤冷冷、光溜溜地杵在碎石子、柏油和泥路混错间。 到了公路,已算是平地区了,但景观仍是荒凉,人烟也稀少;一直要到接近城边地带才有较多的人家聚集,沿着公路两旁直延伸到城镇里头。 “莎顺,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唐志摩语气里仍有些担心,但已不再多说甚么。 易莎顺朝窗外望了一望。外面的世界,在暗夜时分,荒凉得就像人迹弃绝的废墟,它带有蛮荒的气息。 “嗯。谢谢你。”她提着行李下车。 “莎顺,我想……”唐志摩跟着下车,还是不放心。 “你怕吗?”易莎顺笑笑地,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那笑,让唐志摩一怔。他看着她,突然激动的说:“快阻止我!” 易莎顺莫名不解,困惑地看着他。唐志摩伸出手,慢慢地轻isuu書网放在她肩上,就那样轻轻放着,静静看着她。 易莎顺显得更迷惑。她微微倾头,眉眼里全是不解其表。她轻唤了一声:“志摩……” 声音惊碎了唐志摩凝望的怔仲;易莎顺肩上的力量突然加重,几乎将她捏痛。 “志摩……”她眉心微皱。 “莎顺,我可以吻你吗?”唐志摩语音微微在抖,受着自己激荡的心跳操纵。 三十岁多的男人了,竟然说出这种十几岁青春少年初恋青涩才会有的要求!但他顾不了那么多,此刻他只想将她拥在怀中。 “为……突然那么说?”声音低得听不清。 “可以吗?”按在她肩上的双手不断传递着要求。他真的不顾一切! “志摩?……” 易莎顺愕然不止。她不是惊羞,只是不明白为甚么唐志摩突然说出这样的要求。 唐志摩没等她理出头绪,不顾一切将她拥入怀中。 “志摩……”易莎顺不安的微挣。 “别动!”唐志摩搂紧她,并没有贪作要求。“别问我为甚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有种冲动想这样将你拥入怀中……”他极突然地顿了一下,像是极顺畅的水流突然遇到了窒碍。空气静了一会,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择怀豁然,如在解悟甚么,他说:“是的,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象此刻这样拥抱着你……” 如果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哦,不!如果此刻一旁有偷看的双眼,也一定不会了解他此际内心中的清明! 他甚么也不想,只是想这样静静拥抱着她而已。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她的所思、所念、所爱,他比谁都明白! “你放心,”他低低急促地说:“你的思念和爱慕一定会有响应。现在的你们,都被困在自作的蛹茧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我希望能为你们寻辟出新的起点,拋开一切过去的包袱,只是──” 他突然放开易莎顺,深沉的看她一眼,不发一语掉头进入车中,迅速发动引擎。 “只是甚么?”易莎顺追上去,挨着车窗。 唐志摩摇下车窗,直视她的双肿说:“只是──结果会如何,就看你们痴心里感情的深浅疏浓。是喜是悲,是幸抑或不幸,症结都在你们自己。” 说完,慢慢开动车子。 “等等!你到底在说甚么?”易莎顺不及思索,又追上去大叫说:“究竟是甚么意思?告诉我,谁是‘你们’?” “你还不懂吗?”唐志摩露出辽阔的表情。“如果不懂,对着自然的山林夜空!坦白自己的心情,好好的想想,问问自己。” “志──”易莎顺还要追问,车子加远远走。 她恨恨地望着远去的车影,直到变成一小丁点的光粒在眼帘晃动,才颓叹一声,走回候车站。 唐志摩留下那一箩筐的疑惑,题题叫她费疑猜。但他必是知悉了她的心情,才会遗留下那摊句句带钩的问号。 甚么是新的起点?过去的包袱又是甚么?真的有看不见的蚕丝,层层将她围困在茧里头吗? 越想越费思量! “唉!”易莎顺倚着铁皮搭成的“墙”,叹了一声。 四周没有光亮──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星光灿烂,却衬得间遭的气氛更为蛮荒。夏虫间歇的唧叫,远处的丛草杂木,隔着黑暗,看过去,株株像凝固的幽灵。 这气氛,令易莎顺有点退瑟。但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在都市生活过久了,适应自然的能力退化罢了。 在都市丛林里,她习惯的夜景是宽宽窄窄、高矮落差不齐,像是烙在画片平面里突空的、好似用尺量画出来、有着大大小小留白镂空表示窗子的高楼大厦的剪影;而不是眼前参差成弧线,透过叶间缝隙会有薄疏的星光洒落下来的天际线。 她惯常听见的,是汽车、电视、音响扩送出来的人工科技合成的噪音;而不是耳际间歇唧叫的生命鸣放。 还有,所有虫鸣鸟叫俱寂后的静寂,也是在都市中感受不到的。那是接近真空的寂地,和时刻充满二氧化碳的界下世界,截断成两个人间。 时间慢慢地过,约莫一个小时了,四下的寂暗仍同先前到来的浓烈,也许又暗了一点,但感觉差不多。易莎顺靠着铁皮墙,眺望来车的方向,路两头除了黑和暗,只有风吹和树影幢幢。 她轻声吁叹,抬起头。 满天星──照着缤乱的黑暗;丝云如破,掩遮着不情愿的灿烂。 天圆地方,框的是这亘古不语的星空。柳星野就像那最明亮的星体,闪烁着最耀眼的光芒;而她,只是一颗自己无法发光,环绕着地的芒丝转动的惑星。 远远隐隐有光点在跳动。距离还远,那光就像晴空里的一粒星点,在这广漠的天地四方,渺小得微不足道。 光点越靠越近,漫漫分离成两粒光球,更接近后,变成两道前行的光束,同时,吵杂的引擎声也随风传来。 易莎顺提起行李,紧紧看住射来的车光。 她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挥了两下,便迟疑地缩在半空中。车灯的位置很低,不像是这山区载客的客运车。 光线越来越强,车子减速慢行,缓缓停在她身前。 是一辆自用小客车。 车窗缓缓摇下,易莎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一个人?”露出一张寻常男人的脸口 易莎顺点点头,没有出声。 “进城吗?这个时间已经没有车子了。上来吧!我正好要到城里,顺路载你一程。”男人打开前座车门。 易莎顺微露一笑,摆头摇手。 “要等到天亮哦!在这种荒山野外,你自已一个人难道不怕?”车门仍然耐心的敞开。里头小灯亮得昏昏的,由外面看进去,像是无底的黑洞。 易莎顺仍然礼貌的微笑摇头,依然不出声。 长这么大,除了大众交通工具,她只习惯和柳星野、唐志摩并肩而坐而行;对于陌生人,她习惯隔着距离。 “你不会说话吗?”男人一直听不到回声,由另一边开门下车,绕过车头走向易莎顺。 他并没有将车灯熄掉,所以易莎顺只是静静看着他走来。引擎声嘶嘶的,吵翻了天和地之间沉覆的静寂。 “你叫甚么名字?”男人点了一根烟,冲易莎顺咧嘴一笑;长年累积的烟垢,沉淀着斑驳日黑的黄牙。 易莎顺回望了小客车一眼,再看看靠近来的陌生人,断定是都市来的居民。因为他的笑脸,流露着世故的熟练,全身上下更充斥着文明狡狯的气息。那种都市特有的味道,一旦沾染了,便很难洗刷掉,与这大自然强列的格格不入。 为此,易莎顺提高了警觉。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男人吐着湮,靠近易莎顺,亲切闲聊似地问候,极速地瞥瞥易莎顺的行李一眼,笑说:“离家吗?准备上哪里去?你不像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 易莎顺忍耐着无聊的骚扰,有点后悔没让唐志摩送她到城中车站。但这念头一闪即过,日子还长,她总不能老是想依赖人,老是要人保护。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男人把烟丢在地下,用脚踩熄。 那个动作很慢,而且时间过久。易莎顺敏感地看对方一眼,发现他无意识的动作,像只是借着那个动作不知在思考甚么。 这个猜测让易莎顺心头猛然一悸,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男人抬起脸,眼神闪烁,隐躲着一抹不怀好意,遮掩在无辜疑惑不解的后头。 他伸出手,企图想接触易莎顺。易莎顺往后再退一步,避开他的企图。男人仍不放弃,一步步的逼近,一边用善良和蔼的声音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来……我只是想帮助你,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外太危险了!过来……别怕!天这么黑,又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有坏人经过就不好了。来……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易莎顺不断的后退,心里深深的感到惊恐。她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害怕这种可怕的气氛。 “你不要过来!”她大声叫起来。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缩着又小又阴森的眼睛,露出狰狞的笑说:“你会说话嘛!耍我这么久……好!你既然想玩,我就陪你玩玩!来呀!小宝贝,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夹杂着浓厚鼻息与yinhui笑声,连串的不断由男人沈淀满烟垢的黄板牙中倾倒而出。易莎顺丢下行李,跑了起来。 跑了几步,就被零碎的乱石绊倒。她顾不得疼痛和血流,爬起来想跑,男人已经追上来。 第16章 “跑啊!你再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喘息声混杂着诡谲狰狞的笑声。 易莎顺频频往后退,心里一直叫着柳星野。 “跑啊!你为甚么不跑了?你这个贱货──”男人冲上去,抓住易莎顺的手。 “放开她!”突然一声暴喝,两道极强的灯光射来,照得光圈中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随着光,出现一帧男人的身影。那身影很挺很直,毫无畏惧的冷酷,顶天立地着。 “不要碰我的女人!”声音接着又响起。 那声音,尖锐而深沉,带着感情的刺伤,又有股令人悚然的肃杀之气。冷而冰,每一字出口,都代表着命令。 男人半遮脸,没有挑衅,很快的放开易莎顺,窜回小客车,踩动引擎加远离去。 天地又恢复静寂,除了沙沙的风吹,微微的波动着树梢和凝神对望的两人心间。 “莎顺……”柳星野抬手轻触易莎顺的脸。一向清净的脸庞,鬓发全乱。 凝望的眼显得有些痴迷,夜风一阵,放肆的撩过,柳星野猛地一震,缩回手,语气全变,随便、不正经地说:“怎么样?刚刚那句台词很帅吧?吓得那人屁滚尿流!” “神经!这样说会被误会的,还好他没认出你。”夜风太嫉妒,醒了两人的痴迷。易莎顺背开几步,提起方才丢下的行李,拍掉给黏在上头的碎石子和杂草,一边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有工作吗?” “嗯,我……”平素台词背得流利顺畅,真正有话,却反而甚么都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告诉她,他开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又准备开三四个小时的夜车回去赶赴隔天下午的通告,其实只为了想见她一面;他强烈的想见她,感觉到她的呼唤……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突然来了。如果不是你正好来这里,那我……后果就不堪设想。”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易莎顺仍心有余悸。“当时我心里好怕,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 他召应了她的呼唤!这是怎样的巧合?怎样的心有灵犀?两个人各怀心事,那心事,又全写在眼里头,一览无遗。 “志摩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夜风又来嫉妒扰乱。柳星野想起唐志摩,疑惑地问道。 “志摩去‘道本农朝了,预定在那里待半个月。他有了好题材,很快就会有新作品。” “我管他甚么新作品!他怎么可以丢下你!他应该和你在一起,照顾你的!”柳星野愤声咆哮。 “是我自己不肯跟他一起到农场,不关他的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柳星野不听易莎顺的解释。“这么晚了,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种荒郊不管!他应该在你身旁照顾你、保护你!他不应该自己离开,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柳星野越说越激动,无法冷静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听见易莎顺的呼唤,那刚才──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易莎顺有甚么意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唐志摩! “星野,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易莎顺几乎是用嘶吼的。柳星野情绪激动得听不进她的解释。 “我绝对不原谅他!他怎么可以丢下你……”柳星野所有的愤怒敛化为哽在喉腔里的咆哮。 “星野!你别这样,听我解释志摩本来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一再表示要送我到城中的车站,看我搭车北上才肯定;是我一直坚持不肯,向他保证我会注意小心!他才无可奈何的先离开。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任性造成的,跟他无关,你不要把错搁在他身上。这全是我自己的错,你责骂我好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应该搁下你!他应该知道,你是我最──” 最怎么样?柳星野煞口不语。他凝看易莎顺,将她搂入怀里,像抱着甚么心爱的宝贝似的,久久舍不得放开。 “幸好你没事!否则我真的会恨志摩一辈子,永远也不原谅他!”语气中的激动仍然没有消失。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易莎顺心底泛起一股悲喜甜蜜交织的复杂滋味。唐志摩的话犹言在耳──那个isuu書网“你们”,是否指的就是眼前的“他”和她这个“我”? “莎顺,你为甚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柳星野迟迟放开易莎顺。 妒忌的风又来干扰,易莎顺稍抚新长至唇线但仍参差不齐的乱发。她将原本乌丽的长发剪得又短又薄,像个小男生,涩青青的味道全跑露出来;月近短发新长,软伏像波浪,线条柔和下来,渗出丝丝的女人味。只是她不去用心梳理,丝发像浪一样散乱在鬓旁。 长发绾情意。女人的发,代表着这样的意义。她没有察觉,只是那丝丝不整的乱发,就像她狂野迷乱的心。 “这件事是个意外。”她平静道。 “我不容许有这样的意外!”柳星野脱口而出,带些激动和忘了顾忌的味道。“没有甚么比你更重要!你是最──”但他又像刚刚一样突然煞住口,突兀生硬地将话转开说:“你这样,叫人担心。以后不许你再如此鲁莽了。” 最怎么样,他为甚么又不说了?马甚么如此突然煞口?易莎顺不敢追问,怕回答的只是排山倒海的沉默。 她静了半晌,收住想吐出的叹息说:“这不是许不许的问题,我需要一个人真正的独处,好好的想一想。再说,我总是要长大,总不能要人照顾和保护一辈子。” “你为甚么这么想?照顾你、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柳星野情急的脱口。 “不!是我自己的责任。”易莎顺的表情显得有些哀怨。 就是这样,在柳星野心里,她只是他的“责任”。她不明白,当年他为甚么要带她离开孤儿院!让自己背负一个原本不属于他自己的“责任”! “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实在非常感激。”易莎顺抬起头,双眸在黑暗中竟闪着晶莹,疑似泪光。“但我总不能一辈子攫着你不放,阻碍你的前途和幸福。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如果没有我,你也许早已建立属于自己的幸福美满家庭。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赖着你,我必须自己背负自己的责任。” “你别想太多!我根本不需要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甚么人生!我只要有你。啊──我的意思是,照顾你是我的责任,我必须看你有幸福的归宿、快乐的生活才能安心。” “为甚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改变我的一生,扭转我的命运,让我能够像现在这样侈言自己的人生──你做得太多了!你现在应该优先考虑的是你自己,别再担心我的事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就是我的全部,生活的重心──我是说,没看到你有美好的人生前程前,我怎么能不为你多费心思!” “那么,你自己呢?” “我?”柳星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易莎顺会这么问。 他的心思全摆在易莎顺的身上,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使她快乐、幸福,从未考虑过他自己;她突然这么问,他一时脱序,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你心里,我只是个‘责任’,你无怨无尤,我也满怀感激。但我不能一辈子拖累你;长期背负着‘责任’,你也会感到疲倦。这几天我仔细的想过了,我必须考虑你的立场和往后人生,不能再造成你的负担。” “不是这样的!我从未把你当做是责任。我──相信我!你绝对不是负担!我──我不知该怎么说──莎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是怕──” 语无伦次、乱无头绪的这番表达,征显著柳星野狂乱复杂的心态。思念越甚,心褚越乱,陷在爱恋忧惧中的他,爱意狂骚。但他怕,不敢让那狂野情意脱出轨道;情气成缠,千丝万褛,穿梭颠覆,他的心也跟着混乱难安起来。 但情不说,疑情的泪眼哪能看得分明彻透?易莎顺只看到他的“乱”,心有灵犀欠了一点通。 “星野,”她说:“你不知道我心里对你有多么感激。虽然,在寄宿学校的时候,次次的期待都化作失望,所有的盼望最后也只是空想,但我明白,你工作太忙了。我告诉自己,不应该感到不满,虽然我是那么渴望──” 这次换易莎顺煞住口。 “莎顺,我──当时──因为──”柳星野笨拙的想解释,却找不出很好的理由。 易莎顺了解似地幽幽一笑,仰视着柳星野说:“那都过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刚才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无助时,心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而你真的出现时,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真的!我很高兴……” 真情的心声化为回音。但情不言,意难诉,痴心无可托,风吹讪笑四下无人的私语。 凝望,望穿了闪烁不语的夜空── 靛蓝的空中嵌满密密的星河。 第十章 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他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她,情在不言中;而他,意在难诉里。她说,她只在乎他,他是她眼中最灿亮的那颗星。他说,他没有资格去说爱,他散发的是没有热的光。爱情,究竟可以错出各么样的差距?爱情,到底又可以幻变出怎样的亲密?畸型的恋情,脱轨的狂意,颠覆出初恋狂野的情骚。她心情的狂野,他心海的情骚,就像他背上那道载负感情的疤──他说,那是他,对她,热恋的伤痕……空一行,两条直杠,再空二行,一行斜体字由上而下飞舞翩翔,中间各箝着一颗相思子──初恋狂骚,热恋伤痕,情氛牵缠。 第17章 合上剧本,几个斗大的黑字,四平八稳地躺在上头,总说分明“他们之间”。 “间”字的下方,计算机打印时色带不足似地爬贴着字纹曲断的一个阿拉伯数字“1”。代表第一集。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编剧、制作,且身兼导演的企划案。莎顺,我需要你的帮忙,我希望这个角色由你演出。”唐志摩很直接地说出要求。 易莎顺背着窗,直觉反射地摇头说:“我不行!我根本没有经验,怎么可以!” “你一定可以!”唐志摩很笃定地说。 “你别开玩笑!”易莎顺丝毫不考虑,只是一径地摇头。 唐志摩郑重地叫她到工作室来,说是有事跟她商量,她压根儿也没想到是这回事。她一直以为唐志摩是专业在编剧事业,却不知他何时成立了工作室,转移专事的空间。 “我没有开玩笑。莎顺,你一定可以演好──这个角色只有你能演!相信我,我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唐志摩对易莎顺动之以情和理。“这是我成立工作室后的第一部作品,我非常重视它,你也一样吧!所以我希望──” “不!我真的不行!请你去找别人,我又不是明星、演员!” “我试过了,那些人都不适合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莎顺,关乎我事业重要的作品,我希望由你来诠释。我向你保证,只麻烦你这一次,只要演这一次就好!你会答应吧?” “我──”易莎顺为难地低下头,反复地拨着剧本的折页,陷入了沉思。 “莎顺……”唐志摩催促了一声。 “我会弄砸你重要的作品的。”易莎顺无意识地转弄剧本,实在不了解唐志摩这突然的要求。 唐志摩微微一笑,像是笑她多心。他了解似地说:“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该对我有信心吧?相信我,莎顺。你会答应吧?嗯!”他停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下来,有些像自言自语:“我想了很久,还是只有这样做了。结果会变成如何!我也无法预测,我只有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易莎顺猛然抬头。他为甚么那样说? 她狐疑地看着唐志摩,唐志摩神色如常,反而她显得多疑多心。她不禁讪红脸。 “怎么了?”唐志摩问。 “没甚么。” 的确──本来就没甚么,她对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可笑。就算“有甚么”,也不会是恶意的。唐志摩和柳星野一样,默默关怀着她;也许,还更有心。 在寄宿学校的日子,怕她寂寞、担心她不快乐、来探望她陪她的,都是唐志摩;累她等待、害她失望的却是柳星野。在那时候,唐志摩跟她的关系比柳星野和她的还深;他对她的关怀,也超出了柳星野。 她是这样想,但唐志摩却说人总是有盲点,用心去看,也许可以看见眼看不见的“真相”。 偶尔她会想:几乎是同时进入她生命的两个人,何独她会对柳星野有盼望?为何他对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当然是没有答案的。爱情的不可说,就在于此。 她突然怔怔地看着唐志摩,看得他发愣。 “怎么了?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没甚么。”易莎顺噗嗤笑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知道,那时听到你们的传闻,说得绘声绘影的,我还以为你跟星野在谈恋爱!”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荒唐的事,易莎顺自己也不太明白。记忆那样交错,怔仲间总会有脱轨的恍惚。 “哦。你怎么想的呢?”唐志摩也笑了。 “老实说,我那时很认真严肃的想着,即使天下的人都唾弃你们,我也绝不会反对你们。你们对彼此的爱,就是我对你们的爱。” 易莎顺双眸闪着光,闪着镌刻不灭的誓言。 “莎顺……”唐志摩眼底也闪着光。凭就这份心,就值得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他笑着释怀,旧话重提说:“回到刚刚的话题吧。你会答应帮我吧?” 易莎顺半垂着头,没有立刻回答;不过她的样子也不像在沉思,更不像在思考琢磨。 “莎顺……”唐志摩轻唤她一声,然后耐心地等候。 但他没有等太久,易莎顺蹙眉轻皱,同时也下了决心,抬起头直视唐志摩说:“我答应。不过,我有个要求。” “要求?”唐志摩平素甚少拨动的眉毛微微一扬,显得有些诧异。易莎顺不是那种以条件易条件的女孩。 “嗯。我想离开这里,独立生活。其实在‘红叶山庄’时,我就想告诉你了,当时没说,反倒现在开口。” “你要离开这里?为甚么?星野呢?”易莎顺的要求,叫唐志摩费疑猜。“到底为甚么?为甚么要离开星野?” 离开这里等于离开柳星野,她为甚么会这么想? 那一晚,荒凉僻径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柳星野甚至为此到农场痛斥了他一顿。他以为经过那一夜,他们情意牵缠,或许能突破所有的羁绊,但易莎顺为何要求得如此突然? 他连串急切的问题代表他心中的疑惑。易莎顺眉宇浮出惯有的落寞,带着些微的黯然说:“你认为星野对我好不好?关不关心我?他对我的照顾和爱护有没有尽心?” “那当然!照顾你和保护你是他的责任!”唐志摩不假思索地回道。 易莎顺又露出落寞的笑。 “是啊,责任……”她说:“但他并没有义务,对不对?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他。” “这怎么算拖累!”唐志摩极其不以为然。看样子,易莎顺误解了那“责任”的涵义。 在柳星野的定义里,是对她一生的爱,不惜为她做任何事,生死为她;但在她的误解里,所谓的责任,只是她造成的予他的负担。 “你别想太多。”他说。 “不是我想太多,我总不能一辈子攫着星野不放,阻碍他的前途和幸福。他应该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家庭和人生,优先考虑自己的幸福。” “这就是你那一晚自己一个人面对山面对自然黑暗所想出的结果?”唐志摩瞪着眼问。 “嗯。” 毫无迟疑的点头。唐志摩面对清澈如水的眼波,静视了半晌,轻轻点头答应说:“我懂了。就依照你的要求吧,我会跟星野解释。但是,你打算搬到哪里?” “还没决定。不过,既然你答应了,我很快就会有决定。” “我希望你明白,莎顺,我并不赞成你离开这里;但你既然坚持你的要求,又分析了你的理由,我也只好尊重你的决定。你暂时离开这里也好,日后新剧开拍,可以免去许多麻烦,星野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清楚自己和你的将来。” 将来?她和柳星野能有甚么“将来”?易莎顺心中不禁更为黯然,没有听懂唐志摩一语双关。 “我在市区南段森林公园附近有一间房子,是公寓式的,是五楼,在巷子内,很安静,你可以搬到那的,莎顺。你想离开这里,是为了不想造成星野的负担,而不是要和我们割断关系,对不对?听我的安排又如何?” “唉!”易莎顺满脸无奈。“也好,就听你的安排,反正离开这里,到哪里都没有差别了。” 这句话不经意地透露她心底的玄玑。她拨散了发,往门口走出,背影颤动着无法分说的情绪。 “其实──”唐志摩冷不防开口,易莎顺停下脚步掉过头。唐志摩望着前方窗外,并没有看她。 “其实,星野一点也没有认为你是他的负担。如果是,也是最甜蜜的负担。”唐志摩又说道。 说完,他才转头看着易莎顺。 “志摩,你这样为我设想好一切,我算甚么独立?”易莎顺很无奈的叹道。 “有些现实是必须妥协。” 第十一章 很意外的,易莎顺竟然在摄影棚遇见罗仲强;她原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遇见这个偶像明星。 “好久不见。”罗仲强倒是大方的先打招呼,主动的走过来。 “你好。”易莎顺点头回礼。 棚内乱成一团,有个录像播出的综艺节目正在录像,录录停停,一位后到先录的大牌,挤掉规规矩矩按通告时间提早来的唱片歌星,惹得玉女歌星哇哇大叫,一把鼻涕一把泪。 制作人忙着安抚随行的唱片公司宣传人员不满的指责,一时之间,哭声、叫嚣声、低声下气求和声嘎嘎混成一团。工作人员傻着眼呆在一旁无所事事,大牌则若无其事地躲到化妆室,把一切麻烦丢给制作单位去收拾。 罗仲强是来参加综艺节目录像的。他足足迟到一小时。本来制作单位安排他接着大牌录像;发生这种事,录像停摆,他乐得休息。倒是他的宣传人员不断的抱怨:通告排得满满的,谁有工夫去听唱片歌星的哭诉! “怎么会来这里?”罗仲强不等邀请,一屁股坐到易莎顺身旁。 这是唐志摩的意思。新戏开拍前,要她多到摄影棚参观观摩,了解拍摄的情形。虽然届时戏剧节目的单机作业或有不同,但先熟悉环境总是好的;摄影机前的概况约略差不多,不过,并不是专程,而是随机的。 “参观?”罗仲强手拿着烟,悬在嘴唇旁。“听说唐先生自组一家制作公司,自编自导,向t台投递了一个企划案,很受高层主管重视,准备进军该台九点半档是为了这件事吗?” 易莎顺想想也算是,点了点头。 “哦。”罗仲强点着香烟,随口问道:“你也参加演出吗?” 这次易莎顺稍稍想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第18章 “我想也是。放着你这么好的人才不用太可惜了,唐先生是干这一行的,自然不会浪费可用的人才。” 易莎顺只轻轻一笑,没有答腔。 她并不是讨厌罗仲强,或是对他有成见,只是有些话题并不需要太认真的回答。 那件事发生后,报章、杂志着实地炒了一顿,闹得风风雨雨;新闻热度一过!春梦了无痕,依旧是阳光底下无鲜事。 那件事并没有动摇到罗仲强偶像的地位,唱片照样张张卖钱,主演的不甚营养的嘻闹法也有死忠的歌迷捧场;近来他受欢迎的程度更是扶摇直上,“人气”呛得很。 就是王殿红也好似不受绯闻的影响;虽然没有红透天,但也粗具气候,戏约不断。不过,失去柳星野可供依附,她的份量明显下降。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不管甚么事,沸腾喧闹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降温,谁管你跟谁发生甚么事。运气好的,就这样攀上了;倒霉的,就这么被拉下去。‘星海’嘛,总是一撮人在那里浮浮沉沉。”罗仲强双手绕到后脑勺,说了一句挺哲学的话。 “是吗?那你算是运气好的喽?红得不可开交。”易莎顺听着不禁露出笑。 她对罗仲强的印象并不算坏,起码他对她并没有那些虚伪的客套。 “嗯──”罗仲强闭嘴哼笑一声,算是承认。接着有感而发的说:“演艺圈是没有秘密的地方,有甚么风吹草动!两三下就被记者控死了。明哲保身,保不了多少!像我跟殿红的事,我也不瞒你,反正你本来就知道一切。” “不是很清楚。”易莎顺老实澄清。“那是你个人的事,你没有必要跟我说明。” “你真的跟那些女孩不太一样。”罗仲强吐了一口气说:“每个女孩都想多知道一些有关于我的事,只有你,这么无动于衷。” 易莎顺嘴角微抿。罗仲强不知道,其实她跟那些女孩一样,也很想多知道一些自己崇拜、喜爱的偶像个人的一些秘密;只不过,她们崇拜的对象不一样罢了。 她只崇拜、只热爱她宇宙中那颗最灿亮的星。 “我跟她是彻底分开了。”罗仲强还是说着跟王殿红的事。“反正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名气、身份,她要的就是那些。对她来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这样说不公平,想想你尚未走红的日子,跟她又该怎么算?” 玉女歌星还在哭,抽抽噎噎,有气没泪。制作人不断软语安抚,嘴巴都说干了。 玉女歌星在圈子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而且占地满大的;靠的行又是唱片界的龙头霸主,得罪不起。大牌是过洋的,气势十足,东家也是一方盟主。各有各的山头,制作单位两相权衡,大牌分量够,不敢委屈;玉女歌星受委屈既成事实,只好低声下气陪不是。 这圈子,就像玉女歌星的宣传人员所指责的:迟个小到,赶晚通告,耍耍大牌,别人才会以为你是真的大牌。遵守游戏规则,但不能太认真,偶尔脱出轨道,惊世骇个俗,才是出名之道。 罗仲强侧头看易莎顺一眼,淡淡说道:“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认真。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甚么是绝对的。你现在也算是一脚踏进这圈圈了,慢慢就会明白。”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罗仲强的话并没有让易莎顺忐忑不安。 这圈子不过是整个生态的缩影,物竞天择,优胜劣败而已。当然,牵扯上人类,规则也许就要复杂一点,总归是推脱不了成分与背景。 玉女的抽噎渐渐停了,制作单位承诺多给她五分钟的个人访问。停滞的工作复活起来,工作人员穿梭,整个摄影棚又陷入一片混乱。 “对了,唐先生制作的新戏,你演甚么角色?”罗仲强好奇的问。 制作人扯着喉咙差人去请大牌出来录像。 “不知道。”易莎顺摇头。 “那主角呢?知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跟你搭配演对手戏的人总该知道吧?” 易莎顺还是摇头。 “都不知道?”罗仲强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嗯。”终于易莎顺点头了。 “我的天!哪有人像你这样,连自己饰演的角色都不知道!是角色还未确定吗?但主要的卡司都没选好,怎么递送企划案?” “这你就要问志摩了。” “你真的不知道?”罗仲强再一次试探。“那剧本呢?你总该看过剧本吧?是甚么样的故事?” “不清楚。”易莎顺回答得很小声。从罗仲强的眼里,她看到自己的“不可救药”。 那天她答应唐志摩演出,只提出唯一的“条件”,既没看剧本,也没问太多,甚么都盲目无知。甚至到现在,她连剧本的内容,共同演出的有哪些人都不太清楚。 “天啊!你真的──”罗仲强夸张的额手称服。“我实在服了你!” 他这反应,让易莎顺觉得自己实在太荒唐,红着脸,反驳不出任何话。 “罗先生!”执行气急败坏的跑过来,哈腰请驾。 恭请大牌出驾的人扑了一鼻子灰;专用化妆室里人去楼空,大牌不知甚么时候偕同宣传人员离开摄影棚,也没通知制作单位用行动抗议表示不爽,本大牌不录了! 这下子搞得人仰马翻,还好罗仲强一直耐心地在一旁。他也算是高级大牌,正迈向超级大牌之列。 这正合他宣传人员的意,赶紧为他补妆上常 “我走了,期待你的演出!”被宣传人员“架走”之前,他回头对易莎顺比个手势,拋个媚眼。 易莎顺忍不住又笑。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她其实是跟唐志摩一起来的。他要她先观摩录像实况,自己则跑到节目部商讨有关拍摄的细节。 据她了解,唐志摩制作的新戏已确定下个月接档,罗仲强听到的消息的确没错。据唐志摩告诉她的,将拍摄成十三集的单元连续剧,进驻周二晚间九点半,辟名“深情剧潮;等于t台应允将这个时段交由唐志摩的制作公司经营。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直接搭电梯下楼。 她离开不久,唐志摩就找来。知道错过了,立刻掉头离开,寻觅了一会,到处都看不到易莎顺人影。 他想易莎顺也许直接回怯。他并没有跟她约定时间等待。 他直接开车回去。柳星野铁青着脸,握着剧本在客厅中等他。 “你这是甚么意思?”柳星野把剧本丢在桌上,怒声质问。 唐志摩瞄了柳星野的愤怒一眼,平静的说:“你看了?我要你演那角色。” “你明知道我绝不会答应的” “你非演不可!” “为甚么?你把一切都泄露出来,叫我怎么办?”柳星野狂怒的咆哮,然后颓丧的坐倒。“你为甚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做,分明是──” “你没有退路了,星野!”唐志摩紧盯着柳星野,正色的说:“你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你必须面对它。相信我,我是为你好。我只能这样做。” 他孤注一掷,以柳星野和易莎顺的故事为蓝本,编写了这出“他们之间”,希望能为他们寻辟出新起点。 那段往事是柳星野不可轻触的禁忌,就像他背上的那道疤。他害怕易莎顺一旦知悉那段过去,会冷漠的离开他。 “星野,你别无选择,你必须赌!” “不!我不要!我绝不会答应!” “你一定要答应!”唐志摩逼迫他说:“你如果不答qi书+奇书-齐书应,我们十多年的交情就此结束,我不再认你为朋友。” “不要逼我,” “那你就提起勇气来!” “我不能……”柳星野蒙着头不断摇头,软弱极了。 “你一定可以!如果你爱莎顺,你一定可以办到!你不是不惜一切,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吗?你绝不可以退却!你爱莎顺吧?” 柳星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唐志摩,恍恍的点头。 “不!我不答应!”他又将脸埋在掌心里。 “你非答应不可,你已经没有退路──莎顺已经答应演出了!” “你都告诉她了?”柳星野猛跳起来。那句话像剌,刺得他想弯腰申吟。 “没有,你没有亲口承认对她的感情和面对一切前,我不会告诉她任何事。”唐志摩摇头。他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怯场的男人!会是性格、飞扬不可一世的柳星野。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如果她知道了一切……” “我相信莎顺对你的爱并没有那么短浅,禁不起一点冲击。再说,当年的错,你并不是存心,你甚至还为了她──” “别再说了!” 伤会愈合,疤会凝结,狰狞的往事却化为催痛的噩梦,永无休止,不肯轻易罢休。 “面对它吧!突破你的心茧。”唐志摩诚恳地把剧本重新放入柳星野的掌中。 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 他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但她,情在不言中;而他,意在难诉里…… “各就各位了!”导演大喊一声,现场的杂音全部消弭下来。 柳星野穿著一身别扭慎重的西装,站在育幼院团体室的门口;门内,一干小幼童新奇的睁着骨溜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一切的新鲜事。 第一场 场景:xx育幼院团体室 人物:天暮、莎顺(幼年)、院长 天暮和院长站在门口,莎顺坐在门边(看着雨发呆)。外头下着大雨 出场 序 天暮:(没有说话,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院长) 院长:就是坐在门边那个。 第19章 (向莎顺)莎顺,你过来。 莎顺:(跑到门口)院长。(平淡的声音,不可爱的) 院长:柳先生,她就是莎顺,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女孩? 天暮:(慢慢跪下来,单膝。瞬息也不眨眼地凝视莎顺。突然抱住莎顺,激动的流泪)我终于找到你了! 莎顺:(困惑地抬头看着院长) 院长:(蹲下来)莎顺,从今天开始,这位大哥哥就是你的监护人,你就跟着他,要听话。 莎顺:(仍然困惑,似懂非懂的表情) “预备……”导演比着手指计数,全场鸦雀无声。 最后计数比完,摄影机开始运转。门口的柳星野侧过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一旁的院长。 “就是坐在门边那个。”院长指着门口附近一个在发呆的小女孩,叫她说:“莎顺,你过来。” 小女孩怔了一下,很快跑到门口,叫了一声:“院长。” “柳先生,她就是莎顺,你看看要找──”错词了!饰演院长的资深演员不好意思地笑笑表示道歉。 “再来一次!”导演大声说道:“预备……”又是比着手指计数,重头再来一次。 易莎顺远远坐在角落,看得心惊胆跳。 这场戏怎么那么熟悉?那引文,那台词,强烈得像是从她的记忆中跳出来。 翻开剧本,每个字,每句话,更都像是量着她的过去重新而造。尤其,饰演主角的又是柳星野──穿著身别扭慎重西装的他,站在育幼院团体室门口。门外,工作人员尽职地洒下人工雨的滂沱冷清景象,让她恍若看到了从前。 一星期前拿到剧本,她就为故事内容的似曾相识感到震撼;开镜当天,主要演员聚齐拍摄宣传照,看到柳星野出现的那一剎那,她整个人都呆了。 她的“莎顺”,柳星野的“天暮”──她觉得混乱迷惑,又那么可以确定,那分明是他们的故事! 全剧采单机作业,全部实景拍摄,预定播出十三集。剧本已经全部完成了,但到目前为止,唐志摩只交给她前十二集的剧本,最后一集的剧本迟迟没有出来。 没有人问为甚么,但她的心狐疑的狂颤。好几次她去追柳星野的目光,心中狂问着千言万语,但他都避开了。除了上戏,在现场,他绝对不跟她说话;收工后,各回各的地方。她已搬到了森林公园附近那层空荡的公寓。 她是刻意不布置的。油亮的地板,没有隔墙的空旷,以及面向半空的一整片落地窗,完全是个人的空间。十来本记录着她和柳星野过去的缩影,就散落在当中。 “ok!下一场准备!” 柳星野退了下来。院长、小莎顺,和饰演老师的临时演员仍然待在位子上。 剧情进行采直叙的手法,但每场数采跳拍的方式,并不连贯,却跳接着易莎顺的记忆。 今天她没有通告,但唐志摩坚持她随时都必须在常她照他的要求,却不明白他的用意。那每场景、每句话,却深深刺激着她的记忆,看着看着,常常叫她恍惚。 她并没有好好的研读剧本,因为每读了几页,故事的熟悉和真实感每每让她触目惊心,惊撼得无法接续。 她看到她父亲死的那一段,母亲病故的那一场,育幼院、寄宿学校的岁月…… 是故事太相似了,让她产生移情作用,过渡成自己过去回忆的重叠?还是,这是唐志摩有意的解构? 她父亲死的那一段显得很模糊,一如她的记忆。 但这些不可能是真的。她很确定,尽管她心里有那么多、那么深的疑惑。 她不知道她为甚么那么笃定认为这些不可能是真的,她就是这样想,有个驱力驱使她拒绝去认为它。 但那句话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她的确是这么告诉唐志摩的。 现场的人不多,主要的角色只有柳星野。他退在一旁休息,和易莎顺隔着一直潜情河。 育幼院时的“莎顺”,认识的世界只有“天暮”,所以一些主要角色今天都没有通告。 这部分只有几场戏,比例不很重,速度快拍摄顺利的话,半个工作天就可以完成,提早收工。 一般电视剧作业的方式,通常是将同一个景的戏一次跳拍完毕,以免浪费布景;同时也可以节省人力和经费,到时再靠剪接就可以了。 由于全部采实景拍摄,棚内的景并不多,实景并写实的镜头,在易莎顺的记忆中穿梭,不断地刺激她的疑惑。 她不断追逐柳星野的一举一动,看他喝水、擦汗,偶尔和一旁的工作人员闲聊两句。她站起来,不禁的脚步朝他走去。 像是有了感应,柳星野极突然地抬头朝她望来,她愕然停下脚步,两人就那样对望着。 “收工喽!” 大声的吆喝,喝断了他们的对望。柳星野嘴唇微微嚅动,末了还是放弃的走开。 工作人员忙碌的收拾器材,归整场地。唐志摩指挥全场,忙得不可开交。易莎顺悄悄走过去说:“志摩,我──” “啊?莎顺!”唐志摩见是她,匆忙说:“对不起,我很忙,回去再谈好吗?我会先转去公司,你到星野那里等我。” 说完,拍拍她的肩膀,又匆匆地转向育幼院的负责人表示感谢。 大伙儿忙成一团,没有人理易莎顺。易莎顺悄悄退开。地上湿湿的,因为刚刚戏里下着大雨,往外头迤逦而去,水迹越来越淡,到干漠一片。 是晴天,太阳正要下山。 “叭叭”!正望得出神,她身后传来两声喇叭声。 “快上车!”车里的柳星野戴着遮阳的墨镜。 易莎顺心中狂喜,很快地上车。 车子打个转,全速往郊区的方向驶去。那是回家的路。两个人在一起,哪里也不能去,他们不必说心里就明白。 “一个人还住得习惯吗?”柳星野打破沉默。“有没有好好吃饭?睡得好吗?还缺甚么东西吗?” 开口倾泻的全是关心,易莎顺垂着头,无法了然自己离开是不是对或错。 “我很好,不必担心。”她也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为甚么会演变成这样? 如果不长大就好了。不长大,她就不必离开他;但那些日子,她天天祈祷赶快毕业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离开学校回到他身边。 “如果能不长大就好了。”千思万绪,事到如今,想想她还是只有这样的感叹。 “那怎么行?你一直不长大,我却一天一天的老了,变成老公公走不动了,谁来照顾你?” 易莎顺展颜笑了,尾声转成叹息说:“你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星野,志摩都告诉你了吧?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优先考虑自己的事,建立自己的家庭,不要再挂虑我的事。” “我说过了,我对你有责任,在还没看见你有幸福快乐的前程前,我不会考虑自己的事。” “又是责任!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因为我牺牲,我们根本非亲非故,你对我根本没有任同何责任!” 柳星野脸色煞白。易莎顺深深明白自己的冲动对他造成了伤害,后悔的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更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我──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你。所以我不要你事事都为我着想,你应该好好考虑你自己的未来。而且我也怕──” “怕甚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直觉得很不安,好象有甚么事即将发生。那是不好的预感,我真的很怕──” 原来他的情绪也影响了她。柳星野换档减速,车子略有巅簸地穿入通往住宅区铺设的宽敞平坦的联外道路。 几分钟后,就停好车上楼。 易莎顺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屋子,刷开窗帘,打开了落地窗。 夕阳将沉未沉,远处的高楼和低矮的房舍皆沐浴在金黄的霞光中;背光的现代化大楼,凌空自成了剪影。衬景的天空,由金而灯而红而白而浅转靛青片绵到了极度的仰角。 然后,稍一眨眼,大块大块鲜艳都走落,天边但见灰白和灰蓝的沉淀,尚且带一点热。再然后,灰黑,一层一层的加色,幕就那样落了。 “还是只有在高楼才看得到这种风景。”她无心的呢喃。 “那么就回来,我希望你回来。”柳星野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在她背后。 她缓缓转身。两人对望,都不再说话。 第十二章 “深情剧潮播出后,引起热列的回响,收视率横扫各台同时段综艺节目和外国影集。谜样的女主角更是受到同八点档黄金时段的女主角般的瞩目。 易莎顺如谜,是唐志摩刻意让她隔在距离外造成的;但他的用意并不是为了制造知名度或话题,而是不想让她牵扯进这圈子的复杂。他只打算让易莎顺演完“他们之间”就消失。他的原意只是想为柳星野和易莎顺寻辟出新起点,这出戏是个赌注,也是关键。 “甚么嘛!保护得那么紧!”那些对易莎顺充满兴趣,却不得其门而入的记者幸幸地埋怨。 但也因为如此,使他们对易莎顺更好奇了。 甚至在电视台主管带着大蛋糕前来慰劳,开香槟庆祝播出旗开得胜时,易莎顺仍悄悄的缺席。主要演员就她没有到,还有柳星野。 这给了记者好题材,大大的问号又为易莎顺加上一道神秘的光圈。 “别担心,都是这样子。等戏下档后,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你,你就可以恢复以前的生活了。”柳星野深解其中之道,没甚么事般为易莎顺分析。 第20章 “我不是担心这个。”易莎顺略略皱眉。自从演了这个故事后,她的疑惑越来越多,并且越深。“我一直想不通,志摩为甚么坚持非要我们演出不可?我想你大概也感觉得出来,这出戏根本是以我们的故事为蓝本编写的。他为甚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又有甚么目的?星野,你不觉得奇怪吗?” 面对易莎顺不绝的疑惑,柳星野不自在的撇过头,不敢和她视线相接。他说:“我也不清楚。志摩常常有些让人费解的想法,他不说,别人也无从猜测。” “可是,这很明显,他分明是──”话到一半,易莎顺就咬住唇闭嘴。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事会越变越透明。唐志摩洞悉了她对柳星野的期待,掌握她的心情,忠实而毫不保留的记录在戏中,一览无遗。 每回读剧本,看着她的心情跃然在纸上,她心跳得就越快,越来越狂乱;排戏时几乎都快无法正视柳星野了。 但柳星野呢?如果是真的,他为她默默做的一切,他为了她不惜一切的感情,她这才深刻体察到。 如果这都是真的──原来罗仲强和王殿红那件事的因果全是为了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解释,透过戏才知道真相,她为此深深感动。 这出戏的每一片段,都是他们生活故事的真实纪录。那个黄昏,她对唐志摩说的话──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她喜欢那个低沉的嗓音──全都化为画面传到柳星野的心里了;而柳星野对唐志摩说的──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只为了她──也全化为画面传到她心里了。 但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他说他没有资格爱她! 拍戏的当天!当她在一旁看见柳星野抱着头,痛苦地对“李唐”──剧中的志摩──吶喊诉说他没有资格爱“莎顺”时,她就食咽不下,因迷惑瞧着镜理朱颜瘦。 戏是跳着拍的,她一直还找不到那个答案。 “别想那么多了。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柳星野转移了话题。 时间是不早,但也不晚,她不想那么早上床,本来已经起身走了,又回头问柳星野说:“那你呢?” “我还不累,想再坐一会。”柳星野拿出剧本说。 “那我也不累。”她边说又边走回来,在柳星野身旁坐下。 在矮桌边坐着,剧本就摊在她面前。 摊开的那场戏,正是在“红叶山庄”情气成缠、爱意狂骚的那一晚。只有他们两人的夜晚。 那一晚,靛蓝的空气嵌满密密的星河;那一晚,她乱发诉情,他痴应她的呼唤。 那一晚,夜半无人私语,凝望成了痴迷。 那一晚,只有他们两人的夜晚!一一跃然在纸上。 “他怎么会知道?”易莎顺低声惊呼。 剧本又修改过了,和她先前拿到的早有出入。但最后一集的剧本,仍迟qi书+奇书-齐书迟没有出来。 “他有甚么不知道的?”柳星野微微苦笑,也挺无奈的。 “这──那样的话──我──我们──”易莎顺结结巴巴的。这些日子藉由戏剧反映他们的心情之间,她看出了他的情,也明白他必然也看出了她的心。 “别担心,这只是戏,没有人会当真。再说,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不敢乱猜测。”柳星野想让易莎顺安心,却有点越描越黑。 这意思好象是说:他们有像戏里的“关系”,但别人都不知道,以为只是戏。易莎顺红着脸,红得美丽。 “要不要一起排练?”柳星野突然说。 当然想!但……易莎顺面露犹豫说:“修改过的剧本我前两天才拿到,这场戏几乎是中途增插进来的,我还没有仔细读过……” 柳星野突然露出好柔的笑,把剧本轻轻丢到一旁。 “你都记热了?可以丢本了?”随着柳星野起身的动作,易莎顺由低俯、平视到仰起头,清澈的眼睁得大大的。 “我们不需去记那些台词!都在我们心里了,还需要去背记吗?” 嗓音那么低、那么沉、那么扣人心弦……易莎顺情不自禁的点头,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情不自禁的痴迷在他眼眸里头,又情不自禁的喃喃诉说:“我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你是听到了我的呼唤吗?还是响应了我的──”欲语还羞,心事,全写在眼里头。“这是巧合吗?……”她怯怯的喃语,带着迷惑,恍入了那一晚的夜色里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你的呼唤。我渴望见到你,强烈的想见你!你是我最──” 最怎么样?“天暮”柳星野煞口不语。他凝看着“莎顺”,将她搂入怀里,像抱着甚么心爱的宝贝似的那么珍惜,久久舍不得放开。 “幸好你没事,否则我真的会恨‘李唐’一辈子,永远也不原谅他!”语气好激动。 风从窗子透进来,吹得她丝发像浪一样散乱在鬓旁。 他摸着她凌散的乱发,仍然宝贝似地将她搂在怀里。 长发绾情意。 偎在他怀中,她那丝丝不整的乱发,就像她狂野迷乱的心。 她低低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以后不许你再如此鲁莽。没有甚么比你更重要,你是我最──” 最怎么样?“天暮”柳星野又煞口不语了。她静了半晌,仍然偎在他怀里,叹口气说:“我总是要长大,总不能要你保护我、照顾我一辈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赖着你。你应该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建立属于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 “你别胡思乱想!我根本不需要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只要有你!你才是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重心!只有你才是我整个世界,我心甘情愿以你为中心而旋转!” 这是那一晚的迷惑吗?还是真正的心曲?“莎顺易莎顺”从“天暮柳星野”的怀中抬起头颤声问:“那么你自己呢?你的人生怎么办?有一天,我总会离去……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不!请你不要离开我!相信我,你绝对不是负担!我──我——莎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是怕──” 语无伦次的表达,显示陷在爱恋忧惧的矛盾中。他千万不舍地又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情意狂野,又显得混乱难安。 “天……星野……”易莎顺怔忡地错乱喊出柳星野的名字。 是真?是假?是戏?是迷惑?真实和演戏之间混淆得难以界定。 此刻的柳星野,此刻的她,此刻的他们相互的心,究竟是跳动在哪一度的空间中?是真实的这一刻吗?还是排练的戏剧世界? 一直站在门口的唐志摩暗暗惊动。这哪里是排炼?根本是诉慕表情了。看他们两人完全沉陷在那一晚的星河,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那份深情和专注该有多浓! 是时候了!他想。是真正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莎顺,星野──”他走进去。易莎顺抬头一怔,下意识地离开柳星野的怀里。但柳星野双手坚定地环着她,不让她离开他怀中。 她诧异的看他一眼,他没有放手的意思。 “对不起,打扰你们排练。”唐志摩说。 易莎顺些微腼眺的一笑,尽量不去自觉柳星野的搂抱。柳星野的心跳一直透过她的背脊传到她心房。 “有事吗?志摩?”柳星野问。 唐志摩看了他一眼,交换出一个敏感的讯息。他显得冷静说:“明天开始要拍摄十三场那场戏。可以吗?你准备好了没有?” “十三场戏?”“莎顺”的父亲无辜的被卷入“天暮”和帮派的争斗,因为他而被杀死;而后“天暮”为了救“莎顺”险些也丧命的那一段暗巷过去。 柳星野煞时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发紫,像被人重重击了一拳般半弯下腰,发出受伤的申吟。而且身体不断在发冷,全身抖个不停。 “星野,你怎么了?”唐志摩抢步过来。易莎顺担心地望着他。 “星野!”唐志摩扶住柳星野,想扶他起来。柳星野几乎是弯身在地上。“我以为……唉!你这样──我看那场戏延后拍摄好了。” 那场戏究竟有甚么玄机?为甚么柳星野的反应会如此?易莎顺无法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注意到原本搂着她、坚定有力的手臂,如何在唐志摩说了那段话后,变得如何的颤抖无力。 “我没事……”柳星野吐出来的声音,根本只剩下一团气而已。唐志摩蹲跪下去,挨着他,才勉强听见他在说甚么。“志摩,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吧!” “明天……千万不要让莎顺到现场,答应我……” “我知道了。”唐志摩扶起柳星野说:“你真的准备好了?可以面对了?” “我没事。但你要答应我──”柳星野目光留恋地看着易莎顺,不再多说话,颤着不稳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间。 “星野……”易莎顺担心的想跟上去,唐志摩阻住她,沉住气说:“让他去。明天有一整天的通告,他需要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和体力。你也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易莎顺仍不放心地频频望着柳星野闭紧的房门,快走到自己房门口了,还舍不得将眼光调回来。 “对了,莎顺──”唐志摩突然叫住她说:“明天没有你的通告,你不必来现场了。” “为甚么?”易莎顺不解的回头。 她觉得很奇怪,唐志摩坚持的要求她不论有无通告,一定都要去拍摄现场,这次为何例外? 第21章 打破他向来的坚持,难道说,明天那场戏有甚么怕她看的吗? 十三场中有关“莎顺”父亲死亡的那场戏,一如她记忆中的模糊和不明确,根本没甚么值得蹊跷,但唐志摩为何会突然这样要求了? 她心里很在意。第十三场戏究竟隐藏了甚么禁忌? “不为甚么,算是我的要求。”唐志摩丢了道谜说:“如果你在场,那对星野来说很残酷。” “为──”易莎顺急着追问,唐志摩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抢着又说:“为了星野好,希望你明天别去。你不希望伤害他吧?” 完全不让她的疑惑和迷思有回旋的空间。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醒了;柳星野正摸黑出门赶通告。她来得及叫住他的,但想起昨晚唐志摩说的话,她放弃了。 她魂不守舍了一天。这一晚,风云变色,高楼的风呜咽了一夜。柳星野竟夜未归。 直到近午时,她才看见他白着一张脸回来;撞见她的神情,宛如遍体鳞伤的野兽。他一身是伤,不敢正眼看她,从喉咙里闷吼着像哭又像咆哮的哀号。 “星野……”她想靠近他,告诉他她彻夜的担忧与思念。 “不要过来!”他哀吼一声,扭曲着脸逃进房间里。 “星野!”她跟着追进去,不放弃,固执地追根究底:“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差。昨天那场戏究竟有甚么问题?你怎么变得这么狼狈?志摩不让我去外是现场,我很在意──” “出去!求求你出去……”柳星野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哀号,被捣尽了全身的精力与狂气。 他看来全身是伤,疲惫至极,心灵状态更处在极度的消沉脆弱,稍一触及到,就会崩溃碎裂似的。 “星野……”易莎顺无法放下此刻满身脆弱的柳星野。“发生了甚么事?不能告诉我吗?说出来吧!心里会舒服一点……” “出去!求求你出去,别管我!”颤抖哽咽,柳星野竟然鸣咽起来。 他竟然在哭!抽抖着肩膀在她跟前鸣咽!自从初次见面那时的泪到今天,她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堪打击、伤痕累累的柳星野。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星野!”不问清楚,她实在无法释怀。 柳星野突然跳起来,抓住她,撕破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将她抱到身侧,粗鲁的倒托到裸背后,拍拍他背上那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吼号着:“你看!你看!你仔细看这道丑陋的疤痕想起了甚么没有?快啊!你想起了没有?” “星野……”易莎顺被吓地不禁往后退。他到底哪里不对了?又要她想甚么? 柳星野不让她退却,近乎野蛮地将她拖得更靠近他,用满是刺伤哀号的吼声叫说:“你看啊!看到这道丑陋的疤你应该会想起来才对!你啊!告诉我你想起来了,你根本没忘记,你甚么都知道了!快啊!” 那已不是正常的柳星野了。那道他平素夸张笑称为“男人的气概”、“男性魅力的证明”,以及“美妙的热恋伤痕”的刀疤,此时在他失去理智的狂吼下,显得那么狰狞,不由得叫她害怕。她忍不住摇头大声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甚么也不记得!你到底要我想起甚么?我不要!我甚么都不知道──” 唐志摩冲进来,拉开不住摇头叫喊的易莎顺,大声喝止住两人的失去理智。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 两个人同时一怔──柳星野抱头跪在地上,又鸣咽起来;易莎顺怔立在当场,失魂落了魄。 “星野,我知道那很难承受,但你不该──”唐志摩明白那场戏对柳星野的冲击,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想劝慰,柳星野软弱无力的消沉幽飘起来。 “请你们出去,不要管我……” 唐志摩搂着易莎顺出去,轻轻带上门。柳星野这么深的结,这么牢固的心茧,他怀疑,他是否做错了? 但是,不突破那心茧,他们的爱会有结果吗? 拍摄工作因此停摆了两天。第三天柳星野恢复如常,和易莎顺携手同赴拍摄现常两人都心神相通的不提那一个失常的夜晚。 今天要拍的戏是“莎顺”不愿成为“天暮”的负担,妨碍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决定离开“天暮”,“天暮”不答应,和“莎顺”在各自坚持中,泄露了心迹。 这也是十二集中的最后一场戏,再下去,没有剧本了;最后一集的剧本,迟迟没有出来。 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有主角的两个人明白,这场戏代表的正是易莎顺拍摄此剧前的时刻,这以后,她答应了“他们之间”的演出,一直到现在。 接下来会有甚么发展?没有人知道。唐志摩如果真以他们的故事为蓝本,他也许也在“等”── 等!等某些甚么发生吧? 对此,柳星野显得异常的沉默;他不知道唐志摩所谓的──“真正的孤注一掷”是甚么。易莎顺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则越来越强烈。她一直强列的感觉到好似有甚么事会发生──不知是好是坏,她只是深深的不安。 上妆的时候,她一边翻着剧本,心神恍惚得那些台词看来都像扭曲的蝌蚪,又像变形虫一般,从洁白的纸上扭蠕到她手上。 她看着那些变形虫,一蠕一扭地匍匐到她手上,惊恶得想大叫,喉咙却被锁住似的,只得睁大着眼睛,睁大嘴,满脸惊恐的看着那些丑陋的软件动物占黏到她身上。 “不!不!”她拚命甩手,汗珠随着洒落。 “易小姐!你不舒服吗?”化妆师奇怪地叫着她。 叫声惊碎了幻象,易莎顺回过神,定眼一看,那些台词都好好的,端正的躺在纸上。 “易小姐?”化妆师又叫她一声。 “啊──啊,我没事!”易莎顺从深度的恍惚被拉回来般,吃了一惊。 她移开视线去找柳星野,柳星野也正看着她,目光交缠,情迷意乱,她不禁起身走向他。 她那样子像是受了催眠,迷惑的精灵在鼓噪着翅膀。 “易小姐,你要去哪里?妆还没上好呢!”化妆师一把拣回她。 她又是一惊,迷乱全醒,回眼再望,柳星野痴迷的目光仍然。她只觉胸海波涛不停地翻腾,从心底涌出一股激热,不断地燃烧着她的心田。情意又是如此交缠,缠着她和他痴迷的心。她承受不住,狂叫出来:“星野……” 全场都愣住了。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像是被停格住似的,凝却所有的动作,睁大眼睛瞧着他们。唐志摩也不知其然,却明显感受到交缠在他们之间狂野、逸乱、不受控制和压抑的激流。 他见柳星野身形欲动,立刻拍手大声说:“大家准备了。别再拖拖拉拉!星野,莎顺,你们两人上好妆,到定点位置准备拍摄工作!” 喝叫的声波捣散了交缠的气流。柳星野愕然一怔,默默退到准备位置。易莎顺更是qi书+奇书-齐书如梦初醒,穿过众人惊讶疑惑的眼光,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不明白她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只是一直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将她牵引向柳星野。 正式开拍后,由于先前那场骚动,一旁挤了很多好奇的人员。不知道是否是围观的人太多的缘故,他们两人始终进不了状况,一再地重来,一场戏拍摄了三个钟头还无法顺利完成,最后连唐志摩都不耐烦。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搞的?这场戏真的有这么困难吗?”他咆哮道:“对深爱的人表露心迹真的会困难到这种程度吗?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心里彼此爱得快发狂,这一场欲散还聚、表露心迹的戏,你们真的都揣摩不出来吗?” 他粗鲁地将易莎顺甩到柳星野怀里,毫不怜惜和同情;同时对柳星野大吼大叫说:“你给我好好抱抱她!这个你爱得快发狂、不敢说、不敢踫触的女孩,你好好给我抱她!亲她!抚摸她!”他毫不留情地对柳星野吼叫:“她演不好也就算了!你呢?你这样僵硬得像死人的演技,算甚么一线大明星?给我好好抱她!碰她!搂她!我要你燃烧你的感情!你的身体!你的欲望!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燃烧起来!听到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唐志摩的暴怒吓住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青筋暴跳过,尤其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骂柳星野,在在叫他们吓呆了。柳星野是一线大明星,怎堪当众受这种屈辱?但他只是白着脸,沉默得吓人。 “你们挤在这里做甚么?全都给我出去!”唐志摩对围观的工作人员大吼,下令清场,只留下一位摄影师和他自己。 然后他转过身,对柳星野粗声粗气说:“我给你五分钟。你给我好好抱抱她,燃烧你体内的热情!”又对易莎顺说:“你也一样!好好缠着他!想想你是怎么为他痴、为他迷、狂恋他这么多年!” 话落,和摄影师退到一旁,不再理他们。 易莎顺认为是自己的缘故,让柳星野受到这么大的屈辱难堪,垂着头,难过的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柳星野安慰地拍拍她。“志摩骂得没错,我今天的表现完全走样。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心神一直不宁,说不出甚么梗在心里,梗得胸口好难受……” “你也有这种感觉?”易莎顺惊讶抬头。“最近我一直觉得很不安,好象有甚么事要发生似的,心浮气躁,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怕会是坏的预感……” “我们居然会有相同的烦躁!莎顺,我──” 惊天动地的嗡嗡声蓦然毫无预警地闯进宁静来。 第22章 不知从哪挤来一窝蜂的记者,冲破工作人员的阻挡,从各个角缝钻进来,镁光灯乱闪一阵,密密实实地笼罩住柳星野和易莎顺。 “柳先生,这件事是真的吗?”内围的记者抢先发难。“你和易小姐之间监护的关系,以及同居在一起这件事是真的吗?” “柳先生,听说你少年时曾因帮派寻仇而波及无辜,一个路人为了救你而丧命,那个人就是易小姐的父亲,是真的吗?” “易小姐,你知道这件事吗?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 “听说唐先生这出‘他们之间’,就是根据你们之间的故事为蓝本,改编而成的?” “柳先生……” “易小姐……”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不断包围而来。易莎顺睁着无辜的大眼,无法仔细思考那些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题。 他们到底在说些甚么?她的脑袋轰隆隆的。她父亲的死是因为柳星野?不!他们弄错了…… “柳先生──”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所有的聒噪叽喳。“根据我们的了解,你从易小姐七岁起就监护她的生活。你是因为她父亲的死是你一手造成,所以想弥补吗?这么多年来,你们共同生活在一起,请问你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又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和她共演这出戏?” 几十双眼睛密密注视着柳星野。柳星野拥着易莎顺肩膀的手微微在发抖,但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记者们面面相顾,交头接耳消息来源的情报。 大都是接到匿名电话,一家传一家。 “柳先生,你和易小姐之间到底是甚么关系?”那个尖锐的声音又穿过所有的嗡嗡声向前剌来。 易莎顺不禁朝那人望了一眼。 是他!那个专挖人疮疤内幕的杂志记者程振实! 他一直处心积虑想挖掘柳星野和唐志摩的“交往”,但原本就不存在的事,再怎么挖也挖不出个所以然。这次达到这样的好机会,又是一条发财的宝路,他自然不会放过。 “怎么回事?谁让这些记者进来的?”唐志摩排开一些工作人员和记者,皱眉走进圆圈中。 “唐先生──”眼明手快的记者逮住他,不喘气不打逗头的尖声追问说:“听说你制作的这出戏,是根据柳先生和易小姐两人的真实故事编撰的,是不是有这回事呢?” 唐志摩疾厉瞪了发问的记者一眼,答非所问说:“各位,现在还在拍摄当中,有甚么问题等结束了再说。现在请各位到外头稍候,你们已经阻碍了我们工作的进行!” 他示意工作人员赶人,几个工作人员围上来,像赶鸭子一样清理那些侵犯现场的记者。 但那些文化太保不肯如此罢休,也没那么好打发,充分发挥“打狗俸法”中的“黏”字诀和“缠”字诀,追根究底,不达目的死不休。 “易小姐,请你说说你的想法。”他们避开工作人员的赶鸭俸,锁住易莎顺。“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请问你是在甚么心态下和柳先生共演?你们同居的事实,是否影响到你的演出?” “易小姐,听说你是因为和柳先生的同居关系才得到演出的机会,对这件事你有没有甚么要说明的?” “易小姐,柳先生和王小姐,是不是因为你的介入才分开的?听说王小姐还因为这件事寻短见?” “你──”越来越离谱荒谬了。柳星野冲动的想冲过去,被唐志摩拉祝 “我不许你们胡说八道!”他失去理智的大叫。 这一叫,叫出“流氓们”更大的兴致和无聊。每张口快速地激活,一张一合,黑黝黝的口腔宛如探幽幽的无底洞,洞渊中死着阴森森的白骨头。 场面完全失控,吵吵闹闹成了一群乌合之众。突然那个高八度的尖锐嗓音又拔地而起,狠准凌厉地刺向易莎顺── “易小姐,你父亲因柳先生被错杀致死,可以说,柳先生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你知道实情吗?还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在这出戏里演活了痴情、孤寂、无依的角色,你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去诠释它?又是以甚么样的心情与柳先生同居这么多年,并且以他为对手,演出这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你父亲的死,在你心里可──” “你给我住口!”柳星野全身热血与沸度同时升高,一拳打翻程振实的下巴。 第十三章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终于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他最担心最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了!她知道一切了! “星野,你开门!你躲在里头就能解决一切吗?”唐志摩搥着柳星野紧闭得没有一丝缝的房门,极其无奈地垂头叹息。 那一天发生那件事后,所有的拍摄工作告停,几乎每家报纸的娱乐版,都以“世纪性”的耸闻报导这个事件;那些二三不入流的小报杂志内容之骇俗,就更不用提了。 程振实坚持对柳星野的动粗伤害提出控诉,放出话来要柳星野走着瞧;柳星野置之不理,全赖唐志摩从中斡旋,花了一大笔钱才勉强压下这起风波。 “打人事件”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柳星野和易莎顺之间由过去往事,却被炒得天翻地覆。 但因为那一天,对记者所有的追问,柳星野除了怒目相向,甚么也没说,易莎顺更是如了哑巴;确实的结果,众家记者根本甚么都没捞到。报纸所有的一切报导,全是不负责任的揣测,满城风雨,却没有一颗落实的雨滴。 然而尽管如此,各媒体报章杂志就像处于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每一天每一晚都有柳易两人关系的揣测报导,唯恐落了人后;甚至追溯到亘古的以往,细说从头。但那些全是一堆没有根据的瞎掰,捕风捉影,凑凑热闹,填填版面,刺激销路而已。 但“耸动”还是造成了。尤其“星光杂志”更以特刊的方式存心报复柳星野对程振实的举动。它根据某个工作人员的提供,以第十三场戏为假设依据,再以“他们之间”的剧情铺陈出柳星野和易莎顺之间的所谓“一切内幕”。 既为“内幕”,必然不堪入自,却又最引人注意和兴趣。 他们甚至找上了王殿红,指证历历柳星野和易莎顺的“真实”关系,整件事就像贴了卷标般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易莎顺突然失踪了;柳星野找疯了她可能的去处,却全部探不到她的下落。他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理,不吃不喝,任唐志摩在门外喊破了喉咙,全都不理睬。 易莎顺失踪,柳星野又这副模样,这五天来,唐志摩简直活在地狱中。他可以不理外界一切的追问质询,也可以不管工作停摆、节目面临播出压力,甚至开天窗的恶运;但他不能不管这两个人。他原是希望藉此“孤注一掷”,为他们寻辟新的起点──所有的后果和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满城的风雨冲击也都在他的预估下。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排山倒海而来,压力会这么沉重。 他这嘲孤注一掷”,赌的原也是柳星野和易莎顺两人之间痴心里的感情深浅疏浓──关键就在易莎顺身上了。她对柳星野感情的深刻多少,决定了这场赌注的命运── 也决定了他们彼此的命运。 他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冲击,也知道她出走失踪的原因。他知道,等她想明白了,心里有了答案,她自然就会回来── 或者,永远不会回来。 他希望她能看见柳星野此刻枯槁消沉的模样,那是个正在为爱受苦受折磨的男人,他的爱,很深很深…… “星野!”唐志摩用力踹开门。柳星野缩在窗子下,神情恍惚,一直喃喃念着:“她知道了……她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你这样折磨自己,莎顺也不会觉得高兴,只会让她难过而已!” 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失去光彩的眼,空洞的表情──怎样一个形销骨立可以了得! 那个性格、魅力无边、神采飞扬的万人迷柳星野到哪里去了? “星野!”唐志摩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诉说。他不知道柳星野竟然爱得这么强烈,爱到这种不惜一切的地步。失去了易莎顺,他根本了无生趣,一点也不珍惜自已。 他一直以为,对易莎顺来说,柳星野是天、是地、是一切;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对柳星野而言,易莎顺何尝不是天,不是地,不是所有的一切和世界? “星野,你放心,莎顺一定会回来!” 他深深的祈祷,事情会照他的期望而变转。 他只能祈祷了,现在的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地方。 灯没有亮,屋子当然是暗的,他摸黑到客厅,重重摔在沙发上。黑,最适合他现在的处境;暗,最适合他此刻的心情。 “志摩……”沙发末端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像叹息的声音,显得很疲倦。 唐志摩跳起来,打开电灯。 “不要开灯!”那声音叫起来,同时用手挡着脸。 但唐志摩不听她的,走到沙发末尾来,坐在地上。看着她,固执地看着。 易莎顺的样子比柳星野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槽糕,头发都打结了,衣服也皱得不象话,脸上、手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 “你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那张清澈的脸,枯槁没有神采,无邪的眼底盛满疲惫愁郁。 “在街上到处游荡。饿了就喝水,晚上困了就睡在公园或是车站。反正我甚么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会变成甚么样!” 第23章 说得很豁然,但他看得清豁然背后的哀伤。 “你这样,星野会担心。你不知道,你不见了以后,他疯狂地到处找你,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理睬。” 他边说边注视她,看她忧结盈胸地展不开眉头。 她不说话,沉默了很久。太久了,让他疑惑起她到底在斟酌甚么。但她没有,她只是沉默,眉头依旧不展地紧紧锁着。 “志摩,”她轻抬头,终于开口。“我问你,你一定要真实回答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你不是已经明白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是真的吗?” “真的。”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那──” 他知道她要确定甚么,看她一眼,从工作室取出一卷带子,打开放影玑,上好带说:“这是刚剪接好的,你想确定、知道的都在里头。” 屏幕是一片黑暗,闪着冷森的刀光,和欣杀的喝响。 这场戏,当时她没在场的这第十三场戏,已经过大幅度的增修,已不是原来剧本呈现的摸瑚、不明白。暗巷的过去,从她记忆深潭,随着此时屏幕上的厮杀,一处处的鲜活清晰起来。 她清楚地“看见”她父亲怎么扑在那个少年身上,她怎么哭怎么叫他都不应;她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少年怎么扑在她身上,她怎么哭怎么叫他都不应── “够了!”够了!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时常在她记忆的黑暗里闪烁的,原来是刀光的明辉;时常扑向她记忆暗潭深处的黑影──原来──原来是她苦苦狂恋的那个人。 那道深切入肤、椎骨刺心的长疤、永远也抹除不了的加蛇随形的伤痛印记,原来──原来是为了她── 一定很痛吧?她掩面哭起来。 “你为甚么要这样做?揭开这一切对你有甚么意义?” “我希望能为你们寻辟新的起点。”唐志摩诚恳地低诉。“星野一直无法突破过去那段黑暗的心茧,不敢放胆去爱你;他没有勇气面对那一切,更怕你知道所有的事后离开他,甚至恨他。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将是他永世无法超生的地狱。” “看他为情苦,见你为情憔悴,我希望我能为你们做点甚么。这出戏是我的赌注,赌你们对彼此痴心感情有多浓。星野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他几乎要承受不住;但我一再逼他,逼迫他面临黑暗的地狱。”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应该明白,他为甚么将你丢在寄宿学校不顾,为甚么疏远着你,不敢面对你。你的感恩对他来说是痛苦的负担;他不敢爱你,忽视自己的情感。当然,他更不敢面对你的感情。如果你知道他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毁了你幸福家庭的罪人,你会如何呢?──那是他想也不敢想的问题。但事情总要解决的,更何况当年发生那件事,他根本无能为力,是命运错弄的关系!” “可是,我父亲毕竟是因为他而死的!如果不是他──”这是易莎顺一直解不开的心结。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了。”唐志摩的声音显得深沉哀伤忧郁。“你为甚么不想想他舍命救你的那时刻?他存心把欠你们的命还给你──事实上,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又捡回这条命。伤愈后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母女;你母亲死了,他内疚不已,认为是他造成的。好不容易,他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你──你忘了他当时的眼泪了吗?” 当时,他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流下那些泪的?记忆是那么缥缈,那温触的泪,如今仍炽热的熨烫着她的心房。 “他这一生从没有完整过,但他却无怨无尤。你曾说过,你是他的负担──一点也没错!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对他来说,那是甜蜜的负担。他爱你的心,你看得比谁都清楚,何须再由我说!莎顺,如果你无法看清这一点,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我──” 唐志摩摇摇头,制止她说出任何话。她现在情绪激动,只是感情用事,徒呼奈何。 “电话是我打的,莎顺。”他最后坦白说:“我告诉记者事情的始末。这是我最后一招险棋。但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让你受到伤害,我很抱歉。” “原来是你……”易莎顺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唐志摩的坦白而愤怒或悲愤。 “我希望你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别辜负了他对你的感情!” “我要如何面对?” “问你自己的心,你回来究竟是为甚么?” 易莎顺猛然一怔,迷惘了。她究竟是带着甚么样的心情回到这里来的?她要如何面对柳星野? 唐志摩露出带点荒凉──或者说释然的笑容,随即敛去,剩下风浪过后的沧桑和疲惫说:“剩下的戏,演不演随便你,我会负起全责。” 易莎顺的心结一直无法敞开,也一直无法面对柳星野,但“深情剧潮的拍摄工作恢复,她无法再躲开他。 唐志摩一再对她说明,不希望她勉强,他会担负全部的责任;但她既然答应在先了,就有义务完成它。她不能让节目开天窗,那对唐志摩是很大的伤害。 柳星野显得比往日沉默许多。消瘦的脸颊,勉强靠妆补饰了平素的飞扬,眼底的波转却明显地烙着痛苦的神采。 他时而痴心地盯着易莎顺,用一种痛苦的凝望;时而低垂着脸宠,无心于周围的一切。 “星野,莎顺,就位了!”唐志摩执着导演高,吆喝各人各就各位。 易莎顺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走到柳星野身前。 “预备了……五、四、三、二──”手势一挥,全场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静得易莎顺只听得见柳星野的心跳声。 “莎顺……”轻轻的一声叫唤,嗓音那么低、那么沉、那么扣人心弦。 易莎顺心慌了,情不自禁地挣扎。 她必须要离开他,她的理智告诉她,但是,但是──仰起头来看他──她对他,是那样的依恋痴迷不舍…… “莎顺,不要离开我,我绝不答应让你离开!”仍是低沉得那么扣人心弦的嗓音。 易莎顺心慌意乱,慌乱的心眼起了雾。怎么?“天暮”和“柳星野”在迷雾中错叠成了同一个身影? 究竟谁是谁?她分不清了…… “你是担心我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再说,我还是搬出去比较好。”她笑着说,却笑得有些困怨。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伸手抚平她被风吹散的乱发,轻触得很不舍,缓缓移到她的脸颊。“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是我最重要、最宝贝、最心爱的人。” 最怎么样?他终于说出来了。 “天暮,”啊!两个身影为甚么叠影得成同心?她分辩不清了。“我总是要长大,总不能要你照顾我一辈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赖着你。” “说甚么傻话!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责任?”她像被蛇咬了一口,痉挛着。“是啊!责任──你虽然无怨尤,但我总不能一辈子拖累你!我仔细的想过了,我应该考虑你的立场和往后人生,不能再造成你的负担。” “不是这样的!我从未认为你是负担,相信我,绝对不是这样──” “算了,天暮,我们无需为此争执。你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事,为自己将来着想,建立属于自己幸福的家庭,别再为我担心。” “你别胡思乱想,我说过了,我对你有责任,在未看见你有幸福快乐的前程前,我不会考虑自己的事。” “又是责任!”她咆哮起来,一种近乎颓丧的受伤吼叫。“你不需要再为我作任何牺牲了,我们根本非亲非故,你对我根本没有任何责任!” 柳星野的脸色煞时惨白起来。不!站在那里的应该是“天暮”!为甚么她会错乱两份感觉呢! “不!你完全弄错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凝视得很深!完全不在乎周旁的眼光。“你是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重心,只有你才是我整个世界,我心甘情愿以你为中心而旋转!我只要有你,你是我整个的全部!” 这是诉情吗?充满感情的回响,如诉如慕。 “那么你自己呢?你的人生怎么办?有一天我总会离开你──” “不!请你不要离开我!莎顺,别离开我身旁!”情气狂野,如缠如绕,爱恋忧惧的矛盾,全都缠绕在那狂气中。 这那是演技?一旁的人全看呆了眼。 “天暮,你还不明白吗?我只会成为你的负担。你应该找个爱你的人,你们彼此相爱,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只是累赘!” “相爱?爱我的人?哈哈哈哈……”柳星野突然狂笑起来,笑qi书+奇书-齐书声渐歇,转成悲凉的哭调:“一身罪孽的我,有谁会爱我……” 这句话易莎顺心动了一下。剧本上,并没有这句台词。 “会的!一定会有人爱你,真心的爱你……”她喃喃的说着。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热切的双眼,渴盼殷殷。 “真的……”看着那双眼,易莎顺迷惑了。这是“天暮”痴情的双眸,还是“柳星野”痴心的狂放?…… 究竟谁是谁,她真的、真的分辨不清了。 燃烧在那双眼瞳里的,是热情的奔放,是痴心依依。她,真的迷惑了…… “莎顺,我爱你!”他突然搂住她,将脸埋在她鬓旁里。 她为这句话震呆了,无法思考。 “莎顺,我爱你!”他紧紧搂着她。 第24章 “所以,请你别离开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那时世界又会回到混沌未开的黑暗──那没有你的最初的黑暗!” 这句话真正让她呆住了。 剧本里根本没有这句台词!这句话她知道,脱胎自莎士比亚“欧塞罗”里的一句话,他将它改了部分词句,借用来对她表明心迹。 或许她该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那时世界又会回到混沌末开的黑暗。 但她只是强烈的抖颤,眼泪不停的流,说不出任何话。 “莎顺……” 他吻干她的泪。那样赤裸裸的,毫不遛讳的表现出爱和热;那样小心翼翼地、温柔地诉说他的情和意。 爱是最初的起点,和最终的守候。 “星野!”她拋开一切地搂抱住他。 情气如狂潮,圈圈围绕住真情相诉的两颗心。 交缠的两颗心,噗咚地跳动──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那时世界又会回到混沌未开的黑暗。 他听到了。 她也听到了。 第十四章 “深情剧场──他们之间”由预定播出的十三集缩减为十二集,最后一集完结算,掀起了收视的狂潮。 原因在于柳星野和易莎顺两人最后一段真假难分,脱离剧本自由挥发的感情对手戏;以及易莎顺最后那句忘情真心喊出来的话── 她把“天暮”叫成“星野”。 唐志摩当然发现了这个错误;但他将错就错,面对各方的查问,一律以莫测高深的笑容搪塞过去。 他们本人自然没发现这个乌龙,当晚看了播出后,才知道自己摆了个大乌龙。 “这下子惨了!又不知道会被渲染成甚么样!”易莎顺懊恼地皱着眉,有点生气自己的“粗心”。 “别管它!随他们写去,我们过我们的。”柳星野笑说。 他眉眼、发梢、全身上下都在笑,春意盎然、幸福无边的模样。 “别再气恼了。”他将易莎顺拉到怀里。“告诉我,你是甚么时候爱上我的?” 易莎顺蓦然涨红脸,满脸娇羞。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她又恼又嗔地。 “我想听嘛,这是我听过最甜蜜的语言,百听不厌。”他软言央求。“告诉我,你是甚么时候爱上我的?说嘛,我想听。” 他的唇轻轻在易莎顺鬓旁厮磨着,跟撒娇差不多。 易莎顺脸儿又是一红,提嘴一笑,凑到柳星野的耳畔,很快地、低低地诉说她对他的浓情蜜意。 柳星野满意地微笑,双手抚触着她的脸,心满意足地说道:“能得到你的爱,我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别把我说得那么好,也许哪一天你会发现,你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 “怎么会!”他将脸贴着她的顿说:“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发狂,你是我唯一梦寐所求。” “你这样说!我越不安了。我没有那么好──” “有!你有!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我愿为你做任何事,爱你爱到死!”他握住她的手,牵引到他背后。“摸到了吗?那是我对你‘热恋的伤痕’。” 隔着衣服,她轻轻吻着那道疤。 “你也许不知道,遇见你的第一眼,我心情就为你狂野,心海为你情骚,情气为你牵缠。你是我最初的起点,最终的守候。我爱你,星野!” 爱情没有甚么道理,它可以错出任何的差距,消弭任何的距离,也可以幻变出所有的亲密。 “莎顺,我记得你说过,你希望我好好考虑自己的事?”柳星野突然悠悠地说。 “嗯……”易莎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提起,答得有点迟疑。 “你说,希望我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对不对?” “嗯……”头点得仍然迟疑。 “你希望我找一个爱我的人──我们彼此相爱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是吧?” 听出一点端倪了,易莎顺羞红的脸像晚霞映满天。 “是不是这样呢?莎顺?”柳星野催了一声。 “嗯……”声音低得像蚊鸣。 “那么,莎顺,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声音含着笑,和蜜蜜的甜。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又娇又俏,死不认账。 “你不知道?可是我明明记得,你说希望我找个相爱的人,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你忘了吗?” 点到正题了!易莎顺心中又甜又喜,但她有点急躁的说:“现在还不行,你不是说要我先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就这样掉入了陷阱。柳星野笑得好得意、好开怀的说:“现在不行,那你说甚么时候可以?” 惊觉掉入陷阱的易莎顺,半羞半怒,逃出柳星野的怀抱,带着腼眺,红着脸说:“太晚了,我要去睡了。” “不行,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柳星野一把将她拉回怀里,顺势压在身下。“告诉我,甚么时候可以?” “我──”易莎顺红透脸,咬着嘴瞋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嘛!” “等你满二十岁生日,可以吗?”柳星野不再拐弯抹角,看着易莎顺,眼光很柔很柔。 害羞、腼眺、脸红在这当口一古脑儿涌上来捣闹易莎顺的脸庞和心窝,她闭上眼,把脸埋入柳星野的胸膛,咬得很轻说:“都听你的,我没有意见。” “来,勾勾手,不许反悔!”柳星野伸出手,和易莎顺勾手绕圈,拍掌成誓,许下鸳盟。 “永远不会反悔!” 爱情只是鬼迷心窍,真情永恒来脚注。真情不朽,永恒成隽永,鬼迷心窍也好,相爱相守到白头偕老。勾勾手,绕个圈,拍掌成誓许下了一生鸳盟。 《全书完》 【收播站林如是】 我招认,我喜欢玫瑰,喜欢蓝色,喜欢一望无际的海洋和天空。 天刚黑,我和朱若水倚窗而尖,她的跟前摆了一杯冰透的开水,对面墙上是一幅蓝澄澄的天空。 白开水!?开甚么玩笑这么没情调不浪漫的东西! 她淡扫我一眼,说她喜欢。 我手中杂七杂八揣着读者的来信,她放下开水,赤着脚,感兴趣的跟着我挪到后阳合── 好了!言归正传。 大家都很喜爱《只爱你一个》里的苏小小──我很高兴。说实在的,这辈子我也没看过像她那么没品没状,爱钱爱到骨里头的女孩。至于她那句名言──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我必须说明,那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是她剽窃人冢流行歌曲的。 小小最后和沉广之配成对,吓了你们一跳,因为大家都以为,小小该和田优作结成双──这个问题,嘿嘿!我就是要吓你们一跳不过,请别把罪过怪在我身上,是小小自己爱上了沉广之,我也“没法度”。 至于让大家咬牙切齿《预知爱情纪事》的超级大沙猪范修罗,他为甚么那么爱欺负人我也不知道。每次我开口想问他,他剑眉一挑,瞪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声,都忘记了想问甚么。你知道他打骨子里瞧不起女人,我也被他欺负得很惨。 所以我绝对同意,范修罗这男人实在太可恶了! 不过,请你们反应不要那么强烈──“男人果真不是烂就是贱,标准的感官动物”。乖得咚个咚──看到读者这样强烈的反应,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拜托!控制点!没有男人,这个世界会变成甚么样子!还象话吗? 另外,关于黎北潇,我想替他请求各位大姊,对他好一点,他其实是很可怜的,还有,志高也是。 再另外,有个问题问得很可爱。我们的丘亭小姐问我,我是不是偏爱做这样的搭配──迷糊可爱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女主角,乘上俊逸潇洒稍有成就的都市新贵男主角。 啊哈──当然不是! 不相信你去看看《浪荡巴比伦》的宋七月.她一点也不迷糊,而且,也不可爱。再去看看《一个陌生男子的来信》的黎湘南早熟得不得了,十七岁有二十七岁的灵魂,好象也不是那么可爱。至于男主角,看看杨冷青,看看范修罗,一个冷得像冰,一个傲慢得像猪,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 总以为,潇洒的男人大都带点花花公子的性格。我想,朱老水《流水无情草自春》里的赵邦薸,还真有点那个!还有,《为你灿烂》里的范尚伦,也是标准的──潇洒、俊逸,但花啊那样的男人!(说真的,有这样的男人,我还真想认识一个。) 说到这里,口好干,趁着朱若水没注意,偷暍了她一口白开水──冰冰的,但没甚么味道。唉!她这个人实在真没情趣! cjl问,为甚么盼盼不接受名伦的爱?(见朱若水的《为你灿烂》。)这个问题!去问朱若水吧! 不过,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开水被我偷喝了,睁者大眼睛边喝水边回答我的话。嘻嘻!我觉得我还真有点贼!) 我帮她的解释是:是前世的因缘和命运的安排。不过,那已不太重要,因为盼盼已随英夫到了天涯海角。 阳台的风越吹越大了,我们退到了屋子里来了。我问她,为甚么不再写《杨舞》续集?(我跟大家一样,很喜欢她的《杨舞》) 她想了想,歪着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这家伙简直令我抓狂! 我忍不住了,脱口说:我来写吧。 她看着我──那是真的“看”!你不知道她看人的方式,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你望,不笑也不说话,完全不晓得心里在想甚么! 总之,她看着我,又想了想,然后说好。 第25章 所以,杨舞和宗将藩之间的爱情和曲折,将由我接替诉说了。喜欢《杨舞》的朋友,请你们别错过这个爱的故事──《一千年的最初》。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