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 第 一 章 当人们的影子,正正地踏在脚下,显示日正当午时,这时也正是酒楼饭店宣告客满的时 分。 正阳楼是开封城有数的几家名酒楼之一,菜肴之精美,远近驰名,由于老板是位退休的 御厨子,所以该楼便以御厨作号召。 凡是到开封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来尝尝正阳楼的名菜,那就应了一句俗语,“人宝山空 手回!” 座上客,都是衣冠楚楚之辈,在这里吃上一餐,足够平常人家一个月的用度。 小二们满头油汗,穿插在喧嚷的酒座间,搭在肩头上的擦桌布,全都湿透了。 猜拳声,行令声,谈笑声,杯盘碗碟的碰融声,小二的吆喝应答声,再加上雅座问传出 的丝竹唱曲声,借成了一首狂欢的交响乐章。 但也有个例外,在这种狂欢的场所中,竟然也有人闷闷不乐,在二楼靠角落的一个单座 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书生,说他是书生,桌边却摆了一柄剑,这么说,他该是个武 林人。 当然,时尚所趋,许多游学士子,靥挚阔少,也喜欢带柄剑装装样,表示他是文武全才。 这白衣书生长的一表非凡,是个美男子。 只可惜面目太冷,那神情,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千两银子设还,任何人,只消看他一眼, 便不会再看第二眼。 如果恰巧座头相对,非照面不可,也宁可低下头或闭上眼。 冷漠不算稀奇,因为人有千百种,脾气也有千百种。 奇的是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他却没动筷子,像尊泥菩萨似的坐着,那些酒菜成了供品。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叫了酒菜光看不吃的,便很少见了。 看菜,这大概是个新鲜名词。 邻座已经换了两拨客人,他还是坐着没动,筷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没碰过菜。 小二已经在旁边转了七八趟,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走上前去,哈了哈腰,赔上一脸的笑 道:“客官,酒菜凉了……” 当双方的目光相接时,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他出娘肚皮,还没见过这样冷的人,那笑 容,僵在脸上,成了一付尴尬的怪像。 白衣书生从半开的唇间,挤出了三个字。 “钱照付!”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声音与面色一般冷。 小二连声应是,转身走开。 白衣书生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他在等人么?不像,因为桌上只一份杯箸。 静坐如故。 隔座,坐着一个黄衣老人,长相不俗,可以说得上清奇二字。 可是吃相却不敢恭维,双手据桌,旁若无人地猛吃猛喝,像是一辈子没尝过这种酒菜, 吃少了不够本。 两人情形正好相反,相映成趣。 大约是吃喝足了,黄衣老人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巾擦擦嘴,挺了挺腰,自言自语 地道:“味道不错,可惜吃不下了。” 他面前的杯盘走见了底,如果还吃得下的话,大概连杯盘一齐啃了。 白衣书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空处,看样子他从坐下来就没动过。 黄衣老人大约是发现他那怪样子,口里喃喃地又道:“看菜,老夫可设这份修养!” 这话,分明是冲着白衣书生说的,但白衣书生毫无反应,连眼角都不扫黄衣老人一下。 黄衣老人摇了摇头,又道:“暴殄天物,有钱没处花,何不济贫恤寡,拿来做好事。 白衣书生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用手抄起剑,离座扬长下楼而去。 黄衣老人嘿地一笑道:“有意思,年纪不大,味道十足。 口口口口口口 城外,官道旁的岔路口,一个白衣书生,手里横是着连鞘长剑,东张西望,趑趄不前, 他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迷了路。 他所望的方向,是一片郊野,只有稀疏的几户村居人家。 望了一阵子,他自言自语地道:“应该是这地方不错,怎不见住宅?” 突地,他发现一株浓荫匝地的大榕树,还在二十大外,口里又道:“那不是在庄门外的 老神树么,怎么不见房子?” 于是,他放足奔了过去,到了树下,一望,身形晃了两晃,赶紧抓住一枝下垂的树枝, 稳住身形。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杂草丛生。 草中,隐约露出断瓦残垣。 他想:“这不会是真的吧,莫非找错了地方,偌大的庄宅,怎会成为废墟?可是这株老 神树,分明是幼年记忆中的那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寒意,从心的深处冒了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他娘在弥留时的一幕-- “孩子,娘自己知道,不成了,娘与你爹都得的是一样的绝症,能拖了这么多年,是老 天有眼,好在你也长大了,也得了明师指点,自保有余,娘也安心了……” “娘,您会好的!” “孩子,在你的立场应该是这么说,唉!这些年来,娘缠绵病榻,也真难为了你……昨 夜,我又梦见你姨妈……” “娘,等您好了,我陪您回北方去看姨妈她们。” “傻孩子,我还能好吗?唉!我只放心不下一件事……” “娘,什么事?” “记得你姨妈的独生女儿小秀子么?她只比你小一岁……” “孩儿记得的,不过……她长大了,恐怕见面不相识了。 “唉!一切就像是昨天,但屈指一算,十来年了,小秀子是与你一块长大的;你俩青梅 竹马,从小就是一对,所以……才与你们定了亲,孩子,我的大事办完之后,你就上北方去 就亲,我等不及看你们成亲了。” “娘……” “你八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南方,路远山遥,从此就没通过音讯……你已经是二十二 岁的人了……” “娘,您别说的太多,歇着养神吧,孩儿去给您烧碗汤……” “不,孩子,娘不说,恐怕没机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闭上眼,昨晚,我梦见你 姨妈、姨爹,一身是血,指责我负约,说小秀子无依无靠……” “娘,这是您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梦。” “孩子,不管怎样,小秀子与你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做的主,你记住,我死之后。你便 到北方去就亲,这个家,就交给吴二管好了,他在我家几十年了,很忠心的,以后,你还得 照顾他百年后事……” “是的,娘,您一定会好的。” “孩子,记住,开封东门外五里,凤凰庄。” 他不禁潜然泪下,娘入土已经整整三年了。 泪眼模糊中,眼前现出了一所大庄院--凤凰庄。 一个大眼珠的姑娘,拖着条乌溜溜的长头发,末梢,用绸布结了个大蝴蝶结,跑起来飘 呀飘的。 他比她大一岁,两小看起来一般大。每年,总有大半年,他住在这里,这株老神树下, 就是他俩游戏的地方。 “小秀子,你的新姑爷一来,你就不跟我们好了。 每当玩伴这样逗她时,她便嘟起小嘴,追着人打。 于是,游伴们逗的更起劲。 “新姑爷,穿皮靴。滑跌倒,赖你爹。 “新大娘。穿红衫,不上轿,泪汪汪。 最后,她打不到人,便打他。 而他,笑着忍受了。 附近田里的豆花开了,蚕豆花,像蝴蝶,他采了插在她的头上、襟上,两人手拉着手, 唱着儿歌,她做了小媳妇。 白天,在田硬上;捉蚱蜢。 晚上,点着火把在小溪边捉青蛙。 那年,记得是元宵后不久,他要随父母南迁,说是父母的病在南方好治。 她听说他要走,她哭了,一双大眼,肿得像胡桃。 她三天没吃饭,在临别的晚上,他俩同坐在这株老神树下,她哭得很伤心,他也陪着哭 了。 她偷偷地把她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在他的手里。 他想了半天,把胸前挂的一面镇邪玉牌给了她。 这一晚,他俩坐得很晚,直到大人来找。 第一二天一早,她跑到房里,向他说:“表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每天在老神树下等 你。 然后,她就躲着没送行。 儿时的记忆,还这么鲜明,那拖着长头发蝴蝶结的大眼睛女孩呢?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小玉镯,哺哺地道:“小秀子,你怎不在老神树下等我?” 泪水,簌簌而下,湿了衣襟。 口口口口口口 十几个春天过去,他真的来了。 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他此来是尊母亲的遗命就亲。 但也是亡命,两个月前,他蒙上了杀师兄的冤枉,师父要以门规惩治他,小师妹却暗地 把他放了。 “是找人,还是凭吊遗址?”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也把他带回了现实,他偷偷地擦去了泪痕,冷冷地 道:“谁?” 问的简单,答的也怪:“我!” 这“我”是代表什么呢? 白衣书生缓缓回身,一看,不由怔了怔,站在跟前的是正阳楼上所见的那黄衣老人,想 不到他竟然盯着跟踪而至。 他有什么企图,是师父请来追缉自己的么?他紧紧抿着嘴,冰冷的目光,投在老人面上, 略不稍瞬,黄衣老人自顾自地笑了笑,开了口:“小友到此地来做什么?” 久久,白衣书生才应道:“私事!” 这分明是告诉黄衣老人别多管闲事,但黄衣老人我行我素地道:“想来是不愿告诉老夫 的了?” 白衣书生只“嗯!”了一声,连口都懒得开了。 黄衣老人不以为忤又继续问道:“小友与‘凤凰庄’是什么渊源?” 白衣书生冷漠如故地道:“什么渊源也没有!” 黄衣老人道:“是真的设有,还是假的没有?” 这老人跟踪而至,一再追问,显然别有居心。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在下似乎没有向阁下保证的必要。 黄衣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当然,当然,不过年轻人行走江湖多少得随和些,你是何人 门下?” 白衣书生显得极不耐烦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黄衣老人并不因此住口,声音一冷,道:“如果与‘凤凰双侠’没有渊源的话,最好别 到这地方来!” 这几句话。颇耐人寻味,白衣书生纵使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子,目芒微微一闪。这是 他唯一的表情。 “那是为什么?” 黄衣老人道:“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 白衣书生的心动了,凤凰庄变成废墟之谜,也许可从这老人身上揭开,于是接着问道: “为什么叫是非之地?” 黄衣老人道:“你这是请教老夫么?” 白衣书生道:“就算是把!” 黄衣老人抚了抚颔下稀疏的胡子,道:“既然是请教,依理小友该报出姓名来历?” 人,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一旦占了上风,便会拿乔。 白衣书生心存疑惧,当然不愿报出来路,淡淡地道;“那就算了!” 黄衣老人干瞪了瞪眼,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老夫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像小友这种性 格的,还没碰上几个。也罢,老夫就是这个脾气,不问你了。可是你已跑来这里,还伤心落 泪,不是毫无原因的吧?” 白衣书生道:“原因当然是有的……” 黄衣老人紧迫一句道:“什么原因?” 白衣书生道:“访友!” 黄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这并非由衷之言,到这废墟里来访什么友,分明搪塞” 他又顿了顿,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么?” 白衣书生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衣老人瞪了眼道:“太妙了,为什么不想知道?” 白衣书生道:“在下不报名,也不请教别人来历,这比较公道。” 黄衣老人反了片刻,道:“不错,公平之至,冲着这句话,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事?” 白衣书生略一思索道:“在下问两件事,第一,阁下为什么跟踪在下来这里?” 黄衣老人略不思索地道:“为了好奇,怎样?现在说第二件……” 白衣书生道:“第二,凤凰庄怎会变成废墟?” 黄衣老人皱了皱眉头道:“五年前,这地方被一把无名火烧成了荒地,事后发现一堆烧 焦了的骨头,判断不下十具之多,庄中人大多是会武的,不该逃不出火窟,更不该死在一处, 这证明是被人杀了纵火灭迹。” 白衣书生冷僵的面色突然变了,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眼里射出可怕的杀芒,身躯也在 发抖,栗声道:“没有活口么?” 黄衣老人道:“大概不会有!” 白衣书生道:“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老人摇头道:“恐怕没人知道!” 白衣书生回过身去,木然望着这一片曾经寄托过童年旧梦的废墟。 西偏的阳光照着废墟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似乎,他的神色更冷了。 黄衣老人悠悠地又道:“小友,你准备查充真相?” 白衣书生不再开口,他又陷入往昔的梦里,他默想庄宅的轮廓,但太模糊,他唯一记得 很清楚的,是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那条乌溜溜的长发,还有,就是两小无猜,形影相随的那 些片段。 一切像在昨天,然而今天,一切变的那么遥远。 梦,碎了,被残酷地击碎了。 剩下的,是无比的痛苦与恨、恨、恨! 黄衣老人默默地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好奇么?时问,在一个焦灼等待的人而言,一刻有年那么长,但在一 个心神别有所属的人来说,一天只如一瞬日头不断的向下沉,最后,剩下半天绚丽,这是它 最美的一刻,可惜太短暂,使人不自禁地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 凄迷的夜色里,那白色的影子分毫也设移动,像是废墟中的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是不会这样发呆的。 月亮上升了,如银的光辉,使大地明亮起来,景物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三条人影,飘然而至,来的,是两男一女。 男的一个着文士装。 另外一个穿武士服。 停在距老神树不远的草地上。 两个年纪都在二十余岁之间。 那女的一身艳红,肌肤白得像雪,更加迷人。 生得很美,很美,月光下更加迷人。 三人站定之后,那红衣少女吐出银铃般的声音道:“这里很合适,你俩开始打吧!” 白衣书生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回头,连动都不动,如石像般兀立着,似乎身外的 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劲装青年朝白衣书书生的背影瞟了一眼,道:“这里有人……” 红衣少女故意放大了声音,脆生生地道:“管他,难道说还能找到没有人的地方?而且,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劲装青年笑着应道:“是!是!” 神态之间,十分恭顺。一转面,声音可就冷了:“赵世辉,咱们好动手了,这是当仁不 让。” 儒装青年笑了笑,道:“李子昂,你说的对极了,当仁不让,不过……我有句话想告诉 你……” “请讲?” “如果你没把握的话,现在退身还来得及,以免弄得灰头土脸。” “哈哈!”劲装青年大笑了一声,道:“姓赵的,别臭美了,你自以为你那几手三脚猫 的功夫很了不起,是么?告诉你,你还差得那么一丁点儿。” 儒装青年哼了一声道:“别耍嘴皮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边说,边拔剑在手。 劲装青年也抽出了佩剑。 双方占好方位,扬起剑来,也不讲什么出手礼数,发剑便打,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 出手便是辣招,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剑芒映着月光,像万条银蛇飞窜,金铁交鸣之声,击破了寂静的夜空。 双方都不是弱者,功力也不差上下,打得十分火炽。 五十招之后,分出了高低。 儒装青年赵世辉逐渐占了上风,出手也更见狠辣。 劲装青年李子昂口里连声吆喝,但却无法扳回劣势。 又过了十余招,李子昂先机尽失,成了挨打的局面,但他毫无退意,仍勉力支撑着苦斗 不休。 红衣少女悠闲地在一旁观战,似乎谁胜谁败与她毫无关系,两人拼死拼活,到底为了什 么?白衣书生已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他没回身。 人,不能说一点也不好奇。 “呀!”地一声暴喝传处,李子昂连退数步,肩头冒了红。 赵世辉收剑道:“承让,承让!” 他口里说,目光却瞟向了红衣少女,神态间显得甚为得意。 也就在他自鸣得意之际,冷不防李子昂闪电般发剑突袭。 这一击,既快又狠,赵世辉以为胜了便解决问题,不防对方来这一手,急切里,只好横 剑封挡。 同时向后疾闪,但仍慢了一丝丝,嗤的一声,胸衣破裂,前胸挂了彩,怒喝道:“住 手!” 李子昂道:“你认输了?” 赵世辉怒不可遏地道:“你要不要脸?” 李于昂道:“我为什么不要脸?” 赵世辉道:“你已经败了,为什么乘人不备,抽冷子出手?” 李子昂道:“什么乘人不备,交手的时候任你打瞌睡么?你说我败了,现在你也败了, 咱们算是拉平,继续打。” 赵世辉气乎乎地道:“姑娘,请你评评理看?” 红衣少女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管谁是谁非,你俩自己决定把!” 说完,用手一掠鬓边乱发,春花般地笑了笑。那样子,妩媚极了,也迷人极了。 赵世辉怒极反笑道:“李子昂,你不是要我杀你吧?” 李子昂道:“我不杀我就是我杀你,非常简单。” 话声甫落,手中剑又狠狠刺了出去。 赵世辉发了狠“唰唰唰”一连反击了七剑,踢出了三腿。 闷哼声中,李子昂再度受创,身形一歪,被一腿踢中小腹,马上蹲了下去,直不起腰来。 赵世辉上前一步,剑指对方心窝道:“看是谁杀谁?” 红衣少女抬抬手,道:“够了,杀人未免太煞风景。” 李子昂站起身来,那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姓赵的,咱们 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话,狼狈奔离。 赵世辉冷笑了一声,换过另一付面孔,朝红衣少女抱剑道:“朱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立即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且慢,你虽然赢了他,但还有别人。” 赵世辉愕然道:“别人,谁?” 红衣少女用手一指白衣书生的背影道赵世辉皱眉道:“他是谁?” 红衣少女道:“我怎知道,又不是我约他来的,他既然在场,当然得算他一份。” 赵世辉期期地道:“朱姑娘,可是……你答应在下与李子昂比武的,谁赢了你就嫁给 谁……” 红衣少女淡淡地道:“话是不错,但当时他不在场,而现在他在场,这跟赶山打猎的规 矩一样,见者有份啊!” 赵世辉苦着脸道;“这……这……” 红衣少女笑吟吟地道:“赵大侠,你怕了么?” 很多人受不得激,尤其是当看私心窃慕的女人面前,不是英雄也得装作英雄,明明知道 是不合理的事,也得硬把它想成合理。 赵世辉挺了挺胸,道:“朱姑娘,如果我胜了这白衣人……” 红衣少女不经意地道:“等胜了再说吧!” 赵世辉昂头举步,向白衣书生走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走了过去。 顾盼间,到了白衣书生身后,赵世辉干咳了一声,道:“朋友,在下向你挑战!” 没有反应,不知道对方足聋子,还是不屑于答理?赵世辉内心感到一阵尴尬,偷瞄了红 衣少女一眼,硬起头皮又道:“朋友,你不会不长耳朵吧?” 白衣书生缓缓回过身来,冰冷的目光,冰冷的面孔,死板板地没有任何表情,他整个人 就像是冰雪塑造的,使人一看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他没开口,只冷冷地盯着他。 别人带剑不是负在背上便是挎在腰间,而这白衣书生却拿在手里,像是随时随地准备着 出手。 赵世辉打从心眼里冒出寒气,他直觉的感到这书生有点邪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他已经对红衣少女着了迷,希望着一双两好,定了定神,抱剑为礼道:“朋友,怎 个称呼?” 白衣书生的口微微向下一撇,但没张开。 这种情况的确是尴尬,赵世辉不得不再次道:“在下赵世辉,江湖朋友送了个号叫‘儒 剑’,请教……” 还是没有反应,但看样子他不会是聋子,也不像是哑巴,除了面目冷漠之外,可说是个 美男子。 这可作怪,天底下再高傲的人,也不会有这种神情,赵世辉下不了台,软的不成,只有 来硬的了,抖了抖手中剑,道:“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冷得像冰珠:“什么理由?” 赵世辉怔了一怔,才说道:“这位朱姑娘在找终身伴侣,胜的人便可做入幕之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一个大闺女竟然在江湖上公开找丈夫。 白衣书生毫未动容地道:“请便,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 谁也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 赵世辉真正地下不了台了,人家没兴趣,他该怎样?当下把心一横,道:“不管阁下有 没有兴趣,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口角一拉,不屑地道:“你是饭吃得太饱怕撑着了,我设这份闲工夫。” 赵世辉有心激他出手,大声道:“你是懦夫!” 白衣书生而无表情地道:“你是英雄!” 说完,举步便走。 赵世辉已经横定了心,弹身横里一截,道:“要走可以,你的口头上认输。” 白衣书生摇摇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这一句,连红衣少女也骂在内了。 红衣少女还是淡淡地笑着,似乎不以为意。 赵世辉面色一变,道:“朋友,别出口侮人,拔剑!” 白衣书生道:“凭你还不配我拔剑!” 这句话可说狂妄到了极点。 赵世辉在北方武林中并非无名之辈,只是色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等幼稚的举动,他从没 听说过北方武林中有这么个白衣剑手,何况他是安了心的,这一来可有了出手的借口,当下 怒哼了一声道:“你就试试看本人配是不配!” 最后一个字出口,剑已挥了出去。 这一剑,倒也有几分火候。 白衣书生双足在原地不动,上身向后一仰,又直了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但,却妙到极点,只那么一点点,剑尖够不上部位,口里冷冰冰地道:“你太不识相!” 赵世辉脸上一变,比输了一剑还难过,怒哼声中,攻出了第二剑,功力用足,比上一剑 更见凌厉。 白衣书生轻描淡写地连销向前一点,这一点,相当惊人,像是赵世辉的招式中故意留了 空隙,让对方透入。 闷哼声中,赵世辉弹退八尺。持剑的手,嗒然下垂,举不起来。面皮连连抽动,目光中 骤现怨毒。 红衣少女笑着道:“赵少侠,你输了!” 她说的很轻松,很脆,但听在赵世辉耳里,可不是滋味,像是被人用针重重的扎了一下。 赵世辉不敢再看她,恨瞪着白衣书生道:“是汉子的话留个名?” 赵世辉把牙齿咬了又咬,他倒是识时务,知道绝对不是白衣书生的对手,把一口恶气硬 吞了回去,点了点头,狠狠地瞪了白衣书生一眼,转身走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赢了!”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喉头里“唔”了一声。 红衣少女又道:“我叫朱媛媛,你叫什么?” 白衣书生抬起头,挪动脚步…… 红衣少女一闪身拦在头里,撅起小嘴道:“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白衣书生眉头微微一皱,道:“我什么地方不讲理了?” 红衣少女偏着头道:“我报了名,你呢?” 白衣书生道:“我并没请教芳名,是你自己说的!” 红衣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抽了下肩膀,娇叹道:“算我请教怎样?” 白衣书生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完,又举步走。 红衣少女道:“你就打算如此一走了之?” 白衣书生喘了口气,道:“朱姑娘,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可以随便去找,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粉腮变了变,但瞬又恢复了笑容道:“但我只看得上你一个!” 她的脸皮子够厚,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衣书生眉头又皱了皱,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请,冷漠地道:“可是,我看不上你!” 红衣少女调皮一笑道:“如果我偏偏要嫁给你呢?” 内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红衣少女一披嘴,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么?” 白衣书生道:“我没说!”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出来找男人?告诉你,姑娘我还没那么贱,只 是讨厌那批逐臭的苍蝇,所以想办法治治他们。” 白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我可要走了。 红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白衣书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冷?” 红衣少女嘴皮翘起老高,跺脚道:“怪人,天下少有。你如果不说出姓名,便休想离 开。” 白衣书生道:“你恐怕留不住我!”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无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丫头,你再这样胡闹,我告诉你爹打你屁股!” 红衣少女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若不看你是长辈,就先打您屁股。” “不像话!”一个长衫飘飘的老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白衣书生一看,又是日间所见的黄衣老人,心里不由打了个结,这老人像是阴魂不散, 下午离开了,此刻又回头。 红衣少女手指白衣书生道:“二叔,他欺负我!”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没这样的事,你不作弄人便是很好的了。 红衣少女嘟起小嘴道:“二叔,您怎么向着外人?” 黄衣老者道:“我这是讲实话,不帮谁。” 红衣少女道:“您也不帮我?” 黄衣老者道:“帮你什么,捣蛋?丫头,记得你信二叔平时告诉你的话了么,天下男子 并不能一概而论,你自恃貌美,但也有人不欣赏,是么?” 红衣少女撒娇似的道:“我就是不信!” 黄衣老者道;“但你已经碰上了!” 红衣少女嚷着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却望着远方,一付孤傲冷漠之态,像是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的眼下,使人看了不 自在之外,还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红衣少女小鼻子一咻,道:“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开始挪动脚步。红衣少女再次拦阻道:“你不说出姓名 来历,就别想离开。 白衣书生表面冷漠,但内心业已发了火,口角一弯,道:“你到底要什么?” “红衣少女”朱媛媛道:“要你说出姓名!” 白衣书生道:“我没有姓名,有也不会告诉你,你这样歪缠毫无意义;我说过了,对你 没有兴趣,总可以了吧?” 这几句话够份量,对一般少女来说,是承受不了的。 但朱媛媛不但是任性,脸皮也的确厚,竟然满无所谓的道:“管你,只要我对你有兴趣 就成了,你不说,就不让你走。” 黄衣老者苦笑着道:“丫头,你太过份了吧?” 朱媛媛只当作没听到,连头都不转一下。 白衣书生把头扬得高高地,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走。 意外地,她没再拦阻,只是粉腮已泛出了青色,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黄衣老者上前道:“媛媛,大姑娘家,你真不怕丢人?这白衣人来路不明,人又十分邪 门,你犯得着么?依我看,他一点都不可爱……” 朱媛媛跺脚道:“我偏要” 偏要什么。她没说出来。 黄衣老者喘了口大气,道:“淘气,不像话!” 朱媛媛白了他一眼道:“唐伯虎的名画!”,黄衣老者正色道:“你再这么任性,二叔 我可真的要揍你了?” 朱媛媛拉了个兔子脸道:“二叔,您老人家是说着玩的,是么?” 黄衣老者气得直摇头。 口口口口口口 白衣书生踏着溶溶的月色,向前走去,高的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红衣少女朱媛媛的举动,他只感到无耻与可笑,懒得去想她。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他,他止步回身,遥遥地望着那株老神树,这是童年记忆里, 仅仅剩下的东西了,它代表着童年的甜蜜与无邪,如果说梦是实在的,能看也能触摸,这株 古树便是了。 姨父、姨母,未过门的媳妇小秀子,还有她的家中人等,都已不存在了,他像从恶梦中 醒转,但这个梦并没有完。 谁是凶手?谁杀了她的全家,又火焚庄院?杀人放火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发生这意外, 小秀子仍活着,该已有红衣少女那么大了,彼此见了面还认识么?当然,她不会在受了委屈 之后,把自己当出气筒,也不会伴着自己到处野游,摘豆花,捉昨蜢,她会陪自己谈心,谈 过去,说未来,互倾衷曲…… 然而,这个梦已经跌碎了,幻灭了,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恨与悲哀。 “我要替她报仇!” 他向空挥了挥剑,眼帘又模糊了。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初秋的阳光,大大收敛了气焰,照在身上,已没有炎热之感。 开封城外,直通洛阳的宽阔官道上,一个白衣书生,垂着头,踽踽而行,他左手横掌拿着一柄连鞘长剑,胁下斜挎着一个织锦袋囊,人长得很英俊,只是面目太冷…… 走着,走着,一骑骏马从身后驰来,擦身而过,洒了他一头一脸的黄沙,他抬起了头,那匹马已要入右方的岔道。 岔道尽头,是一座巨堡,高大的堡楼上,悬了一个“风”字,虽然隔了半里远,仍然十分清晰。 这个“风”字,少说也有两三丈大小。 他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大概便是江湖中传说的威震北方武林的风,火,雷,云四大堡之一的“风堡”了。 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他本能地朝路边闪让。 惊“咦!”声中,来骑竟然在身边刹住了。 他抬头一看,登时面色大变,他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冷面,这时忽然有了表情,不但有,而且是复杂的。 来的一共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蓝布大褂。 一个是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年纪在二十五六之间。 两人都佩着长剑。 马上人滚鞍落马,一样的面色,沉得像铅块。 白衣书生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激动地道:“大师兄,三师兄!” 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冷阴阴地道:“老五,总算把你找到,你原本是北方人,判断你必然逃向北方,几千里路没白跑,你随我们回去吧,天下虽大,没有你亡命的地方。” 白衣书生咬了咬牙,道:“我不回去!” 穿蓝布大褂的中年汉子沉声道:“官道上人多,我们到岔路上的林子里谈!” 三人折上岔路,进入路边的疏林。 劲装青年语意森森地道:“老五,你矢口否认杀害二师兄,但这是有人目睹的,就算你是冤枉的吧,就该静候师父调查,你为什么要逃走?” 白衣书生激动地道:“三师兄,我……为什么要杀害二师兄,什么理由?我……不明白二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坠岩落湖……” 中年汉子道:“老五,师令不可违,门规不可反,你好好随我们回去,我们师兄弟与师母去替你求情,好歹查个水落石出。” 白衣书生张了张口,又闭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 劲装青年接看道:“师父只二师兄这一根独苗,难怪他老人家伤心悲愤。”白衣书生咬牙道:“我誓要查明真相。”’中年汉子道:“你先随我们回谷,大家协力查。” 劲装青年脸色一沉,道:“老五,师父已经有交代,人不回去,带头回去。 白衣书生全身一震,星目暴睁,珠眸几乎要脱眶而出,那种神情可怕极了,两个月前,在洞庭君山发生的那幕惨剧,倏又呈现脑海。 口口口口口口 那是个懊热的下午,洞庭湖水波不兴。 在君山背阴处的一处突出湖面的突岩顶上,一个白衣书生在那里练剑,一遍又一遍,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正在聚精会神之际,忽然传来了一声:“好!”接着一个三十余岁的锦衣汉子出现了,白衣书生忙收剑叫了声:“二师兄!” 锦衣汉子眉毛一挑,道:“老五,怪不得这一年来你行踪诡秘,原来在偷使绝技,这不是我家的剑法,能告诉我这剑法的名字么?” 白衣书生面上现出了十分为难之色,久久才道:“这……这叫‘追魂三式’!” “什么,追魂三式?” “是的!” “老五,背师别投,是门规所不许的!” “我并没有背师别投!” “那这‘追魂三式’的何人传授的?” “这……这……” “说呀?” “是先父生前,无意中获得的一本秘笈,先母临终时才拿出来交给我,所以……” “是真的么?” “不敢欺瞒师兄!” “唔……照我方才看来,连家父在内,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师兄怎能这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年来,蒙师父谆谆教诲,恩如山海,其报答之不暇,小第怎敢以一得而自高。” “不过……这件事你该早禀明家父的。” “是,是,小弟疏忽了,明天便和向师父请罪!” “老五,我们过招试试看,‘追魂三式’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师兄,这……不成” “为什么,怕我偷学你的?” “不,二师兄误会了,小弟不是这意思,是因为……” “因为什么?” “这三式太霸道,小弟怕失了手。” “笑话,过招又不是拼命!你的功力我清楚,招式再霸道,比刀比剑总不至伤了我,即使你失手我也不会怪你,来吧!” “不,小弟委实……””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哪天不出招过手,来吧!”口里说,他自己已经抽出了长剑摆开手架势。 白衣书生发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 锦衣汉子催促道:“快呀!” 白衣书生无可奈何,只好扬剑道:“二师兄,你进招吧!” 锦衣汉子横剑出招跨步。 这突岩面积不大,这一大步,已接近边沿。 白衣书生正在犹疑,一边闪避,一边作势封档。眼前一晃,二师兄尽直向崖边坠了下去! 白衣书生亡魂尽冒,一时之间吓傻了,他不明白二师兄何以会坠岩? 二师兄生长湖滨,是会游的,但没浮起来。 四五艘渔船,七八个精通水上的渔夫打捞了半天,一点影子也没有。 他丧魂失魄地回到师门,师父却早巳得了讯,悲愤欲狂,认定是他杀害的,怎么解说都没有用。 他被关禁起来。 不用说,杀师兄是死罪,他有觉无处诉说,只好认命了。 就在开堂请家法的头一晚,小师妹偷偷地把他放了,赠了他一袋金珠。 于是,他踏上了亡命的路。 他知道小师妹爱着他。 但,他自幼就已与小秀子订了亲,他不能接受这份爱。 口口口口口口中年汉子道:“老五,你考虑好了么?” 白衣书生栗声道:“大师兄,小弟目前不能回去,还有件大事要办,办完事自己投门领死!” 劲装青年厉声道:“老五,你定要迫我与大师兄动手?” 白衣书生冷漠不近人情,是由于心中郁积的冤情,对于师兄,他是不敢越礼的,当下躬身道:“小弟只请求两位师兄暂时放手,容小弟了断一桩私事,然后小弟返回师门,再求师父宽限查明二师兄死因,如果查不出,小弟认命。”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道:“老五,不是我没师兄弟的情份,你知道师父的性子,几千里路赶到北方来,空着手回各,根本无法同他老人家交代……” 劲装青年道:“老五,你是打定主意叛门逆师了?” 白衣书生呛声道:“三师兄,小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劲装青年冷笑了一声道:“说什么都是空的,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是乖乖随我们回去,另一条……” 白衣书生咬着牙道:“另一条是死,对么?” 劲装青年冷酷地道:“你说对了,师父严令,带不回人便带头。” 看来这件事根本无法善了,白衣书生心意电转:“如果真的随两位师兄回去,依师父的性格,会被马上处死,自己一死不足惜,但二师兄显然是遭人暗算的,这一来就要多加一条冤死的人命,死了岂能瞑目。再则,小秀子一家惨遭杀害,追凶缉仇,自己义不容辞,否则连母亲都对不住,活着不容易,但死得有价值更难,宁可暂背叛逆之名,这两桩公案非澄清不可。” 他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小弟难以应令,宁愿暂背污名!” 劲装青年“呛!”地拔出剑来,寒声道:“看来没有别的路了,当然,你偷练了杀人绝技,是有所恃的,不过,我与大师兄是执行师令,你照样可以用对付二师兄的手段对付我俩!” 白衣书生狂吼道:“人不是我杀的!” 中年汉子紧蹩双眉道:“老三,师兄弟动剑不太好,慢慢商量” 劲装青年一撇嘴,道,“大师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回头,你自己向师父交代去!” 中年汉子闭上了口,脸色沉重万分。 白衣书生心里明白,今天如果单是大师兄,事情或许有个商量,三师兄不知怎地平时便对自己有成见,有他在,一切免淡。 劲装青年大喝一声道:“拔剑!” 白衣书生赤红着脸道:“不要迫我!” 劲装青年怒哼一声,道:“师令如山,你有本领可杀了我和大师兄,这等于弑师一样,当然你不会在乎,但你将永远被同道所不齿。” 这几句话够严厉了。 当然,白衣书生不能让两位师兄流血,二师兄的事可以查,但若伤了大师兄与三师兄,便无理可讲了 劲装青年挥剑出了手。 白衣书生只好闪让。 但这位三师兄似存心要他的命,出手狠辣无比,看着指向要害,白衣书生闪躲不过,只好用带鞘剑封拦。 但他只守不攻。 他只消一反击,便将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几十个照面下来,他仍能稳住守势。 劲装青年大声道:“大师兄,你如果存心包庇他,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中年汉子无奈,咬牙拔剑,加入战圈。 这一来,情势大变,在完全处于挨打的情况下,守势严密也挡不了两支同门厉剑,顿时险象环生。 闷哼声中,他挨了大师兄一剑,左胁冒了红。 紧接着,只觉右胸一阵刺痛,不禁狂呼道:“三师兄,你用暗器……”在情绪狂乱疏神之下,劲装青年的剑,穿透了他的肩肿,又是一声惨哼,他打了一个踉跄。 长剑一抽一送,左胸又透入了一剑。 中年汉子收剑道:“老三。可以了!” 劲装青年只作没听见,抽回剑,闪电般刺向心窝。 “锵!”地一声,劲装青年的剑被中年汉子架开。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三,你不能要他的命,要杀也得听候师父处断。” “砰!”然一声。白衣书生跌坐地面,一袭雪白的儒衫,已缀满了刺目的大红花。他笑了,凄厉,刺耳。 劲装青年铁青着脸道:“至少得先废他的功力……” 口里说,手指已点了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冷沉的声音道:“住手!” 喝声不大,但入耳惊心,声音中似含有一股使人无法抗法的威力。 鲜红的血,不断地从创口冒出来,大红花逐渐连结,变成了红衣,他喘息着,脑袋阵阵发眩,眼前一片模糊,伤势实在太重了。 这一刹,他什么也不想,除了昏乱,什么意念也没有。 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文士悠然而现。 劲装青年点出去的手指,收了回去,怔望着对方。 中年文士沉缓地开口道:“两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师兄弟俩对北方武林不太熟悉,是以先前没注意,经对方这一问,不由面面相觑。 中年文士接着又道:“本堡规例,十里范围以内,不许作案伤人。” 本堡两个字,提起了师兄弟的注意,目光扫描之下,发现这岔道尽头的巨堡。也看到了那怵目的“风”字。 中年汉子脱口道:“风堡?” 中年文士笑笑道:“不错,朋友说对了,‘风堡’。区区堡里总管余鼎新,请报来路?” 中年汉子赶紧回剑入鞘,赔个笑脸,抱拳道:“原来是余大总管,失敬了,莽撞之处,请多担待,在下张权!” 目光偏向劲装青年道:“他是在下同门师弟夏侯天。” 劲装青年夏侯天也微拱拱手。 总管余鼎新又道:“这位受伤的朋友呢?” 中年汉子张权道:“也是敝同门,排行第五,他叫田宏武!” 余鼎新微一皱眉道:“为何同室操戈?” 张权室了室,才期期地道:“因为……他触犯了门规,在下师兄弟奉师令带他回去的。” 余鼎新扫了白衣书生田宏武一眼,点点头,道:“请问师出何门?” 张权道:“家师上官宇,外号‘屠龙手’!” 余鼎新又点了点头,道:“屠龙手上官宇是南七省数一数二的名剑手,名气很大的。” 张权笑笑道:“承赞了!”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道:“两位在此地伤人流血,犯了本堡之规,但念在两位是南方人,不知道这禁忌,区区不追究请便把!” 张权讪讪地一笑,抱拳道:“多承,多承。” 说完,目注夏侯天,道:“师弟,你带老五!” 余鼎新一抬手,道:“且慢,两位可以走,不能带人走!” 师兄弟俩不由愕然。 夏侯天道:“为了什么?” 余鼎新道:“这也是本堡的规例,凡属在本堡十里范围之内受了伤的,本堡依例为他治疗,如果被杀害,本堡便要追凶。” 夏侯天道:“可是……他是敝门叛逆,在下师兄弟奉师命务必要把他带回。” 余鼎新道:“那是两位的事,本堡的规矩不能破坏。” 张权接口道:“大总管能不能通融……” 余鼎新以断然的口吻道:“对不起,不能破例!” 两师兄弟不由面上变了色,如果换在南方,打出上官宇的招牌,没有人敢道个不字。 可惜这是北方,强龙不压地头蛇,又何况“风堡”名震遐迩,不是蛇,而他俩也称不上龙。 就此一走么?实在心有不甘。白衣书生田宏武神志清醒了些,已自点穴道,止住了血。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余大总管,他是弑师兄的凶手,贵堡要救治这么一个败类的吗?” 余鼎新淡淡地道:“本堡只照规矩行事,不问其缘故。” 夏侯天呼了口气道:“家师也曾是有头脸的人,这样做……” 余鼎新打了个哈哈道:“夏朋友,没有人能破本堡之例,不追究两位犯禁,就已经给面子了。” 张权道:“真的不能通融?” 余鼎新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两位有能耐,凭武力把人带走,不过,区区奉劝两位最好不要这么做。” 这几句话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两师兄弟没会过“风堡”的人,但听过“风堡”的名,再狠也不敢轻捋虎须,心里纵有几百个不愿意,也只好认了。 张权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师兄弟告辞了,但愿有机会能重瞻风范!” 这是场面话,但多多少少带得有一点不甘心的意思在内。 余鼎新当然听得出来,微一莞尔道:“彼此!彼此!” 师兄弟拱手作别而去,心里那股子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大师兄,你方才不该阻止我杀他……” “老三,你也见了,在此地杀人对方便要追凶,你想到后果么?” “如何向师父交代呢?” “照实回禀!” “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田宏武伤好了,对方会放他走,我们暂留在开封,等他离堡后再找他。” “我看还是先回南方的好,请示师父后再说,你没看出来他连剑都没拔,光守不攻,把他逼急了,可能我两人不是他的对手。他说的什么‘追魂三式’不会假,你忘了路上江湖人传说的一剑服三英那档子事么?就是他!” 夏侯天不再开口了。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一间很考究的客房,田宏武在房里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望望房外凄冷的月色,发出一声喟叹。 总管余鼎新含笑进房,道:“田大爷,你的面色好多了,大概再养息上三五天,便可完全复原了。” 田宏武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冷漠、忧郁,勉强挤出了一条笑容道:“请坐,多承总管关切照顾,小弟刻铭五内,其实,小弟已经算是完全好了,搅扰了这么些时日,的确不安,小弟想……” 余鼎新截住话头道:“别那么说,我们堡对任何武林朋友都是如此。” 田宏武接上原来的话头道:“小弟想告辞了!” 余鼎新笑笑道:“别急,老弟还没完全复原,敝堡主明天回堡,老弟得见见他。” 田宏武没话说了,受人救命之恩,不能说不向主人道声谢,暗忖:仅听过“风堡”之名,但堡主是谁却不知道,不用说,一方霸主,定非寻常人物。 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失礼之至,小弟还没请教过贵堡主的尊讳……”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敝堡主叫朱延年,老弟来自南方,可能少听人道及,在北方武林,可说妇孺皆知。一生仗义疏财,尤其喜爱武林后起之秀。” 田宏武不禁而一热,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 余鼎新在椅上落坐,道:“田老弟,我不是有意深人隐私,只是闲聊,那天你那位师兄指说你杀了同门师兄,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咬牙摇了摇头,道:“小弟真不知要从何说起,那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小弟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把事实经过说了一遍,隐去了秘笈一节没谈,把它说成师兄弟切磋武技过招。 余鼎新表示很同情地道:“我看老弟也不是那等人,不要紧天底下没有永久的秘密,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暂时放开吧!”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怎能放得开。 余鼎新陪着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闲话,起身道:“老弟,你歇着吧!哦!”对了,我几乎忘了……” 说着,从头巾上取下一物,托在掌心,道:“这枚带翼钢针,是那天姜师爷替老弟疗伤时起出的,说来这东西相当霸道,如果射中要害或血管,便无救了!” 田宏武心头大震,接了过来,不由呆了。 余鼎新悄然出房而去。 这暗器是一枚构造很奇特的钢针,长约两寸,与普通缝衣针一般粗细,只是靠针尖半处,有两片极细小的后掠翼,形为钓鱼钩上的倒须。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他从来不知道三师兄夏侯天会使这种奇特的暗器,他是哪里偷学来的呢? 而师门戒律是不许使用任何暗器的…… 他实在想不透! 看了一阵,他把这个暗器放人锦袋中,眼看时辰不早,便熄灯上床就寝。 但翻来覆去,总是闭不上眼,心里乱得很,想到自己蒙不白之冤,被“风堡”救下,两位师兄回去一说,师父性情刚傲,不知会演变成什么后果?又想到姨父母一家的血仇,时隔数年,哪里去查出凶手呢? 于是,他又起身在房里踱步。 房外的花树影子,已经转了方向,夜已经深了。 突地,他发现房外地上有一条黑影,不由心中一动,但一审视,是月光投射下来的人影。 这么说,人是在屋顶上。 看来不会是堡中人,堡中人不会半夜上屋的。 因为这客房离堡楼只隔一道院子,如果是堡内人巡弋的话,在堡楼上可以一览无余,用不着上屋。 难道会是两位师兄不死心找了来? 他俩真有这大的胆子敢闯堡? 如果不是,便是宵小之流,也许是堡里的仇家。 黑影一动,消失了。 他抓起剑出房上屋,明亮的月色下只见一条灰影掠入了跨院,他想也不想地便追了去,现在,可以断定是闯入的外人了。 到了跨院屋顶,只见人影停在院地中央左右顾盼,形迹十分鬼祟。 这时,可以看出对方是个蒙面客,手中还仗着剑,依身形判断,绝不是大师兄或三师兄。 “什么人?” 他轻喝一声,掠了下去。 蒙面客向后一退步,手中剑做出戒备之势,一对夜猫子似的眼睛闪了闪,低声道:“你不是堡中人? 田宏武道:“不错,是做客!” 蒙面客道:“既是做客的,便别淌浑水,少管闲事。”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夤夜闯堡,请交代来意?” 蒙面客道:“别不识相,叫你别管闲事!” 田宏武轻盈向前迫近数尺,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左手抓住剑柄。 这种架势,诡异到了极点。 蒙面客栗声道:“想打么?” 但声音仍是很小。 院子里一片死寂,各房都没有灯火,漆黑的,像是没人住的空院,如果有人,早该被惊动了。 田宏武冰冷地道:“朋友,你如果不说话,可能便永远没机会开口了,说说来意,如果情有可原,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蒙面客低沉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做客而替人卖命,实在不值!不过,你既然已发现了,便只有认命!” 随着话声,手中剑闪电般刺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蒙面客竟然是个有极高造诣的剑手。 金铁交鸣声中,传出一声闷哼,蒙面客连连后退。 田宏武手中剑只离鞘一半,仍横在胸前。 这是什么剑术,剑未离开鞘而能伤人? 田宏武冷沉地道:“朋友,在下已经留了情,再不交代的话,你就没命了。 蒙面客冷哼一声,像浮光掠影似的闪出角门,身法快极了。 田宏武插回离鞘半截的剑身,追出角门。 角门外是个小院,只有一间建筑得特殊的房子。 蒙面客闪入了房中。 田宏武略一迟疑,扑到门边,外明里暗,他不敢贸然进入,大声道:“朋友,你出来!” 房里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半夜三更,谁敢擅闯禁地?” 这根本不是蒙面客的声音,禁地两个字使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期期的道:“有外人刚刚进入房门!” 房里传出一声怒哼,接着是有人下床,穿鞋走路的声音,然后,灯火亮了起来,一条人影,站在门里 田宏武举目一望,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血行,似乎突然凝结了,冰冻了,两只小腿弹起了三弦。 天呀,这哪里是人,简直是鬼。 但鬼也不会有这么难看。 他不知道呈现在眼前灯光下的,是不是可以算作人的脸,蓬乱的头发像秋末路旁的枯草,脸色惨白得像传说中的僵尸。 两只眼一大一小,大概造物主在造化他时太粗心了,忘了给他做眉毛,鼻子大得像鹅卵,歪在半边,一张可以放入拳头的大嘴,两只獠牙白森森地伸出唇外。 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若不是刚才发了话,他不敢把他当作人。 额汗,大粒地滚了下来,全身的肌肉抽紧了,他没勇气再看,但两只眼睛像被吸住,移不开。 两只弹弦子的脚也生了根,挪不动。 如果现在有人把他拉走,他真愿意磕三个响头。 方才的蒙面客呢?不是这怪人,身材不对,衣着也不对。 他想说话,但舌头突然变大了,转不动。 怪人开了口,声音倒是正常的:“你是谁?” 田宏武挣了半天,才发出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腔调的声音道:“在下……田宏武,是在堡中做客的……因为……因为”舌头又动不灵了,他说不下去。 怪人道:“因为什么?” 田宏武努力一咬牙,道:“因为追一个可疑的人,那人已经入了门” 怪人阴阳眼一闪,道:“胡说,有天胆的人也不敢同来,你进来搜搜看!”说着,退了回去。 田宏武实在没勇气进去,他只想离开,但倔强的个性支持他,他不信这个邪,这怪人虽然狰狞可怖,但总是人。 他想到手中剑,想到“追魂三式”,于是,他的勇气来了。 任何恐怖的事物,只要时间一长,恐怖的感受便会减轻,这像是皮肉受了刺激,起初很痛,但久了便会麻木一样。 于是,他硬起头皮,横着心,举步跨入门限。 第 三 章 田宏武进入屋中,一看,心里发了毛,这屋子与怪人一样怪,平生从没见过,除了前面 的门,没有半个窗户,墙壁黑黝黝的,不是砖也不是土,不知是什么材料造的,顶上是粗铁 条织成的网。屋里没有分隔,整整一大间,靠左边是一张木板床,除了木板就是木板,连被 褥枕头都没有。正中央一张方案,案上点了盏灯,土屋子就这么点东西,再没有了。 怪人站在方案边,龇着獠牙,阴阳眼不断地闪动。 奇怪,蒙面客呢?这屋子里连只老鼠也藏不住,除非他是鬼,消失于无形。怪人开口道: “你说的人在哪儿?” 田宏武答不上话来,一股寒气,从背脊骨冒起,直到头顶心。 这种怪事,从小到大,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锵!”地一声,屋门竟自动关上了。 听声音显然是铁的。田宏武惊魂出了窍,四肢百骸,宛若被拆散了。 怪人嘿嘿一声冷笑道:“这是堡中禁地,擅入者死,连堡主都不例外!” 铁屋回声,听起来雳耳栗心。 田宏武惊着直哆嗦,一脑子的狂乱惊怖,堡中竟然有禁地,连堡主都不能擅入,这怪人 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铁门关上了,退身已不可能,这怪人将如何对付自己。 想不到堡里竟然有这等邪门的地方!他后悔在发现人影之时,应该出声喊叫,由堡里人 自己对付,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现在后悔已嫌迟了。令人骇异的是那同入的蒙面客,何 以突然消失了?双方曾动手,对方还受了伤,当然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他竭力镇定心神, 事情挤到头上,非应付不可,怕也没用。 怪人又道:“这是铁屋,除非你会五行遁法,否则休想出去。” 慢慢,他冷静下来了,人,到了绝境,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冷冷开口道:“阁下是谁?” 怪人道:“没有人敢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的傲气复生了。 他想,如果不是小师妹偷偷放了自己,已死于门规之下,如果那天不是余总管出头,也 毁在三师兄剑下了,两番不死,今晚如果死在这鬼地方,算是生有地,死有方。有生必有死, 人总是要死的,迟早而已。 死有什么可怕,怕死就能不死么?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一个人连死也不怕,天下再 没有可怕的事了。于是,他平静地道:“阁下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怪人大鼻子一掀,道:“容易之至,由你自了,或由老夫动手!” 田宏武捏了捏手中剑,横起心道:“如果在下不愿自了,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呢?”怪人 狂笑了一声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反抗,是么?不过,那是白费,这屋里尽是机 关,要制你死命,易如反掌!” 田宏武道:“在下就算必死,阁下也活不了!” 怪人道:“你对自己的武功如此自信?” 田宏武道:“大概有几分把握!” 怪人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冷酷地道:“就算你有十分把握,你也杀不了老夫,你出手再快, 总不及老夫按动机关快,机关就在案边,老夫只是伸指之劳,再说,你能出手,老夫也能, 不见得你的功力高过老夫?退一万步说,你的功力真的高过老夫,一切如你预计,出剑便制 老夫于死地,但你仍然逃不出去,你出不去,这里每逢朔望,才有人来送饮食,这个月十五 刚过,你能十几天不饮不食?还有,犯禁者死,你不饿死渴死,也不会有人饶你。”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无论怎样,大不了是死,在下已把死字从心里剔除,还有什么 好顾虑的,武林人与赌徒一样,总是要下往的,反正不赢便输,不输便赢……” 怪人突地拍手道意“妙啊,老夫突地拍手道:“老夫改变主意了!”怪人兴冲冲地道: “老夫生平无所好,就是好赌,你对老夫的心意了,咱们来赌吧!”田宏武道:“赌什么?” 怪人道:“赌命!” 田宏武此刻恐怖之念已完全消失了,对方再怪,总是个人,星目一睁,道:“赌命!怎 么个赌法?” 怪人偏头想了想,道:“有了,我们掷骰子!” 田宏武不由笑出声来,道:“有意思,掷骰子赌命!这里有赌具?” 怪人道:“当然,一个嗜赌的人,身边随时带得有赌具的!” 说着,伸手在腰里一摸,果然摸出一个大号的骰子。 还有个小瓷瓶,朝桌上一放,说道:“这不是,咱们用这颗骰子,玩赶独牛,你会么?” 田宏武道:“当然会!” 怪人大嘴一咧,道:“咱们只比么六,掷出其他的点子不算!”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输赢怎么算法?” 怪人道:“掷出六点算赢,你赢了便可安然出这铁屋!” 田宏武道:“如果两人同点呢?” “再来过!” “在下如果掷出么呢?” “那你就输了!” “输了怎样?” 怪人抬起了小瓷瓶道:“这是断肠毒药,一滴便可制命,输了便喝下去!”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天底下再没有更大的赌注了,暗暗咬了咬牙, 道:“如果阁下掷出么来呢?” 怪人满不在乎地一翻阴阳眼,道:“赌博讲究的是公平,没有光赢不输的,老夫输了, 照喝不误。”田宏武瞪眼望着对方,道:“阁下输了也喝?” 怪人道:“为什么不喝?” 田宏武道:“在下赢了可以走,阁下输了赔上命,这不太吃亏了?” 怪人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倒是很有赌德,不过,老夫说了算数,你赢了便可以走, 等于老夫自毁禁例,还不该死?”他说的很轻松就像对死一点也不在乎。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话先说清楚,在下输了没话说,阁下如果输了,服毒而死,在 下怎么出去?” 怪人道:“笑话,你以为老夫输不起,先给你开门!”伸手在案底下只一摸,铁门果然 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大地激动起来,两眼望着门外,要走,现在便是机会,可以不必冒服毒之 险。好生恶死,是人的本能,这是极大的诱惑。 但也是对一个真武士的考验。 他毅然收回了目光,道:“来,我们开始!”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但他办到了。 怪人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夫碰上知音了,你有资格做真正的赌徒,过来吧!”田宏武 挪步走向案边,道:“阁下先掷!” 怪人拾起骰子道:“那老夫就占先了!” 说完,双手捂住骰子,摇了又摇,口里还念念有词,那模样,真像个赌徒。一个骰子赌 命,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荒唐、更惊人的事了。 田宏武的眼睛睁大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当然,他还是万分紧张的,因为这是赌命,银钱珠宝输了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人也 只能死一次,输了便完结,永远无法翻本。大粒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了,手心也在冒汗, 一颗心抽得老紧。 赌命,一掷定生死!一颗骰子,任怎么摇,也是不会有声音的。 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怪人还在摇着,他那不像是人的怪脸,没有人看出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紧张呢? 田宏武的眼珠,随着怪人摇骰子的手在晃动。“六!”怪人大叫一声,掷出了骰子。 田宏武的心提到了腔子口。 骰子在案板上转了几转,停住了。 田宏武的呼吸也停住了,天啦,果然是一个六,他的两眼发了直,从脚板心直凉到了头 顶。现在,他只有一个机会,也掷出六点,双方重新来过。 但这机会太渺茫了,命,等于已经输了半条。 怪人抓起骰子,递与田宏武道:“该你了!” 田宏武接过骰子来,他没有摇,但手却不停地发抖,身上在冒冷汗,他在心里祈望着能 掷个六点。发了一回呆,骰子掷了下去,滴溜溜一转,不动了。 “么!”怪人哈哈狂笑起来。 田宏武的头开始旋转,眼前冒起了朵朵金花。 他竟然输了,输的不是钱,是命!他转身望着门外,明亮的月光在他看来是一片灰白, 死的灰白。冲出去!”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叫,生与死,只隔了一道门限,几寸宽,数尺长 的门限。他无法看到自己的脸色,但不消说,相当的难看。 怪人沉缓地道:“你不会赖吧?” 田宏武霍地回过身来,道:“笑话!” 怪人道:“既然输的起,就喝下去!” 蓦在此刻,屋外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参见太上!” 田宏武转身一看,来的赫然是总管余鼎新,远远地站在院子中央,这时,他才发现院地 上有一条白石子砌的线。余鼎新站在白线之外。 他敏感地想到那条白线可能便是禁界。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不是悲伤,不是怨恨,不是激愤,什么都不是。他想说话, 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怪人被称作“太上”,这到底算什么玩意?怪人 冷森的道:“并非朔望之期,你来做什么?” 余鼎新打了一躬,恭谨地道:“禀太上,这位田少侠是客人” 怪人道:“老夫知道他是客人,堡里没见过他,客人怎么样?” 余鼎新期期地道:“他无心犯禁,请太上开恩!” 怪人怒哼了一声道:“胡说,你要老夫毁禁么?” 余鼎新又打了一躬道:“弟子不敢,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有这禁例!” 怪人道;“少废话,退出去!” 余鼎新栗声道:“这是弟子之错,因为弟子忘了向田少侠交代。” 怪人道:“老夫不管这些,例不可破,忘了交代是你的事。” 余鼎新激动地道:“由弟子代替他吧,否则将终生难以心安。” 这一说,田宏武大受感动,高声道:“余总管,盛情心领,小弟认命了。”余鼎新激动 地道:“田老弟,你使我负疚终生。”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小弟是发现有外人入侵,所以冒失进了来,是个蒙面人,入了 铁屋,便失去踪影,希望余总管能设法一查。”余鼎新惊声道:“有这等事?”怪人重重地 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没有这样的事!” 田宏武大声道:“余总管,请转吧,小弟心安理得。” 话说完,回开身去。 怪人翘起大拇指道:“你是条汉子,有种!” 田宏武苦苦一笑,并非由于对方的称赞,而是自嘲,一条汉子,不错,但马上就要成为 一条死汉子了。 怪人一大一小的眼睛,透射出迫人的奇芒,直照在田宏武的面上,沉缓的道:“田少侠, 你有什么未了的事要交代么?”田宏武想了想,道:“没有!” 怪人道:“那你是毫无牵挂了?” 这句话,近乎调侃。 田宏武怒视了怪人一眼,拔开瓶塞,仰颈喝了下去。 怪人爆发出一长串狂笑,道:“真英雄,真武士,了不起!” 田宏武内心此刻反而出奇的平静,睁着眼,等待死神的光临。 怪人手指案上的骰子道:“你再掷掷看?” 田宏武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怪人道:“在毒势还没发作之前,你再试试手气。” 田宏武年纪轻,多少还有些童心未泯,依言抓起骰子,一掷,又是一个么,不由叹了口 气道:“在下从来不相信命运二字,现在相信了。”怪人哈哈一笑,一抖手,袖子里滚出同 样的一粒骰子,在案面上一阵翻滚,停下来,赫然是一个六。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一把抓 起怪人袖子里滚落的骰子,抖手掷出。 怪事发生了,是个六。 他面色沙变,狂声道:“阴谋,可鄙的阴谋!” 怪人若无其事地道:“你现在才知道?” 田宏武目露杀光,长剑横胸,左手抓紧剑柄,栗声道:“现在知道并不晚!”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案桌下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那个蒙面客。田宏武 气得几乎昏过去,这分明是布好的圈套,引他上钩。 杀机直冲顶门,他从来没这样激动过。 怪人伸手在脸上一抓,露出了本来面目,赫然是替他疗伤的师爷姜执中,原来他戴的是 一付制作精巧的恶形面具。田宏武正要拔剑,不由惊呆了。 蒙面客也揭下了面巾,竟是余总管曾特别引见过的总教习胡大明。 师爷姜执深深一揖,道:“田少侠,得罪,得罪,那断肠毒药不死人,反倒益气补元。” 田宏武一时之前,哭笑不得。 这玩笑开的太大了,简直是恶作剧。 总教习胡大明也赔笑作揖道:“田少侠的剑术,堪称当今独步,佩服之至,若非手下留 情,区区这玩笑就把老命给开掉了!”说看,拉开胸衣,一道半尺血口,后翻肉转,虽已敷 了药,但看来,还是很惊人。 玩笑归开玩笑,田宏武的火可大了,板着脸道:“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分了些?” “田老弟,失礼之至!”余鼎新跨入铁屋,道;“此地是本堡的练功房,并非什么禁地, 这全是区区的主意,现在向老弟赔不是!”说看,抱了抱拳。 田宏武余愤未消,但想到自己曾受过余总管的好处,只好忍气还了一礼。他心里想: “如果自己精明些,便不致受愚弄,现在回想,这件事破绽很多,怪自己粗心大意设发觉。 首先,以‘风堡’的威望,谁敢乱闯,蒙面客停身屋顶,堡门上不会不发觉,自己与他追逐 交手,从跨院到功房,也不见任何反应,这是说不通的。”心念之间,道:“实在说来,怪 小弟粗疏愚钝!” 余鼎新笑笑道:“田老弟,换了谁也是一样,这件事是经过堡主同意的,目的在证实一 下老弟的武功为人,单凭从容服毒这一点,就令人折服,区区自问绝办不到!” 田无武本想顶他几句,该种做法有欠光明,但转念一想,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各,轻轻 “唔!”了一声。 师爷姜执中打着哈哈道:“田老弟,凭良心说,我是提心吊胆的,如果老弟出了手,我 真不敢想像会是什么后果!”这倒是句实在话,田宏武如果直的出了手,非有人流血不可。 余鼎新正色道:“田老弟,我知道你很生气,这种手段实在欠光明,不过,令师是南方 知名之士,而令师兄说老弟有弑师兄之嫌。本堡依例留下老弟,试试老弟的真正为人心性是 必要的,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幕,现在,疑虑尽消,希望老弟别放在心上。”这一说,田宏武 的气便平了。 的确,这是必要的,“风堡”不能容留个叛徒,再则,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是不能见容 于武林的。姜执中拱手道:“敝堡主在花厅专候,请老弟过去相见,请吧!” 口口口口口口 后院花厅里,摆了桌丰盛的酒席,田宏武被强拉上了客座,堡主朱延年坐了主位。余鼎 新等作陪。 田宏武看这位名震遗迹的堡主,方面大耳,不怒而威,一团正气,是个正派人物,谈吐 也十分豪放,年约在花甲之间。酒过数巡,堡主朱朱延年面色一肃,道:“田少侠,老夫有 件事,想征求少侠同意?”田宏武欠身道:“请指教!” 朱堡主道:“少侠是武林中难得的奇材,老夫想屈少侠留在本堡,担任‘旋风’武士队 的统领不知肯屈就否?”在座的目光,全投注在田宏武面上,神色中充满了期待之意。 田宏武大感意外,登时心念疾转:“自己现已成了江湖亡命者,连个落脚处都没有,能 有这么个安身立命之所,当然最好不过。可是在师门而言,自己是待罪之身,二师兄离奇坠 岩的这件冤枉,非查明不可,否则这一辈子将永遭同道唾弃。同时自己如果留在堡里,将招 致师门与‘风堡’之间的怨结。再者未婚妻小秀子一家的血仇,得由自己来清理,如果受命 于人,便不能自由行动了。” 心里想着,再次欠了欠身,讪讪的道:“蒙堡主错爱,在下受宠若惊,不过……自忖难 以当此重任。” 朱堡主微一皱眉道:“少侠的意思是不愿屈就?” 田宏武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朱堡主道:“能说说不能的理由么?” 田宏武想了想,才道:“在下是师门罪人,在弑同门师兄的罪名没洗刷之前,不敢沾辱 贵堡。”朱堡主道:“这是推托的话么?” 田宏武道:“实情如此!” 朱堡主诚挚地道:“田少侠,这是两档事,老夫是想到堡中‘旋风队’乏人统率,得有 个管束的人,少侠要办私事,尽可自由行动,至于所谓沾辱二字,实在用不上,现在老夫已 经确知少侠的为人了。”田宏武不由面现十分为难之色。 余鼎新接话道:“田老弟是否不愿屈居人下?” 田宏武正色道:“总管言重了,我田宏武不过江湖无名小卒,蒙堡主知遇,视为莫大的 光荣,怎会有那等不识好歹的想法!” 姜执中笑笑道:“那田老弟就答应了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容小弟再考虑如何?” 朱堡主举杯道:“好,好,田少侠不妨慢慢考虑,现在只饮酒,不谈别的。” 口口口口口口 席散,已将近天明。 田宏武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直瞪眼,他心里乱得很,对行止无法做诀断,能当上“风堡” 的“旋风队”武士统领,在江湖中便可立即成名。 可是将失去了自由之身了,朱堡主邑然答应自己自由行动,但自己却也不能不忠人之事。 “凤凰庄”的血案,可以慢慢调查,但师门这桩公案,却是急不容缓,依师父的性格,定会 率人北上的。他自己投入了“风堡”,一来未经师令,二来双方难免直接冲突,后果难以想 象的,自己岂非罪上加罪,今生今世,就难想昭雪了。可是,自己受了“风堡”援手庇护之 恩,又蒙堡主知遇,受人涌泉之恩,必当涌泉上报…… 想来想去,利害参半,还是拿不定主意。 窗上透进了日影,他才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他赶紧起身漱洗 更衣。他现在的白衫,是堡里替他新做的,原来的被血污染,已经不能穿着了,刚刚穿好衣 服,一名青衣婢女,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道:“少侠,请用早点!”说完,放在桌上,人 站着没走。 田宏武抬起头来,不由呆了一呆,一双又圆又大,明光清澈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睛。有,那是在画中。 太美了,美得使人自惭形秽。 不单是眼睛,她的脸形、眉、鼻、嘴,无一不美,身材也十分匀称,像是造物主特别对 她优厚,把她造得这么完美。这样的美人,却做了服侍人的婢女,实在太冤枉了。 一朵美丽的花,值得人眷恋、欣赏,美人也是一样。 田宏武并不是轻薄之流,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他看的痴了。 这女子也怪,她不但让他尽情的看,她也看他。 是由于他长得英俊么?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眼光似乎胶着了。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田宏武立即警觉了,一个被视为上宾的人,与下人如此眉眼相 对,实在有失身份,他的脸孔顿时发了烧,轻轻一咳,藉以掩去窘态,开口道:“你叫什么 名字?”青衣女子笑笑道:“我叫丁香!” 丁香,这名字不错,人如其名,她的确像朵美丽的丁香。 田宏武突然想到这些日子,都是余鼎新他们陪着吃饭、用点心,今天怎么忽地叫人送到 客房来?“丁香,余总管他们有事?” 丁香道:“是的,天亮前堡里发生了大事,他们都忙着!” 不知是有意,还是她生来就是喜欢笑,她又笑了,笑得很甜,两个深深的酒窝,实在迷 人,会使人心跳。田宏武倒是为这句话吃了一惊,追问道:“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人被害。” “被害,谁?” “执法的闵三爷!” “噢”田宏武脸色为之一变,闵三爷他是见过,是个城府很深,不苟言笑的半百老者之 人。 记得三天前,余总管请客,闵三爷也应邀作陪,他神态冷落似乎很瞧不起自己,自己 想到暂时做客,没放在心上,他怎么被害的呢? 丁香自顾自地又道:“闵三爷是堡里有名的高手之一,在外面提到‘铁面闵三’,没有 人不发抖的。”田宏武皱眉道:“在哪里被害?” 丁香道:“西跨院,他的卧室里!” 田宏武更加吃惊,竟然有人胆敢人堡杀人,杀的还是执法者。 “什么人下的手?” 丁香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少侠用了早点,可以去看看,我得走了,待会来收 拾!”说完,转身出房,到了房门口,又回眸一笑,才姗姗而去。 田宏武发了一阵子呆,忽地自责道:“田宏武,你是怎么了?你平素自命英雄,却恁地 如此没出息,见了个女人便魂不守舍。”他定了定神,把丁香的影子从脑海中逐出去,然后 匆匆用了早点,出房朝西跨院走去了。一路上,见到的每一张脸孔都是沉重的。 院门有人把守,不许闲杂人进去,田宏武身份不同,负责守卫的武士含笑侧身,让他通 过。 口口口口口口 命案现场,只四名武士和总管余鼎新守着。 余鼎新见田宏武来到,忙迎上前,苦笑看道:“田老弟,想不到的意外!” 田宏武站在门边,目光朝房里望去,只见闵三爷直挺挺地躺在床前地下的血泊里,身上 仅穿了内衣裤,看来是睡中被杀。现场没有格斗的迹象,一柄剑好端端地挂在床栏上。死者 的伤口,似在喉头下的颈腔口。田宏武栗声道:“谁是凶手?” 余鼎新用手一指板壁,没有说话。 田宏武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呼吸为之一窒,壁上赫然是“复仇者”三个大字,是蘸着血 所写的,令人惊目惊心,不由脱口道:“谁是‘复仇者’?” 余鼎新摇头道:“不知道,自有本堡以来,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田宏武道:“看来是仇杀?” 余鼎新道:“从留的血字看来,应该是仇杀,但不知道闵执法与凶手结的是什么仇,以 闵执法的身手,被人像杀鸡般的取了上命,毫无挣扎反抗的迹象,杀人者的身手,必定相当 可怕!”顿了顿,又道:“致命的伤口看来,凶手用的是极锋利的匕首。” 田宏武沉吟着道:“没有任何人发现动静么?” 余鼎新道:“这就是令人骇异之处,堡中戒备一向森严,凶手竟能从容来去,不露一点 痕迹,而且会找到闽执法的卧室,不惊动任何人。” 田宏武道:“凶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余鼎新道:“发现时,伤口血液还没凝固,大约是在我们喝酒时,或散席之后。”田宏 武道:“是何人首先发现的?” 余鼎新道:“是巡夜的武士,在巡经此地时,发现了闵执法的房门上插了支竹签” 田宏武惊声道:“竹签?” 余鼎新点点头,从衣袖里取出来,递与田宏武道:“就是这东西,老弟无妨过目!” 田宏武接了过来,只见这竹签五寸长,一寸宽,下端削得很尖锐,竹签上还写得有字, 写的是:“第十八号,闰三,风堡执法。”名字上抹了一点血。这太惊人了,杀人、题字、 留签! 余鼎新沉重地道:“区区与堡主俩研究的结果,判断这‘复仇者’要杀的人不在少数, 同执法被编列为十八号,证明前面还有十七个号数,十八之后,可能还有,而闵执法可能是 第一个被杀的,因为前此从没听说过‘复仇者’这名称,也没听说哪里发生过同样的事。” 田宏武点头道:“这分析很有道理,准备采取什么对策?” 余鼎新沉吟着道:“这是无头案,毫无线索可循,一时之间,也难有好的对策……” 田宏武把竹签递向余鼎新道:“小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余鼎新道:“老弟有什么话尽管说。” 田宏武道:“会不会是自己人所为,故意布这疑阵?” 余鼎新皱起眉头抿了抿嘴,深深一想,道:“唔!这未始不可能,田老弟怎会想到?” 田宏武道:“第一,如果是外人入侵,很难逃过警戒的眼目。第二,死者没有反抗的迹 象,可能是熟人出其不意的下手。第三,外来的人很难一下子便找到闵执法的卧房,如果慢 慢摸索的话,难免不露形迹。” 余鼎新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田老弟的心思真是缜密,不过……会是谁呢?堡里 都是多年的弟兄伙友,没有新进的,假使真的是自己人所为,怎会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机 会应该很多” 田宏武道:“三爷是执法,难免会招怨,有没有……执法不公的事?” 余鼎新道:“让我想想看!” 一具棺木抬入院子,四名武士进房开始料理死者后事。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总管余鼎新思索了片刻,示意田宏武到房外走廊的另一端,然后才道:“田老弟,我想 到了一个人……”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总管想到了谁?” 余鼎新略显犹豫地道:“说起来很不可能,但除了他我再想不出谁与门执法呕过气了, 因为这两年来,堡里没有发生过违法失职的事情……” 田宏武没插口,静静地听着。 余鼎新顿了顿,接下去道:“我想到的是上一任执法‘降龙手’周昆,但他为人心术不 坏,只是个性刚愎了些。两年前,闵执法是本堡的巡察,因了一件案子,周执法一时大意, 执法氐被他揭开。周执法羞愤难当,辞职离堡,后来由闵巡察接掌执法,依我想来,他执法 错误是实,不可能过了两年又回头杀人……” 田宏武道:“他人现在哪里?” 余鼎新道:“不远,住在陈留,这个容我请示堡主,田老弟请回房休息吧!”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回到客房,深悔自己多言,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原来与自己无干,自己是做客的, 江湖中诡谲万端,谁知道这里的文章。 有许多事,表面上看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的事还管不了,何苦又去惹 一身骚。 那对明亮迷人的眼睛又出现眼前。 丁香又来了,脸上还是带着迷人的笑。 “少侠,婢子是来收拾碗筷的。”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觉得无话可说,也设与她搭讪的必要。 丁香进入房中,慢条斯理地收拾了桌上残余,她设立刻走,笑问道:“少侠是南方人还 是北方人?” 田宏武道:“你说呢? 丁香偏着头道:“音调像北方人,却又带着南方味,我分辨不出来。”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我是标准的南方人,只是在外面跑久了,接触的人多,腔调便 改了。” 他为了“凤凰庄”的血案,不愿透出底细,如果让人知道他与“凤凰庄”的渊源,要查 这陈年老案便困难了。 丁香道:“我还以为少侠是北方人呢!” 田宏武淡淡地道:“那你就猜错了。 丁香又道:“方才看了怎么样?” 田宏武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很吃惊就是了!” 丁香忽然敛了笑容,怔怔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头却涌起了疑云,她这样望自己是什么意思,是少女 怀春,还是别有用心? 脚步声起,丁香端着食盘走了,临走,幽幽叹了口气。 田宏武心无杂念,也就不去打理。 她再美,总是个下人,自己做客几天,与下人发生了情愫,笑话便闹大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的是总管余鼎新。 进了房,余鼎新先失了笑,坐下道:“田老弟,关于堡主提议请你屈就本堡‘旋风队’ 统领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田宏武仙讪地道:“小弟仍在考虑中!” 余鼎新道:“田老弟,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你可以作为参考,你碍难的原因,是为了 师门那桩公案,同时也顾虑到你一旦加入本堡,会招致命师与本堡之间的直接冲突,是这样 的么?” 这几句话,说到了田宏武的心坎里,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余鼎新道,“其实,这不必过虑,你加入本堡,只要不对外公开,没有人知道,令师门 远在南方,说什么也不会发觉的,而且本堡在十里之内救死扶伤,不许杀人流血,是多年来 的惯例,尽人皆知,令师不致于兴师问罪。再看你要查清师兄离奇坠岩的公案,必须回到南 方,可是南方是你师门所在地,以令师的身份名望,在南方定一呼百应,他只要宣布事实, 你将会成为公敌,恐怕寸步难行,如你加入本堡,便可有得力管助,替你办事,你以为能 否?” 田宏武心乱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可是并不能完全消除顾虑。 余鼎新买了笑,接着又道:“当然,人各有志,这是勉强不来的,这档子事暂且不谈, 你充分地考虑吧,倒是眼前有件事,要请老弟惠予帮忙……”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什么事,总管请吩咐,只要小弟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余鼎新道:“效劳不敢,是请鼎力,就是关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道:“请讲。 余鼎新道:“对那离职的周昆而言,田老弟是生面孔,如果由老弟代为出头,便不致打 草惊蛇,情况便好些,假使证实了不是他所为,这事便暗中了清,免得他对本堡不谅解。” 田宏武心念疾转:“反正自己欠人家人情,藉此酬答,也觉心安些。”于是,毅然应道: “可以,小弟乐意效劳,但不知如何行动?” 余鼎新沉声道:“计划是如此,周昆性情古怪,与一般人不大合得来,他一个人住在陈 留麻西街的一条巷子里,深启简出……” 田宏武道:“他没有家小么?” 余鼎新道:“没有,孤家寡人一个,田老弟就以他曾做过‘风堡’执法为词,假做去拜 访他,正好闵执法也是南方人。老弟无妨委称是闵执法的亲戚,准备前来投靠,但不明情况, 所以先向他领教,察言观色,总可看出些苗头……” 田宏武想了想,道:“如果他不露声色呢?” 余鼎新道:“不可能的,他不是沉得住气的那种人,如果闵执法真的是他下手杀害,你 突然找他,他定会疑神疑鬼!老弟明里与他交淡,我与胡总教习在暗中观察。” 田宏武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余鼎新道:“立刻,我叫人备快马,日落前可到陈留,夜晚行动比较好。” 口口口口口口 晚风夕阳里,一骑骏马,缓缓驰行在进城的道上,马上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书生,人 长得帅,所有过路的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但由于面目冷漠,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愿再看第 二眼。 他,就是受托查凶的田宏武。 陈留是个大去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到了城边,田宏武下马步行,一手拉缰,一手拿剑。 这种带剑的方式可特别,是用手捏住剑鞘三分之二的地方。 正行之间,一个手摇折扇的锦衣少年,走近前来道:“朋友不是本地人?” 田宏武止住脚步,冷冷打量了对方一眼,道:“不错,在下是外路人,有什么指教吗?” 锦衣少年点头叹息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朋友尊姓大名?” 田宏武吁了口气,拉马便走。 锦衣少年横身拦住道:“朋友,在下蒋仲谋,最爱结交朋友,小弟作东,来个萍水论交 如何?” 这可是怪事,再喜欢交朋友也不能在路上拉人结交呀!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对不起, 在下没空交友!” 说完,又待举步 自称蒋仲谋的锦衣少年伸手拉住田宏武坐骑的嚼环道:“朋友,在下是诚意的。”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告诉你没工夫。 蒋仲谋笑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萍水相逢也是缘份,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 门靠朋友,出门在外,难免有不便的时候……”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暗忖,这少年是心神失常么,怎的语无伦次?当下冷冰冰地道: “谁说在下不便了?” 蒋仲谋笑颜未改地道:“朋友的傲骨令人起敬,在下愈发的要结交了,穷途落拓,本色 不改,是大英雄也!” 田宏武被他缠得发了火,愠声道:“你这是算什么?” 蒋仲谋松了嚼环,拱手道:“兄台别动气,小弟是出于一番至诚,坦白的说,兄台客途 不便,小弟愿意资助,兄台如果不愿意接受,算是借贷也可以。” 朋友,在下,一下子变成了兄台,小弟,还说什么资助。 田宏武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知道对方是凭什么把自己看成穷途落拓的? 蒋仲谋接着又道:“看兄台的气宇,定是非凡人,实在令人欣慕!” 田宏武从鼻子里吹了口大气道:“你阁下是从什么地方看出在下缺乏川资?” 蒋仲谋又是一拱,道:“田兄,肯赏脸容小弟作东么? 田宏武笑道:“在下有事待办,等以后有机会再相叙吧!” 蒋仲谋眉毛一扬,道:“小弟不才,但也薄有微名,这一带的朋友抬爱,把小弟作‘小 孟尝’,其实小弟只是生性喜欢交朋友,哪里敢当这称呼。田兄纵有事也不急在一时,况且 现在也是该进晚餐的时分了,那边有家状元楼,门面不大,但很清静,酒菜也是地道的,请 务必贵脸!” 田宏武正在进退两可之际,忽听一个颇不陌生的女子声音道:“姓蒋的,你什么时候变 成小孟尝了?” 田宏武抬眼一望,不禁心头一动,来的,赫然是那夜在“风凰庄”废墟见过一面的红衣 少女朱媛媛。 夕刚映照下,她那身红衣服一片火辣辣。 朱媛媛望着田宏武笑了笑,然后扫向蒋仲谋道:“你想打人家什么鬼主意?” 田宏武不禁愕然,听话音莫非这姓蒋的是个下三滥人物?蒋仲谋笑嘻嘻地躬身作揖道: “朱大小姐,您说笑了!”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谁给你开玩笑,我警告你,别看走了眼,人家一个指头你也受不 了。” 蒋仲谋脸皮子可真厚,居然而不改色地道:“朱大小姐,在下是诚心想结交朋友,您…… 说的太过份了!” 朱媛媛冷笑了一声道:“别臭美了,你想结交朋友,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过街鼠’想开盘得打听打听!” 田宏武几乎想哭出来,这姓蒋的衣冠楚楚,人也长得不俗,想不到是个江湖宵小,“过 街鼠”居然自称小孟尝,若非碰上朱媛媛,倒真的要被他蒙了,不知他想在自己身上打什么 主意? 蒋仲谋偷觑了田宏武一眼,态度很恭谨地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与这位田兄敢情是素 识?” 朱媛媛一披嘴道:“不错,你乘早请便把,这个交情不必攀了!” 蒋仲谋苦着脸道:“朱大小姐,在下……” 朱媛媛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别在上在下的了,‘过街鼠’,这里是大路,来往 的人多,别这么紧挡着!” 说着,眼珠一转,又道:“我明白了,你与赵世辉一向臭味相投,是他唆使你找田少侠 的,对嘛,告诉他,别太不自量。” 田宏武忽地明白了。那夜在开封城外“凤凰庄”虚墟旁,两人因争朱媛媛而大打出手, “儒侠”赵世辉是其中之一,他胜了另一个叫李子昂的武士,而他却被自己点中手臂而含恨 离开,睚眦必报是小人行径。 朱媛媛一瞪眼道:“你还不想走?” “过街鼠”蒋仲谋居然也会脸红。敢怒而不敢言地望了田宏武和朱媛媛一眼,穿入人群 中不见了。 别看他衣冠楚楚,那狼狈离去的样子,的确像只老鼠。 朱媛媛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田宏武听,前南地道:“这厮表面像个人样,凶恶如狼, 狡诈如狐,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田宏武却在想:“这姓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路道,颐指气使的,横得可以。”心念之间, 举步便走。 朱媛媛大声道:“喂!你这人讲不讲理?” 田宏武止步道:“朱姑娘有话说么?” 朱媛媛柳眉一挑,道:“哟!真亏你田大侠还记得我叫朱姑娘,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 呢?替你赶走了狐鼠,连个谢字都没有!” 田宏武有那天夜晚被她歪缠的前车之鉴,所以不敢搭讪,经对方这一叫,也觉得自己是 有点不近情,没奈何,勉强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就此谢过!” 朱媛媛舒眉一笑道:“田少侠,我请你吃饭!” 田宏武暗道一声,又来了,当下冷冷地道:“失礼之至,在下有急事要办!” 朱媛媛撅起嘴道:“什么急事,急得连饭都不吃?” 田宏武无言以对,面孔却已完全冷下来了。 朱媛媛一偏头道:“对了,男人家不愿意女子请客,那你请我好了,怎样?” 田宏武冷声道:“没空!” 朱媛媛道:“没空该是晚上,现在还早,不到办事的时候,对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大震,她怎会知道自己晚上办事?是无心说中了,还是…… 朱媛媛又道:“站在大路中央挡别人的路似乎不太好看,陪我吃顿饭不会死人吧?” 田宏武感到路人的目光不太好受,没奈何只好道:“走吧!” 突地,他想到“风堡”堡主姓朱,她被称为朱大小姐,莫非她是朱堡主的女儿?心念之 间,不期然地把目光向她扫去。 朱媛媛的目光根本没离开他,这一来,目光碰个正着,田宏武下意识地面上一热,讪讪 地道:“进城还是……” 朱媛媛用手朝南边一指,道:“就到状元楼吧!” 田宏武牵马便走。 朱媛媛随在他马后。 口口口口口口 状元楼,正如“过街鼠”蒋仲谋说的,规模不大,但座位却十分洁雅,楼下是普通座, 嘈杂在所难免。 楼上雅座,由于地方宽敞,间隔大,所以显得很幽静。 跑堂的衣着也很整洁,不似一般酒店的一身油汗,叫人看了倒胃口。 楼上,朱媛媛是唯一的女客,而田宏武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女子上酒楼,心里感到别扭万 分,额头上的汗,擦擦又冒出来。 朱媛媛倒是一付从容之态,似乎楼上除了他和她,再没别人。 田宏武疑心她是“风堡”的千金,正想乘机问明,朱媛媛却已开口道:“今天是机会, 过了今天,我就要回许州。 这一说,她不是朱堡主的千金“风堡”在开封附近,而她要回许州,田宏武把到口边的 话,咽回去了。 朱媛媛又接下去道:“我们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田宏武“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没人要约她见面,也不是情侣话别,她却自作多情,脸皮也真够厚,似乎她生来就不 懂什么叫害躁,女孩子任性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够瞧的。 朱媛媛大声又道:“吃菜呀,不是叫了来看的。” 蓦地,邻座的四五个酒客像是吃乐了,三元八马地豁起拳来。 朱媛媛皱了皱眉头,朝远远站着的小二抬了抬手。 小二赶紧过来哈腰垂手,那副恭谨之态,只差没一对大耳朵贴下去,轻声问道:“大小 姐有什么吩咐?” 朱媛媛大剌剌地道:“我怕吵,叫他们换个地方!” “是!是!”小二连应了两声,半句话都不敢回,倒退两步才转身走过去。 那几个酒客可真听活,居然闷声不响地离座。 由小二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回,轮到田宏武皱眉头了不响,想不到她在这一带竟然有这大的威势,她究竟是什么 来路? 想到那晚在开封城外,赵世辉与李子昂居然为了获她青睐而拼上命狠斗,的确是太不自 量。 又刚才在城外边,她对付“过街鼠”蒋仲谋那份气势凌人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把对方当 人。 而蒋仲谋居然连屁都不敢放,看来她的后头定有了不起的靠山,才会使她如此的器张。 朱媛媛举杯道:“别皱眉头,喝酒吧,喝完了好办事!” 田宏武心中一动,乘机道:“姑娘知道在下要办什么事?” 朱媛媛调皮地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说的要办事。”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低下头喝酒。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似不甘寂寞,开口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田宏武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热?” 朱媛媛秀眉一挑,道:“天性!” 田宏武也将话答话地道:“在下也是,天性!” 朱媛媛不以为忤,反而脆生生地一笑道:“妙极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心人呢,想不到 你也识得风趣,一冷一热碰在一道,太有意思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一个女子,如果她看上一个心目中的男人时,会千方百计的得到他,她的字典里便没有 委屈两个字了,再刺耳的话,也甘之如饴。 如果她对你无意的话,那份味道,便够你受的了,她会把你踏在脚下,把自己升得半天 高。 田宏武设接腔,故意把目光望向别处。 朱媛媛蜒起小嘴道:“你不喜欢我?”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似乎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朱媛媛“嗯”了一声道:“记得我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诀不许别人碰,想要的东西定要 得到。” 言中之意,当然不必解释了。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朱姑娘是在找玩具?” 朱媛媛“嘻!”地一笑道:“不,不,我的措词不太恰当,但……意思是这样!” 田宏武道:“意思很好!” 朱媛媛道:“如果你认为我是把男人当玩物,那就曲解我的话了,我真正的意思是说我 喜欢的东西,我不会放手。” 田宏武道:“话是不错,可惜人不是东西,是有思想,有灵性,有血有肉的。” 朱媛媛道:“不管怎么说,我不与你争。” 一个任性娇纵的女子,忽然变得这么和善,还是很令人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可惜,田宏武心有所属,一点也不欣赏,因为他心里塞了太多的恨,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想如果眼前人是小秀子该多好?然而,天人永隔,小秀子已骨肉化发了,留下的是恨 与悲伤。 这恨与悲伤,将随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站。 眼看时辰已不早,他仍记挂着要办的事,大声道:“小二,付帐!” 小二狗颠屁股似的走了过来,哈腰道:“两个吃好了?”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不会收你的钱!” 小二忙抢着附和道:“是,是,大小姐已经会过了!” 田宏武知道多说无益,站起身来道:“朱姑娘,谢你的酒饭,在下得走了!” 朱媛媛笑着道:“不必谢,下次你请我不就拉平了!” 田宏武口里不说,心里想:“还有下次?” 口口口口口口 初鼓时分,夜市才开场,与日间相较,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府西街是僻街,每家的大门都关得很紧,昏暗的路灯光下,不见人行。 在街尾转角的一条黑巷子里,出现了一条白色人影,由于是穿白,所以黑暗中仍可看得 出来。 他,就是来查离奇血案的田宏武。 普通人看来黑。但练武的人便不然,仍能清晰辨物。 照着总管余鼎新事前的指点,很容易地便到了“降龙手”周昆的门前。 两扇没有漆过这但已变得发黑的木板门,关得老紧,从门缝往里望,是个小天井,三开 间的平房,没有灯火,静得像古庙。 田宏武举手在门上叩击了数下,发话道:“屋里有人么?” 没有反应,他放大了嗓子,再叫了三遍,是聋子也该听到了。 但仍然没有动静,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一个练武的人,反应不会这么迟钝,要就是人 不在家。 但门是由里面闩住的,外面设加锁,一个居家的武林人,总不至高来高去,不由其门出 入。 该怎么办呢?闯进去?余鼎新与胡大明说过在暗中待机,他俩没现身,无法商量。 是不是周昆在作案之后,远走高飞了,这很有可能! 一阵思索之后,他采取了断然的行动,门墙不高,轻轻一纵便过去了。 到了天井里,他四下张望了一遍,其实也没看头,一共只有那么一栋三开间的房于,靠 天井角落,搭了间小硼。 看来那是毛房。 客厅的门半开着,隐约中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 田宏武不便造次,再次开口道:“周前辈在家么,小可特来造访。” 没有动静,田宏武现在可以断定屋子是空的了,当然,他不能就此退身,好歹得看个究 竟。 于是,他缓缓挪步,走向堂屋门。 一抬头,发现门楣上似插了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出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两只眼瞪得很大很大,连呼吸也停止了。 竹签,一支竹签,与插在周执法门上的一模一样。 竹签插门,发生了什么事不问可知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取下那竹签,就着天光辨认。 只见上面写的是“第十四号,周昆,风堡退休执法。”名字上,照样点了一滴血。 不用说,周昆已遭遇了与闵三同样的命运。 原来疑心他是凶手,现在这判断被否定了。 窒了好一阵子,田宏武推开了半掩的堂屋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了出来,他的头皮 发了炸。 一具尸体,横陈在堂屋中的地上,血水蜿蜒流开,像一条条的黑蛇。 两条人影,泻落天井边。 是总管余鼎新与总教习胡大明。 余鼎新发话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栗声道:“周昆被编列为十四号!” 惊呼声中,双双抢到门边,朝里一张,目光不由直了。 胡大明晃亮了火折子,进堂屋把油灯燃了起来,一幕惊心怵目的景象,清楚地呈现眼前 了。 死者衣着整齐,致命伤是在喉结下的腔子口,还在冒着血看来被杀的时间还不超过半时 辰。 凶手竟然抢了先着?壁上,又是三个大血字:“复仇者!” 复仇者,这恐怖的人物是谁?先杀了闵三,现在是周昆,凶手复的是什么仇,死者都是 先后在“风堡”中担任重要角色的人物。 胡大明激动地道:“死了两个了,下一个轮到淮?” 田宏武把竹签递与余鼎新。 余鼎新接过来,看了看,栗声道:“太可怕了,简直的不可思议。 三人沉默了下来,气氛在恐怖中透着诡秘。 “风堡”在北方武林中是两霸之一,两名重要人物先后被杀,这自命“复仇者”的,到 底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 死者当然是知道的。 但死了的人,不会再开口了。 胡大明的目光,移到了田宏武的面上,目光中露出了狐疑之色,明眼人一望即知。 事情是巧,两桩血案,都发生田宏武进堡做客之后,难怪人起疑。 余鼎新皱着眉道:“田老弟,凶手比我们抢先了一步,你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老 弟到了陈留之后,在何处歇脚?” 田宏武立即意识到自己已被嫌疑上了,但他心里没事,坦然地道:“在下在城外状元楼 用酒饭!” 他不想说出是陪朱媛媛。 当然,凭这一点是无法洗刷嫌疑的。 胡大明道:“现在该怎么办?” 余鼎新道:“周执法也是本堡的故旧,他遭了不测,料理他的后事,我们义不容辞,这 么看吧,田老弟胡教习先回堡,把情形向堡主禀报,我留在此地料理死者后事,顺便查一查 线索,如何?”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有再回贵堡的必要么?” 余鼎新道:“看来是有必要的!” 响鼓不必重捶,聪明人一点即透,田宏武已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已蒙上了嫌疑, 如果就此一走,定会节外生枝。 当下颔首道:“好吧,小弟随胡教习回堡。” 余鼎新略一沉吟,道:“我们先坐下来研究一下,等天明再上路不迟。” 就在此刻,大门上起了“砰砰!”的敲拍声,还有喧嚷的人声。 三人都是赫然高手,但由于这恐怖事件,成了惊弓之乌,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 大门。 余鼎新拨开了门闩,三人又是一震。 只见一伙粗仅,扛着一口白木棺材,最前面是两盏白纸灯笼,棺材后面随着几名衣冠不 整的道士,手里还拿着法器。 余鼎新紧皱着眉头,大声道:“怎么回事?” 一个身穿粗蓝布大褂的老者,龇着牙上前道:“您大爷是宅里主人么?” 余鼎新苦笑着道:“不错!” 老者道:“这就是了,我们是寿材铺的,棺材来了,好不容易才请到这几位作法事的道 爷,真是,若不看在银子份上,谁作兴连夜办事。” 显然,这事情有蹊跷。 胡大明瞪着眼道:“谁要你们来的?” 老者也瞪眼道:“怪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人买棺材包法事,我们又不是发疯了。” 三人啼笑皆非。 余鼎新可是个人尖子,江湖经验老到,忙赔笑道:“请进吧!” 一伙人进了屋子,棺材放落在天井里。 老者大声道:“咦,怎不像是办丧事了?” 边说,边走到堂屋门,向里一望,变色又道:“是了,说的也是遭凶死的,嗨,可怜!” 余鼎新上前道:“老头,叫大家暂时在院子里歇着,我们到屋里谈谈!” 老者怀疑地深深望了余鼎新一眼,然后吆喝着吩咐下去,等大伙儿歇下了,才随着余鼎 新进入陈尸的堂屋。 田宏武与胡大明也跟着进去。 余鼎新沉重地开口道:“老头,你且说说,是什么人请你们来的?” 老者张大了口,好半晌才道:“这……这是怎么搞的?” 余鼎新笑笑道:“你先别紧张,死的是个孤寡人,我们都是他的朋友,也许有别的朋友 没商量就去办事,所以我要问个明白。 老者定了定神道:“是这么档子事,本来我们铺里已关了门,工人也散了,忽然有位爷 来叫开了门,说是府西街拐角巷子里最后一道门死了人,是横死的,要我们立刻送棺材来收 殓,并随道士来超渡,加一倍付钱,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便来了。” 一番话,听得三人哭不成笑不是。 毫无疑问,足“复仇者”的恶作剧。 余鼎新点了点头,道:“啊!我明白了,那人到贵铺是什么时候?” 老者道:“大概是一个时辰前,为了找道士,把时间给耽搁了。” 一个时辰前,难道说先订棺材再杀人?余鼎新咽了下口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者道:“是位坤道!” 胡大明脱口道:“什么,是个女的?” 老者点头道:“不错,是位妇道人家,扔了五两银子作定,说其余的钱,事完在这里 讨。” 余鼎新道:“那女人什么长相?” 老者偏头想了想,道:“说不上来……一个普通妇人,头上包着布,只露半边脸来。” 三人面面相觑,难道“复仇者”是个女的? 余鼎新与胡大明顿时陷入了沉思。 田宏武却不用去想,北方武林的情况也很陌生,“复仇者”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根 本无从想起。 “复仇者”手段毒辣,开的玩笑也够酷虐。 棺材店带班的老者有些不耐了,催促着道:“爷们,现在是晚上,办事得快,大伙儿在 候着呢,城门一关,就只有等明天了,小老儿等是苦哈哈,要不是为了多赚几文钱,谁不想 在家里悟热被窝。” 余鼎新深深一想道:“挖墓穴的人呢?” 老者道:“已经去了,就在西城外的黄土坡。” 余鼎新道:“这么看吧,道士回了,半夜三更的惊动邻苦不好,你们帮忙殓了抬去埋吧, 墓头墓碑明天我们自己料理,钱照付,依你方才说的加一倍。” 老者笑逐颜开的招呼手下开始祭殓。 胡大明招呼两人进入暗间里,沉声道:““我有办法要‘复仇者’现身!” 余鼎新道:“什么办法?” 胡人明悄声说出了他的办法。 余鼎新道:“成么?” 胡大明道:“准成,妇人女子,心胸狭窄,定然沉不住气,如我判断不错,她不但没有 离城,还会在暗中欣赏她的杰作。 余鼎新点头道:“好,就试试看吧,如果不成,明天一早回堡!”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半夜出殡,已属奇闻,更奇的是一对引路的白纸灯笼上,竟写了“复仇者”三个大字, 还不止此,行列中没有披麻带孝的,也没有鼓吹,静静地出城。好在时已深夜,街上没有什 么行人,所以不会惊世骇俗。 守城的得了酒钱,城门照开不误。 出了城,到坟场还有里多路。 黄土坡是乱葬岗,专埋横死夭折路过的,也是鬼魅出入的地方,胆子小的,日落后便不 敢打这里过。 冷寂的月光,照着累累的荒家与坍陷的土穴,有的露出了棺材板,再加上走磷飞萤,简 直是鬼的世界。 一帮人草草掩埋了白木棺,便匆匆散去,写着“复仇者”三个字的白纸灯笼,插在新土 堆上。 灯光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惨淡,像两难鬼火。 田宏武、余鼎新、胡大明等三人,分别藏在不同方位的暗中。 一路上,预期的事设发生,现在也不见动静,看起来“复仇者”是不受激的,这就更加 可怕了。 露水打湿了衣服,半夜深更待在这种鬼地方,滋味颇不好受。 三人耐心地伏伺着。 田宏武暗。时:“既然棺材店领班的老者说出了‘复仇者’是个女的,自己的嫌疑,当 不洗自情了。 “噗噗!”两声,白纸灯笼忽然熄灭了。 田宏武心弦立时绷紧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恐怖的人物即将现身,对方到底 是个什么形象? 但,可煞是怪,灯笼被打熄之后,再没动静,不见人影,不知对方是在什么方位,用什 么手法熄了灯的。 气氛变得更加诡秘而恐怖,明知对方也是人,但在这种境地中,会把人想成鬼,如换了 地方,便不会这么吓人了。 人怕鬼,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心虚。明知鬼魂之说是无稽的,但偏 偏就不能不怕。 一个凶徒,尽管杀人不眨眼,但一样怕鬼,凡是看不见的东西,都是最可怕的。 现在,三人正置身在鬼气森森的地方。 一声惊叫,划破了死寂的空气,使人毛骨悚然,听声音是胡大明发出的。 田宏武急朝他隐身处掠去。 余鼎新也同时到达。 胡大明隐身处是个长满野草的坟堆后面,只见他脸色惨白,簌簌抖个不住,人好端端的, 他是看到了什么? 余鼎新急声道:“胡教习,怎么回事?” 胡大明上下牙直磕,竟然连活都说不出来。 田宏武四下一望,什么也没发现,只是胡大明的表情,使他也跟着紧张。 余鼎新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大明抬起了颤抖的手,手中捏了样东西。 田宏武头皮一麻,脱口惊呼道:“竹签!” 胡大明手中拿的,正是“复仇者”在杀人后留的竹签,五寸长,一寸宽,下端锋锐。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会拿着这要命的东西?田宏武栗声道:“对方现身了么?” 胡大明口唇打着抖道:“设……没有见人!” 余鼎新接话道:“那这根竹签怎么来的? 胡大明道:“不知道,我方才发觉身上有异,在腰带上发现这东西。” 田宏武颤声道:“怪事,腰带上,对方什么时候别上去的? 是不是周昆堂屋门上的那根? 胡大明摇了摇头,递过去,道:“你看!” 田宏武接过来,就着月光,运足目力,只见上面写的是“第十七号胡大明,风堡总教 习。”他不由头皮发了炸。 一个响当当的高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脚还不知道,未免太吓人了。“复仇者”难道不 是人?这意味着什么?胡大明被定为十七号,他死定了?对方将如何取他的性命?为什么对 方找的尽是“风堡”的大头? 一刀倒是很痛快,这种方式,会使人精神崩溃。 田宏武把竹签递与余鼎新。 余鼎新看了看,道:“这太不可思议了,是人,功力再高,也不能玩出这花样,这么 说……她要杀人岂非如探囊取物?” 这一说,胡大明抖的更厉害了,目光惊怖地四下扫瞄,似“复仇者”就在身边,随时准 备下手要他的命。 不单是他,余鼎新与田宏武,又何尝不心惊胆战。 余鼎新沉凝十分地道:“胡教习,对方找上了你,现在真相该可大白了,你当想得出 ‘复仇者’是何许人物?” 胡大明摇头道:“我不知道!” 余鼎新道:“你与闵执法他们有什么共同的仇家?” 胡大明仍然摇头:“我想过了,想不出来!” 田宏武道:“难道‘复仇者’是用这种方式杀人取乐?” 胡大明突地狂叫道:“复仇者,有种你出来杀我?” 一个人在骇极的时候,常会有这种类似发狂的表现。 “嗤!”是一声冷笑,不知发自何方,也不知是男是女,到处都是乱冢,你不能搜遍每 一个地方,这种地方躲上个百儿八十个人也无法发觉,只要躲的人不出声。 胡大明的脸孔扭曲了,再次狂叫道:“复仇者,不必装神扮鬼,有种……滚出来!” 没有反应,连冷笑也没有了。 余鼎新帮腔道:“朋友,不管你是男是女,明人不做暗事,何不现身出来说明何怨何 仇?” 对方沉的住气,没有回答。 余鼎新道:“我们离开此地把,三人一道,看对方如何下手。 偏偏这句话对方听到了,又是一声冷笑传了过来,但声音比方才像远了些。 田宏武约略辨出了方位,紧捏着剑,弹身飞扑过去,在可能的地方绕了两圈,却一无所 见,只好又重了回来。 余鼎新道:“我们还是走吧!” 三人离开坟场,余鼎新在前,田宏武殿后,把胡大明夹在中间。 一路到了城边,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翻城墙进了城,已是四更将尽。 田宏武道:“我们就此上路么?我的马寄在店里” 胡大明有些心虚,期期的道:“我们……不如敲开店门,休息一阵,等天明了再上路。” 余鼎新道:“这样也好,天黑路暗,别让对方有机可乘!” 口口口口口口 客店里,三人同住一房。 一天一夜的折腾,人早倦了,但不敢睡,胡大明尤其惶恐不安,因为对方已经传了竹签 要杀他,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 田宏武半由于好奇,开口道:“胡教习,再想想看,您有什么仇家?” 胡大明坐下来苦苦地想,边想边摇头。 不久,起了五更,店里已有早行的客人在走动。 胡大明巴不得天赶快亮,不管怎样,白天里恐怖之感会减轻些。只要路上设事,回到堡 里,情况便好多了。 可是天却久久不亮,似乎夜忽然变的长了,这是每一个焦灼等待的人必有的感觉,等待 固然焦急。 但胡大明还加上被杀的恐怖。 他连看了两个腔口穿洞的同袍,恐惧更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锋利的匕首也在自己的 脖子上穿洞,然后用自己的血在壁上写“复仇者”三个字。 他似乎感觉到天下虽大,已没有自己藏身之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闵三不是就死在戒 备森严的堡中么?天色,终于蒙蒙发亮了。 店里走动的人更多。 胡大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余鼎新道:“田老弟,你伴着胡教习,我去牵回我们的马。 田宏武点了点头。 胡大明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摇头道:“不,等天大亮了我们一道走!” 余鼎新顿时觉悟到他是对田宏武疑念未释,如果田宏武便是“复仇者”,这一来,他真 的死定了,当下也就不再开口。 田宏武倒设想到这点,随口道:“也好,我出去一下!” 胡大明心里有病,敏感地道:“田老弟要去哪里?” 用宏武很不好意思地道:“如厕!” 说完话,便走了。 胡大明顿时也感到内急起来,他一直在紧张状态中,没有感觉,现在经田宏武这一提起, 便觉得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事都可以忍,唯独这件事不能忍,如果不急于解决的话,马上就会头晕眼花冒出冷 汗。 由于被杀的恐怖大于一切,胡大明强忍住道:“余总管,我仍在怀疑……” 余鼎新道:“你是指田宏武?” 胡大明点头道:“是的。这些怪事,都发生在他来了以后!” 余鼎新道:“棺材店的老头,不是说去订棺材请道士的,是个妇人么?” 胡大明道:“这太容易了,那女的如果不是他的同路人,便是出钱请的。” 余鼎新道:“你认定是他?” 胡大明道:“不,只是怀疑,还需要事实证明。” 余鼎新道:“那在坟场里发冷笑声的呢?” 胡大明向房门外张了张,道:“我在怀疑,这竹签是他在我不备时偷偷别在我腰带上, 那发冷笑声是他同路人,同时,那晚闵三遇害,恰在我们散席各自回房之后……” 余鼎新道:“这么一说,你根本就认定了是他!” 胡大明道:“纸包不住火,迟早会露马脚的。” 由于内急的关系,胡大明一脸的狼狈相,额角上尽是汗珠,余鼎新奇怪地道:“胡教习, 你怎么啦? 胡大明尴尬地一笑,道:“我……我也想出去一下!” “哦!”余鼎新几乎失出声来,但忍住了,堂堂一个“风堡”武功总教习,被“复仇者” 吓得不敢上毛坑,这可是件武林轶闻,当下故意一本正经地道:“毛房在角门边,我在院子 里监视。” 胡大明本想说声谢谢,但一想不是味,只好闷声不响,大步出房去了。 余鼎新真地跟着出去,站在院子里。 毛房在角门边,但必须穿过角门,胡大明刚刚走到角门个店小二抱着床大棉被,正好跨 过门限,双方撞在一起。 胡大明怒声道:“你小子怎么这样冒失……” 突觉“老堂穴”上一麻,以下的话吐不出来,但他神志还清楚,登时魂飞天外,那指头 是从棉被下点出的。 小二抱着棉被出入,是极平常的事。 余鼎新明明看见,却设起疑。 一柄匕首,飞快地插进腔子。 小二低低说了两句话,反身退入角门不见了。 胡大明站着没动,仿佛突然被什么新奇的事物吸引住了。 过了好一阵子,余鼎新似乎发觉情况不对,高声道:“胡教习,怎么回事?” “砰!”地一声,胡大明栽了下去,血水像喷泉般喷了出来。 余鼎新,飞纵过去,进入角门一望,哪里还有小二的影子。 田宏武从毛房里出来,正好与余鼎新照面,正要开口,突然瞥见角门边倒地的胡大明, 登时窒住了。 想不到“复仇者”还是下了手。 余鼎新急声道:“田老弟,快把尸体搬到房里,别让房客们看见!” 田宏武一下子也不明究竟,但还是照着做了,刚刚进入房里,两名房客从里面出来,一 眼看见地上的血,同声惊叫道:“血!” 余鼎新板起面孔,冷厉地道:“朋友,这是江湖事,别惹火烧身,最好闭上嘴快走。” 两个房客打了个寒噤,匆匆走了。 余鼎新左右一顾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到毛房边舀了桶水,倒了些药末在水里搅了 搅,然后洒在血迹上。 说也奇怪,猩红的血顿时脱了色,变成水,往阴沟里流。 一名小二,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地的水,湿滚滚的,不由皱眉道:“客官在泼水?” 余鼎新道:“叫掌柜的马上到房里来见我!” 小二转身去了。 余鼎新把一路滴到房里的血迹也予清除。 不久,掌柜的匆匆来到,“风堡”的总管,他当然是认识的,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大 总管有什么吩咐?” 余鼎新道:“劳驾买具棺木,要上好的,再备辆马车,同行的胡爷刚刚得急症亡故,遗 体得运回堡里。” 掌柜的脸色一变,明知有异,但却不敢问,哈哈连声去备办去了。 余鼎新松了口气,掩上了房门。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事情如何发生的?” 余鼎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田宏武两条剑眉蹙成了一个倒人字,栗声道:“刚才应该立即追凶,对方化装成店小二, 多半是混在里院的房客里……” 余鼎新摇头道:“对方头上没刻字,脱了行头怎么辨认?闹开了,凶手抓不到,还得惊 动官府,反而多麻烦,事实上是我慢了一步,发觉时来不及了。” 这话多少近于强辩,但田宏武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不争辩了,心念一转,道:“奇怪, 使人想不透……” 余鼎新道:“什么想不透?” 田宏武道:“如果说,下手的是‘复仇者’本人,他怎能算得这么准,我们必投入这客 店,胡教习又会如厕,他正好份作店小二下手?” 余鼎新沉吟着道:“据我推想,他是跟踪我们人店,化装成小二,伺机下手,碰上胡教 习如厕,这是巧合,否则的话,他必然另有别的手段。总之,他已传出了竹签,不达目的是 不会罢手的,当然,如果在店里他没机会,路上难保不出事。” 田宏武望了床上的尸体一眼,道:“实在想不到,太可怕了,接连三条人命,都是贵堡 的高级人士……” 余鼎新摇头苦笑道:“只有回堡里再商量了,说不定下一个轮到本人,但,为什么呢?”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在下想就此告别,烦总管代向堡主致意!” 余鼎新道:“田老弟,你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走!” 田宏武道:“为什么?” 余鼎新先失笑才道:“老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事都发生在你进堡之后,你如果 一走,岂不招人疑心,所以……我的意思我俩还是一道回堡,比较合适,再者,堡主对你老 弟十分器重,诚心结纳,似乎也不该过份拂人好意,你说是么?” 田宏武点了点头,无话可说,心里纵不愿意也不成,事实上他早巳知道自己是外人,凑 巧碰上这些怪事,难怪人生疑。 他本想乘机打听一下“凤凰庄”的血案,因为庄堡近在咫尺,但又顾虑到万一被人知道 自己与“凤凰庄”的渊源,打草惊蛇,就更加棘手了,只好作罢。 突地,他想到如果当上了“风堡”的武士统领,就近探查这一桩陈年血案,可能要顺利 得多。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不由活动了,但,这打算只能放在心里。 口口口口口口 约莫傍午时分,一辆马车出了城,车里装的是一具棺材,车帘低垂着。 马车后面,随着两骑骏马。 马上是田宏武与余鼎新。 胡大明的噩讯,一早便由“风堡”派在陈留的弟子,传了回去。 一车两骑,直驰开封。 秋风扫着落叶,也卷起了滚滚黄尘,远村近树,像罩在层层浊雾里,连日头也变得昏黄 无力了。 如果是在江南,炎夏的余威还没退尽呢! 来的时候,豪气满腔,回去,却有些凄惶。 堂堂“风堡”武术总教习,成了具尸体运回去。 一路上,两人很少交谈,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又是黄昏,开封城的影子已进入视线,人不怎么样,马匹已经疲累了。 余鼎新在马上道:“伙计,到前面路边小店歇脚打尖,反正是今晚赶到。 赶车的应了一声,马车缓了下来。 虽是双驾马,但一具上等棺材不轻,拉车的马口中已吐出了白沫,再不歇也不成了,算 算路程,还有好几十里哩。 车马一停,店里小二立即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列位爷台辛苦了,歇歇脚把!”不待 吩咐,便接过马等,卸鞍上料。 马车由赶车的自己照料。 路边小店,说吃喝的也没什么,只将就凑和。 田宏武与余鼎新要了烧卤熟切,一壶酒,两碗羊肉泡馍,便吃喝起来。 接近开封,田宏武心里不期然地又想到老神树,小秀子,儿时的记忆邑然鲜明,但现实 是残酷的,人,没有了,物,变成了野草凄迷的废墟,唯一留下来的,是无限的恨,与锥心 刺骨的痛苦。 想着,想着,他忘了吃喝,望着店门外的野地发愣。 天色昏黑下来,景物逐渐模糊。 小二燃上了灯,视线被分隔了。 余鼎新抬起头来,发现田宏武的神情,道:“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猛地惊觉,讪讪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自己的不幸遭遇罢了。 余鼎新举杯道:“身为武林人,遭遇自然与普通人不一样,别多想了,放开些,来,喝 酒,还有不算短的路要赶呢!” 田宏武猛地喝干了一杯,他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赶车的在另一个座上自斟自饮,将头朝这边道:“两位爷,马儿十分乏了,得多歇会儿, 不碍事吧? 余鼎新道:“不要紧,我们就多歇会儿,天亮前赶到就成。” 田宏武忽地想起件事来,道:“总管,小弟有件事请教?” 余鼎新道;“老弟,别说请教二字,我们随便谈。 田宏武道:“照您的描述,胡教习在被害之后,人没倒,血也没流,所以凶手得以从容 而遁,按理说,应该拔刃见血……”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这个……便是对方最厉害的一看,他先制住被害者的经 穴,使被害的人不能出声喊叫,也不会马上见红。” 田宏武道:“这是什么手法,怎从没听说过?” 余鼎新道:“我只是依情况推测,我曾经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失传的点穴法,能控制血 行,叫做‘天罗指’,是与不是,便无法断定了。” 田宏武点点头,喃喃地念了一声:“天罗指!”停了停,又道:“能从这指法判断对方 的来路么?” 余鼎新连想都不想地脱口便道:“不能,这是一门失传的武功,无法追出它的源流。” 田宏武道:“小弟想,总有人知道的” 余鼎新打断了他的话道:“当然,武林中多的是奇人异土,有的可以说是武林万事通, 如果全然失传了,‘复仇者’便不会用,既然他会用,证明所谓失传,是变成了不传的秘技, 老弟以为我这样说对么?” 田宏武道:“有理,高明之论!” 就在此刻,远远传来了一阵暴喝与刀剑碰击的声音,其中有个声音尖而细,像是女人的 声音。 余鼎新抬头望着店门外的夜空,道:“此时此地,会有人交手?” 田宏武心里不舒坦,巴不能有点事消磨,站起身来道:“小弟去瞧瞧……”不等余鼎新 开口,抓起剑便往店门外走。 口口口口口口 由于夜静,又兼地点空旷,所以声音传得远,交手的距这小店差不多半里。 此时月亮尚未升起,入目一片茫茫夜色。 数骑马栓在路树上,在草地上,四名披着黑色风氅的武士,围着一名白衣人走马灯般转 动。 看装束,四名武士是“风堡”的“旋风武士”。 白衣人独战四名武士,打得十分激烈。 临到切近,田宏武看出那白衣人的装束与自己一模一样,也是件雪白的儒衫,只是身材 比自己瘦小。 江湖上,穿白衣服的人极少,因为目标太显著,夜晚行动不便,如果穿白,此人必有过 人的能耐。 人,都是一种共通的心理,凡是碰上了与自己某些方面相近似的人时,潜意识中,便会 产生一种亲近感,而对他加以特别注意。 田宏武隐身路树之后,目光随着白衣人打转,夜暗,距离远,面貌看不真切,但从依稀 的轮廓看来,长的很俊。 看着,看着,不由激动起来,白衣人出手,完全是师门剑路,他是谁?自已怎么不认识? 同门中,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这可是怪事,邑说天下武术同源,大同而小异,但识别一个门派,就在于那小异,尤其 师门剑路,有些是别出辟径的,别人摹仿不来,而且一个差不多的高手,大都不屑于剽窃别 人的武功。 越看,越觉得判断不讹,激动慢慢变成了不安。 白衣人大声道:“你们再不知进退,本人要下杀手了!” 声音尖细,带着浓厚的童音,又像是女人腔。 四名“旋风武士”哈哈一笑。 其中之一道:“小哥儿,你的声音可真悦耳,你是只雏鸡吧?” 说着,四支剑攻得更紧了,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确像一阵旋窝风,这些武士都是精 选的年轻剑手,经过特别调教,最能发挥威力的群攻,进退疾徐,呼应配合,形成一种特殊 的剑阵。 一声清叱,白衣人使出了杀手,闷哼声中,一名武士退出圈子,像是受了伤,其余三名, 分毫不乱,三支剑又改变了打法,比刚才更凌厉。 田宏武忍不住要现身了,刚刚白衣人这一记杀手,正是师门绝招之一的“排云逐月”, 这谜底非揭开不可,自己离门亡命只两个多月,难道师父又收了弟子,但这么短的时间,说 什么也调教不出来,除非是带艺投师,但也不可能,因为剑法中,毫无掺杂,纯粹是师门路 数,最可能是师门同源的弟子,可是从没听说过师门还有支流。 月亮升起了,清辉乍吐,大地现出了光明。 白衣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但还是想不起是谁来。 突地,平空起了一声娇叱,一条纤纤人影,似飞鸟出林般投入场中是一个黄衣宫妆少 女,不必细看,单从窈窕的身材,与鹅蛋般的脸型,便可知道她是个美人。 黄衣少女脆生生地道:“文哥哥,我来帮你收拾他们!” 白衣人大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文哥哥,他是谁?田宏武又困惑了。 既然这黄衣少女现身了,他只好隐忍不动。 黄衣少女空着双手,若无其事地迫近圈子,双袖交挥,惊呼与惨叫齐传,两名武士弹了 开去。 这份身手,使田宏武为之骇然。 白衣人气乎乎地道:“叫你别管,你偏要出手,表示你的身手了不起么?” 黄衣少女银铃般的一阵娇笑道:“文哥哥,我是怕……” 白衣人道:“你怕我打不过人家?” 黄衣少女道:“不是,我怕你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把肉麻当有趣的味道。 黄衣少女道:“文哥哥,我忍不住不管……” 白衣人道:“为什么?” 黄衣少女道:“干嘛对我这么凶,因为……我喜欢你呀!” 白衣人跺脚道:“司徒姑娘,我说了好几遍了,叫你别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天下男人 多得很,你可以另外去找一个。” 这话说的够刺耳,一般女子是受不了的。 黄衣少女满无所谓地道:“但我只看上你上官文一个。” 田宏武暗中又是一震,上官文,他也姓上官,与师父同姓。 白衣人冷酷无情地道:“你看上我,我可没看上你,死了这条心吧!” 黄衣少女“唔!”了一声道:“我长得丑么?” 白衣人道:“其丑无比!” 黄衣少女反而格格一笑道:“我最喜欢听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说我丑,那些奉承的话, 我听腻了,那些谄媚的脸孔,想起来便作呕,想不到竟也有人对我板起面孔说话,还公然说 我其丑无比,足见我的眼光不错。” 当然,她不是真正的丑,如果是真丑,情况便不同了。 任何一个丑女,明知自己丑,却偏偏喜欢别人称赞她美,即便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至少 也不愿意听人家说她丑,这是人性的弱点。 白衣人无可奈何地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黄衣少女笑着道:“我也拿你没办法!” 两人言来语去,变成了打情骂俏,却把四名“旋风武士”气苦了,但打不过人家,只好 干瞪眼,肚皮气得像蛤馍。 一名武士忍不住大声道:“既有本领伤人,留个名号?” 黄衣少女偏起头道:“别大呼小叫的,我知道你们是‘风堡’武士,今晚姑娘不杀人, 便是给了面子了,不知道姑娘的名号,是你不长眼。” 另一个武士突然脱口惊呼道:“姑娘莫非是‘辣手仙姑’!” 黄衣少女娇笑道:“算你说对了!” 两名武士立即神色大变,再不敢吭声,赶紧扶着两名伤者,狼狈的离开现场,上马走了。 田宏武倒是有些心惊,这“辣手仙姑”到底是何许人物,堂堂“旋风武士”,竟然闻名 丧胆? 这样的人物,却对白衣人如此低声下气,令人难信! 可见“情”之一字,力量大于一切!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叫上官文的白衣少年,实在长得英俊,任何少女都会着迷的,便 焉怪其然了。 田宏武苦苦思索,陡地猛省过来,白衣书生不正是小师妹上官文风么,去了个凤字,变 成上官文,谜底一揭穿,本来觉得怪异的便不怪了。 难怪她对黄衣少女“辣手仙姑”司徒美如此无情,她也是女人呀! 他感到无比的激动,想不到小师妹也来到了北方。 算时间,大师兄与三师兄尚在途中,想来她是在两位师兄动身北上之后出发的。 她北上做什么?找自己? 二师兄是她的亲哥哥,死的不明不白,邑然她相信自己决不会做这样的事,而在师父处 置自己前偷偷放了自己,但手足毕竟是手足,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自己仍然是凶手,她不 能因一己的儿女之私改变事 而况自己心中只有小秀子,不可能接受她的情,这事实也是不能改变的。 要不要见她。 这是个相当困扰的问题。 投师时,自己不过十岁,两人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双方相处得像亲兄妹,从来不避 嫌,似乎同门师兄们,都默认两人是一对了。 她迢迢路遥,来到北方,不见她一面么?可是,见了面又怎样?如果她迫自己回南,又 怎么办? 他急得六神无主,汗珠滚滚而下。 司徒美很关切地道:“文哥哥,你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 上官文凤似乎极不情愿地道:“为什么?什么也不为,为了我穿白衣服!” 司徒美道:“穿白衣服有什么关系?” 上官文风道:“别尽着问,我烦得很,不知道便算了。 田宏武却明白了,她穿白衣,“旋风武士”误她为自己,双方必然因言语不合而动上了 手,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做客“风堡”? 司徒美的忍耐力令人惊异,她竟然不生气,若无其事地道:“不问就不问,文哥哥,你 对别的女子是否也这么凶?” 上官文凤设好气地道:“就只对你一个!” 司徒美“咕叽!”地笑道:“那太好了,我就喜欢看你这凶样子。” 爱情是盲目的,真是半点也不错,但司徒美未免盲目得太厉害了,竟把虚凤当作了真凤, 可怜也可笑。 上官文凤喘了口大气道:“我设工夫和你歪缠,我可要走了……” 司徒美道:“我跟你走,可以么?” 上官文凤瞪眼道:“你是吃定我了?” 司徒美道:“文哥哥,你生气的时候更漂亮!” 凭良心说,她实在是个尤物,可借美女只会让男人欣赏,女人百分之九十九不欣赏同性, 不因对方美丽嫉妒,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人,就是这么怪,也可以说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而且把得不到的想得更完 美,似乎天底下除了他(她)看中的,再没有别人了。 上官文凤女扮男装,俊美是不必提的了,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她缺少了样东西--丈夫气 概,那装作出来的,总不是味。 可惜偏偏司徒美看不出来,反把她的冷漠无情,当成了美点来欣赏,这种心理,如果要 勉强找到解释的话,就是她自己方才所说的,厌透了阿谀谄容,也就是物极必反,形成了心 理上的变态。 上官文凤气极反笑道:“你真的存心要嫁给我?” 这句话要出自男人之口,就未免太直率了,但出自上官文凤之口,便不发奇怪。 司徒美喜不自胜地道:“文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 上官文风道:“当然是真的,我有点喜欢你了!” 司徒美突地拉住她的衣袖道:“喜欢我什么,说嘛!” 上官文凤声音一冷,道:“丑八怪,厚脸皮!” 司徒美松开手,道:“说真的,不开玩笑,我的脸皮有点厚是事实,但我虽然不美,也 不会是丑八怪,文哥哥,你是故意说的么?” 上官文凤道:“我是说真话,不开玩笑,你就丑在脸皮太厚,不知道害羞。” 司徒美拍手道:“妙论,我更喜欢你了,唔!你方才说愿意娶我?” 上官文凤抿了抿嘴道:“如果你真的嫁给我,叫做有眼无珠,会后悔一辈子。 司徒美毫不思索地道:“我死也不后悔,只要能永远跟你厮守在一起,入双出对,行走 江湖,让那些见了女人骨头就软的人气死!” 上官文凤失声笑道:“你跟我是为了要气死别的人?” 司徒美道:“文哥哥,你看过一个人在极端嫉妒的时候那份神情么?那是天底下最美妙 的脸请了,当然,那是另外一回事,主要的,是你与众不同,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上官文凤道:“是么,哪里与众不同?” 司徒美道:“我所见过的男人中,只有你敢对我凶,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讲的人不觉,听的人却有些哭笑不得。田宏武几乎忘了置身何地,暗忖:“这算是哪一 门子的性格,竟然也有欣赏别人对自己凶的?” 上官文凤道:“好妹妹,如果我是装的呢?” 司徒美道:“装的也好,别的人却不敢装。” 上官文风道:“是你‘辣手仙姑’的名号唬了他们。 司徒美大声笑道:“只有你不怕,吓唬不了你,这不就够了么? 其实,上官文凤是远从南方来,不熟悉北方武林的情况,如果知道“辣手仙姑”是何许 人物,她天胆也不敢开这玩笑,这简直是提着头玩。 而田宏武也不知道,是以没替这位淘气的小师妹担心。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你是诚心要跟我?” 司徒美道:“当然是诚心,这也能开玩笑的么!” 上官文凤道:“好,那你得听我的话!” 司徒美生怕答应迟了似的没口子应道:“当然,当然,什么都依你,你就是要我去死我 也去,不过,你不会舍得要我去死的,对么?” 上官文凤似有意吊她的胃口,冷声道;“那可不见得,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要你去死。 司徒美扭了扭头,道:“到时候再说吧!” 上官文风毫不放松地道:“你的意思是到时候也许不愿死?” 司徒美道:“不,不,我连眉头都不会皱的,我的意思是月白风清,美景良宵,不谈那 些煞风景的话,该说些好听的。” 上官文风道,“好,我们就来谈好听的,我远道从南方来,是要找一个人” 司徒美道:“唤!找人,什么样子的人?” 上官文凤翘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比,道:“喏!像我这样装扮的一个人!” 司徒美眸光一闪,道:“像你一样的白衣美书生?” 上官文凤颔首道:“不错!” 司徒美道:“有外号么?” “没有!” “叫什么名字?” “田宏武!” “是文哥哥的什么人?” “师兄!” “哦!怎会到北方来找他?” “当然有事,你见过这样的人么?” “没有,不过……如果他真的在这一带,不难找到。 田宏武全身发了麻,小师妹果然是来找自己的,不知是奉师命还是自作主张?要不要见 她呢? 看样子她没和两位师兄碰过头,否则,她便会知道自己在“风堡”了,但如果这事被 “辣手仙姑”司徒美探查出来,到“风堡”找人,又怎么办。 上官文凤道:“好,我们可以在一道了,走吧!” 田宏武心念疾转:“不管怎样,还是见小师妹一面妥当,顺便问问师门的情况,她曾私 放自己,有话总好商量的。可是会不会是她偷放自己的事被师父发觉了,着落她寻回自己, 或者是她畏罪逃离家门?” 心念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田老弟,别招惹她!” 田宏武吃了一惊,回身望去,来的是余鼎新,脱口问道:“她是什么来路?” 余鼎新道:“来头大了,老弟听说过‘武林王母’这名号么?” 田宏武面色一变,道:“听说过,是不是三十年前,在泰山观日峰头,一拐震群豪,使 每五年一次的剑会为之解散的那位……” 余鼎新道:“你完全说对了,就是她!” 田宏武再转头望去,两人已失了踪,不由大感懊丧,现在他要想见小师妹也不成了,心 想,算了,她既来到北方,见面的机会多的是,让自己有时间冷静地考虑一下也好,当下又 问道:“那黄衣少女是‘武林王母’的千金?” 余鼎新摇头道:“错了,‘武林王母’三十年前大闹观日峰时,已是花甲上下的人,现 在快近百岁了,怎能生得出这么年轻的女儿,是她的孙女……” “啊!”了一声,田宏武又道:“那她的父母,当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了?” 余鼎新道:“她是个孤儿,没父母!” 田宏武道:“她父母死了?” 余鼎新沉吟了半响,才道:“这件事本来我不该说的,但老弟既然已问出了口,我就告 诉你吧!” 说着把声音放得极低地又道:“听说她是个私生女,父亲是谁不知道,她母亲四十岁 时才生下她,不知怎样,也失了下落,她是由祖母‘武林王母’带大的,十分任性,身手又 高,没有人惹得起她,十二岁时,她便已开始杀人。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小师妹女扮男装,开她这么大的玩笑,有一天拆穿了, 她不杀她才怪,这得想办法警告小师妹。 提到任性,他不由想到了朱媛媛,看来她与司徒美是一样的德性。 忽地,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禁又道:“刚才听说她叫司徒美,没有父亲,哪来的姓?” 余鼎新道:“她是从母姓!”一顿又道:““对了,那白衣书好凶,还伤了我们一名武 士,他是谁?” 田宏武大感为难,怔了好一会才道:“他……是我师弟!” 余鼎新道:“不用说是来找你老弟的了?他会上本堡么?” 田宏武道:“他没与小弟那两位师兄一道,他不知道这件事。” 余鼎新手指路边道:“马我给你牵来了,我们上路,棺材由四武士护送。”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又到“风堡”。 三天住下来,田宏武仍未决定是否接受“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他闲得无聊,但心情 却很乱。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想到那双明亮的眸子,但却始终未再见到丁香的面。 当然,他并非对她有什么存心,不过,喜欢看的东西,多少会有些依恋,这也是人之常 情。 堡里自连出人命之后,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执法出了缺,由师爷姜执中兼代。 胡大明遗下的总教习一职,则由副总教习洪奎升任。 田宏武经不起总管余鼎新与师爷姜执中的再三劝说,终于答应担任“旋风武士”统领的 职位。 经堡主朱延年郑重其事地召集全堡上下人等,宣布新职之后,并张盛筵庆贺。 紧接着,是属下三十六名“旋风武士”的接风酒,与各同僚的私人酒宴,这样一热闹, 便是五六天。 他不再住客房,迁到了统领宿舍。 三十六名武士,负责全堡的警戒,责任可不轻。 表面上,田宏武算是安定下来了,但内心仍没稳定,自己含冤莫白,小秀子一家的血仇 没有着落,更担心小师妹必然有一天会找上门来。 那将是很难应付的局面。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个月黑夜,田宏武照例巡视了一遍警哨,然后回到房里,对看孤灯发愣,心里想: “自己大事未办,总不能就这样混下去?”房门“咿呀!”一响,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意识到来的是个女人,抬头一看,登时精神大振。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大而明亮的眸子。 是丁香,她又出现了,脸上仍挂着那迷人的笑容,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田宏武下意识地脸上一热,暗忖:“没来由,自己兴奋什么劲,自己在堡中已不是做客, 而是有地位的人了,而她,是个下人,虽然人无贵贱,只是名份上的分别,但人言可畏,总 是不太好。” 丁香脆生生地道:“统领,恭贺您了!” 田宏武讪讪地道:“这没什么可贺的!” 丁香眸光在房内溜了一转,道:“我可以坐下来么?” 田宏武“哦!”了一声道:“对不起,请随便坐!” 丁香毫不客气地在侧方椅上坐了下来。 田宏武道:“我回来后没见过你!” 丁香掩口道:“统领想见我?” 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使人心旌摇摇。 田宏武低下目光,道:“我随便问问,丁姑娘有什么事找我?” 丁香道:“我是个婢女,统领就叫我的名字吧!” 田宏武红着脸道:“好,我就叫你丁香,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内心告诉自己用不着紧张,毫没来由,但却偏偏就按捺不住这颗心。 意外的情况使人紧张,大事临头使人紧张,见到可怕的事物,会使人紧张,但一双美丽 的眼睛也会使人紧张,这是他头一次的经验。 丁香幽幽地道:“我来,为了要问您一句话!” 田宏武道:“只为了问一句话?” 丁香道:“是的!” 田宏武又紧张了,但紧张中带着迷惘,期期地道:“一句什么话?” 半夜三更,不顾男女之嫌,跑来问一句话,不用说,定是句很重要的话。 田宏武星目睁得圆圆地,直望着她,静待下文。 丁香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统领,您本来的名字不叫田宏武?” 田宏武惊得直跳起来,栗声道:“你怎么知道?” 丁香道:“这一问,表示您是承认了?” 田宏武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算我承认了,但你怎么知道的?” 丁香沉声道:“别管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名该叫什么?” 田宏武道:“我现在的名字并非假名。 丁香机伶透顶,立即道:“那您另外还有名字。 语气很肯定,看来不是无的放矢。 田宏武冷冷地道:“即使有,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丁香秀眉一挑,道:“您不告诉我,我可以告诉您,您叫一郎,不错把?” 田宏武不由心头大震,这一郎是小时候的乳名,从师之后就取字叫宏武,外人是不知道 的,她怎么知道的呢?莫非自己的身世已泄露了?“丁香,你怎么知道的?”语气显得很沉 重。 丁香怔怔地瞪着他,那神情十分怪异,令人莫侧高深。 田宏武内心疑云大盛,紧迫着道:“你听见我的话了?” 丁香没有回答,她人像是整个的痴了,那对剪水双瞳,现在看起来有些可怕,一点也不 迷人了。 田宏武愈发事有跌跷,大声道:“听见没有?” 丁香口唇动了动,似梦呓般的道:“听见了!” 田宏武冷厉地道,“听见了就回答我!” 丁香期期地道:“我……是听人说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听谁说的?” 丁香道:“如果我不说呢?” 田宏武的脸孔变得很冷很冷,像初到开封时一样,一字句地道:“丁香,你如果不说清 楚,结果将会不好。” 丁香闭了闭眼,神情突地大大地转变,一下子又恢复了她那副娇媚迷人的姿态,阵子也 回复了亮光,酒窝一现,道:“统领,想不到会惹您生气,说出来您就不觉得奇怪了?我是 无意中听到令师弟叫什么……上官文说的,他在找您。” 这一说,田宏武才松了一口气,不错,自己的乳名小师妹是知道,不过,丁香刚刚为什 么有那样诡异的表情呢? 这中间仍然有文章,心念之中,道:“丁香,说实话,一个人有名,有字,有号,是极 寻常的事,可是你刚才的表现,像是十分严重,而且还连夜来问我,为什么?” 丁香淡淡地道:“我是故意装作的,让您惊奇一下。” 田宏武道:“不是这么回事吧?” “我这是说实话,信不信由您了!” 田宏武无言以对,邑然心中疑念未释,但又不能因这小事闹开来,而且,她说是听小师 妹说的,这话当然可信。 想了想,放缓了声音道:“你还听到些什么?” 丁香摇头道:“没有了!” 田宏武追根究底地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听到?是怎么说的?” 丁香不假思索地道:“是对‘辣手仙姑’说的,在开封城里,我们同投一店,住隔壁房。 这就完全对了,但,他又想到小师妹未免太荒唐,她是女儿之身,公然敢与“辣手仙姑” 司徒美双宿双飞,万一露了马脚,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他们住的是什么店房?” 丁香道:“石云客栈!” 田宏武点了点头,心想:“该不该去见她?” 丁香起身道:“我要走了,您安歇罢。” 田宏武道:“你就专为了这句话而来?” 丁香道:“是的,就只这一句话!” 说完话,出房去了。 田宏武怎么也想不透,丁香为什么为了这点小事,连夜来找自己,这与她何关呢?可是, 如果说她有什么目的或企图似乎与事实连结不上。 少女心,海底针,永远使人捉摸不透。 夜已深沉,田宏武独对娓娓青灯,毫无睡意。 他对小师妹上官文凤邑无爱意,但彼此问的情感是不能抹煞的,单只她甘冒违规逆父的 大不尽,偷偷放自己逃走这一番恩情,就值得终生铭感。 如果不是自幼与小秀子订了婚约,毫无疑义,他俩是一对。 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背井离乡,只身在外,他能不关心么?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她伴着一个煞星,随时都会有难以想象的事发生。 他做了最后的诀定,明天一早上开封,非见她不可,这一定心意,心里便踏实了,正准 备上床就寝,门外一个声音道:“统领安歇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谁?” “卑属何云浩!” “什么事?” “堡主在内厅等候,说有要事相商!” “好,我马上去!” “卑属告退!” 田宏武大感困惑,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半夜三更传见相商?莫非是小师妹得司徒美之助, 查出了自己的下落?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紧张,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出房向后院奔去。 客厅内的堡主与高级干部商谈机密的地方,一路要经过数重警卫,田宏武身为武士统领, 当然是畅行无阻,连问都没人问。 到了厅门,田宏武报名而进。 厅里,只堡主朱延年一个人。 行了礼,朱延年示意他靠近桌边,沉缓地道:“田统领,有样东西你先看看!”说着, 用手指推了推。 是一张字柬,字迹潦草,写的是:“明夜三更,请至古人坟做彻底了断,如欲避免枉死 无辜,宜只身赴约。” 末后的署名,赫然是“复仇者”三个字。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栗声道:“堡主,这字柬是怎么来的?”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一个更次前,老夫听见有人直呼老夫的名字,起来探视,发现 这字柬。” 田宏武更加骇然,这“复仇者”出入这警戒森严之地如入无人之境,这未免太惊人了, 在杀了三位堡中的高级干部之后,竟然找上了堡主,当下打了一躬道:“请恕属下监督不 周!” 朱延年摇摇手道:“不甘你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请问堡主,这‘复仇者’是何许人物?” 朱延年道:“不知道!” 田宏武困惑地道:“堡主心目中,对方该是什么样的仇家?” 朱延年摇头道:“想不起来,见了面会知道的。 田宏武激声道:“堡主准备赴约?” 朱延年“唔!”了一声。 田宏武想了想,道:“做什么安排?” 朱延年不快一堡之主,显得很镇静地道:“老夫一人赴约,不做安排。”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那不太冒险?” 朱延年豪雄地道:“身为武林人,无时无刻不在风险之中,对方既然投柬相邀,不管彼 此间是仇是怨,或是误会,总归要了断的,老大不才,但在武林道上还占有一席之地,如果 畏首畏尾,岂不令同道齿冷!” 这番话,听得田宏武大是感动,沉吟着道:“由属下随行如何?” 朱延年灰眉一轩,道:“不必!” 田宏武不解地道:“堡主传见属下,有什么吩咐?” 朱延年沉凝十分地道:“这件事堡中还没有第三者知道,老夫也不希望有人知道,老夫 要你来的目的,是交代一句话,如果后天午正,老夫尚未回堡,你便与余总管姜师爷两位, 秘密处理善后,不要宣扬出去。” 田宏武心头一沉,变色道:“堡主已经决定这样做,不再考虑了么?” 朱延年道:“老夫已考虑至再了。田统领请回房安歇吧!”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请问古人坟在什么地方?” 朱延年道:“在开封附近不远,是个很荒僻的地方,本地人都知道,你记住老夫的话了? 后天午正不回,才能采取行动,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千万不能插足,老夫一生最重名气, 极珍羽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武林人为了维护一个“名”字,常常无视于生死,把名看得比生命 还重。 当下施了一礼,默然退了回去。 躺在床上,两眼睁的好大,心头十分沉重。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但朱堡主不许别人插手,还要保密到底,看来这件事只有听其发 展了。 奇怪的是当事人慷慨应约,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照“复仇者”的编号,名登黑榜的不在少数,已故执法闵三爷是十八号,说不定后面还 有,前面的呢? 目前所知,只周昆与胡大明二人,朱堡主难道也是榜上的人物?如果是,他是第几号呢? 想起来实在令人颤栗,朱堡主能全身而回么?将近天明,才朦胧睡去。 口口口口口口 堡里的气氛,与平日并无不同,只田宏武一个人坐立难安。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照理,自己是新进的人,朱堡主不嘱咐他的心腹如余总管等,却把 这样的大事,交代自己,这是为什么? 他苦苦地想,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如果交代余总管或姜师爷,他们可能不顾一切采取行 动。 因为他们是堡里的老人,朱堡主可能是顾虑到这一点。 这解释很牵强,但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该不该私下与余总管一谈?这又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泄露了,便是违命,朱堡主平 安回来,将无法交代。如果遵命守秘,万一朱堡主遭了不测势必要受埋怨…… 他把这问题反复想了一上午,始终拿不定主意。 由于心情太乱,中午他喝了几杯酒。 饭后在房里依然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终于,他做了决定,为了堡主的安全,只有拼着受责,自己无妨暗中先去古人坟埋伏, 见机而为,不到万不得已不现身,如果朱堡主能自己解决问题,自己再悄然退回,绝对无人 知道。 同时,也可以见识一下“复仇者”的真面目,看看这恐怖的人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 人。 他觉得这样做很对。 古人坟,不用说是个土地名,问问当地的人,不难打听到,开封距此地数十里地,要走 得赶早。 于是,他托言到开封城会见师弟,打马上路。 虽是句托辞,但他确实是有心要去见小师妹上官文风一面的。 这一路去是宽阔的官道,马行极速,日头还有老高,便到开封了,向人一打听古人坟的 位置,是在离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他想,现在去太早,不如先去五云客栈找小师妹,起更前 到地头正合适。 不知小师妹是否仍与“辣手仙姑”司徒美在一道?如果两人仍在一道,说话将相当不便。 心念未已,忽听一个声音道:“停住,下马!” 田宏武心头一震,以为是叫别人,勒马一看,只见一个半老妇人,站在路边,瞪眼望着 自己,不用说,这话是对自己而发的,但仔细审视,这老妇陌生得紧,素不相识,她这是什 么老妇接着又道:“我等你很久了,不错,还算等着了!” 田宏武下了马,冷冷地道:“芳驾有什么指教?” 老妇目无表情地道:“我警告你远远离开这一带。 田宏武暗。忖,这妇人来得突兀,莫非她是…… 老妇接着又道:“离得愈远愈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田宏武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妇冷极地一笑,道:“为了你活得长一点。” 田宏武不由动了肝火,比对方更冷道:“芳驾知道在下是谁?” 老妇蛮横地道:“我不管你是淮,只要你离开这一带。 田宏武道:“在下倒很想知道芳驾是谁?” 老妇披了披嘴,道:“你不必问,也不配问。” 田宏武重重地哼了一声,作势就要上马离去。 老妇肩不摇,膝不曲,笔直地平平飞到田宏武的马前,寒声道:“你听清了,下次如果 让我在开封一带看到你,就别想活了。” 对方这一式身法,使他暗暗吃惊,但对方的话却使他受不了,彼此素未谋面,这是从何 说起? 他想,除非她就是“复仇者”的化身,否则她没理由如此对待自己,自己当了“风堡” 的武士统领,而且对方几次杀人,自己都在场,可能,她认为自己对她是一种障碍,心念之 中,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胁!” 老妇道:“这不是威胁,是警告!” 田宏武道:“芳驾不说出身份来历,在下便不接受这警告。 老妇冷森森地道:“你马上就会后悔……” 田宏武道:“恐怕不见得!” 老妇目芒一闪,道:“这里不便,我们离官道远些,到那边去。” 说着,自顾自地投入道旁林中。 田宏武想了想,也拉着马跟了过去,把马拴在道旁,捏着剑,进入林子。 双方在林子里面对面的站着。 田宏武实在想不透老妇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硬迫自己离开这一带地区,如果照自己方才 的猜想,对方是“复仇者”本人,或是同路人,那倒是撞正板了,在此地斗一斗,古人坟也 就可以不必去了。 老妇开口道:“最后一句话,你离不离开?” 田宏武道:“最低限度,芳驾得说出要在下离开的理由?” 老妇略一思索道:“好,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你破坏别人的婚姻!” 田宏武不由大大愣住,破坏别人婚姻,这话从何说起?照这样说来,对方不是“复仇 者”,自己的猜测错了。 他虽然惊愣不解,但冷漠的脸上却没表情,平板地道:“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老妇怒声道:“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你既是有意装糊涂,就别怪人心狠手辣了,现在 你准备保命吧,我要出手了!” 说话声中,出手便抓,这一抓之势,诡异到了极度,使人有避无可避之感。 日宏武暗吃一惊,对方这一抓,师父任何招式,都无法应付,几乎快得像发自本能般地, 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守网待鱼”,这一式寓攻于守,可以说妙到毫颠,同 时也厉辣到了十二分。 这种剑术,完全脱离了武林常轨,左右手分执剑柄与剑鞘,剑身出鞘不过三分之一,看 起来,绝对不像是逃命杀着,如果老妇一下抓实,就等于游鱼自投入网。 老妇对敌的经验与反应之神速,的确惊人,在抓出三分之二的瞬间,突然收了回去,收 势与出手同样快捷。 “卡!”地一声,田宏武器出的剑身,又隐入鞘中。 老妇的双目睁得好大,栗声道:“你这算是什么剑法?” 田宏武道:“剑法便是剑法,退则生,进则死!” 老妇面皮抽动了几下,身形后挪一个大步,曲背弓身,手臂半伸,双掌亮在胸前,姿势 怪得不能再怪。 田宏武心上大感忐忑,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不知对方要施展什么诡异的杀手,他 双手紧捏着剑,凝神以待。 就在此刻,一声怪笑倏地传来,接着一个声音道:“人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随便杀 人,护驾的,把你那落汤虾子式收起来吧!”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这护驾的是什么意思?不像名也不像号,是护什么驾?倒是,这 句落汤虾子式贴切得很,那样子的确像只落场的大虾。 老妇收起了那怪姿势,面对发声的方向,大声道:“什么人?” 那怪声音道:“宇内疯癫客,世间佯狂人!” 老妇面色一变道:“胡疯子,你管什么闲事?” 田宏武皱了皱眉头,这胡疯子又是何许人物? 他猛可里想起来了,曾听人说过,武林中有位佯狂玩世的奇人,叫做“宇内狂客”胡一 奇,从对方刚刚念的那两句看来,定是此老无疑了。 “哈哈哈……” 狂笑声中,一个怪模怪样的老人出现了,秃头赤脚,乱发纷披,虬须绕颊,一袭土蓝布 衫齐腰曳起,手中拄着根七弯八扭的藤杖,一步高一步低,歪歪斜斜地走来。 老妇瞪着眼道:“要发疯到别处去,这里没你疯子的事。” 怪老人不理她,偏着头,斜着眼,打量了田宏武一阵子,道:“这小子倒是满俊的,喂! 你叫什么名子?”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田宏武!” 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怪老人目光注向老妇道:“你别凶霸霸的,我姓胡的又不要你请我喝酒,我没疯,倒是 你像染了点风邪,平白无故的要杀人。” 有的人演曲唱词,声调不正,音节不符,谓之荒腔走板,此老连说话都有些荒腔走板, 那种腔调使人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别扭。 老妇嘿嘿一笑道:“胡疯子,你怎么知道我无故杀人?” 怪老人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是么?” 老妇斜源了田宏武一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武林无赖,好色无行。” 怪老人拍了下脑袋,道:“怎么,他敢勾引你?” 老妇连脸都气青了,大声道;“胡一奇,你放屁!” 这一叫出了姓名,证明此老真的是“宇内狂客”。 但这老妇是何许人物呢?“宇内狂客”一咧嘴道:“这屁可是你自己放的,你说他好色 无行……” 老妇气乎乎地道:“你凭什么横岔一枝?” “宇内狂客”道:“看见有人起意行凶,装聋作哑,老夫设这份修养,再说,好心人终 有好报,今晚的酒钱得有人出呀!” 这种疯疯癫癫的话,简直可以人气死。 老妇怒极反笑道:“你如果只为了酒钱,我给你。” “宇内狂客”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不要你的钱,如果定要请客,等下回吧!” 老妇声音一寒道:“你真的要管这件事?” “宇内狂客”道:“见死不救三分罪,管定了!” 老妇横眉竖目道:“我们要先打上一架?” “宇内狂客”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道:“好男不与女斗,老夫生平就是忌这一点,你不 是不知道,打架的话再也休提,说真的,你想杀他,恐怕不容易,刚才他露了那一手的确不 赖,告诉你,别把冯京当作了马凉,你找错对象了” 老妇道:“这是什么意思?” “宇内狂客”道:“看在多年相识份上,老夫指引你一条路,到龙亭去看看你就明白 了。” 老妇犹豫着道;“龙亭?” “宇内狂客”道:“不错,老夫刚从那里来!” 老妇又瞟了田宏武一眼,道:“你没诳我?” “宇内狂客”拍了拍胸脯,道:“老夫是天下第一正经的人,几时诳过人?” 老妇沉声道:“如果你诳了我” “宇内狂客”瞪眼道:“随时等你算帐,成么?” 老妇片言不发,突地弹身走了 闹了半天,田宏武还摸不情是怎么回事。 “宇内狂客”咧嘴一笑道:“小子,该请客啦!” 田宏武道:“请客没问题,但晚辈到现在还摸不情是怎么回事?” “宇内狂客”道:“没什么,老虔婆老眼花认错了人。小子,你请客不冤,如果不是碰 上老夫,那婆娘的两下子可够你受的。” 田宏武道:“老前辈能赐告她的来历么?” “宇内狂客”摆头道:“不知道最好,走,酒虫要爬出喉咙了!” 田宏武一看日色,要进城找小师妹恐怕时间上来不及,素性陪这怪客喝上几盅,也就好 赴古人坟了。 反正这客是请定了,以“宇内狂客”的名头,要想亲近未必能够,这也是番机缘,心念 之中,道:“老前辈请!” “宇内狂客”翻了翻白眼,道:“小子,你可是心甘情愿的?如果食不得花钱,老夫也 不稀罕……” 田宏武微一莞尔道:“哪里话,老前辈赏脸,荣幸之至!” “宇内狂客”道:“好,老夫先走一步,前面不远,路边有个酒楼‘醉仙居’,咱们那 里见,你可不能黄牛,老夫身上没带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当,别让老夫坐下去起不来!” 田宏武道:“不会的!” “宇内狂客”一歪一斜地出林去了。 别看他走路划八字,速度可真惊人。 田宏武出林解了马匹,他已走得没了影子。 口口口口口口 醉仙居,是开封城厢连通城门正街的一家酒楼,规模不小,但座上客都属中下者流,品 流十分复杂。 田宏武进入店中,“宇内狂客”已在靠角落的座头上大声招呼。他走了过去,只见酒菜 都叫好了,都是上等的,不下七八式之多。 “宇内狂客”叫了声:“吃啊!老夫等不及了!”说完,便开始大嚼,他旁若无人地猛 吃猛便,像是饿了几年没吃东西似的,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田宏武也不开口,低着头吃喝,他不期然想到初临开封时,在正阳楼碰见的黄衣老人, 那份吃相,与眼前这怪客恰是一对。 添了三次酒,“宇内狂客”才放下杯筷,用衣袖擦了擦嘴,道:“这一顿吃的很过瘾, 小子,你说你叫什么?” 田宏武道:“晚辈叫田宏武!” “宇内狂客”点点头,道:“晤,好,老夫记下你,老夫还要办事,后会有期了!”说 完,起身便走,连个谢字都没有,像是该吃的。 田宏武当然不会在意,这类风尘异人,都各有怪病。 付了帐,出得店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田宏武上马便奔古人坟。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古人坟是一块淹没了的墓地,入目一片荒凉,除了牧童,这种地方平时是不会有人迹 的。 所谓坟,其实是个野草没胫的土阜,唯一能象征是块墓地的,是没倒的华表,和石翁仲 的座子,和些残缺的石雕狮象鹿马。 从分布的古柏看来,这墓地范围倒是不小。 田宏武把马匹拴在距墓地半里之外的隐秘处,然后寻了个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只有等了。 夜色浓如墨染,没有月亮,只有鬼眨眼的星星在闪烁。 荒草里,不时有狐兔出没,呷呷秋虫,给这死寂的境地添了点生意,但却十分凄凉,使 人有被世遗弃之感。 时间在紧张但又难耐中流过,从参横的星斗,可判出已是二更过外。 约会的,与被约的都不见现踪,难道约会取消了? 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便会想,田宏武也在想:“复仇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男还 是女?他的行动诡秘,杀人的手法残酷,他报的是什么仇? 现在已经知道的,被杀的对象,都是“风堡”的高手,为什么总管余鼎新会不知道原因, 连朱堡主也没交代过。 今晚,如果双方到了场,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他也想到未婚妻小秀子,她一家死得多惨,自己,又何尝不是复仇者的身份?如果一旦 查出仇家,自己还不是同样的行动。 他又想到不白的冤情,二师兄到底如何致死的呢?怎么也想不透。 于是,他联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辣手仙姑”司徒美,红衣少女朱媛媛。 天下最难受的事,大概就是等待了,越等越不耐,似乎时间已经停滞在某一点上。 田宏武心想,总不成就这样熬到天亮,奇怪的是“复仇者”投了柬,为什么不来呢?莫 非朱堡主临时改变主意,不来赴约了? 他真的想离开了。 突地,一条人影,似幽灵般从不远处掠过,身法快极了,若非他是静以待动,看得十分 真切,还真以为是眼花呢! 他一下紧张起来,这人影到底是“复仇者”,还是堡主朱延年? 一长身形,他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哇!”死寂的空气被打破了,但是一声惨号十分短暂,刚刚开口叫出声来,便被人把 口握住。 这一声惨号,使田宏武心神俱颤,是谁遭了劫? 是“复仇者”,还是朱延年? 照“复仇者”所传的字柬,双方要做彻底了断,根本不见双方谈判,不可能一见面就下 杀手,而且双方都不是泛泛之辈,谁杀谁也不可能一招得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光四扫之下,什么也没发现。 他的心提到了腔子口,刚才明明听见一声惨号,为什么不见人影。 他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双手横抓着剑,一步一步地搜索前进。 这些护墓的柏树,因年久没人照顾,大部分被人砍伐,中问又增加了些杂树,看去像是 林子,其实一眼便可望穿,很不可能藏匿人。 突地,他感觉耳根下似被什么呼了一口,本能地用手一摸,有些刺痛,那情况像被蜂螫 之后,刺留在肉里。 夜里,当然不会有蜂子出来活动,手指头触到一样芒刺似的东西,轻轻拔了下来,一看, 是根牛毛钢针。 他不由大吃一惊,立即意识到遭了暗算,脱口暴喝道:“是谁暗箭伤人?”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声中,身旁不远的荆棘丛里,冒出了一条人影,竟然是个 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 难道这乞丐便是“复仇者”?今晚的约会,除了当事人,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么 说,刚才听到的惨号声,莫非是朱堡主遭了暗算?心念之中,栗声道:“朋友是谁?” 中年乞丐道:“你看不出我是个要饭的?” 田宏武一咬牙,道:“刚才被害的是谁?” “嘿嘿嘿……”又是一连串栗人的冷笑。 中年乞丐道:“被害,没有呀!是要饭的略施小计,引你现身的,复仇者,你的末日到 了。 田宏武惊雳莫明地道:“谁是‘复仇者’?” 话声出口,眼前一阵发黑,砰然栽了下去。 口口口口口口 漆黑的房间,从昏朦的窗纸,可以看出天还没亮。 田宏武双手被反剪在椅背上,穴道已经被制,浑身觉得没几两重。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记得遭了一名乞丐的暗算方称自己作“复仇者”,其他便什 么也不知道了 对方将如何对付自己?这是他唯一所想的。 门外传来了话声,很低,但由于夜静,字字清晰入耳。 “赏他一剑,永绝后患!” “但不能证实他是‘复仇者’,他身上什么证据也没有“还要什么证据,他到古人坟便 是证据。” “如果杀错了人呢?” “宁可错杀,不能误纵!” “现在就动手?” “还有什么好等的,早杀早了事。” 田宏武额头上冒了汗,这样不明不白的杀,实在死不瞑目。 但浑身无力,根本无从反抗。 一个颇有成就的武士,如果被人像猪羊般的宰剥了,实在是莫大的悲剧。 委诸命运么?命运只是失败者自嘲的藉口,一个成功的人,不但能掌握命运,也能扭转 命运,不会把两个字挂在嘴上,也不放在心头。 田宏武并非甘于认命的人,他苦思极虑,谋求脱身之道,至于对方的来路与目的,他暂 时不去想。 房门外话声又起。 “我看,还是问个清楚,也许他不是正点子?” “那你去问吧,我在外面把风,如果问不出所以然,就把他解决了,错不了的。” “上令怎么说?” “不是告诉你上令交代就地解诀,以免节外生枝,如果被他走脱,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好吧,我去!” 房门开启,进来一条人影,很暗,看不大真切,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个中年人。 田宏武开口道:“朋友,咱们素昧平生,这是从何说起?” 中年人嘿嘿一声冷笑道:“一句话,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以断然的口气道:“不是!” 中年人道:“那你到古人坟做什么?” 田宏武道:“去找‘复仇者’!” 中年人道:“可是事实上并没有另一个‘复仇者’,你只是要除去冒充你的人,对么?” 田宏武为之愕然,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硬指自己是“复仇者”,而且没有 另外的“复仇者”? “复仇者”柬邀朱堡主到古人坟了断恩怨,这件事设旁的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念之中,道:“在下一点也不懂朋友在说些什么?” 中年人道:“狡辩对你无益,还是干脆些的好!” 田宏武道:“朋友能交代来路么?” 中年人道:“不能!”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就说目的吧?” 中年人毫不思索地道:“目的就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咬牙道:“因为这样,所以才硬指在下是‘复仇者’,是么?其实要杀人很简单, 不必任何藉口,只不过杀人得把人叫醒,说出为什么要除掉在下,在下决不会皱眉头的。”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除掉你的目的,是让你不再杀人。” 田宏武道:“杀人……在下没随便杀人,也没杀过人。” 中年人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听吧,既然你没有承认就算了,明年今日,是你 的忌辰,十八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你杀人是戮喉咙,现在区区如法泡制……” 说着,一翻腕,手里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 田宏武五内皆裂,大叫一声:“罢了,下手吧!” 事到如今,他不甘心被杀也不成,甚至他心里连恨的意念都没有了,生有地,死有方, 他不相信命运,。但却非对命运低头不可。 中年人扬起了匕首。 田宏武双目睁得滚圆,在想着利匕刺人喉头的滋味。 基地此刻,外面传来一声闷号,很短暂,像一个刚刚开口发声,便被人捂住了嘴。虽然 是很短暂的一声,但听来使人毛骨决然。 中年人收回了匕首,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一个冷森的声音道:“复仇者!” 中年人亡魂大冒,栗呼道:“复仇者?” 田宏武也是心神皆颤,想不到“复仇者”真的现身了。 那一声应答之后,一切顿告寂然。 中年人呆了片刻,突地弹起身来,破窗而出,随后是一声惊呼。 田宏武十分激动,但却无法动弹。 一条人影,从房门进入,只一闪,便到了田宏武身后,太快,连身形都看不清楚。 田宏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栗声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他忍不住又道:“复仇者么?” 对方设开口,但田宏武感觉缚住双手的绳子突然松了,接着,全身一震,穴道顿解,真 气又开始流转。 他没起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使他呆了,是谁来救自己?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自房门消失,去又像一阵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田宏武定了定神,起身出房,房外是堂屋,门大开着,他一个箭步,穿出堂屋门,门外 是个小院落,有围墙围着,看那荒凉的景况,是间破败的废屋。 目光流转之下,发现靠窗子的一边,躺着条人影,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迫近一看,不 由惊呼出了声。 躺在窗边地下的,赫然是在古人坟暗算他的那中年乞丐,喉头还在冒着血水。 一点不错,这手法证明杀人的真是“复仇者”。 他本能地抬起了头,果然发现墙上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字的旁边,赫然 插了支竹签。 那中年人已走得没了影子,不知是追踪凶手,还是溜了。 他想,方才替自己解穴的是“复仇者”么?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取下竹签,就着天光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第十七号方有为,风堡密探首领”。 风堡密探首领,死者又是风堡的人! 田宏武完全迷糊了,死者是密探首领,那中年人当然也是一道的,自己进堡不久,不能 尽识堡里的人,但他们为什么指自己是“复仇者”?还要杀害自己?对方不会不知道自己是 旋风武士统领,这是从何说起! 聪明的人,头脑总是比一般人灵活的,他深深一想,陡然省悟了。 毫无疑问,这场戏是堡主朱延年一手导演的,他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所以想出这办 法来试探自己。 本来他早就怀疑,为什么“复仇者”约会的事,他不告诉心腹手下,偏偏只对自己一个 新进的人交代。 而且那中年人刚才透露了一句话:“事实上根本没有另一个复仇者。”这句话就足以说 明了。 但真正的“复仇者”,已经现身杀了人,这点当是朱延年想象不到的。 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他想不透,根本也无从想起,恐怕连朱延年也想不到,如果他知道是谁,便不会来试探 自己了。 但依情理而论,朱延年应该想得到是谁的,哪有仇家找上门,一而再的杀人而无法判断 的道理? 除非他本身便是“复仇者”,故布疑阵,以清除对他不忠的手下,但这几乎完全不可能, 一点也不近情理。 围墙外传来了马嘶声。 田宏武心中一动,奔了出去,一看,又是一阵怔愕,那匹马是自己的,鞍旁挂着自己的 兵刃,难道这又是“复仇者”的杰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像是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不像是真实的。 他站在坐骑旁发呆,手里紧捏着那支代表死亡的竹签。 他想:“自己有没有再回风堡的必要?对方演这一招,实在不够意思,再呆下去,有什 么味,自己根本设热中于什么武士统领,本身的沉冤未雪,小秀子一家的血案没有眉眉,何 苦再淌浑水?” 但转念一想,又抛不下那颗好奇的心,“复仇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丈夫明来明往, 要离开也得有个交代。 于是,他上马奔向风堡。 晨星寥落,距天明已不远了。 口口口口口口 刚刚回到堡里,还没喘过气,朱堡主已着人传见。 田宏武进入内厅,发觉来堡主的神色不太正常,这是意料中事,他恭敬施一礼后在侧方 垂手肃立。 这内厅是通常商谈机密大事的地方,不奉令谁也不许擅入。 朱延年沉静地开口道:“田统领,你先请坐!” 田宏武躬身谢了座,在侧方的椅上坐下。 朱延年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接着道:“田统领,由于‘复仇者’接二连三地杀人, 而你是本堡新进的人,被疑虑是当然的事,所以老夫才出此下策相试,谅来你也想到了,难 得你还坦然回堡,老夫在此向你致歉,希望你不要介怀。”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卑属不敢!” 说着,把竹签呈上,然后又回原位。 朱延年把竹签反覆审视了一遍,语音沉重地道:“田统领可曾见到‘复仇者’的身形长 相?” 田宏武道:“没有!” 朱延年道:“据下人回报,田统领当时是被制住穴道的……” 田宏武坦然道:“是有人暗中解了捭属的穴道,但不知是谁。 朱延年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田宏武本想问问,“复仇者”与风堡之间,到底是何仇何怨? 但转念一想,刺探别人隐私,是江湖中最忌讳的事,而且自己也没必要知道,照竹签的 编号判断,还有不少人名登黑榜,“复仇者”还会继续光临,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于是,他 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半晌,朱延年才又开口道:“田统领,事不止此,对方还会不断下手,希望你辛苦点, 注意警戒。” 田宏武道:“这是卑属份内之事,不劳堡主吩咐!” 朱延年垂了垂首,离座道:“设事了,田统领下去歇息吧!”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卑属还有事情请示!” 朱延年道:“什么事?” 田宏武道:“卑属小师……小师弟已经来到开封,卑属想去见他一面!” 朱延年道:“这是你个人的私事,老夫无权过问,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你师门公 案未了,师兄弟见了面,再发生像上次的事恐怕不太好,你自己酌量把!” 田宏武恭应了一声,正待施礼退出。 忽见总管余鼎新匆匆奔来。 朱延年因了“复仇者”的关系,有些风声鹤唳,忙开口问道:“余总管,有事么?” 余鼎新先扫一了田宏武一眼,才道:“有位贵客见堡主!” 朱延年道:“什么贵客?” 余鼎新道:“田统领的师父‘屠龙手’上官宇!” 说着,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大红拜帖。 田宏武像当头挂了一记闷棍,顿时傻住了,他做梦也沾不到师父真的不辞迢迢路遥,来 到北方。 他的手脚开始发麻,俊面呈一苍白。 余鼎新又道:“上官大侠现在大厅相候!” 朱延年不愧一方霸主,神情并没有显著的变化,仅微微一皱眉,沉静地道:“他当然是 为了田统领而来……” 说着,目光转向田宏武道:“田统领,你要见令师的面么?” 田宏武咬着牙道:“师恩似海,怎能不见……” 余鼎新道:“老弟,依我看来,还是暂时不见的好,等堡主与令师交淡之后,再看清形 诀定你的行动,如何?” 田宏武此刻方寸已乱,根本无法集中意志去思考一件事,好点头应允。 口口口口口口 正厅里,南北两雄分宾主而坐,田宏武匿在屏风后面。 互道仰慕之后,“屠龙手”上宫宇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听说逆徒田宏武为贵堡收 留,有这事么?” 朱延年坦然道:“不错,有这回事!” 上官宇在原座一抱拳,道:“上官某人此次冒昧造访,目的是带逆徒回去以肃门规,望 阁下俯允!” 朱延年沉吟着道:“贵门家务事,别人无权过问……,不过贵门下现在是敝堡武士统 领……” 上官宇面色微微一变,道:“阁下的意思是……” 朱延年笑道:“目下敝堡正值多事之秋,必须借重贵门下,所以想请上官大侠暂缓追 究。” 上官宇道:“阁下的意思是不放人?” 朱延年道:“敝人并未说不放人,只是征求上官大侠的同意。” 上官宇沉声道:“贵堡收留一个欺师灭祖的败类,传出江湖会影响贵堡的清誉,同时上 官某人巴巴地来到北方,目的在维护门规的尊严,请阁下三思!” 田宏武藏在屏风后面,双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激动如狂,师父说的维护门 规的尊严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击撞,不管有多大的冤枉,为人弟子,岂能破坏门规,使师 门在武林中蒙羞……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敝人已经想过了,上官大侠定要带人么?” 上官宇简单而决断地应道:“是的!” 朱延年打了个哈哈道:“上官大侠望重天南,但敝堡在北方也薄有微名,令高足现在的 身份是敝堡武士统领,希望大侠也给敝人留点面子。 上官宇道:“带走逆徒,便是给贵堡留面子。” 朱延年道:“如果不留面子呢?” 这句话已经带了火药味。 上官宇性如烈火,但并不暴躁,深明强龙不敌地头蛇的道理,闹翻了后果便不堪收拾, 强忍住一口气道:“希望堡主能顾念武林道义。” 朱延年板着脸道:“不错,但上官大侠也得想到本堡的尊严。” 上官宇道:“这么说,堡主不放人?” 朱延年道:“也可以这么说!” 这一来,场面已成了僵局,上官宇当然无法凭武功带人,但就此一走的话,“屠龙手” 的招牌便砸了。双方闭上了口,空气相当尴尬。 田宏武再不能犹豫了,一下子冲出屏风,在他师父身前一跪,道:“不肖徒儿叩见师 父!” 上官宇寒着脸道:“起来,跟我走!” 田宏武站起身来,面对朱延年道:“堡主,卑属带罪之身,蒙堡主青睐,十分感激,愧 无寸报,请容卑属随师返转,领受家法!” 说完,深深一躬。 朱延年拈须沉吟道:“田统领,老夫不管你打算如何,不过,希望你多想想,尊重门规 是武士本份,但自古以来,愚忠愚孝,为智者所不取!” 这几句话说的很含蓄,暗示他既然含冤负屈,就该设法辩明!这一回去,准死无疑,冤 枉便永不能白了。 田宏武当然听得出来,但却不能置师门威望于不顾,更不能使师父下不了台,心念之中, 沉声道:“卑属省得,但悖师抗命,便没资格做武士。” 朱延年道:“你已是本堡一员,堡规呢?” 田宏武默然,他感到自己加入风堡是错了,等于在脖子上加了一条锁链,而经过了古人 坟的事再回头,更属不智。 上官宇站起身来道:“宏武,你走是不走?”田宏武毅然道:“徒儿当然走!” 朱延年面色一沉,道:“上官大侠,江湖规矩不能破坏,本堡的人不能就这么带走的!” 上官宇眉毛一挑,道:“本人依规矩投帖拜堡,田宏武是本门叛徒,该接受门规制裁, 这也是江湖中所公认不能破坏的规矩。” 朱延年冷笑了一声道:“老夫不劳你来教训!” 场面又僵了,朱延年这句话是横着说的。 上官宇的性子可按捺不住了,放大了声音道:“堡主尊意认为该怎么办?” 朱延年毫不思索地脱口便道:“本堡还没有让外人入堡带人的先例!” 上官宇的脸胀红了,在南方武林中,他是跺跺脚风云变色的人物,朱延年却在刷他的面 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已经忍了又忍,现在,他是忍无可忍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在某些情况之下说的像他这种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面子与名声,比生命还重要,他可以为名而死,却不愿丧名而生。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道:“依江湖规矩,堡主划出道来吧?” 此言一出,等于是决裂了。 田宏武当然不愿意事态变得不能收拾,沉声道:“堡主,卑属现在愿辞统领之职!” 朱延年变色道:“你说这活之先,经过考虑了?” 田宏武断然地道:“事实上根本毋须考虑。 朱延年点了点尖,冷冷地道:“很好,辞职照准。要离堡看你师徒的本领了!” 田宏武的脸色变了,变得与他师父一样,他不是怕,而是不愿意这样收场,凭他师徒的 本领,全身而退没有问题,但是非流血不可。 上官宇对田宏武的做法,深为感动,他因了他而觉得骄傲,他来找他,是要正之以门规, 他可以抗命,他可以不回去领死,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保住了他的面子,也维护了师命的尊 严。 当然,感动是一回事,门规又是一回事,他丝毫也没有赦免他的意思。 “宏武,我们走!” 说完,朝朱延年抱了抱拳,这是一方之主的风度。 田宏武也跟着施了一礼。 堡内响起了警钟,武士高手,纷纷涌到,不下数十之众。 师徒俩停身在院地中央,田宏武是空手,回房取剑,势所不许,他盘算着如何夺取一柄 兵刃利用…… 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田宏武眼睛望着空处,他不愿看那些熟悉的面孔,俊面冷得像冰块。 上官宇回身望着站在院边阶沿上的朱延年道:“这件事似乎不必劳师动众,应该由你我 解决?” 朱延年道:“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你师徒闯吧!” 上官宇怒声道,“姓朱的,我尊你是一堡之主,别太目中无人,上官某人不配你出手, 是么?” 朱延年道:“随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也回身道:“堡主,在下不希望流血!” 话才说完,不由怔住了。一条红色身影,出现在朱延年身后,赫然是朱媛媛,想不到朱 媛媛真是“风堡”千金,他曾怀疑过她的身份,这可以说是预料中的意外。 朱媛媛深深地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爹,让他们走!” 朱延年横了她一眼,道:“没你的事,进去!” 朱媛媛小嘴一瞬,道:“爹,我不愿看他在堡里杀人或被杀!” 朱延年大声道:“胡闹,你进去!” 朱媛媛反而上前两步,与她爹站在了一平排,任土地道:“我不!” 朱延年瞪眼道:“你想怎样?” 朱媛媛撒娇道:“爹,答应我嘛!您忘了我曾经告诉过您?” 朱延年道:“不行!” 朱媛媛口唇翘起老高,顿脚道:“好,您不答应,我一辈子不回来!” 说着一个弹身,到了田宏武身旁,朝他笑了笑,道:“别怕,我陪你一道闯。” 田宏武有点啼笑皆非,她实在任性得相当可以,本来是充满杀机的场面,被他这一闹, 气氛立刻变得轻松了。 朱延年大声道:“丫头,不像话,你知道他这一回去,是什么结果?告诉你,丫头,他 犯了杀师兄之罪,江湖中无论是什么门派,处置的方式没有两样。” 朱媛媛转向上官宇,天真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杀他吧?” 上官宇窒了一窒,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尊说的对,大逆之徒没有别的路 可走。” 朱媛媛秀眉一蹩,又转向田宏武道:“你真的要回去领死?”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 朱媛媛道:“你的事就不许我关心么?” 这句话说的很露骨,言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话锋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要走?” 田宏武点了点头,没说话。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天下像你这样没头脑的人实难找,你要走,我也没办法!”说着, 朝侧边招了招手。 一个俏丫头,排众而来,手里捧着一柄剑,一个包袱,田宏武一看是自己的东西,心里 对朱媛媛大是感激,下意识地朝她深深一瞥。 朱媛媛报之以一个嫣然笑容,娇声道:“这是你的东西,应该带走。” 田宏武从俏丫环手里接过了兵刃和包袱,把包袱挂上肩头,剑捏在手里。 他又忽然想到了丁香,他真想再看看她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但现场没有她的影子。 朱延年气呼呼地道:“丫头,一切由你做主么?” 朱媛媛偏起头,调皮地道:“爹,留点余地,日后也好见面啊!” 朱延年道:“你要我破坏规矩?” 朱媛媛眸光一闪,道:“爹,上官前辈望重一方,来者是客,若非为了这档子事,请也 请不到的,田统领来堡的时日虽然短暂,但不能一下子就把他当作路人,见面还有三分情呢, 再说,当初他入堡,是女儿我出的主意……” 别看她娇纵任性,这番话说的可情在理中。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初被救入堡,原来是朱媛媛出的主意,她倒是有深心。 朱延年大声止住她的话道:“够了,你太设家教!” 朱媛媛笑笑道:“爹,看在女儿份上,送客把?” 朱延年一方之雄,一堡之主,当着这多手下的面,要收回成命是很尴尬的事,但对这宝 贝女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了想,长长吐了口气,抱拳道:“上官大侠,请便把,恕朱 某不送了!” 上官宇也抱拳道:“足感盛情!”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也拱手为礼,默然跟着举步。 朱媛媛大声道:“爹,我代您送客!” 疾走数步,与田宏武并肩而行。 朱延年挥手示意手下们退下,瞪着眼望着上官宇师徒离开。 田宏武期期地道:“朱姑娘,谢谢你化解了这一场干戈!”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偏了他一眼,道:“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得了!” 田宏武心头卜地一跳,苦苦一笑道:“朱姑娘,我活着一天,会记得的,不过,我活的 日子并不多。” 出了堡门,走了一箭之地,朱媛媛止步道:“我不远送了!” 上官宇回头道:“姑娘请转!” 朱媛媛大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难为他的,是么?” 上官宇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她的话。 朱媛媛声音一冷,道:“上官前辈,话说在头里,请恕小女子放肆,我可不管什么门规 不门规,今天我为了他已经破了堡规,如果他有什么不幸,我可死不甘休的,后会有期了。” 上官宇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从现在起,忘了我吧,我不说再见了。” 朱媛媛道:“管你,我偏要说再见!” 田宏武本想再说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自“凤凰庄”故址碰上她之后。 虽然她一再纠缠,但自己对她不但说不上动心,还有几分讨厌,今天承了她的情,但也只限 于感激而已。 于是,他拱了拱手,转身疾追师父去了。 到了岔路口,只见大师兄周权,三师兄夏侯天在官道边候看,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田 宏武遥遥唤了声:“师兄!” 看样子,两人回南之后,半路碰上了师父,又一道踅了回来。 周权“嗯!”了一声。 夏侯天阴着脸,连睬都不睬。 田宏武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待罪之身,此番回去,等于是走向死亡,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上官宇一挥手道:“我们走!” 走了几步,又道:“可有你小师妹的消息?” 夏侯天道:“没有!” 周权道:“也许小师妹根本就没来北方!” 田宏武开口想说出小师妹的下落,但转念一想,又把半开的口闭上他现在的想法不同 了,他知道小师妹上官文凤深爱着自己,是她私自放了自己的,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师 父找到,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必死之身,又何必增加一个悲伤呢!根本毫无意义。 师徒四人奔行了一程,约莫离风堡已经有十余里远近,夏侯天在师父耳旁悄悄数语。 上官宇突地止步,道:“我们到路边林子里去!”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跳,暗忖:“莫非师父等不及回南,要在此地处决自己了?也 罢,早点了结也好,免得多挨痛苦,只是三师兄未免太没同门的情份……” 周权将头望了田宏武一眼,摇摇头,面上现出了凄侧之色。 田宏武垂着头,脚步有些踉跄。 到了林深处,师徒停了下来。 上官宇铁青着脸道:“畜生,空枉了为师的培育你一场,竟然丧尽天理,杀害你二师兄, 这是门规不容,并非因为被杀的是我儿子,此去南方,路途遥远,我就在此地遥拜祖师,把 你明正门规。” 说完,向南跪了下去。 三个师兄弟也跟着下跪。 田宏武全身都冰冷了,脑海里顿呈一片空白,除了待死,什么意念也没有,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远得连影子都没有。 死,没有人不怕的,可是一旦面对它时,似乎又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怖。 如果说有人真的不怕死,那只是他自知非死不可。 上官宇祝祷了一番,站起身,周权与夏侯天也跟着身起,只田宏武仍跪着。 久久之后,上官宇以奇异的声调道:“田宏武,你有话要说么?” 田宏武颤声道:“不肖徒只有一句话……”抬起头来,他发觉师父眸子已经充满了泪水。 师门不幸,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哪一个为人师的,愿意这么做呢? 周权的眼圈也红了,他这大师兄对五师弟一向是关怀备至,夏侯天仍沉着脸,脸色像梅 雨天。 上官宇忍住将要滚落的泪水,咬着牙道:“你说!” 田宏武反而显得很平静地道:“徒儿受师父培育之思,今生无法报答了,只有一句话, 徒儿没杀二师兄,祈望徒儿领受家法之后,您老人家再查真凶。” 夏侯天道:“老五,到现在你还要强辩么,难道二师兄是自杀?” 田宏武冷冷扫了他一眼,把头一低,道:“请师父慈悲赐死!” 上官宇把牙齿咬了又咬,泪水终于滚了下来,一跺脚道:“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二 师兄是我的独生子,为免遭人物议,我现在追回你的功力,从此之后,本门中算没你这个弟 子。” 田宏武以头触地道:“师父,不肖徒儿愿意求死,您老人家恩典吧!” 夏侯天开口道:“师父,下弑上,罪无可追,还是依门规成全他!” 上官宇狂声道:“住口,没你的事!” 夏侯天打了一个冷战,闭上了口。 上官宇缓缓扬起了手,并指如戟,戳向田宏武的残穴…… 大师兄周权以袖掩目,不忍看这惨剧。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就在此刻,一声娇喝倏地传来,师徒四人全大吃一惊。 人随声现,来的,赫然是朱媛媛与青衣美婢丁香。 上官宇收回了手,怒目盯着朱媛媛。 周权与夏侯天双双截了过去。 上官宇道:“朱姑娘,这里可不是风堡!” 朱媛媛道:“不是风堡就能随便杀人么?” 夏侯天冷哼了一声,接口道:“朱姑娘,你要插手别人门户里的事?” 朱媛媛一挥手道:“你与我站开些,在姑娘面前还轮不到你张牙舞爪。” 夏侯天脸一红,拔出了长剑。 朱媛媛不屑地道:“省了吧,姑娘不准备杀人。”口里说,眼睛却望着上官宇,又道: “上官前辈,如此清理门户,未免太草率了吧?” 上官宇怒声道:“朱姑娘,你这是犯江湖的大忌,这种事谁也不能管。” 朱媛援笑着道:“上官前辈,用不着发脾气,冷静些,晚辈曾请求过你不要难为他……” 上官宇道:“老夫并没答应。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如果不是晚辈力争,你师徒能平安出风堡么?” 上官宇眉毛一竖,道:“无礼,你把老夫看扁了,老夫要做的事非做不可,你尽可请令 尊出面,老夫师徒来到北方,人单势孤,但并不在乎。” 他激动得胡须乱颤。 朱媛媛道:“晚辈还用不着搬出家父!” 上官宇怒极而笑道:“你想要怎么样?” 朱媛媛道:“请前辈放了他。” 上官宇斩钉截铁地道:“办不到!” 朱媛媛寒声道:“这么说,就别怪晚辈不识尊卑之礼!” 说着,放大声音叫道:“二叔,您不敢出来么?” 一个黄衣老人,悠然而现。 田宏武设转头,但这一声二叔,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黄衣老人抱了抱拳,打个哈哈道:“上官兄,二十年前我们见过面,你发福了!” 上官宇望了对方半晌,才道:“阁下是赵二先生?” 黄衣老人道:“上官兄好记性,正是区区!” 朱媛媛道:“二叔,您答应过我的,您要是临阵退缩,我就拔光您胡子,让您见不得 人。” 赵二先生摸了摸胡须,看样子他是被朱媛媛拔过胡子的。 清理门户,是相当严肃的事,被朱媛媛这一闹,场面便尴尬了。 上官宇正色道:“二先生有何指教?” 赵二先生嘻着脸道:“上官兄,听说令高足是受了冤枉的,小弟求个请,给他时间申雪, 如何?” 上官宇板着脸道:“二先生,你是老江湖,这种话不宜出口吧?” 赵二先生脸一红,道:“我赵二在武林道上是不讲规矩出名的,无所谓。” 上官宇冷哼一声,又扬起了手。 朱媛媛尖叫道:“二叔,如果他有什么长短,我跟您拼命不是说着玩儿。” 赵二先生陡地飘身上前,插手道:“上官兄,慢点下手,这丫头十分任性,他老子也拿 她没办法,兄台来北地是客,彼此都不是无名之辈,弄翻了不太好……” 上官宇的手停在中途,圆睁着眼道:“赵二先生,我上官宇行走江湖一生,什么阵仗都 见过,除了正义之外,决不低头,她任性不能任到我门户中来。” 朱媛媛又叫道:“二叔,您要是食言的话,我就出手杀人。” 田宏武心念一转,扭头道:“朱姑娘,我的事不用你管,请便吧!” 朱媛媛任性地道:“我偏要管,管定了!” 田宏武道:“你凭什么管别人家屋内事?” 朱媛媛道:“凭我喜欢!” 田宏武不由发了急,这种任性惯了的女子,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偏偏有个不明事理的 赵二先生帮着起哄,无论伤了哪一方的人,都是不了之局,那且不说,如果师父今天不执行 门规,将无脸在武林中立足……自己的罪戾更重了。” 他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朱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坦白告诉你,我不会爱 你,我是订了亲的人,无论死活,我永远不会爱你,不必枉费心机了。” 这几句话,任谁也受不了,朱媛媛再任性,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眸中现出了杀机,厉声道:“田宏武,不管你是否订过亲,不管你喜不喜欢,记得在陈留酒 店我曾经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一定到手,别人休想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誓要亲手毁 掉。” 田宏武打了一个寒噤,大声道:“朱媛媛,我讨厌你!” 朱媛媛粉腮一阵扭曲,呛地一声亮出了长剑。 田宏武伏地一叩首,道:“师父,不肖徒儿……” 话声未落,上官宇的手指已电闪点出。 田宏武闷哼一声,功力尽散。 赵二先生不虞上官宇有此一看,反应再快,也阻止不了,手掌横里切出!上官宇已制了 先机,收指后退了。 朱媛媛厉叫一声,扑了过去,快到极点,也凌厉到了极点,周权与夏侯天本来拦在她身 前,但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赵二先生叫一声,扑了过去,一下子抓住她持剑的手,大喝一声:“丫头,别胡来!” 朱媛媛奋力也挣不脱,左手挥向赵二先生当胸,这在别人,是无论如何躲不过的,但赵 二先生身手惊人,居然又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双手被执,她无能为力了。 赵二先生沉声道:“你疯了,他没死,只是功力被废。” 朱媛媛喘着气,粉腮泛出了紫色。 上官宇栗声道:“田宏武,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本门弟子!” 说完话,疾掠而去。 周权与夏侯天也跟着离开。 婢女丁香走到田宏武身前,脸色一片凄清,明亮的眸子,被泪水模糊了。 赵二先生叹口气,松开了手。 朱媛媛带着哭声道:“二叔,您帮的好忙,我一辈子不再理你了。” 赵二先生苦笑着道:“丫头,人家在理门规,你二叔这辈子就只做了这件窝囊事,别说 你不理我,所有的同道都会笑掉大牙!” 朱媛媛重重地哼了一声,一个大步到了田宏武身前,话说不出来,泪水却扑籁籁直挂下 来。 丁香与田宏武可以说什么关系也谈不上,她只不过是堡中下人,为什么也流泪呢?看来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面色冷得使人不敢看,他现在功力全无,和不曾练过武的普通人 差不多完全一样。 赵二先生也移步过来,脸色也相当沉重。 朱媛媛咕声道:“二叔,该怎么办?” 赵二先生道:“你说该怎么办,功力被废,只有从头练起。” 朱媛媛道:“有法子复功么?” 赵二先生摇头道:“还不曾听说过。” 田宏武冰冷的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然后开始挪步。 朱媛媛大声道:“你要去哪里?” 田宏武充耳不闻,继续举步。 朱媛媛横身挡在他的前面,激动地道:“怎么不说话,你要去哪里?” 田宏武只好停住脚步道:“不用你管!”每一个字冷的像冰珠,令人听了打从心里冒出 寒气。 朱媛媛此刻表现了隐藏着的女性的容忍本能,柔和地道:“田少侠,我们暂且回堡,慢 慢想办法恢复你的功力……” 田宏武声音中不带半丝感情地道:“我不要别人怜悯。” 朱媛媛还是很温和地道:“这不是怜悯是道义!” 田宏武道:“我什么也不需要,你是你,我是我,毫无关系,请便吧!” 朱媛媛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哀声道:“我求你,随我回去……” 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赵二先生也帮着道:“田少侠,媛媛今天第一次表现得像个女孩子祥,对老夫她都设这 么温柔过,你就顺她的意思回堡吧,别太使她伤心。再说,你功力尽失,被命师逐出门墙, 也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丁香也开口道:“田少侠,不要太固执,拂了小姐的好意。” 田宏武似完全无动于衷地道:“我说过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朱媛媛忽地抓住他的手臂,连连摇撼,激情地道:“那好,我跟你一道走,你到哪里, 我到哪里!” 宏武的心已如枯木死灰,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他复苏,绝情地道:“谁要你跟我走,凭什 么?我说过讨厌!” 朱媛媛松开了手,连退数步,粉腮一片灰白,咬着牙道:“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便一 了百了。” 这句话倒是使田宏武死了的心跳荡起来,他想不到这任性的女子用情如此之深,但也只 那么一忽儿,他的心又归于死寂,生死对于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 力,逐出门墙,的确生不如死。 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道:“要杀便请下手!” 朱媛媛狂声道:“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 田宏武道:“我也是认真的,不过,杀我可以,你却用不着自杀,那太无谓了!” “你……你”朱媛媛几乎要哭出声来。 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付出了情意,得不到共鸣,付出了全部所有,得不到代价,虚 抛了感情。 田宏武扬高了头,失神地望着天空。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又道:“你是天下最无情的人,你的血是冷的!” 田宏武连眼都不眨一下,在感觉上似乎没有别人存在,连他自己也不存在,一切都是虚 空。 朱媛媛真的举起了剑…… 赵二先生皱眉道:“媛媛,你不能这样!” 丁香也跟着道:“小姐,别这样痴心,他不值得你这样。” 朱媛媛咬紧了香唇,编贝似的玉齿一半陷在肉里,快要咬出血来了,她感到幻灭,碎心, 莫明的悲哀。 田宏武木然地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的长剑,倏地刺了出去,但赵二先生眼明手快,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 丁香惊呼了一声,道:“小姐,暂且由他去!” 朱媛媛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十分刺耳,不知是悲愤,绝望,还是对自己的嘲弄。 田宏武一步一步向林深处走去,白色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孤凄。 身影在树降与枝柯间消失了。 他要去哪里?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条黄土路,一阵风来,黄尘滚滚,蔽日遮天,尤其是向晚时分,一阵过了是一阵, 人像行走在沙雾中。 一个白衣书生,蹒跚地走在这条路上,他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生来文弱,风过处,他 的身子也跟着晃,一袭白色儒衣,已成了土黄色,只是还可看出质地是白色的,奇怪的是他 手里横捏着一柄剑。 那么,他该是练武的,但练武的人不会这等形象。 他,就是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的田宏武。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像梦游者似的走着,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这条黄土路通到哪里, 他只是茫然地走,走,走。 “站住!”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他只作没听见,照常一步一捱走他的路。 眼前一晃,一条人影拦在身前,田宏武止步抬头。 只见一个贵介公子打扮的青年人笔直地站在路中央,人长得很英挺,只是那股骄人之气 使人一见便生反感。 田宏武冷寂地站着没开口。 贵介公子似乎被田宏武出奇的冷漠神情惊得一怔,但随即又恢复了他那高不可攀的神情, 口一抿,道:“你竟然还敢留在开到一带,大概自以为很了不起,是么?” 田宏武一听声音,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现身迫自己离开这一带地区的,被称作护驾者的 那半老妇人,结果,“宇内狂客”胡一奇出面解围,指出是误会,这贵介公子想必与那老妇 是一路的,但他懒得开口分辩,只冷眼望着对方。 贵介公子半张口,吐出两个字道:“拔剑!” 田宏武还是不理睬,木木然像是个白痴。 贵介公子“呛!”地一声亮出剑来,用剑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大声道:“要你拔剑?” 田宏武连眼都不眨一下,嘴抿得更紧了。 贵介公子冷哼了一声,道:“你的确长得很俊,所以才会到处惹草拈花,破坏别人大好 的姻缘,武士无行,本公子要你学个乖,让你一辈子记住这教训……” 剑芒一闪,田宏武只觉面上一阵麻辣,接着是痛澈心腑的剧痛,然后一片热流,挂下脸 颊,前胸迅决地变成了鲜红。 他身躯晃了两晃,咬紧牙关,没哼出声,他知道脸孔已被毁了,但他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因为他留下的只是躯壳,心已经死了,他甚至连恨都没有。 贵介公子愣住了,他从来没碰到过像这样的人,久久,他忽然惊觉道:“你没练过武?” 田宏武没说话,缓缓挪步,从贵介公子身边绕过。 贵介公子没有拦阻。站在原地发呆。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座孤立在路边的土地庙,很小,香炉里有些变了色的香把,不知是多久前插的了, 泥塑的土地公土地婆,彩衣剥蚀,封在蛛网里,一副可怜相。 神仙,居然也有潦倒没落的时候。 蜷曲在石供桌下。 现在,他开始思想了。 首先想到的是那贵介公子,他为什么要下手毁自己的容?他指自己破坏别人大好姻缘, 这话从何况起? 莫非他恋着朱媛媛,而朱媛媛不理他,迁怒到自己头上。 自己的脸孔,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用于一摸,从左额角穿过眉心鼻梁延到右颊,裂开了一道口,血水还在继续渗出,手指 湿沾沾的,倒不怎样痛楚,是剧痛之后的麻木。 再来他想到任性但痴心的朱媛媛,还有丁香那对明亮的眸子。 最后,他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接下去是自幼订婚的小秀子。 小秀子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他想,如果师父依门规处决了自己,而真的有所谓鬼魂的话,当已与小秀子在一道了, 离别了十多年,天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 报仇,雪冤,现在都成了过去了。 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反覆地自问。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土地庙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在神庙前的小天井里停了下来。 朱媛媛的声音道:“奇怪,附近都找遍了,他去了哪里?” 丁香的声音道:“他被废了功力,走不远的!” 朱媛媛道:“可是不见人影……” 丁香道:“我看找到了也是枉然,他不会回堡的。” 朱媛媛道:“不管,好歹要找到他,他不肯回去就架他回去。” 丁香道:“令尊怎么说?” 朱媛媛道:“爹一切都依我,不然……我带他到许州我娘那里。” 丁香道:“小姐,他已丧失了功力,不再是武士,您仍爱他?” 朱媛媛道:“我爱他的人,不是他的武功,他就是残废了也无所谓,我们还是沿大路找 吧,如果到天亮没下落,我出动堡里所有的人分头找。” 脚步声离开了。 田宏武闭上眼,索性什么也不去想。 被废了功力,逐出师门,现在又被毁了容,真是雪压霜欺。 不知过了多少时问,脸上的伤口开始作痛,痛得他冷汗直流,忍不住呻吟出声,人在痛 苦的时候,本能地会哼卿,哼,多少会减轻些痛楚,而更难受的是加上了肚子饿,漆黑里金 花乱冒。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去找吃的呢?邻近镇上店家当然有,但他这样子根本见不得人,会 吓坏人的。 饥饿这东西可真恼人,你不感觉便罢,一旦燃起了饥火,便愈来愈盛,不可收拾,即使 是个决心寻死的人,也会先填了肚子再去寻死,只有俄过的人,才知道那份滋味,俗语说人 为财死,乌为食亡,并不尽然。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他会甘冒亡身之险,去求一饱的,归根结底,人之为财,其最大的 目的,还是为“食”之一字。 田宏武先是感到虚弱,再而便有一种发狂的冲动。 突地,天井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很轻,接着一个声音道:“田少侠,出来吧!”是丁香 的声音。 田宏武心头剧震,连饥饿也忘了 她怎会去而复返? 她怎知自己躲在这土地庙中? 丁香走近供桌,又道:“田少侠,别再躲着了,只我一个人!” 田宏武不愿开口也不得不开口了,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香道:“刚才我就发觉了,我看到你的衣角,我与小姐分了道,再重回来。” 田宏武更加困惑,刚才她既已发现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却要等朱媛媛离开,她安的 是什么心?他心念之中,道:“你去吧,我不见任何人。” 丁香幽幽地道:“田少侠,这不是办法,出来我们谈谈?” 田宏武闭上了口,来个不睬。 丁香晃亮了千里火,朝供桌下一照,怪地尖叫出声。 田宏武狂声道:“把火折子熄掉!” 火熄了,丁香颤抖声音道:“你怎么伤成这样子?” 田宏武大声道:“不要你管,走,离开我!” 丁香沉默了片刻,激颤地道:“你……你不说我绝对不走!” 田宏武喘着气道:“你为什么要管我的闹事?” 丁香道:“因为我要管,理由很简单。 田宏武寒声道:“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 他的口气非常诀绝,丝毫没有受协的余地。 丁香道:“田少侠,一个武士……” 田宏武狂叫道:“我已经不再是武士,别对我提这两个字。” 丁香委婉的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一个武士有傲骨是值得称道的,不过,有时候无妨 稍稍收敛,因为志节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你现在的问题,只有我能解诀,我 有办法使你恢复功力,你信么?” 恢复功力,对田宏武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他本来已不敢存这奢望,但丁香说来似 乎很有把握,不像是开玩笑。 她真的有这种回天的能耐?如果是真的,她何必屈居人下,做人家的侍婢。 对了,朱媛媛是自己不理她,所以玩出了这花样…… 心念之中,道:“丁香,是你家小姐要你这样说的,是么?” 丁香道:“那就想左了,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是我的主意。”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你走!别再折磨我!” 丁香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田宏武道:“你一定有目的,是吗?说说看,你有什么企图?” 丁香道:“你又错了,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想帮助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田宏武固执地道:“用不着发誓,你的好意算我心领了,请便吧!” 丁香长长吁了口气,道:“田少侠,只要天一亮,你便无所遁形,风堡会出动大批人找 你,说不定我家小姐现在就已经采取行动了,你相信么?” 田宏武默然了,这几句话倒是干真万确的,朱媛媛不会放手,自己真是寸步难行,如果 被带回风堡,岂不丢人现眼,但丁香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凭她能使自 己恢复被废的功力么? 不可能,功力散了便没有了,武林中还不曾听说有这种奇迹发生过,她定然是有某种企 图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同时,她没理由背叛朱媛媛,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捉摸不透的,十有九是朱媛媛授意 她如此做,如果轻易相信她的话,便显得自己太无知了。 心念之中,断然道:“你走,不必浪费唇舌了。” 丁香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凄凉地道:“田少侠,你为什么要这样?” 田宏武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请吧。” 空气复趋于死寂,久久之后,脚步声由近而远,丁香离开了。 饥饿、疼痛,又疯狂的向他进攻。 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一方面为了觅食,另方面怕朱媛媛又来歪缠,于是,他从石供桌下 钻了出来,先朝门外深了一阵,证明没有人,才咬着牙离开土地庙。 他不敢走正路,落荒踉跄而行。 走了一程,不见人家,两只脚再也挪不动,身形摇摇欲倒,他脱力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了 下来,望着天空的星斗,他忽然想到了解脱。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一生,便无法遏止了。 除了死,他还有什么路好走。 他开始怨恨师父不杀了自己,却把自己功力废了,这比杀人还要残忍。 他想到爹娘、小秀子、姨父姨母,死了,便可与他们见面了。 用什么方式结束生命呢?最便捷的便是用剑自刎,痛苦比较短暂些,一个人,只要决心 寻死,其余的便什么也不去想了。 他猛一挫牙,右手捏紧剑鞘,左手抓住剑柄,一抽,剑身离鞘尺许。 被杀不用说,杀人也容易,自杀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凝望着锋利的刃口,只要往喉头上一勒,问题便解决了,但,他不能毫无犹豫,毕竟 生命仍然是可贵的。 突地,他感觉似乎有样森寒的东西照在自己脸上,他抬起了头,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遍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一双眼,暗夜中像两粒寒星。 对方穿着黑衣,黑巾蒙面,只露两眼,黑夜中看来,两只眼像是在空中,可怕极了,像 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目芒射在他的脸上。那目芒像是凝聚成了形,照在脸上怪难受的,似乎要洞彻人的肺腑。 田宏武把目光移向空处,不敢与他相对。 两人谁也不开口,气氛显得十分诡秘。 久久,还是黑衣蒙面人先开了口:“年纪轻轻的就不想活了?” 田宏武没回应,目光仍望着漆黑的夜空。 黑衣蒙面人又道:“自杀是懦夫,只有弱者才不敢面对现实,大丈夫立身行事,横祸之 来算得了什么,为什么要扼杀宝贵的生命?” 田宏武设转头,口里冷极地道:“这似乎不关阁下的事?” 黑衣蒙面人目芒一闪,道:“当然,死一百个也与我无关。不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 为有人性,既然碰上了,总得问问,先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什么理由 要自杀?” 田宏武道:“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不自杀要怎样?” 黑衣蒙面人道:“什么事使得你活不下去?” 田宏武道:“我用不着告诉你阁下。 黑衣蒙面人冷笑了一声,道:“是有人抢了你老婆,还是红颜知已移情别恋?” 田宏武闭上了口。 黑衣蒙面人倒是很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道:“要不就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羞愧 自杀……” 田宏武咬咬牙,怒声道:“阁下狗抓耗子,管什么闲事?” 黑衣蒙面人道:“你说对了,我一辈子就专做狗抓耗子的事。” 田宏武白了他一眼,举剑抹向脖子。 黑衣蒙面人微一抬手,点了田宏武的穴道,田宏武的手垂了下来。 “小友,你说出自杀的原因,如果真的非死不可,我帮助你,如何?”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会碰上这难缠的人,连死都死不成,但身无功力,无从反 抗,怒目瞪着对方道:“阁下捉弄一个走绝路的人,不嫌太残忍么?” 黑衣蒙面人道:“见死不救三分罪,这是好事,何得称之为残忍,告诉你,如果你不说 出这个道理来,就休想痛快的死。” 田宏武想离开,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加之“曲地穴”被点,连剑都抓不住,对方偏偏死 缠不休,他后悔不在对方现身之前早下决心,想不到连寻死都这么困难。 黑衣蒙面人又道:“现在除了我帮助你,你便无法寻死,说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是个残废人,活着现世,不如死了的 好。”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没出息,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是 个年轻人,天下残废人多的是,不但活下去,还活得很坚强,如果去像你,不都死光了?而 且我看你只是脸上受了点伤,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伤流血,是稀松平常事……” 田宏武道:“如果是阁下,便不稀松了。 黑衣蒙面人不屑地道;“比你遭遇凄惨万倍的人,一样要活下去,你既然这没没出息, 当初就不该走武士这条路,种田种地,营商买卖,甚或寒窗苦读,求个功名,岂不甚好吗?” 田宏武吐了口闷气道:“阁下难道没看出我已丧失了功力。” 黑衣蒙面人毫不惊奇,淡淡地道:“当然看得出来,第一眼便已看出!” 田宏武道:“那还要多说这些干嘛?” 黑衣裹面人道:“功力是人练的,失去了可设法再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只 有一条,死了便没有了,死很容易,活着却难,只有大勇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无视于荣辱, 愈挫愈坚,你是地道的懦夫,令人齿冷。” 田宏武微微有些心动,但倔强的个性使他转不了弯,大声道:“话说够了,人各有志, 一点也勉强不来的,请便吧!” 黑衣蒙面人冷嗤了一声道:“人各有志,屁个志,你就是缺少志气才要寻死。 田宏武的心火又冒了上来,气乎乎地道:“阁下再无端歪缠,我可要骂了?” 黑衣蒙面人打了个哈哈道:“妙极了,骂人是一种艺术,要骂得好可不容易,本人平生 最喜欢听人骂人,你开始骂吧,我要听听你骂人的技术,是泼妇型,阴损型,含蓄型,还 是……” 田宏武大声道:“够了,算我求阁下,请离开吧!” 黑衣蒙面人道:“看来你不会骂人,这么着,你……是要死?” 田宏武啼笑皆非地道:“死就是死,没什么一定不一定的。” 黑衣蒙面人偏了偏头,道:“你是铁定了心了?” 田宏武道:“不错!” 黑衣裹面人“嗨!”一声道:“算了,哀莫大于心死,你既是不想活,谁也没办法,如 果你用剑抹脖子,死相太难看,见血也不太好,我说过要帮助你,救人是好事,但成全一个 无可救药的人,也未始不是好事,我点你死穴,干净利落,毫无痛苦,怎样?” 田宏武把眼一闭,道:“好,先谢过了!” 黑衣蒙面人可是说点便点,并食中二指,飞快地戳了出去。 田宏武全身一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的确没有痛苦,死一点也不可怕。 口口口口口口 睁开眼来,田宏武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这像是传说中公侯显富的寝卧,四壁全是大理石镶砌的,照明的是一粒很大的明珠光 线柔和极了,顶上是白玉石嵌的,还有很精细的浮雕,摆设的桌子,也全是石质的,自己则 躺在温软的床上,居然衾帐俱全。 他想:“我不是死了么,想不到死了会有这么个好去处!” 锦被上,居然散着淡淡的幽香。 怪事,他惊愕得头晕目眩,不知是幻是真。 突地,他发现角落里的小圆石桌上摆了饮食,还在冒着热气。 他的两眼睁得滚圆,这不可能是真的,是幻觉,但人死了怎会有幻觉呢? “难道我没死,但这是什么地方?”他掀开被,一骨碌下床门半开着。外面一间的摆设 像殿堂模样。 发了一阵呆,把手指放在口里一咬,“呀!”他痛得叫出声来。 这古怪而不可思议的景象,使他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自己没有此,还活着,但怎会到了 这匪夷所思的地力? 他闭上眼,回想被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点了死穴的经过,当时只觉全身剧烈的一颤,便 失了知觉,其他的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 重新睁开眼,试行运气,仍然没有功力。 目光,又接触到了小圆桌上的饮食,有菜有汤有馍,居然还有一壶酒。 “有人么?”他大叫了一声,得到的是一串回声。 桌上的饮食,重新燃起了他的饥火,若非被这怪异的景象所惧,他已饿得不能动弹了, 食欲一被勾起,立即便感到耳鸣眼花。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过去大嚼起来。 菜肴还是热的,当然是人做的,而且高锅的时间还不太久,人呢?不用说,决与那黑衣 蒙面人有关。 肚子是填饱了,酒却没有动,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酒鬼也会稍稍抑制的,何况,田宏 武不是酒鬼。 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他站起身来,茫然地在卧室里打转,到了床前,瞥见桌上有面铜镜在发光,临镜一照, 一颗心陡地直向下沉,那脸孔已完全变了形,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一道肉沟,把脸孔斜分为两半,皮肉外翻收缩,肉沟足有半才宽,剑口已敷了药末,所 以不感觉疼痛。 这样子还能见人么?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是决心求死的人,还计较什么容貌。 反身坐上床沿,木然发痴。 他尽量抑制思想,把自己保留在空白里。 事实上,这遭遇太出人想象之外了,根本无从想起,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道,迟早, 带自己来此地的人会出现的。 “你吃饱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一点不错,现身的是那黑衣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室内的,人已端坐在锦墩上。 田宏武说什么也不能不开口了,脱口便道:“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蒙面人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墓穴,也是寝宫。” 田宏武面色大变,栗声道:“墓穴?” 黑衣蒙面人道:“对了,由开封到洛阳一带,这种地下寝宫多的是。” 田宏武沧煌地四下扫了一眼,道:“阁下……不是点了在下的死穴么?”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不点你死穴,怎能进入墓穴?” 田宏武怔了一怔,知道这是句玩笑,又道:“可以请教阁下的尊称么?” 黑衣蒙面人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一问,不假思索地道:“不必问,你叫我阁下不是很好的 称呼么,就这样叫好了。”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阁下不问问在下是谁么?” 黑衣蒙面人道:“你叫田宏武,因一件师门公案亡命江湖,曾任清风堡旋风武士统领, 刚刚被你师父废了功力,逐出门墙,对么?” 田宏武惊得直跳起来,对方对自己来历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对方却精然无知,这未免太 骇人了。 黑衣蒙面人一抬手,道:“别紧张,你坐下,有件事我不明白,得问问你……” 田宏武迟疑地坐回床沿,道:“什么事?” 黑衣蒙面人道:“你被什么人毁了容?” 田宏武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是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他指在下破坏了别人婚姻,如 果不是他发觉在下没有功力,可能不止毁容。” 黑衣蒙面人沉吟着道:“你知道他的来路么?” 田宏武摇头道:“素昧平生,对方所指的根本是莫须有之词,同时,在下对北方武林本 就陌生。”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查出来的!”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阁下带在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黑衣蒙面人道:“是受人之托!” 田宏武惊声道:“受何人之托?” 黑衣蒙面人道:“这个你不必问,如果对方愿意让你知道,有一天会亲自告诉你,现在 言归正传,谈正经的,我设太多时间留在此地……” 田宏武心里打上了一个结,这可是怪事,什么人托他带自己来这古墓寝宫?他不愿说, 再问也是枉然。看情况,这墓穴里定然有人常年居住,不然,不会有被褥,更不会有热食。 黑衣蒙面人又道:“你想恢复功力么?” 田宏武虎地又站起身来,这句话太出他意料之外,恢复功力,是他不敢存的奢望,他陡 地想起丁香曾说过能使自己恢复功力,现在黑衣蒙面人又这么说…… 想到这里,脱口道:“在下明白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明白什么?” 田宏武显得有些激动地道:“阁下方才说受人之托,是受‘风堡’朱大小姐之托么?” 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你想左了,怎能扯得到她,这与‘风堡’完全无关。” 田宏武不由默然,这么一说,他便无从想象了,怔了片刻,道:“功力废了,还能恢复 么?” 黑衣蒙面人道:“能,但这与奇迹差不多,必须机缘凑巧,可遇而不可求。” 田宏武精神大振,死了的心又开始跳荡,生命之火被点燃了。 黑衣蒙面人是出一只玉匣,放在桌上,道:“这里有三粒金丹,服下第一粒之后,每隔 七七四十九天加服一粒,服完,差不多是百日之数,你是练过正宗内功的,这百日之内,必 须每日行功,以融合药力,功效如何,到时自知,很可能会使你的功力增加到原来的一倍。”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这的确是奇迹,转念一想,又疑虑起来,这么神奇的金丹,可 说是武林人的无价宝,会平白给人么。 黑衣蒙面人察微知著,洞澈了田宏武的心意,笑笑道:“你不必心存疑惧,这金丹邑是 无价之宝,对用不上的人来说,却是半文不值,服食者必须是元阳之身,否则未蒙其利,先 受其害,明白了么?” 田宏武点了点头,又道:“有条件么?” 黑衣蒙面人笑着道;“田宏武,你的心眼可真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条件可交换的代价? 告诉你,这叫机缘,没有任何条件。” 田宏武面上一热,讪讪地道:“在下失言了!” 黑衣蒙面人站起身来道:“我要走了,由这里出门右转,便是厨房。积存的东西,足够 你百日食用,不过你得自己烹煮,你也别好奇想出去,百日到期,我会来见你。”说完,转 身离去。 现在,墓室里只剩下田宏武一个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待在古墓里,心理上多少是感 到有些凄惶的。 百日之期不短,首先他当然要了解一下环境,于是,他挪步出室。 外问的殿堂里,摆了两具古铜巨棺,想来便是古墓的主人,由于没有字迹,到底是什么 人,什么朝代,已不可考,但从摆设的器物看来,墓里葬的是武人,而且年代当在秦汉之前。 包围着殿堂的是四间石室,左右两间相对,后面两间较小,靠右后的一问,摆有炊烹之 物,不用说,是黑衣蒙面人购置的,殿堂正面是甬道,不深,一眼可以望尽,但却不见出入 的门户,想来是封闭了。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室内,心头有些纳闷。黑衣蒙面人究系何许人物? 他受何人之托对自己伸援手?从衾枕余香看来,在这里起居的该是女人,是谁呢? 当然,这些问题没人点破,只凭空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不想,一切任其自然。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在满怀热望中的日子并不难过,尤其是有所事事,更容易打发。 第九十八天正,田宏武服下了第三粒金丹。这最后一粒金丹,大有石破天惊之势,入喉 不久,丹田里便告热流滚滚,顿如置身火炉,似要把整个的人熔化。 田宏武凝神一志,趺坐行功,引导热流循行四肢百骸。 此刻,如果有人见到他的情状,定会骇煞,他头顶上冒着白雾,像刚揭开的蒸笼,身上 的汗水,已透到了衣服外层,恍如置身炉前,要把整个人熔化。 白雾消散,人已入了忘我之境。 功毕醒来,只觉浑身舒泰,内力充盈,像灌足气的气球,有一种乘风归去的感觉,那份 感受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往复走动。 他想大声喊叫,想大声笑,有一种渴欲发泄的冲动。 兴奋过了高点,人又慢慢冷静下来。 照约定,黑衣蒙面人要再等两天才会来,人就有这么怪,九十几天在不知不觉中打发了, 剩下短短的两天便马上感到难耐。 他希望黑衣蒙面人会提前来到,他急着要看看外面的天日。 他尝试着要找到开启出入口的机关,但摸索了老半天,始终无法找到,上下左右,一色 的是光滑的大理石,连个隙缝都没有,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没有事总得要找点事打发时间,于是,他拿起剑来演练。 “追魂三式”,一遍又一遍,由于功力骤增,练起来较之从前,更加得心应手,几乎到 了意动即能伤人的境界,收发之间,也更能随心所欲了。 练了近百遍;心里感到乏味,人也疲了。 他收起剑,转到对面的石室,逐一鉴赏那些金玉古玩,十有九他叫不出名称。他邑不识 古董,但在无聊的时候,这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种方法。 忽地,他发现正中的长几上,有一座血红的宝塔,是红玉雕琢的,玲珑剔透,美极了, 他取在手中,反覆把玩,爱的不忍释手。 这红玉宝塔,长有尺半,底座有拳头那么大,红润晶莹,似乎有血要摘下。 玩着,玩着,忽然发觉底座有些松动,原来不是整体的,用力一旋,底座脱落,发现塔 身有半截是空的,用手指一探,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似是纸卷,不由心中一动,用两指捏 了出来。 不错,是一个纸卷,纸色犹新,不像是古时留下来的。 他好奇地打了开来,竟然是一张名单。 奇怪,玉塔里怎会藏有名单?他逐一看去,当看到了第九名方有为时,他的呼吸室住了, 血液也似乎停止了运行。 再看下去,周昆、胡大明、闵三等赫然也在其中。 这几个,都已死于“复仇者”之手。 照这样看来,黑衣蒙面人便是“复仇者”。 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援手自己的竟然是神秘而恐怖的“复仇者”,不用说,这一 纸名单便是黑名单,单内有名的,都是他要杀的对象,等于是鬼录。 田宏武的心,快要跳出口来了,全身在冒着冷汗,持单的手抖个不停。 他努力定了定神,再看下去。 姜执中,这是“风堡”师爷,他认识,想不到他也榜上有名,自己在墓室里已呆了近百 日,不知道姜师爷是否还活着? 以下的,他不认识,倒数第二,写的是“四金刚”,这是代表四个人,还是一个人的外 号?最后一名,更加使人心底,竟然是“武林至尊”。 “武林至尊”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也会名登黑榜?“复仇者”真的有这能耐? “武林至尊”已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年轻一代的武林人,根本没见过他,听传闻,他早已削 发为僧,也许,已经物化了。 全部名单,竟然有三十余人之多。 田宏武按下了黑名单,闭上眼,心潮汹涌澎游,他想:“复仇者为何要杀这些人,复的 是什么仇?该不该救救这些人?但复仇者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岂能破坏他的大事……” 一阵轧轧之声传来,像是有人启动机关。 田宏武赶紧把黑名单塞回红玉塔里,嵌好,放回原地,然后装作欣赏古物的样子。 也只刚刚做好,室外已响起黑衣蒙面人的声音:“田少侠,恭喜你功果圆满!” 田宏武力持镇定,回过身,黑衣蒙面人正好进门,双方面面相对。 田宏武心里有些发毛,故意笑了一笑,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在下谨铭五内。” 黑衣蒙面人道:“不必谢我,我只是受托办事!” 又一次声明受托,托他的是谁?照这样看来,他未必就是“复仇者”,也许他的幕后人 才是。 但“复仇者”不管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己义伸援手呢?田宏武想不透其中蹑跷,明知对 方不会说,但仍忍不住问“阁下不必说出人,只说说对在下施恩的原因可以么?” 黑衣蒙面人断然应道:“不可以!” 田宏武打了一个嗝,闭上口不说话了,看来除了对方愿意告诉自己的除外,问什么都是 多余。 黑衣蒙面人目光在室内绕了一圈,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出去之后,你准备去哪 里?” 田宏武想了想,道:“办两件私事!” 黑衣蒙面人道:“回‘风堡’么?” 田宏武摸了摸面上的恶疤,摇摇头道:“没回去的必要了。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道:“你去收拾一下,该出墓了,我替你准备了更换的衣物,在那边 桌上。 田宏武感激地望了黑衣蒙面人一眼,走到对过的墓室,桌上摆了一套新的青色儒装,里 外衫连内衣裤全有,还有一小袋金珠,一个纸包,汪明是易容丸与解药。 对方设想的可真是周到,这一份情意,只好收在心里。 更换了衣服,黑衣蒙面人近前道;“田少侠,为了保持这秘密,我要点你睡穴,然后带 你出去” 田宏武当然没理由反对,点头应允。 口口口口口口 拂晓时分,野树低迷,这里是荒郊。 田宏武游目四顾,不见黑衣蒙面人,也不见任何古墓的踪影,他像是从一场离奇的梦境 中醒来。 开封城墙,遥遥在望,他判断栖身百日的古墓,必在这附近,外表必然因年代久远而淹 没了,既然对方要保持机密,当然没有追查的必要。 到底黑衣蒙面人是不是“复仇者”本人? 想归想,谜还是谜,只有一点可以认定,黑衣蒙面人如果不是“复仇者”,也必是他的 同路人,对方绝对估不到身份已被无意中揭被。 最令人困惑的是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伸援手?黑衣蒙面人说是没有目的,也没有任何条 件,话虽如此,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一时无法想到就是了。 黑名单上列名的有三十余人之多,“复仇者”当然是继续杀人,“风堡”师爷姜执中名 登黑底不知是否已被追去生命。 自己受人大恩,当然不能过问,既然称为“复仇者”,杀人必有其道理,不能视为滥杀 无辜。 现在,行止须要有一番考虑了。 是留在北方,谋探“凤凰庄”的血案,还是南回查二师兄的死因? 自己被追回了功力,又被逐出门墙,算是已承了家法,今后自己是自由之身,与师门再 无干连了,一切行动,都可以自由做主。 时已百日,小师妹仍滞留北方么,她是否已知道自己的遭遇? 璀璨的旭日,从地平线升起,带给大地一片光明。 田宏武感觉自己是再世为人了,在原先的想象中,自己一生是彻底地毁了,想不到碰上 了黑衣蒙面人,人生的际遇,实在是难忖难测。 他打开小纸包,里面是一紫一白两个丸子,照着纸上所写的用法,把紫色小丸放入口里 和津嚼碎,然后均匀地涂抹在脸上与外露的颈部,白色小丸贴身藏好。 现在,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青衫,紫棠色面孔,外加一道恶疤,任谁也认不出他是谁了,除了黑衣蒙面人。 唯一与百日前相似的,是手中横捏的剑。 想了很久,行止还是拿捏不定,只好怀着空茫的心,朝开封城进发。 口口口口口口 一条小河,夹岸垂杨,溪上跨了一道红木板桥,桥下系着一只小舟,景色充满了诗情画 意。 如缨络般纷披低垂的柳丝下,有一双人影,一个武士装束,另一个是白衣书生打扮,两 人并肩站着,离那道木桥约莫四五十丈远。 人,都有一种共通的特性,凡是见到熟稔的事物,或某一样相似的特征,都会特别加以 往意,甚至引起内心的共鸣。 田宏武曾经着过白色儒衫,所以一看到柳荫下的白衣书生,便不期然地留上了意。 距离慢慢缩短,他看出对方是谁了,不由心头狂震。 武士装束的是三师兄夏侯天,白色儒装的,赫然是易钗而弁的小师妹上官文凤。 他俩怎会在此地,难道师父仍未南回,抑是他单独留下? 小师妹不是与“辣手仙姑”司徒美一道么,是不是行藏被识破而分手了? 记得三师兄十分有意于这位小师妹,无时无刻不献殷勤。 自己已是逐离师门的人,同门关系早巳不存在,还有见他俩的必要么?况且,自己容貌 被毁,又抹了易容药,见了面他俩也不会认识自己,人家卿卿我我,何必焚琴煮鹤,去煞风 景。 心念及此,准备绕道而行。 两人似在争执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大,夏侯天连连打拱作揖。 田宏武憋不住好奇之念,藉林木掩护,踅了过去,隔数丈隐起身形。 只见夏侯天低声下气地道:“小师妹,我找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师父临行交 代,一定要把你找回去,一个女孩儿家……” 上官文凤冷哼了一声,打断夏侯天的话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你请命留下来找我的, 是么?” 夏侯天笑嘻嘻地道:“师妹,你知道我这些年来……” 上官文凤冷冷地道:“三师兄,算了,我不爱听。” 夏侯天作了一揖,嘻皮涎脸地道:“师妹,我俩的事……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回到 家便办喜事。” 田宏武在暗中下意识地感到一阵莫明的悲酸,小师妹本来爱的是自己,所以当初才不顾 一切地私放了自己,她远道跋涉,也为的是找自己,但现在,自己已没资格接受她的情意了, 一切都变成了过去。 上官文凤沉默好半晌,才冷漠地道:“我们的关系止于师兄妹,我爹答应,我不答应。” 人,毕竟是自私的,邑然田宏武心目中只有惨遭横祸的小秀子,他自始就没敢接受上官 文凤的爱,但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率仍感到一丝快慰。 夏侯天苦苦一笑道:“师妹,不管如何,你先随我回南方……” 上官文凤断然地道:“我不回去!” 夏侯天道:“师妹,他老人家……” 上官文凤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夏侯天低了低头,道:“师妹,你留在北方做什么?” 上官文凤道:“坦白讲,我要找五师兄,我说什么也要找到他。” 夏侯天变色道,“师妹,田宏武已被师父逐出门墙,你这样做,师父会伤心的!” 上官文凤大声道:“他永远是我的师兄,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变。” 田宏武心弦一颤,眼圈发了红。 夏侯天沉声道:“师妹,他的功力已经被废了,他已不再是武士……” 上官文凤冷厉地道:“他就是他,我不管他是不是武士。” 夏侯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期期地道,“小师妹,我……夏侯天一点也比不上田宏武 么?” 上官文凤一披嘴,道:“三师兄,我尊你是师兄,说话最好有些分寸。” 夏侯天道:“你忘了二师兄是怎么死的?” 上官文凤双眼圆睁着,怒叫道;“住口,我死也不相信他是凶手!” 夏侯天道:“师妹,别被私情蒙蔽了灵智,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他已受了门规制裁, 为江湖中人所唾弃,你如果跟了他,师父他老人家还有面目见人么?” 上官文凤咬了咬牙,寒着脸道:“三师兄,我劝你还是回南方去,否则你会后悔。” 夏侯天道:“师妹,你这是威胁我么?” 上官文凤道:“这是忠告,不是威胁!” 夏侯天阴阴地道:“师妹,如果‘辣手仙姑’知道你是易钗而弁,结果会怎样?” 上官文凤寒声道:“你准备向她告密?” 夏侯天笑笑道:“师妹,我怎么会呢?我对你……心,唯天可表,再说,你如果有什么 意外,我如何向师父交代?” 上官文凤一挥手道:“那就请你马上离开我!” 夏侯天道:“师妹,我以师命为重!” 上官文凤道:“你准备怎么办?” 夏侯天近乎地道:“师妹,请你多想想,别迫我……” 上官文凤后退了一步,道:“难道你还敢动武?” 夏侯天道:“我不愿意这样做,但师父交代过的……” 上官文凤道:“那你就拔剑吧,看你是否有能耐带我回去?” 夏侯天室了片刻,才冷沉地道:“师妹,师父已把玉狮子印交给我了,要我亮出来么?” 上官文凤震惊地连退两步,脸色大变,全身发起抖来。 田宏武也是大吃一惊,这玉狮子印是师门圣物,代表祖师爷传下的家法,谁也不许违抗, 否则视同欺师灭祖,自己只是听过,还不曾见师父用过,现在师父把这圣物交与了夏侯天, 师妹说什么也不敢反抗,只有乖乖就范。 夏侯天接着又道:“师妹,怎么样?” 上官文凤咬牙切齿,心里根到了极处,但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心念疾转,自己已不是师门的人,不受此物控制,小师妹不愿意回去,一面是为 了自己,另方面是怕回去后,被师父迫嫁三师兄,三师兄人才不错,可借城府太深,不够厚 道,师妹嫁给他绝对不会幸福,自己承了她的深情,应该加以援手。 心念之中,倏然现身出去。 ‘脚步声惊动了两人,齐齐转过身来,愕然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迫近丈许处停了脚步,面对情深一往的小师妹,的内心激动如潮,但表面上保持 那使人股栗的阴冷。 上官文凤轻轻惊叫了一声,她认不出他,她是骇于他的可怕面容。 夏侯天惊煌地上下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有何指教?” 田宏武逼住喉咙,以-种怪异的腔调道:“你大概是南方来的,区区警告你马上离开北 方武林!” 夏侯天眉头’一紧,道:“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冷冷吐出两字道:“别问!” 夏侯天吞了一泡口水,道:“朋友……是‘风堡’的人?” 田宏武道:“要你别问!” 如果是在南方,夏侯天决不吃他这一套,早跳起来了,但这是北方,一个有城府的人, 是随时随地都先权衡利害二字的,当下强忍住一口恶气,挤出一丝笑容道:“朋友,武道同 源,在下来北方的是客,要在下离开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当然是说不上,田宏武被不知名的贵胄公子如此对待过,现在为了解小师妹之危, 只好如法炮制,当下冷酷地道:“拔剑吧,你赢了便可不走,这就是理由!” 上官文凤可困惑极了,想不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她直觉地感到这疤面人并不陌生, 但看起来又极陌生,到底是什么地方眼熟,她说不上来,只好默然站着。 夏侯天也是武士,当然不会被莫明其妙的几句话,便吓得夹着尾巴走,眉毛一挑,壮起 胆子道:“朋友至少得抖出个来路吧?” 田宏武左手握住剑把,右手仍抓住剑路中央,在胸前一横,道:“拔剑,你赢了会有交 代!” 像这样蛮横的事,夏侯天一辈子没见过。田宏武练成这“迫魂三式”,是秘密的,同门 中,除了二师兄,谁也设正式见过,所以他这诡异的式子,没引起两人的疑心。 夏侯天想了又想,道:“朋友,非打不可么?” 田宏武“唔!”了一声,似乎多一句话也不愿说。 夏侯天无奈,只好拔出剑来道:“朋友,咱们无冤无仇,当然不是拼命,怎么个打法, 几招为限?” 田宏武道:“一招!” 夏侯天脸色又变,他直觉地感到这疤面怪人有说不出的邪门,一招,他不相信自己会差 到连一招也接不下,堂堂执南方武林牛耳的“屠龙手”的及门弟子,能破到哪里去?当下沉 声道:“好,在下领教朋友一招!” 说着,亮开了门户。 田宏武道:“你可以出手了!” 夏侯天略一迟疑,道:“还是朋友先赐教吧!” 他的心意是只守不攻,应付一招,只要不败,便算解决问题了。 田宏武冷极地道:“你出手攻,如果区区先出手,你毫无机会。” 这不知是狂傲自大,目中无人,还是真的有所恃,夏侯天虽然城府深,但也是个武士, 不能说毫无血性,这句话别说他,任谁也受不了。 上官文凤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但她没插手的余地。 双方对峙良久,夏侯天突地暴喝一声,全力攻出一剑,这一剑不用说是他最得意的一招。 无论气势火候,都已见了功力,等闲人是接不下的。 可惜田宏武与他是同门,无论他使的任何招式,田宏武都能制敌先机,而且田宏武古墓 百日,功力比往常增了几乎一倍,再加上“追魂三式”玄奥无方。 “铿!”夹以一声惊呼,夏侯天兵刃落地,人也退了三四步。 田宏武手中剑仍横是看,只是略高了些,剑身离鞘一尺,像是根本没出过手。他有些歉 疚之感,因为对方曾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上官文凤也是震惊莫名,她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剑法。 田宏武冷酷无情地向夏侯天道:“拣起你的剑走吧!” 夏侯天脸色连变,目光闪动中,透出了一丝奇诡之色。 目为心声,一个人心里在打主意时,眼睛便会泄露出来。 田宏武忽地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被追到“风堡”之时,夏侯天曾经以一种罕见的暗器带 翼铜针伤了自己,幸而设中要害,否则早巳…… 夏侯天上前两步,俯身抬剑,一丝极细的银芒,倏然射出,无声无闻。 田宏武早已留上了心,同时又有阳光照射,否则是无法发觉的。当下冷哼了一声,侧身 挥袖。 夏侯天心知不妙,片言不发,转身便待遁跳…… 田宏武一个弹身,形同鬼魅,长剑脱鞘将及一半,锋口勒上夏侯天的咽喉。 上官文凤尖叫一声:“不要杀他!” 剑锋已划破了表皮,夏侯天面如死灰。 田宏武想了又想,还是下不了手,同门之谊是无法抹煞的,“呛!”地一声,半截剑回 入鞘里,冰声道:“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夏侯天盯了上官文凤一眼,狼狈奔离。 上官文凤呆望着这疤面怪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面对情深一往的小师妹,田宏武思前想后,不禁感慨系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可真是古怪,上官文凤大是困惑,期期地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田宏武摇摇头,没开口,在情绪激荡之际,他不敢开口说话,怕露出马脚。 上官文凤更加惶惑,又道:“兄台现身,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田宏武镇定了一下情绪,举起袖子,取下那枚带翼钢针,托在左手掌心中。 上官文凤惊叫一声:“暗器?” 田宏武这才开口道:“你们是同门?” 上官文凤显得很不安地应道:“是的!” 田宏武故意沉吟着道:“这是贵门的独门暗器?” 上官文凤锁紧了眉头,道:“敝门从不许使用暗器!” 田宏武心中明白,这定是夏侯天私底下练的,当下一披嘴道:“那这东西何来?” 上官文凤摇头道:“不知道!” 田宏武把钢针用两个指头扶着,递了过去,道:“你可以带回师门去查究一下。” 上官文凤接过手来,仔细审视了一番,收藏好,然后作了一揖,讪讪地道:“小弟上官 文,承情了!” 田宏武只有肚子里苦笑,他有许多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不能说,他想劝小师妹 不要招惹“辣手仙姑”司徒美,但也开不了口。 上官文凤又道:“小弟能高攀与兄台交个朋友么?” 田宏武冷声道:“区区一生不喜与人交往,但……今天可以例外!”他心里本来要拒绝 她,本来不想这么说,但却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上官文凤又是一揖,道:“既然兄台愿意下交,请示名号?” 田宏武不由为了难,想了想,道:“区区设名号,如果你喜欢有个称呼,叫我疤面人 吧!” 疤面人,这如何叫法?上官文凤尴尬地笑了笑,女孩子通常比男人任性而不拘小节,一 扬眉,一偏头,调皮地道:“那小弟就叫你疤面兄好了!”她这不经意的动作,已表现出了 女儿之态,但她不自觉。 田宏武当然是装聋作哑。 蹄声得得,远远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道:“田少侠,我找你很久了!” 田宏武心头剧震,怎么会有人认得出自己,离开古墓还不到半天呀?愕然转身望去,一 红一青两条人影已下了马背,赫然是朱媛媛与丁香。 上官文凤当然也十分错愕。 走近前来,朱媛媛的目光直盯在上官文凤的脸上,噘起嘴道:“不是他,认错人了!” 这话是自语,也是对丁香说的。 田宏武恍然,上官文凤穿的是白衫,江湖道上穿白衫的本就很少,她把上官文凤错认作 是自己了。当目光接触到丁香时,不由又是一震,有一诡异的表情,刚刚从丁香的脸上隐去。 朱媛媛的目光移向田宏武,突地惊“咦!”了一声,道:“他的脸……”下文没接下去, 但不必出口也明了。 在江湖道上,嘲笑别人的残缺,是犯忌的,但朱媛媛任性惯了,一点也不在乎。 美好的,会使人多看上几眼,但丑恶的,只一眼便够了。 朱媛媛的目光,又移向上官文凤的脸上,掀了掀小鼻子,大刺刺地道:“你怎么也穿白 衫?”这句话非但不礼貌,而且也莫明其妙,但她一向只知道有自己没别人,腔调倒是满自 然的。 女人的气量,大多比男人狭窄,上官文凤冷冷地道:“怎么,不可以?” 朱媛媛挑眉道:“看你一派斯文,火气还真大,我就说不可以,又怎样?” 上官文凤一披嘴,道:“姑娘想来就是鼎鼎大名的朱大小姐了?” 朱媛媛道:“你竟然还认识我,听口音你是南方人,如何称呼法?” 上官文凤道:“在下上官文!” 朱媛媛偏头一想,道:“有个与你一般装束的,叫田宏武,他也是南方人,你认识他 么?” 上官文风面色微微一变,道:“他是在下师兄!”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跳,他想离开她们。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好哇!你们废了他的功力,这笔帐我要代他讨……” 上官文凤双目大睁,沉凝地道:“当时在下不在场,事后听说的,在下与他私交最好, 目前也在找他,朱姑娘要代他讨帐,这话怎么说?” 朱媛媛道:“因为他是本堡的武士统领。” 上官文凤道:“但他被废了功力,乃是家法,并非仇杀……” 朱媛媛道:“我可不管这些!” 她们只顾说,把田宏武冷落在一边,大概他太丑的缘故。 上官文凤大声道:“朱姑娘,你讲不讲理?” 朱媛媛笑笑道:“那要看情形,有时候当然也讲的。” 讲理要看情形,这种话也只有任性惯了的她,才说得出口。 上官文凤忍耐不住地笑道:“照现在的情形,你打算讲理吗?” 这话问的也很妙,两人异曲同工,本来她就是个美人,改扮了男装,不用说是俊美绝伦, 只是太文弱了些,缺少点丈夫气,她这一笑,的确是能令人倾倒的。 朱媛媛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但见了这等美男子,多少是有些情不自禁的,这是人的 本能,正如一个规矩的男人,见到了不多见的美女,心理上的反应是一样的,她的神色倏地 变得柔和了,嫣然一笑道:“无妨暂时讲理吧!” 丁香掩口向朱媛媛低声道:“小姐,他好俊!”声音虽小,但在场的都听到了。 田宏武大感不是味道,因为他是残缺人,心理上自然产生一种莫明的嫉意,暗忖:“小 师妹如此任性胡来,必有一天要遭巨祸。” 当下侧转身缓缓挪步,准备离开。 丁香突地横身一拦,道:“阁下慢走!” 大而明亮的眼睛,谁见了都会动心。 田宏武心已麻木,对这双他曾无法忘怀的眼睛,不再欣赏了,似乎所有凡属美的乐西, 都离他很远,很远。他停了脚步,冷冰冰地道:“姑娘有话要说?” 朱媛媛与上官文凤的目光,也同时转了过去。 丁香怔了一怔,才道:“阁下该留个名号!” 田宏武脚步又动,口里道:“无此必要!” 上官文凤弹了过去,与丁香并肩而立,拦住他的去路,道:“疤面兄,请暂留步!” 朱媛媛惊奇地道:“什么,你叫他疤面兄?” 上官文凤朝她一点头,道:“不错,他叫疤面人。” 朱媛媛道:“还是第一次听说!” 丁香面上突地现出了凄测之色,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扫过朱媛媛与上官 文凤,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天性善良,见了残缺的人,便油然而生同情之念。 田宏武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上官文凤期期地道:“兄台既然答应与小弟做朋友,所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请兄台代 为留意敝师兄田宏武的下落!” 田宏武的脸色变了,但他是疤面又涂了易容药,所以旁人看不出来,只他自己能感觉到, 好半晌才应道:“可以!” 提起田宏武三个字,朱媛媛与丁香的神色也变了。 田宏武实在不愿再停留下去了,激愤夹着自卑,另外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要在此刻,马蹄声又起,一骑马疾驰而至,到了临近,滚鞍下马,把缰绳往树枝上一挂, 一个箭步,到了众人跟前。 田宏武一看,双目尽赤,来的,赫然是毁自己容貌的贵胄公子。 朱媛媛、丁香、上官文风全都面现惊容。 如果,朱媛媛见了人也会吃惊,那现在可能是第一次。 贵胄公子傲岸地把目光一扫众人,然后微一拱手,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你好!” 朱媛媛笑着道:“马公子,幸会!” 贵胄公子的目光,在田宏武的面上稍微一停,脸色是变了变,但立即便移向上官文凤, 铁青着脸道:“上官文,今天可设司徒美替你撑腰了,这机会可真是难得。” 田宏武陡地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代罪羔羊,坏在那一白色儒装上,原来这贵胄公子爱 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偏偏司徒美与小师妹做了一道,而小师妹穿着与自己一样,所以 这贵介公子才找上自己,但不管怎样,毁容此仇非报不可。 上官文凤满不在乎地道:“姓马的,你准备怎么样?” 马公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上官文凤道:“你真的敢?” 马公子仍然保持着他那傲岸的风度,口角一披,道:“杀你等于杀条狗,说不上什么敢 不敢!” 上官文凤反唇相讥道:“你见了司徒美,还不是像条一可怜兮兮的小狗。 马公子“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马公子亮剑之后,骤呈无比的紧张。 上官文凤依然而不改色,不知她凭仗的是什么?朱媛媛冷冷地开口道:“马公子,有理 讲理,何不冷静些?” 马公子测目道:“朱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朱媛媛毫不迟疑地道:“朋友!” 马公子口角一披,道:“朱姑娘,在下奉劝你,他不值得你交往!” 朱媛媛道:“为什么?” 马公子冷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凭仗一副女人相,破坏别人婚姻……” 朱媛媛道:“啊,我明白了,他横刀夺爱?” 马公子恨恨地道:“不错,就是这句话!” 朱媛媛瞥了上官文凤一眼,道:“司徒姑娘目高于顶,等闲人她连半眼都不会看,恐怕 是她自己愿意的吧?” 马公子变色道:“朱姑娘,你不见得会插手吧?” 朱媛媛沉吟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和平解诀,别诉诸武力!” 马公子道:“朱姑娘,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朱媛媛道:“否则呢?” 马公子又是面色一变,道:“朱姑娘,那结果将不太好!” 朱媛媛道:“马公子,你这是威胁我么?” 马公子剑眉一扬,道:“在下的私事,一向不喜欢旁人干涉。” 朱媛媛道:“马公子,别忘了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 马公子冷冷一笑道:“朱大小姐,人家都说你很有眼光,怎会交上这等朋友,实在令人 遗憾!” 上官文凤披嘴道:“在下这等人怎样?比你低了些,是么?” 马公子移过目光,冷厉地道:“上官文,你可以拔剑保命了!” 上官文凤仍是那份悠哉悠哉的神情道:“马老兄,司徒美并不曾说过她爱你,何必自作 多情,你这样做,我也可以指你是横刀夺爱,可以么?” 马公子的脸红了,大声道:“住口,用剑才能保命,利口对你无助,本公子与司徒姑娘 是青梅竹马之交。” 上官文凤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谁也不会相信。” 马公子脸都气青了,傲然无视的神情,已被怒火淹没,手中剑一扬,道:“拔剑,否则 你毫无机会!” 上官文凤不在意地道:“不见得吧?” 马公子目芒一闪,像要出手。 田宏武心想,该是时候了,方待出言…… 一阵娇笑,突地破空传来,像一串银铃被人用力摇动,脆极了,也悦耳极了。 上官文风面有得色,而马公子却神色大变,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众人循着笑声望去。 只见四五丈外红木板桥头系着的那条小舟上,现出一个窈窕身影,黄色宫妆,邑然隔得 很远,仍使人感到她艳光照人。 正如所料,现身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怪不得上官文凤如此从容,原来她有恃无恐。 刚见她出现在小舟上,瞬眼间已到了现场,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朱媛媛看来与她是素识,笑着招呼道:“司徒姐姐,你好!” 司徒美春花般的笑了笑,走近上官文凤,把手往她肩上一搭,脆生生地道:“怎么回事, 你们是约好了来的?” 那种亲呢之状,令人侧目。 田宏武很宽奇怪,到底司徒美知不知道上官文凤也是女儿身?邑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当着别人这样亲热,便不成体统了。 上官文凤淡淡一笑道:“这位马公子指我横刀夺爱,要杀我哩!” 马公子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眸中妒火熊熊,狠盯着上官文凤,那样子恨不能 要把她一泡口水吞下去。 司徒美移开了搭在上官文凤肩上的手,乜斜着眼,向马公子道:“马大哥,是真的?” 马公子像发了寒栗,簌簌抖个不停,老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有这么回事!” 司徒美道:“哟!马大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我与这位上官少侠交往,是因为 彼此情投意合,并不碍你的事,为什么要横岔一枝?” 马公子口唇发颤,一张脸成了关云长,激愤地道:“司徒美,你知道害臊么?” 司徒美娇笑道:“马大哥,你是教训我?”掠了掠鬓边被风吹乱了的散发,又道:“武 林儿女,道义交往,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喜欢和什么人来往,是我自 己的事,也不劳你过问呀?” 马公子的脸孔,扭曲成了戏台上的小丑模样。 田宏武突地想起数月前,也是在开封附近,初见师妹与司徒美在一道,她曾说,天下最 丑的,莫过于充满妒意的脸谱,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不错。 如果她是故意,便有失厚道了,但话说回来,像马公子那份什么人也瞧不起的神气,应 该让司徒美这等女人挫挫他的锐气。 久久,马公子才开口道:“司徒美,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他没 说下去。 司徒美道:“马大哥,我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这样想不开?无论男女,一个 人只能爱一个人,不能爱尽所有的人,是么?”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谁也听得出来言中之意。 朱媛媛与丁香互望了一眼,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马公子突地改变了态度道:“大妹子,我们自小一块长大……” 司徒美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之交,不必你提醒我,不过,道不 同,不相为谋,是吗?一个人一种性格,小时候可以互相适应,长大了便不然,性格不合的 人在一起,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作茧自缚,钻牛角尖呢?” 马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不来?” 司徒美道:“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马公子抿抿嘴,道:“很好,我马之章等着找你们算帐,再见了!”说完,转身便待离 开…… “且慢!”田宏武开了口,声音冷得使人发颤。 司徒美这时才真正注意到了他,那脸孔使她的秀眉登时锁了起来。 马公子一昂首,道:“什么意思?” 田宏武缓缓向前挪了两步,道:“马之章,有人托在下办件事!” 马公子冷傲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田宏武一披嘴,道:“至少比你这东西强了些,看你一表人材,说话却其丑无比。” 马公子目中迸出了杀芒,他正一肚子气,正好要发泄,阴声道:“别人托你办什么事?” 田宏武一字一顿地道:“在你脸上做一个像在下的记号,再加--” 马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连变,把田宏武看了又看,但他记忆中没有这个紫棠色的 疤面脸色孔,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田宏武道:“疤面人!” 马公子道:“本人不认识你!” 田宏武冷哼一声道:“不必认识我,你只要记住数月前,一个丧失了功力,被你无端毁 容的人就成。” 马公子惊怔退了一步,这一提,他当然记起来了,但眼前疤面人,说什么也不是那被毁 容的白衣书生,他记得对方很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被毁了容的人,委托替另一个被毁容的人讨帐,天下有这等奇巧事? 田宏武被毁容,现场只丁香一个人知道,但她没吭声,也设特殊的表情,可能她没想到 那里去,因为眼前人根本不是田宏武。 马公子完全傻了,如果说眼前人便是被自己毁容的白衣书生,戴面具便会掩去疤痕,而 那肤色像是天生的,那他该是谁呢? 司徒美冷冷地道:“马公子,你对一个没有功力的人下手,这与你平日口头上说的不符 吧?” 马公子咬着牙道:“当时我不知道对方丧失了功力。” 司徒美一点也不放松地道:“那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也不问问对方是谁?” 马公子设开口,他怎能说出为了谁呢? 田宏武怕泄露行藏,也不说破,手中剑连鞘一横,道:“在下要出手了!” 马公子栗声道;“你与那托你索仇的人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密切得像是同一个人。” 马公子面上又布起了傲岸之色,口角一拉,道,“本公子今天不想杀人,你自量些把!” 田宏武“嘿!”了一声道:“可是本人今天定要在你脸上划个十字,让你尝尝容貌被毁 的滋味!” 马公子手中剑一斜,道:“你定要找死,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手吧?” 他那起手式,与田宏武一样的诡异。 蓦在此刻,一骑马泼风也似的奔了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公子,大事不好!” 马公子回过身去,冲着来人道:“什么大事不好?” 来人下了马,是个跟班打扮的小伙子,只见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老爷……老 爷他……” 马公子面色一变道:“老爷怎么样?” 跟班带着哭声道,“老爷……等公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马公子的面孔起了抽搐,栗声道:“老爷的旧疾复发了么?” 跟班的用袖子擦了擦汗水,道:“是的,据太医说,至迟拖到今晚,小的……找了您一 个早晨了。” 马公子回顾田宏武道:“我们的帐改日再结!”说完,狠狠瞪了上官文凤一眼,带着跟 班,上马匆匆驰离现场。 田宏武本已横剑待发,一听对方生父垂危,父子要见最后一面,这是常伦大事,如果毁 了他的容,便有失仁道,反正这笔帐不愁讨不回,所以他没阻止对方。 司徒美笑向上官文凤道:“我们也该走了?” 上官文凤点了点头,向田宏武道:“疤面兄,后会有期了!”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一阵幻灭的悲哀,深深望了她一眼,颔了颔首。 一对假风虚凰飘然而去。 田宏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但是, 但是,自己这份容貌,还是让人遗忘的好。 想着,他也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幽幽地道:“丁香,多像他?” 丁香道:“看背影,似乎就是一个人!” 朱媛媛叹息了一声,道:“走,我们继续找他……” 田宏武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 口口口口口口 月色如银,普照大地,一切的人和物,都沐浴其中。 同样的一个月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各自不同,有的踏月夜游,有的望月思乡,有的期待 月圆,有的悲伤月缺。 月亮不会改变,也毫不偏私,照着欢乐的人,也照着流泪。 田宏武静静地站在凤凰庄故址的老神树下。 树荫遮去了月色,人变成了一条黑影。 他是来重温失去的梦,还是想从回忆中寻求安慰? 人说,老年人活在回忆中,因为他不再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憧憬,只有过去的才属于 他,而一个被现实排挤的人,也常常会从回忆中寻求慰藉。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对大眼睛,扎着蝴蝶结的辫子,在草地 上晃动,飞扬…… 从大眼睛,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丁香,但丁香绝不是小秀子,小秀子已经长眠在风凰庄的 废墟里,活在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 现实是残酷的,只有回忆最美好,可惜,除了儿时的片断,回忆是一片空白。 追凶,他决心要追查这桩发生在五年前的血案,他觉得自己本身所蒙受的冤屈已不重要 了,因为自己被逐离师门,也被师父追回了功力。 为小秀子一家报仇,这是他义不容辞的事。 他出奇地想:“如果小秀子还活着,她会爱自己这个疤面人么?” 月光下,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来,手里还抱着东西,胁下扶着拐杖,略不稍停真入 废墟。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这人影来得古怪,莫非与凤凰庄血案有关?他当然不愿放过任何 可能的线索,于是弹身跟了过去。 那人影停在废墟中央的半堵残墙下,撇开了地上的枯草败叶,把带着的东西摆开,是一 坛子酒,一大包烧肉,拐杖横在一边。 蓬首赤足,形同乞丐,田宏武立即认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记得数月前,自己被一 个来历不明的半老妇人胁迫离开这开封一带,是他现身替自己解了围,自己还在醉仙居请他 吃喝了一顿。 现在已经明白那半老妇人是马公子一路的,原因是阻止上官文凤与司徒美交往,因为自 己身着白衫,所以被误认为小师妹。 “宇内狂客”来此何为?赏月么?即使朝了相,对方当已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哈哈哈……呜呜呜!” “宇内狂客”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这古怪的动作,使田宏武惊诧不已。 接着,只见他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然后伸出手笔,手心对着坛口,一股亮晶晶的酒柱, 吸上掌心,一震,酒水泼了开去,月光映照下,像撒出一把珍珠。 田宏武大是骇然,这怪人的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宇内狂客”泼完酒,口里大声道:“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表!”声如金石, 激荡夜空。 田宏武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莫非他是姨父生前的故旧? “宇内狂客”就地坐了下去,张口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有如长鲸吸水,这种喝 酒法,世上还真少有。 田宏武心里在转看念头,该不该现身探问一下?心念未已,只见“宇内狂客”咂了咂舌 头,口里嘟囔道:“一个人喝酒多乏味!” 说着,朝田宏武隐身处抬了抬手,道:“朋友,来陪我喝上几口,免费招待!” 田宏武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当下现身走了过去,拱手道:“前辈见召, 不敢不陪!” “宇内狂客”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阴阳怪气地道:“老夫一向是吃别人,今晚设办法, 只好破例请客,坐下吧!” 他对田宏武的疤面,似乎毫不惊奇,可能他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了。 田宏武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个酒坛子。 “宇内狂客”道:“没碗,小哥你将就着凑合,就瓮口喝吧!” 田宏武面上一热,他不知道能否依样画葫芦,他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在以前,他绝不 敢尝试,因为功力还不到这等境地,现在情形有些不同,古墓百日,得金丹之助,功力已平 增了几乎一倍。 想了想,隔尺许对着瓮口,用力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由于初次尝试,没把握控 制,呛得他连连大咳,泪水直流。 “宇内狂客”抚事道:“妙啊!小哥还有这一手,也不算白糟蹋,不过,这有个诀窍, 用力不宜过猛,酒水入口,应立即闭喉,然后再吞下。” 田宏武擦擦眼泪鼻涕,尴尬地一笑道:“承教了!” 照着“宇内狂客”的指示,果然得心应口。 没碗也没筷,菜只有用手抓来吃,好在烧肉是干的,没汤水,不然就够受了。 吃喝了一会儿,“宇内狂客”道:“冲着你这个喝酒的能耐,老夫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疤面人!” “宇内狂客”漂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好,很贴切!”过了一会,突地扬眉道:“啊! 你竟不问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淡淡地道:“前辈是‘宇内狂客’,知道了何必再问。” “宇内狂客”瞪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田宏武道:“凭前辈的名头,见了面准认得出来。 “宇内狂客”打了个哈哈道:“说得好,你拍马屁的工夫还不差。”顿了顿,又道: “这么晚了,你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田宏武正愁没法开口探问,立即乘机道:“可能与前辈的来意一样!”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什么?” 田宏武沉静地道:“前辈在刚到此地时所念的‘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灵’业 已充分地说明了前辈的来意。”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倒是个有心人,这么说,你也是吊念死者来的?” 田宏武黯然颔首,道:“不错,晚辈正因此而来!” “宇内狂客”瞪起怪眼,定定地望着田宏武道:“你与死者一家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远亲!” “宇内狂客”唔了一声,似乎对田宏武的话感到怀疑。 田宏武道:“前辈与敝亲的关系又是什么?” “宇内狂客”道:“朋友兼至交……” 田宏武慎重地望着对方,沉声道:“晚辈想请问当年事变经过?” “宇内狂客”摇头道:“庄屋被焚,事后在灰烬中找到焦炭,就是如此。方才老夫又哭 又笑,笑的是世事无常,哭的是无以慰死者之灵,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摸不到。” 田宏武一颗心倏往下沉,红着眼道:“全家没一个活口留下么?” “宇内狂客”伤感地道:“可能没有,如果有必已找上老夫,事实很明显,先杀人,后 灭迹,不然死者遗骨不会堆在一处。” 田宏武低了低头,道:“以前辈所知,‘风凰双侠’生前,可有什么强仇大敌?” “宇内狂客”道:“该查的老夫都查了,什么影子都没有,他夫妇为人和善,从设与人 结仇……” 田宏武像自语般的道:“总是有原因的,不是深化大怨,不会下此辣手。” “宇内狂客”猛吸了一口气,道:“老夫何尝不这么想,可是……”话锋一转,道: “小哥,听你口气,似乎有意要代死者复仇?”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这是晚辈的誓愿!” “宇内狂客”凝视了田宏武半晌,才又道:“今晚咱们俩碰得真巧,不过……老夫有个 疑问,你与双侠是远亲,到底远到什么程度?平日有没有来往?” 田宏武想了想,道:“说远也不远,是姨表亲,晚辈一家十几年前南迁,关山阻隔,一 直没通音信,如非晚辈北来,根本还不知道这桩惨案。”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大腿道:“对啦,你是田辅公的儿子?” 田宏武全身一震,惊声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宇内狂客”道:“老夫曾经听你姨父皇甫明提过,同时老夫当年与令尊也曾有过数面 之情令尊令堂还好么?” 田宏武不由潸然泪下,凄声道:“家父母已先后过世了!” “宇内狂客”圆睁醉眼,道:“怎么回事?” 田宏武道:“先父母罹患绝症,不治而亡。” “宇内狂客”太息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来投亲的?”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深深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不对,你小子有点怪……” 田宏武沉吟了片刻,道:“请前辈恕罪,晚辈就是数月前,陪前辈在醉仙居喝酒的白衣 书生。” “宇内狂客”怪叫了一声,道:“难怪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见过又不认识,你的 脸孔怎会变成这样子?是易了容么?” 田宏武把被马公子毁容的事简略地说了出来,隐去了古墓一节不提,只说被不知名的人 所救,面色是用易容药改变的。 “宇内狂客”栗声道:“可是那公子哥儿打扮的小子?”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好一会才开口道:“招惹上他很麻烦,你知道他的 来历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但不管他来头多大,晚辈定给要他点颜色。” “宇内狂客”沉声道:“他父亲倒还不怎么样,他母亲是北五省有名的女杀手,功力极 高,很少有敌手,江湖上称她作‘冷血太君’,黑白道上的人,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的。” 田宏武停了一停,道:“前辈,我们暂且不谈这事,关于‘凤凰庄’血案,前辈认为怎 么着手?” “宇内狂客”苦笑着摇头道:“目前只有尽量找线索,有了端倪,再谋对策,你现在什 么地方落脚?” 田宏武道:“五云客栈!” “宇内狂客”道:“好,有消息老夫会找你联络!” 田宏武忽然想起这件事来,道:“晚辈对外不提姓名,请前辈代为守密。” “宇内狂客”颔首道:“可以,老夫也有句话告诉你,如果有急事找老夫,可以去问药 王庙的老道。” 说着,一口气吸尽了坛中的余酒,把空坛子抛入草丛,然后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 又道:“老夫有事,先走一步!” 他可是说走便走,提着拐杖,一路歪歪斜斜地越野而去。 田宏武回想“宇内狂客”的说话,马公子的母亲叫“冷血太君”,黑白两道的人物听见 她的名号都会发抖,听“宇内狂客”的口气,他是不敢招惹她,但不管怎么样,这笔债非讨 不可,难道平白遭人毁容便罢了不成?自己的事,当然不必假手任何人。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古墓中所见的黑名单。 “风堡”师爷姜执中榜上有名,不知是否已接到那要命的竹签? 黑衣蒙面人是否就是“复仇者”? 从以往的事例看来,“复仇者”似乎还有手下。 最使人不解的是“风堡”已有四名高手被杀,而朱堡主,竟然不知道起因,这是不合情 理的。 如果说,这是死者与“复仇者”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该全出在“风堡”,就是巧合也不 能巧到这个程度。 口口口口口口 同一时问,“风堡”中人心惶惶,呈现无比的紧张,因为师爷姜执中的房门上,发现了 “复仇者”追魂的竹签,他被列为第八号。 死亡的恐怖,弥漫在堡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内客厅里,堡主朱延年召集了高手会议,厅外四周及屋面上密布了警卫。 与会的每一个人,面色都非常凝重,尤其师爷姜执中,更是心情不安,因为他本身是当 事人。 “复仇者”未杀人先传竹签,这表示他视“风堡”为无物,同时也让死者先受尽精神上 的折磨。 姜执中像一个业已定刑,但尚未处诀的死囚,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这种活罪,比死还要难受,足以迫使一个人发疯。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各位对此事有何高见?” 姜执中咬着牙道:“卑属准备执剑以待,看对方如何下手……” 朱延年道:“这不是办法,从以前几次的事例看来,‘复仇者’的身手、理智都高人一 等,他不暗中下手,先传竹签,这表示他有绝对的把握。” 姜执中额头上的汗,擦了又冒出来,脸色有多难看,便不必提了。 总管余鼎新道:“我认为首先要知道‘复仇者’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才好对付。” 朱延年道:“话虽不错,但如何才能知道呢?” 余鼎新道:“本堡连离职的执法人在内,已经有四位遭害,姜师爷是当事人,应该可以 想得出来,比如说,姜师爷在以往是否与遭害的四位共同结有仇家?抑或本堡有没有公仇等 等……” 姜执中摇头道:“无法想象!” 新任巡察左云生道:“卑属有个计谋,不知是否可行?姜师爷无妨仍住原房,房外加以 周密布置,等待对方现身。” 朱延年道:“对方没定时刻,日夜守候总不成,旷日持久,百密必有一疏,仍然会被对 方所乘,主要的,是如何能使对方现形,而姜师爷不再遭害。” 新任执法丁俊道:“能不能请师爷暂时藏匿,床上做个假人,诱‘复仇者’下手,卧室 四周,由好身手的严密守候,即使抓不到人,至少可以揭开他的真面目?” 朱延年点头道:“这办法还可行,不过……师爷如何藏身呢,可能不是一两天的事。” 左云生道:“有了,堡中最妥当的地方,莫过于练功房的地下室,只要里面锁上铁锁, 外面派人驻守,可保万无一失。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好,就这么办,姜师爷意下如何?” 姜执中颔首道:“属下遵命!” 朱延年起身道:“现在我们一同陪伴姜师爷到练功房,这安排除了在座的,再不许有人 知道。 口口口口口口 师爷姜执中被安置在练功房内的地下室里,出入口由堡主亲自封闭。练功房铁门铁壁, 天哪!还有铁网罩护,铁门也封锁了。 里外两层门户,全由机关控制,人在其中,可以说稳如泰山,连只小虫都爬不进去,别 说是人。 功房外圈,由旋风武士轮班造巡警戒。 姜师爷原来的卧室,纱帐低垂,床上做了个假人,作熟睡的样子。 七八名高手,由明转暗,伏匿守伺。 每一个方位,都在被监视之中,只要有动静,诀逃不过这监视网。 表面上一切平静如叵,但暗地里每分每秒都是紧张的,因为“复仇者”随时都可能现身。 一夜到天明,“复仇者”没出现,伏伺的高手散下去休息。 大白天,“复仇者”当然是无机可乘的。 口口口口口口 “复仇者”传了竹签,昨晚设下手,今夜很可能要行动。 堡主朱延年带着总管余鼎新,不断地前后巡视,“复仇者”除非是神,如果也是人的话, 绝对没机会下手。 朱延年有把握至少能迫出“复仇者”的原形。 恐怖的时刻,相当难耐,但如果不除去凶手,天知道还有多少人遭殃? “复仇者”的行动,似乎只限于“风堡”。 因为江湖中还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号。 又是天明,每个负责行动的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事情发生, 很可能“复仇者”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他决不会罢手,如此下去也不是常注。 朱延年与余鼎新来到练功房外。 武士禀报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朱延年启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呀!” 两人先后进入功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登时室在当场。 练功房的壁上,呈现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者。不用说,事情已发生了,门不开,户 不启,对方是如何下手的?太恐怖,也太不可思议了!门口的武士,探头朝里一看,也傻了, 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地下室的入口洞开着,里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朱延年栗喝一声:“许立,你进来!” 武士应声而人,施了一礼,站着直发抖。 朱延年道:“你什么时候接的班?” 武士颤声道:“弟子是昨夜丑时接的班!” “上一班有没有交代?” “没有!” “有人进来过吗?” “没有!” “把昨天早晨开始的各班武士通通传来!” “遵令!” 武士行礼而退。 余鼎新道:“堡主,我们到地下室看看!” 朱延年点了点头。 两人戒备着进入地下室,目光听及,那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师爷姜执中端坐在桌边椅子 上,靠着椅背,头向下垂,颈子上有个血洞,胸前地下全是血,但已凝固变紫,桌子上的饭 菜,原封未动。 从血水凝固变色的情形看来,死者被杀,当在昨天日间或断黑之前。 余鼎新激动地道:“依属下看来,凶手就在堡中,不然他怎会知道姜师爷藏在地下室?” 朱延年打了一个冷战道:“堡里都是老人,新进的至少也有四五年,会是谁?” 余鼎新道:“这很难说!” 朱延年紧皱着眉头道:“想不透的是这种固若金汤的地方,他如何来去自如,功房的门 也未启……” 余鼎新沉重十分地道:“看来他要杀人,根本没地方可以逃避,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朱延年目芒一闪,口唇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要说出来,但口唇又封闭了,什么也没 说。 突地,余鼎新手指靠角落的斗橱栗呼道:“竹签!” 朱延年全身一雳,走过去拔它下来,一看,脸色登时泛了白,簌簌抖个不停。 余鼎新道:“又是谁?” 朱延年咬牙道:“很好,老夫誓必全力与他周旋到底,看是谁杀谁。” 余鼎新凑了过去,只见竹签上赫然写着:“第三号朱延年,风堡之主。”下面还附加了 一行小字“百日之内索血。” 想不到追魂竹签竟然传到了堡主的头上。 余鼎新惊怖连退了三步,颤声道:“简直是无法无天!” 朱延年努力咬了咬牙,把竹签搓成粉碎,一摆手道:“余总管,此事暂时不要宣扬,我 们先出去。” 余鼎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到了地下室外,七名武士已在肃立恭候。 朱延年目光一扫七名武士,沉声道:“你们轮值时间内,有什么人进入练功房?”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武士打了一躬,惊惶地道:“小的进去过一次!” 朱延年凌厉的目芒在那武士面上一绕,道:“汪头目,你到练功房做什么?” 那武士道:“小的送饮食与师爷,因为怕出差错,不敢要厨下的人送,所以亲自送去 的。” 朱延年沉吟不语,这姓汪的武士头目,原来是他的随从小厮,跟了他十几年,他是绝对 信得过的,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众武士退出了练功房,朱延年才凝重地向余鼎新道:“余总管,烦你料理姜师爷的后事, 尽量别张扬!” 余鼎新恭应道:“属下去照堡主的意思去办!” 朱延年回到内院书房,心头如压了一块干钧巨石,沉重无比,他想不透姜师爷藏身在这 等隐秘稳妥的地方,结果还是逃不过“复仇者”的辣手,这厮到底是人还是鬼?自已已经接 到追命的竹签,对方注明百日之内下手,能逃得过么?如果是明枪的话,还可应付,像这种 恐怖的暗剑手段,的确防不胜防。 恐怖,像一条毒蛇,一旦进入了心,便不分日夜时刻地啃噬你,直到你发狂,精神崩溃, 甚至到死为止。 “复仇者”订了百日期限,用意很明显,要使对方受尽恐怖的痛苦。 怕,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也不怕,只不过程度与性质的差异而已。 小孩子听多了鬼故事会怕,这种怕鬼的心理可能伴随到老。 大人由于现实中的遭遇,也会产生怕。 朱延年一方之霸,身手高人一等,但“复仇者”的行动,也使他怕,树成了心理上莫大 的威胁。 因为天下最可怕的,是对敌人一无所知,而敌人对自己却了如指掌。 死者都不是泛泛之辈,论功力是第一流的,但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像鸡鸭-样被宰杀, 难道此人的功力,真的已到了无人能抗的地步?“复仇者”是谁,这是问题结症的真正所在。 死者当然知道,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开口了。 一条人影,从窗外横过,影子闪过窗纱。 朱延年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栗声道:“是谁?” “爹,是我l”朱媛媛口里应着,人已跚跚出现在书房门口。 朱延年吁了口气,道:“媛媛,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 朱媛媛进入了书房,她爹脸上的神色,把她骇了一大跳,在记忆中,她多一向是威严、 沉着,天大的事也不会使他惊惶,向来没有现在这样的神情,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两步, 手扶书桌,道:“爹,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延年沉声道:“姜师爷的事你知道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是的,听说了!” 朱延年道:“媛媛,依你的看法,‘复仇者’是如何进入地下秘室杀人的?” 朱媛媛摇头道:“无法想象,不过……” “不过什么?” “据女儿猜想,凶手就在堡中,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也许随时都在您左右。” 朱延年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目光不期然地四下扫瞄,似乎“复仇者”真的就藏在自 己身边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他本来也有这种想法,现在被朱媛媛说被,更增加了心理上的 惶恐。 但,堡中由上至下,每一个都是忠诚的老下属,会是谁呢? 朱媛媛一向任性,但现在却表现得很正经,她像突然长大了几岁,蹩着额头道:“爹, 您说呢?”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唯一能进入地下室的秘道,只有你我父女俩知道,媛媛,你仔 细想想,曾经泄露过么?” 朱媛媛断然地道:“没有,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同时机关在女儿的床底下,谁能 进去呢?” 顿了顿,忽地又转口道:“晤!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一个人在房中无聊,曾启动过 一次,目的是试试机关是否失灵,但绝对设第二个人看见。 朱延年皱眉道:“很难说,丁香呢?” 朱媛媛道:“正因为丁香不在,我才无聊,我记得是她到城里买东西……” 朱延年又道:“这两天你都在房里没离开?” 朱媛媛道:“当然不是寸步不离,吃饭洗浴总是要离开一会的。爹,对方号称‘复仇 者’,您总该想得到可能是什么仇家?” 朱延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想说他自己也接到了竹签,但旧骇坏了她,把到口边的 话吞回去了,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突地用力一拍书案道:“是的,除了这再没旁的了,可 是……” 朱媛媛紧张地道:“爹,你想到了什么?”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媛媛,这只是猜测,你不必知道,现在你记住一件事,我要暂 时离堡,找人共谋对付之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对方的复仇对象,不单只咱们‘风堡’, 本堡只是第一个目标而已,我走后,着人请你二叔‘赵二先生’来,请他暂时代管堡务……” 朱媛媛苦着脸道:“爹,您到底要去哪里?” 朱延年道:“你不要问,记住我的话,对余总管他们,就说我修习一项武功,百日之内 不见任何人就成了!” 朱媛媛道:“可是……爹,我不放心” 朱延年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但孩子,爹纵横江湖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有什 么不放心的,你只照我的话做,隔些时,我会见你的面!” 朱媛媛无可奈何地道:“爹,赵二叔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他一生散淡惯了,不愿受任何 拘束,如果他不肯答应呢?” 朱延年道:“不会的,爹与他是金兰至交,爹有所求,他不会袖手。” 朱媛媛撒娇似的道:“爹,过些时您一定要跟我见次面,免得我悬心?” 朱延年道:“放心,爹会的!”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什么‘复仇者’!弄得鸡犬不宁,我不相信他有什么了不起,有 本领就该来明的,用这种阴谋手段的人,算哪门子的人物!” 口里这么说,内心仍然是惶恐的,说着,换了口风道:“爹,您不在,万一‘复仇者’ 又杀人呢? 朱延年变色道:“爹离开就是防止他再杀人,同时,我非要在短时间内除去他不可!” 这句话朱媛媛并不太懂,因为她不知道“复仇者”已向她爹传了追命竹签。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在客栈里已呆了好几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凤凰庄”血案时隔五年,没有任 何线索,查起来有如大海捞针。 白天他不敢外出,因为他受不了路人对他惊怪的眼神,他只有在晚上活动。 街头亮起了路灯,他照例离开了客栈,挤在人群里,盲目地走动。 当然,像这种查法,可能一辈子也查不出眉目来,但既没有线索可循。只有碰机会,图 侥幸,盼望奇迹出现。 开封城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只是情调不同。 田宏武混在熙来攘往的人潮,无目的地穿街过巷。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疤面兄,请留步!” 一听这称呼,田宏武便知道是谁了,一颗心登时怦怦跳了起来,转回身,眼前是个俊俏 书生,一点不错,正是不师妹上官文凤。 他信进五云客栈,原意便是能有机会注意小师妹的行动,必要时予以照拂,想不到她已 换了地方,一直不曾见面,当下故意装作很冷漠地道:“原来是上官老弟,幸会!” 上官文凤道:“不是幸会,小弟找兄台两天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找我,有事么?” 上官文凤道:“当然有事,而且是件大事。”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道:“请讲?” 上官文凤道:“这里来往人多,谈话不便,我们到僻静些的地方,如何?” 田宏武颔首道:“行!” 上官文凤用手朝右边横街一指,道:“那边有个小酒店,有特设的包厢座头,很清 静……” 田宏武道:“茶楼酒馆,岂非更嘈杂?” 上官文凤笑笑道:“包君满意,清静之至,咱们初交,小弟有意作个小东,彼此亲近亲 近!” 田宏武不由心中暗笑,小师妹的确是胆大妄为,可能她已忘记了本来面目,江湖味道可 真足,当下点头应好。 口口口口口口 酒店是不大,楼下是统座,楼上是分隔的雅座,清静倒是真的。 两人拣了靠里的一间,叫了酒菜。 酒过三巡,田宏武开口道:“老弟有活可以说了?” 上官文凤正色道:“数日前在城外溪边,蒙兄仗义援手,十分感激,小弟两天前得到一 个消息,不能不告诉兄台,以便早做防范……” 田宏武“唔!”了一声,道:“什么消息?” 上官文凤道:“有人对兄台不利!” 田宏武暗吃一惊,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何许人物?” 上官文凤道:“来头很大,不过……有两件事小弟想先澄清一下!” 田宏武心中又是一动,道:“请讲,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官文凤沉吟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兄台向马公子索仇,说是为了一个失去了功力的 书生被他毁容……是这样么?” 田宏武道:“不错!” 上官文凤道:“那书生可是叫田宏武?” 说着,双目不瞬地望着他。 田宏武的心收紧了,如果不是涂了易容药,他的脸色便无法掩饰,他不想骗这位小师妹, 镇定了一下……反问道;“老弟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大半。 上官文凤略显激动地道:“是马公子透露的,被他毁容的是个白衣书生,而小弟的师兄 田宏武正是穿着白色儒衣,而且也正好被废了功力。”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不错,就是他!” 上官文凤陡地站起身来,激情地道:“他人现在哪里?” 田宏武简直不敢正视她,垂下了目光道:“他……死了!” 他的目的,是要乘机死了小师妹的念头,好让她回南方。 上官文凤栗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横了心道:“自杀死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力,又被毁了容,还能活下去么?” 上官文凤一声冷笑道:“尸首埋在哪里?” 田宏武道:“填了黄河里的鱼虾之腹!” 上官文凤突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很脆,是她本来的女子声音。 田宏武大是惶惑,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上官文凤坐回原位,绷紧了面孔道:“五师哥,你虽然被毁了脸孔,易了容,改变了声 音,只能瞒别人,瞒不过小妹我,那天在城外溪边,我就已疑心了,但不敢贸然相认,后来 一再地想,才认定我的疑心没错,现在,同桌共饮,便完宝证实了……” 田宏武整个地瘫痪了,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文凤的眼角涌现了泪光,接着又道:“五师哥,我们等于是一块儿长大的,很多小 动作瞒不了我……还有你的剑,我一看就知道,再说,疤面人替一个被毁容的人报仇,未免 巧得令人难信。” 田宏武依然没开口,他的情绪激动得有如狂涛。 上官文凤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颤声道:“五师哥,爹太过份,但求你不要恨我!” 田宏武长叹了一声,道:“师妹,我怎敢怪他老人家,又怎会恨你?他老人家留我的命, 便是相当宽容了,师妹……我……唉!我能说什么呢?”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水,道:“五师哥,你的功力怎么恢复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我被一位异人所救,他以珍奇的金丹,增进了我的功力。” 上官文凤点点头,幽幽地道:“吉人天相,五师哥,我益发相信你是冤枉的,我誓要查 出暗算我哥哥的凶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田宏武闭了闭眼,道:“师妹,我的事希望别让师父他们知道……” 上官文凤道:“我不会说出来!” 田宏武平了平激动的情绪,道:“师妹,你还是回家去吧,免得师父挂心。 上官文凤摇头道:“我不回去!” 田宏武皱眉道:“那是为什么?” 上官文凤道:“我一回去,爹会迫我嫁三师兄。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三师兄有什么不好?” 上官文凤瞪眼道:“他是个小人,我一想到他便讨厌。 田宏武道:“嫁不嫁是另一回事,你必须回家啊!” 上官文凤口角一抿,道:“你不喜欢我?” 这话问的很直率。 田宏武苦苦一笑,用手指了指脸。 上官文凤大声道:“我不在乎!” 田宏武呼吸一窒,小师妹的情意使他感得想哭,但他不能害她,因为他已是残缺人,师 父也不会赞成女儿嫁给个弃徒,再说,他的心目中,仍只有小秀子,但这些一时是解说不清 楚的,深深一躬,狠起心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沉声道:“师妹,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但……我早说过,我是订过亲的人,她就住在北方,目前我正在找她。”违心之言,他内心 相当痛苦,但他不能不故作无情。 上官文凤面色惨变,泪水又告夺眶而出。 田宏武心里像有针在扎,但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她,感情上的事,最现实不过,并非空口 能解诀的,除非以事实对事实,但事实上他不能爱她。 久久,上官文凤才悲不自胜地道:“你被毁容,是我害的,你恨我!” 田宏武凄测地道:“师妹,我怎会很你?天下很多事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二师兄的事, 我不会被师父追回功力,功力不失,马公子便毁不了我的容,怎么说呢?算它是命吧!” 停了半歇,又道:“师妹,你还是依了我的劝告回家的好,如果你的真相被司徒美拆穿, 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上官文凤任性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以后你也不必再理我!” 田宏武默然无语,心头像缠了一团理不情的乱麻。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痕,道:“我要走了!” 田宏武道:“你不是说,先要澄清两件事,然后告诉我大事,你只说了一件,还有呢?” 上官文凤道:“我不想说了!”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你不想说,我当然不能逼你。” 上官文凤口里说走,人却坐着没动,她巴巴地来到北方找田宏武,为了一个“情”字, 现在这份情幻灭了,芳心也随之碎了,但她没有慧剑,足以斩断这缕情丝,所以痛苦也就更 深。 对于情,女人比男人更执著。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痛苦得几乎近于麻木。 突地,她举起杯来道:“五师哥,人生有酒当须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吧!”田 宏武木然举杯,一饮而尽。 上官文凤又添满了两杯,道:“喝啊!” 田宏武呛声道:“师妹,你会醉的,何苦作贱……” 上官文凤异样地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下去,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何必假惺惺?我不要 任何人关心我!” 说着,又斟了一杯。 田宏武一把抓过酒壶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许你再喝了!” 上官文凤白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艾之情,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了,但又忍 不住不说……” 她声音一低,道:“你要坦自告诉我,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脑海里浮起带自己到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的影子,和红玉 塔里的黑名单,睁大了眼道:“什么,‘复仇者’?师妹怎会提出这问题?” 上官文风道:“你只说是或不是?” 田宏武道:“我不是!” 语音倒是很决断。 上官文凤依然用很低的声音道:“但有人说你是!” 田宏武栗声道:“谁?” 上官文风道:“你记得你与马公子正要动手时,忽然有人来传话说他父亲要见他最后一 面……” 田宏武道:“不错,我记得,怎么样?” 上官文凤用力一抿口角,道:“其实,他是回去奔丧,他父亲已经死了,死于‘复仇者’ 之手,没人见到凶手是什么形象,只有现场留的复仇者三个血字。” 田宏武惊声道:“可有竹签?” 上官文凤愕然道:“什么竹签?” 田宏武心想,奇怪,“复仇者”杀的都是黑榜有名的人,而且照例传竹签,还编了号, 这次怎么会例外呢? 心念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文凤道:“是‘辣手仙姑’司徒美说的,因为她与马家是世交。” 田宏武道:“被杀的是什么名号?” 上官文凤道:“大名鼎鼎的人物,‘毒胆铁面’马森。 田宏武的眉头收紧了,在记忆中,黑名单上没有马森这名字,唯一未被提名的是四大金 刚,但马森的外号又设金刚两个字,而且投传竹签,是有人冒“复仇者”之名行凶么?可是 目前所知,“复仇者”杀人只局限于“风堡”,江湖中还不曾传出类似的消息,冒名号也不 可能…… 上官文凤道:“你在想什么?” 田宏武期期地道:“我在想……这档事怎会栽到我的头上。” 上官文凤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竹签?” 田宏武略一沉吟道:“我曾经在‘风堡’待过,堡中被‘复仇者’数度光顾,每次杀人, 都留下一支竹签,上面有被杀者的姓名身份。 上官文凤“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我没有理由用‘复仇者’的名义杀人,再说,我也没这大的能耐。” 上官文凤辰额道:“可是人家认为是你,因为你在北方,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同时马公 子曾无端毁了你的容,这是大仇,那天你要在马公子面上划十字,你虽没出手,但人家从你 的气势上判定你的功力极高……”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管他,反正不是我,不过,毁容之恨我仍然是要报的。” 上官文凤道:“你惹得起‘冷血太君’么?” 田宏武道:“难道罢了不成?”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道回转南方?” 田宏武毫不考虑地道:“不,我在此地还有事……” 上官文凤变色道:“找你的未婚妻?” 田宏武心头一阵凄酸,有意无意地道:“并不完全是,她也许已经嫁了别人,甚或已不 在人世,我另外还有事,同时我父母双亡,南方已经没有我安身的地方,再说,我已经是伤 残人,何必回南方去丢人现眼。” 上官文凤颤声道:“你不准备查究我哥哥被杀的事了?”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那是以后的事!” 上官文凤急道:“你要留在此地等死?”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等死不见得,对方不能硬诬我是‘复仇者’!” 上官文风道:“不管怎样,你已成了马公子的死对头,人家还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眉毛一竖,脸上的疤发了赤,脸孔拉成了一个怪形,他自己当然看不到,但上官 文凤的芳心,可就感受不同了。 他冷沉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死!算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上官文凤脱口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显然,她对这位师哥并未死心,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震颤了,天下最难抛躲的是情,最 珍贵的也是情……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人是感情的动物,即使是初相识,在这种纯情的感召下,也会引起共鸣,何况,他和她 是一块长大成人的,他真的狠得下这心肠? 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而女人多半敏感,上官文凤已经觉察了他的心意,她意识到他已 对感情树起了白旗。 她笑了,笑得很甜,是发自芳心深处的笑。 她幽幽地开了口,道:“五师哥,你,仍然是以前的你……” 人,常常自作聪明,所以也就免不了弄巧成拙。 上官文凤以为这几句话说的很得体,道出了他的心事,不知她完全错了,一句话戳中了 田宏武的痛处。 他的神色又变了,眼中那份炽热的光芒,倏忽消失。 她如果不开口,静待复苏的火自燃烧,旺盛,也许情况会改观。 田宏武冷冷地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永远也不会是了!” 他说这话,内心是相当痛苦的。 上官文凤不由怔住了,好半晌,才幽怨地道:“五师哥,我要的是你的心,别说你脸上 多了个疤,即使面目全非,五体不全,在我看来,你还是我心中的你,永远不会改变。” 田宏武沉痛地道:“师妹,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必可怜我,不要对我施舍,事实是不能 改变的,我能不承认这事实么?我配不上你,我的痛苦也不需要任何人分担,再说,我是被 逐出门外的人,为了我,你要忤逆父亲么?父女之情不顾了么?” 最后两句话,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否认。 亲情、爱情,她要舍弃什么? 她的心又一次碎了,现实是残酷的,再坚强的人也得低头,因为没有人能否定现实存在 的事实,你编上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成,事实就是事实! 她瞪着眼,像一个白痴,两粒晶莹的泪珠,溜出了眼角。 田宏武感到内疚,也感到不忍,面对的,是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小师妹,现在,双方 要成陌路了,但,他只有铁硬了心肠,他知道,只要一妥协,后果便无法收拾,与其痛苦一 辈子,不如一次承受,长疼不如短疼。 上官文凤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田宏武的心在涌血,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地接受她的爱,但他没那样做,任由她离开。 连接在一起的心弦,终于断了。 酒店要打烊了,田宏武还木然坐在酒座问,这长长的一段时问,他心里是一片空白,什 么也没想,只是发呆。 小二进来,哈着腰,嗫嚅地道出了歉意。 田宏武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无声地离开。 小二对他的背影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五云客栈,一脚踏进房门,另一只脚却挪不动了,眼前的情况,使 他回到了现实。 房里没燃灯,漆黑的,照理,店小二不会懒到不替客人点灯。 藉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影,她是谁?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么? 他正想发问,女的已先开了口,声音很低:“除去你的易容,不要说话。”语气像是在 发命令。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从声音听出对方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那有着一双明亮眸子的 姑娘,听口气,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行藏了,她叫自己除去易容,是什么意思?丁香要他不要 说话,但他忍不住开口,期期地道:“是丁香么?” 了香“嘘!”了一声道:“叫你别出声,快进来!去掉易容,换上白衫。” 田宏武进入房间,又道:“到底为了什么?” 丁香发急道:“你不能等会再问么?” 田宏武满腹疑云,心想:“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除去就除去吧,看来必有其原因的。” 于是,他放下剑,取出那粒白色药丸,就面盆中蘸些水,在手心中和匀了,然后涂在脸 上。 丁香跟着又道:“白衫在床栏上,快换上!” 田宏武依言换上。 丁香道:“好,现在‘疤面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田宏武已经憋了好一会,吐了口闷气道:“丁香,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丁香道:“现在你又是‘风堡’的武士统领了,我们得乘夜离开客栈!” 田宏武困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丁香轻声一笑道:“慢慢再告诉你,先离开再说!” 田宏武道:“离开,去哪里?” 丁香道:“当然是回堡!”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对不起,我不去,我已经不再是堡里的一分子了。 丁香道:“为你安全着想,你必须回去。” 田宏武更加迷惘,不解地道:“什么安全不安全?” 丁香道:“真急人,看来你不见事实不会跟我走,好吧!” 说着,燃亮了灯火,口里边道:“别大惊小怪,一看你就明白。” 田宏武目光转处,不由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要不是丁香事先嘱咐,他已 惊叫出了声。 床上枕边全是血,刺目的猩红,血水顺着床单流到地上,汇成了一大摊。 赫然,床上睡着那个人,不用说,已经是死人。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他怵然望着丁香,做声不得。 丁香闪动看明亮的阵子,沉声道:“田统领,疤面人与你相交一场,他死了,得把他好 好安葬,乘夜深人静,我们把他带到城外去掩埋!” 田宏武走近前去,揭开被子,只见死者赫然是个紫某色面孔的人,年纪不大,脸上竟然 也有个大疤,他骇异地回头望着丁香,口唇动了动,正想开口…… 丁香立即又接上话道:“有话回头再说,现在用床单把他包裹起来,我们走!” 在这种诡谲的情况下,田宏武心里纵使有一百个疑问,也只好暂时隐忍,照丁香所说的 去办。 他从来设包过死人,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丁香此刻的神态,一点也不像是个下人,倒像个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 包裹停当,丁香扇灭了灯火。 田宏武道:“现场不处理,店家发现了岂不要大惊小怪。 丁香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惊由他们去惊,怪由他们去怪,我们该走了。” 口口口口口口 距城里许的林子里,田宏武与丁香相对坐着。 此际,已经四鼓将残,不久就要天亮了。 田宏武开口道:“人也埋了,现在你可以说说原因了吧?” 丁香轻声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早得消息,预先做了安排,客栈里床上死的可能是 你。” 田宏武惊声道:“是谁下的手?” 丁香抑低了声音道:“‘冷血太君’本人亲自下的手!” 田宏武陡地一震,小师妹刚刚警告过自己,想不到对方已经开始行动。 “丁香,你怎知道疤面人便是我?” 丁香道:“这还不简单,你被马之章毁容我知道,邑然你改变了肤色,自称疤面人向他 索仇,就凭你那握剑的姿势,便可判断了。” “朱媛媛知道么?” “一半,你被毁容我已告诉了她,但她不知道疤面人便是你。” “为什么你要向你家小姐隐瞒?” “当然有道理的,但我不告诉你!” “死的是谁?” “一个素行不良的江湖宵小。” “怎会也是个疤面人?” “化装的,用他做你的替身!” 田宏武深深透了口气,道:“对方杀我的目的何在?” 丁香道:“马公子的父亲被人杀害,留名是‘复仇者’,对方判断是你。” “如果店房的床上是我,对方未必得手……” 丁香道:“别太自信!‘冷血太君’成名不是幸致的,她杀人不眨眼,而且功力极高, 意动即可致人于死,我还真担心这场戏被她识破呢!” 田宏武道:“那我得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凑巧知道这件事?” 丁香沉下了声音道:“小姐打发我到城里来请堡主的金兰好友赵二先生,无意发觉的。”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我知道那黄衣老人,朱姑娘管叫他二叔,请他做什么?” 丁香道:“堡里又发生了惊人变故,师爷姜执中已被‘复仇者’杀害,堡主可能是暂避 风头,要请赵二先生代管堡务。” 田宏武心头大震,想不到姜师爷还是在动者难逃,“复仇者”的行动的确够恐怖,当下 栗声道:“到底‘复仇者’何故杀人?” 丁香道:“当然是为了报仇!” 田宏武道:“报的是什么仇?” 丁香摇头道:“恐怕这得要问他本人!” 田宏武惑然道:“堡里死了这多高手,难道来堡主真的不知道仇杀的原因?” 丁香略一沉吟,道:“当然,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他不说出来,谁又知道。” 田宏武试探着道:“丁香,你也算是堡里的老人,有点眉目么?” 丁香道:“我是下人,很多事没资格过问,怎会知道!” 她顿了顿,接下去道:“我们不谈‘复仇者’,谈正事,现在堡里正是用人之秋,你随 我回去……” 田宏武断然道:“不,我不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我这副面相,丢人也丢别处, 何必回去现眼。 丁香道;“什么现眼不现眼,江湖人刀剑里打滚,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堂堂‘风堡’, 接二连三损失高手,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难道是体面事?” 田宏武道:“那是另一回事,反正我不回去。” 丁香“唉!”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固执?你已经脱离了师门,再无拘束,好 坏你自为之,自己做得了主,你不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就这样飘泊不成?” 田宏武笑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为什么一定要去‘风堡’,丁香,说句不 中听的话你别在意,以你的地位,能有权安顿我么?” 丁香道:“我当然没资格,但是余总管他们殷切地希望你能回去,统率那批武士,我家 小姐更加盼望你能回去,她目前还在不遗余力地追寻你的下落呢!” 田宏武不由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不去,请转达朱姑娘,我心领她的盛 意。 丁香轻声一笑道:“田统领,你是男人,恐怕不大能了解女人的心理,女人如果中意了 一个男人,她死也不会放弃,如果她不属意的话,你挖出了心跪着求她也是枉然。一句话, 除了女的情愿放手,她可以一下子把你忘得千干净净,否则的话,你休想挣脱。” 田宏武道:“你说的倒满有意思,可是我不须挣,抓放由她,因为我根本没有心。” 丁香小鼻子一掀,道:“你一点也不爱她?”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我从来没想这问题!” 丁香低头想了想,道:“疤面人死了,但你还活着,如果你不找个庇护所,是逃不过 ‘冷血太君’母子的手掌的,这不是危言耸听,是实话。” 田宏武冷傲地道:“毁容之恨,我没齿难忘,他不找我,我必找他,这也是实话。” 丁香的眼圈突然湿润了,不知是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中管黑,田宏武目力再好,也无法看到她面上的神色。 久久,丁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肯回‘风堡,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只是个下人, 瞎担什么心事!” 站起身来,又道:“我该走了!” 她说走,可是没有挪动脚步。 田宏武也跟着站起身来,奇怪,一看到丁香,他就会想起小秀子,也许是因为她有双大 眼睛,而小秀子也一样。 小秀子留给他的最鲜明的记忆,便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和扎着彩绸蝴蝶的发形。 在感觉上,他老是觉得小秀子没有死。 是的,小秀子没死,活在他的心底。 他又迷惘了,直勾勾地望着丁香那双在黑暗中也会放光的眸子,近于贪婪。 丁香设移开脸,也没说话,似乎愿意让他看。 久久,丁香才轻启朱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田宏武吐了口气,道:“因为我喜欢看……” 丁香道:“为什么?” 田宏武的心弦起了颤动,悠悠地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喜欢看!” 丁香毫不放松地道:“你喜欢我?” 田宏武的双眸放了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摇摇头,道:“不!” 丁香道:“你刚才说喜欢看我?” 田宏武道:“我只喜欢看你的眼睛!” 丁香道:“那是为什么?” 田宏武梦呓似的道:“因为你的眼睛像一个我喜欢的人。” 丁香目芒一阵闪动,道:“你喜欢的人,当然是女的……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妻 子?” 田宏武痛苦地道:“别问了,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他脸上的肌肉起了痉孪,记忆拉回到十几年前,除了眼睛,他无法把小秀子丁香连在一 起。 因为记忆中保留的影像是个六七岁的黄毛丫头,而丁香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想法很滑稽,但他又忍不住不想。 如果小秀子不死,她当与朱媛媛或丁香一样,该是个美艳的少女了。 丁香噗嗤地一笑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没有必要一定想知道,不过……你既然 喜欢看我的眼睛,就跟我一起回堡,你就可以天天看。” 田宏武怔了怔,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道:“不!” 虽然是一个字,但却很有力,也很坚诀。 丁香从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你这个人可真怪,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你的意 思,我看谈到天亮也是空的,我真的得走了。不过,有句话告诉你,只要你一露面,便有麻 烦,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看大眼睛,便到堡里来,随时欢迎!” 这回,她真的走了! 口口口口口口 迟升的月亮,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夜色很美,也很静。 田宏武站在林子里,痴痴地想。 就事而论,丁香算是替自己挡了一次灾,她的能耐不小。 从此以后,再没有疤面人了。 姜帅爷这一死,“风堡”中定是人心惶惶,一片惨雾愁云。 丁香对自己这样好,她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小师妹被自己气走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已经成了断根飘萍,无依无靠,真是“何处是人家”? 现在,急着要做的,是查出“凤凰庄”杀人放火的真凶,替小秀子一家复仇,事了之后, 自己又如何? 虚幻,一切都是虚幻! 过去的,不堪回首,未来的,一片空茫,人生是什么? 人生如棋局,落了子,便身不由已,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分出了胜负之后又如何?他不 敢往后想,这使他头脑发胀,愈想愈不是味。 为什么要走上武士这条路呢? 做一个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该多好? 口口口口口口 大眼睛,又是大眼睛,从枝缝叶隙漏下的月光,圈圈点点,投在地上,像无数双明亮的 大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 大眼睛,碎梦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间飘忽游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对大眼睛特别清晰。 碎了的梦,无法再拾取,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悲哀与惆怅。 人,如果像兽类样没有思想,饥食渴饮,便不会有烦恼,一切由本能去操纵。生而为人, 的确也是一幕悲剧? 当然,这种古怪偏激的念头,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有。 风从林间吹过,拂在身上有些凉意。 这是晨风,距天明已是不远。 田宏武两条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没有天明,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 际的黑暗。 口口口口口口 天,还是亮了,宇宙的运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动发麻的双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径,他不知道 哪条路属于自己,该走哪一条? 月亮还在半天,太阳已经升起,月亮成了个残缺的白面饼。 田宏武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车也马,但他觉得仍是孤独的一个 人,蹒跚在无尽的荒漠。 “满俊的一个人,怎会有这大的刀疤?” “江湖人,谁知道?” 路人的叽嘲他听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说。 一个蓬头赤足的怪老者,拖着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来。 “嘻!你怎么改了装?” 田宏武心神归窍,一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来是胡老前 辈,您早!” “宇内狂客”像是一辈子都没清醒过,醉眼迷离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栈扑了一个 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辈有事么?” “宇内狂客”抖动着绕颊虬髭道:“当然有事,我打听到了个消息……” 田宏武急急道:“什么消息?” “宇内狂客”前后一顾盼,道:“皇甫明的女儿,皇甫秀可没死!”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面上的剑疤也发了红,激动无比地脱口道:“前辈是说小秀子?”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妞儿小时候是叫小秀子。” 田宏武栗声道:“她……她怎么样?” “宇内狂客”偏不急,慢吞吞地道:“老夫说她可能没死!” 田宏武一把拉住“宇内狂客”的衣袖,激声道:“她人在哪里?” “宇内狂客”拂开了田宏武的手,道:“你小子养气的工夫不够,还得多多学习,老夫 这件土蓝布大褂已经朽了,经不起撕拉,扯破了你得赔付新的!”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但情绪仍十分激动,小秀子不死,这可是天乐纶音,做梦也不敢 想的事,努力吞了一泡口水,道:“她真的设遭劫?” 别人急,“宇内狂客”偏偏不急,抓了抓头上的乱发,道:“好狗不挡路,我们站到路 边去。” 田宏武无队奈何地耸耸肩,一个箭步,抢到了路边,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等。 “宇内狂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这消息未必正 确,还须要证实。那妞儿老夫整十年没见过,十年前,她爹把她送给一个异人为徒,一年难 得回家省亲一次,老夫去,她不在,一直没碰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异人?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夫要知道就早告诉你了,还等到今天?当初老夫也曾问过, 皇甫明说那位异人是个女的,不愿人知道她的来路,隐居在伏牛山中,老夫当时也不便追问, 说说便过去了。六年前老夫远游关外,回来时事情已发生了,她是否出师返里,遭了劫数, 不得而知,昨天会晤到一位远友,谈起三十年前传说已被‘中原八魔?杀害的‘素女飞剑’ 秦香琼隐居在伏牛山中,算来已是九十左右的高龄了,老夫判断,皇甫明所说的异人定是她 无疑了……” 田宏武皱起眉头道:“那泰老前辈既已三十年设现身,怎会断定是她呢?” “宇内狂容”道:“问得好,老夫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据那位老友说,他是无意中听山 中猎户谈起的。原因是他采药到了一个谷口,发现一块‘不许擅人’的禁碑,一念好奇,正 想闯进去,却被猎户阻止。说是谷中住了这位老婆婆,他们管她叫秦姥姥,能在百步之内, 飞剑射狐,她常出谷与山居猎户交谈,但从不见生人,猎户互相告诫,入谷犯禁必死,是以 谁也不知道谷中情况,只知道仙婆秦姥姥住在谷中……” 田宏武听得出了神。 “宇内狂客”顿了顿,又道:“那位老友不愿犯人之忌,只好折往别处,昨天他对老夫 谈起这件事,想了一夜,才想起是‘素女飞剑’,所以急急地来找你。” 田宏武一听,心里冷了三分,这消息近于捕风捉影,都是揣测之词,但纵然是一丝丝的 线索,也不能放过,想了想,道:“不知那神秘谷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宇内狂客”道:“你想去?” 田宏武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应道:“是的,既有这线索,好歹得查明。” “宇内狂客”道:“你不怕犯禁?”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那些晚辈不考虑了!” “宇内狂客”道:“好,我告诉你,从南召方面入山,沿主峰西行,约莫百里,可以看 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峡,那便是了。” 田宏武豪雄地道:“晚辈此刻便动身前往。前辈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宇内狂客”道:“两个字,‘小心。’你去查这条线索,老夫继续追凶。” 田宏武无牵无挂,揖别了“宇内狂客”,立即起程。 当然他不必远绕南召,只要在相对的地方入山便可以了。 只要小秀子真的不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小秀子十年前去与‘素女飞剑’为徒,算来是自己家南迁之后不久,这倒是出 乎意料之外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姨父生前所说的异人,是否真如‘宇内狂客’所料,是 ‘素女飞剑’秦香琼,如果小秀子真的还在人世,便可与她携手诛仇。” 口口口口口口 十天后,田宏武抵达伏牛山。 他是从汝州折回南,略偏西,横越嵩山余脉,而后进入伏牛山区。一路险阻重重,但为 了图近路,也就不辞艰难跋涉了。 虽然“宇内狂客”已经指明了路线,但要从层峦叠峰中去寻找这么个无名的山谷,颇不 容易。 只要方位略有偏差,就不知错到哪里去了。 入山后的第二天,算来已接近那神秘谷,所以他一路上都留意观察山形谷势,这一来, 行进的速度便很缓慢了。 慢设关系,只要不走冤枉路,如果疏忽错过地头,不知要多付几倍的艰辛。 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座山,每一道谷,都差不多,只有高低大小之别。 在平地上过惯了繁华的生活,一旦来到了空寂无人的深山,心灵上,是另有一番感受的。 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想,等待此事了结之后,便到这山里来,与山石林泉为伍, 再不涉足险恶的江湖。 他自顾地笑了笑,认为这想法不错。 在这深山里,不必再忍受嘲弄与冷眼,也不必担心自己的面容是什么样,更无须去应付 那些形形色色的情况。 如果懒开口,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小秀子,如果她真的不死,两人见了面,自己是个伤残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自己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去了。 十几年没见面,岁月改变了人,尤其重年到成年的这一段,变化最大,可能谁也认不出 谁了,这样倒好。 心里的热度,骤然下降,他忽然感到怕见她,这与来时的心情完全相反。 他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心里一团乱糟糟。 见她,是必然的,这点初衷不会改变,可是有点胆怯,浓重的自卑感,使他痛苦,把这 些年来的刻苦忍耐与朝夕的盼望冲淡了。 照她小时候的长相,现在当已是一个大美人了,自己还配得上她么? 儿时的旧梦,已不堪重拾了么? 由于心情的转变,使眼前的景物黯然失了色。 本来,世问的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一切都以当事人的心理反应为转移,同样 的一件事物,给人的感受是极为不相同的。 正想着出神之际,一声惨叫,震耳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杂乱的心思一扫而空。 在这深山野岭中,居然也有打斗凶杀,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片干净土?默察方才的惨叫 声似乎发自岭下。 田宏武略一踌躇,飞身驰下岭去。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块夹在峰岭间的盆地,野草如茵,中间点缀了几株苍松。 四五个着刀叉的猎人,面无人色地挤做一堆。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面带凶煞的半百老者抓住胳膊,鲜血从抓住的指缝间涔涔渗 出。 看来五个指头尖已经入肉。 那年轻小伙子痛得批牙咧嘴,口里不住地哼唧。 凶相老者暴声道:“说,那姓秦的老太婆住在哪里?” 小伙子熬住不开口。 凶相老者又道:“你小子再不说,老夫扭下你的胳膊!” 小伙子咬着牙道:“你敢伤人,仙婆绝不饶你!” 凶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兔子,老夫正是要找她,就怕她不现身,快说,她藏在 哪里?” 白影晃处,田宏武飘入场中,冷极地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转过头,端详了田宏武一眼,道:“嘿嘿嘿嘿,丑小子,你是‘素女飞剑’的 什么人?” 田宏武再次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田宏武脸上的疤红了起来,眉毛一挑道:“那阁下便死定了!” “喀喳!”一声,扶着一声渗号,那年轻猎人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捏断。 凶相老者一振腕,小伙子滚了出去,登时晕厥过去,其他的猎人一拥而前,把他抱了起 来。 田宏武双目尽赤。冷厉地道:“人家是安份平民,并非江湖人物,你阁下竟忍心下这狠 手,在下要你还出公道!” 说着,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 猴相老者不屑地膜了田宏武一眼,道:“丑小子,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老虔婆的门下, 很好,现在你来说!” 猎人身边随时都带有药物,七手八脚地忙着救治那年轻同伴。 田宏武道:“现在你准备保命,我要出手了!” “哈哈哈哈!”猴相老者仰天一阵狂笑,道:“你小子急看要去投胎也不是这等急法, 你知道老夫是何许人?” 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我根本不想知道!” 众猎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田宏武侧目扫去,不由心头大震,只见三个白发白须的紫袍老者,行云流水般到来,手 中一色的鸠头杖,像是脚不沾地,踏草叶而行,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站定之后,其中额 上有颗朱痣的老人开口道:“怎么回事?” 猴相老者打了一躬,道:“禀师父,弟子正向山居猎人打听那老虔婆的住处,这疤面小 子突来横岔一枝,依弟子看来,这小子不是山中人,实与老虔婆有关。” 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田宏武听得心火直冒,他已意识到这三个白发老人不是好相 与。 但事实已不容他打退堂鼓,何况他要找的也是“素女飞剑”秦香琼。 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巧,“素女飞剑”隐居了数十年,连提都没有人提起,他得到消息 来找,别人也来了。 从言词间判断,对方是寻仇来的,既敢向“素女飞剑”寻仇,当然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小秀子真是“素女飞剑”的传人,他出头便不算冤枉。 额有朱痣的白发老人冷森森地道:“你问清楚了没有?” 猴相老者道:“他一现身就要杀弟子!”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道:“几十年了,老虔婆的功力必已精进,就从这小子身上 探索一下吧,别杀他,回头还要他带路。” 那口气,根本不把田宏武当回事。 猴相老者应了一声,朝田宏武瞪眼道:“小子,你可以出手了!” 田宏武并不打算分辩自己的来路,反正对方不会采信的。 他自从迭遭巨痛之后,产生了一种愤世偏激的心理,这老者无端折了那年轻猎人的胳膊, 犹之乎他被马公子无端毁容,在下意识中,激发了强烈的憎恨。 他冷眼一扫三个白发老人,然后把冰冷的目光照在猴相老者的面上,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的剑,离鞘就要见血,你最好先出手!” 猴相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人小口气可不小!” 说着,拔出剑来,又道:“凭你还不配要老夫先出手,拔剑吧,如果剑离鞘不见血,你 小子就会爬在地上。” 那些猎人,都是安份守已的山居平民,一见凶杀即将开场了,扶着伤者,迅快地离开了。 田宏武寒声道:“你方才折了一个普通人的胳膊,现在本人照样废你一臂。” 猴相老者目中棱芒一闪,道:“小子,别光说不做,等援手么?” 田宏武面色一沉,左手握牢剑鞘中段,平在胸前。 另一个国字脸的白发老人宏声道:“注意,这小子邪门!” 猴相老者立生警惕,对方没拔剑,那种诡异的姿势他也从没见过。而且,那份满无所谓 的神情,显示对方必有过人之能。 于是,他的面色开始凝重了。 田宏武沉哼一声,身形闪电般向前迫进,手中剑连鞘极其玄奥地一勒。 惨哼随着这一勒之势破空而起。 猴相老者暴退八尺,一条左臂留在了原地。 鲜红的血,从断臂切口狂喷而出。 田宏武站着没动,手中剑离鞘一半。 这是什么剑术,简直是骇人听闻,对手连还击封架的余地都没有。 三名白发老人面色大变。 那额有朱痣的,忙弹身过去替猴相老者止血。 猴相老者痛得脸孔都扭歪了。 那国字脸的与另一个猴相的白发老人,一左一右,迫到田宏武身边。 田宏武心中有些忐忑,但只有豁出去一途。 猴相老人阵中暴出了栗人的棱芒,开口道:“小子,你真的是有一手!”声音尖利得像 锥子,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这不像是老虔婆的路数?” 这句话,是说给同伴老人听,也等于是问田宏武。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是山行路过,并非是什么‘素女飞剑’的传人。” 二老面色又是一变,国字脸的喝问道:“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如果是,便没有否认的必要,武林中女侠几个收男徒的?” 猴相老人一顿手中鸠头杖,道:“交代你师门来历!”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师门,没什么好交代的!” 猴相老人微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家传武学,报上你家世来?” 田宏武道:“在下是个孤儿!” 猴相老者的火,可就不打从一处来,目芒连闪,带着杀光,尖削的腮帮气得一鼓一鼓地, 话像只白毛怪猿,以扎耳刺心的声音道:“好一个刁滑的小子,竟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 你一无师承,二无家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再不说实话,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识相 些?”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这就是实话,半句不假!” 猴相老人气呼呼地道:“那你小子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当然是练的!” 额有朱痣的老人,已经替猴相老者止了血,敷药包扎好,横飘八尺,欺了过来,站在鼎 足的位置,冷阴阴地道:“先卸下他的双臂再问别的,老夫不相信老虔婆不出头。” 田宏武双手紧紧抓住剑,准备随时出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但他也不想问, 面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只有那剑疤在发红。 额有朱痣的老人,伸手来抓,不疾不徐,不像是在出手,仿佛是大人伸手去抚摸一个小 孩似的,平淡而从容。 田宏武心头剧震,立即觉察出这一抓诡异得世无其匹,封拦、闪躲都不是,除了让他抓 之外,一点门都没有。 而这种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情急之下,只好施展“追魂三式”之中的“守网待 鱼”,手中剑横斜着一闪晃。 前古绝学,的确是奥妙无方,凭他这一闪晃,对方的手便抓不下去,只好半途收手。 三老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这可是破天荒的怪事,一个年纪不到他三个老人年龄总和的十分之一的疤面小子,竟然 有这大的能耐,怎不令人吃惊。 放眼江湖中的第一流高手,随便碰上三老之中的一个,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如果田宏武知道对方来历,他可能不敢出手。 妙就妙在他江湖阅历不深,盲目莽撞。其实,只要他多想想,便可知道,敢于找上“素 女飞剑”的,还能是普通人物?朱痣老人鼓着眼道:“七十老娘倒绷孩儿,想不到老夫也会 失手?” 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 田宏武甚至什么也不去想,只准备着对方一动他便出手。 猴相老人似乎性子比较火暴,大声道:“闪开,让老夫毙了他!” 两老人各向后退了三步。 猴相老人抡起鸠头杖,朝田宏武当头砸下,杖挟劲风,不知有多大力道。 惧怕,是心理上的一种反应,外表的形态再猛恶,口气再大,不一定能使人怕,了解对 方的真相,才会真正的感到怕,那是从心眼里发出来的意念,田宏武唯其不知道对方是谁? 所以他才不怕。 当然,他本身的条件很好,是第一因素,如果他能力不够,不怕也得怕。 现在,他的确没有怯念,沉着之至。 泰山压顶的一击,他挥剑连鞘去挡。 “锵!”然一声,他觉得像是在挡一座下压的小山,差机会把全身的骨头震散,蹬蹬蹬 连退了四五步,眼冒金星,逆血上涌,几乎栽了下去。 好在对方设再跟踪下手。 而旁边的也没乘他之危。 如果不是古墓里服食的金丹使他的功力增强了,以他原来的修为,这一杖可能要他的命 而有余。 当然,如果他不是硬挡,以“追魂三式”主攻,玄奥的剑术弥补了功力之不足,情况可 能又不同了。 可惜,他没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 猴相老人怒哼了一声,竟然退了开去。 国字脸的老者,横杖补了他的缺。 田宏武勉力压制了一下浮动的气血,眨了眨眼,道:“这是车轮战么?” 国字脸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中原武林中值得老夫等联手的,难找到一二人,对后 生晚辈,出手不过一招,是老夫们的规矩。” 田宏武这才明白两老出手一击便即退身的原因,照此看来,这三个老人倒是相当自负。 国字脸老人接着又道:“业已有言在先,老夫要废你双臂,准备了!” 田宏武终究不脱少年心地,脱口道:“仍是一招么?” 国字脸老人道:“当然,老夫焉能为你破例!” 田宏武不是怕,而是方才猴相老者那一杖,使他领略到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他明白两老 的一抓一杖,并没有用全力的,甚或不是恪于对晚辈出手不过一招的规矩,自己也完蛋了, 现在此老点明要废自己双臂,当然不是虚声恫吓,他必然是有把握才说这句话,自己能挡得 了他的一击么? 想尽管想,老人的杖已扬了起来。 最聪明的人,往往也是最笨的。 田宏武光想到如何应付这一击,却没想到出手先攻改变形势,他忽略了“追魂三式”最 后一式的威力。 老人的杖微微颤振,杖未出手,但无形的震波却已压作而来,这表示此老不但内力惊人, 而且是准备全力出手。 田宏武忽然感到胆寒,他意识到这一击定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提聚了全部内力,凝神以待。 是否能挡得了这一击,他毫无把握。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就在这紧张至极之际,那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突然大声道:“她来了!”国字脸老人 立即收杖转身。 田宏武也收剑抬头。 只见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业已兀立在三丈之外,只一句话的工夫,这老太婆来的可 直快,场心距峰脚,少说也有十多丈,身法买在惊人。老太婆素衣竹杖,面上皱褶重重,但 却红润得像小孩的脸。 她,就是“素女飞剑”秦香琼么,田宏武睁大了眼,内心激荡如潮,只要一开口,便可 知道小秀子的生死下落,但此刻他还没开口的机会。老太婆冷电般的目芒一扫全场,首先开 口道:“几十年了,大家都是快入土的人,还争什么长短?”三个老人围了过去。 那额有朱痣的打了个哈哈道:“秦香琼,说得好!这段过节不解,能安心入土么?” “素女飞剑”沉缓地道:“老身数十年深山苦参,已经彻悟前非,不想再杀人了。” 猴相老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不想杀人,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兄弟等的就是你今天。”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我兄弟八人,三死两残,雁序失行,这仇能不报?”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宇内狂客”曾说过,江湖传言,“素女飞剑”已死于“中 原八魔”之手,如此看来,是传言失实。 但这三个老人是“中原八魔”之中的三魔无疑了,想不到自己碰上的,是几十年前震颤 江湖的黑道巨魁。那猴相老者,远远地坐在松树下,断臂剧创,一时是无法活动的。 “素女飞剑”不疾不徐地道:“当年你们弟兄八人,联手攻击老身,老身这条命算是拉 回来的,事隔数十年,想不到你们仍不放过……” 朱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弟兄虽是异姓,但不输手足,三死两殁,就这样罢休不 成?” “素女飞剑”道:“既然动上了手,不杀人便被人杀,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当初 是谁的错?”朱痣老人道:“不管当初谁是谁非,杀人便得付出代价。” “素女飞剑”道:“你弟兄八人,杀人无数,付过代价么?” 猴相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咱们不是来斗口的!” “素女飞剑”叹了口气道:“江湖人活到八九十岁不容易,何苦?” 猴相老人目芒连闪,道:“你打算寿终正寝么?别做梦了,一句话,你是自了,还是要 我弟兄出手?” “素女飞剑”道:“听口气,你三人像是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神功,竟然大言炎炎,要 老身自了,老身奉劝三位一句,还是找个地方,度度余年算了。” 猴相老人拐杖一横,大声道:“咱们上!还等什么?” 另两个老人也立即横起了杖。 看样子三魔是准备联手合击。 田宏武只有静作壁上观,他没有插脚的份,也无此必要。 “素女飞剑”缓缓转头左右一扫,道:“老身实在不愿再杀人流血,也罢,老身先献点 薄技,如果三位自量能杀得了老身,再动手也不为晚。” 说着,扬了扬手,一道白光,自袖中射出,盘空一绕,又回袖内,的确像是雷雨天的闪 电,一闪而没。 朱痣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飞剑之术,果然比三十年前精进,但算不了什么……” 另两个老人,却在此刻老脸惨变,齐齐惊呼一声。 朱痣老人的话声中途停住了,用手一摸头顶,也是面色大变,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止了。 三个老人头顶上的发髻,先后掉落地面。 太骇人听闻了,如果剑光再低数寸,三个老人便头颅不保。 “素女飞剑”从容地道:“三位如果打消原意,不准备动手,便可请便了!” 三个老人互望了一眼。 朱痣老人咬牙道:“秦香琼,你等着,老夫兄弟会再登山造访的。” 说完,挥了挥手,齐齐转身离开,那断臂的猴相老者也跟着走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赶紧一上前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参见老前辈!” “素女飞剑”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田宏武一个弹身,拦在前面,道:“晚辈是专诚拜访的,请老前辈留步。” “素女飞剑”停步道二老身数十年不与外界来往,你找老身何事?” 田宏武恭谨地道:“晚辈田宏武,想向老前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索女飞剑”道:“打听准的下落?” 田宏武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尽量和婉地道:“晚辈有个表妹,叫皇甫秀,听说拜在您老 人家的门下……” “素女飞剑”白眉一挑,道:“是谁告诉你的?” 田宏武欠身道:“是一位父执之辈臆测的,并不确知。” “索女飞剑”冷冷地道:“不错,老身不否认这回事,小秀子五年前离山返里省亲,一 去不回。” 田宏武全身一颤,宛如一下子跌落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五年前,正是血案发生的 时候,她下山省亲,正好赶上,这是在动者难逃么?希望破灭了,来时的兴奋,化成了飞烟。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帘,灵魂像是脱离了躯壳,他感觉到自己成了一片羽毛,在天空里飘 荡、空虚、绝望,不着边际。 一个彩色的肥皂泡爆裂了,连一丝丝的影子都不留下。 思想成了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一切都是空幻。 再举目,眼前已设了“素女飞剑”的影子,她不知何时走了,只剩下昏黄的夕阳,惨淡 无光,照着这一片崇山峻岭中间的草原。 他似乎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忘了置身何地。 峰头,涌起了瞑气,代替了无力的残阳,在山里,天黑得比平地快,只要太阳一落山, 黄昏便跟踵而来。 此刻,田宏武心也似是黄昏,过去的,未来的,都溶人了幽黯中,没有任何一个影像是 具体的,明朗的。他茫然地坐到一株苍松下,下意识地数点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他与小 秀子常常数点星星。但数着数着又乱了,永远也数不清。 发亮的银河,横过天空,像是搭在两边的峰头上,他想起那古老的传说,牛郎、与织女, 每年七夕相见一次。然而,他与小秀子之间没有天河,也永远无法相见。 天下为什么要有分离这回事呢?如果没有该多好?夜色更浓,星星更亮,而田宏武的心 里,仍然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 口口口口口口 夜,总是有尽的时候,不会永远黑下去的,漫漫最长夜熬过去了,又是天明,山间的早 时髦,无比的清新。田宏武踏上了归途,他不能老呆在山里。 对小秀子,他完全绝望了。 原来的事实没变,她已不在人世。 追凶报仇,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代她做的事。 他收拾了满腹的凄怨哀伤,重新鼓起了勇气,正视现实。 山里没有路,他走的当然也不是来时的路线。 走着,走着,跟前突然现出一大片快峋怪石,仔细一看,峋岩夹峙中,竟是一道谷,登 时心中一动,目光探索之下,谷口磊立着一块碑形巨石,苔痕斑驳中,现出“不许擅入”四 个大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神秘谷么?他停身站立,心想,“素女飞剑”已然见过面,没有 再拜访她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要举步离开。突然瞥见距谷口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上,似有人景在晃动,这睛一 望,竟然是两个怪样的老人在石头上喝酒,两坛酒放在旁边,几乎与坐着的人一般高,中间 堆了一大堆菜,数量还不少。 两老各人手持一碗,喝完了便往坛子里舀。 这可是怪事,两老怎会拣这地方喝酒?两老穿的都是青色袍子,蓬头跣足,这么远仍可 看出两人身上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像是揉成了一团塞在箱子底,三年后再拿出来穿。 又像是打从穿上身就不曾脱下来浆洗过。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在三四丈外,两老竟似根本没发觉。 左边的一个大声道:“这两坛酒还真经得起舀,喝了一夜还没完。 右边的一个咂了咂舌头道:“这样才喝的过痛,事大如天醉亦休,虽没五花马千金裘去 换,这两坛子也足够消万古愁了。” 左边的道:“愁个屁,你有什么好愁的?” 右边的瞪眼道:“凡是人,谁没有愁,不愁还能算做人?” 左边的咕嘟,干了一碗,抓起只鸡腿,啃了一大口,大嚼数下,一伸脖于,吞了下去, 用衣袖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偏起头道:“你自命酒中仙,你知道李谪仙是怎么死的?” 右边的一翻眼,道:“怎么死的?” 左边的道:“黄汤灌多了,发了狂,跳到水里捉月淹死的。” 右边的哈哈一笑道:“可是我不会投水!”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摇头晃脑地道:“李谪仙会作诗,我不会,论酒,我与他是知音,论诗,我们扯 不到一块,他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发狂,我嘛!嘿嘿!酒肉穿肠,光吃不想,所以 说什么也不会发那种狂性。” 左边的道:“真亏你有脸皮发这种妙论,李白地下有知,会再死一次……” 右边的道:“再死一次,这话怎么说?” 左边的道:“死了变成鬼还会被你再气死!” 右边的振声一笑,道:“废话少说,你这未卜先知的再仔细算算,人家到底出不出来见 我们两个老废物,不然我可要睡觉了?” 左边的道:“照说,已经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日光四扫,什么影子也没见,暗忖,此地别无他人,是指自己么? 但两老连朝这边望一眼都不曾,自己在此地站了老半天,除非是瞎子,不然决无不发觉之理。 何况,看样子也知道,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念头还没转完,一条人影出现谷口乱石丛中。 赫然是那“素女飞剑”秦香琼。 她不知是怎么现身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两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双双抱了抱拳。 那右边的开口道:“云梦一别,转眼数十寒暑,芳驾丰采如昔,还记得我两个残废人 么?” 这话使田宏武大感骇异,两老看上去五体齐全,不聋不哑,既不残也不废,为何自称残 废人呢? “素女飞剑”冷冰冰地道:“记得,你是‘天残,他是‘地缺’,什么事找上老身呢?”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好端端的人,怎会称作“天残’“地缺”呢? 那站在左边,被称做“地缺”的老人接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俺哥俩受人之托,请 问一句话。” “素女飞剑”道:“只为了问一句话,巴巴地跑到伏牛山中来?” “天残”老人道:“这句话关系重大,不得不来。” “素女飞剑”略一沉吟,道:“那娃儿是你俩一道的?” 二老为回头。 “地缺”老人道:“俺哥俩还以为是芳驾的高足呢,怎么,他不是?” “素女飞剑”朝这边望了,一眼:“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田宏武心想,听人私语,是江湖大忌,还是离开为上,想着,转身便走。 “天残”老人沉声道:“武林同道对芳驾都十分尊敬,所以俺哥俩只好在谷口苦等,不 敢犯禁……” “素女飞剑”道:“老身若不是看在你俩守礼的份上,便不会出见,现在言归正传吧?” “天残”老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最近江湖中出现一个煞星,自称‘复 仇者’,芳驾知道这回事么?” 田宏武已经走出了十来步,转到一个大岩石后面,一听提到“复仇者”三个字,脚步便 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素女飞剑”一摆头道:“不知道,老身久已不问世事。” “地缺”老人插口道:“芳驾真的不知情?” “素女飞剑”作色道:“老身一向说一不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殁”老人接回话题道:“芳驾别动气,俺哥俩只是受人之托,并无冒犯之意的……” “素女飞剑”慢声道:“这就是你俩要问的话?” “天残”老人期期地道:“还不是请问的正题!” “素女飞剑”道:“那正题是什么?” “天残”老人道:“当年‘毒胆铁面’马森,曾失手毁了令郎,如今马森被‘复仇者’ 刺杀……” 田宏武心中一动,“毒胆铁面”马森,正是马公子的父亲,“冷血太君”的丈夫,马森 被杀,对方曾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怎会又扯到“素女飞剑”身上? “素女飞剑”扬手止住“天残”老人的话头,道:“老身明白你的意思了,马森被杀, 你们怀疑是老身报当年的夙仇,是么?想当年大郎被杀,乃是公平决斗,老身认命,说放过 他便放过他,焉有多年之后再食言报复之理,同时,老身已谢绝江湖,一切恩怨情仇,早巳 勾销了。”说着,叹了口气,可能她仍然不忘死去的儿子。 天下父母心,口说勾销,其实是无法从心里抹去的,除非一瞑不视,进了棺材,便真正 的勾销了。 “天残”老人道:“如此,对方不论以什么手段对付‘复仇者’,芳驾不会过问?” “素女飞剑”断然道:“那是当然的,根本与老身无干。 “地缺”老人道:“好,得芳驾这一句话,俺哥俩算是完成朋友之托了,搅扰之处,就 此赔罪。”说完,抱了抱拳。 “素女飞剑”不再说话,飘然没人谷口。 “天残”“地缺”双双望了田宏武停身的岩石一眼,疾掠而去。 田宏武始终想不透两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称做残缺?残缺,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没有 人愿意自称残缺,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豪,这两个老人,可着实古怪。天底下很多事是无法理 解的。 尤其江湖人,更是无法思议!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一天日午时分,田宏武登上了最后一座峰岭,下岭便算完全脱离山区了,在这里,可 以乌瞰十里以内的村郭田舍。岭脊上,有座草木搭盖的凉亭,是专供进出山区的人歇脚的。 田宏武干粮已罄,肚子一饿,人便容易疲乏,看到凉亭,腿便软了,渴想着歇息一阵子。 到了亭前,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亭子里一共三条长板凳,三方相接,进亭的一面是空的,所谓板凳,是四根木桩上跨条 厚木板。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四平八稳地躺着,鼾声大作,像铁匠店里的风箱,扯的极有 节奏。这两个老人,正是在山中所见的“天残”和“地缺”。 田宏武本想不进去,但人实在累了,过了此地,可难找这么舒适的歇脚处,犹豫了一阵, 还是进去在横头的凳上坐了。他擦了擦汗水,心想:“下了山,再走几里路,便有食物可以 充饥了。” 看两个老人,酣睡正浓,完全不知道有人来到。 突然,“天残”老人翻了个身,口里发着梦呓道;“等人实在不好受,我说会来的,到 底来了没有?” 田宏武真担心他会翻下地来,但他翻的很巧妙,仰面成了侧身。 “地缺”老人停了鼾声,闭着眼道:“决没错,这不是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两人根本不是说梦话,听口气是冲着自己说的,但不知对方为什 么要等自己?心念之中,半开玩笑地道:“累两位久候了!” “天残”“地缺”双双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动作很整齐,像是事先排 练好了的。“地缺”用手摸了摸喉嗓,道:“我说大的,很幸运,没被人戳窟窿!”“天残” 斜起眼道:“老二,俺哥俩不是对象!” 两老自说自话。 田宏武敏感地想到麻烦来了,“复仇者”杀人,都是在喉结下戳窟窿,自己的化身“疤 面人”已死,但仍脱不了嫌疑。“地缺”老人把目光射向田宏武道:“小哥,你来的不慢?” 田宏武冷冷地道:“各走各的路,阁下这句话算什么意思?” “地缺”老人道:“小哥肚里雪亮。” 田宏武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 “天残”老人接口道:“令师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给你?” 田宏武瞪眼道:“令师,阁下指的是谁?” “天残”老人道:“当然是‘素女飞剑’,你总不成改师别投……”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冷板地道:“在下郑重声明,决不是泰老前辈的门下,信与不信, 在于两位了……” “天殁”老人嘿嘿一笑道:“有几件事想来你能对老夫加以解释,第一,老夫二人受 ‘冷血太君’之托,来山查问当年过节,你正好也到。第二,这‘素女谷’极为隐秘,江湖 中没几人知道,你却从容而来。第三,秦香琼为人十分刚愎,甚少假人词色,照理,江湖人 谈论私事,不容有第三者在场,你站在旁边,她行无所事,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巧合,别无解释!” “天残”老人道:“那你是承认了?” 田宏武不由气往上冲,寒声道:“承认什么?” “天残”老人道:“承认是‘素女飞剑’的门下,与‘疤面人’是一路,是杀害马大侠 的凶手。” 田宏武站起来道:“在下设功夫扯谈,全是无稽之谈。” 说着,举步便走。 “天残”老人闪身拦住。 “地缺”老人也离凳而起。 亭子只有丈许见方,三人这一站,彼此间的距离,伸手可及。 田宏武此行扑空,心想小秀子一家的惨死,可以说怨气冲天,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曲 肘横剑,冰声道:“要动手么?” “天殁”老人道:“老夫俩与‘毒胆铁面’马森是多年至交,多少得为他出点力,尽点 做朋友的心意,以慰死者之灵。”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发红了,红得泛亮,这表示他已动了杀心。 “地缺”老人接口道:“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在下重申前言,并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他的同路人, 两位如此认定,在下也没办法,既是要迫在下动手,死伤认命,以后不要抱怨,言止于此, 现在可以动手了!” “天残”老人迅厉无匹地伸手便朝田宏武“七坎”重穴点去。 田宏武冷哼一声,举剑迎去,剑半离鞘,他用的是“守网待鱼”,寓攻于守,这一招的 妙处在等对手自己上钩。“喀喳!”一声,“天残”老人一条右臂齐肘弯而断,掉地有声, 那声音很脆,不像是血肉之臂。没见血,“天残”老人别说哼,连脸上的颜色都没变。 田宏武一下子窒住了,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怪事。 就在他一窒之际,“地缺”老人从他背后一飞出一指,他全身一震,内力尽消。“天残” 老人哈哈一笑,从地上拣起那截断臂,拂了拂沾在上面的灰土,道:“嗨!剑术果然惊人, 只是断的不是地方,又得累老夫重新修理。” 田宏武倏然领悟,对方是个独臂人,那断肢是假的,怪不得叫“天残”,那假臂制作的 太精巧,与真的一样,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地缺”老人再加上一指,田宏武栽了下去。 “天残”老人道:“老二,如何处置?” ;地缺”老人想了想,道:“就地解决了如何?” “天残”老人摇头道:“不成,该带回去由当事人亲手了断,也许有些话要问,‘素女 飞剑’虽那么说,但谁知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俺哥俩何必结这死敌……” “地缺”老人道:“好,就依你吧!” 田宏武口不能言,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情清楚楚,但悔恨怨怒全没用,落在人手,还有什 么好说的。现在,他领悟了一个真理,除非不想杀人,否则一定要先出手,天知道“冷血太 君”将如何对付自己?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间灵堂,孝帏素烛,正中间供着“毒胆铁面”马森的灵牌,孝帏后面,摆着口红漆 大棺。灵堂里站了不少人,男左女右,全都肃立无声。 灵桌正面,田宏武被捆绑在一把大交椅上,椅下铺了床厚厚的大棉被,不用说,那是为 了避免血渍污了地面而设的。桌上,一个红木托盘,盘中放了一柄晶亮的匕首。 一个全身纯素,面蒙黑纱的妇人,坐在灵桌侧边,她,就是马森的未亡人,黑白道闻名 股栗的“冷血太君”。马公子披麻戴孝,站在另一边,脸色是铁青的。 活祭,这是江湖中最残忍的一种作法。 田宏武听说过,但没见识过。 而现在,他是活祭的牺牲。 他的面色有些木然,但没有恐惧的表情,似乎将要被杀的不是他。现在,他有些相信命 运了。想不到的倒霉事,常会集中在不幸者的身上,似乎成了定例。 他曾经好几次当死而不死,对于死,他已经看得很平淡,一个人既然连死都不怕,天底 下就再没有可以使他怕的事了。气氛一片肃杀。 猪、鸡、鹅、鸭……等等,是命定了要让人宰而食之的,所以禽畜被屠杀,是天经地义 的事,连小孩子都不会皱眉。但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缚而杀之,情形可就不一样了,那是 人对人残酷到极点的行为。 虽是大白天,但灵堂里却是阴风惨惨。 “冷血太君”缓缓站起身来,到灵堂前上了香,化了一百钱纸,低声祝告了一番,然后 坐回原位,冷森森地开口道:“可以开始上祭了!”马公子上了香,伏地叩拜,然后起身抓 起托盘中的匕首,转身面对田宏武,现在,他那铁青的脸上再加了杀气,像个屠夫了。所有 在场的,呼吸全迫促起来。 江湖人杀人流血是家常便饭,但要活生生屠宰一个人,在场的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 这不是杀人,应该说是屠人。田宏武昂着头,两眼直瞪着马公子,嘴抿得很紧,牙齿咬的更 紧。 现在,才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他现在这种眼神,任谁被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马公子上前一大步,锋利的匕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狞声道:“姓田的,本公子要把你剖腹 挖心!”田宏武连眼都不眨。 马公子大声又道:“你叫呀!哭呀!求饶呀!为什么不开口,你的三魂七魄都已经离身 了?”田宏武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还是没开口。 他本可说出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那才是他们要杀的对象,但他没有说,“复仇者”对 他有再造之恩。他想:“如果黑衣蒙面人知道,不会让自己做替罪羔羊,但现在想这些全是 空的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怕么?不,他的怕已经完全被恨淹没了。 同时,他认为怕没有用,只是表现窝囊,干脆气概些,再痛苦也只是一死,别的再没什 么了。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上前双手捧起原来盛放匕首的托盘,屈单膝,侧跪在表桌前, 托盘高举过顶。晶芒一闪,田宏武的胸衣敞开了。 每一个人的眼睛,随着马公子的这一个动作,睁得滚圆。 匕首扬了起来,刃尖向下。 田宏武还是瞪着马公子,眼中的怨毒,似已凝结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到先是被马公子毁容,现在又被他杀,如果那次在开封城外溪边柳荫下,自己不一 念存仁,马公子便不会是现在的面目。 就在惨剧即将开场之际,一名青年武士匆匆奔入资堂,高叫一声:“公子且慢动手!” 所有的人,全被这一声高喊惊得一室。 如果换个场面,喊这么一声当然不会惊人,但在这种时候,便大大地意外了。 马公子放下匕首,正待出声喝问 那少年武士径直奔到“冷血太君”身前,恭施一礼,双手呈上一个柬封。 “冷血太君”先不拆开,栗声问道:“怎么回事?”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了这边。 那少年武士喘着气道:“小的在庄前巡视,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把这交与小的,说 立即呈与太君过目,同时说我们抓错了人。 田宏武本已在等待利匕穿胸,一听说黑衣蒙面人,精神陡然一振,他知道是“复仇者” 本人出面了。 “冷血太君”道:“人呢?” 少年武士道:“交了信便走了!” “冷血太君”拆开封套,抽出字柬,密密地写了满纸,字还真不少。 马公子的眉头皱成了一条线,望着他娘,静待下文。 “冷血太君”的面上蒙着黑纱,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身躯微微颤动这一 点看来,这字柬使她非常激动。灵堂里静得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每一个人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看着,看着,“冷血太君”持柬的手也开始发抖。 柬上到底写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看完,“冷血太君”仰起头,但没开口。 马公子忍不住道:“娘,什么事?” “冷血太君”还是役开口,似乎没听到马公子的问话,她像是已发了木。场面,由肃杀 而变成诡秘。 马公子再次道:“娘,到底是什么回事?” “冷血太君”把字柬折叠好,放人封套,然后把封套揣人怀里,道;“放了他!”声音 冷得使人不敢听。话方出口,全场皆震。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传柬的人是谁?柬上说了些什么?竟然使得心冷血冷的“冷血太 君”放人?马公子面色大变,他怕是听错了,栗声道:“娘,您说什么?” “冷血太君”道:“我说放了他,你送他出去。” 马公干瞪着眼道:“娘,到底是为什么?” “冷血太君”道:“回头再说!” 所有在灵堂里的人,莫不惊雳万分。 “冷面太君”一向杀人如折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要把田宏武剖腹挖心,活祭亡 夫之灵,是谁投了这封怪信,竟然使得这女罗刹下令放人? 田宏武是“天残”“地缺”抓回的,他俩当然不甘缄默,在场的,除了马公子,只有他 俩有资格讲话。“天殁”老人缓缓上前数步,道:“老弟妹,怎么回事?” “冷血太君”道:“回头慢慢再奉告,现在先放人。” “天残”老人默然。 这件事只田宏武明白,但他只明白一半。 他知道投柬的是“复仇者”,但黑衣蒙面人是否“复仇者”本人,柬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便不知道了。 马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期期地道:“娘,一定要放人么?” “冷血太君”有些不耐烦地道:“不错,你送他出去。 马公子道:“爹的仇不报了?” “冷血太君”大声道:“你话太多,他不是对象。 马公子略一沉吟道:“但,孩儿和他还有过节?” “冷血太君”道:“我知道,但那是另一桩事,另外解诀!” 田宏武暗暗佩服“冷血太君”的风度,不乘人于危,只消她一点头,马公子要杀自己, 可说易如反掌。但不管如何,这毁容之恨是消不了的。 马公子转身解了田宏武的穴道,用匕首挑断了绳索,然后从灵堂桌边,取过田宏武的剑, 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剑,请了!” 那举着托盘的汉子,退站一边。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遍们在场各人一眼,转身昂头便走,他一句话也没说,事实 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等于是从鬼门关打了个回转。 马公子疾行几步,在前引路。 出了庄门,田宏武才发现这庄宅是建在一座高阜上,远远可见浊流滚滚的黄河。马公子 停了脚步道:“我们的帐如何算?” 他还是那副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 田宏武想了想,道:“你没乘人之危,还算有武士风度,念在你父死未葬,错过今天, 以后哪里碰上哪里算!”马公子道:“很好,就这么说定了,请!”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田宏武冷冷地挪动脚步,朝河岸的反方向走,他知道这样可以到开封。 走没多远,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饿了,被“天残”“地缺”带到此地,总 共只吃了两餐饭,还是在途中吃的。饿这东西队真欺人,你一旦被它征服了便休想反抗,铁 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举目望去,镇集还在数里之外,附近虽有人家,却不方便去求食,只好咬着牙,加紧脚 步奔去,身形可有些踉跄。好不容易捱到了镇上,两只脚软绵绵地再也挪不动了,腿上像绑 了两块大石头,他从来没这么疲累过 现在只要有吃的,什么也不拣选了,他进入了头一家的饭馆。 小二上前道:“客人是吃饭还是喝酒?” 田宏武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先弄些吃的来再说!” 小二可乖觉,一眼便看出客人是饿极了,立即端上一盘刚出笼的热馒头,两大盘牛羊熟 切,一大碗汤。田宏武低着头,开口大嚼,那份吃相有多滑稽他自己可不知道。 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一饱,精神便来了。 他抬起头,正待吩咐小二打酒,忽听一个极熟的声音在耳边:“田老弟,你是饿坏了?” 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总管余鼎新不知何时,早站在座边,一张脸不由通红起来,忙起身拱 手道:“原来是余大总管……” 余鼎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小二添上杯筷,酒菜也跟着端上,看来是余鼎新早巳吩 咐过了的。 田宏武觉得余鼎新的目光有些古怪,不住地朝自己身上瞧,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前襟 竟是敞开的,不由大感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掩了掩,幸而此刻不是当饭的时候,食客还不曾 上门,座中只得他两人,不然可就狼狈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怎么回事?” 田宏武无奈,只好把险被屠戮活祭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余鼎新听得脸上变了颜色,惊声道:“好险,真是吉人天相了,照老弟这一说,‘复仇 者’是出面了?” 田宏武点了点头,“复仇者”对他有恩,他不愿多谈他的事,转了话题道:“总管可知 道,‘天残’地缺’是怎么回事?”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他俩是异性手足,因为天生的残缺,所以才凑在一起, ‘天残’缺右臂,‘地缺’少左臂,装的是假臂,由于制作精巧,不留心看不出来。不过, 江湖道上的人,大部分是知道这回事的。” 田宏武讪讪地道:“那是小弟孤陋寡闻!” 顿了顿,又道:“堡里最近情形怎样?” 余鼎新叹了口气道:“由于‘复仇者’一再杀人,堡里这一向都是人心惶惶,朱堡主据 说是在秘密参修武功,堡务由他的至友‘赵二先生’暂摄。” 这一点,田宏武早巳从丁香口里说过了,所以没再追问,举杯敬了余鼎新一杯,然后不 经意地道:“总管怎会到此地来?” 余鼎新含糊地应道:“处理一件私事。” 田宏武没话找话地道:“姜师爷被害之后,没再发生事故吧?”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抑低了声音道:“照我推测,朱堡主定已接到了竹签,所以才假 托练功,躲避‘复仇者’的锋焰,老弟认为怎样?”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道:“总管根据什么做这推测?” 余鼎新道:“堡里先后遇害的,都是堡主一手栽培的心腹高手,如果说是因了某种深仇 大怨,堡主纵使不是为首,也难脱干系。 “再一点,堡里新来了两位上宾,住在内院,入堡之后,便足不出户,也不与任何人接 融,看来是堡主特地请来对付‘复仇者’的……”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自己是外人,余总管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难道他有什么企 图?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总管不也是堡主的心腹老人么?” 余鼎新笑笑道:“亲疏之间是有差别的,有些事,我仍然无法参与。” 这两句话,近乎是发牢骚,似乎他对朱堡主有些不满。 这种事,田宏武无法置词,怎么说他也是外人,只能听,不能有所评论。 他沉吟了片刻,道:“总管,有句话小弟本不当问,现就当它是闲聊吧。总管是堡里的 老人,对于‘复仇者’寻仇的原因,多少该有点影子吧?” 余鼎新犹豫着,欲言又止,看来他可能知道些内请,但有某种顾虑。 就在此刻,田宏武陡然感到眼前一亮,抬眼望去,呼吸不由窒住了。 只见一双青年男女,走了进来,赫然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与“辣手仙姑”司徒美。更想不 到的是这种鸡毛小店,她俩也会进来?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会被马之章毁容?上官文凤 欢然叫了一声:“五师兄!”她与司徒美双双走了过来。 余鼎新起身道:“司徒姑娘,幸会!” 司徒美脆生生地道:“原来是余大总管,真是幸会。” 田宏武不能坐着不理,只好离座起立,勉强拱手道:“司徒姑娘怎会也到这小店来,打 尖么?” 司徒美甜甜地一笑,道:“找你呀!” 田宏武大感怔愕,一时说不一上话来。 上官文凤的面色很不自然,她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一拉司徒美,在邻座坐了下来。 小二忙赶近前来,尚未开口,上官文风又摆手道:“我们不吃东西,谈几话便要走!”小二 哈了哈腰,退下去了。 余鼎新与田宏武尘回原位。 司徒美开口道:“田少侠,你也许很奇怪,我与他会一道来此地找你” 这个“他”字,听在田宏武耳中,满不是滋味,不称名姓而称他,可以想见两人亲密到 什么程度。小师妹固属荒唐,司徒美更是糊涂,难道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连男女都分辨不 出来吗? 心念之间,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似笑非笑,不知她心里在打什 么主意。 司徒美接下去又道:“关于马家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不必说了,好在没酿成不可收 拾的惨剧,我来,是想当个鲁仲达,替少侠和马公子解这冤结。”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但田宏武听来便不是意思了,若不是她与小师妹胡来,自己怎会被 马公子误会而毁了容貌,现在她倒要当起鲁仲达来了,当下冷冰冰地道:“姑娘说说看吧!” 司徒美很平静地道:“马公于只是高傲了些,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误伤了少侠之后, 他又良心很觉不安,当然,这件不幸的事,我与令师弟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顿了顿,又道:“如果定要以牙还牙,也不太好,如果田少侠能大度宽容,抹了这过节, 我设法求医,也许田少侠的容貌能复原。” 田宏武并不是眶洲必报的人,天生的宅心仁厚,脱口道;天下会有这样的神医?” 司徒美道:“有,我说的这位,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能否复容,却是不得而知, 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信口开河。” 余鼎新插口道:“姑娘说的,是否‘生死手’褚玉山?” 司徒美点头道:“余大总管说的一点不错,就是他!” 余鼎新淡淡一笑道:“听说此老性情十分古怪,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从来不与人 交往,喜怒无常,如果他不愿做的事,天工地老子的帐也不买,姑娘能请得动他么?” 司徒美道:“大概还可以!” 余鼎新道:“此老出设如神龙,恐怕不容易找?” 司徒美神秘地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子!” 说着,目光又移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尊意如何?” 田宏武对一切事都看得很淡漠,小秀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目前唯一的大事是替小秀 子一家报仇,貌被毁固属可恨,但仔细一想,报复了,除了逞一时之快,又能得到什么?如 果马公子是故意,那当然另有说法。 于是,慨然应道:“好,在下就买司徒姑娘这个面子。” 司徒美起身福了一福,道:“田少侠的胸襟,果然不同凡响,令人钦佩,就此致谢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柬,又道:“田少侠照柬行事,便可找到‘生死手’褚老前辈。” 田宏武摇摇头,冷冷地道:“不用,在下无意复容!” 司徒美怔住了,她感到很窘,伸出去的手,缩不回来。她同时也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 高傲,比一般摆在外表上的高傲完全不同。 上官文凤皱了皱眉,道:“五师哥,你暂且收下又何妨?” 田宏武扫了她一眼,接了过来,连看都不看,便揣入锦袋中。 司徒美这才松了口气,道:“田少侠,多谢你给我这面于,我会永远记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好说!” 司徒美转向上官文凤道;“我们该走了?” 上官文风站起身来,目注田宏武道:“五师哥,盼望不久能见你恢复容貌” 田宏武冷漠地道:“也许你会失望!” 上官文凤脸上变了色,口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可能碍于旁人在侧。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师……”一个妹字,几乎冲口而出,他及时刹住了,接下去 道:“小师弟,我最后向你忠告,希望你赶快回家,不要继续在外面荒唐,万一有了什么意 外,会使师父师母伤心的。”言中之意,不说自明了。 上官文凤翘起小嘴道:“反正你不会伤心,是么?”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女儿态。 田宏武知道小师妹对自己并未死心,但他不敢与她顶嘴,再说下去,非败露行藏不可, 惹翻了“辣手仙姑”,可又是麻烦。上官文凤一牵司徒美的衣袖道:“我们走!” 司徒美朝田宏武与余鼎新颔首为福,两人欠身答礼。 临出店门,上官文凤回头道:“我有我的主见,不须师兄你烦心!” 田宏武抿抿嘴,摇摇头。 余鼎新笑道:“老弟这位师弟如果是女人,一定也很美!” 显然地他已动了疑心。田宏武赶紧道:“敝师弟从小娇生惯养,是缺少些丈夫气。”说 完,立即转变话题道:“总管,在下想告辞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急着要去求医?”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设这打算!” 余鼎新不解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小弟答应司徒美姑娘取消与马之章中问的过节,并非因了能复容,这些日 子来,小弟已经习惯了,一个大男人,何在乎容貌的美丑。” 余鼎新淡淡地道:“话虽不错,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田老弟又何必 拘泥?” 田宏武道:“以后再说吧!” 此际,食客已逐渐上门,不知不觉间,座中已满了五成,都是些行脚负贩之流。 田宏武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面色一整,接着道:“总管是老开封,小弟有件事想请 教?” 余鼎新道:“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田宏武沉声道:“五年前,凤凰庄惨遭血劫,总管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余鼎新两眼陡地睁得老大,直直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余鼎新望得有些不安。 久久,余鼎新才以极低的声音道:“田老弟,非必要你最好不要过问这件事。” 听口气,他是知道内幕,田宏武登时激动起来,栗声道:“总管,非常必要,小弟被逐 离师门而腼颜苟活,便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双眼发了赤,脸上的剑疤也红了。 余鼎新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光逐一扫过座中食客,然后才低沉地道:“田老弟, 听口气你有意要代‘凤凰双侠’一家追凶复仇?” 田宏武断然应道:“是的!” 余鼎新道:“老弟与双侠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道:“双侠是小弟的姨父母。” 余鼎新目芒一闪,道:“田老弟,你凭什么信得过我而道出了内心的秘密?如果我也是 凶手的一分子,会有什么后果?” 田宏武不由愣住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自己是太大意了,如果正好问上仇家,对方定 然会不择手段的对付自己,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当下讪讪地道:“多承指教,小弟是有些疏忽,没顾及这一点,不过,小弟看总管人如 光风霁月,形于外,所以才敢直言不讳。” 余鼎新道:“老弟,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人的外貌。” 田宏武微一欠身道:“总管金石之言,小弟记下了,现在请问……” 余鼎新略作沉吟,正色道:“田老弟,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无益,你也不必再追 查,这件公案已经有人出面清理,记住,我说的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起抖来,栗声道:“是谁出面清理?” 余鼎新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发急道:“是否庄中还有幸脱灾劫的人?” 他想到了小秀子,但他没说出来。 余鼎新摇头道:“凡是江湖人发动这样的血腥行动,最注重的是斩草除根,不会有幸免 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总管,您既然知道内幕,请求您,告诉小弟……” 余鼎新断然道:“不能!” 田宏武恨得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又不能动武迫对方说出来,他木然呆望着余鼎新, 内心却翻涌如狂涛。 余鼎新和缓地道:“田老弟,冷静些,迟早你会明白的,仔细想想,你不希望破坏出面 者的计划把?这不是小事,一着错便满盘输。” 田宏武把牙齿咬了又咬,道:“小弟只想知道,绝对守口如瓶,小弟不能袖手旁观,多 少得尽一分心力……” 余鼎新道:“怕的就是这一点,这件事决不容人插手。” 田宏武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椅子上。 他日夕思想的是这件事,他把这件事列为本身的义不容辞的重任,千方百计的探查,但 结果却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人出头清理这件血案呢?这出头的,与“凤凰庄”是什么关系? 仇家又是何许人物。余总管又何以会知道内幕?难道他…… 如此看来,再没有与“宇内狂客”联络的必要了。 余鼎新低头沉思,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整整半盏热茶的工夫,他 眉头一舒,猛灌了三杯酒,抬头正视着田宏武道:“你定要知道?” 田宏武精神大振,急声应道:“是的,小弟极想知道!” 余鼎新道:“你知道古人墓那地方” 田宏武道:“知道!” 口里应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不久前,在古人坟险遭杀害的那一幕,堡主朱延年疑心自 己是“复仇者”,故布狡计,诱自己上钩,若非“复仇者”真的现身,杀了秘探首领方有为, 洗情了冤枉,自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 余鼎新再次环顾了座间一周,才悄声道:“下月十五,月圆之夕,你到那里去,便可明 白真相。” 他虽设明白说出来,但总算有了一条路。 田宏武知道再问也没用,心里一盘算,还有整整十八天,当下沉声应道:“好,小弟准 时去!” 余鼎新道:“老弟随我回‘风堡’去吧?”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已获朱堡主当面允准撤销武士统领的职位,好马不吃回头草, 再回去没有意思!” 余鼎新吁了口气道:“话是不错,但堡里正在用人之秋,老弟何妨委曲点恢复原职,再 说,老弟是南方人,在北方无依无靠,有个栖身之地也好?”话说的极是诚恳。 田宏武心里想,一个自由之身,又何必去受人拘束,而且自己对江湖事已经失去了兴趣, 何苦强迫自己去做违心的事?还有就是一回到堡里,势必又要受朱媛媛的纠缠,对那任性的 女子,实在穷于应付。 转念一想,回堡也有好处,余鼎新既然知道“凤凰庄”血案的内请,与他相处,或许能 有机会探听到更多的秘密。 另一方面,或许能揭开“复仇者”之谜,照余鼎新的判断,朱堡主可能已接到追命的竹 签,“复仇者”迟早要行动的。 这么反覆一想,不由面现踌躇之色,一时拿不定主意。 余鼎新紧迫一句道:“如何,诀定了没有?”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好,小弟随总管回堡。 口口口口口口 风堡,被一层看不见的愁云惨雾所笼罩,每一个人的心情和面色一样的沉重,隐约中, 似乎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田宏武又恢复了“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 现在,他又可以看到丁香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了,他记得她曾说过:“……想看大眼睛 便回堡来…… 他真的回来了。他爱上了丁香么?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爱她那一双迷人的阵子,为什 么?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 因为他的未婚妻小秀子也有这么一双大眼睛,看着丁香,下意识中可以得到一丝虚幻的 安慰。他完全不爱她么?很难说,因为人是感情的动物,而感情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东西,谁 也无法捉摸,谁也无法把握。丁香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很亲切。 但这亲切多少有些微妙的成份。 朱媛媛每天都藉故与他见面一次,她像是变了,不再那么任性,像有重大的心事,使她 郁郁寡欢,秀眉总是锁着的时候多。 田宏武直觉地感到余总管的判断有道理,朱堡主定已接到竹签,他回想在古墓室中偷看 到的黑名单,上面并没有朱延年的名字,那是为什么?他每天都要巡视岗哨警卫,出入内院, 但他没看到余总管所说的两位上宾。 口口口口口口 一连四天,不见朱媛媛的影子,田宏武觉得很轻松,但也感到诧异,她怎么忽然不来了 呢?是自己对她太冷淡,而使她改变了主意?一件事,习以为常了,一旦改变,便会觉得不 惯。 田宏武对朱媛媛,非但无意,而且还对她的痴缠不厌其烦,现在她不来了,他又感到有 些空落落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就有这么怪。 午睡后,田宏武坐在卧室窗前,茫然望着窗外天空中飘浮的白云,一朵朵像柔软的棉絮, 没有风,云朵几乎等于静止,他的心,也跟着静止,什么都不想。 突地,一阵轻轻的,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鼓,如果不是这样静,还真听不出来。 他心中一动,想着定是朱大小姐又来了。 脚步声人房,到了身后,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没有回头。 一个甜甜的声音道:“田统领,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田宏武一回头,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来的是丁香。 “哦!丁香,有事么?” 丁香小嘴一披,道:“要有事才能来吗?” 田宏武讪讪一笑道:“不,我不是这意思,请坐!” 丁香毫不客气地在靠门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田宏武又道:“几天不见小姐了……” 丁香偏了偏头,调皮地道:“你想她?” 田宏武脸一红,道:“噫,你今天说话总是带刺,我猜你心情不好?” 丁香粉腮,一沉,道:“猜对了,的确是心情不好。 田宏武道:“是受了委曲了?” 丁香大眼珠一转,道:“我虽然是个下人,但小姐待我如姊妹,没有人会给我委曲。” 田宏武道:“那是为了什么?” 丁香叹了口气道:“小姐病了,病得很厉害,不时昏迷,是怪病,以前姜师爷是岐黄圣 手,可惜,他被‘复仇者’取去了性命……” 提到“复仇者”,田宏武的心弦便不由自主地震颤了,脑海里又浮现古墓,黑衣蒙面人, 黑名单,这恐怖的人物,却是自己的恩人。 如果不是无意中偷看到了黑名单,他根本不会知道黑衣蒙面人的身份。 他窒了窒,道:“怪病,没求医么?” 丁香道:“开封一带的名医找遍了,诊断不出是究竟什么病,有的说是风邪,有的说是 积郁,有的更可笑,说是心病。” 田宏武下意识地一震,道:“心病?” 丁香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对了,心病,心病者,所求不遂而致之也!”她边说,边 晃着头。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丁香,你什么时候学起老夫子来了?” 丁香眉毛一扬道:“别笑,人家心里可烦得很,田统领,堡主要我请你到内院去见见小 姐!” “这……”田宏武心头一震,皱起眉头,用手摸了摸面颊,手指突然触到了脸上的恶疤, 立即摇头道:“男女有别,我不去!” 丁香道:“怎么,你一点也不爱我们小姐?” 田宏武道:“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这问题。” 丁香脏了咬下唇,道:“可是,这是堡主的命令!”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这种事也可以下命令么?” 丁香一瞬嘴道:“好,算我说滑了嘴,不是命令,是请,可以么?” 田宏武苦着脸,想了老半天,才期期地道:“不是说,堡主在闭关修习什么武功么?” 丁香道:“小姐得了怪病,他不能不出来,对了,我……” 田宏武道:“你什么?” 丁香压低了嗓子,粉腮变得很沉重地道:“这是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只能放在心里, 前些时,堡主接到了‘复仇者’要命的竹签子,说是百日之内取堡主性命……” 田宏武心头剧震,变色道:“有这样的事?” 丁香以手指掩口,嘘了一声,接着道:“我能骗你么,当然是事实……”话锋顿了顿, 又道:“堡主明说是练功,其实是暗地里去请高手保镖,请来了两位寸步不离他的身……” 田宏武点了点头,余总管曾说堡里来了两位上宾,怪不得这么久还不见露过脸,原来是 伴着堡主护驾。 丁香探头朝门外张了张,又道:“你望着窗外,听我说,堡主与两位保镖的,一道住在 功房地下室……”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姜师爷被杀,就是在地下室,那地方保险么?” 丁香道:“有两人寸步不离,功房内住的是赵二先生,守住出入口,‘复仇者’本领通 了天,也无法下手呀!” 田宏武道:“那得要住上一百天……” 丁香道:“不,三天内便有分晓,‘复仇者’已传来字柬,说三天内下手。” 田宏武栗声道:“三天内?” 丁香起身道:“好了,现在去看我家小姐,走吧!” 田宏武心头大乱,苦笑着道:“丁香,我去看看她……有什么用处呢?” 丁香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堡主既然说了,你就去看一趟又打什么紧,难道你会瘦了 几斤不成?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只好起身理了理衣衫,随着丁香去内院。 一路上,他又是紧张,又是惶恐,朱堡主这么做,是暗示了什么?毫无疑问,他不但知 道他女儿痴恋着自己,而且已经默许,但自己的心,已随着小秀子死了,事情发展下去,该 如何应付呢? 退一万步说,自己即使有心谱求凰之曲,还摆着个小师妹,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朱媛媛呀! 穿门过户,不久,来到了朱媛媛的绣房门外。 田宏武紧张得额头上冒了冷汗,手脚却有些冰冷。 丁香先进去安排了一下,然后才大声道:“田统领,请进!” 一个大男人,进女人的闺房,的确不是味道,田宏武硬起头皮,掀帘进去,首先感受到 的,是一阵脂粉昧,和淡淡的幽香。房里摆设得十分华丽,使人目眩,但他没心情领略。 进到房里,他有些失措,似乎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丁香勾起了帐门,只见朱媛媛拥被半坐,人已经消瘦了,脸色呈现出有些苍白,两只失 神的眼,望着空处,似乎根本不知道田宏武来到。田宏武心乱如麻,既尴尬,又窘迫。丁香 抬了抬手,道:“田统领,请走近床边!” 田宏武怔了好一会,才木然挪步过去。 丁香摇着朱媛媛的香肩,道:“小姐,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朱媛媛毫无反应,依然直眼望着前面,像是个白痴,她真的病得这么厉害?丁香凄凉地 望了田宏武一眼,再次道:“小姐,田统领看你来了,你……不是天天念着他么?”朱媛媛 半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不是锦被在微微起伏,真的像个死人。 田宏武不由有些色酸,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有着一层微妙的关系。 丁香无可奈何地道:“田统领,您叫小姐看?” 田宏武挣了半天,挣出声音来:“朱姑娘,朱姑娘……你……你……不认识我了?” 声音走了调,听来很刺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丁香幽凄地道:“这可怎么办?” 一条人影,从妆台后面转了出来,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妆台后面现身的,赫然是堡主朱延年。 田宏武回堡之后,还不曾见过他的面,他似乎忽然苍老了,心理上的威胁,远比肉体上 的痛苦来得巨大。“复仇者”所加诸于他的恐怖,使这一方之霸承受不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施礼道:“参见堡主!” 朱延年望了望床上的爱女,又望望田宏武,黯然道:“想不到小女会得上这种怪病?” 接着是一声长叹。 田宏武唯唯,他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复仇者”三天之内,要取这位煊赫人物的性 命,不禁有些心惊胆颤。他能逃得过“复仇者”的杀手么?抑或是他已有了应付之策,要消 灭“复仇者”? 这是丁香私底下透露的秘密,田宏武不但不能说,还不能形之于色。 朱延年勉强扭一丝笑容道:“田统领,欢迎你重返本堡,在这多事之秋,望你能多尽心 力!” 田宏武欠身道:“属下当尽绵薄!” 朱延年点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多辛苦些,每晚断黑之后,亲自负责这院子的警 戒。” 田宏武心里明白,恭应了一声:“遵命!” 朱延年怜惜地望了一眼朱媛媛,正色道:“田统领,媛媛自小被纵坏了,有些任性,但 心地善良,我知道她很喜欢你,等她病好了,你……愿意娶她么?” 话问的很率直,田宏武一下子怔住了,他设料到堡主会提出这尴尬的问题,不知道该如 何回答才好? 朱延年接着又道:“我曾问过她,她不在乎你的容貌被毁。” 丁香的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不便一口回绝,想了又想,才期期地道:“多蒙堡主错爱,此事请容属下慢慢考 虑。” 朱延年略一沉吟道:“也好,这是大事,你是该从长考虑,你可以下去了!” 田宏武如释重负地施礼退了出来。 回到卧房,他坐下来深深地想:“堡主要自己负责那小院的警戒,是保护朱媛媛么?照 丁香透露,‘复仇者’三日之内要取堡主的性命,如果碰巧被自己撞上了,‘复仇者’对自 己有再造之恩,不能以怨报德,但职责所在,自己又该如何?” 他觉得自己重回“风堡”任职是错了。 黑名单上没有朱延年的名字,为什么也会接到竹签?“毒胆铁面”马森,也是榜上无名, 为何被杀?难道“复仇者”杀人杀成了瘾,不分青红皂白吗?“复仇者”为什么要救自己, 也是个猜不透的谜。 古墓中,黑衣蒙面人曾说,是受人之托救自己,是句藉口,还是真的?如果是真话,黑 衣蒙面人可能就不是“复仇者”。 他又想到了“凤凰庄”血案,余总管说,下月日圆之日,到古人坟便见分晓,算来为时 已不远,余总管既然知道内清,为什么不肯明告呢? 口口口口口口 第一天没有事。 第二天也平安地过去了。 这是第三天,也就是“复仇者”传柬的最后期限,两天没事,这最后一天,无疑地他会 采取行动。 会不会因为戒备严密,而使“复仇者”放弃了行动呢?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几个有地位的人知道,所以紧张也只限于少数几个人,其余的,一 切如常,严密戒备。 最紧张的是田宏武,打从一清早起,他便坐立不安,因为他还有受“复仇者”大恩这一 层关系,这使他左右为难。 照道理,他该帮助“复仇者”,以符武林中有恩必报的规矩。 照职份,他该善尽克职,尽力护卫朱媛媛。 这是他心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朱媛媛的情况没改变,还是像死人多了一口气。 田宏武打白天里,便守伺在她绣房对过的房间里,隔着窗子,他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任何 动静。 堡主躲在练功房的地下室里,不要他去监视练功房,却教他守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原 因,他一点也不知道。 难道朱媛媛也是“复仇者”要杀的对象?如果是,父女俩应该躲在一道,朱媛媛有什么 特别的安排么?好不容易捱到了日落,丁香送茶水来,田宏武乘机问道:“丁香,堡主为什 么把我安置在这里?” 丁香道:“也许这里很重要!”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这话怎么说?” 丁香耸耸肩,道:“我也不明白,只是猜想。”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小姐情况怎么样?” 丁香蹩额道:“很不好,有发狂的迹象!” 田宏武惊声道:“发狂?” 丁香点点头,黯然道:“这真是祸不单行,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堡里 自从发生了事以后,上上下下,没有片刻安宁。”说完,替田宏武斟亡一杯茶,又道:“田 统领,说真个的,堡主有意要你做他的坦腹东床,这不坏,堡主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将 来你便是继承人……” 田宏武略带责备地道:“丁香,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丁香噘了噘嘴道:“闲话一句。又何必生气,我是关心你呀?将来小姐嫁了你,我…… 还不是跟着她一道。” 田宏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答应的!” 丁香道:“为什么?” 由宏武道:“你不会知道的……” 丁香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问呀,如果知道了,还问个什么劲。”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目注窗外空处,幽幽地道:“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 丁香“啊!”了一声,道:“订过亲,她是谁,美么?” 田宏武脱口道:“很美,像你一样有双大眼睛……” 丁香“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 又不美,她现在哪里?” 田宏武收回目光,望着丁香道:“她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将来有一天 我会去,你也会,每一个人都要去。” 丁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以异样的音调道:“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田宏武凄凉地一笑道:“是的,我无法想象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有双明亮的大眼 睛……” 丁香颤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点也不懂?” 田宏武道:“因为我们是自幼订的亲,离开时,我和她都还小……” 丁香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抬头道:“田统领,你太迂腐了,难道……你要为她守义一 辈子,甘冒无后的大不孝?” 田宏武摆了摆手道:“丁香,你去照料小姐把,我不想谈这些。” 丁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仅只口唇动了动,闷声不响地出房去了。 空气又回复静寂,但田宏武的心情却又回复紧张,黄昏已经来临,无形的紧张与恐怖, 随着夜色加浓,是好是歹,就看这最后一晚了。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房里都不燃灯,这样便于监视防范。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捱过。 一个人如果经常处在这种情况下,不须多久,定会发疯。 武士们三人做一组,不断地来往逡巡,每人的剑都出了鞘。 情况像旺盛的火苗埋在灰里,只要一拨,便会熊熊燃烧。又像火种对着药信,轻轻一点, 就会爆炸。 每一个暗角里,都闪动着夜猫子似的目光,一只编幅飞过,都逃不过这些监视眼。 一条人影,来到了田宏武身旁,是新任执法丁俊。 “田统领,我们在一道,互相有个策应!” “唔,是的。 双方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口。 五更,夜已深沉,除了巡逻经过时的脚步声外,全堡一片死寂。 还有两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复仇者”有下手的机会么?突地,绣房里传出一阵怪异的 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呻吟,使人听了,有说不出的难受。 丁俊栗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田宏武道:“怕是小姐病重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丁香说过,小姐有发狂的迹象,看来是事实了,的的确确是祸不单行。 怪声中,夹杂着丁香的抚慰声。 这声音平常不怎么样,但在这种时候,却使恐怖的气氛更浓。 声音断断续续,好久才静下来。 田宏武与丁俊不约而同地深深吐了口气,像被抓紧了的心,一下子放开了。 四更,依然不见动静。 最后的一刻,也是最紧张的一刻,伏伺的高手,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贯注,生怕 万一疏忽了。 这一个更次,长得像一年,别人不知道,但田宏武感觉上在冒汗,全身的肌肉抽得很紧, 没有一秒放松过。 执法丁俊不安地道:“再一刻天便要亮了!” 田宏武巴不得没有事,因为他的处境困难,他在考虑,事情一过,便设法求去,离开这 是非之地。 虽然“复仇者”暂时没机会下手,但迟早他还是要下手的。 天色,已然开始发蒙。 紧张的气氛,开始慢慢消退,这是极不寻常的一晚。 突地,一条黑色人影,出现院中,可以看出是个黑衣蒙面人。 田宏武的心,突地收紧了。 这身影,对他并不陌生。 要来的,终于来了。 丁俊栗喝一声:“什么人?” 黑色人影一闪上了屋。 田宏武一长身,穿窗而出。 丁俊也跟着行动。 刚才的几声暴喝,在紧张而死寂的空气中,传得很远,最先是巡逻的武士赶到,随后伏 伺的人纷纷现身驰来。 田宏武与丁俊已上了屋面。 只这么一眨眼工夫,黑色人影业已鸿飞冥冥。 如果他是踏屋面出堡,身法再快也会看到点影子。 多半,对方还藏匿在堡里暗处,田宏武身为统领,负警备之责,他不能不有所行动,大 叫一声:“搜索全堡!” 同一时间,灯楼上亮起了孔明灯,往后照射。 全堡沸腾了,像一锅翻滚的汤。 四处亮起了灯火,人影往来穿梭,喧嚷成了一片。 田宏武与丁俊仍站在屋面上,用目光搜索。 他俩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奇怪,奇怪,不见丁香现身,房里也没亮灯,在这样的情况下,聋子也被惊起来了。 一条人影,掠到了两人身前,是总管余鼎新,神色仓皇地道:“发现了什么?” 丁俊抢着道:“一个黑衣蒙面人!” 余鼎新道:“人呢?” 田宏武接口道:“只眨眼工夫便失去了踪影,好在没发生……” 话声未落,院子里爆起了惊呼,三人立即纵落院中,只见朱媛媛的房门外,窗前,已围 得水泄不通。 田宏武与余鼎新,排众挤了进去。 一看,不由呆了。 朱媛媛木然坐在床上,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婢女丁香,躺在床前地上,双眸紧闭,不 知是死是活。床被移离了原位,横在一边,原来床下的位置,现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方 孔,显而易见,是一个秘密 “闪开!” 喝话声中,新任巡察左云生现身门边。 余鼎新大声道:“左巡察,有什么发现?” 左云生道:“到处搜遍了,一无所见,伤了人么?”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方孔里钻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本能地拔剑扬掌,定睛一看, 才看出是代摄堡务的赵二先生。 他怎会从这里钻出来,他是亲自守护练功房地下室门户的。 田宏武恍然而悟,这里是地下室的另一暗道,难怪朱堡主曾在房中现身,想到这里,不 由脱口惊呼道:“堡主呢?” 赵二先生靠墙站着,无力地道:“堡主遇害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雷,震得里外的人魂飞魄散。 “复仇者”到底是人是怪,朱堡主仍然逃不过他的毒手?田宏武栗声道:“堡主在哪里 被害的?” 赵二先生用手比了比地下室秘密孔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鼎新咬着牙道:“两位客人呢?不是伴随着堡主的么?” 赵二先生铁青着脸道:“你两位随老朽进地下室!” 然后双目注左云生道:“左巡察,要所有的人散去,你守在这里!” 田宏武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一探,丁香脉息正常,没有死,只是昏迷,不觉松了一口 气,但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制的? 赵二先生道:“不用看了,回头再想办法,她与地下室的两位客人一样,是被药迷昏的。 三人先后进入方孔,走完长长地下道,到了地下室。 田宏武一看现场,头皮发了炸。 朱堡主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上开了一个血洞,血水流了一地。 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双双倒卧在距地下室出口不到八尺的地方。 室壁上,赫然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 田宏武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激颤地道:“这两位是谁?” 余鼎新道:“雷堡双煞!” “雷堡双煞”这名号,田宏武以前没听说过,但他知道“雷堡”与“风堡”齐名,也是 北方四大堡之一,想来双煞必是“雷堡”的高手。 余鼎新喘了口气,接下去道:“年纪略长的这位叫杨木森,另一位叫杨木林,是兄弟俩, 两位是当今江湖中的火器高手,能使连珠霹雷弹,五丈之内,没人敢近,堡主的原意是请来 对付‘复仇者’的,只要‘复仇者’一现身,便难幸免,想不到……” 赵二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夫实在想不透,这条通向媛媛卧室的暗道,连老夫都不 知道,‘复仇者’何以了如指掌?上次姜师爹被杀,凶手走的定是这条路。 田宏武道:“二先生可知道凶杀的原因?”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不明白,曾问过朱堡主,他本人也想不透,说起来, 这很不近情理,仇家一再登门杀人,当事人应该有数的……” 田宏武心里想,也许朱延年是知道的,为了某种原因而故意隐瞒,现在人死了,这谜底 可能永不会揭晓。 “复仇者”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动,实在令人胆寒,指名杀人,从不落空。 朱延年这一死,“风堡”将是树倒猢狲散,江湖中的恩怨仇杀,实在也太可怕了,似乎 这种情形,干古不变,成了必然的风气。 现在朱媛媛,生死还在未定之天,实在也太残酷了。 余鼎新沉重地道:“二先生,您是堡主至交,得做个主,这是该如何处理?” 赵二先生呛声道:“只有先料理后事,设法医好媛媛,然后再谈别的。” 不久,“雷堡双煞”悠悠醒转,似乎神志还不十分清醒,茫然看着三人,好半晌才站起 身来,双双惊叫了一声,面色惨变。 杨木林栗声道:“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二先生黯然点了点头,道:“无法避免,对方的手段太恐怖了,两位记得事情如何发 生的?” 杨木林激越地道:“只记得忽然闻到一丝异味,头脑开始晕眩,未及行动,就昏迷了。” 说着,目注朱延年的尸体,脸上的肌肉阵阵抽动。 杨木森目眺欲裂地道:“老夫若不把‘复仇者’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赵二先生沉重地道:“我们到外面去看看情形再商量!” 五人由练功房这一边走出地下室。 太阳出来了,但扫不去堡里的惨雾愁云。 丁香也自动清醒,被传来问话,她所说的情形,与“雷堡双煞”差不多,闻到一阵异香 之后,便失去知觉,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口口口口口口 朱媛媛的怪病,在她父亲被杀之后,逐渐不药而愈,这次的打击太大,几乎是一个女子 所承受不了的,哀毁骨立,除了丁香与赵二先生,她不见任何人。也许,田宏武是她愿见的 人。 但田宏武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愿主动去见她。 “雷堡双煞”在朱延年大事办完之后便走了。 现在,堡内无主,暂时虽仍由赵二先生掌理,但不是常法,因为他终充不姓朱。 朱媛媛是否有这份雄心魄力,使“风堡”仍推不倒呢?目前还不知道。 朱媛媛的手下们,当然也不便在这种时候谈到去留的问题。 时间在凄惨的气氛中悄然溜去。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因为余鼎新告诉他,月圆之夕,到古人坟去,便可揭晓“凤凰庄” 血案的谜底。 他试探着问余鼎新。 但余鼎新守口如瓶,半点也不透露。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田宏武藉口访友,一大早便离堡外出,他必须要把这消息告诉“宇 内狂客”胡一奇。 “宇内狂客”是“凤凰双侠”的至交好友,他也在亟谋追凶。 药王庙并不难找,一打听便找到了。 刚踏进庙门,只听里面传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李老道,这地方俺呆不下去了, 吃没好吃的,喝设好喝的,俺受不了!” 另一个声音道:“胡爷,您就将就着点儿吧,庙里香火有限,总不能把道袍法器送当 铺……” 那声音道:“送当也不要紧,这早晚替你赎出来。” 老道带着央求的声音道:“胡爷要耍猴儿的卖了猴子,还耍什么?” 那声音道:“得了,去看看,八成是送银子的来了……” 老道的声音道:“胡爷,说不定是讨酒债的!” 田宏武已听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的声音,照着声音的来路,径奔厢房,到了门边一 看,不错,正是“宇内狂客”与一个半百老道,聚桌而饮,桌上只几碟小菜,盐豆、瓜子,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宇内狂客”双睛一亮,抚事道:“怎么样,老夫说送银子的来了,准没错,来,田少 侠,坐下来过早瘾。” 田宏武拱拱手,笑着走进去。 “宇内狂客”拉了拉横头的椅子,道:“坐下,这是李老道,以后多多亲近!” 田宏武抱剑道:“道爷,幸会,以后多指教。” 李老道起身打了个问讯,加了杯筷,替田宏武斟上一杯,尴尬地道:“素酒,少侠莫见 笑。” “宇内狂客”道:“我说老道,人家是初来乍到,不够意思吧?” 老道苦着脸没吭声。 田宏武可乖觉,刚才他已听到双方的话,把剑靠在桌边,从囊里摸出一锭足两纹银,外 带一颗锭子,朝桌上一放。 “宇内狂客”眉开眼笑地道:“老道,怎么样?你那两个宝贝徒儿不在,只好麻烦你辛 苦了,去附近弄些酒菜,把老债还了,剩下的大概还可维持半个月不必发愁。” 老道可真听话,立即动身走了。 “宇内狂客”这才正色道:“你来找我,必然有事,有了眉目么?” 田宏武把到古人坟的事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沉吟道:“这可奇怪,那位余总管怎会知道这件事?双侠生前交往的人中, 没他这号人物……他说的那位出面的人会是谁?肯为死者出头卖命,交情必非泛泛,管他, 到时自有分晓,我们得早些去等候,说不定我俩还得出手。” 田宏武点头道:“如果今晚能知道真凶,那真是家姨父母在天有灵在地有知了。”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桌子道:“不好!” 田宏武吓了一大跳,蹩额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这是万一的话,但并非不可能,如果那姓余的是沈家一路,你已经 泄了底,他故意要你到古人坟,来个斩草除根……” 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事实在是有可能,自己先前竟没想到,知人知而不知心,这样 的大事,自己竟毫无戒心地直言不隐。 “宇内狂客”接着又道:“反正事已成定局,希望事实不像我所顾虑的,这么看,我们 分头去,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是一路的,现在你就离开药王庙,老夫另做安排,以防万一。 姜是老的辣,这话的确有道理,田宏武立即站起身来抓起剑,揖别离庙。 口口口口口口 月光如银,普照大千,也照着这座隆起如土阜的古人坟。 寂静的坟地,只有虫鸣和夜风轻掠过树梢的声音。 田宏武曾经来过,对地形地物并不陌生,他拣了个不碍视线,但很稳妥的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除了静待事态的发展,别无他事可做。 坟地静寂,但他的心里却有火在燃烧,他不断地祈祷,今晚能明白真相。 空间是不变的,变幻的是人的心境,任何事件的发生或进行,都是人的因素,空间的本 身,无论承受了什么,最后终归被时间带走。 时间像是停在某一点上不动了,缓慢得令人难耐。 望眼欲穿,此刻也可以用来形容田宏武的心境。 好不容易,人影出现了,不是一个,有五六人之多,田宏武的心弦,也随着人影的出现 而拉紧了。 来人走到了草坪,田宏武看清楚了,这使他惊震万分,来的竟然是朱媛媛、丁香、赵二 先生、“冷血太君”和马之章母子。 这实在使人骇异,他们怎会台在一起? 与“凤凰庄”血案何关? “冷血太君”仍是黑纱蒙面,鬓边插了朵白花,只听她沉冷地道:“你们三位请暂时退 在一边,这是我母子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全身一颤,怎么是“复仇者”,难道余总管口中的出面人便是“复仇者”?这么 说,余总管知道“复仇者”的来历,但他是“风堡”中有地位的人,“复仇者”一再杀人, 他竟然保持缄默,为什么? “冷血太君”接着又道:“老身曾误认贵堡田统领是‘复仇者’,或他的同路人,后来 忽然接到‘复仇者’传柬,约定在此地了断一桩夙仇,才知道是误会。” 田宏武陡然明白,自己险做活祭牲品,原来传柬的是“复仇者”,这么说,自己是两度 受恩了。 朱媛媛激动地道:“敝堡连先父,共有六人遭害,这笔血债……” “冷血太君”扬手止住她的话道:“朱姑娘,老身十分同情令尊等人的遭遇,现在时辰 已届,对方可能已经来到,就是因为贵堡受害巨大,所以老身才着人传讯,请你们来看公道, 现在请退到一边,老身会要对方一并交代贵堡的事。” 赵二先生,一直径开口,拉着朱媛媛,与丁香一齐退到草坪边的树影下。“冷血太君” 母子,兀立在当场。 田宏武激动得不知所措,情况太出意外,也太复杂,他一时无法找出方向,他仅仅想到 一点,如果“复仇者”的行动,是为了替“凤凰庄”出头,说什么也得出手维护。 他忽地又想到,如果事实如此,那朱延年等岂非都是杀人焚庄的凶手?冷汗,不断地冒 了出来。 一条人影,踏草叶而来,轻飘飘地像御空而行。 黑衣蒙面--复仇者,果然是他。 田宏武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也停止了运行。 “复仇者”来到场心,停住,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在月光下像条魅影。 “冷血太君”先开了口:“复仇者,你柬中提到十八年前洛阳旧案,你是谁?” “复仇者”口里发出数声厉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还是叫表婶?表叔马森杀了家 父,家母悲愤自杀,这笔血债该不该讨?” 田宏武迷惑了,他一点也听不懂,这像是私仇,怎会扯上“凤凰庄”呢?” “冷血太君”退了一大步,栗声道:“你……你……你就是……” “复仇者”道:“知道就成,何必说出来,你看今天该怎么了断?” “冷血太君”厉声道:“我要杀你!” 那声音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复仇者”仰面向天,发出一长串厉笑,久久才敛住笑声道:“看来什么也不必说了, 动手吧!”说着,长剑出了鞘。 两条人影,飞射入场。 是朱媛媛与赵二先生。 马公子大声喝道:“别人不许出手!” 他自己也拔出剑来。 朱媛媛欺近到两丈之内,凄厉地道:“复仇者,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复仇者”转头冷冷地道:“朱媛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杀人是为了替‘凤凰双侠’ 一家报仇!” 赵二先生栗呼道:“凤凰双侠?” “复仇者”道:“不错,朱延年是主凶之一,其余的是从凶,这与杀‘毒胆铁面’马森 的原因不一样,是两档子事。” 田宏武业已激动得快要发狂,这血仇该他去报,然而已被别人抢先做了。“冷血太君” 要杀“复仇者”,自己岂能袖手,不管如何,只要看出“复仇者”不敌,自己马上出手。 心念之中立即现身而出。 丁香从侧方掠了过来,激动地道:“是你?” 田宏武“唔!”了一声,扑入场心。 他的出现,使在场的人大感惊奇,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没人理他。 “冷血太君”母子认为他是随朱媛媛她们来的,而且他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已经由 “辣手仙姑”司徒美调停化解,所以也就不在意。 朱媛媛志切父仇,仅只扫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 田宏武手横着剑,伺机而动。 “复仇者”与“冷血太君”了断的是私仇,他不能横岔一枝,除非到必要时,否则会招 至“复仇者”的不谅。 丁香也奔了过来,站在田宏武身后。 “冷血太君”沉哼了一声,身形闪电般朝前一欺,双手交叉挥出。 “复仇者”手中剑只划出一半,惨哼一声,栽了下去。 太地太神奇,谁也不知道“冷血太君”使的是什么手法,竟然使“复仇者”连回手余 地都没有。 田宏武冲上前去,双目闪射栗人的寒芒,长剑走出了鞘,这是他第一次全剑离鞘。 “冷血太君”冰声道:“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窒住了,他不能说要代“复仇者”复仇。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扬剑欺身,剁向“复仇者”。 “锵!”地一声,她的剑脱手而飞,是被田宏武用剑鞘震飞的。 “你……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已近疯狂。 田宏武咬牙大叫道:“谁动手我就杀谁。” 带煞的目光四下一扫,然后揭起“复仇者”的面巾。“呀!”他怪叫一声,连退三步, 全身都麻木了。 朱媛媛呆了。 赵二先生也呆了。 “复仇者”竟然会是总管余鼎新,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难怪他在“风堡”杀人,如此顺手。 田宏武俯下身去,一摸,已然断了气了。再抬头,“冷血太君”与马之章已然走没了影 子。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毁尸!” 田宏武直起身来,手中剑一横,道:“人死仇悄,不许对死者报仇。” 单只他那对目芒,就可以使人望而却步。 明亮的月色,突然显得凄清,照着“复仇者”灰白的面孔,也照着现场几个僵直了的人。 口口口口口口 在古人坟那座土阜的侧后方,护墓古柏的内缘,隆起了一座新冢。 本来,一座坟墓,一点也不稀奇。 人,有生必有死,死死生生循环不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坟墓。 奇的是这座新家的墓志,与众不同,墓碑特别巨大,足有八尺高,正中刻了三个怵目惊 心的大字“复仇者”,在十丈外便可看到。 如果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三个擘窠大字的上面,横了四个小字,说小也不小,每个字有 海碗大,写的是“侠义千秋”。 没有衔款称谓,也没有立碑人及年号,就是有这么古怪的碑。 “复仇者”是谁? 丽日当空,一条白色人影,来到了墓前,远望这白衣书生十分潇洒,但近看便骇人了, 本来俊美的面上,多了一条剑疤,从左额角斜穿眉心到右脸颊,整个面相便被破坏成丑怪无 比。 他,正是“风堡”武士统领田宏武,“复仇者”是他亲身埋葬的,自从堡主朱延年遇害 之后,他没再回“风堡”。 “复仇者”被“冷血太君”所杀,是基于双方恩怨,但“复仇者”之所以为“复仇者” 却是急友之仇,义胆侠行,令人肃然起敬。 他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直到被杀,才拆穿真面目。 他到底是谁,田宏武到现在还不知道,只有“冷血太君”母子知道,但田宏武懒得去打 听。 照田宏武在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单,当年“凤凰庄”血案的凶手,有三十余人之多,而 “复仇者”除去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凤凰庄”血案的起因,至今仍是一个谜。 田宏武立誓要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继续追凶。 他已在这附近搜寻了近十天,就是无法找到当初“复仇者”救他去住了百日的古墓,他 必须要找到黑名单,按图索骥。 那古墓是座湮没了的前代王公陵寝,除非找到秘密入口,否则无法进入墓室。 凭着记忆,他搜索了每一寸可能的地方,但都失望了。 现在,他又回到“复仇者”埋骨的地方来。 突地,他发现墓碑上多了两行字,一边四字,刻的是“仇人未灭,何以死为?”每一字 入石三分,均匀有劲,显然是以极高的内力,用手指刻的。 这是什么人刻的?目的何在?这八个字的意思,是凭吊,是慨叹,还是别有用心? 从字面解释,当是仇家尚未全部授首,为什么就死,或者不能死,不应该死,但人已经 死了,这为什么呢? 他望着这八个字发愣,想来这刻字的是个有心人,但是谁呢? 墓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田少侠,你怎会在这里?” 田宏武冷不防有人来到,倒是吃了一惊,一转头,眼前是一双明如秋水的阵子,来的竟 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 她何时走近,田宏武全然未觉,是他失神,还是丁香的功力惊人?他在“风堡”那么久, 还没见识过丁香的身手,他不由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手里还拿着纸箔,不由惊讶地道: “丁香,你来做什么? 丁香道:“来给余总管烧点纸钱。” 田宏武道:“为什么?” 丁香掩口道:“这话可问的怪,烧纸就是烧纸,还为什么?” 田宏武道:“你不恨他?” 丁香瞪着大眼睛道:“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田宏武道:“他杀了朱堡主,还有五位高级手下……” 丁香正然道:“余总管生时待人极好,堡里我只钦佩他一个,他死了,难道不该给他烧 点纸?再说,他化身‘复仇者’杀人,当然有他的道理,并非穷凶极恶,滥杀无辜,江湖中 杀人人杀,就是这么回事!” 田宏武点头道:“丁香,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篇大道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会怎样?” 丁香蜒起嘴道:“管她怎样,我已经离开‘风堡’了!” 田宏武惊声道:“你……不再伺候来姑娘了?” 丁香振振有词地道:“我又不是卖身与朱家,难道要我一辈子当下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话虽不错,但你跟了朱姑娘这多年,不能说毫无感情,你不 是说朱姑娘待你如姊妹,在这节骨眼上……” 丁香目光一货道:“我知道,这时候离开不合适,不过,我早在发生事故前,就已经 有这打算了,并不是我寡情,我准备到洛阳附近投靠一门亲戚,临走,来给余总管烧烧纸。” 田宏武默然了片刻,道:“堡里情形怎么样?” 丁香道:“还是维持着现状,赵二先生仍留着照应,小姐有雄心要维护‘风堡’之名于 不坠!” 顿了顿,又道:“对了,田少侠,她对你并未忘情,你为什么不回去?”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对她的情意,只有心领!” 丁香道:“你方才指责我不该离开小姐,你田少侠呢?堡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你是武 士统领,为什么不回去,岂非也有弃人于危的嫌疑?” 田宏武为之语塞,良久才道:“丁香,不是我弃人于危,实在我本身还有大事未了,同 时也不愿长久受人指使。”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在想:“朱延年是‘凤凰庄’血案主凶之一,我为什么要替仇家尽 力。” 丁香调皮地道:“我们谁也不要说谁,反正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苦衷。” 说完,跚跚挪步,在坟前化了纸钱,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手指坟碑道:“噫,田少侠, 你刻上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皱眉道:“我正为此不解,不知是谁加刻上去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丁香惊声道:“不是你刻的?怪事,这是否意味看‘复仇者’没死?” 田宏武道:“也可以做这么解释,不过,人是死了,我亲自督工埋葬的,对了,丁香, 你知不知道那天‘冷血太君’杀他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丁香道:“武林中都知道‘冷血太君’的‘血煞功’,她当然是用的这杀着。” 田宏武骇异地道:“什么叫做‘血煞功’?” 丁香道:“这是一种歹毒的阴功,中者血液凝结,当场毕命,不然,她怎会被称作‘冷 血太君’……” 话锋一顿,又道:“怎么,你想替他复仇?” 最后一句话,使田宏武心头一震,想了想,道:“借用你的一句话,杀人人杀,他杀了 ‘毒胆铁面’马森,而后于‘冷血太君’所杀,不管孰是孰非,这种杀孽,似乎没有连续的 必要?” 丁香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对……田少侠,听说你接受‘辣手仙姑’司徒美居中调解, 才消了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她赠你一个锦囊,要你去求神医‘生死手’褚玉山,就可以使 你复容,有这回事么?” 田宏武道:“有!” 丁香道:“那你为何不去?” 田宏武道:“复容与否,无关宏旨,我并不在乎容貌如何,我取消过节,是基于马公子 不是居心如此,乃是出于误会,并不是为了能复容,我何必承这个情,又何必去求人。” 丁香抿了抿嘴,道:“恕我多嘴,能恢复原来容貌,总是好的!” 田宏武摇摇头,笑了笑,大有心中意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 丁香目珠一转,突地道:“田少侠,你真的打算终身不娶?” 田宏武怔了怔,道:“是的!” 丁香道:“你不考虑后嗣问题?” 田宏武心中一动,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丁香,人各有志,你不会懂的!” 丁香喃喃地道:“我不懂?”这像是自语,又像是别有用心,她说得很轻,目光望向远 处。 田宏武没注意她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又使他跌入痛苦的回忆深渊里,眼前浮现一个大眼 睛的小姑娘,甩着个蝴蝶结,向远处飞奔,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他不禁脱口唤了声:“小 秀子!” 丁香大声道:“田少侠,你……你说什么?” 田宏武目注天边,凄苦地道:“没什么!” 丁香道:“我分明听到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小秀子” 说完,不见田宏武答腔,自顾自地又道:“我知道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心上人, 像我一样有双大眼睛,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小秀子定是她的名字。 田宏武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丁香,他要从她的眸子里,寻找逝去的梦。 丁香畏缩地道:“不要这样看我,你的目光好可怕!” 田宏武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丁香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有双大眼睛,但我命苦,死了也不会有人想我!” 话中充满了挑逗的意味,但又像是自怜。 田宏武心弦为之一颤,淡淡地道:“丁香,以你的才貌,会有人倾倒的!”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 丁香眸光一转,道:“谁?少侠你么?” 这一问太直率,也太露骨,不该出自一个少女之口,若非两人相处的时间久,定会使他 生出反感。 当然,如果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田宏武的心中只有小秀子,任 谁也不能代替。 这话很难回答,他只有保持缄默。 丁香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田少侠,这只是句玩话,别当真,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 看上我的。 田宏武在心里道:“会的,如果没有小秀子的话!” 但小秀子在哪里?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意念中,梦魂中…… 他苦笑着道:“丁香,你很欣赏我这张脸?” 丁香道;“这有什么,你还不是你,我看来,毫无分别,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这口吻,与他的小师妹上官文凤一样,田宏武心中又是一颤,他不敢再谈下去,收回了 一下心神,道:“丁香,我们谈别的,不谈这个!”丁香道:“谈什么,谈‘复仇者’?” 田宏武融动了一件心事,乘机道:“对了,余鼎新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姓名该叫什 么?”丁香眸光连闪,道:“我不知道!”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丁香看了看日色,道:“我该走了,田少侠,愿能再见。” 田宏武道:“山不转路转,一定会的!” 丁香似乎依依不舍,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了声:“珍重!” 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怅然也 惘然。 呆了一阵,他动身离开古人坟,又开始在荒野间盲目的搜索,他必须要找到那湮没了的 古墓,取到黑名单,以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 当初“复仇者”带他出古墓时,点了他的睡穴,醒来已在荒郊,“复仇者”是为了保密, 但这一着是错了,如果他泉下有知,定会后悔。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又是三天过去,他依然一无所获,连个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找到。 他有些灰心了,像这样找下去,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 办法,如果能找到黑名单上列名者之一,便可追出其他的。于是,他坐下来默诵那偷看过一 遍的黑名单,比较记得清楚的是,“四大金刚”和“武林至尊”,其余的便模糊了,再怎么 想也想不起。 “武林至尊”想来是个显赫的人物,但却没听人提到,“四大金刚”不用说是四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了,找“宇内狂客”,他一定知道的。 晚风夕阳里,他奔向开封,不知不觉,又到了古人坟附近,他想,自己要离开此地了, 应该到“复仇者”的坟前告别一番。 于是,他改向古人坟奔去。 到了地头,一看,登时热血沸腾,杀机直透顶门,心身都发麻了,“复仇者”的坟墓已 然被毁,墓土被挖平,留下个大坑,那块巨大的碑,碎成了数块,一个空棺,横在侧方,尸 体不见了。 是谁,竟然残忍到毁墓盗尸?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望着狼藉的现场,怨毒塞满了胸膛。 现在,他只想杀人,这种冲动,与刚刚发现“凤凰庄”成了废墟时一样。 除了那些没死的仇家,谁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风堡”,朱延年是主凶之一,他们当然连通一气,朱媛媛知情么? 一定知情的。人是“冷血太君”杀的,她杀了人,不至于又来毁墓。 记得“复仇者”被杀时,朱媛媛曾要毁尸,是自己力阻她动手,她定是不甘心,又来这 一套。“复仇者”急友之仇,可说义薄云天,如今死了还遭毁墓之惨。 尸体呢?如果被毁在该现场,即使被野狼啃了,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不会这么干净,对 方盗尸的目的何在? 人影,从不同方位陆续出现。 田宏武的心弦绷紧了,杀机也更浓炽,对方主动现身,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批人,不 但是毁墓的,同时也必是“凤凰庄”血案的凶手。他不回头,也没动,只是手中的剑,捏得 更紧。 正面现身的,一个是黄衣老人赵二先生,另一个不认识,是个枯瘦的老人,其余方向, 他感觉到有人现身,但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枯瘦老人现身之后,站着没动。 只赵二先生继续向前走来。 田宏武心里想:“先来的先杀,只留一个活口问口供便够了。” 赵二先生停止在两大过外之处,面色一片铁青,他不失礼数的先拱拱手,开口道:“田 统领,你在此地何为?” 田宏武咬着牙,冷森森地道:“在此地等着杀人,在下已不再是统领,请改个称呼。” 赵二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很好,就称你田少侠吧,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田宏武冷极地道:“请问!” 现身的一共有八人之多,全远远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现在看情了,除了那 枯瘦老者不知来路外,其余的都是“风堡”的“旋风武士”,曾经是他的属下。赵二先生沉 默了片刻,才以凝重的声音道:“你与‘复仇者’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算是志同道台吧!” 赵二先生道:“何谓志同道台?”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以任侠为天职是志同,奉正义为圭臬是道合。”铿锵之言,可 以说掷地有声。 赵二先生脸色一变道:“以恐怖手段,滥杀无辜,荼毒武林,也算是任侠仗义么?” 田宏武双睛一瞪,道:“谁是无辜,阁下无妨举个例证出来?” 赵二先生窒了一窒,道:“是非自有公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我们不必争论,你且说 说看,‘复仇者’哪里去了?” 田宏武切齿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么?‘复仇者’死了,埋葬了……” 赵二先生冷嗤了一声道:“但是这里放的是空棺,根本没有尸体。” 田宏武骇然大震,“复仇者”已经验明气绝,是自己雇工埋葬的,为了造墓穴,尸体露 了一夜半天,哪会有这等事?转念一想,突然明白过来,对方定是为了掩饰掘墓毁尸,人天 难容的罪行,所以才倒打一钉耙,故意编造这鬼话,以图卸责。 心念之间,反问道:“这样说来,掘亲毁尸是阁下等人的杰作了?” 赵二先生道:“老夫承认掘墓,但没有毁尸!” 田宏武目眺欲裂地道:“为何要掘墓?” 赵二先生道:“因为墓碑上刻了‘仇人未灭,何以死为?’八个字,认定内有蹊跷。” 田宏武怒极而笑道:“墓碑上本没有那八个字,想来也是阁下的杰作,这设计真是周 到。” 赵二先生道:“田少侠,如果你不说出真相,恐怕脱不了干系?” 田宏武额角上冒起了青筋,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脸上的剑疤也发出了亮光,冷厉 地道:“赵二先生,你们不但恶毒,而且卑鄙,掘墓毁尸,天理难容,俗语说,人死不记仇, 你们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你要知道真相么?” 说着,手中剑一横,双手分握剑柄及剑鞘,接下去道:“我就告诉你,我要你们的命。” 赵二先生“嘿嘿!”一阵怪笑道:“好小子,你有多大的气候,竟敢发这狂言?” 田宏武双日射出了栗人的寒芒,向前跨了两步,道:“多大气候你一试便知!”就在此 刻,一个声音倏告传来:“二先生,区区赌你横尸当场!” 这话使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条灰色的人影,出现在古人坟那堆土 阜之上,夕阳回照下,可以看出是个面色黝黑的衣衫中年,额头上长了个核桃大的肉瘤,使 他变得既丑且怪。 赵二先生眉峰一皱,道:“朋友何方高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灰衣人已到了场中,与两人站成鼎足之势,七八丈距离,竟不知他 是知何来的,仿佛他原本就站在场中。这鬼魅般的动作,使场内外的人,全为之瞠目结舌, 这种奇怪的身法,似已超出了人体所能的极限。 灰衣人好整以暇地道:“区区‘影子人’,诸位觉得很陌生吧?” “影子人”这怪诞的名号,的确谁也没听说过。 赵二先生变色道:“的确是初闻!” “影子人”龇牙一笑道:“没关系,现在知道也是一样。” 赵二先生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方才朋友说什么?” “影子人”淡淡地道:“区区赌你阁下不是这位疤面田老弟的对手!”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却知道自己姓田,而且说赵二先生 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的确是怪事。 赵二先生道:“朋友凭什么说这句话?” “影子人”道:“因为区区知道你们双方的功力,不信的话,事实可以证明,不过却不 能试,因为这位姓田的老弟已经存心要杀你阁下。” 田宏武又是一震,这怪人连别人的心事都知道。 “影子人”转头向田宏武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其实说穿了不值钱,一个动了杀心 的人,目光与别人不同,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 田宏武心里冒出了寒气,这怪人实在不简单。 “影子人”的口吻非常肯定,不像是猜测,像是在讲事实,一句便是一句,使人不信也 得信。他说完,又把目光移向赵二先生。 赵二先生是个老江湖,可是碰上了这神秘的“影子人”,他似乎忽然变得孤陋了,期期 地道:“朋友就是为这句话而现身?” “影子人”道:“不,为了救人!” 赵二先生愕然道:“救谁?” “影子人”一本正经地道:“救你阁下!” 赵二先生下意识地退一了一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影子人”道:“因为你阁下平素为人还不错,怕你死得不值,所以才提醒提醒。” 赵二先生惶惑地道:“老夫还是不懂?” “影子人”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神情道:“你阁下如果仔细想想便懂了,你为了金兰至 好的朱延年之死而不忿,是么?但你忽略了他是为什么被杀的。武林中最要紧的是公道二字, 他是该死,你若替他卖命,虽然尽了友义,却并不是公道,所以你如果被杀便是不值了。” 赵二先生怵然道:“朋友到底是谁?” “影子人”道:“不是说过了叫‘影子’人么?” 赵二先生一咬牙道:“为了全义,老夫不在乎生死,非要揭穿这谜底不可。” “影子人”笑笑道:“阁下别食古不化,如何揭穿法?” 赵二先生手指田宏武道:“人是他埋的,他当然知情。” “影子人”道:“他葬了‘复仇者’不错,但他并不知情。” 赵二先生道:“为什么?” “影子人”微微一哂,道:“人是埋了,有那些棺材店的工人可以作证,装棺、落土、 造墓、立碑,都是他们料理的,这假不了,他只是不忿阁下掘墓开棺。” 赵二先生心念一转,道:“安知不是他后来做的手脚?” “影子人”道:“阁下这种说法叫做横来,当日‘冷血太君’毁了‘复仇者’,众目所 睹,他已经断了气,否则,以‘冷血太君’的为人,她出了手不察后果,会离开么?” 赵二先生拈须沉吟道:“难道死人会土遁了不成?” “影子人”道:“土遁当然不会,内中自然有文章……” 赵二先生道:“什么文章?” “影子人’道:“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赵二先生作色道:“朋友既然不知情,为什么说不是田宏武弄的鬼?” “影子人”毫不思索地道:“这点区区可以保证,他埋葬了‘复仇者’之后,便离开了, 重返此地,已是十天以后。” 赵二先生道:“朋友怎知得这么清楚?”,“影子人”道:“因为区区设离开过他……” 田宏武大是骇然,“影子人”跟踪自己十来天,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他跟踪自己何为? 什么目的?心念之间,下意识地瞟了“影子人”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黧黑的脸上, 还是那副平淡而满不在乎的神情。一个破锣似的声音插口道:“影子人,老夫们为什么要相 信你的话?” 那枯瘦老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三人身边。 从近处才看出这老人一对眼珠竟是红的,棱芒闪烁,看了就会使人不期然地联想到洞里 赤练蛇。 “影子人”偏头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对么?” 枯瘦老人骇然惊声道:“你怎么知道?” “影子人”道:“区区不知道的事很少,既然承认身份就成了。” 田宏武暗忖:“不久前出了‘雷堡双煞’,现在‘火堡’总监察也现身,四大堡的人, 已经有三堡出动了,果然他们是连通一气的。” “丙丁神”栗声道:“你是否‘复仇者’一路的?” “影子人”毫不为意地道:“区区的来路,阁下有本领可以自己查。” “丙丁神”面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摸了摸山羊胡子,冷哼了一声道:“错不了,你们是 一路的,怪不得你偏袒这姓田的小子,很好,说一说‘复仇者’究竟怎么回事?” “影子人”不屑地道:“阁下说的队比唱的还要好听!” “丙丁神”怪笑了一声道:“这墓穴不小,现成的,足够你两人用!” 田宏武忍不住道:“你们八个人一样埋得下。 “丙丁神”火红的眼一瞪,道:“老夫毙了你这小子!” 田宏武横剑欺身,咬牙道:“你就试试看?” “影子人”插手道:“慢来,慢来,你们用不着拼命,无论谁死谁活,通通于事无补。” 田宏武惊诧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因为你们都是局外人。” 局外人三个字,使田宏武大感怔愕,“影子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万事通, 无所不晓?他来得非常突兀,照这样看来,他定知道“复仇者”尸身失踪之谜。想着,手中 剑又放了下来。 “丙丁神”阴阴地道:“那你是局内人了?” “影子人”道:“区区只是影子人,非局内也非局外。” “丙丁神”怒哼了一声,目光回瞪田宏武道:“小子,你拔剑保命吧!” 田宏武心火又起,正待拔剑…… “影子人”冷冷地道:“如果他拔剑,你阁下绝对活不了,这不是恐吓你,你凭藉的是 ‘五雷神火掌,还有些逗乐子的火器,对么?玩火者必自焚,谅来你懂这道理,请便吧!” 田宏武栗声道:“在下不能让他走!” “影子人”沉缓地道:“算了,我知道你心里想做什么,停会再说吧!” 田宏武愣了,难道这怪人真的能洞察别人的心事,太不可思议了。 “影子人”又朝赵二先生道:“阁下也可以走了!” “波!”半空里起了一声爆炸声,点点流星,迸射散落,“丙丁神”面色大变,片言不 发,掉头飞掠而去。赵二先生与另几名武士,也转身狂奔。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回事?” “影子人”道:“江湖人的讯号,可能他们的同伙发生了紧急情况。 田宏武咬了咬下唇,道:“阁下为什么要阻止在下……” “影子人”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杀了他没用,活捉他也没用,徒然树下强敌。”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为什没有用?” “影子人”道:“因为他俩谁也不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那阁下是能够告诉在下想要知道的事了?” “影子人”道:“也许,得看情形!” 夕阳收束了它最后一丝光芒,天色昏黑下来,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现在请问,在下想要知道什么?” “影子人”笑笑道:“只能一样一样地问,不能太笼统。” 田宏武正要开口问出“凤凰庄”血案追凶的事,忽地记起化名余鼎新的“复仇者”曾经 告诫过自己的话。 这“影子人”来路不明,倒不可不谨慎些,当下把该问的咽回去,转了另一个问题道: “复仇者的尸体因何失踪?” “影子人”道:“这话得分开来说,你问的是余鼎新?” 田宏武不解地道:“这不是一样么?” “影子人”神秘地道:“不一样,如果你问的是余鼎新,他当然死了,是你亲手埋葬 的!” 田宏武道:“尸体呢?” “影子人”道:“为了怕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仇家不放过尸体,所以他的好友把他易 地而葬,否则的话,你已经看到今天的事了。” 田宏武道:“他那好友是谁?” “影子人”道:“不能说,以防被无辜株连。”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如在下问的是‘复仇者’呢?” “影子人”道:“复仇者根本没有死!” 田宏武全身一震,脱口惊呼道:“复仇者没死?” “影子人”道:“别大惊小怪,‘复仇者’何许人物,怎能轻易就死。” 田宏武栗声道:“这么说,余鼎新不是‘复仇者’?” “影子人”点头道:“当然不是!” 田宏武骇怪惊愣,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追问道:“那他为何要自称‘复仇者’?” “影子人”道:“他为了要报杀父之仇,亡母之恨,投身‘风堡,苦待了这么多年才如 愿,他自称复仇者并无不当,但这复仇者,不是那‘复仇者’,如此而已!” 田宏武激动得额角冒了汗,又道:“那余鼎新的真正姓名该是什么?” “影子人”沉默了片刻,道:“告诉你无妨,他该叫童梓楠,别的不要问了。” 田宏武默念了一遍童梓楠,摇摇头,道:“但他死前曾说在‘风堡’杀人,是为了‘凤 凰庄’的血案,这又怎么说?” “影子人”似乎窒了一窒,才道:“索性告诉你,他与真正的‘复仇者’是一路的。” 田宏武似乎有些明白了,童梓楠在杀“毒胆铁面”马森时,没有传竹签,这表示他与真 正的“复仇者”有别。 当初救自己人墓室的是他,他曾说救自己是受人之托,那托他的人,当然是真正的“复 仇者”了。 这谜团算是打开了,但真正的“复仇者”又是谁呢?童梓楠曾说“凤凰庄”血案,已有 人出面清理,指的当然是真正的“复仇者”。 自己现在也正在从事复仇者的工作,双方目的一样,因了童梓楠的关系,真正的“复仇 者”当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一切,但自己对他却茫然无知…… 照自己偷看到的“黑名单”上列名的,有三十余人之多,授首的只有六人,自己能不尽 些心力么?如何对得起泉下姨父母与未婚妻小秀子? “影子人”见他久不开口,沉声道:“你在想些什么?” 田宏武星目一睁,道:“在下想知道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说着,迫切在等待下文。 “影子人”摇头道:“这区区也不知道,还在查证当中,走,我们去看个热闹。” “热闹,看什么热闹?” “影子人”道:“方才的火花讯号,使对方不顾一切地奔去,定然有事发生,而且可以 想象得到,定是件大事,走吧?” 说完,不理田宏武的反应,弹身便奔。 他没施展那鬼魅般的身法,用的是一般高手的速度。 田宏武无奈,只好跟着驰去。 奔出了约莫半里左近,远远只见一株大树下有人影浮动。 “影子人”放缓了身形,道:“田少侠,我们分头过去,别惊动他们。”说完,人影已 杳。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呆,这哪里像是人,简直与幽灵鬼魅差不多,影子户人,真的像是个 有形无质的影子,的确人如其号。 他看了看形势,从侧方藉树丛掩蔽,划弧逐段迫近前去。 大树下,正是赵二先生他们一行八人。 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是死了,天黑光暗,看不甚切。 只听赵二先生颤抖的声音道:“想不到这刹星真的没死,又现身杀人了……” 田宏武隐身处距大树约莫四五丈,闻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听音,对方说的当是“复 仇者”,想看,自己也紧张起来了。 “丙丁神”敲破锣似的声音道:“此獠不除,后患无穷,谁知道他要杀多少人,以前是 肆虐‘风堡’,现在目标指向咱们‘火堡’了!”说着,手里扬起一样东西道:“二先生, 这竹签子是否与从前出现的一样?” 赵二先生道:“完全一样!” “丙丁神”喃喃地道:“二十五号,他杀人还要编号……” 赵二先生没有答腔。 “丙丁神”接着又道:“二先生,余鼎新在‘风堡’任总管已经有很多年,难道他平日 一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赵二先生道:“老夫是外人,不大明白他平日行径,仅知道他极得堡主信任,而且人缘 也很好,谁知道他是处心积虑来的,唉!想不到!” “丙丁神”道:“当年‘凤凰庄’血案是怎么回事?”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照说……唉!只有死者和凶手知道。” “丙丁神”停了一歇,道:“朱堡主生前从没提到过?” 赵二先生道:“没有!” “丙丁神”目珠一转,道:“依我看来,那姓田的小子,和什么‘影子人’,准与‘复 仇者’是一路的。” 赵二先生沉吟着道:“目前的问题在于确实死了,被埋葬了的人怎会复活?墓内为什么 会是空棺?” “丙丁神”道:“还是得从姓田的与‘影子人’身上着手。” 赵二先生道:“姓田的身手不俗,‘影子人’更是不可思议,贵堡薛护法既已遭害,依 老夫看来,蔡总监还是急速回去,陈明事实经过,请贵堡主裁夺。” “丙丁神”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赵二先生向六名武士道:“你们轮流背负薛护法的遗体先回堡里再理后事。” 武士们恭应了一声,由其中之一负起尸体,一行人动身离开。 田宏武侯众人走远,才现身奔了过去,只见那大树的树身,削了一片白,上面三个血淋 淋的大字“复仇者”。 “复仇者”真的没死!杀人的方式如以前一样!照“影子人”的说法,化名余鼎新在 “风堡”担任总管的童梓楠,既然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以“复仇者”神鬼莫测的身手, 为什么听任其被杀? 自己被“冷血太君”母子误认是“复仇者”,要杀自己以活祭马森,幸得童梓楠传柬说 明事实真相,约斗古人坟,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说起来,他对自己有双重的大恩。 “冷血太君”的功力,连丁香都知道,童梓楠必然更了解,既然杀了马森,报了仇,为 什么还要约斗“冷血太君”,自取灭亡呢?滩道他完全为了救自己而牺牲,但办法多的是, 犯不着采取这一下下之策呀?” “影子人”如幻影般出现,开口道:“如何,这一幕惊人吧?” 田宏武刚才已见识过他的身待所以并不怎样惊奇,开口应道:“的确是惊人,不知道 ‘冷血太君’会不会找他?” “影子人”道:“不会,她要的是童梓楠,目的已达,事情便算了结了。” 田宏武道:“如果她知道空坟的消息,会怎么想法?” “影子人”沉吟道:“你这么一提,倒真是个问题,人是你埋的……” 田宏武变色道:“她会找在下?” “影子人”道:“可能的,这是件麻烦事……” 顿了顿,又道:“如果赵二先生他们不刨坟,这秘密就不会戳穿,事情坏在墓碑上添了 那八个字,复仇者’定然后悔弄巧反拙,别担心,如果你真的被‘冷血太君’找上,他不会 袖手的。” 田宏武灵机一触,道:“在下想到了一件事!” “影子人”道:“你想到什么?” 田宏武道:“阁下虽然不肯明告,但依在下判断,移走童梓楠尸体的,必然是‘复仇 者’。” “影子人”道:“何以见得?” 田宏武迟疑了一阵,才道:“数月之前,在下遭遇意外,丧失功力,又被毁容,巧被童 梓楠所救,带到一处古墓的墓室中,他说是受人之托办事,尸体极可能被移到那墓室中去 了。” “影子人”惊异地道:“有这样的事,古墓在何处?”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能就在这附近一带,因为在下出入时都在被制的情况中,所以找 不到了。 “影子人”笑笑道:“你这么说,还不是等于没说。”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以阁下的见闻如此广博,也许能想得出点端倪?” “影子人”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发疯似的在该一带盲撞,是在找那地下墓室?开封 自古以来,就是卧虎藏龙之地,奇人异士代有所出,王公显宦更是不胜枚举,像过类湮设了 的古墓多的是。不讨,区区知道的,仅限于被人发现而公开的,至干秘密的,发现的人自然 秘而不宣,守口如瓶,因为该类古墓,几乎等于宝藏,发现的人必有所获。”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道:“在下不死心,定要把它找到。” “影子人”道:“有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你这样做?” 田宏武当然不敢说出黑名单的事,那是他无意中偷看到的,认真说起来,这种行为不太 正当,只好敷衍着道:“没什么重大原因,只是好奇!” “影子人”道:“你言不由衷吧?”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不自然地笑笑道:“随便阁下怎么说好了!” “影子人”抬头望了望星空,道:“区区有事得走了,你慢慢去找寻吧?” 人影,一闪而没,他出现时像影子,消逝时也像影子。 田宏武忽然发了奇想,“影子人”会不会是“复仇者”?这实在非常有可能,他现身突 兀,行动说话也令人莫测高深,而且,他盯踪了自己十几天,没说出理由,这不就证明了么? 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判断有道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但,像对方这种身法,想跟踪也不可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 不对,“复仇者”刚才在此杀人,而“影子人”却在古人坟现场,这一来,又把自己的想法 推翻了。 一个人当然不能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做两样事,除非他会分身法,但什么叫分身法, 谁见过?“影子人”连赵二先生那等老江湖都没听说过,可以想见是新出道的,但以他所表 现的精明练达,却是个江湖老手,这怎么解释呢?于是,他想到了“宇内狂客”,这些问题, 应该向他请教。 望看夜幕笼罩下的原野,古墓在哪里?不由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慨。 他想“复仇者”刚刚在此杀人,当然不会远离,说不定他正在暗中望着自己,可是他不肯现 身也是枉然。 十几天来,盲目地搜寻那古慕他实在有些疲于奔命了。最后,他下了决心,先去找 “宇内狂客”商量商量。 口口口口口口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药王庙酣睡在夜色里。 此际,已过了子夜。田宏武奔到庙前,望着紧闭的门扉,心里想,半夜三更的,如果叩 门,定必惊动阖庙的人,不如悄悄进去,看一看再作道理。于是,他纵身越墙而入。 庙里一片死寂,只有神殿里闪烁着油灯的光晕。 田宏武略一踌躇,径奔那天“宇内狂客”喝酒的厢房。 暗中一个声音道:“田少侠么,你来得正是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人随声现,是 那看庙的老道, 田宏武忙抱拳道:“道爷,深夜打扰,实在不当,请问什么事?” 老道“唉!”了一声道:“那酒疯子自己要死,贫道无法可施,正好你来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道:“道爷说的是胡前辈?” 老道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 田宏武道:“胡前辈怎么了?” 老道用手朝里一指,道:“在后院里,他不许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要杀人……” 田宏武皱眉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道跺了跺脚,道:“真急死人,天知道为了什么,今天下午,他不知在哪里灌足了黄 汤,醉醺醺地回庙来,劈头就说要贫道替他备口薄棺,他今晚要死了。” 田宏武莞尔道:“他准是喝醉了,闹着玩的……” 老道说道:“不,他的脾气资道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说醉,他可从没有真醉过,他 燃起灯,就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像是在等人,嘱咐不许任何人踏人中门一步,贫道方才想进 去看个究竟,挨了一掌,他可是用了真力,决不是闹着玩。” 田宏武沉吟着道:“那就奇怪了,到底为了什么?” 老道直摇头道:“他还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进去看,否则他就 要杀人,还说……死了之后,悄悄掩埋,不必立碑,也不许传扬出去。” 田宏武看老道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想了想,道:“好,在下去瞧瞧!”老道擦了擦 额头上的汗,道:“中门已经锁了,少侠绕到侧边上屋进去吧!” 田宏武点点头,怀着惊奇的心情,越厢房到了庙墙外,绕到后院侧边,然后飞身上屋, 一看,只见“宇内狂客”静静地跌坐在院地中央,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他可是机警,立刻发觉有人来了,沉声道:“是谁?” 田宏武只好应道:“是晚辈田宏武!” “宇内狂客”霍地站起身来,冷冰冰地道:“老道设对你说么?” 田宏武飘身落到院中,道:“说了,不过……” “宇内狂客”一挥手道:“你出去!”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到底是什么回事?” “宇内狂客”已完全收敛了平时佯狂之态,像是换了另一个人,粗声暴气地道:“你走, 老夫的事不许第三者插手。” 田宏武窒了一窒,勉强赔着笑脸道:“胡前辈,您说出事因,晚辈立刻走,诀不插 手……” “宇内狂客”瞪眼道:“这件事你不必知道,快走!” 田宏武讪讪地道:“晚辈此番来,是有重要事情请前辈指示……” “宇内狂客”摇头道:“老夫已经管不了任何事,天塌下来也是如此,你走吧!”田宏 武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内狂客”厉声喝道:“你走是不走?” 那目芒可怕极了。 田宏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锲而不舍地道:“晚辈……可有效劳之处?” “宇内狂客”道:“谁也帮不上忙,老夫也不需要帮--快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硬起头皮道:“前辈不说清楚,晚辈便不走!” “宇内狂客”怒哼了一声,呼地一杖,朝田宏武当胸劈去,势沉力猛,看来他是真的出 了手。 田宏武弹身避过,心头可骇异到了极点,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玩世的江湖奇人,变成这 个样子?此老一向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今夜竟一反常态? “宇内狂客”那根七弯八扭的拐杖,又扬了起来,激愤地道:“你再不离开,老夫就劈 了你……”话声中,作势又要出手。 田宏武急声道:“晚辈要说的是‘复仇者’的事,他又现身杀了人。” “宇内狂客”放落拐杖惊声道:“你说余鼎新没死?” 田宏武道:“他并非真正的‘复仇者’,不过,他们是一路的。” “宇内狂客”目芒连闪,突地一顿拐杖,道:“你还是走吧,老夫管不了这些事了。” 田宏武知道再说也没用,颔首道:“好,晚辈这就离开!” 说完,弹身飞出庙墙,绕了个圈,从另一个方向,悄然上屋,藏身在交错的檐牙暗影里。 “宇内狂客”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拐杖横在一边。 看样子,他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 空气回复了死寂,夜更深,星星更明亮。 一条灰色人影,划空泻落院中,像一片枯叶,落地无声。 田宏武在暗中凝目望去,不由大感激奇,现身的竟然是个中年女尼。 出家人,应已四大皆空了,为什么找上“宇内狂客”胡一奇,双方之间是什么恩怨?这 中年女尼有什么了不起,竟使“宇内狂客”一心只想到死? “宇内狂客”先开口道:“我已经等了你半夜!”他的声音是发颤的,不知是恐惧还是 激动? 中年女尼冷若冰霜似的道:“胡一奇,我等了足足二十年,你等半夜会等不住?” “宇内狂客道:“我该怎样称呼你,叫你‘了因师太’,还是方玉芝?”中年女尼冷酷 地道:“方玉芝早巳死了!” “宇内狂客”声音中带着无限痛苦的意味道:“我……想不到你还活着,你……为何出 了家?” 中年女尼口里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笑声像午夜枭啼,令人听了毛骨悚然,久久, 才敛住笑声道:“那些不提了,今夜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沉痛地道:“我对不起你,随你怎么处置好了!” 田宏武一点也听不懂,照双方话中的意思,似乎牵涉到儿女之情,难怪“宇内狂客”不 许人插手,但怎么可能呢,双方的年龄悬殊这么大?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要你死!” 这种话,出自一个女尼之口,实在惊人。 “宇内狂客”道:“我本来就如此打算了!” 中年女尼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宇内狂客”道:“当然,我已经活够了!” 天底下,竟然有人自认活够了而心甘情愿地死,真是不可思议,田宏武在暗中不由打了 一个冷颤。中年女尼冷酷无情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 “你不抱怨?” “没什么抱怨的,一个人,不能做错一件事,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可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请说,我在听!” 中年女尼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咬着牙道:“胡一奇,我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对我始乱终 弃?” “宇内狂客”暗惊道:“我没那意思,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冷哼了一声道:“哼,不得已,你比我大二十岁,那时你已经是中年人了,又 不是无知少年……你本来就是存心玩弄我……” “宇内狂客”低垂着头道:“玉芝,不错,我不该爱上你……可是……” 中年女尼道:“可是什么,欺我年少无知?” “宇内狂客”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是你……唉,不说了,只怪我喝醉了酒,一时糊 涂,铸成大错……” 中年女尼激声道:“不错,是我爱上了你,你助我安葬了被瘟疫夺去生命的父母,我要 报答你,我自愿献身,这点我不怪你,可是后来当我告诉你我已怀了身孕,要你请媒证补行 婚礼确定名份,你为何不答应?” “宇内狂客”抬起头道:“玉芝,我说过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厉声道:“什么不得已,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下毒手,企图杀死我和我腹内的 骨肉?你……为了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你的名誉,是不是?你根本没有人性……” “宇内狂客”陡地站了起来狂激地道:“我下毒手,这话……从何说起?” 中年女尼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必否认,你心里明白的,人可欺,天不可欺,现场遗下 你随身带的丝绦玉坠。这叫天有眼,否则我做了鬼还不知道如何死的,你现在后悔么?为什 么当时手法不再加重些……” “宇内狂客”窒了片刻,道:“我的丝绦上是有一对玉坠子,我不记得是如何失落的, 如果说我对你下毒手,是泼天的冤枉,我可以当天发誓。” 中年女尼道:“强辩无益,省省口舌吧,发誓有什么用,你能死几次?” “宇内狂客”道:“我甘愿死,是我觉得内疚,二十年来,这一份歉疚像毒蛇缠绕在心 头……” 中年女尼道:“你为什么不求解脱?” “宇内狂客”道:“因为我想有一天会见你的面,我要向你说出内心的歉疚,现在,我 们见面了,可是……太迟了!” 中年女尼道:“你希望我能原谅你?” “宇内狂客”道:“我设这种念头!” 中年女尼道:“很好,算你是衷心的仟悔,时辰到了,可以用行动表现了?” “宇内狂客”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平静地道:“我在等你下手!” 中年女尼的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田宏武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照理,这种事的确不容外人插手,但他直觉地感到胡 一奇不是这等人,这只是一场可怕的会,因为他背着弑师兄的罪名,深知这种百口莫辩的况 味。 胡一奇还不至邪恶到忍心残杀自身骨肉的程度,他只说当初离开她是不得已,没有说出 理由,可能,他有难言之隐。 他正待不顾一切现身阻止这幕悲剧上演,情况又起了变化。 中年女尼扬起的手,又缓缓放落下来,冷厉地道:“我是人,而且现在是出家人,我不 能与你一样,我曾经真正地爱过你,我下不了手,你……你自己” “宇内狂客”喑哑地道:“可以,我可以自己一了断,不过……我还想问一句话。” 中年女尼道:“你问吧!” “宇内狂客”的音调又激越起来。 “你说,你怀了身孕,生下的是男是女?” 中年女尼颤声道:“你既然决心以死赎罪,何必要问?” “宇内狂客”道:“我一生未娶,在死前我想知道,也好瞑目。” 中年女尼道:“好,告诉你,是个女的!” “宇内狂客”点了点头,道:“女的,人呢?” 中年女尼挫了挫牙,道:“我含垢忍辱,抚养她到两岁,把她送给人为女,我出了 家……”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硬咽了。 “宇内狂客”的眼帘模糊了,眼角渗出了两粒大大的泪珠,悲声道:“送给什么样的人 家?” 中年女尼道:“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邻居抱去的,她走我也走。” “宇内狂客”的泪水,滚了下来,道:“你该查查她的下落的。” 中年女尼大声道:“我心里只有恨,什么也没有,她能出世,已属天幸,当年若非遇到 救星,她已与我同归于尽。” “宇内狂客”垂头默然了好半晌,才又抬头道:“算来……她该二十几了,有名字么?” “没有,私生女,要名字何用。” “如何……能认得出她呢?” “胡一奇,你不是准备死了么,问这何用?” “是的,对我……毫无意义,但我可以托人寻找,至少,让她知道父母是谁。” “不必,她不知道最好。” “宇内狂客”举目望着星空,呛声道:“是的,不知道也好,那会使她终生痛苦,也许, 她现在很快乐,也许,她已经嫁了,好,我以死赎罪,不过,最后一句话,我没对你母子下 毒手,当初……我是去赴一个死亡约会,所以……才不答应你的要求,怕连累你,你说有身 孕,我以为是骗我的,结果……我没死,但在床上躺了三年,再找你……已经找不到了……” 说到后来,话声已变成哭声。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不信,鬼话!” “宇内狂客”道:“信不信已经不关紧要了,我的身后事已经托付庙里老道,你不必再 费事,只有一点临死请求,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去查查她的下落,我……来生再见!” 说完,举掌拍向天灵…… “慢着!”朗喝声中,田宏武飘身院落。 “宇内狂客”扬起的手掌,不期然地放了下来。 中年女尼栗声道:“他是谁?” “宇内狂客”暴喝道:“田宏武,老夫曾要你不要干预,你……”打了一个嗝,又道: “你想陷老夫于不义,死不瞑目?滚!” 田宏武不理他,朝中年女尼深深一揖,道:“晚辈田宏武,无意插手师太与胡前辈之间 的事,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师太是皈依佛门的人了,为什么还勘不被这一关?” 中年女尼眸中射出两道棱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冷厉地道:“是胡一奇安排你在一旁 的么?” 田宏武脸一热,道:“决无此事,是晚辈好奇,同时也关心胡前辈,所以才不顾江湖规 矩……” 中年女尼道:“那你马上离开!” 田宏武定了定心神,道:“佛家以慈悲为本,劝恶渡顽,难道……” 中年女尼激颤地道:“此因不了,贫尼无法证果。” 田宏武道:“以牙还牙,岂非有背佛家本旨?” 中年女尼大袖一挥,道:“小施主,你请便!”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与胡前辈相交一场,该有朋友之义,请师太说出令干金的 可能下落,晚辈尽力寻找,至少能让胡前辈得以安心瞑目。” “宇内狂客”的双眼睁大了,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黯然道:“好吧,登封城外王家庄,有位卖豆腐的王大娘,人 是她抱去的,少施主无妨去打听,记得那孩子背上有块半掌大的胎记,这是她的特征。” 田宏武点头道:“晚辈尽力查访。” “宇内狂客”凄声道:“田少侠,老夫今生愧无以报了,如果找到小女,请千万别说今 夜的事,如何说法……你去编个故事吧,老夫去了。” 说完,手掌飞快地拍向脑门。 田宏武早料到“宇内狂客”会来这一招,是以一直在留意中,“宇内狂客”举掌拍向脑 门,他以同样快的动作,用剑鞘疾点他的臂弯。” “宇内狂客”的手,垂了下来,不由瞪眼暴吼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田宏武深深一想,得了个主意,冷冷的道:“胡前辈,您枉称是个老江湖,却这么无知, 连生死都不会选择。” “宇内狂客”激狂地道:“你小子少放屁,谁要你伸手的,你……给我滚!” 田宏武淡淡地道:“如果是晚辈,诀不会就这么结束生命!” “宇内狂客”一条右臂已举不起来,急得跺脚道:“你别多事不成么?” 田宏武道:“江湖人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白白糟蹋。” 中年女尼寒声道:“什么叫白白糟蹋?” 田宏武冷沉地道:“据师太所说,当年曾遭人暗算,险些丧命,现场遗下胡前辈的玉坠 子,这可能是一个卑鄙的阴谋,如果不追查当年下手的人,胡前辈是白死,而凶手却逍遥法 外,这不但是件憾事,而且是场悲剧。” 中年女尼道:“你能认定不是他?” 田宏武道:“师太,衡情度理,您当年已怀了胡前辈的骨肉,虎毒不食儿,何况胡前辈 不是那种穷凶恶极之辈,他能下手杀害自己的骨肉么?他二十年来不娶,证明他不是薄情寡 义的人。 “当然,两位现在一个老了,一个出了家,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可是补牢已迟,追凶却 未晚,是么?” “宇内狂客”面上起了抽搐,这番话已经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他并非完全想不到,只是 在激烈的情结淹没了理智的情况下,再加上心存内疚,因为他抛弃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实, 而且她不听解释,一味要泄恨,所以才使他没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脸色也变了,目光偏向“宇内狂客”道:“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道:“你要我马上死,我决不踌躇。” 他这话谁也看得出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故作姿态。 中年女尼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田宏武接着道:“师太,晚辈保证胡前辈不是那种人。” 中年女尼抬头道:“你用什么保证?” 田宏武慨然道:“脑袋!如果将来证实胡前辈的确做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然该死, 晚辈的脑袋也一并奉上。” 中年女尼颤声道:“算数么?”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数之理,请师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将来事 情有了眉目时,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道:“伊阳宝鼎庵!” 她肯这么说,当然表示业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师太宽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渗出了泪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内狂客”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玉芝,我负你太多,活着是件痛苦事,但为 了不使女儿抱憾终生,不让凶手逍遥法外,我就多活些时。” 中年女尼台十道:“阿弥陀佛,但愿这不是个虚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结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点像个出家人。 大袖飘飘,中年女尼如巨鸟般越屋而去。 “宇内狂客”木然痴立,久久才哀声道:“我对不起她,一步之差,误了她一生,这是 命运……”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内狂客”的穴道,诚形于色地道:“前辈,到底当年是什么原因造 成这局面?” “宇内狂客”摇摇头,显得很沉痛地道:“过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终归一句话,命 运!” 田宏武不舍地迫问道:“她曾说前辈对她有恩,那是……” “宇内狂客”吁了口气,道:“她父母当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乡途中染 上了时疫客死归途,我正好碰上,助她运灵还乡安葬,本来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三年后我们 又碰了头,她被人围攻,我又解了她的围,于是……唉,事情便发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无量佛,幸喜设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 材钱。” 声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个极冷的声音接上口道:“一点也不可惜,你正用得着!” 那声音之冷,使人听了有一种在六月天里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后颈子里的感觉,冷到骨头 里。 老道像是中了风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两条腿弹起了三弦。 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子? “宇内狂客”捡起了拐杖,又回复了平常佯狂不羁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 了急惊风么? 老道人在发抖,连声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们……找来了!” “宇内狂客”道:“他们是谁?” 刚才那冰冷的话声,他当然不会没听见,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惊怖地望着空处,答不上话来。 “嘿嘿嘿!”阴笑传处,那声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没影子,原来你当了老 道,嘿嘿嘿嘿,你听说过有人能逃得过制裁么?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顾簌簌发抖,没有吭声。 “宇内狂客”高声道:“来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他在南方时,曾听说过“化身教”这名称,关内尊四大堡,关外 则是该教的天下,是一个十分邪门的江湖帮派,也等于是关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声音道:“朋友,你说对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内狂客”道:“生与死只差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朋友现身吧?” “本使者在此!”声音近在耳边。 田宏武大吃一惊,扭头望去,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胡须,一眼望去,还真 像个童子,脑袋特别大,与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对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见了描,觳觫成一团。 “宇内狂客”道:“阁下的尊号可是‘老童子’?”声音已经走了样,不像他原来的调 门。 “嘿嘿嘿”又是一阵刺耳的阴笑,侏儒老人抬了抬手,道:“你这老小子还真有点见识, 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号,不过,恪于规矩,你还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规矩?” “老童子”道:“这是本教的铁则,妄称本教之名者死!” 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对“化身教”没多大认识,所以也就不会惧怕,寒声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宇内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鲁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 着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不必着急,稍待片刻碍不了你投胎的路 程。” 说完,目光射向老道,厉声道:“古亦明,你知罪么?” 老道躬了躬身,股栗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来老道当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难怪他怕成这个样子,一个使者,有这么大的权威 么? “老童子”语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当知道叛教者是什么下场?” 老道全身一雳,道:“望使者慈悲,给弟子一个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当年杀害本教龙使者,而后被你纵走的人是谁?”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谁!” “老童子”目芒一闪,道:“放屁,你吃里扒外,私纵敌人,还敢支吾其词,你说是不 说?” 老道无助地望了“宇内狂客”一眼,栗声道:“不知道!” “老童子”阴声道:“很好,你会说的,当本使者点出‘法指’时你便会说的……” 老道打了一个哆嗦,退了三步,脸上一片死灰,语不成声地道:“求……求使者……不 要……赏弟子一个痛快。 何谓“法指”?是什么残酷的指法?想来是该教执法时专用的。 “老童子”扬起了宽短的袖子 老道身躯连晃,似乎要瘫痪了,两条腿直向下弯,人矮了下去。 “宇内狂客”突地栗声道:“慢着!”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说什么?”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当年应约与贵教龙使者约会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声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们在一道,太好了,你运气不错,多 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年“宇内狂客”不顾怀有身孕的爱人,而去赴死亡约会,原来就 是这档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刚走,对方便找上门了,二十年前的事,去凑在一起,生像是 三方约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内狂客”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一奇!” “什么门派?” “天地为庐,四海为家,无门无派!” “哼!本使者问你,凭你这种角色,当年如何杀害龙使者的?” “宇内狂客”深深一想,道:“阁下能放过老道,老夫便告诉你阁下,老道本无辜,是 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担么,办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据,非接受教规制 裁不可,就算当年他是被迫,照规矩他该当场自杀了,或事后回报,但他没有,居然当起老 道,企图偷生,罪在不赦。” “宇内狂客”双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侠,没你的事,犯不着陪死,你走 吧!” “老童子”道:“没人能活着离开!” 田宏武冷极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没打算走,庙里有口棺材,免费奉送。” “宇内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说完,抡起拐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声,重逾千钧的一杖,结结实实击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躯只微微一晃,毫然无损,而“宇内狂客”的拐杖,却反弹了开去。 田宏武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力,难道这“老童子”是铁打铜铸的,这一杖就是块 顽石也该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认清事实而赶快离开。 老童子狞声道:“姓胡的,你以这种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让你死个痛快?没有的事那太 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后慢慢消磨。” “宇内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横劈过去。 “老童子”挥臂一格,“蓬!”地一声,拐杖又告荡开,他那份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 根本就不把“宇内狂客”当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说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这情形看来,当年 “宇内狂客”是如何杀了姓龙的使者的? 肉臂挡杖,未免太骇人了。 一名使者有这样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老道的惧怯有其理由,“宇内狂客”如此,他当然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老童子”凌厉的目芒扫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 心软不过,就让你死个痛快,现在你先死,快,别待本使者改变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当回事,还说心软,武林中多几个这样心软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连犹豫都不敢,右手并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声:“住手!” “砰!”然一声,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双目尽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还没够上部位,为什么会栽下去呢? “宇内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对不起你!” 田宏武剑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剑来,左手捏住剑鞘,全剑出鞘,显示他已准备做破釜 沉舟的一击,“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飞瀑流舟”他还设真正用过,现在,他要施展 了。 如果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对方,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陡地迫前两步,道:“现在该轮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抚雪白的长须,寒飕飕地道:“娃儿,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却要你慢慢 地死。咦!” 这一声“咦!”众人才发觉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如何现身的? 来人穿着灰色长衫,额角上长了个肉瘤,由于肤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双夜猫 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谁?” “影子人!” “什么人,影子人?” “一点不错!” “是找死来的么?” “区区还不想死,很多事设办呢!” “那你来做什么?”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识,来和他说几句诀别的话。” “老童子”道:“有意思,你既然赶上了,把你排在第三名,要说什么快说吧!” “影子人”好整以暇地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看过刑场上刽子手杀头没有?” 没头没脑的一句怪话,使田宏武大是错愕,一时为之瞠目结舌。 “影子人”再次道:“我问你看过刽子手砍头事没有?” 田宏武还是不明白“影子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应道:“小时候曾经看过!” “影子人”颔首道:“很好,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砍头的第一个要件是什么?” 这问题太怪了,简直无从回答,田宏武想了想,期期地应道;“锋利的钢刀!”他是随 口回答的,根本没有把握。 意外地,“影子人”大声道:“答对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第二个条件呢?” “这”田宏武愣愣地望看“影子人”,心里在回忆小时候看过的行刑场面,记得围观的 人在谈论某某刽子手老练,行刑干净利落,一刀人头落地,某某人是新手,一刀砍不对部位, 受刑的狂喊救命。想到这里,灵机一动,道:“第二个要件应该是刀落处正合部位……” “宇内狂客”似乎领悟过来了,插口道:“对了,打蛇得打在七寸上。” 田宏武有些明白了,这是暗示他对付“老童子”必须一击奏功。 “老童子”是何等老辣的人物,话说得这么明显,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只是他自视 太高,完全不把眼前人当一回事,口里怪笑了一声,不屑至极地道:“话说完了么,现在按 次序领死!” “影子人”突地自腰间解下长剑,连鞘递与田宏武道:“物归原主,把剑换过来!” 田宏武愕然道:“这……” 他迷惘极了,“影子人”每一句话都那么怪。 “宇内狂客”急声道:“田少侠,还犹豫什么,换呀?” 田宏武料想内中必有道理,于是把剑与“影子人”交换。 剑刚接过手,“老童子”业已伸手抓住,这一抓之势,诡辣到了极致,分明见爪影临身, 但却使人避无可避,接架无从,似乎除了让他抓上之外,再也没有旁的路可走。 高手交手,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犹豫的,否则生死立见。 田宏武不及变势,只好以连鞘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这是师父剑法中,最玄奥的一招守 式,任何部位角度,都封闭得十分严密。 但“老童子”的功力委实太高了,他抓出之势不变,插入圈中,“咔!”地一声,连鞘 剑切中了他的手臂,如击败革,剑被反弹而起,田宏武心头一震,“老童子”一翻腕,抓住 了剑鞘,另一只手倏然拍出。 这种奇诡的打法,实在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如果松手,剑便到了别人手中,如果不放,这一掌他可能承受不起。 这些动作连起来,只不过是一瞬,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 田宏武急中生智,快得像是出自本能,握剑的手出中指一按卡簧,这一着,是“老童子” 意料不到的,他抓得很紧,这陡然的一松,使他心意一浮,拍出的手掌便连带受了影响。 田宏武按一下卡簧的同时,身形闪电般向后倒弹。 “老童子”掌已吐劲,虽未击实,但力道仍相当骇人,田宏武双脚甫弹离地面,劲势已 到,如风送落叶,飘到了丈外才告站稳。 现在,剑鞘在“老童子”手里,长剑却捏在田宏武手中。 这险之又险的一个照面,使“宇内狂客”惊呼出了声。 “老童子”扔去剑鞘,怒哼了一声道:“好滑溜的小子!” 一个弹步,又迫到田宏武身前。 “宇内狂客”横起了拐杖,他想助田宏武一臂。 “影子人”扬手道:“别动,看他们的!” 田宏武这一缓势,业已完成了准备,他不再等待了,长剑闪电划出,他用的是“追魂三 式”之中的第三式“飞瀑流舟”。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招对敌。 只那么电光石火似的一闪,场面便静止了。 “老童子”矮短的身形晃了两晃,厉声道:“你……你小子,到底……” “影子人”接口道:“追魂剑!” “老童子”跟着说了一声:“追魂剑!”大头摆了两摆,“砰!”突然栽了下去,血, 从前身各处冒了出来。 只一刹那,便成了一个血人,他再也不动了。 “宇内狂客”长长吐了一口气,骇异至极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也呆了,他初次领略这一招“飞瀑流舟”的威力。 “影子人”捡回了剑鞘,递与田宏武,道:“田老弟,成了!” 田宏武茫然接过剑鞘,仍然说不出话来,一招制强敌,他也感到十分意外。 老道口里喃喃地道:“迫魂剑,他叫追魂剑!” 田宏武这才开始转动目光,他激动不已,为什么“影子人”要给自己取这名号,自己使 的是“追魂三式”,难道他知道这秘密? 他与自己换剑的目的是什么。 太神秘了,神秘得使人感到可怖。 突地,田宏武发觉手中剑在泛碧光,不禁心中一动,这不是普通兵刃,是口宝剑。 “影子人”开口道:“道爷,别呆着,赶快处理死者,这件事如果被‘化身教’的人知 道,后果不堪设想,不是有口现成的棺材么?” 老道“啊!”了一声,用袍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过来抱起“老童子”的尸身,到 外院去了。 “影子人”这才转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的剑术配上这柄前古仙兵,可以说是牡丹 绿叶相得益彰。” 田宏武怔怔地道:“前古仙兵?” “影子人”道:“不错,削铁如泥,吹毛可过,若不是这口仙兵,你杀不了‘老童 子’……” 田宏武惊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你听过‘金刚神功’这名称?” 田宏武道:“听说过,难道……” “影子人”道:“武林中传说的金刚不坏之体,便是这种神功的极致,不过要练到这种 地步,武林中百年难得一人,一般所谓的横练、铁布衫,便是这神功的初步,练成了这功夫, 普通刀剑掌指不伤,但总有练不到的部位,叫做‘罩门,要伤他,除非知道他的罩门所在。 但这部位是练这功夫的人,百般维护的极大秘密,化身教的高手,差不多都练有这神功,所 以区区说刽子手行刑的比喻和临场换剑,便是这道理。” 田宏武惊“哦!”出了声。 “宇内狂客”接口道:“老夫心里有个秘密,想来田少侠想知道,老夫当年赴该教龙使 者的约会,自份必死,凑巧碰上了老夫以前救过的人古亦明,就是现在的老道,他是龙使者 的亲信,为了报恩,他透露了龙使者罩门的秘密,所以老夫才能保全了性命……” 田宏武激奇地道:“刚才‘老童子’说,找了老道七八年……”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对方一直怀疑龙使者致死之因,直到八年前,有人怀疑 到老道的身上……老道才逃离该教,入关来找到老夫,安顿他在这庙里当老道,这多年过去 了,想不到仍被对方找到……” 顿了顿,又道:“少侠的身手超出老夫的想象。 田宏武道了声:“过奖!” 又转向“影子人”道:“敬谢阁下指点,这柄剑” 说着,递了过去。 “影子人”道:“我们交换!” 田宏武缩回手,大惑不解地道:“为什么要交换?” “影子人”道:“因为你用得着!” 田宏武摇头道:“不,这是无价之宝,而在下那口剑只不过是普通精钢所铸……” “影子人”笑笑道:“这不很合算么?” 田宏武断然道:“不,一来在下不敢无端接受这巨馈,二来,在下那柄剑是先父遗物, 对在下而言,仍不殊无价之宝,所以……” “影子人”抬了抬手,道:“不必说了,算是暂时交换吧,将来再各归原主,如何?” 田宏武道:“不,在下不打算交换。 “影子人”道:“不打算也不成,区区是受人之托做这件事,办不成无以复令。” 田宏武惊声道:“阁下受何人之托?” “影子人”显得很神秘地道:“这人对你老弟极端关怀,但目前不愿意亮相,这也是不 得已,反正有一天老弟会明白的。” 田宏武心意一动,脱口道:“是‘复仇者’么?” 眼一花,“影子人”消失了,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宇内狂客”激声道:“影子人,人如其号,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武林中有这等 玄奇的身法。” 田宏武捧着那柄神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影子人” 是受谁之托做这件怪事?有谁对自己如此关怀。 是“复仇者”么?” “复仇者”又是谁。 黑夜已尽,天色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亮了。 “宇内狂客”抬头望了望天,道:“折腾了一夜,我们到里面去喝杯酒,驱驱乏吧!” 田宏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随着“宇内狂客”到外院厢房,老道不见影子,想来是 去埋葬“老童子”还没完事。 “宇内狂客”搬出了冷菜,用碗倒上酒,他像是渴极了般的一连灌了三大碗,才感慨似 的道:“田少侠,如果不是你来,老夫昨晚已经死定了。如果不是‘影子人’不速而至,料 理了那侏儒,你我和老道全活不了,唉!真是数有天定。” 田宏武略了口酒,心不在焉地道:“唔,可能是如此……” “宇内狂客”道:“到底这‘影子人’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晚辈也不知道。 “宇内狂客”道:“但你们似乎熟识?对了,你刚才提到‘复仇者’,怎么回事?” 田宏武收摄了一下紊乱的情结,把赵二先生与“丙丁神”等挖掘“复仇者”的墓,以后 “影子人”突然出现,指出“复仇者”未死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的眉头锁紧了,久久才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奇 诡莫测的事,到底‘复仇者’会是谁呢?据老夫所知,令亲‘凤凰双侠’交往的知友中,没 一个可能……” 田宏武期期地道:“如果能寻到那神秘的墓室,便可能揭穿这谜底。” “宇内狂客”瞪眼道:“什么神秘的墓室?” 田宏武只好又将入墓室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只不提看到黑名单的那一节。 “宇内狂客”沉吟了一阵,道:“据你这么说,与事实十分接近。不过,‘复仇者’隐 秘身份,或许有其必要,如果我们定要把它戳穿,反为不美,不如我们做我们的……” 田宏武的目的是在那份黑名单,苦于不便说明,想了想道:“但无法查出当年的仇家?” “宇内狂客”道:“我们可以从已遭‘复仇者’下手的那些关系人身上着手调查。”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晚辈差点忘了,有件事要请教……” “宇内狂各”道:“什么事,说吧?”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可曾听说过四大金刚?” “宇内狂客”老脸一变,道:“你为何要问这?” 田宏武支吾其词地道:“晚辈是无意中听人提起,所以想请教一下。” “宇内狂客”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田宏武道:“晚辈如果知道便不会问了。” “宇内狂客”道:“四大金刚是当年北方武林第一高手‘武林至尊’座下的四名弟子, 也就是当今的北方武林四大堡的堡主。 田宏武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脸色全变,他做梦也估不到四大金刚便是风、火、雷、 云四大堡的堡主。 当下尽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绪,道:“武林至尊呢?” “宇内狂客”道;“已经数十年不现江湖,据传闻是出家当了和尚,当然,也许已经不 在人世。” 田宏武再怎么抑制,身躯还是在发抖,他想不透当年姨父母怎会结下这大的仇家,起因 是什么呢? 照黑名单,“武林至尊”和四大堡主都有份,风堡朱堡主已经伏诛,剩下的还有二十余 名之多,谅来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复仇者”究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能耐,要自愿担 起这付其重无比的复仇担子? 现在,自己算是已经知道了仇家之中的仇魁,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这是个相当大的问题,必然从长考虑。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照种种迹象看来,“复仇者”对自己可说了如指掌,但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如此神 秘,目的可能要独立承担,不愿假手于任何人,他与“风凰庄”到底有什么深厚的渊源? 黑名单的事,该不该让“宇内狂客”知道呢? 说不定“复仇者”就在暗中望着自己,如果泄露了这极大的秘密,说不定会有极坏的后 果。 因为“复仇者”不知道自己曾偷看了那份杀人名单。 再方面,“宇内狂客”知道了之后,说不定会采取行动,仇家来头如此之大,岂能要他 赔上一条命 “宇内狂客”斜起醉眼道:“田少侠,你的神色不对,怎么回事?” 田宏武暗吃一惊,忙掩饰道:“没什么!” “宇内狂客”道:“别瞒老夫,你有重大的心事”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是在想关于令媛的事,她从小送人收养,事隔近二十年, 找起来很难,但晚辈已经答应了夫人,所以在想” 这一番话,“宇内狂客”倒是相信了,叹了口气道:“田少侠,你做错了!” 田宏武道:“为什么?” “宇内狂客”沉重地道:“如果小女真的没下落,又查不出当年向她下手的人,难道你 真的要献上人头?现在的问题不在小女的下落,而在于那下手嫁祸的凶手,她认定是我干的, 找不出凶手,冤枉就无以洗刷。 田宏武诚形于色地道:“晚辈倒是没感到做错,因为晚辈相信前辈的为人!” 停了停,又道:“在前辈心目中,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人下的手,下手的人必然是有目的, 不会平白做这种事,现场留下前辈的丝绦玉坠,显示这是预谋……” “宇内狂客”点头道:“话是不错,但老夫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仇,为了 很,杀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嫁祸老夫?” 田宏武想到自己所蒙的不白之冤,二师兄无故坠岩落湖,连尸身都捞不到,同样是被人 预谋嫁祸,可就是想不出其中道理。 “宇内狂客”又接着道:“她是幸运遇救的,当时凶手的本重是要她的命,而她又没有 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似乎连嫁祸也谈不上,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表机一动,脱口道:“会不会是情杀?” 说完,觉得不太受当,一张脸登时通红起来。 “宇内狂客”用力一拍桌子,道:“有这可能!” 田宏武不由精神一振,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他对这桩事仍是相当关切的,既然答应“了因师太”以人头做保证,并不是说着玩的, 如果查不出凶手,这颗脑袋便得真的奉上。 老道一身灰土,走了进来,擦了擦汗,道:“妥当了,那矮子使者装在棺材里还空了两 尺多一段!”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道,你真不知死活,还敢提起,记住,从现在起忘了这件事, 特别吩咐你那两个宝贝徒弟,一定要守口如瓶。” 老道点了点头,道;“请放心,那两个小的昨夜打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些事他 俩全不知道,是我一个人料理的。” “宇内狂客”道:“那就更好,你辛苦了,来喝一杯?” 老道摇头道:“不成,大清早喝得脸红红的不好看,万一有人来烧香求签,会让人说话, 恕不奉陪,我去换件袍子,身上沾了不少血。 说完,转身走了。 田宏武又抬回话题道:“前辈想起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方玉芝以前行走江湖时,有不少年轻武士追求过她,其中追求得最 有力的,是一个叫‘玉面猫’伍廷芳的小子,不过……说起来姓伍的也是中年人了,会是 他因求爱不遂而下手泄愤么。” 田宏武道:“很难说,但也不失为一条线索,怎样才能找到姓伍的?” “宇内狂客”摇头道:“江湖人飘流不定,到哪里去找?” 田宏武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宇内狂客”翻眼想了想,道:“时间长了,当年又不在意,无从想起,这伍廷芳的事, 是她在闲谈中告诉我的,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不禁泄了气,这一说,要查究这陈年老案,的确相当渺茫,略作思索,道:“晚 辈准备赴等封王家庄,找找那卖豆腐的王大娘,先查出令千金的下落,如果幸运,前辈父女 还可团圆也不一定……” “宇内狂客”道:“不,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不必劳动你,天知道王大娘是否活得这 么久。” 田宏武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将来我们如何联络,仍在此地么?” “宇内狂客”道:“不成,这地方已被人家找到,说不定还有人来,不能再呆了,这样 吧,我有了准落脚处再通知你,反正你足迹不出开封洛阳一带,找你不难。”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忽想到了丁香,丁香离开风堡,到洛阳附近去投靠亲戚,她曾殷殷 叮咛再见。 他总是忘不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那该属于小秀子的,然而小秀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脑海里只有小秀子儿时的影像,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根本无从描绘。 这实在是件可悲的事,为什么造化如此捉弄人呢? 蓦在此刻,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隐隐传来,那声音怪异极了,像是一个人蒙着被发出的 呓语,又像是一个重病的人在呻吟。 田宏武首先觉察,眉毛一挑,道:“这是什么声音?” “宇内狂客”口里正含了一大口酒,侧耳一听,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道:“是后面传来 的……” 那怪声持续不断,现在听起来,又像是垂死野兽的惨嗥,低沉,仿佛发自地底,令人听 了不寒而栗。 “宇内狂客”从地上站起身来,道:“不对,莫非是老道……我们去瞧瞧!” 田宏武抓起剑,跟着离座。 “宇内狂客”已到了门边,惊“啊!”了一声,窒住了。 田宏武目光一扫,全身立即起子鸡皮疙瘩,只见门外院地中,站着一个枯瘦如竹竿般的 老人,比常人至少高一个头,稀疏的白发像枯草,颔下无须,脸孔似个风干了的橘子,两眼 凸出像金鱼,一袭宽短的黑衫长仅及膝,空落落的像挂在竹竿上。 天下什么怪样子的人都有,但像这老人却很罕见,与昨晚那侏儒老人,恰成强烈的对比。 “宇内狂客”低声道:“糟了!” 田宏武栗声道:“这怪人是何许人物?” “宇内狂客”颤声道:“如老夫判断不错,这怪物是化身教的使者之一,叫‘突眼无 常’!”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道:“对方怎会找了来?” 后院的怪声还在继续,现在已可断定是老道遭了毒手。 一对二十不到的年轻道士,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那怪人,双双惊叫了一声, 脚板生了根,定住不动了。 怪人一转身,飘向两名小道。 “宇内狂客”栗叫一声:“完了!” 田宏武夺门而出。 惨号起处,红光进现,两名小道的脑袋,被怪人一手一个抓得稀烂,倒作一堆。 怪人刚转身,正好与田宏武面面相对。 田宏武双目尽赤,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他是第一次见识到。 “宇内狂客”匆匆奔向后院。 怪人枯瘦如乌爪的双手,仍在涌着鲜血,鼓突的眼珠一转,两道冷电似的棱芒,直照在 田宏武的面上,冷僵地启动口唇,道:“纳命来吧!” 田宏武一挫牙,道:“你阁下就是‘突眼无常’?” 怪人桀桀一声怪笑道:“你小子竟然能一口道出老夫的名号,的确不简单,对了,必定 是本教叛徒古亦明透露的,这么说,你们是一伙了,古亦明宁死不肯吐实,就由你小子来说 吧。 “当年本教龙使者是死于何人之手?昨夜本教使者‘老童子’曾来此庙执法,却无故失 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老童子”被杀的事,对方显然还不知道,但老道古亦明,无疑地已 遭了毒手,两名小道死的可真是冤枉。 当下不答所问,反问道:“阁下为什么要对这两名年轻道士下毒手?” “突眼无常”冷森森地道:“凡与叛徒同路的都得死!”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这么说,在下也在内了?” “突眼无常”道:“当然!” 田宏武道:“大清早阁下要迫在下杀人?” “突眼无常”怪笑了一声道:“有趣,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老夫面前,竟然也 奢言杀人二字,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话,现在一样一样的交代?” 田宏武冷极地道:“对不起,在下没什么可交代的。” 金鱼眼一翻,“突眼无常”阴恻恻地道:“你小子可说胆大包天,凭这一点,你有资格 报个名?”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却认为不值得对你阁下报名。” “突眼无常”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倒竖了起来,怒极反笑道:“小子,你狂妄得相当可以, 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的,老夫还是初见,真不知道该要你怎么死才好,抓死你太便宜,这样吧, 你自己撕抓,慢慢地死……” 血淋淋的话,他说来十分自然。 田宏武一披嘴,道:“怎么死都无所谓,得看阁下的能耐,至于阁下嘛……” “宇内狂客”从后院奔了出来,停身在田宏武身侧,激愤地道:“老道死了,死得很 惨!” 其实不用他说,田宏武也料到了,看两个小道的死状,老道如何死可想而知。 田宏武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对“突眼无常”下杀手,“老童子”之死,对方并不知道, 如果杀了“突眼无常”,不消说,“化身教”决不甘休,后果如何,无法想象。 “突眼无常”的目光扫向了“宇内狂客”,阴阴地道:“你也算上一份,你们俩到底谁 愿意回答老夫的问话?愿意回答的,可以死得痛快些,少受点苦,当年杀死本教龙使者的是 谁?” 田宏武怕“宇内狂客”像对“老童子”一样,一口便坦承出来,那就等于迫自己非杀 “突眼无常”灭口不可。 自己是否能杀得了“突眼无常”姑且不论,他既能找到这里来,别的人当然也能,灭口 不是办法,好在老道已死,暂时让这件事成为悬案把; 心意动处,立即开口道:“古亦明已死,恐怕再没人能告诉阁下这秘密了,阁下既然把 杀人当作行乐,就出手试试看吧,不然就请便。” “突眼无常”冷哼一声伸手便抓,手法和“老童子”一模一样。 田宏武横剑相迎。 “呀!”栗呼声中,“突眼无常”暴退八尺,手掌鲜血淋漓。 田宏武剑离鞘三分之一,用的是“追魂三式”第一式“守网待自”。“咔!”地一声, 长剑回鞘,气势从容已极。 “突眼无常”的眼珠,似要突出眶外,风干的脸皮成了紫酱色,那神情,说来够可怕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不为已甚,阁下应当知足?” “突眼无常”龇牙道:“有种的报个名号?” “宇内狂客”代答道:“他叫‘追魂剑’,记清楚了。 “突眼无常”道:“老夫不会忘记的!” 说完,疾掠而去。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前辈怎地替晚辈取这外号?” “宇内狂客”笑笑道:“这不是老夫取的,是‘影子人’说的,对吗?以你的剑术造诣, 这外号不错,你是刚出山的太阳,将来未可限量,怎能没个外号。”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晚辈并没有意思在江湖上逞强争胜,目前是不得已而为之……对 了,‘突眼无常’怎会跟踪到此杀人?” “宇内狂客”道:“照惯例,‘老童子’来此地时,定然一路做了暗记,唉!动数难逃, 老道躲藏了七八年,结果还是逃不过该教的毒手。” 顿了顿,忽又道:“他为了向老夫报恩,而背叛了‘化身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 我而死……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也不必太过自责,江湖道上恩恩怨怨,永无了休,现在只有先料 理死者的后事了。” “宇内狂客”道:“田少侠,照你杀‘老童子’的那一手,你本可杀‘突眼无常’ 的……” 田宏武道:“也许可以办得到,但晚辈想到‘老童子’之死,对方并未确知,如果再毁 了‘突眼无常’,将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结,很可能会影响到正事,所以才放他一马。” “宇内狂客”道:“该教邪恶万端,眶洲必报,你伤了他与杀了他,事实上没多大的分 别,算了,我们先料理老道师徒后事,然后也好离开了。 两人各抓起一具小道的尸体,走向后院,田宏武刚踏进院子门,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 了炸。 世间尽管有许多死他也有许多死相,但像老道这等死状,可真是罕有,全身血泥拈污, 道袍已被撕抓成了破布,皮肉尽见,没有一点是完好的,身体缩成了一个球,两只手还深深 插在土里,死前百多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田宏武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这就是该教迫供的手法,铁铸的人也受不了,老道硬挺到死, 一句话也没说,这一份骨气,简直近于残酷。 口口口口口口 料理了老道师徒的后事,已经是酉牌时分,太阳已经偏西了。 田宏武与“宇内狂客”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宇内狂客”奔登封王家庄,找做豆腐的王大娘,探听他从未见过面的女儿的下落。 田宏武仍滞留在郊野,他对那古墓室,还是不死心,总想找到,再看一遍黑名单,同时 也很想揭开“复仇者”之谜。 “影子人”是知道这谜底的,但他不肯说也是枉然,他诡秘得像影子,除非他自愿现身, 否则根本捉摸不到他。 这一带地方的每一片土,都被田宏武踏过,而且是不知多少遍,他几乎能闭眼说出每一 棵树、每个石头的方位,但就是找不到那墓室的入口。 他锲而不舍地搜寻。 天又晚了,他犹自踯躅在野地里。 他想:“今天是最后一晚了,再找不到,只好放弃,‘复仇者’的下一个目标,将是 ‘火堡’,‘火堡’在洛阳北郊附近,离开封不远,如果到那附近守候,也许能有所获。” 主意就这么打定了。 夜幕低垂,郊野在夜色里一片迷茫,走磷飞萤,是唯一动的点缀。 突地,他领悟了一个道理,如果像这样找法,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在明里,“复仇者” 在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 于是,他左右一顾盼,上了一株高树,在树顶上找了个稳妥的松枝,坐了下来。然后用 目光不停地四下扫瞄。 守株待兔,能否收效尚在未定之天。 星移斗转,时属子夜。 田宏武已经感到有些气沮,守望了这半夜,双眼都酸痛了,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笨方法, 郊野这么广大,如果古墓不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切还是空的。 就在他颓丧之际,一条黑影,从视线中出现,很模糊,他怕是眼花,拭了拭双睛凝神再 望,证实是一条人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那人影快得出奇,有如鬼魅飚风,一眨眼便是老远。 他不敢下树,唯恐一疏神便失去这人影。 人影,在数十丈外停住了。 太远夜色太浓,看不真切。 田宏武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人影,连呼吸都停住了,生怕喘一大口气,对方便会消失。 但,人影还是消失了,不知是如何消失的,反正视线里突然失去了那影子。 田宏武记牢了方才人影停留的方位,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他飘身下树,奔了过去, 眼前是一座孤坟,荒草覆盖,只现墓头,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小坟,这里他几天前还搜索过, 没什么异样。 当然,像这种小坟,到处都是,没什么出奇,一个土穴,一具棺木,不会有墓室的,他 怕记错,再审视了一下地物,一点不错,正是那人影停留消失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仔细搜索五丈方圆之内的每一寸地方,可是依然一无所见。 他又回到小坟前,站着发愣。 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碍眼的,便是这小坟,余外都是野草和矮树丛,如果这里有什么蹊 跷,问题必出在这小坟上。 呆了一阵,他开始抚摸墓穴、墓碑,希望有所发现。 过度的紧张,使他额角上不断地冒汗。 一声冷笑,起自身后。 田宏武全身融电似的一震,回转身来,两眼登时直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兀立在身前,那 装束身形,与以前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完全一模一样。 一对寒星似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冒冷气。 他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激动地道:“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是又如何?” 田宏武想了想,索性坦白地道:“替‘凤凰庄’复仇,在下应该有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凭什么有份?” 田宏武道:“阁下应该知道的。 黑衣蒙面人道:“可是我不知道!” 田宏武怔了一怔,道:“阁下到底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那我告诉你,不是!” “阁下……不是‘复仇者’?”田宏武大感意外,连退了两个大步,栗声又道:“那阁 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淡淡地道:“我就是我,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别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这近于调侃的说法,田宏武感觉不是味道,声音一冷,道:“阁下深更半夜,来这荒野 何为?” 黑衣蒙面人反问道:“你呢?” 田宏武设好气地道:“在下来找‘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声调一变,道:“田宏武,老实告诉你,除非他愿意与你见面,否则你一辈 子找不到他,复仇的事,他要独自去办,不愿假手于任何人。” 这一说,田宏武心头疑云又起,到底对方是不是“复仇者”,不然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最低限度,他必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这疑团不打破,实在闷人,当下把心一横,道: “在下最后问一句,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以断然的语气道:“不是!” 田宏武紧迫着道:“那阁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已经横定了心,沉声道:“如果在下定要知道呢?” “难道你要动武?” “必要时会的!” “你不是有心要破坏‘复仇者’的计划把?” “在下只要知道他的真正来历,与他代‘凤凰双侠’一家复仇的理由。” “这不是件儿戏的事,是武林中空前的大事,他当然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你如果为了好 奇而一意孤行,将把他复仇的计划完全破坏。”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在下的目的是要尽一分本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别再追探他的来历,便算尽了本份,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 的。” 田宏武感到心痒难熬,心念一转,得了个主意,冷哼了一声道:“很好,既然如此,在 下便单独行动,各行其是。” 黑衣蒙面人道:“你如何单独行动?” 田宏武道:“逐一拜访四大堡,最后会一会‘武林至尊’!” 黑衣蒙面人显然相当震惊,向前迫近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你凭 什么判断……” 田宏武暗喜目的已达,他当然不能说出偷看过黑名单的事,故作从容地道:“事实十分 明显,风、火、雷、云四大堡,同气连枝,‘复仇者’已经解决了风堡,其余三堡当然也有 份,而四大堡的主人,是‘武林至尊’的门下,‘武林至尊’脱不了干系,是么?” 黑衣蒙面人骇呼道:“你不能这样做!” 田宏武淡淡地道;“既然‘复仇者’不愿在下与他合作,在下只有单独采取行动了。” 黑衣蒙面人呆了好半晌才道:“田少侠,你不能凭判断而鲁莽行动,匹夫之勇不足取, 凭你一支剑,能成事么。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再说,‘复仇者’的计划,决不容 破坏!” 田宏武一披嘴,道:“这么说,阁下是‘复仇者’的代言人了?” 黑衣蒙面人道:“可以这么说,我不否认这一点。” 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紧追不放地道:“如此,在下现在请阁下展示真面目!” 黑衣蒙面人苦笑出声道:“田少侠,我们是友非敌,一个人的行动有违人情时,必有其 不得已的苦衷,你何必做得这么过份,事情坏了,你又能安心么?” 这道理不说田宏武也知道,只是他憋不住要替小秀子尽心的意念,冷声道:“在下受不 了这神秘的友人!” 黑衣蒙面人道:“就为了这一点小不忍你宁愿破坏人谋?” 田宏武固执地道:“在下已经再三声明过,不再解释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不惜对我动武?”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是阁下迫在下走这条路。” 黑衣蒙面人道:“换句话说,为了达到目的,你可能也不惜流血杀人?”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窒,他明知自己的做法不对,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想了想道:“在 下无意要流血,只是阁下的作风太不近情,迫在下出此下策。” 黑人蒙面人喘了口大气,道:“你定要知道我的真面目?”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 黑衣蒙丽人摇摇头,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不但会失望,也会后悔!” 田宏武铁起心肠道:“就是这样,总比憋着好,在下还是要知道。” 黑衣蒙面人道:“好,就让你知道……” 说着,缓缓扯落面巾。 田宏武双目大睁,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 面巾扯落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孔呈现眼前,田宏武像融电似的一震,口里发出一 声惊呼,蹬蹬蹬连退数步,全身都麻木了。 如果不是几天前,发生了掘墓开棺的那件事,他定以为活生生碰见了鬼。 对了,赫然就是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的童梓楠。 他竟然真的设有死! 他已经被埋葬了,死了的人会复活?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童梓楠冷声道:“田老弟,现在你满意了?” 说着,又戴上蒙面巾。 田宏武情绪激荡如潮,对方的装束没有变,曾以“复仇者”的名义杀了“毒胆铁面”马 森,自己被误会为“复仇者”,几乎被当作了活祭的牺牲,而后对方在古人坟约马森的妻子 “冷血太君”,丧生在“血煞功”之下,是自己雇工收殓埋葬的,结果,赵二先生与“丙丁 神”蔡铨掘墓开棺,发现是空棺。 他否认是真的“复仇者”,但事实显示他可能就是“复仇者”。 他是么? 他与“凤凰双侠”有什么了不起的渊源? 田宏武口唇颤动了半天,才吐出声音道:“余总管……哦!不,童老兄,你……” 童梓楠激声道:“田老弟,记住,余鼎新死了,童梓楠也死了,江湖上再没有这两个名 字。” 田宏武脱口道:“只剩下‘复仇者’?” 童梓楠道:“我不是‘复仇者’,我就是我,复仇者’在仇未消,恨未灭之前,不会显 露真面目的。” 田宏武接了按激动的情绪,道:“那在下该如何称呼……” 童梓楠道:“我比你痴长了几岁,用不着提名道姓,称老兄就可以了。” 话锋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疑问尚多,你一定不明白不休,爽性告诉你,上次诀 斗,我用的是‘龟息大法’假作死亡,被埋后的第二晚,由‘复仇者’开坟,救我出土,再 把坟墓复原,错不该在碑上添了字,招致对头起疑,而发生了掘坟的事。” 田宏武这才算完全明白过来,心念一转,道:“空棺的事如果传入‘冷血太君’之耳, 又将如何?” 童梓楠道:“那只有等她找到头上再说了!”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老兄认识‘影子人’这个人物么?” 童梓楠道:“没听说过!” 就在此刻,数声枭啼,遥遥破空传来,静夜中显得份外凄厉刺耳。 童梓楠突地道:“田老弟,你待在这里别走,我有事去去就来。” 说完,弹身掠去,只转眼工夫,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基于江湖人特殊的感觉,田宏武判断那数声枭啼是一种人为的暗号,很可能,发暗号的 便是“复仇者”。 他有一种追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念头,做事不能太绝,迫使童 梓楠抖露了庐山真面目,已经嫌太过份了,不能再如此任意而行。 谜底,算揭开了一部分但“复仇者”到底是谁,还是无从想象,童梓楠何以肯替“凤 凰庄”卖命也是一个谜。 他的意念,又回到眼前的这座小坟,童梓楠曾在此地勾留,倏忽消失不见,又神秘的出 现,而附近并没有足资掩蔽身形的地方,这座小坟蹊跷?他再次走近坟头,仔细察看、摸索, 还是一无所得。只好颓然作罢。 整整两刻工夫,童梓楠去而复返。 田宏武没吭声。等对方先开口。 童梓楠似乎奔得很急,微微有些气喘沉默了片刻才道:“田老弟,我不说谅来你心猜 到几分了……” 田宏武道:“老兄方才见到了‘复仇者’?” 童梓楠颔首道:“一点不错,你猜对了!” 田宏武的心情又告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道:“他怎么说?” 童梓楠道:“他很不满意你的作为,不过,他了解你的用心,他有句话要我转告……” 田宏武呼吸一窒,道:“什么?” 童梓楠沉凝地道:“原则上他同意你插手,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同时四大堡现在已经 联手,不惜任何代价,要追出‘复仇者’和他的同路人,所以日前形势十分险恶,必须步步 为营,否则一着错满盘输……” 童梓楠接下去道:“比如上次你被误会为‘复仇者’,落入‘冷血太君’之手,我不得 已出面约斗,否则就不必多此一举。” 田宏武面上发了热,期期地道:“小弟十分感激。” 童梓楠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田宏武又道:“小弟还是不明白,‘复仇者’允许小弟插手,却又不许小弟出面的安 排……” 童梓楠立即接门道:“意思就是说你老弟不能以替‘凤凰双侠’复仇的身份出头,只能 在暗中协助,一切行动,必须依‘复仇者’预定的计划。” 田宏武道:“可是他不愿与小弟见面,双方如何联络呢?” 童梓楠道:“别愁,他会有办法联络的,他再三交代,你千万要谨慎,诀不可丝毫显露 与‘复仇者’有关,否则会误了大事,目前,就有件事要借助你完成……” 田宏武兴奋地道:“什么事?” 童梓楠道:“你不是外号叫‘追魂剑’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这外号是“影子人”起的,而且只在药王庙中,由“宇内狂客” 向“突眼无常”报了一次,他怎会知道的呢?” 童梓楠道:“说出来很稀松,你在庙里的所作所为,‘复仇者’在暗中看得一情二楚。”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还是谈正事,‘复仇者’要小弟怎么做?” 童梓楠目光缓缓朝四下里扫了一遍,低声道:“你曾经是‘风堡’的武士统领,现在朱 媛媛大展雌风,要维堡威于不坠,她对你老弟一往情深,天明之后,你立即回投风堡……” 田宏武一震道:“要小弟去杀朱媛援?” 童梓楠道:“别紧张,不是要你去杀朱大小姐,‘复仇者’复仇有个原则,只追当年参 与共事的凶手,也就是说仇不及妻孥。” 田宏武松了口气,道:“那要小弟重投风堡做什么?” 童梓楠再次向四周扫瞄了一遍,确定没人窃听,才开口道:“四大堡密议联手对付‘复 仇者’,‘火堡’已经有三名高手先期到达‘风堡’,其中一个‘追魂书生’简伯修,是 ‘火堡’堡主简庸幼子,身手相当不凡,擅长火器,他十分倾心朱媛媛,你目前的外号与他 相同,可利用这一点激他与你比剑,当然用别的方法也可以,你可以伤他,但不必要他的 命……” 田宏武困惑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童梓楠道:“第一,你利用朱媛媛掩护身份,对方便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便可以暗中 协助‘复仇者’。第二,你设法使简伯修受伤,不能行动,就等于减少了一个劲敌。”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意思就是说‘复仇者’将在近日内有所行动?” 童梓楠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句话,算是你第一次参与复仇者的行动,你虽然没正式 动手杀人,但意义是一样的。我知道要你重投‘风堡’,是件委屈的事,但为了整个的复仇 大计,你就委屈点吧!” 田宏武慨然道:“好,小弟照办!” 童梓楠上前两步,拍拍田宏武的肩膀,道:“田老弟,运用你的机智,尽量做到不卑不 亢,我相信你办得到的。”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艳丽的阳光,照着精致的水阁凉亭,水中的睡莲红白相间,亭子里,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与水中的睡连相映成趣。 这里是风堡的后花园,占地很广,花木扶疏,山石斗奇,曲水亭榭,使人有置身图画中 的感觉。 亭子里坐的是田宏武与朱媛媛。 朱媛媛仍在丧期中,但她改不了爱红的癖性,仍然穿着惹眼的红衣,只在鬓边笑了朵白 绒花,表示她在服孝。 田宏武仍旧是白色儒衫,远看潇洒俊逸,近看,丑恶的剑疤破坏了给人的美感,隆起的 红肉刺眼极了 一双粉蝶,追逐着在亭子里打转。 朱媛媛面带钱笑,甜甜地道:“我料不到你会回来……” 自从经过剧变之后,她像是忽然长大了,懂事了,显得深沉而稳重,神态言语之间,不 再有颐指气使的味道,也许,她只是面对田宏武的时候才如此。 田宏武淡淡地道:“朱姑娘,在下此来是为了向你解释一个‘复仇者’空墓的事,在下 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蹊跷。当初埋葬他,是基了私人的情谊,绝对没有其他原因。” 朱媛媛敛了笑容道:“我已经查过,他当时的确是被埋葬了,我并没疑心是你玩花样。” 田宏武道:“在下判断他很可能是被人移尸,目的是怕遭人鞭尸,至于是何人所为,或 者另有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朱媛媛沉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不谈了,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死前自承是‘复仇 者’,现在‘复仇者’又再度现身杀人,如果不是他死了又复活,便是他的同路人继续他的 行动,不过,这谜底不久必会揭晓。我不甘心本堡就这样从武林中除名,我要维持本堡的威 名不坠。” 田宏武正色道:“姑娘的志气令人钦佩!” 他心里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因为他此来是别具用心,说的话都是口不应心的。 他不惯于作假,但为了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又不得不如此,她是仇人之女,他该恨她, 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恨不起来。 只有一个解释,人是感情的动物,她的真情感动了他,他虽然不想也不能爱她,但也无 法恨她。 朱媛媛又回复了迷人的微笑,道:“田少侠,如果我请求你留下……”口里说,眸子里 流露出迫切期待之情。 田宏武皱眉道;“留下……这个……” 朱媛媛恳挚地道:“说句话你别在意,我知道你在北方没有安身的地方最要紧的是我 要你的帮助。” 田宏武故意沉吟不语,其实,这正是他的目的,要朱媛媛主动求他留下。 宋媛媛接下去道:“希望你能留下,暂时委屈担任总管!” 她说的很委婉。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不在乎做什么。不过……有个条件。” 朱媛媛笑笑道:“什么条件,说说看?” 田宏武道:“当我想离开时,希望能不受拦阻。” 朱媛媛爽快地应道:“好,我答应你,就这么一言为定了,今晚为你设宴接风,宣布你 为总管。” 田宏武讪讪地道:“接风大可不必” 就在此刻,一个锦衣书生一摇二摆地从曲栏走向凉亭,年纪大约在二十五上下,比田宏 武大了些。 田宏武知道这就是“追魂书生”简伯修,也就是“火堡”的少堡主,他故意装作不认识, 惊讶地道:“这人是谁?” 他的声音很大,问的也相当不客气,他故意要让对方听见。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这位是简少堡主,让我来引介……” 说着,站起身来。 田宏武故意傲然端坐不动,有意要给他个恶劣的印象。 顾盼间,简伯修来到亭前,面上已露不豫之色,用眼角扫了田宏武一眼,才笑向朱媛媛 道:“世妹,这花园满清幽的!” 朱媛媛侧身道:“容我引介,这位是本堡从前的武士统领田宏武,小妹将请他担任总 管。”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冷漠地道:“在下‘追魂剑’田宏武,请多指教!” 朱媛媛惊异地望了田宏武一眼,奇怪他何时得了“追魂剑”这外号,然后又道:“这位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很巧,简少堡主的外号是‘追魂书生’,两个追魂手碰在一道 了。” 田宏武脸上平板板地毫无表情,略一拱手,淡淡地道了声:“久仰!” 简伯修本来就有几分不快,田宏武傲慢的态度,等于是火上加抽,在记忆中,似乎从来 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过,他不屑地扫了田宏武一眼,目注朱媛媛道:“世妹,他能够胜任么?” 朱媛媛道:“当然!” 简伯修冷冷地道:“世妹,一个人的仪表也是很重要的,尤其咱们四大堡在北方武林是 居于领袖的地位……” 言下之意,当然是指田宏武容貌被毁而言。 当面的侮辱,涵养再深的人也受不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简世兄,你对田少侠还不甚了解,请进亭里彼此淡淡如何呢!” 田宏武正是要他如此,当下一披嘴道:“少堡主雄姿英发,风标绝世,堪称今日子都, 不过……在下并无意沾四大堡的光采!” 说完,口里微哼了一声,目光移向朱媛媛道:“朱姑娘,在下告辞!” 朱媛媛不由发急道:“你不能走,你答应我的话不算数么?” 简伯修心里满不是滋味,尤其你我的称呼更是刺耳,眉毛一挑,道:“世妹,我可以举 荐得力的高手匡助你,喏!愚兄我毛遂自荐,就留在世妹身边当个总管也无妨。” 话说的十分露骨,只差一点没说出要充护花使者。 田宏武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表现得更冷。 朱媛媛红着脸道:“这可不敢当!” 简伯修略作沉吟道:“世妹,愚兄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谈谈……” 朱媛媛道:“现在就在此地谈也是一样!” 简伯修道:“有外人在旁边不便。 朱媛媛笑笑道:“他不是外人!” 简伯修的两眼登时睁得老大,很不自然地道:“他不是外人?”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是为先父效过力的老人。” 简伯修变色道:“世妹,他的来路大有问题,你不能大意!”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道:“简世兄,小妹自有主见的。” 简伯修双眼一转,冷笑了一声,道:“世妹,愚兄此番来贵堡,不说你也知道来意,因 为朱世伯新遭意外,所以不便提求亲二字,但对于世妹的安全,愚兄责无旁贷……” 朱媛媛腮边起了红晕,轻轻一咬下唇。道:“简世兄,目前最好别谈这问题。” 简伯修突地放大了声音道:“我要考较一下他的身手,是否是当总管的材料?” 机会来了,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立即接口道:“少堡主,这似乎轮不到你考较?” 简伯修哼一声道:“你怕么?” 田宏武道:“笑话,别门缝里看人,把别人都看扁了!” 朱媛媛愠声道:“简世兄,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吧?” 简伯修道:“世妹,总管一职,责任重大,如若滥竽充数,会影响四大堡的名声!”说 完,又转向田宏武道:“姓田的,你敢接受考验么?” 田宏武竖眉道:“这是挑战么?” 简伯修傲然点头道:“对你而言,谈不上挑战两个字,是考验。” 田宏武心头真的冒了火,冷声道:“你所恃不过火器而已,别太目中无人!” 简伯修嘴角一抿,道:“本人要用剑考较你,诀不用火器!” 田宏武正是要他说这句话,因为他的任务是要伤他,以减少“复仇者”行动时的阻碍, 如果他以火器反击,后果便难料了。 当下立即用话扣他道:“说话算数么?” 简伯修道:“当然,本人一向说一不二。” 朱媛媛栗声道:“我不许在此地动手!”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只是应战,无意生事。 简伯修大声道:“世妹,你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媛媛顿足道:“简世兄,谁伤了谁都不太好,都是自己人……” 简伯修道:“我现在还设承认他是自己人。” 话说的十分诀绝, 朱媛媛赌气道;“好,你们打吧,看你们谁杀谁!” 简伯修一偏头,道:“拔剑吧,这地方虽然狭窄,但动剑足够了。”话声中,后退了两 步,拔出随身佩剑。 田宏武目往来媛媛道:“朱姑娘,对不起,我是被迫动手。” 朱媛媛咬着牙道:“听清了,只许出手一招!” 她心里明白简伯修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忿自己与田宏武亲近,他在吃醋,很可能他会 下杀手,如果双方只出手一击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田宏武站好了位置,他的剑永远是提在手中的,当下把剑一横,道:“请出手!” 简伯修气得脸色泛青,目中射出了杀芒,他认为田宏武没拔剑是看不起他,对他是一种 侮辱,他已定了主意要杀田宏武。 朱媛媛背转身去,她不愿看这场面。 简伯修寒声道:“姓田的,朱姑娘说了,只一招,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记住,取消‘追 魂剑’这外号,如果本人失了手,那只怨自己学艺不精。” 田宏武沉声道:“彼此,彼此!” 口里说,可也不敢托大,立即抱元守一,凝神而待。 “看剑!”清叱声中,简伯修出了手,在心怀杀机之下,不用说出手必是杀着,这一招 凶厉辛辣得世无其匹。 田宏武横剑往前迎去,用的是“追魂三式”的第二式“投环饮刃”,神兵再加上绝招, 威力可想而知,他无意要对方的命,所以手下留了分寸。 金铁交鸣声中,爆出了一声凄哼。 就只这么一刹那,场面便静止了。 朱媛媛回过身来,“呀!”地惊呼了一声,粉腮大变。 田宏武的剑出鞘过半,还在斜横着。 简伯修退离原地三四步,长剑下垂,面色沙白,前胸肩臂,一片殷红。 这结局,是朱媛媛做梦也估不到的,她第一次见识田宏武的剑术,在她的想象中,田宏 武可能会受点伤,事情便可不了了之,但现在受伤的是简伯修,而且伤势严重,这场面便不 好收抬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露的剑身隐入鞘里,仍用右手提着。他的目的达到了,伤人 而不杀人。 简伯修的身形,有些摇摇不稳,鲜血濡湿了他的锦衣,在脚下汇成了一摊。 朱媛媛寒着脸道:“我说过不要动手的,现在……” 筒伯修咬着牙道:“我不怪你!” 朱媛媛上前两步,道:“世兄,小妹叫人来扶你到……” 简伯修截断了她的话头道:“不用,区区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谁也看得出他是逞强硬挺住的,额头上的汗珠,像刚刚淋过雨。 田宏武冷冷地道:“少堡主看在下够材料么?” 简伯修眸中杀机与怨毒并发,狠盯着田宏武,看样子他想使用火器。 田宏武已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有所动作,他只有再次出手。 女人不但心细,而且也比较敏感,她看出简伯修在妒意与恨意交织的情况下,可能要使 用火器毁掉田宏武。 邑然他曾说过只用剑决不用火器,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望他遵守诺言,唯一的办法是 赶紧让他离开此地。 但如果叫人的话,简伯修的面子将抹了下去,没奈何,只好道:“简世兄,小妹扶你到 卧室,堡里有很好的伤丹!” 简伯修想了想,才勉强应了一声:“好!”为了亲近芳泽,他硬把那口气吞落了肚子, 但怨毒却在心里生了根。 一个逞强的人,必定好胜,而且更讲面子,很少会退一步去想。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望着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到原来住的房间去歇息!” 她的口气是命令式的。 说完,姗姗移步,过去挽着简伯修的手臂,再次回眸望了田宏武一眼,才扶着简伯修缓 缓离去。 田宏武站在原地,心里感到十分为难,简伯修是“火堡”少主,伤了他,势必引起他们 一窝子的反感,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三头六面的,定然相当尴尬,但为了配合“复仇者” 的计划,也顾不得这些了。 望着曲桥下出浴美女般的睡莲,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俏婢丁香,“……你要看大眼睛就回 堡里来……” 言犹在耳,但大眼睛却看不到了,她为什么要离开朱媛媛呢?是的,她不能久做人下之 人,她曾如此表示过。 由丁香,他便联想到小秀子,每一次都是如此。 对于小秀子,在记忆中他只保留了一双大眼睛和乌溜溜的头发,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了, 那时候他小,比秀子更小。 他出奇地想:“如果丁香便是小秀子该多好?”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假使丁香没那对眸子,他对她的印象不会如此深刻。 想着,想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出现了,虽然没正面接触,但可感觉到眸光灼人。 田宏武转身抬头,不由呆了一呆。 一个双十年华的绿衣丽人,站在曲桥的拐角处,大而深邃的眼睛,放出灼灼的光芒,芒 影中,饱含敌意,令人不敢逼视。 她是谁? 此前从没见过,装束也不似下人。 绿衣少女开了口,声音很脆,但却很冷:“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略一颔首,道:“不错,正是在下,姑娘是……” 绿衣少女道:“我叫简莹!”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简莹,她也姓简,莫非…… 心念才转,她又开了口:“你伤了我哥哥?” 田宏武明白了,她是简伯修的妹妹,当下冷冷地道:“不错,是令兄向在下挑战,在下 被迫出的手。” 简莹轻轻咬牙道:“他是看在朱姑娘的份上才没杀你……”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亦然!” 简莹意带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随着话声,粉腮又加了一层霜,冷得怕人。 田宏武不以为意地道:“这话怎么说?” 简莹一抬手,道:“你看!” 一点寒星,在抬手之间射了出去。 “波!”地一声,凉亭外芍药花丛边的一个大青石,爆开了碗大个口,田宏武不由大吃 一惊。 这是什么火器,竟有这等厉害。 如果射中人身,非被炸死不可,看来童梓楠要自己杀伤简伯修是有道理的,其妹如此, 其兄可想而知。 简莹柳眉一挑,道:“我警告你立即离开‘风堡’,不许接受总管之职!”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为什么?” 简莹道:“就是这么句话,别问为什么。” 田宏武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简莹声音带煞地道:“那你是自寻死路!” 田宏武傲然一笑道:“恐怕不见得,这是朱姑娘央求在下助她一臂,并非在下请求的, 其实,什么总管不总管在下根本不放在意下。” 简莹撇嘴道:“别说的太好听,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姑娘我就告诉你,你不配!” 田宏武的心火冒了起来寒声道:“在下什么地方不配!” 简莹道:“人该有自知之明,第一,你是师门弃徒,品格有问题,第二,你曾被毁容, 有不名誉的经历。第三,你来历有问题……” 田宏武怒极反笑道:“简姑娘是‘火堡’的人,说这些个……不嫌越俎代庖么?” 简莹词锋犀利地道:“四大堡唇齿相依,本是一家,说不上越俎代庖。”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胁,除非朱姑娘点头,否则在下决不走。” 简莹眼角一挑,道:“姓田的,癫蛤蟆别想吃天鹅肉,还是识相些赶快离堡吧!” 她说了心里的话,田宏武骤然明白过来了,因为简伯修倾心了朱媛媛,兄妹俩迫自己离 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其实,朱媛媛是仇家的女儿,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爱上她的,否则,将何以对泉下的小秀 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此地没有天鹅,在下也不是癫蛤蟆。” 简莹道:“你的意思是不肯走!” 田宏武道:“大丈夫来的清去的明,没有人能左右在下。” 简莹冷笑了数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娇脆的声音接话道:“哟,简大妹子,你要罚谁酒呀?” 一个红色人影,从花荫中现了出来,赫然正是朱媛媛,她走了儿步,停在桥头。 简莹粉腮飞上了桃花,转过娇躯,遥对朱媛媛道:“朱姐姐,你用人得谨慎,否则会坏 了大局。” 朱媛媛故作痴呆道:“简大妹子,这话从何说起?” 简莹温色道:“朱姐姐,你是真的听不懂么?” 朱媛媛“哦!”了一声,笑笑道:“你说的是田少侠么?他是本堡人……” 筒莹道:“小妹只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总管余鼎新也是老人!” 这话说的相当够份量,不管动机是什么,理不可没。 朱媛媛微微一窒,道:“大妹子,我有分寸的。” 简莹道:“但愿如此!” 说着,姗姗移步,走到朱媛媛身边,又道:“朱姐姐,你今晚真的要宣布他为总管么?” 朱媛媛点头道:“堡里现在缺人手,而且……我做事一向决定了便不再更改。” 顿了顿,又道:“令兄的事,我非常遗憾,我阻止不了,如果你早来一步,便设事了。” 简莹道:“你已经阻止了,家兄看在姐姐你的份上,没有杀人。”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承情之至!” 说着,目光遥遥向田宏武源了过来。 田宏武目注池水,心里在想着今后的处境,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大计,他决不甘受女人庇 萌,而接受总管的职位。 看人的目光有很多种,目为心之表,从目光可以判断意向,尤其一个女人在看她所属意 的人时,更加明显。 朱缓缓这遥遥的一眼,田宏武在想心事,没注意到,但近在咫尺的简莹,却感觉到了, 有意无意地道:“朱姐姐,这娃田的如果不是剑疤破了相,倒也很俊的!” 她故意把剑疤两个字说得很重。 朱缓缓何等灵慧,听话头便知话尾,淡淡地道:“大妹子说的不错,我是用其才,而不 是取其俊。再说,他那是遭了意外,并非生来如此,江湖人刀剑里翻滚,伤残流血,在所难 免的。” 简莹一披嘴,道:“看样子,朱姐姐对他十分好感?” 朱媛媛若无其事地道:“他是本堡一员,这何足为奇!” 简莹毫不放松地道:“朱姐姐一向眼高于顶,能蒙你青睐,实在不寻常……” 朱媛缓作色道:“大妹子,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平时虽然亲近的机会不多,但 情谊还是很深的,是么?” 简莹面色一缓,笑了笑,道:“说真个的,家兄有意听候你的驱策,与你共同维护‘风 堡’的威名于不坠,朱世伯英灵有知,定然也欣慰的,姐姐乐意么?” 朱媛媛冷漠地道:“堂堂‘火堡’少主,我当不起,我们进去吧?” 两人并肩姗姗离开花园。 口口口口口口 入夜,素灯高照,堡里筵开八桌,头目以上的全部有份,朱媛媛即席正式宣布特聘田宏 武为堡中总管。 简伯修因伤卧床,不能参加。 朱媛媛因父丧以茶代酒。 田宏武坐在朱媛媛这一桌,与简莹打横相对,简莹那含有敌意的眼光,使他有些惶恐不 安。 满场都是熟面孔,照童梓楠说,另有两名“火堡”的高手,与“追魂书生”简伯修先期 到达。 但席间不见人影,田宏武十分孤疑,却又不便开口动问。 由于堡主朱延年遭害不久,所以大家都不敢放肆,只默默地吃喝,所以空气显得很沉闷。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打破了沉寂道:“田总管,目前四大堡准备合力对付‘复仇者’, 各堡高手已经陆续来到,在暗中展开布署,不公开行动,本堡是地主不能得罪人,希望你能 尽力协助各堡行动,密切联系。” 田宏武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觉得很滑稽,但也感到莫明的紧张,四大堡的实力不可轻侮,“复仇者”的行动 将受到很大的牵制,万一败露了形迹,倒是十分可虑的。 照朱媛媛说,各堡是暗中行动,难怪来的高手没露面,看样子,各堡的高手,将密集在 开封一带,只不知是何人职司总提调? 他不愿当众多问,怕会引起人家的猜疑,反正自己是等候“复仇者”的通知采取行动的。 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但他总觉得对不起朱媛媛,欺骗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有欠光明正 大。 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简莹寒着脸,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即将散席之际,一名武士匆匆奔到席前,向朱媛媛打了一躬,道:“禀小姐,有贵 客到访!” 朱媛媛微一蹩额,道:“什么样的贵客?” 武士道:“不知道,人在马车里没露面,要小的先通禀,有份礼物先送上。” 朱媛媛接过手来,道:“马车呢?” 武士道:“现在堡外!” 朱媛媛启开木匣,一看,粉腮渗变,栗呼道:“复仇者!” 这一声呼喊,举座皆骇。 席间顿时起了骚动。 “复仇者”真的会登门拜访? 朱媛媛从木匣里取出两根竹签,赫然是“复仇者”杀人的标签。 所有的人,目光全直了,望着那两支追命的竹签,每个人的呼吸都有被压迫的感觉,不 知是哪两个人又要遭殃? 简莹激声道:“竹签上写的是什么?” 朱媛媛开口念道:“第十三号宋文义,火堡堂主。第十六号李龙,火堡副堂主。” 简莹陡地站起身来,冷厉地道:“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哼!本姑娘要让他有去无回。” 田宏武也相当震惊,“复仇者”竟然亲自拜堡送签,他准备明里硬来么?签上的两名 “火堡”高手,都不在堡中,他这一着棋走错了。 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 朱媛媛也站起身来,咬牙道:“我们出去会他!” 说完,目江田宏武道:“田总管,你调度一下,不能让对方走脱了,现在立即开始行 动。” 田宏武起身应了一声:“是!” 朱媛媛又向简莹道:“大妹子,可惜令兄不能行动,请准备火雷梭,闻声动手,别给对 方机会。” 田宏武怀着异样的心情,指派了堡中一干高手的任务,二流以下的,留在堡里,不参加 行动。 一行的二十名高手,随着朱媛媛动身出堡。 每一个人都紧张万分,谁也不敢想这恐怖的人物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出了堡门,一眼便看到暗影中一辆马车,停在十丈之外。 众高手分成三路。 两路向左右包抄。 居中一路是朱媛媛、简莹与田宏武。 “嘿嘿嘿嘿!”一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发自马车之中。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沉,“复仇者”真的来了,日间在后花园凉亭边,他曾见识了简莹火 雷梭的威力,血肉之躯是无法相抗的,怎么办呢? 随着距离的缩短,田宏武的心愈跳愈厉害。 到了四大远近,简莹扬手示意止步,左右两路高手,立即亮出兵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马车被圈在居中。 朱媛媛开口道:“复仇者,本姑娘恭迎大驾,现身吧?” 车座上是空的,也不见赶车人。 朱媛媛再次道:“既然有种拜堡,何必藏头露尾?” 还是没有反应。 简莹低声道:“我要动手了,连马车一起炸碎。” 田宏武心里一急,脱口道:“且慢!” 简莹寒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急中生智,豪华地道:“在下要以手中剑会会这位恐怖人物!” 简莹哼了一声道:“田总管,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田宏武一雳,道:“简姑娘,这话怎么说? 简莹道:“对方走脱了你负责?” 田宏武一下窒住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朱媛媛声音微颤地道:“田总管,对方并非等闲人物。我们不能冒险,这种机会千载一 时。” 说着,转问简莹道:“大妹子,动手!” 田宏武不由急煞,要解“复仇者”之危,只有出手杀简莹,但如果这样做,后果将是什 么? 就在此刻,一个冷而苍劲的声音道;“他走不了的,老大已经在四周布了火网。” 田宏武心头又是一雳,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多了一个蒙面老者,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现场 的。 朱媛媛赶紧侧身,正要开口…… 蒙面老人拱手道:“闭口,不要说话!” 微微一顿,又道:“田总管,你去会对方把!” 这意料之外的转机,使田宏武大感振奋,他不退去想蒙面老人的来路,举步便朝那辆马 车欺去…… 朱媛媛叫了一声:“田总管,且慢!” 田宏武一反神,止住脚步。 朱媛媛目注蒙面老人道:“既能除掉对方,为何要用人命去冒险?” 蒙面老人沉缓地道:“马车内是‘复仇者’本人,或是他的党羽,不得而知,从以往所 发生的事看来,对方有不少党羽,我们要活口追出同党,斩草必除根,同时,田总管有这份 雄心要斗斗这天字第一号的恐怖人物,不能让他失望。” 朱媛媛缄口无言。 田宏武不再迟疑,一个飞掠,到了车边,用剑挑起车帘,定睛一望,不由头皮发了炸, 后退两步,愣在当场。 蒙面老人冷沉地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手一扬,数点寒星,破空射出。 朱媛媛厉叫一声:“快闪!” 田宏武虽在发愣,目光却看着这边,寒星一现,他已有警觉,加上朱媛媛这一叫,他以 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朝斜里掠出数丈。 震耳的“波!波!”声中,挟以一声悲嘶,木片纷飞,马车全毁,拉车的马栽了下去, 肚肠横流。 蒙面老人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田宏武惊魂出了窍,只差那么一点,便得横尸当场,他努力一定神,心念疾转:“这蒙 面老人使的分明是火雷梭,看来十有九成是火堡的高手,甚或就是火堡堡主简庸,他突然施 杀手,定是为了简伯修曾伤在自己手下……” 他真正关心的是“复仇者”的安危,刚才那一眼,他看到车内是两具老者的尸体,没有 活人,死的不用说是竹签所标的火堡正副堂主。 令人不解的是分明听见车内发出冷笑,人到哪里去了? 他依然不放心,如果“复仇者”伏匿车底,诀难幸免。 于是,他不计利害,又回到车边,车身残骸中,还是那两具尸体邑已被炸得五体不全, 但仍可辨认……他才松了一口大气。 很可能,“复仇者”在发出冷笑声之后,以极其诡异的身法从车后溜走了。 朱媛媛、简莹、蒙面老人等齐齐奔了过来。 朱媛媛颤声道:“田总管,你没事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台围的高手,也拢了过来。 其中之一脱口惊呼道:“是宋堂主与李副堂主!” 蒙面老人一挥手,道:“你们全退下去!” 众高手纷纷弹身退开。 田宏武星目圆睁,直盯着蒙面老人。暗忖:“如果他真的是简庸,今晚便藉这机会宰了 他。” 朱媛媛激动地道:“简世叔何以突然下这毒手?” 这一说,证明了蒙面老人正是“火堡”堡主简庸,也就是简莹的父亲。 田宏武杀机陡炽,他要为小秀子一家复仇。 简庸冷冷地道:“他与‘复仇者’是一路的!” 朱媛媛骇然道:“何以见得?” 简庸道:“事实很明显,‘复仇者’是何等恐怖的人物,他竟然直欺车边,掀帘探视, 他有几条命死不了,所恃的当然是笃定‘复仇者’不会杀他。” 田宏武不由悚然而震,这一着,自己实在大意了。 朱媛媛吁了口气道:“简世叔仅凭臆测,下手未免太快了,不是说四周已布下火网,不 怕对方飞走,要留话口问供么?” 简庸道:“当然要问!” 田宏武借题发挥道:“阁下身为一堡之尊,竟然以这种手段代令郎施报复,未免……” 未免什么,他没说出口来,但这已经足够了。 简庸怒声道:“你敢对老夫如此说话?” 朱媛媛也认定田宏武说的不错,但怕简庸太过难堪,而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忙转寰道: “简世叔,我们先进堡里再说吧!” 简莹冷冷地道:“朱姐姐,眼前已是两条人命,希望你别因私情而误了大局……” 朱媛媛愠声道:“大妹子,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什么叫私情?” 简莹针锋相对地道:“什么私情……朱姐姐你心里有数,何必说穿了呢?” 朱媛媛怒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腔,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有话回去再说!” 田宏武沉声道:“朱姑娘,在下的身份已被怀疑,再回去便没意思了。” 朱媛媛道:“什么,你要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不走,看简大堡主如何发落。” “哈哈哈哈!”简庸口里发出一阵栗人的狂笑,道:“很好,老夫自有办法证明你是否 ‘复仇者’的同路人。” 仇恨掩盖了心虚,田宏武镇定如恒,面孔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他想,简庸,可能便是四大堡联手的总指挥,如果毁了他,是对“复仇者”有莫大的帮 助。 简庸双手高举,朝空中挥动了数下,看样子是对暗中埋伏的手下作讯号,然后放下双手, 右手一挥道:“我们回堡里去!” 田宏武向前跨了两个大步,正待出声阻留,蓦觉数缕极细的指风袭上身来,他做梦也估 不到简庸会不顾身份,在挥手之际悄悄出了手,太快,也太突然,使他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 有。 闷哼一声,便栽了下去。 朱媛媛惊呼一声:“简世叔,您……” 简庸冷冷地道:“如果证明他不是‘复仇者’一路,他仍是你的总管。” 田宏武恨得咬牙切齿,他再次领悟了一个法则,除非你无意杀人,否则必须立下杀手, 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但现在想到已经嫌迟了。 朱媛媛激颤地道:“如何试法?” 简庸道:“此地不宜谈,回堡再告诉你!”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药王庙,自从原来住持的老道师徒被“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杀害之后,香火已断, 近日又恢复了香火,庙里来了两名老道。 时方过午,两老道在殿前的阶沿上闲聊。 其中一个在补缀道袍。 殿西厢房里,靠窗的桌边,坐着一个面带剑疤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追魂剑”田宏武,他被软禁在此地已经三天了,因为他有与“复仇者”同路 之嫌。 所以用他作饵,引诱“复仇者”上钩。 如果他真的是“复仇者”同路人,“复仇者”必然会来救他,四大堡的高手,便可乘机 扑杀。 如果不是,他仍可继续担任“风堡”的总管。 他望着窗外斜移的日影,心里焦灼如焚,他的想法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复仇者”救 他出去,干脆抖明身份,凭功力快意恩仇。 另方面,他又祈望“复仇者”识破这诡计,不要露面,他知道四大堡已经布好了天罗地 网,来了很难幸免。 朱媛媛每天来看他一次,事关歼敌大计,她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他。 当然,她是晚辈,想放也办不到,她唯一的盼望是事实证明田宏武无辜,否则她的一片 痴情就要幻灭了。 她刚离开设多久,田宏武独坐窗前,皱着眉苦想。 在感觉上,他像是一头猛兽被关在铁笼子里,时时有亟欲发泄的冲动。 如果他不是被独门手法制住了功力,早就破笼而飞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起自院中:“两位道爷,好啊!” 田宏武心中一动,隔窗望去,来的同样是个白衣书生,正是小师妹上官文凤,她怎么会 找来的呢? 他的心不由狂跳起来。 如果她被拉在这潭浑水中,如何是好? 两老道齐齐抬头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 那缝补道袍的放下手中活计,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打了个问讯,道:“无量佛,施主是 来求签的么,本庙药王签可真灵验,少施主……” 上官文风摇手道:“不,道爷,小可是来找人的!” 老道“哦!”了一声道:“找人……找谁?” 上官文风道:“小可来找一个叫‘追魂剑’田宏武的年轻人,听说他在这里当了道 士……” 老道再次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道:“他是小施主的什么人?” “小可的师兄!” “啊!师兄弟!” “他真的当了道士了?” “不,还没参祖拜师,正在考验当中。” “他人呢?” “哈,就在那边厢房里!” 说着,用手一指。 上官文凤拱手道:“承教了!” 匆匆举步,走向厢房。 田宏武起身站列门边。 上官文凤高声叫道:“五师哥!你……怎么想到要做道土?” 田宏武啼笑皆非,苦在心头,他知道这是四大堡故意放的空气,目的在招引“复仇者”, 当下讪讪一笑道:“请进来再谈!” 上官文凤嘟着嘴,进入厢房,与田宏武双双坐在桌边。 老道故作不经意地换了个位置,坐到殿廊尽头的阶沿,靠近厢房之处,继续补缀他的道 袍。 田宏宏武开口道:“小师弟,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上官文凤道:“外间盛传你因为情场失意,要皈依三清当道士,我闻讯才找了来看看 的。” 田宏武苦笑着道:“这是讹传,我是来躲清静的。” 上官文凤深深往视了田宏武一眼,幽幽地道:“这就好了,可把我急坏了,好端端的当 什么道士,师兄,你为什么不去求医复容,司徒姑娘不是赠你锦囊了么?” 田宏武冷漠地道;“我已经习惯了,一点疤痕算什么!” 上官文凤啄嘴道:“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田宏武道:“这事慢慢再说,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面色一沉,道:“你不高兴与我见面?” 出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师弟,我怎会不高兴见你面呢?只是……我目前有事,没 工夫……” 上官文凤道:“谈几句总碍不了你的事,对了,你那未婚妻找到了没有?” 田宏武想也不想地脱口便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话出口才觉得懊悔,小师妹知道之后,将更加紧缠,但出口的话,是无法再收回去的了。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死了?”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情场上的男女。 上官文凤并没有同情的悲哀表现。 她停了停,又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躲到庙里来的,师兄,我……很为你难过!” 这句话有几许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田宏武伤感地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为什么不回南方?” 上官文凤眉毛一挑,道:“你在北方一天,我便一天不回家!” 这句听似任性的话,含了无限的痴情。 田宏武抬眼望了望殿阶上的老道,突地把心一横,道:“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的眼睛红了,咬了咬牙,道:“记住,你是第二次赶我走!” 田宏武苦于无法说明一切,只好硬下去道:“你本就不该来的!” 上官文凤脸都变青了,手按桌沿,站起身来,道:“好,我走,田宏武,你听清楚了, 我一辈子恨你。”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恨吧,恨得愈深愈好,反正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 痛泪,在上官文凤的眼眶里滚转,她忍了又忍,但泪水还是滚落粉腮,她忘了自己是男 装,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一声长叹,道;“死在你手里也好,杀吧!” 上官文凤的泪眼里进出了杀机,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田宏武紊上闭上了双目,他穴道被制,功力全失,这情形与当初马公子毁他的容时是一 样的。 所差的此刻他心中没有恨意。 那原来坐在殿门口阶沿上的老道,突然来到门边,冷冰冰地道:“姑娘……” 上官文凤陡地回身道:“谁是姑娘?” 老道咧嘴一笑,道:“好,算你是位少侠,你准备杀他灭口么?” 上官文凤擦去了泪水,道:“灭口,什么意思?” 老道阴阴地道:“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留下陪他!” 上官文凤愕然望着老道,完全弄不情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知道事情已经糟了,但他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闷声不响。 上官文凤突地拔出佩剑,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道嘿嘿一笑道:“把剑收起来,这里没你动手的余地。 另一个老道不闻不问,仍在补他的道袍。 上官文凤恨田宏武对她无情,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怒哼一声,恶狠狠地朝老道划去。 她是“屠龙手”上官宇的女儿,一代宗匠之女,功力自未可小觑。 老道一个倒弹,到了院子里,身法利落极了。 上官文凤跟踪追出,“呼!”地又是一剑刺了出去。 嘿嘿冷笑声中,老道侧身旋了开去,反手就是一笔,隐有雷鸣之声,闷哼传处,上官文 凤连打了几个踉跄,口角溢出了血沫,白衣前襟,顿时缀上了鲜红的花朵,面孔立呈苍白了。 田宏武两步跨到门边,暴吼道:“你敢伤他,我会宰了你。” 老道斜起眼,不屑地道:“你现在连蚂蚁都揉不死。”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涨成了紫色,他的确是无能为力。 老道怪笑了一声,举步朝上官文凤迫去,口里道:“乖乖留下,就免得吃苦头!”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使出了家传杀手。 刹那间一连所出八剑,老道摆残荷似的在剑影里闪晃,肩头上仍挨了一剑,是皮伤,略 略见红。 就在上官文凤招式使完微滞之际,老道双手齐伸,手法诡厉到了极点。 “嗤啦!”挟以一声尖叫,上官文凤跌跌撞撞地斜出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她的剑已到 了老道手中,胸衣被撕裂露出了紧身大红袄,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老道哈哈一笑道:“看你就是个雌儿,你还嘴硬,好极,今晚不寂寞了。” 上官文凤羞愤欲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田宏武在暴怒之下,忘了功力被制,厉喝一声,扑出厢房门,“砰!”然一声,摔倒阶 沿之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道摸了摸肩头的伤痕,扔掉夺来的剑,阴阳怪气地道:“妞儿,有你好看的!” 说着,又举步前欺。 田宏武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眼前还在冒着金花,眼望小师妹受辱,但却一点办法电设 有。 就在此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倏地传来:“老道,找死么?” 老道一惊止住脚步。 一个黄色宫妆美女,姗姗朝大门那边移了过来。 田宏武精神为之一振,来的赫然是与小师妹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但意念一转,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如果司徒美发现上官文凤是易钗而弁,欺骗她的感情, 她不杀她才怪。 但情况又出人意料之外,司徒美意态从容,口角还含着微笑,停在上官文凤身边,上官 文凤也没有惊恐这状。 老道咽了泡口水,道:“妙,又是雌儿!”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老道的脸上,老道连退了三步,左半边的脸登时肿了起 来。 田宏武不禁骇然,他只觉眼一花,司徒美仍站在原地,看不出她这一记耳光是怎么打的? 老道目中突射狞芒,咬着牙道:“小妞,你是找……”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夹着哼声,老道满口鲜血,从口须直往下滴,以他的 身手,竟然避无可避。 司徒美面不改色,微笑着开了口。 “老道,你会死得很惨!” 笑态十分迷人,但话声却叫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松了口大气,他是第一次见识“辣手仙姑”的身手。 有她出面,小师妹便不会有问题了。 另一个补缀道袍的老道,可无法再装聋作哑了,弹身奔入场心。 司徒美关切地望着上官文凤道:“你伤得重不重?” 上官文凤气呼呼地道:“伤倒不要紧,只是……” 司徒美笑着道:“我会替你出气,啊,原来你是来找他?” 说着,扫了田宏武一眼,又道:“他怎么了?” 上官文凤这才想起刚刚田宏武摔了一跤,不由皱眉道:“我也弄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回 事,我是在城里听人说他要当道士,所以才巴巴地赶来。” 两老道互使一个眼色,双双暴起扑击。 司徒美轻笑一声,双袖交叉一挥,闷哼传处两老道倒飞八尺之外。 “砰砰!”两响,跌坐地面,不知伤在何处,但再也挣不起身来,批牙咧嘴地满眼骇怖 之色。 司徒美从容地移步拉起上官文凤被夺的剑交在她的手里,道:“凤妹,你看他刚才是用 哪只手抓破你的衣衫,把它卸下来。”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却充满了浓重的腥味。 那被打耳光的老道,本来红肿的脸孔,顿时扭成了一个怪形。 上官文凤接过剑,真的迫向前去。 女人多数心胸窄,有了报复的机会是不愿放过的,如果换成了田宏武,他就不会这样做 的,因人成事,有失武士的风度。 田宏武忽地感觉体内的真气开始流转,功力竟然恢复了,不禁大感困惑,用心一想,想 通了。 刚才那一跌跌的好,误打误撞,解了独门手法的禁制,这实在是无巧不成书了,登时惊 喜欲狂。 但他仍沉住气不动,因为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出手,而且他知道暗中隐伏的高手即将现身 了。 上官文凤欺到了老道身前,剑尖指着对方的右臂,森冷地道:“是这只手不会错的吧?” 老道栗声大吼道:“你真的敢?” 上官文凤余愤未消,咬牙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要在此刻,一个宏劲的声音道:“且慢动手!”人随声现,来的是个旧衣敝履的中年文 士,一副穷愁潦倒相,唯一使人震惊的,是那双眸子,两眼开合之间,精芒迫人。 上官文凤不期然地收敛后退了一步,两眼瞪着这穷酸模样的中年人。 司徒美淡淡一笑道:“阁下不是‘云堡’吕大总管么,怎么没落了?” 中年文士拱手一揖,道:“区区正是吕文焕,姑娘说笑了,两个牛鼻子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了姑娘,请姑娘高抬贵手。” 司徒美道:“怎么,阁下要代他俩讲情?” 吕文焕赔着笑脸道:“不敢,请姑娘抬抬手!” 司徒美秀眉一挑,道:“本姑娘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田宏武心想,司徒美的祖母是“武林王母”,与四大堡的主子“武林至尊”齐名,所以 姓吕的总管如此低声下气,可能是惹不起。 两老道登时傻了眼。 那挨打的老道脱口栗呼道:“姑娘是……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连眼睛都不转地道:“你现在知道迟了!” 两老道坐着的身形发起抖来,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 吕文块大声吆喝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向司徒美姑娘请罪?” 两老道就坐着之势,伏下上半身,连连叩首。 司徒美“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俩是贵手下,怪不得没有做道士的样子,我不作兴 这一套,我妹子不能平白受欺侮!” 吕文焕深深望了上官文风一眼,道:“原来是令妹,这两个东西真该死!” 司徒美道:“该死可是你阁下说的?” 吕文焕再次长揖道:“是该死,姑念他俩不是明知故犯,姑娘就决了他们这一遭吧。” 司徒美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既然你阁下求情,要他俩自废一臂!” 两老道顿时面如土色,但目中却泛出了恨芒。 自残一臂,她说来像是儿戏。 吕文焕期期地道:“请姑娘看在上一代的交情份上……” 司徒美声音一冷,道:“这样处置,已经是留了请了!” 吕文换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转向两名假扮老道的手下道:“你们自己动手吧!” 田宏武看着反而有些不忍,如果是动手过招,伤残不算回事,但要两个活生生的高手, 自残一臂,就近于酷虐了。 “辣手仙姑”不但手辣,心也够狠。 老道之一狂声道:“吕总管,这是命令么?” 吕文随脸上的肌肉微起抽搐,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然而他不能不下这样的命令,如 果反抗的话,后果将更严重。 两老道对望一眼,咬牙切齿地自点残穴。 吕文焕苦苦一笑,道:“司徒姑娘,设事了么?”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暂时算没事了!” 她导演了这幕惨剧,竟然而不改色。目光一转,转到了田宏武的身上,又道:“他怎么 回事?” 吕文烧眉头一紧,道:“他目前的身份是‘风堡’总管,司徒姑娘可以不必过问。”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他又回去当了总管?” 这档事她根本不知道。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的事不劳旁人过问!” 他功力已复,胆气也就豪了。 他不愿假“辣手仙姑”之手而脱困。 同时,四大堡以他作饵,只是姑妄试试的一步棋,对方并未确知他是“复仇者”的同路 人。 现在他的想法又不同了,自己在药王庙当道士的风声传出去,“复仇者”会有反应的, 反正功力已复,应该静待下文。 如果亟谋脱身,恐怕坏了“复仇者”的策略。 他尽量隐藏目神,怕对方发觉他的功力已复。 爱与恨是一物的两面,不是爱便是恨,再没别的,尤其在男女相爱的过程中,反反复复, 在爱与恨里翻滚。 现在,上官文凤深深恨田宏武的无情,猛一跺脚道:“我们走,别管他!” 司徒美偏起头道:“你不是很爱他么?” 卜官文凤愤愤地道:“我恨他!” 司徒美摇摇头道:“我真不懂,好,我们走吧!” 上官文凤红着眼,狠狠地盯了田宏武一眼,略为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衣衫,与司徒美扬长 而去。 她似再无牵挂,其实芳心已经碎了。 两女离去之后,吕文焕才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你我身份地位相等,事逼处此,不 得不然,这一点请你谅解!” 说完,挪步走到两老身边,“嗨!”了一声道:“你俩太冒失,需要出手时,自然有人 会现身,为什么违令与人动手?惹了别人还有可说,惹了‘辣手仙姑’,不死已算命大了, 事情发生了,便无法挽回,只好认命,现在进去歇息吧!” 两名老道敢怒不敢言,勉强挣起身来,蹒跚入内去了。 田宏武也转回他所住的厢房,他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以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 庙院,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 口口口口口口 夜色迷茫,田宏武没燃灯,孤寂地兀坐窗前,他想:“两个扮老道的废了手臂,没人料 理饮食,看来今晚得挨饿了。” 一想到俄,肚子里便打起雷来,马上感觉饿得难受。 正在此刻,庙门方向起了低沉的喝话声:“什么人?” “送饮食的!” “什么身份?” “旋风武士!” “口令?” “三星拱照!” “进去!” 田宏武吞了泡口水,暗忖,还不错,有人送饮食来。 顾盼之间,脚步声来到窗前,他探首窗外,只见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提着个竹篮子, 东张西望。 田宏武忍不住道:“在这里!” 那武士道:“怎么不燃灯?” 说着,进入房门。 田宏武的目力此时当然也恢复了,藉着窗外透进的天光,辨物十分清晰,他曾当过武士 统领,对每一个武士都很熟悉,看这眼前武士,却是个陌生面孔,不由心中一动,正要开口。 那武士口里轻“嘘!”了一声,取出一份食物,放在桌上,道:“田总管,这份是您的!” 说完,又以极低的声音道:“什么也别问,只回答我的话,你没事么?” 田宏武登时激动万状,他听出是童梓楠的声音,想不到他能混了进来,当下也以极低的 声音道:“我没事!” “听说你功力被制,用作钓饵?” “是的,但误打误撞,已经恢复了!” “好极了,你要忍耐,他们不久会放你,以后再不会对你起疑心,记住,武士赵标是联 络人,我走了,庙里庙外,隐伏了数十高手,都备有火器,一切留心。” 说完,又放大了声音道:“另两份是道爷的!” 童梓楠走了,田宏武激动得忘了肚子饿,暗忖:“幸好今天下午自己没鲁莽行事,否则 便真的误事了。 他摸黑吃了饭,上床养神,现在,他宽心大放,什么也不必去想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不久,朱媛媛便到了,一进门便笑吟吟地道:“田总管,这几天委 曲你了!” 田宏武淡淡地一笑,道:“请坐!” 朱媛媛道:“我是特来解你禁制的!” 田宏武故意吃惊地道:“解禁?难道已经证明……” 朱媛媛道:“不错,已经证明你不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道:“是怎么证明的?” 朱媛媛粉腮一变,咬着牙道:“昨晚三更,‘火堡’执法陆大中又遭‘复仇者’杀害, 有人听到陆大中以你的生命作要胁,但对方根本无动于衷,还说,愿意杀自己人,无妨多杀 几个。” 田宏武心里十分明白,这是“复仇者”的手段,故意把眉一皱道:“有人听到他说话, 无法阻止他杀人么?” 朱媛媛道:“他的行动有如鬼魅,连影子都不曾发现。” 蓦在此刻,一声暴笑,起自院中,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追魂剑,出来领死!” 田宏武与朱媛媛齐齐吃了一惊,想不到警戒刚刚撤除,便有人寻来挑战。 两人举目朝院地中望去,只见来的不止一个,共有五人之多,四个是中年汉子,体态伟 岸,像庙里塑的四大金刚。 另一个是穿着羊皮短褂的卷发老者,手中持着一根大而无当的旱烟袋,足足有四尺长, 粗如鸽卵。 朱媛媛蹩眉道:“来的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朱媛媛道:“可是对方指名叫‘追魂剑”’ 田宏武道:“出去一问便知道了!” 朱媛媛略一思索,道:“我先替你解除禁制,你在里面调息一阵,我暂时出去应付,这 解法是简堡主临时指点的,现在你坐到床上。 田宏武的功力早已恢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依言上床趺坐。 院子里又传来喝声:“追魂剑,龟缩着就能完事么?” 朱媛媛在田宏武身上连点数指,事实上是多余的,但她哪里会知道,点完,匆匆现身出 门。 四中年汉子之一“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个小娘们?” 另一个道:“我见过这娘们,是‘风堡’的大小姐。” 穿着皮袄的老者,举步迎向朱媛媛,掀了掀鹰钩鼻子,道:“你是开封一带无人不识的 朱大小姐?” 朱媛媛颔首道:“不错!” 顿了顿,又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穿羊皮袄的老者大拇指一翘,冷冷地道:“老夫来自关外,人称‘仙猿公’而不名。” 朱媛媛登时粉腮大变,她对此公是久闻大名,在关外是妇孺皆知的恐怖人物,心狠手辣, 关外武林人闻其名而丧胆。” 关外是“化身教”的天下,而此公是该教三大护法之一,形成他生杀予夺,为所欲为, 心知今天的事问题大了,当下强持镇定,抱拳道:“原来是护法尊者,失敬!大驾光临,有 何指教?” “仙猿公”大剌剌地道:“你没听见么,老夫找‘追魂剑’田宏武那小兔子。” 朱媛媛想装个笑脸也装不出来,寒着脸道:“大护法找他何事?” “仙猿公”道:“不关你事,最好别过问。” 朱媛媛道:“他是本堡总管,我不能不问!” “仙猿公”长眉一紧,道:“什么,他是‘风堡’的总管?” 话锋略顿,又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老夫非收拾他不可,叫他出来,你走开。” 朱媛媛心里很着急,硬起头皮道:“他与大护法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仙猿公”强横地道:“要你别过问,老夫是看在四大堡的头子份上对你如此客气,否 则……” 朱媛媛任性的老脾气又发作了,柳眉一竖道:“否则怎样?” “仙猿公”冷哼了一声道:“惹火了老夫便休想活!” 朱媛媛心里明白,自己说什么也不是此公对手,如果各堡的高手没撤走,还可以联手对 付他。 现在只剩自己与田宏武两人在庙里,田宏武禁制初解,功力可能打了折扣,即使不是这 样,田宏武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如果田宏武见机,乘此刻悄悄溜走,问题便好解决了,但怎么通知他呢? 心念未已,只听“仙猿公”大声道:“去揪他出来,别让那小子溜了!” 四名伟岸的汉子,立即开始挪步…… 朱媛媛心下一沉,正待不顾一切加以阻止。 一个冷而宏的声音道:“阁下大言炎炎,不知道害臊么?” 田宏武手提长剑,昂首大步出房,四大仅停了脚步,田宏武才跨入院地,四大汉“唰!” 地散开,把他围在当中。 “仙猿公”上前两步,用旱烟杆一指田宏武道:“小子,听清楚了,乖乖回答老夫的问 话,一句废话也不许说,否则的话有你瞧的,你与本教叛徒古亦明是一伙?” 田宏武道:“不是!” “仙猿公”目芒一闪,道:“不久前你曾在这庙里剑伤本教一位使者,对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有这回事!” “仙猿公”又道:“本教另一位使者‘老童子’失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暗忖:“人是自己杀的,大丈夫敢作敢当,照理应该承认,但当时自 己出手,是为了救老道古亦明与‘宇内狂客’,这柄神剑又是‘影子人’给自己的,朱媛媛 又报了自己是风堡的总管,事请的起因是当年该教的龙使者被杀。如果承认了,势必株连许 多人,同时也影响自己的复仇行动,古亦明师徒惨遭杀害,足可抵消了,还是暂时不承认的 好。”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阁下问在下,在下去问谁?” “仙猿公”狞声道:“小子,你死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偏 了偏头。 四大汉突地向后弹开丈许,各从怀中取出一只鹿皮手套套上,然后探手腰间,田宏武不 禁大惊失色…… 他这时才发现四大汉腰间都挎着一个革囊,既然带上了手套,不用说是准备施用毒砂一 类的东西。 朱媛媛也告花容失色,栗声道:“如果伤了他,四大堡绝不甘休!” “仙猿公”冷森森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你别大呼小叫!” 说完,狞视着田宏武道:“你还说实话吧!百毒砂着肉即糜,除非你愿意变成一堆烂 肉?” 田宏武一看形势不由着了急,四大仅占了四个方位,如果扑去“仙猿公”的话,不一定 毁得了他,自己非中上毒砂不可。 如果不出手,难道束手待毙? 朱媛媛面色沙变,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宏武心念疾转:“目前只有冒险突出四大汉所布的毒砂阵一途,如果以快速的动作扑 向‘仙猿公’,毒砂不是普通暗器,发时会布满一个特定的空间,近距离缠住‘仙猿公’, 对方投鼠忌器……” 念动之间,闪电般射向“仙猿公”,快得不能再快。 他这着意外的棋,果然收了效,四大汉扬起手来,他已经扑到“仙猿公”身前,一招 “投环饮刃”勒向对方。 四大汉子手是扬起了,但却不敢撒出毒砂来,不管在任何方位,都难免要伤及“仙猿 公”。 “仙猿公”也大感意外,但他的反应相当神速,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横烟管疾封,脆厉 的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田宏武不由骇然,这一招竟然伤不了对方,自己使的削铁如泥的宝刃,对方的烟杆竟无 损。 不知这杆烟管是什么东西打造的。 但他绝不敢迟疑,他不能让四大汉有撒毒砂的机会。 “仙猿公”当然也吃惊不小,这是他平生极少碰上的强劲对手。 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双方交换了一个位置。 “仙猿公”仅能自保,没有反击的余地。 四大汉遥遥围住四个角落,伺机出手。 这一变动位置,朱媛媛恰在“仙猿公”的身后,她不计利害,“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出手便攻。 “仙猿公”回过烟杆,朝后挥扫,脚步一挪,身形转到侧方。 三人成鼎足之势。 “锵!”地一声,朱媛媛的剑反荡回去,人也退了两步,但她随即又迫了上前。 四大汉手扬着,仍设机会撒毒砂。 田宏武迅快地剑突左手,握住中段,略微向后,右手抓紧剑柄,他准备施展第三式“飞 瀑流舟”,取“仙猿公”的性命,口里大叫道:“朱姑娘,你赶快退出圈子。”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声:“不!” 田宏武不由发了急,如果“仙猿公”一倒地,四大汉必然撤出毒砂,自己还可藉一瞬之 机脱身,朱媛媛在圈子内决无法幸免,当下声色俱厉地道:“要你退出去,快!” 朱媛媛扬着剑,准备出手,相应不理。 田宏武再次道:“你想同归于尽么?” 喝声变成了吼声,如果不是情急,他当然不能以这种态度语气对待她。 照理,她是仇家之女,死了不足惜,但,他不能这样做,那有亏武道。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要在此刻,忽见一条淡淡的影子,绕场闪晃,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不是鬼魅,但如果是 人,却又看不清楚,的的确确是个影子。 由于影子在飘闪,连目光都跟不上。 人,能有这种身法,仅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堪堪让人转一个念头。 院地边上,靠庙门处,多了一个人,面孔黧黑,身着一袭灰衫,额角有个核桃大的肉瘤, 那份形像给人以一种诡秘之感。 田宏武不期然地脱口叫了一声:“影子人!” 一点不错,来的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影子人”。 “仙猿公”目中棱芒一闪,道:“好哇!‘影子人’,上次在此地本教使者‘突眼无常’ 受伤,便是你捣的鬼,你来得太好了!” 说完,目光扫向四名手下,大声道:“你们还等……” 下面的话咽住了,那神情,像一个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田宏武这才发觉那四名伟岸如金刚的汉子,全被点了穴道,原姿不变,但呆如木鸡。 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怪异的现象,使朱媛媛不期然地垂下了剑,转身面向“影子人”。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老猴子,区区敢打赌,‘追魂剑’出了鞘,你就得重新投 胎。” “仙猿公”鼓起了腮帮子,那样子真的像只老猿公了,口里暴喝道:“老夫要活撕了 你!” “影子人”毫不在意地道:“可是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宏武没了顾虑,便笃定了,从容不迫地拔出了神剑 “影子人”大声道:“田老弟,你不能杀他!” 口吻有些像童梓楠。 田宏武大感困惑,不知“影子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猿公”在关外是人见人怕的人物,怎能受得了这种揶揄,怒哼了一声道:“先劈了 他再找你!” 旱烟杯一提,兜头罩脸地所向田宏武,这看似近于“独劈华山”的一招,中间却藏了无 数的变化。 剑芒闪处,惊呼随起。 田宏武的剑尖,抵上了“仙猿公”的心窝,若不是“影子人”先交代了一句,“仙猿公” 真的要躺下了。 “仙猿公”的脸孔起了扭曲,鹰勾鼻子歪在一边,他一辈子没碰上过这种事。 “影子人”冷阴阴地道:“区区说的不错?剑一出鞘,你准没命。” 朱媛媛面上绽开了笑容,虚悬的心,完全放下了。 “影子人”大步入场,逐一解下四大汉的革囊,褪去了他们握着毒砂的手套,动作快而 利落。 “仙猿公”脸孔变成了紫酱色,额上青筋股股突起,他愤怒得要发狂,但剑指心窝,他 连动都不能动,只有瞪眼的份儿。 “影子人”把革囊手套一股脑儿扔到院角的古井里然后掌劈井沿封掩,完事之后,抬 了抬手,道:“老猴子,你过来,我有句话告诉你!” 田宏武收剑退了两步,心里惊怪莫明。 “仙猿公”飞身掠到“影子人”身前抖手就是一烟杆。 杆出人杳,“影子人”已站到了他身后,怪声道:“老猴子,是区区替你说的情,你不 能以怨报德呀……” “仙猿公”气呼呼地回过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子外。 “影子人”口唇连动,不知对“仙猿公”说了几句什么话。 “仙猿公”大声道:“是真的?” “影子人”道:“假不了的,别那么大声。 “仙猿公”转身遥遥望着田宏武,眼中那股怨毒的煞气,竟然消失了。 “影子人”抬抬手,道:“田老弟,朱大小姐,我们该走了!” 田宏武与朱媛媛双双回剑入鞘,茫然举步,走向庙门。 朱媛媛低声道:“‘影子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田宏武摇摇头,道:“不知道!” 会合了“影子人”,来到庙外,“影子人”道:“田老弟,有件大事你得马上去办” 田宏武一雳道:“什么大事?” “影子人”道:“待会再告诉你,我们得立刻上路。 田宏武心想,定是因为朱媛媛在旁边,所以“影子人”才不便说明,略一踌躇之后,目 注朱媛媛道:“朱姑娘,你最好立即回堡,在下随这位兄台去办件事。” 朱媛媛很不情愿地道:“你忘了你是本堡总管?” 田宏武笑笑道:“不会忘记,事完我就回堡。” 朱媛媛抿了抿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记住这句话,我先走!” 说着,弹身驰离。 田宏武目送朱媛媛离去,才开口道:“办什么大事?” “影子人”用手指远处的树林,道:“到那边再告诉你!” 田宏武怀着茫然的心情,随“影子人”奔到林中。 “影子人”以沉重的话语道:“贵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经落入了‘化身教’的人 手中……” 田宏武登时心头剧震,栗声道:“什么时候?人在哪里?” “影子人”道:“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我因为要赶来看这边的情形,所以没法分身 救他,该教一向手段酷毒,若不设法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田宏武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人被带去了哪里?” “影子人”道:“出开封城向北去的,我们分头去搜探。” 田宏武挫了挫牙,不遑再问别的,弹身便奔。 奔了一程,他突地冷静下来,由开封北去,最大的镇市是黄河边的柳园,如果对方过了 河,便难找了。 “化身教”的总舵在关外,不可能把“宇内狂客”直送关外,对方派遣高手入关的目的, 是查当年龙使者被害的公案。 他们抓到“宇内狂客”很可能就在附近严刑逼供,如何才能找到对方临时落脚的地点呢? 这么一想,身形便不期然地缓了下来。 突地,一个市井无赖打扮的汉子,朝他奔了过来。 田宏武见对方来得古怪,不由止住了脚步。 那汉子奔到近前,打了一躬,道:“秘探头目汪二参见总管!” 田宏武一听对方自报秘探头目,不禁大喜过望,抬了抬手,道:“汪头目,你替我办件 事……” 汪二毕恭毕敬地道:“听候总管吩咐!” “最近开封城有什么外来的扎眼人物没有?” “有的,是关外口音!” “知道他们落脚的地点么?”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在柳园附近一带。” “你立刻传令弟兄们与我查个明白,注意别惊动对方,我现在赴柳园,有了消息,马上 回报!” “遵命!” 汪二行了一礼,掉转头疾驰而去。 田宏武心下踏实了些,继续走他原定的路线,一路上他在想,“宇内狂客”到登封王家 庄查他亲生女儿的下落,定是回头来找自己,才落人对方的手中,不知他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影子人”与“复仇者”一样的神秘,今天要不是他赶来,后果还真难料,不知他对 “仙猿公”说了些什么,把“仙猿公”给镇住? 他把自己的剑带走,换了这把宝刃,说是受人之托,这使人想不透,如果说与“复仇者” 有关,但童梓楠说过不认识他,可惜没多久的时间问这件事。 傍晚时分,到了柳园,他先在街上绕了一圈,以便于“风堡”的密探与自己联络,然后 在正街拣了间大馆于打尖,选了个临街的当眼座头,要了酒食,自斟自饮,他在表面上似乎 很悠闲,但内心却焦急如焚 他怕“宇内狂客”在对方严刑之下会丧失了生命。 虽然已命令堡里的密探调查,但不一定靠得住。 酒至半酣,忽见密探头目汪二出现酒座旁的窗外,田宏武急声道:“怎么样?” 汪二道:“查到了,对方人数不少,落脚在鬼谷祠里!” 田宏武精神大雳,双睛一亮,道:“鬼谷词在哪里?” 汪二道:“出镇顺河西行五里,附近没人家,很容易找。” 田宏武站起身来,摸了个小银锭子放在桌上。 汪二又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田宏武道:“你办事很能干,设事了,你去吧!”说完,匆匆出了酒馆,照汪二所说的 路线奔去。 口口口口口口 鬼谷祠,矗立在黄河边一个土阜上,包裹在密密的林木里,夜间远远望去一团黑,祠里 供的是鬼谷子的神像。 此刻,只不过是初更时分。 神殿前的廊沿上插了两支松油火炬,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走廊上七八个人据桌而饮,每个人都长的恶煞凶神相,桌上除了竹著与酒碗,别无器皿, 菜肴都是用蕉叶摆放的,一望而知是从远处携来的现成东西。 靠右边的廊柱上,缚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老人,一颗蓬头,垂在胸前,上衣已被撕去,没 有一寸皮肉是完整的,惨状使人不忍卒睹。 坐在上位的一个是枯瘦如柴的白发老人,双睛突出似金鱼,另一个是五旬左右的肥胖老 者。 其余的都是中年汉子,戾气十足。 肥胖老者开口道:“这老狗真能熬刑,死不肯吐实。” 金鱼眼老者阴森森地道:“我不信他是铁打的,倪老三,倒碗酒去泼泼,看他说不说!” 一名汉子应声离座,满满倒了一大碗酒,走近廊柱,就碗吮了一口酒,朝那被缚的老人 身上喷去。 皮肉寸伤之下,被烈酒一喷,那份痛楚,自不待言。 老人的身躯抽扭了数下,连哼声都没有。 那汉子一口接一口的喷去,酒水流在地上是红色的。 喷完了酒,那汉子一把揪住老人的乱发,把头抓了向上,看了看,回头道:“禀使者, 恐怕要断气了!” 金鱼眼老者咧了咧嘴,道:“他死了还有同伙,一个一个抓来问” 肥胖老者道:“除了‘追魂剑’,还有什么同伙?” 金鱼眼老者道:“还有一个叫‘影子人’!” 肥胖老者抬头望了望廊外的夜空,道:“奇怪,秦护法到药王庙收拾‘追魂剑’那小子, 怎么……” 金鱼眼老者像被人在屁股上猛刺了一针似的跳起身来,栗声道:“就是他!” 在座的,全跟着站起身来,只见院地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手横连鞘剑,斜佩锦囊, 面上一个大疤,十分抢眼。 肥胖老者惊声道:“他就是你说的……” 金鱼眼老者接口道:“追魂剑!” 肥胖老者栗声道:“难道秦护法他们制不了他?” 说着,一脚朝后踢开椅子。 六名大汉齐齐迫向院边。 来的正是田宏武,他的目光注视地望向廊柱上缚着的老人,他一眼便已认出是“宇内狂 客”胡一奇。 他双目尽赤,杀机如狂,口里喃喃地道:“来迟了一步!” 说完,缓缓拔出神剑,一手执鞘,一手横剑,赤红的双目,转向了廊沿上的八人。 血红的疤,血红的眼睛,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完全是一副疯狂的样子。 此刻,谁望他一眼,都会毕生难忘。 六名大汉想是凶残惯了,虽然面带惊容,但戾气不减。 肥胖老者一挥手,道:“排化身剑阵!” 六名汉子各出长剑,射入院中,各占方位,把田宏武圈在核心。 田宏武兀立如山,一目不解地狠盯着廊上的两老,他开了口,声音之阴冷,令人听了不 寒而栗:“你们残害了‘宇内狂客’,要百倍付帐!” 金鱼眼老者正是“化身教”使者之一的“突眼无常”,不久前在药王庙中,他曾伤在田 宏武的剑下,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只见他突眼一翻,道:“小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田宏武咬着牙道:“来杀人!” 肥胖老才瞪眼道:“小子,你碰到本教护法‘仙猿公’一行没有?” 他心目中的意思是“仙猿公”一行被杀的成份不大,很可能是错过了,所以试探着一问。 田宏武语如冰球似的道:“死了你就明白!” “突眼无常”狞声道:“韩堂主,这小子狂妄得紧,用不着多费唇舌,我们杀了他吧。” 肥胖老者暴喝一声:“上!”飞身入院,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还真利落,轻如飘絮, 竟然落地无声。 “突眼无常”也跟着掠入场中。 六名持剑大汉,突地开始互换位置,不停地换,越换越快,使人眼花绽乱,最后六人六 剑,幻成了无数人影,分不情虚实,闪亮的剑芒,交织成了一圈光墙,旋转,穿插,闪动……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的身影被剑阵隔住?看不见了。 田宏武大是心惊,猛省自己为何不早下杀手?心念动处,神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呛 哪!”是兵刃折断掉地的声音,但还是看不清人影,仍然是一圈影子与剑光的组合在飞旋闪 动。 数缕指风,扶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田宏武急施展师传绝技“封天闭日”,护住全身。 “叮叮!”连响,是指风融在剑身上的声音。 敌明我暗,只有挨打的份,完全失去了主动,这样打下去,非栽不可。 由于化身剑阵不停地旋动,眼神心神,大受牵制。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仗着手中神剑无坚不摧,抡动之间,朝一个方位疾射过去。 这一着棋子落对了,惨号与兵刃摧折之声齐发,眼前眩目的现象倏告消失,他已冲出了 剑阵之外。 六名大汉三人折剑。 一人被拦腰斩成了两段,肝肠血水,散撒一地。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也现了形,呈现犄角之势站在阵外。 五大汉惊惶失措,再凶残的人也胆寒了。 田宏武恨毒攻心,杀机冲阵,只略略一窒,弹身挥剑。 “哇!哇!”惨号激荡夜空,血水喷溅如雨。 也只那么一杀那,剩下的五名大仅消失了,剩下狼藉的残胶断体和血。 肥胖老者狂吼一声,挥掌扑出。 “突眼无常”怪叫一声:“当心,追魂宝刀……”怪叫着,双掌遥遥推向田宏武后心。 田宏武挥剑迎向肥胖老者。 “哇!”惨曝再起,有如牛吼,肥胖老者双臂齐折,“砰!”一声滚倒地面。 “突眼无常”劈出应援的一掌,正正所中了田宏武后心,一阵气翻血涌,使他跄出了四 五步之多。 如果换了功力稍差的高手,势非躺下不可。 等他回过身来,“突眼无常”业已越屋而遁。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扫向殿廊,登时傻了眼,“宇内狂客”竟然失了踪影,一个垂 死的受刑人,说什么也不能自己行动,要就是被“化身教”的人带走,要就是被人救走。 他弹身掠上殿廊,柱子边剩下些割断的绳索。 当然,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宇内狂客”是姨父生前至交,一心要为“凤凰庄”复 仇,虽然没有成事,但这一份义气已弥足珍贵了。 他慌乱地前前后后接了一遍,什么端倪也没有,一颗心直往下沉,如果被“化身教”的 人带走,是准死不活的了。 搜寻无着,他只好出祠。 “田老弟,这边来!”声音发自侧方的林木中。 田宏武立即听出是“影子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赶紧奔了过去,暗黑的林阴里, “影子人”傍树而立,他脚前横躺着一条人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兄台救他……” “唉!多此一举!” “为什么?” “咽了气了!” 田宏武全身一麻,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咬牙切齿地道:“我非把这帮子豹狼杀尽诛 绝不可!” “影子人”道:“结果如何?” 田宏武恨恨地道:“剩一个‘突眼无常’,被他溜了。” “影子人”幽幽地道:“这梁子结深了,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田宏武望着“宇内狂客”的尸身道:“我正希望他们来找,来一个杀一个。” “影子人”沉重地道:“老弟,别小觑了对方……” 田宏武心伤“宇内狂客”的惨死,正在恨毒头上,脱口便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影子人”吁了口气,道:“老弟,记取药王庙的教训,当你存心要杀人时,多一句话 都不要说,在敌对的情况下,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别给敌人机会。” 田宏武侠然道:“小弟谨受教!” 顿了顿,又道:“对了,在药王庙里,兄台对‘仙猿公’说了些什么,他竟然消失了敌 意?” “影子人”神秘地道:“江湖道上,智计第一,斗力次之!”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田宏武也学乖了,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最好别追问,单单童梓楠,就不知保留了多少秘 密。 “影子人”又开口道:“我到这洞里时,你正好突破‘化身剑阵’,料你足可应付,所 以先救人,带到此地时,他还没断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开口说话,可是他说的 我听不已是要转告你的……” 田宏武激动地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共只两句话,连不起来……” “怎么说?” “第一句话是……‘王大娘早巳物化!’” “另一句呢?” “赶赴宝鼎庵杀玉,玉什么不知道,他突然断了气。”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第一句他懂,王大娘既已物化,他亲生女儿的下落无从查探,这第 二句,宝鼎庵在伊阳,是他爱侣方玉芝削发的地方,杀玉是什么意思? 苦苦想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来,暗忖:“他遗言是要自己赶快去,必是急事,到了地头, 自然知道,用不着费神去猜。” 心念之中,朝尸身半跪道:“胡前辈,晚辈一定遵遗言去办,同时继续查个千金的下 落!” 祝告完起身,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影子人”道:“怎么样,懂么?” 田宏武想到这是“宇内狂客”的私事,不便公开,含糊地应道:“大体上是懂了!” “影子人”没有追问究竟,又道:“你做何打算?” 田宏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照遗言去办!” “影子人”点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他的后事我来料理。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弟有句话如骨鲠在喉,知道兄台必不会相告,但又忍不住不 问……” “影子人”道:“说说看?” 田宏武扬了扬手中剑,道:“这柄仙兵的来历?” “影子人”笑笑道:“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说对了!” 田宏武有些牙痒痒地,但也无可奈何,抱拳道:“胡前辈的后事,既然兄台愿意料理, 小弟告辞了!” 说完,向西偏南奔去。 人的心士就是如此,一个问题便在心头,说过不去想,又憋不住不去想,他又苦苦思索 “宇内狂客”的第二句遗言,可借只是半句话,杀玉两字之下,当然还有下文。 不用说,想了还是白想,根本参不透那半句话的含意。 到了中平,田宏武买了匹坐骑,直放伊阳。 这一天,来到地头,向路人打听了宝鼎庵的所在,然后叩马直趋。 这是座十分清幽的尼庵,松柏间杂着修竹,入目一片青翠。 田宏武在离庵不远的路树上拴好了马匹,然后徒步叩门。庵门侧方的林荫下,已先有三 骑马,两名随从模样的少年,在树下打盹。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不去惊动他们,悄然掩入庵门。 当门是护法韦陀的神龛,转过神龛,是一个植有花草的院子,迎面便是佛殿。 田宏武站在青砖铺砌的院地中央,正待开口…… “阿弥陀佛!”佛号声中,一个中年女尼,从侧方厢房现身,正是那俗名方玉芝的“了 因师太”。 田宏武心头一震,陡地想起对方的名字中有个玉字,难道“宇内狂客”要自己来杀她? 这太不可能了,记得“宇内狂客”曾愿意自杀以偿对她的亏欠,怎么会又要自己赶来杀她呢? 不可能…… 心念之中,只好先打招呼:“师太别来无恙?” “了因师太”面孔冷若冰霜,寒飕飕地道:“少施主言而有信,自动献人头来了?”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还有胡一奇的头呢,带来没有?” 田宏武又是一颤,说不出话来。 如果“宇内狂客”遗言的本意,是要田宏武来杀方玉芝,那是为了什么?他曾准备以死 来酬却对她的亏欠,现在却要杀她,是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他起了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死 了,去问谁? 如果不照办,对不起死者,如果照办,如何下手? “了因师太”厉声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初以人头作保证,如果证实了胡一奇的确 是狼心狗肺,你负责献上两颗人头……” 出家人说出这种血淋淋的话,令人骇异,可以想见恨一旦生了根,要想消除是多么困难, 连四大皆空的佛门弟子都办不到。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已经死了!” “他早该以死赎罪!” “师太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死于公道者的义剑之下!” “什么公道者?” “了因师太”冷极地一笑,道:“你且先说他是怎么死的?” 田宏武神色一黯,道:“胡前辈是死于‘化身教’的酷刑之下” “了因师太”不屑地一披嘴,道:“可借你迟来了一步,谎话不生效力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话怎么说?” “了因师太”道:“他的死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田宏武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晚辈亲眼见的,而且还当场杀了几名刽子手。” “了因师太”目芒连闪,冷笑了数声,道:“说的很动听,可惜有人比你先到一步,人 是他杀的,代价是公道。” 田宏武想起了庵外的马匹,脱口道:“谁?” “了因师太”道:“告诉你无妨,‘玉面猫’伍廷芳。” 田宏武全身触电似的一震,他突然明白了,“宇内狂客”说的玉,是指“玉面猫”,不 是方玉芝。 因为玉是头一个字,伍廷芳赶来此地,歪曲事实,有什么企图?这早该想到的,“宇内 狂客”曾提过伍廷芳的名字,当年他是追求方玉芝最力的人。 他的双眼睁大了,脸上的剑疤也发了红。 “了因师太”道:“怎么样,很意外是么?” 田宏武激越地道:“伍廷芳人呢?” “了因师太”回顾厢房道:“伍施主,请出来对证一下!” 房里没有回应,“了因师太”再叫一遍,还是寂然,一个倒弹,到了门边,朝里一望, 惊声道:“人怎么不见了?” 田宏武惊呼一声:“他想开溜!”转身奔出庵门。 三骑马业已举步徐驰。 田宏武大喝一声:“站住!”闪电般飞掠过去,截在头里。 马上人两个是方才所见在树下打盹的随从少年;当先的是个蓝衫中年,长的一表非凡, 标准的美男子,人如其号,他是“玉面猫”无疑了。 那中年美男子面色大变,一催坐骑,想从斜里冲过去。 田宏武照马头就是一掌,悲嘶声中,马儿伏倒地面,马上人离鞍飘起,足方站地,田宏 武已迫到他身前,寒声道:“你就是‘玉面猫’伍廷芳?” “不错,你……你是‘追魂剑’田宏武?” “说对了!” 两匹随从的坐骑,冲出去数丈,又勒了回来。 “了因师太”也已现身当场,以不自然的声口道:“伍施主,你为什么要走?” 伍廷芳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冷声道:“姓伍的,在下受人之托找你办件事……” 伍廷芳栗声道:“办什么事?” 田宏武冷冷吐了两个字道:“杀你!” 伍廷芳面皮一阵抽动,道:“受何人之托?” 田宏武咬牙切齿地道:“胡一奇前辈临死遗言,要在下赶来此地杀你。” 伍廷芳目珠一转,道:“姓田的,区区杀他,为了替‘了因师太’讨公道……” 田宏武怒吼道:“你放屁,胡前辈是被‘化身教’毒刑逼供弄死的……” 说到这里,突地想到伍廷芳怎会知道胡一奇必死,而来此地造这谣?心念数转,忽有所 悟,大声又道:“原来你也是‘化身教’一分子,好极了!” 伍廷芳向后退了一步,拔剑在手,狞声道:“区区不否认,你敢杀人么?” 田宏武神剑连鞘一拱,道:“一百个敢!” 伍廷芳挫牙道:“那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了因师太”的脸色变了又变,厉声道:“伍廷芳,到底胡一奇是怎么死的?” 伍廷芳半侧身道:“师太,你到底要听谁的?他是要代胡一奇报仇……” 田宏武狂声道:“伍廷芳,你敢再信口雌黄,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慢慢死。” 伍廷芳冷阴阴地道:“别人目中无人,你以为区区就杀不了你么?既然你与胡一奇是一 路的,区区就成全你吧!” 说完,又朝“了因师太”道:“师太,我杀胡一奇,是为了替你抱不平,我并非有什么 企图,你现在已经是出家的人了……” 他仍想煽惑“了因师太”与他联手对付田宏武。 “了因师太”心思可缜密,冷静地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逃走?” 伍廷芳窒了一窒,道:“因为他是本教的重要敌人,还有公案待诀,我得找人对付。” “了因师太”道:“这么说来,你是怕他?” 伍廷芳哑口无言,一张脸胀得通红。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你见我时,并没说你是‘化身教’的人?” 伍廷芳道:“这是秘密。不必告诉你。”最后一个你字刚刚离口,手中剑突然向“了因 师太”迅快狠辣刺到,令人咋舌。 这一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了因师太”在毫无防范之下,只有抽身暴退。 田宏武反应神速,手中剑连鞘点向伍廷芳的后心。 伍廷芳够狡猾,剑招没发实,突地变势问向“了因师太”的侧方,反手就是一掌,几个 动作,快得像一个动作。 “了因师太”后退的身形,被掌力震得向前踉跄,正好迎上田宏武点来的剑,双方是急 势,反应再决也没有改变情势的余地。 田宏武亡魂大冒,硬生生把剑头偏向侧方,只差那么一丁点,险极地从“了因师太”胸 前滑过。 “了因师太”业已惊叫出了声。 伍廷芳乘这一瞬之机,业已掠出了六七丈。 田宏武大喝一声,旋风般追了下去。 那两名随从,拍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提足了十二成功力,两个起落,与伍廷芳驰成了并肩,手中剑连鞘横扫,“锵!” 地一声,伍廷芳身形一斜,速度锐减,田宏武超前回身,又是一剑。 伍廷芳慌乱格拒,当场被震退了三步。 此地距离护庵的林木已有五六丈之遥,两名随从远远地又勒住马朝这边望,“了因师太” 也赶了过来…… 田宏武不再说话,欺身横剑,这种招式,诡异极了,没见识过他出手的人,谁也不知道 这便是追魂杀手。 伍廷芳厉哼一声,挥剑疾刺,他以为对方托大不拔剑,是以存有幸念。 一声惨叫,伍廷芳撒手扔剑,坐了下去,颈旁靠肩胛处,血涌如泉。 田宏武为了要澄清事实,留他活口,所以剑锋偏向侧方,否则伍廷芳的喉管已被切断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离鞘的剑,归入鞘中。 “了因师太”却已被这骇人听闻的剑术惊呆了。 远处两名随从,在伍廷芳惨叫坐地之后,拍马狂驰而去。 田宏武着眼道:“姓伍的,要想痛快死,便实话实说……” 伍廷芳肩胛骨已被切断,裂开了一个大口,皮翻肉转,血还不停地冒。 田宏武怕他失血而死,飞指点穴,替他止住血流。 伍廷芳咬着牙道:“要杀便杀吧,天下虽大,没你们藏身之地。”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回答问话,支吾一声,便赏你一剑。” 伍廷芳怪叫道:“休想老子回答你半句话,寸磔寸剐也不过是一死。” 田宏武伸剑一点,道:“姓伍的,现在你想自杀也办不到了。” 说着,拔出剑来。 伍廷芳顿时面现死灰,目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 田宏武并非凶残的人,但他想到“宇内狂客”惨死的情状,那股子恨,不打从一处来, 一挫牙,道:“第一句话,胡一奇前辈落入你们手中之后,你料他必死,从他口里知道师太 的住处,所以赶了来,对不对?” 伍廷芳抗声道:“老子不知道!” 一声惨叫,田宏武在他身上刺了一剑。 “你再说不知道?” “不……知道!” “哇!”又是一剑人肉寸许。 “了因师太”面孔泛了青,她睁眼望着没开口。 田宏武连目芒都变成了赤红色,厉吼道:“说!” 伍廷芳面目凄厉如鬼,狂叫道:“小狗,你会死得更惨,化身教’没宽容过别人” 田宏武气极,连刺了三剑。 伍廷芳还是不招认,他准备熬到死。 田宏武用力一顿脚,道:“好,你不说,我也不杀你,点你的‘脑户穴’,让你变成白 痴,再斩断你双足的脚筋,让你现世一辈子。” 说完,伸指作势 “了因师太”闭目摇头道:“少施主,且慢,贫尼想透了,不愿再造这冤孽,放他走 吧!” 田宏武激越地道:“不成,他没理由活下去,胡前辈死的太渗,惨不忍睹!” 伍廷芳突地狂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十倍,好像不是发自人的口,久久,才敛 住笑声,喘息着道:“我说,我说……小子,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田宏武厉声道:“当年对师太暗下毒手,嫁祸胡前辈的可是你?” 伍廷芳喘息了一阵,道:“不必问,我全说,我恨她,她竟然爱上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 人,而且还怀了孕,所以我要杀她!” 田宏武紧迫着道:“当年留在现场的丝绦玉坠是哪里来的?” 伍廷芳道:“付代价请人从胡一奇身上弄来的!” “了因师太”双睛睁大了,眼角还有两颗泪珠,身形摇摇欲倒,目光很奇特,不知是恨 还是怨。 田宏武又道:“你来此的目的何为?” 伍廷芳抬眼望着“了因师太”,阴恻恻地道:“本来要杀她……” 田宏武道:“为什么又没下手?”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她,我远走关外,痛苦了半辈子,我要她痛苦一辈子……” “这话怎么说?” 伍廷芳又笑了,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笑容充满了阴毒残忍的意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田宏武大声道:“说下去?” 伍廷芳挫了挫牙,道:“她与胡一奇生了个女儿……”说了半句便住口了。 “了因师太”面孔倏呈惨白,身形连晃,几乎无法维持站立之势。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道:“那女孩落在你手里?” 伍廷芳点了点头。 “了因师太”跄前了一步,凄厉地道:“她人在哪里?” 伍廷芳阴毒地笑了笑,道:“师太,方玉芝,你大概算得到她早已成人了,是么?” “了因师太”激越万状地道:“你……你……把她怎样了?” 伍廷芳道:“不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样美……” “了因师太”语调变成了哀求似的道:“告诉我,她……现在哪里?王大娘说,她被人 带去收养……” 伍廷芳自顾自地道:“她不知道身世,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你见了她也不会认识,因 为你从生下她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她。嘿嘿嘿嘿……” 田宏武忍不住了,栗喝道:“伍廷芳,你不痛快地说出来,我可要让你不痛快了?” 伍廷芳翻眼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我就说。”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办不到,你故意危言耸听,想求解脱,是么?” 伍廷芳又喘息了一阵,道:“小子,随便你使什么手段,老子绝对不说。” “了因师太”歇斯底里地道:“田少施主,他跑不了的,依他吧?”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开了他的穴道。 伍廷芳又笑了,他这种笑,使人感到有说不出的可怕。 “了因师太”迫近他身边,颤声道:“说呀?” 伍廷芳肩胛前已被田宏武的神剑斩断,又连续挨了五六剑,虽然已止了血,但失血仍然 不少,已渐呈不支之势,他强撑着,以恶毒的声口道:“方玉芝,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 告诉你,让你在恨与痛苦中过下半辈子,你女儿是我养大的,出落得像一朵花,哈哈哈…… 她陪我睡觉……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了因师太”两眼发黑,几乎栽了下去,脸孔扭曲得失了原形。 田宏武目眦欲裂地吼叫道:“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你没有人性!” 伍廷芳笑着,喘息着,接下去道:“我玩腻了,把她卖入青楼,当婊子陪陪千千万万 人……” “了因师太”眸中迸出了疯狂的芒影,手掌暴扬…… 田宏武忙抬手道:“师太,先别杀他,得追出令千金的下落。” 伍廷芳咬着牙道:“我会说出她的下落么?做梦!哈……” 笑声刚出口,立即中断,他的口鼻里溢出了鲜血,这狼子已经自断经脉,一丝残笑,僵 在灰败的脸上。 他是美男子,但灵魂却丑恶无比。 “噗!”地一声,他的脑袋在“了因师太”的掌下开了花,尸身伏栽下去。 “咚!”“了因师太”跌坐地上,口里喃喃地道:“佛祖慈悲,弟子罪孽深重了!” 田宏武一看清形不对,她似有意要自决,悲剧可不能再延续下去,大声道:“师太,他 的话九成是假的,不可相信,他的目的是要折磨你,如果确有其事,一定查得出来……” “了因师太”抬起失神的眼道:“如何查法?” 田宏武说这话,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为了怕她寻短见,义形于色地道:“晚辈曾对 胡前辈的遗体许下诺言,一定要找到令千金,伍廷芳是‘化身教’的人,如果他真的把个千 金从襁褓抚养到成人,这时日不短,平日与他接近的人,一定会知道的,不难查出。” “了因师太”无力地道:“可是……她还像人么?这都是我的错……” 田宏武正色道:“师太不必自责过深,这完全是造化的安排,晚辈确信令千金无恙,试 想,如果事实真如伍廷芳说的那样,他抚养她,不能不见人,总有个名份称呼,二十年的岁 月,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做那样的事,不怕公论么?人总是人,不是真正的禽兽,他做 不出来的,师太如果信以为真,便上他的当了。” “了因师太”闭了闭眼,道:“但天下之大,哪里去找,碰上了也不认识啊!” 田宏武道:“师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能骨肉重逢的,令千金背上的胎记,便是线 索,晚辈尽全力去查,师太安心修持,听候佳音吧!” “了因师太”的情绪稍稍平复,颤声道:“胡一奇临死还说了些什么?” 田宏武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胡前辈遇救时,已是奄奄一息,只交代了王大娘物化, 女儿下落无从探查,要晚辈来此间杀伍廷芳这两样事,不过,当时的事,晚辈略有所知,他 并非负心,而是别有苦衷……” “了因师太”黯然颔首道:“你说下去?” 田宏武道:“当年,他是去赴‘化身教’一个叫龙使者的死亡约会,论功力,他没有活 路,为了怕连累师太,所以他才狠心不告而别,结果碰到一位受过他的恩惠的人暗助,他杀 了对方,但他自己重伤将死,卧床数年,才告痊愈,可是他来寻找帅太时,已经人去楼空, 他藉酒装狂,其实内心痛苦无比……” “了因师太”流出了痛泪,颤抖着道:“不要说了,这是命!我……错恨了他二十年, 现在,一切都归于虚空了。”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红着眼道:“令千金定能珠还合浦,佛性即人性,师太当不愿再 演悲剧,请等待吧!” 顿了顿,又道:“伍廷芳两名手下兔脱,对方必不干休,为防未然,师太宜变迁修真之 所,不知尊意如何?” “了因师太”默然了半晌,才沉声道:“好,以后找贫尼可到漳州梵音庵!” 田宏武点了点头,道:“师太现在收拾一下,立即离开此地,善后晚辈会清理。” “了因师太”站起身来,合十宣了声佛号,蹒跚回庵而去。 田宏武把伍廷芳的尸身拖离现场,在附近掘了个土坑,把他掩埋了,搬了几块大石头, 压盖在上面,然后回头去牵坐骑。 他心里想,现在与“化身教”已经成不两立之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倒是如果伍 廷芳说的全是事实,“宇内狂客”的女和已被卖入风尘,该怎么办? 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的确费思量。 首先,第一步,是要设法从“化身教”人的口中,探查伍廷芳是否收养过女儿,如果证 实确有其事,便麻烦了,人被卖入青楼,当然是在关外的成份居多,那得远赴关外。 如果证实伍廷芳信口胡诌,王大娘已经过世,天涯茫茫,哪里去找人呢? 仅有的一点线索,是女孩背上的胎记,在外面是绝对看不到的,有等于无。 愈想愈发不是路,心里也愈加茫然。 唯一的一丝希望,是被卖在开封洛阳一带,凭藉“风堡”秘探之力,或可能查出端倪, 但这太渺茫,近乎奇想。 他解下马匹,正待上马,忽然发现马鞍上插了个封口的竹筒子,另外附了张字柬,不由 大感惑然,取下字柬一看。 只见一上面写的是:“就近赴南召参与剑会,杀会主之后,留置竹筒,鞍袋内有面具衣 物,速行改装。 后面署了“复仇者”三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复仇者”怎知自己到了此地? 剑会、会主、竹筒,又是什么回事? 他震惊得全身发颤,看来这些东西是“复仇者”乘自己埋葬伍廷芳时暗暗留置的,竟然 还为自己准备了易容改装之物。 是了,那会主定然也是黑名单上列名的仇人! 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这一次,算是自己替小秀子一家刃仇的破题儿第一遭,除了 这原因,“复仇者”决不会要自己去杀人。 他抓起竹筒,真想打开来看看,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竹筒塞入锦袋里。 他匆匆上马离开。 剑会,每三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以武会友,切磋剑术。 每一届的会主,例由上届公推或公聘,本届会主是上届推定的,由北六省著名的威武镖 局总局主“一柱掣天”黄镇山担任。 地点在南召城外的范家集广场,用意是为了纪念百年前功在武林的“剑主之王”范耀。 会期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的末场,照例由会主亲自出台接受挑战,这场压轴戏,是每 届剑会的高潮。 在会期前半个月,各地剑手便已陆续来到,使其名不彰的南召,成了卧虎藏龙之地,当 然,来的人并不一定都露面出手,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小部分则想藉这个机会露脸成名, 只有极少数才真正地是存切磋琢磨之心。 今天,是第三天,午正过场,一共比赛三场。 三棒锣响,六名裁判就了位,左右各三,剑会揭开了序幕。 台上打的热闹,台下也吵的热闹。 如果没有特殊的好手上场,台下的声浪是无法平息的。 前两场,在喧天闹地的情况下平平而过。 众所瞩目的压轴戏开始,会主亮了相,声浪顿时乎息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三丈 方圆的敞台上。 北六省的总局主,气派果然不同凡响,态度从容,不怒而威。 “一柱擎天”黄镇山,年纪在六旬上下,一脸的福泰相,绸衫曳在腰间,扎膝裤,高腰 白袜,薄底快靴,手提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目光徐徐扫瞄全场一周,然后倒剑把,行了个 罗圈礼,洪声道:“多谢各位高朋贵友,远道光临,为剑会增辉,依照定例,这场压轴戏由 老夫来唱,接受三位朋友挑战,套言不叙,现在就请第一位朋友赐教?” 台下起了一阵“嗡嗡!”声。 没有几下真工夫的人,是不敢上台丢人现眼的。 一条青影,从人丛中冲起,笔直地拔升三丈有多,然后凌空变势,如飞燕般斜斜掠向会 台,在离台面丈许高下时,妙曼地一旋,改为头下脚下,轻轻落在台上。 台下响起了一声轰天采。 上台的是一个青衫中年,风度极佳,他先朝台下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从容不迫的朝会主 黄镇山拱手为礼,朗声道:“龙门弟子古剑青,拜领会主高招!”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名门高弟,果然不同凡响,老朽幸会,请!” 古剑青道了声:“不敢当此谬赞!”缓缓拔剑,站在下首位置,气定神闲,又道:“请 赐招!”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 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 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 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 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 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 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 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 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 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 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 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 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 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 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 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 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 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 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 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 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 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 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 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 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 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 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 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 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 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 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 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 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 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 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 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 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 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 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 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衣人留置 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口口口口口口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毒暗器, 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那马儿奋 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需多久, 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他知道 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的机会, 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心,要做 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什么也不 知道了。 口口口口口口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芯,点燃, 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后,他判 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剑和锦袋, 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五绺长 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 “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南召参加 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这老人与 “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锃 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给人的, 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美充当鲁 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找武林一代神医 “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女司徒美 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应是意 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似的,失 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头,呆呆 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久,才迸 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了他的坠 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他也不 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真的是太 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症,还是 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洞庭烟波, 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失记忆,无法道出乡 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 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便可大白, 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你早已 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容,四十九天之 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口口口口口口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不是大疤 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包扎的时 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其余的时间,都 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类异人, 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儒衫,挎 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本人。第 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林木阴 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只要再 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十句话 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当初是被 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发作,应 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死,已经 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可重返师门,身上 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那自己 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 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尼,她是 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几个旬日 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路线,不 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已经遍布山中 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远来伏牛 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主黄总局 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另有两名黄镇 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中找到他 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贴出告白,如他仍 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上台挑战, 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而四大堡中先后被 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不现身, 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设死,他 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连累无辜 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威武镖局 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雉野兔之 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弃请到小 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真的找不 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片原始森 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喂!你准备把 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对面,又 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到猎户身 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想不到竟 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说完, 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所为,不 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见过他很 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楠,但他 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我们不能 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得不冒险乔装入山 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意在南召 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但记住,千万别让 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一向平静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因为将近两月前,在剑会上一招搏杀会主“一往擎天”黄镇山的紫衣怪客--复仇者,在 城里公开露了面。 当然,这风浪只限于江湖社会,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觉的。 黄镇山被搏杀,是轰动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这一现身,当然令人震惊。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当天晚上,先是横行这一带的采花剧盗“金燕子”被杀,悬尸钟鼓 楼,尸旁题了“复仇者杀”四个血字。 再就是威武镖局设在此地的支局,接到传柬,限令三天之内收牌卸旗,否则将血洗支局, 署名仍是“复仇者”。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现了白头招贴,警告四大堡的人,离开南召。 无形的江湖社会鼎沸了。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将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四大堡在这一带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迹销声。 但这消息,却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用说,这是田宏武的杰作。 三天后,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种不同身份,涌到了南召,展开了行动,可是“复仇者” 却已无影无踪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际,田宏武却已到了洛阳。 洛阳,藏龙卧虎,满目繁华。 田宏武初履这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北方名城,耳目为之一新。 这一带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风堡”的总管,照理该径投“火堡”,但因了朱 媛媛的关系,曾与“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兄妹发生过不愉快,又曾剑伤过简伯修,他不愿去 那里鼻子对嘴地难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预料,童梓楠会设法与自己联络。 他心里记惦着“修缘”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们得手没有? 饭罢,花灯初上,田宏武离店出街,照惯例,他的剑仍提在手中,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 书生,提着剑逛闹市,显得十分地不调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觉得,因为习惯成自然,积渐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当车地沿街流览之际,突然有个穷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边,开 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见了,我们到白玉楼喝杯茶叙旧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惊,侧头望去,面孔依稀相识,仔细一端详,他认出是谁来了,不由大感 振奋,忙道:“兄台幸会,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愚兄我还是老行当,课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备, 这一向在哪里得意?” 田宏武觉得好笑,随口应道:“还不是书剑飘零,四海浪迹,请吧?” 这老秀才,是童梓楠乔装的。 两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谈着,不久,来到“白玉楼”,这是间高雅的茶楼,座中茶客大 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辈,短装打扮的江湖人,可说一个也没有。 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座头,要了两碗茶,四色干果,闲聊起来。 谈了一阵闲话,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么样?” 童梓楠磕着瓜子,一副悠闲之态,口里低声道:“说话当心些,我们被人盯上了,那件 事砸了!” 田宏武心头一雳,以极低声音道:“怎么砸的?” 童梓楠道:“对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转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变,道:“那该怎么办?” 童梓楠道:“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 田宏武略显紧张地道:“怎么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折,放下茶碗之际,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 推,使了个眼色,放大了声音道:“田老弟,难得久别重逢,明午愚兄作东,务请赏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把那纸折暗暗塞入锦囊。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聊了一阵,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还得回馆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见,干万 别失约,老弟一路风尘劳顿,也该早早回旅邸歇息!” 说着,又使了个眼色,长揖作别离去。 田宏武心知那纸折有蹊跷,不能待久误事,正想付茶资离去,忽见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 人,朝自己面前走来,举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这青衫书生,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 他怎么还逗留在北方没有南方?是了,他痴恋着小师妹上官文凤,小师妹不回家,他也 在北方守着。 田宏武起身道:“三师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声,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连几绕,道:“我该叫你田总管还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虽然逐出门墙,但师兄弟间的感情仍在,三师兄请 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来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着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 过的茶碗。 夏侯天惊诧地道:“师弟的脸竟然复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医,得以复容,也算是机缘。” 夏侯天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番奇缘,师弟从‘风堡’来的么?”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风堡”,小弟接受神医施术,离堡已经数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声,道:“见到小师妹么?” 田宏武皱眉道:“很久没看见她人了,唉!小师妹实在也太任性……”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三师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这是明知故问。 夏侯天眉毛一扬,道:“愚师兄我现在是‘火堡’的‘红骑武士’副统领!”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声,道:“怎么,三师兄进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简少堡主对我十分知遇,情谊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转:“修缘女尼现在被禁在‘火堡’,三师兄身为武士副统领,定然知情, 何不向他探听一下?”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童梓楠这讯息是秘密的,问出来也许会贲事,那暗传的纸折, 定是行动计划,不能失之大意,当下笑笑道:“三师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 夏侯天道:“大丈夫当如是,对了,目前此地风云聚汇,四堡一家,师弟何不到‘火堡’ 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旷职已久,想先回‘风堡’见朱大小姐,也许那边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师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一个人似 的……” 田宏武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强捺住道:“师兄说笑了,小弟不是花间浪子,一个人,终 其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是么?” 夏侯天点点头,道:“不错,师弟生来便是正人君子!” 这句话到底是捧人还是损人,田宏武懒得去想,由于二师兄的事,这位三师兄曾以暗器 伤过他,也曾力主要按门规置他于死地,但他以同门义重,没有记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 格。 这位三师兄气量狭,城府深,他原谅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着又道:“师弟,如果你能与朱大小姐结合,将来便是一堡之主, 这……” 田宏武作色道:“师兄,小弟没有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可以说死心塌地,你一点也不动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师妹!” 话不投机,田宏武坐不住了,何况他还记挂着纸折的事,漠然地道:“师兄,小弟是师 门弃徒,没资格与小师妹谈终身大事,而且,小弟对她只有同门之谊,没有儿女之情,小弟 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说着,站起身来。 夏侯天偏起头道:“师兄弟难得见面,不该叙叙么?” 田宏武道:“改天罢,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说完,不理夏侯天的反应如何,叫过小二,付了茶资,拱拱手便抓起长剑,径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童梓楠暗传与他的纸折。 只见上面写的是:“二更后,带行头至被查封之马御史废宅,易容改装,暗中监管人质, 如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人质,什么样的人质? 查封了的马氏废宅又在什么地方? 不用说,人质是用来交换“修缘”女尼的。 他在灯上焚了那字条,正好小二送茶水来,他乘机问道:“小二哥,我打听个地方” “公子请问,洛阳这一带,除了没有名字,小的闭着眼也可以数。 “被查封的马御史宅在什么地方?” “办公子问那地方作甚,那里面闹鬼,白天里也没人敢进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门亲戚住在那附近,我几年前去过一次,把地点给忘了,只 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亲!” “哦,是这么回事,容易,出店门过两个十字路,右转到街口,有间太医铺,由铺子左 边进胡同,到底便可看到马宅的大门。” “谢了!” “哪里,哪里!” 口口口口口口 巍峨的门楼,灯杆,石狮,上马石,当年是个显赫的门第。 现在,朱门上锁,锁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说不出的凄凉。 围墙向两边延伸,足占了一条横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绝迹。 田宏武左右一望无人,闪身越墙而入,然后换上紫衫,套上面具,长剑改佩在腰间,停 当之后,一重重向里摸去。 花径长满了蓬蒿,砖苔砌草,院子尽是枯枝败叶,屋宇蛛网尘封,蝙蝠穿梭飞掠,阴森 森地有些鬼打人,真亏“复仇者”找到了这种绝地方拘禁人质。 人质在哪里? 进到第三重院落,西厢房里竟然现出了灯光。 田宏武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悄悄地掩了过去,调匀了呼吸,然后蔽身探头,朝窗格 子眼里向内一张,几乎失声惊叫起来,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房里,一男一女隔桌对坐,赫然是“追魂书生”简伯修和丁香。 丁香为何也做了人质? 桌子上摆了几式简单的菜肴,还有一壶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双诱人的明眸。 只见丁香眸光一转,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让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复 仇者’的好意……” 简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还有心请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个饱鬼,何况……” 简伯修道:“何况什么?” 丁香道:“对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换那小尼姑,我却是遭地鱼之殃,陪斩的。” 简伯修愤愤地道:“有天逮到‘复仇者’,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丁香苦着脸道:“你不怕他听见?” 简伯修打了一个寒颤,转口道:“丁香,你还是回‘风堡’去伺候来姑娘,将来……” 丁香偏起头道:“将来怎样?” 简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这红娘,我会大大地谢你。” 丁香大眼睛一转,道:“怎么个谢法?” 简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们三人……永远厮守!” 丁香吓了一声道:“我才不干,当一辈子下人么?” 简伯修道:“丁香,我怎会把你当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还不是个下人!” 说着,自顾自无所谓地吃喝起来。 窗外,田宏武血脉贲张,气冲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这种人,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 这种人,下人毕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么?她与简伯修一同被质,不用说,两人 必有来往。 他简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识的,因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儿伴小秀子,他把她当作偶像, 他觉得她的行为是亵读了小秀子。 这种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却是认真的。 简伯修也跟着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应了么?” 丁香挑眉道:“老命还在别人手里,谈那些干吗!” 简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声,现身门边。 简伯修面色大变,栗呼道:“复仇者!” 丁香娇躯一颤,惊怖至极地望着这突然现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着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为 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经把丁香当成了偶像,当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并不爱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 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心理很难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简伯修栗声地道:“复仇者,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有种解了本人的穴道,咱们 凭真才实学拼个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声,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惊惶失措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田宏武没答腔,目光也设移开。 面具遮掩了他应有的表请,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简伯修大声道:“复仇者,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想了又想,现在不能杀人,也没理由杀人,于是,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简伯修呆若木鸡地坐在原位,再也开不了口。 丁了香股栗地道:“好怕人,原来‘复仇者’就是这个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云, 为什么对付不了他?” 简伯修期期地道:“时间迟早而已,他总会落网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里,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梦寐里追忆,而最堪神伤的,在记忆中只有她儿时的影像,她遇害时 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为什么长了一双小秀子一样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里没有动静,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里,他把从小到现在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一遍, 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师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气,阴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转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没有现身,不知道交换人质的事进行得怎样? 渐渐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边擦了一下,只见简伯修和丁香已经伏在桌 上睡着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来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间一麻,立知不妙,口还未张,人已瘫坐下 去。 他不由亡魂尽冒,是谁暗算自己? 一条灰影,出现在院地中,犹如幽灵显现,不知其所自来。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几乎急煞,仔细一审视,现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 一阵骇然。 如果他不察而杀了自己,岂非觉哉枉也。 他现身何为? 这位神秘客是哪一边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没了,荒芜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扬声道:“简少堡主,快出来!” 田宏武急愤如狂,这是自己第二次实际参加行动,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济?如果 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里响起了简伯修的应声:“外面是谁?” “影子人!” “什么,影子人?” “不错!” “意欲何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动!”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儿,又回到原地,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简伯修与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着别动,这女的是谁?” 简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简伯修这才挣出话来道:“她是‘风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顾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简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托她办,见面谈不到几句,便被一起……啊, 刚刚‘复仇者’曾现身,怎么不见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经离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搅什么鬼,他分明点倒了自己,却说自己已经离 开了。这是什么意思? 简伯修惊奇地道:“在下与阁下素昧平生,为什么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区区想斗斗‘复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这家 伙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他太难,只有这样他才会自动找上门来,现在快走!” 话完人杳,的确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简伯修与丁香也双双弹身离开。 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几乎昏了过去。 “影子人”把人质救走,便无法交换无辜受累的“修缘”女尼,童梓楠的这一计又落空 了。 “影子人”点倒了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说要斗斗“复仇者”,为什么…… 转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复仇者”,所以才来上这一 手。 这神秘客曾对自己施过援手,又交换了这柄神剑,说是受人之托,他身后是什么人物, 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谜!难解的谜!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样的神秘。 晓色渐开,天亮了,在这废宅里,与置身旷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内力撞穴,希望能解开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么手法,竟然撞不开 来。 现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现身来解救了。 童梓楠终于出现了,仍是那身老穷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有口难言,只有干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惊“咦!”了一声,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阵,解开了他被制 的穴道,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又是气愤,又是羞惭,咬着牙道:“人质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声道:“什么人干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皱紧了眉头,沉吟着道:“影子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奇怪……” 田宏武语音带激地道:“他说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复仇者’现身,他要斗斗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复仇者’的身份么?” 田宏武摇头道:“对方行事莫测,照小弟判断,他可能已经识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 才来上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简的那小于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这倒没有,他被救之后便离开了,对了,丁香是怎么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亲戚家里,简伯修想利用她说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两 头去找她,我就是利用这一点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质丢了,怎么办?” 童梓楠笑笑道:“不碍事,那小尼姑已经远走高飞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会” 童梓楠道:“我们与对方约定,三更后在邙山下交换人质,对方如约而往,却暗中布署 了不少高手,准备对付‘复仇者’,这一着当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缘’女尼平安 离开之后,才说出简伯修的拘禁处,对方在没见到人之前,当然不敢蠢动,现在‘影子人’ 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经与他会合了。” 田宏武松了一口大气,但仍觉讪讪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复仇者’会不会去找 ‘影子人?” 童梓楠道:“这得看‘复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么来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专心查究,不久就会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们离开 此地,把你返回开封之后,无妨找机会用这行头现现身,扰乱对方的耳目,我们在行动上便 易于安排。” 田宏武皱了皱眉道:“何不点名叫战,合力诛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头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轻估,欲速则不达,应该稳扎稳 打,不能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我先走了,你换了装快离开吧!” 口口口口口口 折腾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着实累了,回到客店,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饭,结清了店帐,到骡马店选了匹好马,配上鞍杖,然后 动身离开洛阳,朝开封进发。 人似玉,马如龙,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啧啧称羡。 日头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复,朱媛媛将更 苦缠不休,相反地,简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应该赶快找到她,告诉她二师兄还在人世的喜讯,同时要她 把“王母令”还给“辣手仙姑”。 想到这里,他又烦恼了,二师兄的公案解诀,自己便将重返师门,小师妹痴爱着自己, 再无藉口推托了,可是三师兄却死心恋着小师妹,三师兄心地狭窄,师兄弟岂不又势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骑没受催动,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突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惊,勒马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身粉红色 劲装,足登小蛮靴,一条大辫子缠在小花帽上,红红的脸颊,弯弯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 尖而长的鼻子,配上一张小嘴,很美,美中透着刁蛮。 这装束,一望而知是关外来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么事么?” 劲装女子闪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脸。 田宏武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再次道:“姑娘有事么?” 劲装女子“咦!”了一声道:“远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着道:“在下不是什么?” 劲装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剑’……”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为什么不是?” 劲装女子道:“你长的很英俊,‘追魂剑’脸上有个大疤,不过,装束倒和你一样……” 田宏武微发一雳,道:“姑娘是关外人?” “不错!” “找‘追魂剑’做什么?”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问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剑’呢?” 劲装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颔首道:“不错,在下就是!” 劲装女子蹩额道:“但你脸上没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经医好了,姑娘仔细看,还留下条红丝。” 劲装女子眼珠一转,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极了,跟我走!” 田宏武惊讶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劲装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奔入道旁林中牵了匹马出来,跃身上了马 背,上马的姿势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骇异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说明原因,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劲装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劲装女子刁蛮地道:“没什么,有种就跟来!” 她双腿一夹,急驰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现一个大镇集,劲装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入镇去了。 官道穿镇而过,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随着进镇,大街上不能驰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 子的装束很显眼,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不是惊,而是好奇。 劲装女子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转身望着田宏武走来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里在玩味着她“怕死就别来!”那句话,她是故意放刁,还是有因而发?彼此 素昧平生,她有什么企图,想着到了近前。 劲装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马吧!” 田宏武下了马,顺手把组绳搭在店门的马桩上。 劲装女子的坐骑,却由店伙接了去,她侧身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请带路!” 进入客栈,经过两重天井,由角门转入偏院,院子很大,杂莳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 两栋三开间。 劲装女子径直走向正房,大声道:“小姐,人已带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惊,原来这刁蛮的劲装女子,只是个下人,那小姐该是谁? “要他进来!”声音路而冷。 劲装女子一摆头,示意田宏武自己进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进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间里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宫妆少女,艳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风之感。 那宫妆少女呆了,水样的眸光,停滞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阵局促,作了一揖道;“请问姑娘传唤在下,有什么指教?” 宫妆少女的眉峰蹩起来了,启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道:“在下正是!” 宫妆少女大声向外道:“锦儿,你没认错人?” 叫锦儿的劲装女子站在门边,道:“没错,他就是‘追魂剑’,他脸上原来的刀痕已经 治好了。” 宫妆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来,冷冰冰地道:“你知道 姑娘为什么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着,很不是味道,对方没请他坐,他当然不能自己就位,而这宫妆少 女说话的态度,像在问案,使他大起反感,当下设好气地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宫妆少女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心头一震,怒极而笑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这话从何说起?” 宫妆少女眸子里真的泛出了杀机,寒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关外盟主 ‘化身教’教主的女儿,我叫‘芙蓉女’聂小倩,一并告诉你,你不会再奇怪了吧?” 随着是一声冷笑。 田宏武惊愣地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 不过,想不到出面是个娇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这外号倒是和她本人一样美。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原来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划出道来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请坐!” 田宏武挪步在侧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芙蓉女”又道:“你在宝鼎庵杀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这事么?” 田宏武沉声道:“不错,有这回事,他的行为有如禽兽,杀了他还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谷词的几条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为讨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杀杀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杀了你呢?”这种血腥的话, 她说来轻描淡写,满不当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这份能耐,在下只怪学艺不精。” “芙蓉女”道:“你说话满像条汉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当然,我又没把你当女人,看你这副长相,怪讨人喜欢的,真 舍不得毁了你,但又不能放过你……” 关外女子,都是这么直率,但听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划道?” “芙蓉女”眸光一闪,道:“不必划道,其实你已经死了一次!” 田宏武骇然道:“这话怎么说?” “芙蓉女”若无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针,共两百枚,一发五十枚,见血封喉, 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你功力再高,也躲不过把?” 田宏武不由脸色大变,如果对方出手自己的确躲不过,五十枚毒针,可以罩一个很大的 范围,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实在够邪恶,但已经来了,走不脱,也不能求饶,只有面对现实了, 一咬牙道:“姑娘为何不发?”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说过了,有些舍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告辞了” “芙蓉女”笑态依然地道:“要走,可没那么简单!” 田宏武双手把剑一横,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么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纵使发出毒针,在下不见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两个呼吸的机会,在 下尽够出手而有余。” “芙蓉女”不以为意地道:“你的口齿伶俐,可惜你连剑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剑现人倒!” “芙蓉女”敛了笑容,道:“我不信这个邪,咱们试一次看,看你的剑术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头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杀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针下,栗声道:“姑娘当真 要试?” “芙蓉女”道:“难道你杀了本教这么多人也是闹着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还是端坐着,悠闲地道:“当然,不能死两次的,这三岁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想起了童梓楠与“影子人”先后告诫的话,当你想杀人时,不能 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心念动处,闪电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环饮刃”出了手,快,快得 简直不可思议。 一声惊呼,“菜蓉女”翻问到座椅侧后四尺之处,她的脸色变了,还有些气促,咽喉下 到左肩,外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但没见红。 田宏武手中剑半离鞘,仍横在胸前上方,但他惊魂已出了窍,这一剑杀不了对方,自己 只有等着死在毒针之下。 奇怪,似乎不见动静。 “芙蓉女”突地开口道:“锦儿,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雳,回过头,只见锦儿已在他身后,手刚刚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开的衣口,道:“你的剑的确锋利,出手也够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宝刃不能伤她?她为什么不放出毒针?难 道…… “芙蓉女”又道:“我还是不想杀你!” “呛!”然一声,半截剑身隐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来,额头上已现出了大粒的汗 珠,他还是开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复了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试过了,证明你的确不是吹牛,换了 别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连颤,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姑娘,为什么不放毒针?” “芙蓉女”道:“因为我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杀你。” 说着,顿了顿,又像自语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杀,这可怎么办?” 锦儿开口道:“小姐,我倒有个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锦儿扮了个鬼脸,道:“把他带回去!”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在关内我还玩得不够尽兴。” 锦儿拍手道:“有了,请他当护花使者,小姐到哪里,他陪到哪里,成么?” 田宏武听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她们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头想了想,道:“嗯,有意思,这主意还不错!” 说着,走回原来的椅上坐下,然后取出条雪白的罗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脸,颈子……罗 帕上散发的幽香,立即充满了整个明间。 田宏武微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芙蓉女”没有出声阻止,锦儿倒反侧身让路。 田宏武大步出门,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识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心里 想:“我是在做什么?”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无法集中,刚刚想起一点什么影子,立刻又快散 了。 锦儿走近他身边,笑着道:“田少侠,别呆着,到里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点了点头,重了回去,进入明同。 “芙蓉女”笑靥迎人地道:“田少侠,你是我的护卫,以后你只跟着我,依我的话 做……” 田宏武茫然应了一声:“是!”他竭力地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芙蓉女”一摆手道:“你坐呀,没有外人时,我们不拘礼。”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着“芙蓉女”,越看越感觉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贪婪。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就在此刻,忽听角门边传来了小二的声音:“老师父,这院子是人家包了的,住的是两 位坤道……”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不管,老衲非找到那不争气的徒儿不可,老衲辛辛苦苦化来 的银子,不能让他去胡天胡地。” 小二苦着脸道:“敝店压根就设和尚进过门,您老人家是出家人,恁地……” 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破僧帽朝天开了孔,一袭僧袍千补百衲,赤着双 脚,手里拄了根禅杖,肋下挂了个大黄布袋,鼓绷绷地不知装了什么物事,脸上重重叠叠尽 皱褶,两道白眉弯垂眼角,看样子至少也有八十以上年纪,眼皮低垂,只露出一条缝。 小二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锦儿大声道:“店家,这院子是包定了,怎么放闲杂人进来骚扰?” 小二扬声道:“姑娘,你是看见的,小的说不听……” 邋遢和尚一路歪斜地走向偏房,逐间看了看,又转来正屋。 小二横身一拦,道:“老师父,小的算求您,请您出去,成么?” 邋遢和尚一顿禅杖道:“你想打人命官司?找不到那孽徒,我和尚只有死路一条,看一 看打什么紧,我不偷不盗,也不碍人家的事!” 一个踉跄,到了正房明间的门外,小二拦了个空。 锦儿脸上变了色,她看出这老和尚并非寻常人物。 邋遢和尚眼皮微抬,两缕极细的精芒一现而隐。 “芙蓉女”站起身来道:“老师父,这里没您徒儿。” 邋遢和尚回头望着店小二道:“你说这院子里住的坤道,怎会有男人?” 小二道:“唉!”了一声道:“人家是一路的,您老就别管这码事了。” 邋遢和尚毫不客气地跨入房中,眯着眼朝田宏武一打量,道:“这位施主脸上有妖气, 八成是中了邪道。” “芙蓉女”粉腮一变,道:“老和尚,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到底目的何在?” 邋遢和尚大声道:“老衲找偷银子的徒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芙蓉女”道:“这儿没您找的人,看在您年事已高,不便计较,请便吧!” 邋遢和尚到左边张张,又到右边门望望,口里嘀咕道:“这孽障别让老衲找到,不然有 他的好看!” 说着,又望向田宏武,道:“这位施主好面善,哪里见过?” 田宏武站了起来,话是听到了,但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对方。 “芙蓉女”冷笑了数声,道:“老和尚,你是故意找茬来的么?” 邋遢和尚看来火气不小,大声道:“找徒弟的!” “芙蓉女”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希望出事吧?” 邋遢和尚一张眼,露出白眼道:“出事,出什么事?” “芙蓉女”一挥手,道:“田护卫,用剑撵他出去!” 田宏武可真听话,手中剑一横,便欺向邋遢和尚,他在心智不由自主之下,动作等于发 自本能,横剑便勒向对方。 小二惊叫一声:“妈呀!” 邋遢和尚可相当滑溜,一歪,一斜,一眨眼换了三个位置,田宏武勒出的剑落了空, “追魂三式”出手落空,这是第一次。 田宏武心智不由自主,他并未对这老和尚的步伐感到惊奇,一剑落空,本能地又出一剑, 仍是第二式“投环饮刃”。 邋遢和尚惊呼了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禅杖就踉跄之势不成其招式地挥了出去, “铿!”地一声,剑杖交击,冒出一溜火光,禅杖竟然是精钢打造的。 “芙蓉女”与锦儿粉腮大变,她俩看出这和尚功高莫测。 邋遢和尚拿起禅杖看了看,跌脚道:“好端端一根禅杖,被你砍崩了个口,唉!今天日 子不好!” 说完,倒拖着退到院地中,眼缝里那极细的精芒,又迸现了一次。 店小二哭兮兮地道:“老师父,您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怕出人命。 邋遢和尚怪叫道:“我老人家要走时自然会走,你唠叨个什么劲?” “芙蓉女”走到房门边,示意田宏武住手,然后春花似的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个称 呼呀?” 邋遢和尚摇头道:“佛说不可说,有了称呼便是着相,世本无物,返我真如,女施主, 别太率性而为,因果是可怕的。” 这几句话,充满了佛理禅机。 “芙蓉女”发了呆,被这几句话惊呆了,对方似是位得道高僧。 田宏武也发了呆,但他的发呆却是因了失去了意志,脑海里一片混沌之故。如果他人还 清醒,定然震惊莫明,这当是他碰到的第一高手。 锦儿向店小二一摆手,道:“设事了,你走吧!” 小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老和尚,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的样子,转身走了。 “芙蓉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大概她生来就喜欢笑,声音变得很柔和地道:“老师父, 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邋遢和尚偏头想了想,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衲忽然觉得与这位施主有 缘……” 说着,用手指了指田宏武。 “芙蓉女”哟了一声道:“您的意思是要收他当小和尚?”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是有这意思,他比老衲那拐银潜逃的不肖徒强多了!” 刚才他说那几句佛理时,显然法相庄严,现在又变了另一副样子。 “芙蓉女”道:“老师父,这恐怕办不到,他是我的护卫,不能自主。” 邋遢和尚白眉一轩,道:“是女施主使他不能自主的么?”话中有话,暗示田宏武受了 她的禁制。 “芙蓉女”面色变了变,笑态不改地道:“老师父,他是我的人,当然受命于我!” 邋遢和尚道:“那女施主一点头,岂不就成了?” “芙蓉女”道:“可是我不想答应!” 邋遢和尚又嘻嘻一笑道:“老衲精于风鉴之学,女施主与他无缘,任何事都得随缘,不 可强求。” “芙蓉女”粉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影,娇声道:“他是我的人,扯不上什么缘不缘的, 是么?” 邋遢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女施主由衷之言,我和尚是照相而断,信不信由你。” “芙蓉女”道:“大师父还是另找对象去渡化罢,话说到这里为止。” 邋遢和尚道:“不能打个商量么?” “芙蓉女”道:“这倒有趣,这商量怎么个打法?” 邋遢和尚摸了摸耳朵,白眉一皱,道:“以条件交换!” “芙蓉女”露齿一笑道:“这更有趣了,什么条件?如何交换法?” 邋遢和尚道:“你虽贵为关外盟主千金,但并不快乐,相反地,你为了一件事日夜愁苦, 对不对?” “芙蓉女”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惊民地道:“大师父怎么知道的?” 邋遢和尚淡淡地道:“老衲说过善风鉴,善观气色,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瞒不了老 衲。” “芙蓉女”粉腮一变,再度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道:“老师父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邋遢和尚道:“还要怎样明白,响鼓不必重锤,聪明人一点即透,你表面上与平常人完 全一样,但实际上却非常痛苦,对不对?” “芙蓉女”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更难看了,激动地道:“老师父能解决这问题?” 邋遢和尚道:“老衲虽不能解诀,但可指引你一条明路。” “芙蓉女”转动着眸光,迫切地道:“那就请老师父指引?”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这就是老衲所说的条件。” “芙蓉女”期期地道:“条件……老师父的意思是交换我这名护卫?” 邋遢和尚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芙蓉女”望了望田宏武,蹩眉想了一阵,突地摇头道:“我不干!” 邋遢和尚道:“你愿意痛苦一辈子?” 芙蓉公道:“如果您能解诀,还可商量,如果说指引明路,路已经有了。” 邋遢和尚闭了闭眼,道:“有路是假的,你舍不得放他是真的……” “芙蓉女”道:“这是我的事,老师父用不着多管闲事。” 邋遢和尚宣了声佛号,道:“女施主可不要后悔?” “芙蓉女”道:“我从来没后悔过。” 邋遢和尚把头连点,道:“好,好,你不后悔,哈哈哈” 狂笑声中,转过身去,口里嘟哝道:“好徒弟收不成,还是去找那个不成材的吧,总强 似没有!” 就着,禅杖点地,一歪一斜地走了。 锦儿吐了口气道:“这疯和尚邪门,找徒弟是假的,八成儿是冲着咱们来。” “芙蓉女”蹩额道:“锦儿,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锦儿道:“后悔什么?” “芙蓉女”道:“也许……他真的能指出一条明路,比我们盲目地摸索强。” 锦儿道:“教主对最近发生的事,极为震怒,飞讯指示务必要除灭所有敌人,小姐总不 成放了他,而且……” 她没说下去,只神秘地眨了眨眼。 意在不言中,“芙蓉女”当然明白,迷惑的只有田宏武,她俩的对话他是听到了,但却 无法去思索。 “芙蓉女”低头想了一会,道:“锦儿,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到手,机会失去了便没有 了,你懂我的意思……” 锦儿沉吟着道:“婢子……不完全懂……” “芙蓉女”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抬手道:“去追那老和尚回来!” 锦儿吃惊地道:“小姐改变主意了?” “芙蓉女”大声道:“少废话,快去追回来!” 锦儿调皮地打了一躬,道:“是,我的小姐!”转过身,口里喃喃道:“这一阵子,人 家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说着,人已到了院子里。 角门外突然传来邋遢和尚的声音:“不能追,不能追,我和尚六根清净,被女人一追, 让人看见成何体统,我来了。” 话声中,人已从角门像醉汉似的走了进来。 锦儿不由发了怔,这和尚太邪门了,人家在屋里讲话,他在院子外能听见,实在是匪夷 所思的怪事。 “芙蓉女”再那也不能不吃惊,也立即来到院中,迎着邋遢和尚道:“老师父的耳朵可 真灵。”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还好,年事虽然高了,但耳目还算勉强管用,女施主是想通 了?” 田宏武也移步到“芙蓉女”身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最牢固的意念,便是跟定“芙蓉女”, 其他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芙蓉女”点点头,道:“我答应您的条件,把人交给您。” 邋遢和尚从袍袖里取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柬,道:“都写在这上面了,女施主先解了他 的禁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芙蓉女”道:“我得先过目!” 邋遢和尚道:“出家人戒妄,我和尚怎会骗你。” “芙蓉女”眸光一转,道;“不成,老师父这出家人不同于别的出家人” 邋遢和尚目芒一现而隐,道:“怎么会不同,我和尚一样守三皈六戒,礼佛诵经,济世 渡人。”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这事关系重大,我得谨慎些。” 邋遢和尚呼了口气,道:“好,好,依你,先过目吧!” 说着,抛了过去。 “芙蓉女”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面色连连变幻,突地翠袖一扬,道:“成交了!”一 蓬牛毛似的芒影,罩向了对方。 “阿弥陀佛!”邋遢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袍袖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又道:“这就是女 施主的不是了,如此对付出家人,不怕罪过么?” 一抖袍袖,那些毒芒纷纷掉落地面。 锦儿的脸色变了! “芙蓉女”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田宏武对眼前的惊人现象,没有任何反应,像白痴似的站着。 邋遢和尚又道:“老人不计小人过,女施主该履行诺言了?” “芙蓉女”扭头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道:“我有个附带条件。” 邋遢和尚道:“什么附带条件?” “芙蓉女”道:“我把解药交给老师父,老师父带他离开此地之后,再替他解开,这中 间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邋遢和尚“唔!”了一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看起来,女 施主的棋一定下的很好,先施杀着,再留退步。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和尚我也是个中高 手,咱们最好直来直往,否则的话,女施主可能输不起。” “芙蓉女”讪讪一笑,没有说话,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蜡壳丸子,递与邋遢和尚,然 后向田宏武道:“你跟这位老师父走吧!” 田宏武点了点头。 邋遢和尚偏了偏头,道:“乖徒弟,咱们上路!” 要在此刻,角门边突然出现一个白发无须,目突似金鱼的黑衫老者,以刺耳的声音发话 道:“卑使柳林求见小姐!” 来的,赫然是使者“突眼无常”。 “芙蓉女”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事?” “突眼无常”进入院边,道:“听说‘追魂剑’已朝这方……” 一眼看见田宏武正站在“芙蓉女”身后,下面的话顿时噎住了,看看邋遢和尚,又看看 田宏武,一张白沙沙的脸,皱成了风干橘子。 邋遢和尚大声道:“徒弟,你还留恋什么?咱们走……” “突眼无常”瞪大了突眼,道:“小姐,怎么回事?” “芙蓉女”道:“让他们走!” “突眼无常”栗声道:“小姐,这……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已大步走到老和尚身边。 “芙蓉女”道:“为什么你不必管,我自有主见。” “突眼无常”道:“小姐,你,难道……” 邋遢和尚歪歪偏偏地向角门走去,田宏武紧紧跟随。 “突眼无常”狠盯了田宏武一眼,他立即看出田宏武业已被制,大声又道:“小姐,不 能纵虎归山!”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养虎必遭反噬!” 话声中,已到了门边。 这句话,只有“芙蓉女”与锦儿两人心里明白。 口口口口口口 旷野,月白风清,一株大树下,两条人影相对站立。一个是“追魂剑”田宏武,另一个 邋遢和尚,旁边拴了匹坐骑。 田宏武低着头苦想了一阵,道:“晚辈只记得离开那客房,走没几步,心头便糊涂起来, 以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记不起便算了,反正已经脱离了那妖女的手掌。” 田宏武微晃着脑袋,想,还是想不起来,期期地道:“仙师大德,晚辈铭感内腑,还没 请教仙师法号?” 邋遢和尚道:“野和尚,参的野狐禅,什么法号不法号,没有。”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仙师……” 邋遢和尚立即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和尚讨厌这个称呼!” 田宏武面上一热,改口道:“我请老前辈指示法号?” 邋遢和尚用手指推了推头上的破僧帽,脸色一怔,低垂的眼帘陡地张了开来,两道精芒, 逼射而出,有如两道电炬,使人望而生畏,沉缓地开口道:“少施主,老衲有句话奉劝,江 湖恩怨,无了无休,因果循环,十分可怕,得放手时且放手,免干天和,天心印人心,望小 施主能记住老衲这几句话,老衲先走一步了,有缘时再见!” 说完,提杖飘然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田宏武呆在现场,暗忖:“自己并没滥造杀孽,老和尚这几句话是因何而发?”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透。 他又想:“老和尚是何许人物,他把自己从‘化身教’的人手中救出来,难道不怕结这 强仇?”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悄然移近,定睛一望,赫然是“化身教”护法之一的“仙猿 公”,他立即记起在药王庙中,双方正在拼生死之际,“影子人”突然现身,阻止自己不下 杀手,又拉“仙猿公”到一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仙猿公”顿时消失了敌意,呆呆地望 着自己…… “仙猿公”站住了身形,开口道:“田宏武,速回‘风堡’,记住,夜晚上路,见红灯 立即绕道,天亮之后,便设事了,抵堡之后,没事不要外出。” 田宏武登时惊诧冥名,“仙猿公”是“化身教”的护法,位份极高,而自己是该教的敌 人,他如此警告自己,岂非等同叛教?他与自己可以说毫无瓜葛,什么关系也扯不上,他为 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在药王庙,“影子人”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话,而使他起了这大的转变。 “仙猿公”说完话,电闪弹身而去。 田宏武室住了,他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道上为什么尽多这些神秘人物?“影子人”、“复仇者”、邋遢和尚,现在又加个 “仙猿公”…… 这中间必然有某些原因存在的,但却无法想象。 有些事,极想知道,又无法知道,这是相当闷人的事。 溶溶月色中,他上马登程,目的地是“风堡”。 心里的悬疑太多了,一团乱麻,他紊上什么也不想,以免伤神。 奔了一程,远远现出一颗红星,光线很黯淡,他不由心中一动,判断那就是“仙猿公” 所说的红灯。 于是他立即勒住马。 很可能,那是“化身教”的人布的陷阱,目的在对付自己。 他有一种窥个究竟的冲动,但想到“仙猿公”冒叛教的风险,特来警告自己,如果为了 一念好奇,出了意外,自己遭殃,还辜负了他的好意。 想着,他强抑住内心的冲动,勒转马头,从侧方绕出。 驰行了不到十里,眼前又现红灯,他再绕道。 由于一再绕道,离官道越来越远,他只好认定方向,沿小路疾驰,月儿偏西,照里程计 算,应该是在候师郊外,时辰当已四更。 红灯再现,这是第三次发现红灯,他真的憋不住了,到底这红灯藏了什么秘密?有多凶 险? 身为武士,难道就一直逃避,隐藏? 说不定有一天对方会找上“风堡”,难道缩着不现身,由别人去应付么? 犹豫了一阵,忽然触动灵机。 于是,他取出面具、紫衫,改扮起来,把马寻个隐蔽处拴好,为了怕被识破,长剑改为 悬挂腰间,停当之后,弹身便朝红灯奔去。 奔到距红灯约莫十丈距离时,他刹住身形,藉林木掩护,小心翼翼地迫了过去,目光扫 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口白木薄棺,平摆在地上,那盏红灯放在棺材头上,棺材旁边,坐着个身披重学 的少女。 邪门,十足的邪门。 若非先得“仙猿公”的警告,他早已毫不踌躇地过去问个究竟。但现在,他已存了戒心, 不会鲁莽从事。 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女人、棺材、红灯。 那穿着孝服的少女,不时转动目光,望向远处。田宏武知道,如果这邪门玩意,专为自 己而设,那她是在等自己上钩。 田宏武又转念头,是悄然离开,还是现身问个明白? 正在犹豫之际,突见两条人影,遥遥奔来,田宏武心中一动,赶紧把身形缩到两方巨石 夹缝里。 来人之一,打了一声口哨,那少女忙站起身来。 人影双双来到,田宏武又是一震,两个他都认得,一个是“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 另一个赫然是“云堡”总管吕文焕。 奇怪,双方怎会搭上线的呢? 吕文焕开口道:“这是什么布署?” 他口里说,脚步却未停。 “突眼无常”伸手一拦,道:“吕总管,不能接近灯光!” 吕文焕止步,道:“奥妙在这灯光上?” “突眼无常”道:“不错,这是‘摄魂灯’,修为再好的人,只要被灯光照上那么一忽 儿,便会昏倒,棺材是现成的,一装了事。” 吕文焕连连点头道:“妙,的确妙,这位贵门下大概……” “突眼无常”接口道:“她身上带有解药,不怕灯光。 吕文焕“哦!”了一声,道:“如果这灯熄灭了呢?” “突眼无常”道:“熄灭了当然失效。 那少女躬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突眼无常”道:“如果你见到一个紫衫冷面的中年人,照样行事。” 田宏武心头一动,这不是指的自己么?原来四大堡是想藉‘化身教”之力,对付“复仇 者”,真是不择手段。 那少女恭应了一声:“敬遵使者吩咐!” “突眼无常”转对吕文焕道:“吕总管,话就这么说定了,本教抓到‘复仇者’,贵方 便交出‘追魂剑”,彼此交换,另加赤金二千两……” 吕文焕没口子地应道:“当然,当然!” “突眼无常”又道:“如果‘追魂剑’被本教捉到,四大堡不得有异言?” 吕文焕道:“这是自然的!” “突眼无常”一摆手,道:“我们离开待讯吧!” 两人转身双双驰离。 田宏武本想现身戳杀,转念一想,杀了他们无济于大事,吕文焕黑榜无名,毋须要他的 命。 心念之中,稳住不动,又想,今夜幸亏好奇查探,否则被四大堡出卖了还不知道,这决 定不知是否征得朱媛媛的同意?不过,对付公敌“复仇者”,兹事体大,她在各堡主的压力 下,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秘密协定既然被自己听到了,便可作防备,倒是回堡探探朱媛媛的意向,倒也是件有 意义的事。 那女子又坐回棺边,也许是累了,斜倚在棺材上闭目假寐。 待了一阵,田宏武预料“突眼无常”与吕文随已经去远,拣了块举大的石头捏在手中, 一长身飘了出去,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故意假咳了一声。 女子猛地惊觉,抬起了头,夜月光辉中,当然看得很清楚,紫衫、冷面,正是刚才使者 交代的人。 当下嘶哑着声音道:“是哪位爷……” 田宏武冷冷地道:“过路的!” 那女子显得可怜兮兮地道:“大爷能行行好么?” 田宏武心中暗笑,淡漠地道:“行什么好?” 女子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姓鲁,叫迎儿,与家父从关外来这里投亲,不 幸投亲不遇,家父染了风寒,撒手西去,小女子举目无亲,幸得附近村里好心人给了口薄棺, 因为天色太晚,要到明天才肯来帮着落土,天知道他们来不来,大爷如果肯行行好,帮着掘 个坑掩埋家父,小女子来生变犬马报答。” 说着竟然呜咽起来。 如果田宏武刚才没听到“突眼无常”交待的话,这一番说词他一定相信,非着道儿不可 了。 现在,他只觉好笑,口里漫应道:“好是好,不过……我一生从没做过好事。” 女子竟然跪了下去,带哭的道:“大爷肯行好,小女子愿为奴婢侍候爷您一辈子。” 田宏武冷阴阴地道:“我是个江湖浪子,没有家,用不着奴婢,倒是我死了缺少个披麻 戴孝人,你愿意替我服孝么?” 女子惊异地望着田宏武道:“小女子什么都愿意,不过大爷好端端的,怎会死呢?” 田宏武道:“很难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江湖路上,到处都是陷阱, 谁知道什么时候掉落陷阱里。”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手扶棺木,道:“小女子不懂什么江湖路,大爷您就发发慈心 吧!”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最难做的是好人,善更行不得,俗语说得好,好心设好 报,行善遭雷打。” 打字声中,一扬手,打落了那盏红灯。 女子尖叫一声,弹身便走…… 田宏武快逾电闪地划到她的前头,顺手一掌,把她迫落原地。 女子眸中突射棱芒,栗声道:“你……你准备做什么?” 田宏武领教过“化身教”的邪门作风,不敢大意,飞快地戳出一指。 那女子可不赖,竟然闪身避开了这迅疾地一指,田宏武暗吃一惊,他不能让她有施展邪 门玩意的机会,一指落空,左掌跟看挥出。 尖叫声中,女子被凌厉的掌风劈得连连踉跄,田宏武右手没收回,指风再度射出,女子 应声而倒。 田宏武寒声道:“念你是个女子,本人不忍心杀你,记住,转告你们教中人,如果妄想 与‘复仇者”为敌,将遭到可怕的报复,乖乖滚回关外去吧!” 那女子面如死灰,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 田宏武又道:“躺着伴这口棺材吧,天决亮了,有人会真正行好的。 身形一转,电闪驰离,到了藏马的地方又换回原来的装束。 一声悠长的叹息,传入耳鼓,田宏武大吃一惊,急喝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也不见人影,那声轻叹也不知发自何方。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识破了,这倒是件麻烦事,他一咬牙, 在附近绕了一匝,什么也不曾发现,这使他心头打了一个结,现在没有风,不会有天籁之声 发出,那声叹息,分明发自人口中,自份绝不是听错或是耳鸣,有月光,视线也不受阻,对 方竟然发声不现形,未免太可怕了? 对方是谁?是敌还是友? 发了一阵愣,只好上马奔程。 邑然他知道四大堡要出卖他,把他来交换“复仇者”,但他无意改变行程,仍奔向“风 堡”,他相信,对方要抓到“复仇者”,可能性极微,到现在为止,连自己也不知道“复仇 者”是谁,对方只认定了自己这个假的“复仇者”,另方面自己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事情 临头,不难应付。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月落星沉,东天出现了一线曙光,大地仍在晦瞑之中。 车声辚辚,是赶早路的,田宏武知道官道就在近旁不远,拨转马头,准备驰上官道,忽 见小路连接近官道的地方,有一所大庙。冷寂寂的,像在沉睡中还没醒来。 顾盼问,到了庙前,心头不由“咚!”地一震,庙门匾额下方,赫然是着一盏红灯,没 有人,没有棺材,庙门是紧闭着的, 田宏武略一思索,夹马腹冲上官道,往前疾驰了半里许,然后把马拴在道旁林子里,单 身重了回来,不经官道,越野抄向大庙的侧方,跃墙进入庙中。 很静,不知是庙里没有和尚,还是和尚们贪眠忘了起来做早课。 佛殿里没有香火,也没有灯,但看环境,不像是没人住的废庙,花树修整,到处打扫的 干干净净。 田宏武四下里一阵扫瞄,转到后院,刚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不禁心头大震,目光搜寻之下,只见院角里花台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了几个人,走近一看, 头皮发炸,死的全是灰衣僧人,有老有少,不下十人之多。 出家人与世无争,竟遭这等惨死。 从庙门口挂红灯这点而断,杀死这些寺僧的定是“化身教”的人无疑。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 没有声息,但他感觉身后已有人来到,而且来的不一人,这种感觉像是出自本能,很难 以言语形容。 一个功力到了某一种程度的高手,便会自然有这种灵敏的感觉,如果无法发觉,便是来 人的功力造诣在他之上,或是身法有特殊成就。 他没转身,右手轻轻按上剑把。 “就是他!”声音很低微,但田宏武听到了。 他陡地回过身来,神剑也掣在手中,只见两个面目狞恶的中年,兀立在八尺之外,正在 套手套。 由手套立即想到了毒砂,用毒是“化身教”人的专长,他丝毫也不敢犹豫,口里栗喝一 声,弹身展剑前扫后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惨号声中,两名“化身教”徒栽了下去。 毒砂固然厉害,但他俩没机会发出。 田宏武吐了口气,徐徐收回神剑。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从僧舍冲出,剑已在手,各占了一个方位,呈犄角之势,两人都蒙 着脸。 但从衣着与体态上看来,是一老一小。 田宏武看到寺僧惨被集体屠杀,基于正义与人道,杀机并未稍敛,冷声道:“两位谅来 也是‘化身教,的朋友?” 那老的开口道:“是与不是你不必过问,追魂剑,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你容身之 地。” 田宏武懒得多说话,“影子人”的话又响在耳边:“你想杀人时就别给对方机会……” 身形电闪前欺,一招“飞瀑流舟”划了出去,这一招是‘追魂三式”中最凌厉的一招, 他很少用。 “锵!”挟以一声惨哼,蒙面老者的兵刃一折为二,人被斜切藕,也断为两段,血水肝 肠,流满一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传出一声闷哼。 田宏武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那年青蒙面人的手嗒然垂下,显然他是想发暗器而被 人打了穴道,是谁暗助自己? 心念未已,一支箭也似的东西,平空飞来,插在断尸旁边,赫然是“复仇者”杀人时掼 用的标记--竹签。 田宏武登时大是激动,想不到“复仇者”也到了这里,既然传出竹签,不用说,死者是 四大堡的人,而且榜上有名,这一剑倒是杀对了。 “复仇者”呢? 走了还是藏身暗处? 他拔起地上的竹签,只见上面写的是:“第三十一号白起蛟,火堡总教习。” 如果田宏武不杀他,“复仇者”也必定下手,反正他是死定了。 那年轻的蒙面人,弹身上了屋面。 田宏武抛下竹签,跟着上屋,一起一落,到了庙墙之外,田宏武一个急旋,拦在他的身 前,冷漠地道:“杀人者死!” 神剑倏地扑斜而起。 年轻蒙面人一双手被人打了穴,此刻还低着,连退了三步栗声道:“别动手,是我!” 声音熟得不能再熟,田宏武如遭雷殛,这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他感到无比的愤恨, 也觉得相当痛心。 年轻人自动揭下面巾,赫然是新任武士副统领的夏侯天。 田宏武咬牙道:“三师兄,同门如手足,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夏侯天的脸成了猪肝色,期期地道:“师弟……受命于人,身不由已。” 田宏武铁青着脸道:“你受令杀我?” 夏侯天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又道:“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可以自由行动,你加入火堡,曾得师父允准么?” 夏侯天似笑非笑地一拉脸,道:“小师妹仍在北方,师父他老人家不反对我留下。” 田宏武道:“留下是一回事,加入江湖帮派又是另一回事,当然,我无权过问,不过, 你未免太不仁了,三番两次,要我的命,似乎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甘心……” 夏侯天道:“我设这意思!”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你就准备发暗器,结果被人暗中打了穴,怎么说?” 夏侯天再退了一步,栗声道:“你想杀我?” 田宏武愤愤地道:“我可以杀你,但我不愿下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希望这种情 形不再发生,否则便很难说了。” 说完,转身便走,不屑于再理他。 天色已经大明,田宏武马上沿官道疾驰,内心沉痛无比,一再自问,为什么三师兄是这 样的人? 想来想去他有些明白了,三师兄不顾彼此曾有同门手足之义,一再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为了小师妹上官文凤,他把自己当作了情敌,可笑亦可恨。 小师妹如果把终身托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 由于师兄上官一雄仍在世问,弑上的罪名迟早可以洗刷,他对小师妹所持的态度,便有 了转变,但仅只是一丝飘浮着的意念,他心里仍不忘情小秀子。 这心头上的死结未解开之前,与任何人结合都不会快乐,因为婚姻生活不能蒙上阴影, 否则自己痛苦,也害了别人。 这一路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晓行夜宿,这一天过午时分,他回到了“风堡”,进堡门,手下接去了马匹,他下意识 地感到一阵忐忑。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怕见朱媛媛的面,但又不能不去见,他硬起头皮, 走向后进。 刚走到分隔内外的穿堂,一名小婢迎了出来,传话道:“总管,小姐知道您回来了,她 身体不适,暂时不见您,请去歇着吧!” 田宏武点点头,回转卧室,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异样,朱媛媛不见自己,是反常的现 象。 他在想,是否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口口口口口口 两天过去了,田宏武没见到朱媛媛的面,他并非想见她的面,只是他身为总管,负责内 外大事,像这种情形,未免太尴尬。 是身份暴露了,朱媛媛以这种方式迫自己主动辞职么?他一想这推断很合情理,意念一 转,便觉得如坐针毡,片刻难挨。 于是他下决心明天一早离开,依目前情形看,“复仇者”这步棋是废了,潜伏堡中,再 也发生不了作用,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主意打定了,那颗虚悬的心,便觉踏实了些。 约莫二更时分,他正准备关门就寝,忽见朱媛媛的贴身传婢匆匆来到,探头道:“总管, 小姐在练功房等您,说有机密事相商。” 说完便走了。 田宏武大感错愕,朱媛媛要见自己,为什么选在练功房?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打定 主意明早离开,好歹见她一面,顺便把这事交代一下。 他习惯地提着神剑,挎上锦袋,向练功房走去。 到了房门外,只见里面深黑地没有灯火,不由踌躇起来,暗忖:“莫非这是陷阱,吕文 焕曾代表四大堡与‘化身教’协议,用自己交换‘复仇者’……” 心念之中,房内却传出了朱媛媛的声:“田总管,请进来,我们私下里谈件事。”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私下里淡谈,当然谈的内容不让第三者知道,谈什么呢?很可能 是有关“复仇者”的事。 于是,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虽然没有灯火,但一个内功好的人,暗中仍可辨物,他转动着目光。却不见朱媛媛的影 子,不期然地想起了初入堡时,受试探的那一幕,正待退身出来…… “铿!”然一声巨响,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向下一沉,知道这是个圈套,但已经被套上了,还有什么办法? “小姐,朱姑娘!”他大叫了一声,但没有反应。 这问练功房,有秘道通地下室,地下室又另有出口,毫无疑问,朱媛媛在出声引他上钩 之后,从秘道偷偷溜走了。 铁门关上之后,不透天光,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田宏武摸索着在椅上坐下,他不明白朱媛媛何以要这么做?人心难测,爱与恨之间,只 差一线,想起她从前苦苦厮缠的情景,真是极大的讽刺。 铁壁,铁门,铁栅的天棚,要想出困谈何容易。 蓦地忆起,童梓楠曾说过,武士赵镖是联络人,为什么回堡之后忘了找他了解情况?现 在想起来当然迟了。 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便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坐不住了,在房内来回踱着, 像铁槛里的困兽。 堂堂总管,一下子变成了笼中之囚,但他没有怨尤,本来他再次回堡任职是另有目的, 担风险是必然的。 他只后悔从洛阳回来这一路上已经数露破绽,却不知警惕,自投罗网。 功房暗无天日,不辨时辰,他觉得肚中饥饿了,这证明至少一夜是过去了。 烦躁变成了激动,他极欲破屋而出,他想到自己所持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刃,何不试上一 试? 于是,他拔出剑来,摸到门后,运足了功劲,向铁门戳去,剑尖入铁盈寸,但却穿不透, 他不由颓然,如此厚重的铁门,要削开一道容人的孔洞,谈何容易,宝刃神兵,再锋锐也只 适于摧兵削刃,无法用来破铜墙铁壁。 就在此刻,朱媛媛的声音倏告传来;“田宏武,想不到你真的是‘复仇者’的同伙……” 声音中饱含怨毒,是咬牙切齿说的,却听不出是发自何处。 田宏武脱口道:“谁说的?” 朱媛媛的声音道:“夏侯天,令师兄,这总不会假吧?” 田宏武登时哑口无言,心头一阵刺痛,看来三师兄不置自己于死地他是不甘心的。” 朱媛媛又道:“田宏武,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宏武把心,一横,道:“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朱媛媛道:“要杀你很简单,随时随地,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还不会杀你,让你 饿上几天,体力消失了,再问你口供,你不必打任何主意,纵使你破了功房也飞不了。” 声音寂然,田宏武尘回椅上,木然望着漆黑的空间。 饥火中烧,他有一种发狂的冲动,如果桌椅能消化,他真的会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消失了,代之的是虚乏,深黑中迸放团团金花,耳朵里充满 了“滋滋!”的声音,像秋夜虫鸣。 就如此束手待毙么? 不! 他振作起精神,摸索着寻找机关的枢纽,但结果还是失望了,摸遍了每一寸地方,什么 也没发现。 随着时问的消逝,体力相对地减弱,慢慢地,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不需 要多久,自己便会虚脱而倒下,然后听任他们摆布……” 不情愿,不甘心,只是一种意识,谁也无法胜过现实。 在感觉上判断,至少也被饿了三天以上,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二天以内是折磨不倒他 的。 饿死,很新鲜,但不至于就死,对方只是等待他脱力。 意识模糊中,忽然感觉似乎有双手摸到自己身上,他本能地一扭身,栗声道:“谁?” “嘘!”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软软地,是个大馒头,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先 喝些水再吃!” 一口已凑到了口边。 田宏武不逞迫问对方是谁张口便吃。 人在饿的时候,吃任何东西都特别有味,但饿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出滋味来,只是本能 地咀嚼,吞咽。 一个大馒头,很快地下了肚,又喝了些水,精神似乎好了些,意识清醒了,他再次问道: “是哪一位?” “先别问,养养神跟我走!” “走,能出去么?” “能进来当然能出去。” 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恢复体力自然比常人快,田宏武静坐着运了一会功力,使气血活动。 约莫半盖茶时间,站起身来,试了试腿脚,道:“可以行动了!” 那神秘的声音道:“现在拉着我的手,慢慢走!” 田宏武激动非凡,在这种绝境中,忽然有人来救,是意想不到的事,他左手捏着剑,右 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手不盈握,又温又软,像是女人的手,再参证对方说话的怪腔调,证明对方的确 是个女子,一颗心下意识地跳荡起来。 两人开始挪步,下石级,穿行了一阵,眼前略透微光,这时可以看出来是间地下密室的 轮廓。 出密室,再沿石级上升。 眼前明亮起来,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是地下室的秘密出口,也正是朱媛媛的闺房, 没有灯,但藉着窗根透入的月光,房里的一切,清晰入目,朱媛媛和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熟 了。 田宏武转头望向身边人,赫然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陌生得很,从没见过面。 她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怎会知道这秘室机关? 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村姑开了口,声音很低:“堡里高手云集,小心些,不要多问!” 田宏武憋不住,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用手指了指床上的朱媛媛。 村姑轻声道:“放心,不会要她的命,只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田宏武期期地道:“姑娘是……” 村姑悄声道:“奉令来救你,不要多问。” 奉令,奉谁之令?田宏武还想追问,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对方已经多次说了不要 多问。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村姑一按田宏武的肩头,双双矮了下去。 一个声音道:“朱世妹设事么?”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的声音。 房门外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姐这几天很累,安歇了,吩咐没要紧事不要吵醒她。” 朱媛媛贴身侍婢的声音。 田宏武心中一动,莫非这小丫头是内应? 简伯修的声音道:“叫醒她,说我们在等候她一起审讯‘追魂剑’田宏武。” 丫环道:“是,少堡主请先走一步,婢子叫醒小姐马上出来。” 简伯修“唔!”了一声道:“快些!” 脚步声离开了。 “嗯--”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突然点了穴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可以走了!” 田宏武又是一愣,原来外面还有接应的,那又是谁? 村姑站起身来,道:“跟着我!” 说着,人已到了房门外。 田宏武跟了出去。 只见那婢子倒坐在门边,是被制住了,别无人影,他看了一眼,紧跟着那村姑越院穿廊 而去。 走的是后路,他暗惊这村姑对堡里的形势会如此熟悉,一路上有不少武士被点倒,看样 子,所有的警卫士受制了。 不久。出到了堡外,村姑透了口气道:“还好,他们的注意力宝集中在练功房四周。 摹在此刻,一声叹息遥遥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记得在来此地的途中,三遇红灯,自己改份为紫衫客,收拾了那名假 扮孝女的“化身教”徒,在换装之际,他曾听到同样的一声叹息。 这发叹息声的是谁。 他为什么不明里现身,却像阴魂不散似的跟定自己? 人在有不得已的痛苦或愁闷时,才发而为叹息,他叹息为何? 村姑目光四下一书,道:“不管它,我们快离开,对方不久就会发现事实。” 田宏武心头上老大一个疙瘩,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与村姑并肩驰去。 越过田野、丘陵、小溪、村落,来到一片树林中,估计离“风堡”已在十里之外,月色 清明,呈现一片静谧的美。 两人在林子里停了下来。 田宏武激动地道:“不知刚才在堡后发叹息声的是谁?” 村姑沉声道:“他不现身就不必管他,江湖道上怪人多的是,理不了那许多。” 田宏武道:“可是……在下是第二次听到这叹息声了!” 村姑“噢!”了一声道:“第一次是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田宏武把前事说了一遍,道:“在下判断对方,是有心人,定有什么原因的” 村姑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们现在公平、开封一带,你再不能待了,你有地方安身 么?” 田宏武苦笑着摇头道:“孑然一身,何处是我家?” 想想,又觉得何必对一个陌生女子说这些话,又道:“那是在下自己的事,就不劳姑娘 操心了,援手之情,在下谨铭,请教姑娘芳名。” 村姑摇了摇头,道:“不必告诉你,我只是奉令行事” 田宏武生怕她一下子溜了,赶紧道:“姑娘是奉谁的命令?” 村姑神秘地道:“也不能告诉你,我只做应份的事,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珍重!” 说完,疾掠而去,只眨眼便消失了。 田宏武苦笑着自语道:“怎么碰到的全是些神秘人物?” 那古怪的叹息声,又告传来,似在近旁不远。 田宏武为之颤栗了,这的确是阴魂不散,究竟对方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大声道:“阁 下何方高人,可以现身一见么?” 一个很怪异的声音道:“复仇者,你杀的人够多了,赶尽杀绝未免上干天和,可以停止 流血了!” 声音似近又远,不知从什么方位发出的。 田宏武心头剧雳,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行藏,当下大声道:“在下并 非‘复仇者’!” 那声音道:“什么,你不是?” 田宏武断然应道:“不是!” 那声音道:“你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声音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想了想,道:“阁下如不现身,恕在下不愿交谈。” 那神秘的声音道:“别迫我现身,我现身对你没好处,当你们逃离‘风堡’之时,只要 我一出声,你们便是瓮中之鳖,休想全身而退。” 田宏武不由惊然而雳,栗声道:“阁下为何不出声告警?” 那神秘的声音道:“我希望你们自动停止流血的行动,不愿看冤结愈结愈深。 田宏武栗有道:“阁下想要‘复仇者’停止索血的行动?” “不错?” “办得到么?” “可以的,人性高于一切,‘复仇者’也是人,他有人性。” “话虽不错,但杀人者死,也是维护人性之一法,如果流人血者不得到适当的报应,天 理何存?人性何在?” “这是偏激之见,因果循环,无了无休,适可而止,忍让三分,便是无量功德。” “事事忍让,岂非使凶残之徒,宵小之辈,大逞其凶顽,善良何堪?” “说的对,但该有个限度。 田宏武一面说话,一面注意发声的方位,但始终无法判定,他暗惊对方功力的高深玄奥, 听口意,对方有意中止这场杀孽,可是自己并非“复仇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复仇者”为 谁,实在用不着与对方多费唇舌。 当下话锋一转,道:“阁下悲天悯人,可钦可敬,但在下并非‘复仇者’,说多了也是 枉然,既然不愿现身,见示名号如何?” 那声音道:“没有提名道号的必要,何况我名号,早已抛弃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田宏武的心弦为之一颤。 这声叹息到底代表了什么?是悲天悯人以天下为已任,是无可奈何,抑是另有什么特殊 的目的? 他懒得去想,想了徒自伤神。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已被认定是“复仇者”的同路人,而真正与“复仇者”一路的, 反而不被人发觉,这实在是极大的嘲弄。 奔行了一阵,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自问,去哪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托 身之处,去哪里? 流浪了这些时日,他第一次深切地体验到彷徨无依之苦。 月光似水,天阔地长,但他真的设有容身之地。 突地,他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向自己移近,很轻,但由于夜静,听的很清晰,像女人的 裙裾拂草,又似微风扫枯叶?他知道有人来了。 “谁?”他冷冷地开了口。 “我!”回答的也很利落,是女人的声音。 田宏武回过身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的竟然是“芙蓉女”聂小情的侍婢锦儿, 想不到她会到了此地,有她现身,“芙蓉女”当然也到了开封。 锦儿笑嘻嘻地道:“田少侠,路真窄呀,我们又见面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不错,江湖路是很窄。 锦儿打趣似的道:“想不到田少侠还是个雅土,踏月夜游,逸兴不浅啊?”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锦儿姑娘想来也是个中人,彼此同好!” 锦儿披了披嘴,道:“如此良宵,的确不应该等闲度过” 田宏武淡淡地道:“美景良宵,是不该虚度,锦儿姑娘,除了迷魂帕、摄魂灯那些下五 门的玩意之外,还有什么足资消遣的么?” 锦儿咕叽一笑道:“消遣的方式当然很多,最精彩的要算少侠的追魂剑,现在看你的 了。” 说完,朝旁边闪了开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刁蛮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光瞥扫之下,只见四下里人影浮动,正朝这边迫来,不禁心头一紧,不知道来的是四 大堡的人,还是“化身教”的徒众。 他穿的是白色儒衫,所以目标极为显著。 人影逐渐迫近,其中,一个娇小身影,以快速度越众而前,顾盼间来到身前,田宏武心 头一沉,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融。 来的竟然是朱媛媛。 其他人影在四五大外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目光转动之下,发现有一半以上 的人是自己认识的。 简伯修与简莹兄妹也在其中,侧后方是些什么人却无法看到,但想来总不是陌生人。 朱媛媛面罩严霜,寒飕飕地开口道:“田宏武,救你出堡的是什么人?” 田宏武冷漠地道:“对不起,在下不便奉告。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道:“是‘复仇者’么?” 田宏武道:“随你怎么去想。 朱媛媛脸色连变,激动地道:“你几次离开又回来,是有目的,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 利用?”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没人能收买在下,在下也不会被人利用。” 朱媛媛厉声道:“这么说,你本来就与‘复仇者’一路,有意入本堡卧底?哼,我早就 该想到,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你入堡之后,算我朱媛媛瞎了眼。” 田宏武默然,他感激朱媛媛前此对他的情意,但小秀子一家的血化却不能放手。事情已 经闹明了,根本用不着去分辩。 朱媛媛接下去道:“田宏武,你……践踏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你卑鄙无耻,我 要亲手杀你,为了父仇,为了我的恨……” 说到后来,眼圈突然红了。 他是她第一个倾心的男人,而他,却是别有图谋的仇人。 事实上,田宏武是后来才知道四大堡是血洗‘凤凰庄”的仇家,他初被收留时,并无丝 毫其他的目的 田宏武对于她,多少是有些内疚的,挫了挫牙,道:“朱姑娘,你不是在下的对手,在 下……无意要杀你。 场外圈子里,简伯修高声道:“世妹,退回来,我们收拾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他知道对方准备用火器对付自己,那不是凭武功所能抵挡的,如果要 脱身,只有劫持朱媛媛,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做,他被夹在人情与仇恨的夹缝里,左右为 难。 简莹跟着大声道:“朱姐姐,快退,别误了大事!” 朱媛媛恍若未闻,以异样的目光,狠盯着田宏武,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一个少女,对于 初恋的情人,即使是单方面的,也非常执著,但父仇不井戴天,他是仇人一路,爱与恨是两 个极端,无法并存。 田宏武不是笨人,他知道她此刻的意念。 人圈陡然迫近到三丈左右,只要朱媛媛一离开场心,他们便会动手。 朱媛媛忽地拔剑在手,努力一咬牙,朝田宏武刺去,凌厉得令人咋舌。 田宏武连鞘剑一横,挡了一下,他设还手。 简伯修大叫道:“世妹,你不能任性,如果被他走脱,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朱媛媛充耳不闻,又是一剑划了出去。 田宏武照样封挡,没有反击,但人却退了一步。 朱媛媛厉吼遭:“田宏武,我说过非亲手杀你不可,你不想还手以为我会放过你?” 田宏武道:“在下的剑出鞘见血,朱姑娘,你杀不了在下……” 朱媛媛从齿缝里,进出一句话道:“我们同归于尽,我倒下之际,也就是你骨肉化灰之 时。 田宏武心头剧震,想不到她是打这种主意,她说的不错,只要她一倒下,对方的人便会 集中火器出手…… 她自小倔强任性,这种性格在此时充分表露无余。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朱姑娘,你可以不死,你不值得。” 朱媛媛道:“什么不值得?” 田宏武硬起心肠道:“因为在下从来就设爱过你!” 这句话近乎残忍,朱媛媛的粉腮微起抽搐,暴睁杏眼道:“我也不曾爱过你。”这句话, 当然不是由衷之言,等于是反击田宏武的。 但,她的芳心已在滴血了。 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人而不被爱,虚掷了感情。 人圈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丫头,你如此任性,置父仇于不顾,坏了事,你是无可恕 的大罪人。 听口气,不用说是朱媛媛的长辈。 朱媛媛厉声道:“你们等什么,为什么不下手,坏了事咎不在我!” 简伯修栗声道:“世妹,聪明人别做傻事,你想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个声音道:“大小姐,堡主会死不瞑目的” 朱媛媛打了一个冷战,玉齿深陷在唇肉里,一顿足道:“你们下手!”说完发剑猛攻。 田宏武实在不愿意杀她,被迫采取守势,朱媛媛像发狂,拼命刺去,她的身手并不弱, 拼起命来,势道相当惊人,把田宏武迫得左摇右晃。 那苍劲的声音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下手!” 简伯修大叫道:“慢着!” 他对朱媛媛一往情深,当然不愿意看着她被毁,但他却没有两全的办法,叫了慢着之后, 没了下文。 那苍劲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打算?” 简伯修定了一室,道:“派好手进场把她抓下来。” 田宏武一方面应付朱媛媛的攻势,一方面在转着念头,是否该制住她,先求脱出包围圈? 如果朱媛缓改变主意,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火雷梭毁马车的那一幕,使他余悸犹存。 心念未已,四条人影欺入场心。 简伯修也在其中。 田宏武顿时得了主意,如以简伯修作质脱困,当更理想。 朱媛媛攻势更疾,剑花在月光下织成了幕。冷森森的芒丝,交叉闪划,像无数的银蛇在 空中飞跃厮缠 四柄剑挟雷电之势,同时袭到。 寒芒一闪,像一道极强的光,从光幕中突起。 “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其中之一栽了下去,一颗头骨碌碌滚出丈外,另两人亡 魂尽冒,抽身暴退。 同一时间,传出一声尖叫,简伯修已挟看朱媛媛电弹而退,他是安了心的,他上场是安 了心的,出手是虚招,其实目的是带朱媛媛离场,尚未进场,他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式,另 外三人,不用说是准备用以牺牲的。 田宏武回剑一勒,又一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田宏武目芒动处,连想都不想,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如影附形,紧追在简伯修之后,冲 入人圈。 同一时间,场心中发出数声巨响,夹着一声狂曝,不用说,另一名入场的高手,已经做 了牺牲。 人圈裂开,田宏武一个飞旋,截在简伯修头里,剑尖指着他离身半尺之处。 朱媛媛仍被他扶抱着。 大的包围圈散了,形成另一个小圈。 一股凌厉的剑风,袭向田宏武的后心,他连头都不回,回剑反扫,“呛啷!”一声,袭 来的剑被削折,出剑的已暴退开去。 田宏武勒回剑来,业已无法阻止,他失海刚才大意犹豫,没有先放倒简伯修,现在,他 已完全陷入劣势。 一着失误,不能再错,意念电闪一转,他扑入人圈。 “哇!哇!”惨号震耳,他不知道有几人倒下,他的目的是近身搏斗,对方便无法施放 火器,除非对方不顾牺牲自己人。 人影四下散开,田宏武知道不能落单,予对方以可乘之机,紧混在人群中随着移动,他 一眼看准了一个锦袍老者,判断就是方才语音苍劲的人,也就是此行之首,于是,他毫不迟 滞地扑向那老者。 簌簌声中,无数暗器落在他刚刚停足之处。 “铿!”金铁交鸣声中,锦袍老者挡开了田宏武一击,空中爆起数星火花,老者的剑, 竟然也是宝刃。 一击之后,双方睹面相对,散开的高手,又围了过来,但不敢太迫近,因有老者在场心, 投鼠忌器,对方不敢施用火器。 但顾前难顾后,田宏武仍处在奇险的情况中。 一声断喝,简伯修挺剑从田宏武身后迫近。 朱媛媛也从侧方欺到。 田宏武力持镇定,凝神一志,准备应付任何一方面的攻击,当然,不言而喻,正面的锦 袍老者是劲敌,他的剑斜横胸前,气势丝毫无懈可击。 对方三剑联手他倒不怕,怕的是对方抽冷子发歹毒的暗器。 “唰!”地一声,朱媛媛出了手,朱媛媛剑芒才闪,锦袍老者与简伯修也同时出剑,田 宏武左手持剑鞘封住朱媛媛的剑,石手剑疾划半圆,“呛!”夹以一声惊哼,人影一触即分。 简伯修的长剑已折了尖锋,一张脸胀成了紫色。 锦袍老者面孔沉得像铅板。 “什么人?”暴喝声中,人圈突然裂了一道口。 两条窈窕人影,姗姗入场。 田宏武一看,暗道一声:“苦也!” 现身的,竟然是“芙蓉女”主婢,这妖女插上手,与对方连在一起,便相当难应付了。 “芙蓉女”大剌剌地走到四人身边,眸光一转,脆生生地道:“万大堡主,指挥您的手 下撤退如何?” 田宏武不由一震,这锦袍老者竟然是“雷堡”堡主万明煌。 四大金刚是“凤凰庄”血案元凶,田宏武的杀机立刻炽烈起来。 万明煌目注“芙蓉女”道:“撤退,什么意思?” “芙蓉女”道:“因为他是本教非得到不可的人!” 万明煌道:“但也是四大堡的头号敌人,我们曾有协议,先把他拿下再说如何?” “芙蓉女”道:“对不起,协议取消,敝教不准备与‘复仇者’为敌。” 万明煌变色道:“聂姑娘,他与‘复仇者’是同路人,你不知道?” “芙蓉女”还是笑盈盈地道:“知道,非常清楚,这点由敝教自己做主应付。” 简伯修忍不住大声道:“聂姑娘,别太过份,视四大堡为无物?” “芙蓉女”眉毛一挑道:“少堡主,你是代表四大堡说话么?” 简伯修口角一披,傲然道:“未尝不可!” “芙蓉女”还是挂着笑容道:“这么说来,少堡主的意向也就是四大堡的意向?” 简伯修怔了怔道:“当然!” “芙蓉女”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敝教与四大堡一向河水井水不相犯,互相尊重, 少堡主准备破坏这默契?” 万明煌怕场面闹僵,忙接口道:“聂姑娘,姓田的是贵我双方的公敌,不要做意气之 争……” 朱媛媛口唇一动,正要开口,见堡主发了话,只好闭上口,代以一声冷哼,目光中满带 不屑,朝“芙蓉女”扫了一眼。 偏偏这一眼,被“芙蓉女”注意到了,口角一抿,道:“朱大小姐,你似乎很不服气?” 朱媛媛冷声道:“我就是看不惯,怎样?” “芙蓉女”道:“不管怎样,凭真功实力,今晚在场的恐怕无一是‘追魂剑’的对手。” 这句话,当然连万明煌也包括在内了。 万明煌老脸一变,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表情。 朱媛媛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道:“以聂大小姐的意思,只有你才是他的对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看样子“芙蓉女”无意联手,这是他的好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 想亲手为小秀子一家复仇,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当下一抖手中剑,沉声道:“万堡主,今晚幸会,为了在下一个江湖小卒,竟使堂堂四 堡兴师动众,实在荣幸之至。” 说完,故意冷笑了一声。 万明煌板着脸道:“田宏武,你曾在‘风堡’任职,老夫可把你当叛逆看待,也可以当 敌人看待。” 顿了顿,又道:“四大堡没宽容过叛逆,也没放过个敌人。” 田宏武正中下怀,冷极地一笑,道:“好极了,堡主准备怎样处置在下?” 万明煌目芒一闪,道:“叛逆者死无赦!” 田宏武故意做出很不屑的样子,傲然道:“堡主有这能耐么?” 万明煌怒声道:“你可以等着瞧!” 田宏武道:“这么说,今晚是死约会,不死不散,是群攻还是由大堡主亲自执行?” 万明煌何许人物,当然不能不顾身份地位,脱口道:“老夫当然要亲手执行!” 田宏武存心要扣牢他大声道:“堡主可要想好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在下的兵刃不 见血不回鞘……” 万明煌怒喝道:“狂妄,准备纳命!” “芙蓉女”向后退了数步,口光一扫简伯修与朱媛媛,脆声道:“两位也退远些。免得 在圈子里碍手碍脚!” 朱媛媛冷声道:“聂大小姐,此地轮不到你发令把?” “芙蓉女”微笑着,淡淡地道:“双方说定了在剑下分生死,本人愿作见证,谁也不许 抽冷子出手,谁要是不自量,我就要谁好看。” 话声很平淡,但语意却很断然。 朱媛媛冷哼了一声,仍站着没动。 筒伯修倒是退后了两步。 简莹在一旁冷冷地插了口:“最好别太目中无人,这里不是关外!” “芙蓉女”扭转头,冲着简莹一笑道:“是呀!我倒忘了这是四大堡的天下,不过,江 湖武林,是不分关内外的,四大堡的人难道从不涉足关外?” 简莹分毫不让地道:“话虽不错,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法则,绝不容破 坏。”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是啊!简姑娘说的是,姓田的是本教要找的人,按规矩四 大堡不应插手……” 简莹冷哼了一声道;“可是,他是‘风堡’的总管这又怎么说?” “芙蓉女”道:“四大堡准备替他撑腰?” 简莹道:“那是四大堡的家事,外人不必置喙!” “芙蓉女”一披嘴,道:“本教的行动也不容任何人干预。”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田宏武与万明煌已交换了一个回合,田宏武站在原地不动,万明 煌已经退了两步,双方目中都充满恐怖的杀机。 唇舌之战,被自然地截止了。 田宏武缓慢而沉稳地向前迫近两步,把出手的距离拉回原样,一等一的剑手,加上同样 切全断玉的宝刃,场面相当惊人。 “呀!”暴喝声中,寒芒暴闪,撕空有声,绞扭,迸散,然后消失,万明煌再退了数尺, 胸衣见了红,老脸有如巽血。 简伯修抬手…… “芙蓉女”寒声道:“少堡主,有言在先,别怪我开罪你!” 简伯修的手放了下来,狠狠的盯她一眼。 七八名高手,迫了上来。 “芙蓉女”眸光一转,冷若冰霜地道:“不留几个料理后事么?” 看样子,对方一动,她就要出手。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 七八名高手,各占位置,在田宏武身后两侧圈成了一个半环。 “芙蓉女”与锦儿,正好在半环的边缘。 锦儿帮腔道:“小姐,人家不许咱们插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又不要咱们善后。” “阿弥陀佛!”一声嘹亮的佛号,破空传来,震得在场的耳膜欲裂,心旌摇摇。 那些围上来的高手,像碰见鬼似的,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芙蓉女”皱眉道:“又是他!” 田宏武偷眼一瞥,不由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救自己脱离‘芙蓉女”掌握的邋遢和尚, 他现身何为? 万明煌手中剑倏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田宏武此刻要杀他太容易了,但他没出手。 邋遢和尚径入场心盘膝坐下,把禅杖往肩头上一靠,又宣了一声佛号,双目电张,两道 目芒犹如冷电,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简伯修与朱媛媛也变色后退。 这不起眼的邋遢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竟使四大堡的高手全部慑服? 田宏武受过老和尚的恩情,不能不理,开口道:“老前辈驾临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敛了目芒,道:“小施主,你不能放下屠刀么?” 田宏武一愣,道:“老前辈,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但也有所为,流血是不得已,但又非 流不可。” 邋遢和尚摇摇头,垂眉闭目,不再开口。 田宏武一昂头,手中剑又斜横而起,栗声道:“万堡主,别忘了死约会?” 万明煌望了邋遢和尚一眼,一咬牙,手中长剑缓缓上扬。 松弛了片刻的气氛,又告紧张起来。 邋遢和尚突然开口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一步差池,便将沦入万劫 不复之境!” 这话,不知是对谁而发,像是警语,又像是慨叹。 “呀!”暴喝再传,惨哼随之。 万明煌连打踉跄,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距邋遢和尚不满五尺之处, 一条左臂,却留在原来位置,肩部的切口,血如喷泉。 邋遢和尚倏地睁眼,用杖头疾点,止住万明煌的血流。 惊呼与怒喝齐传,四大堡的高手蜂涌而上。 邋遢和尚大喝一声:“退下去!” 这一喝极其威严,众高手齐齐停了脚步。 田宏武赤红着眼,欺向坐地的万明煌。 简伯修暴喝一声:“姓田的,你太嚣张了!” 抖手便射出一支火雷梭。 火雷核威力极强,在这种情况之下发出,田宏武固然不能幸免,但将有不少人遭池鱼之 殃。 因为他气极欲狂,不顾虑这许多了。 惊叫声中,众高手豕突狼奔,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决不允许爆炸圈内的人脱身,太快了,奔逃只是本能上的反应。 邋遢和尚施大袖一抬,火雷梭从田宏武胸前擦过,飞射到五丈之外。 “隆!”然一巨响,土石纷飞,人人亡魂大冒,总算没有伤到人。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那么一丁一点,他便粉身碎骨,老和尚又救了他一次命。 挥挥袖子,能使火雷梭直飞出去,这种功力,实在不可思议。 他是谁,这种功力的人,应该是轰动武林,家喻户晓的? 邋遢和尚冷电似的目芒扫向了简伯修。 简伯修垂下了头,不知是怕还是为了什么? 田宏武有心要万明煌的命,现在却无法下手了,他知道老和尚定会阻止,但不杀万明煌, 又实在不甘心…… 邋遢和尚一挥手,道:“把他带走!” 立即有两名高手,横剑欺身……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废一了他一臂,足够了。 田宏武止了步,眼望着四大堡的人狼狈离去,朱媛媛在转身时,狠狠望了田宏武一眼, 这一眼不知是恨还是怨。 邋遢和尚目光扫向“芙蓉女”道:“你还不走?” “芙蓉女”道:“我还不想走!” 邋遢和尚道:“此地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芙蓉女”笑笑道:“我要带他走!” 邋遢和尚道:“你带不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芙蓉女”一偏头,道:“老师父,上一次我们是条件交换,各取代价,这一次呢?” 邋遢和尚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带不走他的,只要老衲一句话点破你的秘密, 就将毁在他的剑下,你心里很明白的,是么?” “芙蓉女”面色大变,向后一挪步,惊愣地望着邋遢和尚。 锦儿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田宏武大感困感,“芙蓉女”到底有什么秘密?老和尚又怎会知道?记得在客店里,宝 刃伤不了她,难道这就是秘密? 锦儿悠悠地道:“小姐,今天的时辰似乎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吧?” “芙蓉女”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主婢双双弹身奔离,月光下有如凌波仙子。 田宏武怔怔地望着这神秘的老憎,开不了口。 邋遢和尚站起身来,语音沉重地道:“少施主,你能据实回答老衲一句话么?” 田宏武道:“请讲!” 邋遢和尚一字一句地道:“复仇者是谁?” 田宏武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前辈找‘复仇者’何为?” 邋遢和尚道:“你先回答老衲的问话。 田宏武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会不知道?” 田宏武道:“真的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可是和施主与他是一路的,怎么会……”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晚辈的确是不知道。 邋遢和尚把头连摇,道:“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受他之令杀人,而他并不是什么 秘密帮派的首脑,只是个复仇者,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不近情理……” 田宏武心头一震,这老和尚怎知自己受“复仇者”之令杀人呢?心念之中,道:“是的,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晚辈也认为不可能。” 邋遢和尚追问道:“什么样的情况?”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恕晚辈不便奉陈!” 邋遢和尚换而不舍地道:“少施主难道是盲目听从于人?” 田宏武道:“差不多是这样!” 邋遢和尚道:“以少施主的天资与武功而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人支使,何况杀人流 血的事,不是闹看玩的。依老们判断,少施主不是因某种利害关系被迫而为,便是有相当的 代价,甚或……少施主本身便是‘复仇者’!” 说着,栗人的目芒又现,似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疑云,对方为什么苦苦追索“复仇者”?他是出家人,而且年事已高, 应该不再蹚江湖浑水,他有什么企图? 同时他不肯出示来历名号……想到这里,内心立生警惕,淡淡地道:“晚辈别无奉告, 再重复一遍,晚辈不是‘复仇者’,所说的也是事实。” 邋遢和尚沉吟了片刻,凝声道:“少施主替老袖传一句话,下月月圆之夕,老衲在邙山 晋宣帝陵墓前等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这老和尚的目的是在“复仇者”身上,他准备做什么?他两次伸 援手,是有深心的。 当然,问了他也不会说,当下颔首道:“晚辈尽力而为,但这口讯不一定能带到。”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好,希望这口讯能带到,老衲该走了!” 他说走便走,声未落脚步已开始挪动,看他一溜歪斜,但却是快极,眨眼工夫,便从视 线中消失了。 田宏武望着老和尚消失的方向,忽地想起刚才竟不曾问问他对付“芙蓉女”那邪门女子 之道,便现在想起已经嫌迟了。 老和尚约晤“复仇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四大堡的人,对老和尚如此畏惧? “复仇者”到底是谁? “化身教”的人,会对自己放手么? 他不断地在想,愈想愈觉得问题太复杂,千丝万缕,简直理不出头绪来。 目光茫然四顾之下,他发觉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他忽地想起来了,不久前为了要重新 看一遍黑名单,也为了要揭开“复仇者”之谜,曾接遍了这一带每一寸地方,寻找地下墓室 的入口,记得曾追蹑一个疑似“复仇者”的人影,到一座小坟前失踪,结果童梓楠现了身 想着,发现那坟就在侧面三十丈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弹身奔了过去。 一种揭开谜底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不管“复仇者”是谁,总不能盲目听他支使,小秀 子一家的仇,应该由自己出面料理才对,大不了“复仇者”是“凤凰双侠”生前的好友,而 自己却是双侠的姑侄兼女婿。 意念之中,他开始仔细察看这座小坟,希望能发现些端倪。 墓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田少侠在寻宝么?” 田宏武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站在两丈之外;她赫然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 此时,此地,她会现身,是想象不到的事,田宏武笑了笑,抱剑为礼道:“原来是司徒 姑娘,久违了!” 司徒美端详了田宏武一眼,讶然道:“田少侠,复容了,可喜可贺。 田宏武忙从锦袋中取出“王母令”,紧行几步,双手递过,道:“信物奉还,并谢姑娘 的美意!” 司徒美接过手去,道:“不,我得谢谢你对马公子大度释怨。” 田宏武不自然地一笑,道:“姑娘深夜到这荒野来,有事么?” “是有点小事,碰上田少侠真是太巧了。 “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司徒美春花似的一笑道:“少侠本身有事么?” 田宏武道:“姑娘别管在下有没有事,说说看?” 司徒美用手朝远处的树林一指,道:“请你去阻止一个人被杀!” 田宏武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去救人?” 司徒美道:“可以这么说,但那人个性刚强,他不愿有人伸手救他,而他又非死不可, 所以只能说阻止他被杀。” 剑眉一挑,田宏武道:“杀人的和被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司徒美神秘地笑笑道:“你到了现场便可知道。 田宏武不由沉吟起来,司徒美外号“辣手仙姑”,手底下极辣,凭她祖母“武林王母” 的牌子,谁也不敢动她,为什么她不亲自出面,而要假手于人? 司徒美道:“少侠不肯帮这个忙?” 田宏武道:“不是不肯,而是……” 司徒美道:“而是什么?”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在下有些不明白,第一,那将要被杀的,与姑娘是什么关 系?第二,如果姑娘不巧碰不到在下,这件事由谁去办?” 司徒美笑着点头道:“问得好,请你去援手的那人,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他是个义人, 我不愿见他被杀,当然,如果这件事假使不被我知道,我也就不必管,也无法管起。既然碰 上了你,请你代劳很适当,我可以不必出面,因为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如果没碰上你,当然, 我只有硬着头皮去办。 略作思索,田宏武慨然道:“好吧,在下替姑娘出面去办,还有件事请问在下那小师妹 现在哪里?” 司徒美道:“事完我带你去见她!” 田宏武道:“姑娘是什么时候起,才知道敝师妹是易织而并?” 司徒美关出了声,道:“一见面就知道了,这种事女人精明,我是故意气马之章,因为 他太骄傲,所以藉此杀杀他的傲气。” 田宏武脱口道:“是了,姑娘是准备将来易于驾御他?” 他一向拘束,不善于开玩笑,说出来之后,别人无所谓,他的脸倒先红了。 司徒美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他们双方的约会是月落之前,快去吧,迟了会误 事。” 田宏武道了声:“好!” 他弹身便朝林子奔去,心里觉得很好笑,这种事管的可说是莫明其妙,连要管的对象是 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将到林边,他心念一转,不能太鲁莽,这种事能管则管,不能管便撒手,得事先了解情 况。 于是,他掉头斜里奔去,约莫数十丈之后,才又悄然折入林中。 斜月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圈圈点点,像漏了一地的碎银。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息,同时凝神倾耳听察。 不久,眼前现出一片林空,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坟墓,墓侧,兀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静 悄悄地,如不细看,会以为那是尊石像。 他像狸鼠般迫近了些,然后隐起身形。 看那蒙面女人身影,颇不陌生,似在哪里见过,他细一想,想起来了,一颗心也跟着, 卜卜乱跳起来 对方,正是“毒胆铁面”马森的未亡人“冷血太君”,也就是马之章的母亲,怪不得司 徒美不愿出面,她是她未来的媳妇呀! 由此,他想起了被马公子毁容,被“天残”“地缺”擒住,送交“冷血太君”,险些做 了活祭。 若非童梓楠传柬道出事实真相,自己早已被剖腹剔心,作为马森的祭品了。 看情形,她是在等人,等的是谁? 当然,等的便是司徒美要请自己阻止他被杀的人了,用什么方式阻止呢?自己能抵得住 “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么。 空气一片死寂,令人难耐,凄冷的月光,从树稍斜照下来,照着那座孤坟,也照着石像 般的“冷血太君”。 她为什么不带随从,一个人来赴约? 人影终于出现了,缓慢地来到“冷血太君”身前丈许之处,站定了。 来人也蒙着脸,看装束是个半百以上的老者。 “冷血太君”开了口,声音很冷! “为什么蒙着脸?” 老者道:“彼此!彼此!”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为什么不敢来,你准备怎么办,说吧?” “冷血太君”道;“我先问问你,这十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老者道:“我没有躲,游历去了,数天前回到开封探旧,知道你仍不肯放过那段过节, 所以才出面与你相约,做一了断。” “冷血太君”冷笑连声道:“听口气这些年你功力大进了,所以才着谈了断二字……” 老者略显激动地道:“你凌人的口气不减当年,说起来,令千金之死是咎由自取,她不 报身份来历,一味蛮来,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那么小的年纪,竟然也……” “冷血太君”暴喝道:“住口,人是你杀的不假?” 老者道:“不假!” “冷血太君”道:“杀人就得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何话说?” 老者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没话说,你划出道来吧?” “冷血太君”阴阴地道:“两条路,随你拣,第一条,你自己了断,第二条,你如果有 所恃的话,就和我交手,不过,话先说明,你会死得很惨,不能全尸。” 充满血腥的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者咬牙道:“我自己了断,不劳你动手,这主意在没和你见面之先,就已经决定了。” 田宏武心想:“是该现身的时候了,但自己并不认识这老者,也不清楚双方的过节,是 非曲直也无从分辨,司徒美仅说他是个义人,是什么义人?自己如何开口阻止呢?” 老者接着又道:“江湖中强权就是公理,我认命了,不过,告诉你,你会痛苦一辈子, 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真相,是么?” “冷血太君”厉叫道:“田辅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让你痛快自决。” 田宏武骇然大震,田辅公是父亲的名讳,这看者为什么要冒父亲之名?而且还愿意死? 同名同姓么? “冷血太君”曾说这老者躲藏了十多年,这正是父母南迁的时间,父母是为患了绝症而 南迁的,说是南方气候好,对治疗有益,结果绝症没治好,父母先后辞世…… 父亲田辅公,并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值不得人去冒名。 一般冒他人之名者,十有八九是倚名仗势,便利行动,或是企图嫁祸,冒名顶死的,却 没听说过。 是否司徒美从小师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故意做这样的安排? 但,不可能,她与自己是不期而遇,事先决不会知道何时何地准碰上自己,而且自己的 身世除了师父完全清楚外,同门兄妹中,仅知道自己的姓名,详细来历全都不甚了了。 这应该做何解释呢。 心念之中,长身而起,飞掠过去。 在他刚刚长身之际,“冷血太君”已然发觉,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喝声甫落,田宏武已到了两人跟前,“冷血太君”惊声道:“你,是谁?” “追魂剑田宏武,也就是被芳驾当作活祭牺牲的人。 “你的脸……” “前蒙令郎厚赐,还好,复原了!” “你是来讨旧帐的?” 田宏武先不答她的话,转向蒙面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寒声道:“你为何要问?” 田宏武捺住心头的激动,尽量平和地道:“当然是有道理的!” “冷血太君”道:“田宏武,我们的事稍后再解诀,现在请你回避……” 田宏武充耳不闻,再次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室了片刻,才道,“老夫田辅公!” 田宏武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阁下再说一遍?” 老者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是田辅公!” “冷血太君”厉声道:“什么,他不是田辅公?” 老者连退了数步,激声道:“田少侠,老夫与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田宏武冷冷地道:“请阁下说出真实名号如何?” 老者仍然坚持着道:“无理取闹,你叫老夫改名换姓不成?” “冷血太君”略一沉吟,道:“江湖中有冒名的,但没有甘愿找上门替死者,田宏武, 你离开吧。” 田宏武何尝设想到这一点,他料想此中大有文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蒙面老人自绝,何 况,他是受司徒美之托而来,但在真相未白之前,他不能道出自己的身世,口角一披,道: “请阁下揭开蒙面巾?” 老者栗声道:“办不到!” “冷血太君”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道:“田宏武,你也姓田,莫非与田辅公有什么 渊源?” 田宏武内心一惊,道:“这问题在下拒绝作答。 “冷血太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敢对老身如此说话?” 田宏武横了她一眼,目注蒙面老者道:“阁下不管怀有什么目的,但并非真的田辅公, 请便把!” “冷血太君”寒森森地道:“谁说的?”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说的!” “冷血太君”嘿嘿一笑道:“好哇,田宏武,原来你说这些鬼话,是想帮助他逃脱一死, 做梦!” 田宏武毫不畏缩地道:“不管芳驾怎么想,反正他不是田辅公,就不该替死。” “冷血太君”欺前一步,道:“你准备替死?”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脱口道:“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在下不会自决……”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可惜老身要杀的是田辅公本人,谁也不能代死。” 田宏武力持镇定,道:“芳驾与他是什么过节?” “冷血太君”道:“你管不着!” 她顿了顿,扬头对着蒙面老者道:“你承认你是田辅公,这不难证明,当年你夫妻幸免 一死,是谁援手?在什么地方?” 老者连退数步,哑口无言。 “冷血太君”暴喝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老者突地车转身…… “冷血太君”手掌倏扬。 田宏武大喝一声:“住手!” “呛!”地一声,神剑出了鞘。 “冷血太君”不觉呆了一呆,一个平时没人敢违抗的人,突然被人呼喝,是会因意外而 怔愕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在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蒙面老者已到了十丈之外,再闪而没。 “冷血太君”气呼呼地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田宏武还是那么冷峻地道:“既然他不是田辅公,芳驾就没有杀他的必要。” “冷血太君”道:“他冒充田辅公,必有原因,老身要弄个明白,要从他身上追出姓田 的。” 田宏武道:“他不会知道!” “冷血太君”厉喝道:“胡说,难道你知道?”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不错,在下知道!” “冷血太君”大感意外地退了一步,道:“你知道……那你说,田辅公人在何处?” 田宏武道:“除非芳驾先说出是什么过节,否则难以奉告。 “冷血太君”再次扬掌,道:“只要老身挥手之间,你便没命……” 田宏武抖了抖手中剑,傲然道:“芳驾在发出‘血煞功’之时,在下的剑不会闲着。” “冷血太君”放下了手掌,阴阴地道:“老身杀你易如反事你出剑再快也没用,现在 把话先说清楚,老身找田辅公,是因为他杀了我女儿,血债必须血偿,你说,他,他人躲在 哪里?” 田宏武沉声道:“令千金不会无端被杀,是什么原因?” “冷血太君”怒声道:“这一点要问杀人者。” 田宏武道:“但刚才那蒙面老人说,芳驾心里十分明白……” “冷血太君”道:“老身不明白,你也没资格追根话底,现在该你回答老身的问话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不说出原因,在下也无可奉告。 “冷血太君”大声喝道:“你敢不说?” 田宏武毫不示弱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冷血太君”咬了咬牙,道:“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老身毙了你……” 双掌倏地一扬。 田宏武手中剑一颤,就要出手 蓦地里,一个声音道:“别动手!” “冷血太君”头也不回地道:“谁?” 人影幽然而现,赫然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放低了剑。 “冷血太君”也收回了手掌。 司徒美福了一福,道:“马伯母,您好!” “冷血太君”晤了一声,道:“小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侄女因事路过,听见声音才来的。 “冷血太君”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你别管,办你的事去吧!” 司徒美道:“侄女不能不管!” “冷血太君”道:“为什么?” 司徒美振振有词地道:“当初马大哥,乘田少侠失去功力之际,毁了他的容貌,是侄女 居间调解,设法使他复容,他答应不再向马大哥寻仇,连险当活祭牺牲的过节也抹消了,如 果……” “冷血太君”不待她说完,扬手止住她的话道:“那是另一回事,扯不到今晚的事上, 刚才的话,你是否也听到了些?” 司徒美坦然地道:“是听了些,马伯母要找叫什么田辅公的人?” 她故意不提蒙面老者。 “冷血太君”道:“不错,这事得着落在他的身上,很可能,他与田辅公有渊源。” 司徒美道:“不可能把,田少侠远居湘省洞庭,是因为师门中发生了事,才流浪到北方 来的,他怎会……” “冷血太君”道:“你不知道,方才有个蒙面老人,自称田辅公,我便是应那老者之约 来的,但他一现身,便指出对方是冒充的,如果他不认识田辅公,怎知对方是冒充的?而且 他也姓田,这如何解释?” 司徒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再慧黠,也无法做合理的解释,田宏武是她请来出面救那老者 的。 她知道“冷血太君”的为人,尤其她那独门杀手“血煞功”,无人能挡,不能眼看田宏 武被毁,总得设法使他脱身才是…… 田宏武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对方找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业已辞世,俗语说,父债 子还,自己堂堂武士,难道不敢承担? 心念之间,面色一正,道:“芳驾永远也找不到田辅公了!” “冷血太君”栗声道:“你终于还是说了,为什么?”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因为他早已离开人世了!” “冷血太君”向前欺了一步,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田宏武沉重地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冷血太君”呆了一呆,惊声道:“什么,你……你是他的儿子?”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不错,父债子还,芳驾划出道来,在下全接着。” “冷血太君”的手掌扬了起来,但随即又放下,激颤地道:“是真死了还是假的呢?” 田宏武怒声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做儿子的咒父亲的道理?” “冷血太君”咬牙有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道,“病故的!” “冷血太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病死的!”顿了顿又道:“他生前设提起与老身之 间的过节?” 田宏武摇摇头,道:“压根儿没有,在下刚刚才知道。” “冷血太君”道:“刚才那蒙面的冒充你父亲,甘愿代死,他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 “冷血太君”口里发出了一长串冷笑,笑声相当刺耳。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为何发笑?” “冷血太君”敛了笑声,冷厉地道:“老身如此容易受骗么?哼!你父子这场戏真影寅 的有声有色,相当逼真,可惜太幼稚了些,除了疯子,没有人甘愿代死的,这破绽露的太大 了。” 田宏武不由心血上涌,怒冲冲地道:“芳驾辱人太甚,在下顶天立地男子汉,岂屑做那 下策的事,划道吧?” “冷血太君”又冷笑了数声,道:“他杀老身的女儿,老身毁他的儿子,天公地道,杀 了你,他就会出面。” 司徒美急声道:“马伯母,不能这样,冷静些,他的话不假……” “冷血太君”道:“就算是真的,老身还是该从他身上收帐,小美,这不关你事,你用 不着横岔一枝。” 司徒美期期地道:“侄女不能不管……因为……” “冷血太君”声音冷冷,道:“小美,你别太任性,丢你祖母的人,因为什么?莫非 你……” 以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谁也听得懂,意思是她又看上了他。 司徒美有苦说不出,她不能说出田宏武是她指使来的,否则事情便闹大了。 田宏武明白司徒美处境的尴尬,因为她很可能是未来的新媳妇,而且事情会变成这样, 事先谁也料想不到。 当下大声接话道:“在下在等着芳驾划出道来?” “冷血太君”道:“没什么道不道的,你是自了,还是要老身出手?” 田宏武冰声道:“自了么?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曾有过这种意念。” “冷血太君”道:“如果老身出手,你会死得更惨……” 田宏武一横手中剑,口角一披,道:“在追魂剑下,也不会死的太安然。” “冷血太君”厉喝一声:“纳命!”双掌快逾电光石火地暴扬即发。 同一时间,司徒美横身拦在两人中间,双袖挥了一个圆。 田宏武剑已挥出一半,见司徒美娇躯闯了过来,不由大骇,总算他身手不弱,反应迅捷, 硬生生退了一个大步,粟米之差,司徒美就要横尸剑下。 三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 “波!”地一声暴响,司徒美连退三步,几乎撞上田宏武的身来。 司徒美能接下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一击,委实令人震惊。 “冷血太君”大吼道:“美丫头,你疯了?” 司徒美号称辣手,但是非黑白仍分得很清楚的,不管怎样,这情况等于是她造成的,她 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田宏武不是她支使来的,她可袖手,现在,她是非管不可,当下,冷沉地道:“我 没有疯,我很清楚,错过今晚,我可以不管,但今晚却非管不可。” “冷血太君”为之一怔,道:“那是为什么?” 司徒美道:“不为什么……” “冷血太君”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小美,武林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男女有别, 你不能太任性,我知道你的性格,可以不计较,但人言可畏,你不能不收敛些。” 俨然,她是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在训司徒美,言中之意,她是在怀疑司徒美与田宏武之间, 可能生了情愫。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马伯母,别把话题拉远了,侄女行事有一定的原则。” 这句话软中带硬,非但不妥协,还记明了自己所为没有错。 “冷血太君”道:“别目无尊长,你有什么行事原则?” 司徒美分毫不让地道:“就是为所当为!” “冷血太君”的身躯在发抖,她真的是气极了。 田宏武挪步换了一个方位,寒声道:“司徒姑娘,这档事你不必管了。” 突地,一个声音遥传过来,听是女人的声音:“太君,省省把,如果把当年你那宝贝女 儿的事抖出来,你有脸见人么?” “冷血太君”显然地全身一雳,栗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的声音道:“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冷血太君”弹起身形,闪电般朝发声处掠去。 田宏武内心激动如潮,今晚的确是怪事连篇,奇巧的全凑在一起了,这女子是谁,她怎 么也知道内幕?反而自己这当事人,一无所知。 月亮已投到林后,林空中一片昏昧。 司徒美幽幽地道:“田少侠,我们走吧?” 田宏武道:“这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司美道:“连我也给弄迷糊了,错过今天再谈吧,你不是要见你小师妹么?天快亮了, 见了她再考虑把,我认为你应该事先把情况了解。” 田宏武道:“那冒充先父的老人是谁?姑娘说他是义人” 司徒美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头应好。 两人缓缓驰出林去,不久上了官道,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色,路上也有了早行的 人。 司徒美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下人们谈说,有人要向‘冷血太君’挑战,我当 时倒是吃了一惊,敢于挑战‘冷血太君’的,必是不可一世的高手,武林中可能并不多……” 田宏武的身形不自觉地缓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道:“后来呢?” 司徒美也慢了下来,接着道:“我一时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我家专管外务的丁二 叔,有个知交好友从关外回来,谈起……” 说到这里,突然转口道:“我当时不知道田辅公是令尊。” 田宏武道:“请说下去!” 司徒美接下去道:“丁二叔的至友谈起他曾受令尊大恩,从未报答,令尊一家避仇远走, 而‘冷血太君’竟然派人到了关外,他因为与令尊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巴巴赶回中原,准 备代令尊了消这段过节,但他自知不是‘冷血太君’对手,决意代死,以绝对方索仇之念, 丁二叔是家祖母手下老人,他准备出面阻止,是我一时高兴,自愿承接下来……” 田宏武停了脚步,激动地道:“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美想了想,道:“神拳庄子敬,当年在北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田宏武道:“如何能找到他?” 司徒美道:“这得回去问了二叔。” 田宏武道:“可曾听说他当年受先父什么大恩,竟然甘愿代死了清过节?” 司徒美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当时我没细问。” 田宏武道:“那就请姑娘问一问,在下必须找到这位庄前辈。” 司徒美点了点头道:“好的,这容易,我们还是走吧!” 两人又开始上路,奔了一程,司徒美又道:“对了,那发话引走‘冷血太君’的女子是 谁,你知道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奇怪,对方怎知这桩过节的内幕,听声音,她年纪并不大,怎会 知道十多年前的私人恩怨呢?” 司徒美道:“她公然敢斗‘冷血太君’,诀不是普通人物,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只要 ‘冷血太君’能找到她,我就能探得出来……” 田宏武突地又刹住身形道:“错了,在下当时应该跟着追去的……” 司徒美道:“算了,现在回头来不及了,还是先去见令师妹吧,有句话告诉你,她很生 你的气,见了面你可要温和些!” 田宏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墓地,道旁林子里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用不着找我,我正要找你。 两人齐吃了一惊,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谁?”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林边,田宏武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道旁林缘现身的女子,一身村姑打扮,赫然是那救田宏武出风堡的女子。 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你……” 村姑抬了抬手,道:“就站在原地说话好了,别过来!” 司徒美秀眉一皱,道:“她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她不肯报名号!”说完,目光遥往那村姑,道:“请问姑娘现身 有什么指教?” 村姑显得很冷漠地道:“特别来告诉你一声,目前最好别招惹‘冷血太君’,你还不是 她的对手,这段过节以后再了断,匹夫之勇为明智之士所不取!”说完,转身一闪而没。 田宏武连想都不想,便弹身扑了过去,他不但急切想知道当年父亲与‘冷血太君’之间 是什么过节,而且也极想要知道这村姑的来历,他的行动不能说不快,但入林一看,村姑已 鸿飞冥冥,连点影子都没见到了。 司徒美奔到田宏武的身边,道:“好神秘的女子!” 田宏武苦笑着摇了摇头,站着直发愣。 司徒美目光四下一流转,道:“田少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听口气你们之间并不陌 生?” 田宏武道:“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在下的确不知道她是谁。”口里说,心里却一直在 想,她是谁。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复仇者”的手下,口吻,作风,完全一样。 司徒美蹩着额头,喃喃地道:“奇怪,北方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高身手的少女?” 顿了顿,又道:“她来的那么巧,又公然招惹‘冷血太君’,照她所说的,她清楚令尊 与‘冷血太君’结怨的因由,莫非她与‘神拳’庄子敬是一路的?可是,庄子敬不认识你, 而她却认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只有摇头的份儿,这问题连想都没法想。 司徒美又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幢设计得美奂美伦的精舍,红墙绿瓦,掩映在修整的林木中,墙头,隐约露出高 高的秋千架,还有花树的架子。 不用说,精含的主人必是富贵人家,而且必有千金之女。 一条白石小径,沐浴在艳丽的阳光里。 小径上,一个白衣书生与一个宫妆少女并肩而行,走向精舍。 他俩正是田宏武与司徒美。 别人看来,这是很相称的一对。 但实际上,他俩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 到了围墙门外,田宏武忍不住赞叹地道:“能有这样的房子住,是有福气的!” 司徒美笑笑道:“那你的小师妹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田宏武打趣地道:“谁说不是,还有司徒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使人油然生出只羡鸳鸯 不羡仙之念。” 司徒美关出声来道:“可惜是假凤虚凰,文凤说你冷漠又无情,不苟言笑,现在看起来, 少侠你倒是满风趣的嘛?” 不善于说笑的人,兴之所至,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很勉强的,田宏武的脸红了。 咿呀一声,朱门开启,现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垂髫青衣少女,先深深打量了田宏武一眼, 然后才冲着司徒美露齿一笑道:“小姐,您回来了?” 司徒美用手一指田宏武道:“小雯,这位便是上官姑娘的师兄田少侠!” 小雯忙欠身道:“田少侠,稀客,请进!” 司徒美道:“上官姑娘呢?” 小雯嘟起小嘴道:“上官姑娘打大清早便走了,连早点都没吃……” 司徒美惊声道:“走了,怎么回事?” 小雯道:“是跟一个男人走的,那男人长的不赖,她管他叫三师兄……” 司徒美的粉腮变了,两道新月般的秀眉,攒到了一块。 田宏武更是脸色大变,他想不透小师妹怎会和三师兄一道走,她本来就不喜欢三师兄, 而三师兄对她是野心勃勃,这倒是奇怪了? 三师兄现在是“火堡”红骑武士的副统领,此次被囚“风堡”,便是他出卖自己,极有 可能,小师妹是被他骗走的,准设安好心,这可怎么好呢? 司徒美沉声道:“田少侠,令三师兄是谁?” 田宏武激动地道:“夏侯天,现任‘火堡’武士副统领。 司徒美又转向婢子小雯道:“上官姑娘留下话么?” 小雯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她……好像哭过,眼里有泪痕,要婢子转告小姐,说谢谢 这些时来对她的爱护,她这一去,可能没机会来看小姐了……” 司徒美发了急,大声问道:“还说了什么没有?” 小雯低了低头,畏缩地道:“对了,婢子好像听上官姑娘说什么……要见五师兄最后一 面……” 田宏武如融电似的一震,跺脚道:“糟了,她被三师兄骗了!” 司徒美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不会留住她等我回来?” 小雯哭丧着脸道:“婢子留不住!” 司徒美“唉!”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该死!”眼波转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必知道 些端倪?” 田宏武不得已说出了被囚“风堡”,被村姑救出的经过,然后又道:“在下那三师兄为 人欠忠厚,真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来,很可能,她被带到‘风堡’,这……这如何是好 呢?” 司徒美想了想,道:“我们进去再谈,别老站在门外!”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想……立即前往风堡。” 司徒美道:“不成,你一去除了流血杀人,没有别的,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入瓮,万一 文凤被带往别处,去的不是风堡,又将如何?请进吧,对策必须妥为筹谋,急不来的,急了 会贲事。” 田宏武虽然忧心如焚,但她说的极有道理,他不能不听,只好进入精舍,到客厅里落座 了。 此刻,他心里只急着上官文凤,对里面华丽的布设,已视而不见了。 小雯献上香客,然后道:“龙嫂已在准备酒菜了!” 司徒美道:“叫龙嫂弄些现成的,别费事耽搁时间,我还要办事。” 小雯领命退了出去。 司徒美道:“田少侠,急不在一时,我们先用午饭,我已经有了打算了!”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打算?” 司徒美正色道:“我派人持家祖母的信物‘王母令’到风堡要人,如果文凤在堡里,他 们不敢不放人。你暂且在此待着,我亲自回祖宅去见丁二叔,问庄子敬的下落,如何?” 田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如此,劳烦姑娘了,在下谨先致谢。” 司徒美容色一霁,道:“不必言谢,这些时来的相处,我与文凤请逾手足,她的事就是 我的事!” 说完,笑了笑,又道:“这栋精舍是我专用的,还没有男人进来过,你是第一人。” 田宏武不惯客套,只讪讪地笑了笑。 午饭之后,司徒美立刻动身去办事,留下田宏武在客房待着,客房,其实也是女人的寝 卧,所有的摆设,都是女人专用的。 田宏武心事重重,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了约莫一个时辰,司徒美去而复返,一进客房门,田宏武从她的神色上,就 知道事情并不顺当。 果然,司徒美开了口,第一句话便是:“人已离开开封,走了大半天了。”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对昨晚的事,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徒美道:“他对丁二叔说,事与愿违,只好负疚终生了。” 田宏武道:“他没说当年受父什么大恩?” 司徒美道:“没有,他很沮丧,田少侠,如果你当场说出身份事情便两样了……” 田宏武苦笑道:“谁知道他是如此存心呢?” 他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在下要设法找到他,也许这其中他还有什么没说出口 的事,看情形,他根本不知道先父的下落,也不知道先父业已辞世,竟然就要冒名替死,情 理上似乎说不通,一定还有内情。” 司徒美颔首道:“我想也是的!” 田宏武剑眉一蹩,道:“他会不会又远走关外呢?” 司徒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丁二叔曾问他的行止,但他没说。” 田宏武转了话题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文凤的消息?” 司徒美道:“不会太久,由这里到风堡,快马不须一个时辰,如果有消息,会先用飞鸽 传递回来,我跟你一样着急。” 突地,丫头小雯匆匆跑了来,有些气促地道:“小姐,马……马公子要见您!”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你真不懂事,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见男客……” 小雯蜒起嘴道:“人已经进了院子了,我又不能撵他出去。” 司徒美皱了皱眉头,道:“好,我去见他!” 说完,又向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打发他走。”边说边转身出房。 田宏武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女人的心真是难揣又难测,她到底爱不爱马之章? 马之章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而找上门的么? 客房与院子,一厅之隔,基于好奇,田宏武移步到了门边,这样,便可以听到院子里的 话声了。 如果马之章是为他而来,他便不能缩着不现身。 马之章的声音很大,似乎负了气,很清晰地传了进来:“大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 是不是看上了姓田的?” 司徒美也大声相向道:“这关你什么事?” 马之章气乎乎地道:“令祖母已经答应我们的婚约,我当然要过问。” 司徒美道:“可是本人还没答应!” 顿了顿,又道:“你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算什么,天下比我强百倍的多的是,凭你 马公子的才貌,还怕找不到意中人?” 马之章道:“你就是为了我无心说了这句话,所以存心要报复我,是么?” 司徒美冷笑道:“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做此无聊的事!” 沉默了片刻,马之章又道:“大妹子,你竟然不顾两家的情谊,伙同仇家对付我娘,这 怎么说?” 司徒美冷漠地道:“如果马伯母定要认为是这样,我没话说,事实上是我阻止流血,昨 晚凑在一道是巧合,并非事先安排,毁容之恨,活祭之仇,是我说服他放弃的,既然碰上了, 我能不管么?” 马之章寒声道:“大妹子,我刚才问你的话很重要,你必须答覆我,你爱上了他么?” 司徒美笑了一声道:“我何必答复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谁就喜欢谁,连我祖母 也管不着。” 言中之意,当然是说马公子更管不着了。 马之章咬牙道:“好,我不过问,但我得告诉你,我非杀他不可,他父亲田辅公是杀家 姐的凶愚,这仇不能不报,他自己说的,父债子还。”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杀不杀是你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田宏武血行加速起来,就待要现身出去,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这栋精舍,是司徒美 的尊宅,从设男人进来过,自己如果现身出去,将使她难堪,而且对方动起手来,地点也不 合适,这么一想又按捺了下去。 马之章沉声道:“大妹子,你不过问,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司徒美道:“当然,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一刀一枪的硬 拼,你不一定杀得了他,纵使你杀他,另外会有人出头找你,同时,你详细问问令堂,当年 令姐是为什么被杀的,值不值得把仇怨连结下去!” 马之章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说过不管就别管。” 司徒美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恪于规矩,我不请你入厅了……” 马之章倒也知趣,立即告辞离开了精舍。 司徒美回到客房,正色道:“田少侠,肯听我一句话么?” 田宏武尽量控制住情结道:“姑娘有话请讲!” 司徒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非万不得已,请你别和他计较。” 田宏武心里明白,司徒美仍然是爱马之章的,慨然道:“好的,在下尽量如此做,希望 不被迫走下策……” 就在此刻,小雯送来了一张小小的柬子,是派到风堡的人传回的飞讯,司徒美打开看了 看,额头立刻整了起来,幽幽地道:“人没在风堡!” 田宏武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到底三师兄把小师妹带去了哪里?” 经过这些变故,他已经看出了夏侯天的为人心性,他什么卑鄙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天 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带她去火堡呢? 司徒美搓手,道:“这该怎么办?” 田宏武宽得片刻也难留了,起身道:“敬谢姑娘盛情,在下告辞!” 司徒美也不便留他,点点头道:“我们分头查文凤的下落,谁先有消息,便互相照会一 声。” 出了精舍,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遥遥可见开封城的垛谍,田宏武心想,如果进城露面, 准又节外生枝,且先在城外投宿住下,再作打算。 奔了一程,开封城已愈来愈近了。 突地,一声吆喝,震耳传来:“卖命啊,有人要买么?”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行业都有。 吆喝着叫卖命的还没听说过。 “卖命啊,有人要买命么?” 这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 田宏武骇异莫名,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 卖命,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一般所谓的卖命,是指某人对某人誓死效力,只是句 词儿,却没有当买卖生意吆喝的。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是个衣衫楼褴,形同乞丐的老者,手里拄着竹杖,一副穷愁潦倒 相。 他走到田宏武身前,停住了。 田宏武打量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道:“老丈方才吆喝什么?” 老者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珠道:“你没听清楚?卖命的!”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卖命?小可还是第一次听到……” 老者道:“不管第几次,你总算听到了,老汉孤寡一人,家无财产,身无恒业,一命之 外,无所长物,生计所迫,不卖命还卖什么?” 田宏武知道又是个江湖怪物,但掩不住好奇的心理,又道:“人,只有一条命,卖了便 没有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诀窍,你别管老汉有几条命,你买不买?” 田宏武摇头道:“小可买来做何用?”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真差劲,你方才不是说人只有一条命么?如果你买条命放着, 以备不虞,到了紧要关头,便能派上用场。” 田宏武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皱着眉头道:“小可不太明白,这用场如何派法?”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看你外表长得挺聪明的,怎么这样没头脑,比如说,碰上了事, 你本来该死的,但你买了条命,就可以不死,懂了么?” 耸耸肩,田宏武笑着道:“有意思,如何买法?” 老者道:“价值不高,你可以买得起,在老汉这条命没派上用场之前,你负责老汉的生 活所需,吃、喝、住三样,如何?”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老丈如果是生计所迫,小可身边薄有积蓄,无条件奉赠,卖命的 话不要说。” 老者把手连摇道:“老汉饿得清高,穷的硬气,不要人可怜,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宏武心中暗笑,这叫做穷硬,披了披嘴道:“老丈,小可如果买下您的命,如有一 比。” 老者道:“比作什么?” 田宏武道:“买个老子来供养!” 老者大声道:“胡说,老汉不会骗你半分银子的代价,卖命就是卖命,到时你就知道 了。” 田宏武道:“江湖人刀头舔血,谁能料定什么时候会送命,总不成在别人的剑架到脖子 上时,要人家另外换条命?” 老者显得很认真地道:“不必考虑,设这等事,干脆一句话,你买是不买?” 田宏武究竟是年轻,童心未氓。 他心想,就算白送他些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当件趣事看吧,当下 一点头道:“买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好,一句话,算成交,现在你付第一次的生活费,用完了老汉再向 你讨取,以后你行走江湖便可安心了,至不济可以死两次。” 田宏武从锦袋里取出一个小金锭,递与老者道:“这够了么?” 老者接过手,掂了掂重量,又用舌头舔了舔,道:“嗯,成色还足,别问够不够,用完 了老汉会向你讨。” 那模样倒真的像个生意买卖人。 田宏武只当好玩,笑着道:“那老丈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可了?” 老者道:“放心,不会麻烦你的,到你要命的时候老汉准到。” 田宏武道:“还不曾请教老丈的称呼?” 老者道:“人到了卖命的份上!还有什么称呼不称呼,你叫我‘卖命老人’好了。”顿 了顿,又道:“设事了么,老汉可要走了” 田宏武道:“老丈不问问小可的来路么?” 老者捋了捋口须,道:“不必,老汉不会做盲目买卖的,你叫田宏武,外号‘追魂剑’, 是‘屠龙手’上官宇的门下,已经被逐出门墙,够清楚么?” 田宏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他再不把这事当作好玩了,卖命,恐怕是托词,生命是 不能当东西买卖的,他无法忖测对方的目的。对方如数家珍地道出自己来历,而自己对于对 方却一无所知。 如果这自称“卖命老人”的,目的是骗点钱,那还无所谓,如果别有图谋,就太可怕了。 老者又道:“以后我们是主顾关系,所以老汉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出现,或做什么事, 你都不必大惊小怪。嘿嘿,两天没吃喝,肚皮快贴到背脊骨了,生意成交,得去补偿补偿, 回头见!”抹转头,飘然而去。 田宏武呆呆地望着“卖命老人”的背影,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江湖诡谲。什么千奇 百怪的事都有,真真假假,使你无从分辨。 对方清楚自己的来历,又在此时此地出现,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正的目的又何在呢? 天色暗了下来,四下里一片苍茫。 田宏武挪动脚步,“卖命老人”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他感到无比的孤凄,有了问题没个商量处,完全得由自己单独应付。 四大堡、“化身教”、“冷血太君”,这些使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人物门派,全成了自己 的死对头。 但,事实却不许自己逃避。 眼前最大的困扰,是小师妹的下落,本来同门结合,没什么不好,但三师兄居心叵测, 实在令人担忧。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他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卖命老人”去而复返? 定睛一望,赫然又是那村姑打扮的神秘女子。 当下紧行几步,迎了上去,道:“姑娘,我们又碰头了?” 村姑目无表情地道:“我有事找你!” 田宏武道:“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村姑道:“你那小师妹跟人私奔了,是不是?” 这话听来十分刺耳,但这是他急于要知道的消息,迫不及待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 的?” 村姑道:“凑巧被我碰上了……” 田宏武激动不已地道:“什么地方碰上的?” 村姑道:“西行道上,看来至少在百里之外了,她们骑的是健马。” 田宏武拱手道:“多谢姑娘指引,在下立刻去追。” 村姑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田宏武心里很急,但又不能不留下,微一皱眉头道:“请说?” 村姑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也没用,要追,你也追不上,已经隔了一天的路程,再说, 凭你这装束,恐怕寸步难行,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顾不得这许多了!” 村姑冷冷一笑,道:“田少侠,欲速则不达,也许她们改道了呢?听我说,首先一个问 题,你是不是很爱你那小师妹?” 田宏武怔了怔,他想不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心念一转,道:“在下与她只有同门之谊, 没有儿女私情,姑娘问这做什么?” 村姑淡淡地道:“随便问问而已,你要追她,我们可以同行,不过,你得易容改装,我 这里有套村汉的褂裤,你把早先的面具戴上,行动便可无阻了。” 说着,把一个包袱递与田宏武,又道:“赶快改装吧!” 田宏武骇然了,这村姑不但知道自己的心事,还替自己预备了行头,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在下先要知道姑娘的来历!” “你可以不问么?” “不,在下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受命行事!” “是的,姑娘救在下脱离风堡之时,也说受命行事,请问,受谁之命?” “依你的判断呢?” “复仇者!” “那……我不否认!” 田宏武星目圆睁,栗声道:“可否能见示‘复仇者’是谁?” “不能!”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断。 “他……为何要如此神秘?” “为了应付强化大敌,不得不然。” “那姑娘的芳名呢?”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成了,别的暂时不要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田宏武此时听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忽地想起了邋遢和尚要自己传的口讯,声音一 沉,道:“姑娘认识一个邋遢的白眉和尚么?” 村姑眸光一闪,道:“白眉和尚,不认识,怎样?” 田宏武道:“他请我传话给‘复仇者’,下月月圆之夕,他在邙山晋宣帝墓前等候着。” 村姑惊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他只是这么说,我答应他尽量把话传到,至于他的来历与企图, 在下也全然不明白,不过从他的口风判断,似乎有意要阻止‘复仇者’的索血行动。” 村姑低头想了想,道:“这类的事情也曾发生过,武林中多的是爱管闹事的人,我可以 代‘复仇者’回答,不赴这种约会,‘复仇者’的行动,有一定的原则步骤。”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道:“在下话已传到,去不去是他的事,在下另有私人的问题,也 许姑娘能……” 村姑和缓了声音道:“说说看?” 田宏武道:“在下刚刚碰到这件怪事” 村姑“哦!”了一声,道:“什么怪事?” 田宏武把“卖命老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听说过他么?” 村姑目中尽是惊奇之色,久久才道:“怪事,的确是怪事,江湖道上从没听说过有这一 号人物,竟然把老命当货物卖的,他的企图何在呢?这……他会再与你见面的,到时迫他说 出实情。”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怀疑他是四大堡或‘化身教’的人,如果是,定有什么阴 谋……” 村姑又是一阵沉默,道:“反正我们是一路,他不现身则已,现身就要他露原形,快快 改装吧!” 田宏武提着包袱,到一株树后,易容改装。 衣服倒很合身,这一来,他变成了个带病的村仅,与村姑走在一道,十分相配,再明眼 的人,也看不出他是江湖人。长剑嫌碍眼,他用换下的旧衫包裹了提在手里。 这一路去,果然瞒过了熟人的耳目,两人坦然赶路,毫无顾虑。 为了要追夏侯天与上官文凤,两人只好昼夜兼程。 到目前为止,田宏武对于当初四大堡何以出动了这多高手,血洗“凤凰庄”,还是一点 风都摸不到,但这村姑和童梓楠一样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他毫无办法。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又到洛阳。 城厢大街,车水马龙,田宏武不期然地想起了丁香,不知这一次会不会再看到她,他出 奇地想,她是否名花有主,做了人家的媳妇了? 很奇怪的心理,他并非爱丁香,只是因她有一双像小秀子的大眼睛,他喜欢看那双明亮 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他童年的梦。 村姑一拉他的衣袖道:“我们在城外打尖吧!” 田宏武不经意地道:“为什么不进城?” 村姑放低了声音道:“你我这身打扮,在城外比较合适!” 田宏武点了头。 这条街是东行的进出城孔道,所以显得特别热闹。 村姑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就这里吧!” 田宏武抬头,一望,店招上写的是“嘉宾酒楼”,规模还不算小,两人这一停住脚,店 门口的小一已迎了过来。 “两位,请里面坐,打尖过午,现成的面食!” 走到门边,朝里一张,田宏武呆住了。 店小二认为他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去,忙笑嘻嘻地道:“客人,不要紧 的,大宴小吃,本店是一样的招待!” 田宏武仍呆站着,如果他没戴面具,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定使小二大吃一惊。 门里的小二也开口吆喝:“两位,看座!” 村姑轻轻一碰田宏武道:“大哥,将就喝一杯吧!” 田宏武收慑心神,举步入门,拣了靠角落的座头。 村姑坐对面。 小二趋前道:“两位吃点什么?” 村姑道:“拣最好的,四热炒,一冷盆,外加一蒸一烩,老陈绍一壶。” 口吻,气派,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车船店脚牙,眼皮子最杂,这时也看出了田宏武那异 样的脸色,忙哈腰连连应“是!” 田宏武的目光,又扫向正对店门的居中酒座,座上一共五个人,一色的武士装束,上位 的赫然是他的三师兄夏侯天。 他进店时发呆就是为了这原因。 夏侯天在座,小师妹呢? 是两人分手了还是…… 只听武士之一道:“副座,什么时候喝您的喜酒?” 夏侯天喜孜孜地道:“快了!” 另一武士道:“同门师兄妹结为连理,可以说是武林中一段佳话。” 这话听在田宏武耳里,相当不是滋味。 夏侯天突地抬了抬手,道:“她来了,说话当心些,却不可当着她开玩笑。”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一个能出卖同门手足的人,他的为人可想而 知。 小师妹如果嫁给她,等于是毁了。 他只是气愤,而并非由于妒意,自从知道小秀子的噩耗之后,他的心像是死了,邑然有 时他也动过感情,但只是昙花一现。 一个白衣书生缓步人店,她依然是男装,她消瘦多了,下已变成了尖的,目光有些迟滞, 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哀愁。 田宏武手按桌面,身形一动…… 村姑隔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这是陷阱,收回你的目光!” 田宏武一听村姑说是陷阱,不禁心头一震,收回目光,悄声道:“何以见得?” 村姑道:“这里是进出城的孔道,对方故意在当眼处现身,目的在引你出面,你那不肖 师兄带你师妹西行时,行动近于招摇,企图不问可知……” 田宏武道:“凭这几个爪子,其奈我何,我有话要对敝师妹说。” 村姑道:“你一出面,就要动手,而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你朝左边角落座头看看吧?” 田宏武依言把目光投了过去,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疙瘩。 只见角落上,坐了一对老怪物,说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那老者枯瘦如柴,但个儿却 相当高,坐在椅上,比别人高了一个头,巨鼻细眼,须下几缕花白鼠须,远远望去,光只看 到那大鼻子,五官完全不成比例。 那老妪却胖得像尊弥勒佛,身形挡了大半个座位,人老了偏偏穿的是镶黑边的大红衣, 面孔肥得使鼻子往肉里陷。 村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清楚了没有?”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那两个老怪物何许人?” 村姑道:“北方江湖道上,天字第一号的邪门人物,男的叫‘木客’,女的叫‘魔母’, 是一对夫妻,已经匿迹了十多年,想不到又现身了。” 田宏武从没听说过,所队心里并没有惊惧的感觉,不以为意地道:“彼此河水井水不相 犯……” 村姑立即截住话头道:“你错了,刚进门时我便已往意到,有‘云堡’的人与这对怪物 密谈,这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准备对付你的,现在座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四大堡的高手。” 田宏武目光,在座间扫瞄了一眼,最后停在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与夏侯天并肩而 坐,低着头,不吃不喝。 田宏武心想:“如果这是个陷阱,小师妹被当作了饵,她本身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被 迫还是甘愿?如果她改变初衷,愿意嫁给三师兄夏侯天,自己何权干涉?”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结。 村姑轻击桌面道:“低下头,对方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 田宏武低头吃喝,他现在有些进退失措了,小师妹的事,到底管是不管?” 上官文凤突地开口道:“三师哥,我们该走了!” 声音很低沉,但由于专心的关系,田宏武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苦涩。 看样子小师妹已经改变了对三师兄的态度了,她俩的好事,师父并没反对,自己是师门 弃徒,有资格横岔一枝么。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夏侯天以极温和的声音道:“小师妹,再稍待一会,还没安排好。” 安排,安排什么。 村姑微一皱眉,道:“我们立刻离开此地,我太大意了,不该要你戴这副面具的……” 说完,朝小二抬了抬手,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等小二近前,又道:“够了么?” 小二哈腰道:“还有的找!” “不用,赏你了!” “谢二位!” 就在此刻,夏侯天突然领着上官文风匆匆离座而去。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村姑大声道:“小二哥,烦你领我大哥到后面去方便。” 田宏武愣了愣,他不知道这村姑何以要说这句不适合女子的话,正要发问…… 村姑立刻向他连使眼色,用很低而含糊的声音道:“快,抄后,去截!” 小二用异样的目光望了村姑一眼,然后向田宏武道:“客人随我来!” 田宏武业已瞥见不少人在挪动身形,立即会意,跟着小二进内去了。 村姑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似在等待。 那些看似有些不安的高手,互相在使眼色。 半盖茶的时间过去了,那面色煞白的村汉子不见出来。 连那店小二也失了踪影。 四大堡的高手们发觉情况不妙。 其中一个老者,起身走向村姑座前。 另外两名犷悍中年,奔向后进。 那老者大剌剌地在村姑对面,原来是田宏武所坐的位置坐下,冰声道:“光棍眼里不揉 砂子,刚才到后面去的是不是‘追魂剑’?” 村姑惊煌地道:“您老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少装蒜,你俩长翅膀也飞不了,说不说都是一样,一进门夏侯副 统领便已认出来了,嘿嘿……” 村姑的手在桌面下轻轻一弹,老者的笑声夏然而止,笑容似僵在脸上。 村姑起身把口附上老者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大了声音道:“就这么办,胡 堂主!” 说完,扬长出门而去。 在座的高手个个面现惊疑之色,目送村姑从容离去。 两个奔向后面的犷悍中年,一个拖着店小二匆匆奔了出来,大声道:“溜了,这小子被 点倒在毛坑边。” 酒座同立即起了骚动。 一名邻座的汉子,扑到老者身边,由手一探,栗声道;“妈巴子的,胡堂主被那娘们点 了穴道。” 预伏的众高手,纷纷朝店门口冲去。 那些普通酒客,全吓傻了。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依村姑的暗示,跟小二到后面厕所,点倒了小二之后,立即从后院越屋而出,绕 回正街,左右一望,夏侯天与上官文凤夹在人群中,策马走向背城方向,已经走得很远,如 果不是骑马,可能便无法发见。 如果不是人挤,可能也驰走老远了。 田宏武加紧脚步追了下去。 到了人稀的地方,马行快速起来,田宏武不顾惊世骇俗,展开身法疾追。 不久,两骑马折入岔道,田宏武保持住适当距离,尾蹑在后。 愈走愈荒僻,路上已不见行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家累累的坟场,两人下了马,把马系 在路旁树下,然后径朝坟场中走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他带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在一堆新土前停了下来。 上官文凤跪下去。 田宏武藉坟堆间隙的掩护,伏低身形,欺了过去。 上官文凤泪流满面,带着哭声道:“三师哥,你,说他被囚在风堡,可以设法让我一见 他最后一面……” 夏侯天擦了擦眼睛道:“人家临时改变主意,押他到洛阳来,我没办法,把尸体弄出来 埋葬,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小师妹,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这种弑上的败类,我才不屑于打 理。” “他……他是怎么死的?” “被酷刑而死,你想,四大堡的堡主一死一残,还有近十高手丧生,人家能轻易放过他 么?师妹,他不值得你同情。” “我始终怀疑,他怎会变成‘复仇者’的帮凶?”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一个人心地的善恶,不在外表,追魂剑,多响亮的外号, 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师妹,我亲眼见他杀人,出手之辣,骇人听闻。” 田宏武血脉贲张,杀机冲顶,想不到他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小师妹。竟然造了假坟骗 她。 他城府够深,在酒店他分明已认出自己,却能装得若无其事。 上官文凤幽幽地道:“我还是不相信五师兄是这种人……” 夏侯天“唉!”了一声道:“小师妹,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师父宽宏大量,没有 正以门规,但,天理昭彰,作恶者仍不得善终……” 上官文凤悲声道:“不要说下去了!” 田宏武对上官文凤感激万分,也佩服她知人之明,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好人,不为夏侯天 的话所惑。 夏侯天口风一转,道:“师妹,你离家很久了,这样飘怕下去,也不是常理,我们回南 去吧?” 上官文凤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天又道:“师兄遭了不幸,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指望你承欢膝前,师妹,你多想 想!” 上官文风缓缓地站起娇躯,拍了拍尘土,拭去了泪痕,痴痴地望着那块新土。久久,又 是一声长叹,幽凄地道:“好,我……回家!” 夏侯天喜笑颜开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妹,我摒挡一下,明天一早便动身。” 田宏武正要现身出去,一想不妥,三师兄再卑鄙,自己总不能杀他,小师妹回南,是自 己一直盼望着的事。 如果她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变卦,而自己却无法安插她,不能让她像无根之草般漂浮。 于是,他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蓦地,一名武士如飞而至,喘着气道:“禀副统领,点子滑了!” 田宏武知道点子指的是自己,不知那村姑是否也安然脱身? 夏侯天脸色大变,栗声道:“糟,找他不容易,怎会让他滑脱?” 那武士道:“他假装到后面如厕,一去不回。” 夏侯天顿足道:“那雌儿呢?” “也溜了!” 夏侯天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凤道:“三师哥,什么点子?” 夏侯天不自然地笑笑,道:“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师妹,我们走!” 三人离开了坟场,上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现身走到那堆新土前,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的是“近故追魂剑田宏武之墓”十个字, 不禁啼笑皆非。 同时也愤火中烧,扬掌劈碎了墓碑,扫平积土。 他知道此刻四大堡的高手们,定然展开了严密的搜查,城里城外,不用说眼线密布,只 要一现身,便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而现在与对方拼搏,毫无意义。 对于“复仇者”过份的神秘,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他决定,既然“复仇者”要一手 包办这件血案,就由他去吧,犯不着听他支使。 忽地,他想起了邋遢和尚的约会,对方提出这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村姑已经代表“复仇者”拒绝了这约会自己既已到了地头,何不等到月圆之夕,以 “复仇者”的身份去赴约,定能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他动身离开坟场,盲目地朝西北方奔去,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 他落店住下,准备隐匿到月圆之日。 口口口口口口 一轮冰盘,高悬碧空,照着北郊墓冢累累的鬼域。 死寂的空气,只有微风拂草的细碎声,像幽灵在低语,窃笑。 胆子小的人,晚上是不敢到这种鬼地方的。 在晋宣帝古陵前,墓碑的暗影里,伏着一个人。 他,正是田宏武。他准备以“复仇者”的身份,应邋遢和尚之约。 “笃!笃!”杖头点在石板上的声音。 田宏武的心弦立时绷紧了,双目略不稍瞬地望着前方。 一个走路歪斜的身影出现了。 正是那来历不明的邋遢和尚,他拣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禅杖斜搭在肩膀上, 阖目静坐。 田宏武的心,卜卜的乱跳起来。 冰冷而惨白的月光,照在老和尚身上,像尊被风雨剥蚀了的石佛。 田宏武把心一横,现身欺了过去,在邋遢和尚身前两丈之处停住,他仍带着面具,穿的 也是那套村汉短装,剑横抓在手里。 他静静地站着,没开口,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道精芒,照到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邋遢和尚已睁开了眼。 对望着,很久,邋遢和尚收敛了骇人的目芒,沉凝地吐语道:“施主是谁?”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复仇者!” 邋遢和尚道:“复仇者?” 田宏武道:“不错,有人传话,说大师要见区区,不知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目芒再现,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真的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竭力镇定着道:“区区先请教大师法号?” 邋遢和尚仍端坐不动,沉缓地道:“老彻悟因!” 他,终于道出了法号,田宏武紧迫着道:“原来是悟因大师,失敬,请问大师在哪座宝 刹仙修?” “悟因”和尚道:“施主不必往下追问了,请回答老衲刚才的问话?”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区区就是‘复仇者”本人!” “悟因”和尚陡地站起身来,高宣了一声佛号,道:“罪过,请施主除下面具。” 田宏武一愣神,道:“对不起,这点办不到。” “悟因”和尚一字一句地道:“施主多加考虑,不要自误!”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自误,什么意思?” “悟因”和尚目中精芒一闪,道;“少施主何以要冒充‘复仇者’?” 田宏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咬咬牙,横起心道:“区区就是‘复仇者’,并非冒充的。” 口里说,心里却有些慌乱,暗忖,难道这邋遢和尚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 “悟因”和尚点了点头,道:“如此,老衲请问施主,何以要对四大堡大开杀戒?” 田宏武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下去,栗声道:“为了复仇!” “悟因”和尚一点也不放松地道:“复的是什么仇!” 提到仇,田宏武心头的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方才的顾忌与犹豫一扫而空,头一扬, 目芒连闪,咬牙切齿地道:“复的是‘凤凰双侠’灭口的血仇!” “悟因”和尚窒了一窒,道:“少施主与‘凤凰双侠’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一听话风,心中疑云顿起,莫非这邋遢和尚是四大堡一路的?那他的居心便难 测了! 不久前被围攻的一幕立涌心头,四大堡的人,连断臂的万堡主在内,对这和尚都似有什 么顾忌。 看起来,对方定怀有某种可怕的企图,他不由暗自佩服“复仇者”不赴任何约会的原则。 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大师盘根诘底的目的何在?” “悟因”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要消弥这场杀 孽。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这复仇的行动,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大师是四大堡的援手, 事情又当别论……” “悟因”和尚栗声道:“如何论法?” 田宏武毫气干云地道:“大师可以用杀止杀的手段来阻止。” “悟因”和尚低目垂眉,道:“阿弥陀佛,老衲旨在阻杀,岂能以杀止杀,少施主并非 ‘复仇者’何苦执迷助纣为虐?” 田宏武冷踪了一声道:“杀人者人杀,血债必须血偿,正义不可根,武道不可没,何得 谓之助纣为虐?” “悟因”和尚双目如电张,电炬似的目芒,令人不寒而栗,这证明他的内功修为,已到 了一个极限,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能证明当初血洗‘凤凰庄’的凶手是四大堡的人?” 这一问,田宏武楞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 “悟因”和尚又道:“少施主,你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复仇者’是何许人物,你根 本不知道,你所接触的,都是他的手下爪牙,安知他不是以此为藉口,嫁祸四大堡,欲图独 霸北方武林天一下?少施主考虑到这一点了么?不然,他本人为何不敢赴老衲之约?” 田宏武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老僧这一说,的确有其道 理。 “凤凰双侠”只有个独女小秀子,既然无后,谁是“复仇者”?同时那张黑名单所列的 不能证明确是血案凶手…… 令人不解的是这怪僧对自己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悟因”和尚敛了慑人的目芒,恢复平和的语调,道:“少施主,老衲要找的是‘复仇 者’,不是你‘追魂剑’,希望你把老衲说的话冷静地想上一想,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单掌打了个问讯,一歪一斜地走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墓道中。 田宏武僵立当场。心乱如麻,真假是非,他完全无法判断。 如果血洗“凤凰庄”不是黑名单上的人所为,那真凶该是谁? 目击的被杀者之中,没有人承认过是凶手。 “复仇者”传竹签杀人,被杀的没机会开口。 自己出过几次手,也没点明杀人的原因。 最大的疑点,是“复仇者”从设现过身,传话的也没提过血案发生的原因。 愈想,愈觉事有蹊跷,照黑名单上所列,主凶是“武林至尊”和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身 为四大堡的堡主,毁一个“凤凰庄”,一个堡的力量足够,何以要出动这么多高手呢,这道 理怎么想也想不透。 呆了一阵,他颓丧地离开现场。 就在田宏武离开之后不久,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来到现场,打了一个转,又神秘地消失 了。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整座邙山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中。 田宏武回到了他匿居的小店,已是拂晓时分,他悄然进房,倒头便睡,但心里有事,想 睡也睡不着。 他把“复仇者”的事,彻头彻尾地又想了一遍,决定在碰上那村姑装束的神秘女子或是 童梓楠时,非迫对方说出实情不可。 口口口口口口 昼伏夜出,转眼过了十天,田宏武一无所获,算算与“生死手”的约期,已经差不多到 了。 于是,他束装上道,扑奔伏牛山。 很奇怪,这一路去,连个四大堡的人都没碰上。 现在,他全心全意地想着师兄上官一雄是否能恢复记忆,如果“生死手”炼制的药无效, 上官师兄势将永远成为白痴,自己弑上的罪名,也就休想洗刷了。 经过数日奔驰,这一天来到了“生死手”隐居的山谷,轻车熟路,不费事地便找到了那 秘窟。 当然,他不能冒昧闯入,站在洞穴下方,凝足真气发话道:“晚辈田宏武,应老前辈两 月之约,前来谒见!” 突地,身侧一个声音道:“算你该来了,我已等了你两天。” 田宏武扭头一看,不禁喜极欲狂,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口里大叫一声:“师兄!” 现身的,赫然是上官一雄,他脸上已经没有那木愣的神情。 田宏武紧紧抓住上官一雄的手,浑身簌簌发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却已滚落腮边, 这是喜极而流的泪。 上官一雄也是热泪盈眶,久久才道:“老五,我们坐下慢慢谈。” 师兄弟就身旁石头上坐了下来,千言万语,田宏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上官一雄悠悠地道:“老五,先告诉我别后的情况?” 于是,田宏武把蒙冤被逐,等等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关于“复仇者”的事只字未提起。 上官一雄不住点头,苦笑着道:“苦了你了!” 田宏武这才拉回正题,道:“师兄,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何以突然坠岩?”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的一切经过,褚前辈全部告诉我了,我当时是受了暗算!” 田宏武惊声道:“暗算,师兄当时……” 上官一雄道:“听我说,我坠岩之后,记忆全失,这段时间里是空白,褚前辈为了便我 恢复记忆,去研古方,炼成了一剂丹药,但服下之后,完宝无效……” 田宏武睁大了眼道:“无效,后来呢?” 上官一雄沉凝地道:“褚前辈在束手无策之际,又为我做详细的检查,结果查出我是中 了一种很小而歹毒的暗器,暗器留在胸里,所以记忆丧失,褚前辈以他的回天妙手,取出了 暗器……” 田宏武激动地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上官一雄摸出一物,托在掌心中,道:“哈!就是这东西!” 田宏武如遭雷殛似的猛然一震,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无翼钢针,他一点也不陌生,他自 己身受过。 上宫一雄不安地道:“师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激动地道:“这是三师兄的暗器!” 上官一雄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你说什么?”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我说暗器是三师兄的,小师妹曾经亲眼见他使用过,小弟这 里有一枚,是从身体内起出来的!” 说着从锦袋内摸出来放在上官一雄掌心中,两枚一般无二。 上官一雄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咬着牙道:“夏侯天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手?” 田宏武苦苦一想,倏然领悟过来,颤声道:“他要杀的是小弟我,结果误伤了师兄 你……” 上官一雄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三师兄一向倾心于小师妹,但小师妹却喜欢与小弟亲近,所 以……” 上官一雄向空一挥手道:“别说了,这是师门不幸,所收非人,才发生这种没人性的事, 你方才说,他已经带文凤南回?” 田宏武道:“是的,听他这么说,是否动身不得而知。” 上官一雄咬了咬牙,道:“我们立即下山!” 他顿了顿,又从身上取出个丹丸,用两指拈着,说道:“我几乎忘了,把这服下去吧。 田宏武惑然道:“这是什么?”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时,褚前辈替你施术复容,为了防你所说的不诚实,给你 服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果过了七十天的最大期限,你还不来,毒性便会发作,功力自散, 这是解药……” 田宏武不由怵然而震,接过手来,纳入口中,苦苦一笑道:“如果小弟被别的事所缠, 不能如期赶到,便不堪设想了……小弟既已到来,应该拜见褚老前辈……” 上官一雄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嘱咐过,来了就要我跟你下山。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口口口口口口 出了山区,田宏武忽然想起了个大问题,开口道:“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师兄急 速回南方,听说师父师母同意小师妹与三师兄的婚事,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后果不 堪设想。” 上官一雄道:“你在恨家父错罚了你,所以不愿重返师门?” 田宏武发急道:“小弟绝对设这意思,当初师父不把小弟按门规处死,仅追回功力,便 是莫大的仁慈了,这……很难解释,不过小师妹十分清楚,她会告诉您的,小弟目前已经身 不由己,有桩大事必须澄清,事完立即回转师门。” 上官一雄皱眉道:“我们不能多同行几天么?” 田宏武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一阵,才期期地道:“师兄,不能,我……你见到了小师妹, 便会明白的,为了防止小师妹铸成大错,请您尽可能地赶路,愈快愈好,并请代小弟向两位 老人家谢罪请安!” 说完,取出些金珠,塞在上官一雄手里,又道:“这点作为盘费,你快走吧!” 上官一雄手搭田宏武的肩头,含着泪,激颤地道:“老五,那……我们再见了,你多珍 重!”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强装出一个笑容道:“师兄也请珍重!”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依然村汉装束,戴回了面具,一个人缓缓奔程。 一件大事已了,他再不是师门逆徒,现在,他可以一心一意办“凤凰庄”血案的大事了。 “复仇者”的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这谜底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揭穿。 “复仇者”活动的范围,不出洛阳到开封,所以,他仍奔向洛阳。 这一天晌午时分,他到了伊川,打尖之后,心想:“此地距洛阳不足百里,此时投店还 早,不如再赶一程。 于是,他又继续上路。 走了约莫十里地,路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好哇!总算把你小子给找到了!” 田宏武吃了一惊,停身望去,只见一个形同乞丐的老者,坐在林子里一块石头上,正朝 自己咧嘴傻笑,不由更加骇然。 这老者,赫然是“卖命老人”,他想:“自己易了容,改了装,他怎么仍认得出来呢?” “卖命老人”抬了抬手,道:“来呀!到林子里老汉有话说。” 田宏武没奈何,只好踅了过去。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上次你付的小金锭用完了,得照规矩再付。”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沉声道:“钱是小事,倒是老丈怎地认出小可来!” “卖命老人”转动着白多黑少的眼珠道:“做这门买卖,没有这点眼光,岂不砸了,你 舍不得银子么?” 田宏武从囊里摸出一个十两银锭,递与老人道:“老丈,这是奉送的,卖命两个字再别 提了!” “卖命老人”瞪眼道:“不成,做买卖的规矩,没有打反掌的……” 说着,伸手来接,距离远了些,够不到。 田宏武只好上前将就他,“卖命老人”臂一伸,点了田宏武的穴道,动作快如电闪,而 且又在毫无防范之下,田宏武连意念都来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卖命老人”口里“嗨!”了一声道:“生意真难做!” 说完,动手撕下田宏武的人皮面具,然后又脱下他的衣服。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能看能听,愤怒交加,一颗心差不多要爆裂了,但他毫 无反抗的余地,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 他心里在赌咒,“如果不死的话,第一个先杀这老怪物。” “卖命老人”像是事先有了准备,拿出一袭青衫,替他换上,然后又用另一付人皮面具, 小心地蒙上他的脸,完事之后,挟着他便朝林深处奔去。 田宏武在气愤之中,又加上了骇异,这老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被塞到一个巨大的树洞里。 洞口随即被枝叶掩上。 田宏武蜷曲在树洞里,丝毫不能动弹,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想:“这老家 伙不是化身教,便是四大堡的人,他可能去找人押送自己。 过了一会,他冷静下来,凝神聚气,以自己的内元冲解被制的穴道,不知过了多久,全 身一震,穴道被冲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扫开洞口的遮掩物,弹了出去,四下一望,不见有人 影。 于是他穿林奔向官道。 将到林缘,忽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村汉打扮,苍白的脸,口鼻流血。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这不分明是自己先前的装束么? 心念之间,一声长哼,那看似死了的村仅,坐了起来,一抹脸,抓下面具,赫然是那 “卖命老人”。 田宏武惊呼了一声,木然呆住。 “卖命老人”缓缓起身,嘻嘻一笑道:“老汉已经代你死了一次,你仍说不买命么?告 诉你,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正需要买命,现在你的形像,别人很难认得出来, 咱们的买卖仍继续,想来你不会反对…… 田宏武像碰见了鬼,一身骨头都酥了,久久,才张口结舌地道:“是……怎么……怎么 回事?” “卖命老人”道:“你在伊川打尖时,便被人家发现了,正巧对方礼聘的杀手正在伊川, 说出来你别怕,下手的是‘木客’和‘魔母’两个老魔头,说不定等会有人来收尸,咱们分 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吧!” 说完,真的弹身走了。 田宏武心神一片茫然,像是在做一个离奇的怪梦,天下竟然有这种令人无法置信的怪事, 谁能相信? 官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田宏武心中,一动,反身奔主林子里,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这 林子不小,足足奔了一刻光景,才穿出林外。 眼前,是一道清沏的溪流,一照,发现水中的人影不是自己,是一个很英俊的青衣书生。 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江湖上已经没有‘追魂剑’其人了。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彤云密布,沉如铅块的天,似要覆压而下,一条银蛇窜过,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风里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 飞鸟匆匆归巢,行人加紧脚步在找落脚的地方。 暴风雨快要来了。 一个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书生,如行云流水般飘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拨一拨地 抛在身后。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剑”田宏武。 “卖命老人”顶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赠给他现在这一付制作极其精 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着地面。 他抬头望了望几乎压到头顶上的天,身形更紧了。 雨点由疏而密,闪电更亮,雷声更响。 一间小店,出现在道旁,他毫不考虑地冲了进去。 一声撕空巨响过处,暴雨倾盆而下,店外的黄土路,立刻成了泥泞,只那么几步之差, 便将成落汤鸡一般。 店里尽是避雨的人,这问小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 挤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二直着喉咙在车嚷:“爷们,对不起,地方小,碰上这么大的雨,将就些合着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声、雷声,加上嘈杂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田宏武瞥见靠灶台的地方有个空位,立刻侧身挤过去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占位置,全挤到靠门处等天晴, 这一来,座头便略为宽松了些。 店里最大的一张白木四方桌,被三个人占住,空了一方,没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 两名横眉竖目的大汉打横,满座数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个双人座,与他共座的是个走方卖药郎中,年纪在半百之间,脚边横着药 箱,串铃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务与小二的头脸也在下雨。 锅勺刀砧的声音设停过。 小二的手脚也没停过。 田宏武要了盘烧卤,一壶白干,慢慢的吃喝着等天晴。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乌天黑地,现在西边已露出了阳光,避雨的踏着泥泞 走了。 剩下些食客继续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声音,那居中上座的阴鸷中年瞪着眼道:“他妈的,添酒!” 小二战战兢兢地捧上了一壶酒,低声下气地道:“大爷,酒来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爷我不会进这种店门……” “是,是!” “他奶奶的,这场雨让你们发了笔小财。” “是,大爷,小买卖,将本求利。” 那大汉浓眉一挑,道:“陆大爷,做了他,怎样?” 中年男子狞笑着道:“马五,杀人是犯法的,要他爬着出去尽够了。” 叫马五的大汉道:“三条腿爬起来多费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条左臂留着也是多余,把他卸了,闪电手改称闪电脚,岂 不更有意思?” 说完,偏头向另一个大汉道:“崔老二,你说呢?” 叫崔老二的汉子道:“很妙!” 邻桌一个蓝衣人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道:“酒钱!”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马五道:“他想脚底下抹油?” 崔老二却已离座站在当门的地方,阴阴地道:“朋友,欠了债就得还,赖不了的,走不 是办法,洛阳一带没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闹事,纷纷付帐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没动,依然有一口没 一口地喝着。 蓝衣人单手按着桌面,没开口,两眼望着空处。 掌柜的一见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爷,请您到外面动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挥手,掌柜的倒撞到灶台边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脸 上的神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二连拿锅的全呆住了。 蓝衣人说怕,脸上没怕的表情,说不怕,却又有点儿发抖。 中年男子离开坐位,走到中央踢开了两张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 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阳方面来,真是,要死的始终活不了。 “砰!”地一声,蓝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躯晃了两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口里道:“你还有一只手,还击呀?” 蓝衣人一个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脸色变成了铁青。 田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起身,道:“识相的快滚,否则要你们学狗爬!” 叫马五的汉子斜扫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葱,想死么?”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尽多管闲事的,何苦来哉!” 田宏武离开桌子,上前两步,马五扬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来的手拿一扭,马 五哼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扫了一脚,闷哼声中,马五直飞出去,摔在路 上的泥泞里。 崔老二暴喝一声,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还真不赖。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哟!”声中,崔老二又朝店门外飞去,马五刚刚爬起身来,正巧被崔老二撞上,双 双栽了下去,成了一对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狞视着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手,报个名号出来?” 田宏武寒声道:“你不配,快滚,在下不想杀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剑,嘴一咧,狞笑着道:“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称人物,滚是不滚?” 中年男子七窍冒了烟,一抖腕,刺出一剑,田宏武轻轻闪过,中年男子“唰唰唰!”连 攻三剑,凌厉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风摆残荷般在闪右让,终算避过了。 蓝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没动,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干。 中年男子一甩头,道:“走,有种到外面去,这里地方窄,施展不开……”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么?本人还嫌宽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声,手中剑徐徐扬起,从气势上看,他是准备全力厮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转,瞥见靠墙处有把三尺长的火钳,横行了数步,取来执在手中,他腰间 悬着剑,却去取火钳用,依江湖道上的规矩,这是极大的蔑视。 中年男子脸都气青了,挫了挫牙,恶狠狠一剑划了出去。 “铿!”然一声,中年男子的长剑脱手而一飞,斜插在门板上,兀自抖个不停,持剑的 手,虎口破裂,鲜血直涌,痛得他龇牙咧嘴。 门口两个大汉,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狈之状,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钳,转身回原位坐下。 凡属痞棍之流,除非是笃定了的,否则极少斗力,同时也十分见机,中年男子自知讨不 了好,自动收篷,瞪着眼道:“朋友,咱们走着瞧了!”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轻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躯一雳,回过身来。 田宏武道:“吃了东西该付钱,还有打破的碗碟。” 掌柜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请客!” 中年男子摸出锭银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再次转身拔下剑,出门带同两名手下, 上马疾驰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对付江湖宵小,地头恶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诀,不然就别 得罪他。” 这的确是经验之谈,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而且睚眦必报,什么卑鄙下流的 手段都使得出来。 田宏武朝他略一颔首,表示承教。 蓝衣人先把酒钱放在桌上,然后向田宏武点点头,道:“承情!” 说完举步出店。 他从进店到离开前后说不到十个字,这种冷漠的人,还真少见。 江湖郎中又开口道:“其实少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这些无赖欺负一个残废人么?”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并不废,少侠设注意他的脚底下,这么大的雨,遍地泥泞, 但他的鞋上没沾泥,证明他的功力仍然惊人!” 顿了顿,又道:“少侠是初走江湖么?” 田宏武不想多谈,点点头设开腔。 江湖郎中自顾自地又道:“想不到他会被人废了一条手臂,谁有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蓝衣人定是个很有来历的人物,“闪电手芮丙吾”,他在心 里念了一遍,既号称“闪电手”身上没带剑,显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废了,功力再高还 有什么作为。 那叫陆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公然叫阵索仇。 店里开始动手收拾现场。 田宏武不愿与任何人搭讪,他怕泄漏了行藏,他看出这个江湖郎中颇不简单,所以存了 戒心,掏钱付了帐,随即出门上路。 “又是个怪人!”是江湖郎中的声音。 田宏武只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过后,空气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道旁林子里有一双人影,相对站立,心中一动,停了脚步,那两条 人影,距大路约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见两人穿的是一色的黄衫,年纪不大,各背靠着 树身,手中剑插在地上。 看了一会,双方都没动静,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干咳了一声,但两名青衣人没有反应, 仍兀立对峙…… 两人是以某种玄奇功力在对抗么?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当然不会例外,他装作不经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处,看的更清楚了,他也 呆住了。 两个黄衣人年纪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化身成两个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这一看,更使他惊愕莫名,毫无疑问,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手足相残 么?还是在切磋武艺?可是不对,不管是什么情况,没有说旁人走近视而不见的道理。 两人瞪着眼,眼里却无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躯使下,直欺两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头皮发了炸,两人都已断了 气,是一对死人。 是如何死的,两败俱伤,还是遭人暗算?可是两人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痕,除了少一 口气,眼目无光,脸色与生人无异。 更奇的是双双面对面隔了八尺倚树相对。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林子深处突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 林子里一共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聂小倩,和她的 侍婢锦儿。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边小店所见的蓝衣人--“闪电手”芮丙吾,奇怪,他们怎会凑在一 起? 与那两个离奇死亡的黄衣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说说看,我哪里配不上你?” “闪电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爱我!” “闪电手”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人,什么也不必谈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话锋一顿,又道:“是谁有这大的能耐,能废你的右臂?” “闪电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经是个残废 人。至于伤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强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说是谁,我不会放过他……” “闪电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断的。” “芙蓉女”姗姗移前两步,娇声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废,用什么去了断恩仇?” “闪电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聂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声下气地道:“让我伴着你,我们回转关外去吧?” “闪电手”冷而决断地吐出一个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变,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强,但你结的仇家不少,像方才 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俩的毒手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黄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闪电手”不接她的话,冷声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靥上罩起了严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这么无情?” “闪电手”道:“爱是不能勉强的。” “芙蓉女”寒声道:“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芮丙吾,我聂小倩一辈子没求过人,我知 道你进关是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关了罢?今天你非交代个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这样穷追男人的却很少见。 “闪屯手”似乎丝毫无动于衷地道:“你要我怎么交代?” “芙蓉女”板着粉脸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闪电手”道:“我说不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芙蓉女”咬着牙道:“我偏要你说!” “闪电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说呢?” “芙蓉女”栗声道:“杀你!” 这两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爱与恨本是两个极端,但相差却只在一线之间。 “闪电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与死,对他似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到底是什么人,冷酷无情,抑是伤心人另有怀抱? 田宏武是旁观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想:“聂小倩真的会杀他么?这女子 的爱与恨竟这么强烈?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当然敢,令尊在关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个 把人,算不了什么!”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锦儿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论人才、相貌、门户、 身份,似乎我们小姐并没有配不上您的地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闪电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现在,我是残废人,更不用谈了!” 锦儿道:“我家小姐可没嫌弃您?” “闪电手”执拗地道:“人贵自知,就是这么句话。” 锦儿道:“您死也不改变主意?” “闪电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厉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阳的余晖,从枝缝透入,带着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闪电手”的骨气。同时,他也不忘记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门手 段制住过,义重如山的“宇内狂客”胡一奇,也是惨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虑, 是否要现身插手? “闪电手”阴凄凄地道:“下手请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扬起了手掌,朝“闪电手”当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张,正待出声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将按实之际,突然自动收了回来,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道:“你……实在叫人恨,又叫人爱。” 她下不了手,她对他并未绝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气。 “闪电手”转过身,开始挪动脚步。 “芙蓉女”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闪电手”站住了,但没回身,背对着“芙蓉女”,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女”的娇躯困激动而发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地走了么?” “闪电手”道:“你不下手,我没话说,不走……” “砰!”挟以一声闷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气极而发掌,打的可不轻,“闪电手” 向前跄出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他没走,仍然背对着她。 “芙蓉女”厉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壁空挥去,闷哼再起…… “闪电手”仆了下去,独臂一撑,又站了起来,还是背向她,片言不发。 “芙蓉女”脸色发青,看样子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残,仇家又多,为什么还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 已地退隐? 他看出“芙蓉女”并设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为什么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个理由,她是真心的爱“闪电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愿用邪门的手段。 锦儿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说了几句。 “芙蓉女”似在犹豫什么,她半晌才点点头,与锦儿双双驰离。 “闪电手”也蹒跚地走了,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边不远的那对黄衣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属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尸荒野,膏馋狼之吻。” 于是,他利用死者的剑,动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他移了一具尸体入坑,然后回头移第二具,刚托起尸 身,尚未举步,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别动!”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感觉后心有些刺痛,知道对方的剑已抵上了背脊。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来到正面,是个半百老者,满脸的杀机。 田宏武缓缓弯腰放落手中尸体,才开口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齿地道:“先报上名号?”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名号!” 身后用剑抵着他后心的那人开口道:“你不说就给你穿个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来麻烦,当下冷声道:“两位何不先示来 历?”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管子钧,你身后的是闻祥,与李氏昆仲合称‘剑林四 友’,这样你大概清楚了,现在该你说为什么要杀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并非杀人者。” 管子钧怒喝道:“有种杀人,就该有种承担?” 田宏武又急又气,身后有剑抵着,他一点办当也没有,吁了口气道:“听‘剑林四友’ 这名号,必属正道之士,正派人物应该讲理的,是么?” 身后闻祥冷声道:“你连名号都不肯报,讲什么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惯于被剑指着说话。” 闻祥嘿嘿一声冷笑道:“你别想出花样,如果不是要问问杀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钧道,“那人是谁杀的? 田宏武道:“说出来怕阁下惹不起!” 管子钧咬了咬牙,暴喝道:“说,谁?” “芙蓉女!” “什么,‘英蓉女’?” “不错。关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话,‘芙蓉女’凭什么杀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别人名头脱身么?” “在下还不屑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么?” “虽非目睹,但却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钧厉笑了一声道:“别人杀人,轮到你来善后?你说谎话之先,该先想想再出口!” 闻祥接着道:“大哥,用不着与他多费唇去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倒他再问不迟。” 自卫与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当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铤而走险一途,猛可里一按腰间剑柄,剑 鞘向后反挑,单足用力,斜射而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一着谁也无法预料得到。 惊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处回身站立。 管子钧的反应相当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涛掌力已罩身袭到。 “砰!”然一声,田宏武身形晃了两晃,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对方一掌。 紧接着管子钧拔剑在手,与闻祥双双钳形欺近。 “呛!””地一声,田宏武神剑出了鞘,口里冷冷地道:“两位仍然要打么?” 闻祥栗声道:“非毙了你替二友复仇不可!” 田宏武这才看情这姓闻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的也是黄衫。 管子钧接着道:“现在你可报名号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说过没有名号。 管子钧面皮抽动了数下,又道:“至少你该说出杀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已经说过两次了,还要说第三遍么?凶手也指出来了,两 位要为友报仇,该去找‘芙蓉女’才是?” 闻祥怒哼了一声,道:“杀人埋尸,现场只有你,还想狡辩……” 话声中长剑电攻出去。 管子钧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风度,没有跟着出手。 田宏武手中剑一横,斜斜迎去,他无意伤人。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乍合即分。 闻祥感觉这一击声音有异,目光一扫剑身,不由神色大变,靠尖锋一尺处,已然碎裂了 豆大一个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发剑攻击,凌厉狠辣兼具,的确是名造诣不凡的剑手。 寒芒闪耀中,金铁疾振,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田宏武的长剑,横勒在闻祥的喉头,两人 的身形贴近到不足三尺。 闻祥面色惨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高的剑术造诣。 管子钧亡魂大冒,手中剑发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解不了闻祥之危。他窒住了, 在他所知道的剑道人物中,没听说有这么个杰出的年轻剑手。 田宏武缓缓收剑,退了两步,道:“在下无意伤人,贵友的后事,由两位接办!”说完, 归剑入鞘。 管子钧抱拳道:“老夫已经确信少侠所说的事实,适才多有得罪,谨此致歉,有句话要 向少侠请教……” 田宏武道;“请讲?” 管子钧声音带激地道:“少侠是否知道‘芙蓉女’为了什么对李氏昆仲下杀手?” 田宏武当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残了一臂的“闪电手”芮丙吾寻仇,凑巧被“芙蓉女”主 婢碰上,而下的杀手。但这只是凭听到的一句话来判断,也许其中还有内情,自己犯不上牵 涉到里面。 心念之中,微一摇头道:“这点无可奉告,两位有机会可以去问‘芙蓉女’本人。” 管子钧的眉头皱紧了。 闻祥咬着牙不发一语,满面悲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俩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报仇,根本就办不到,江湖上没几人惹得起 “化身教”,弄不好会再赔上两条命。 管子钧低沉地道:“少侠可以见示名号么?” 田宏武还是那句话?冷漠地道:“在下没有名号!” 管子钧尴尬地一笑,道:“听说道上新近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剑手,叫‘追魂剑’田宏武, 惯常穿着白衣,唯一的特征是兵刃从不佩挂,捏在手中,少侠会过此人么?” 田宏武内心一阵跳荡,摇摇头,道:“设会过,告辞!” 他身形一转,扬长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遥遥可见洛阳近郊的灯火。 他走得很慢。“复仇者”之谜,紧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查探,邋遢和尚 “悟因”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 “凤凰堡”血案可能是凶手故意嫁祸四大堡的,企图完成取代四大堡独霸北方武林的野 心。 一个可怕的问题,涌上了心头,会不会真正的杀人者便是“复仇者”? 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事实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测的“影子人”,自己手中这柄“追魂剑”,是他换与自己的, 说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无价之宝,凭什么平白无故地与自己交换?这非但不合理,也不 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为什么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风,很近乎“复仇者”的手下童梓楠与那无名的村姑,他们是不是一伙, 利用自己做杀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认认识“影子人”,极可能是句遁词。 愈想,愈发事态严重……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墓地,两声凄厉惨号,破空传来,是身后的方向。 田宏武心头一震,忽地想到了“剑林四友”的管子钧与闻祥,车转身便往回奔,心想: “会不会是‘芙蓉女’主婢仍滞留在附近,双方碰上了?” 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头皮发了炸。 现场加了两具尸体,赫然正是管子钧和闻祥。 “剑林四友”全死了,是谁下的手? “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杀李氏昆仲,而来个永杜后患? “闪电手”是独臂人,在路边小店里曾受痞棍欺凌而无法反抗,他当然不可能杀死像管 子钧这等高手…… 双方都已离开了,又回头杀人么。 他俯身检视死者,只见血污狼藉,是死在剑下,李氏昆仲死后不见伤痕,这又不像“芙 蓉女”的杀人手法。 谁是凶手? “芙蓉女”杀人不用剑,“闪电手”已成残废,杀死“剑林四友”另两友的是谁? 田宏武感慨万端,江湖人命不值钱,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残的代名词,身为武士,走 上了江湖路,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摇头叹息了一阵,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继续登程,他盘算赶到洛阳,当已是午夜时分。 此刻,大约是三更过外,迟升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逐走了笼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一个苍老而凄侧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遥遥传了过 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暗忖:“乡居人家都习惯早睡,这般时分,还有老爹唤女儿,这叫月 娘的,定是个野丫头。” 呼唤声再度传来:“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 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觉到老人的呼唤不寻常。 呼声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弃爷爷我么?” 原来是呼唤孙女儿。 爹娘唤儿,本极寻常,但田宏武总觉得声音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目 光扫描之下,附近不见人家,只远远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却没有灯光,听声音像是从茅屋那 边发出来的。 于是,他折身朝那间茅屋奔去。 几圃菜畦,围着三开间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树,一个老人昂着头,站在树下,手里柱 了根鸠头杖。 “谁?”老人突然大声喝问。 田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是吃了一惊,忙应道:“小可是过路人!” 老人颤巍巍地道:“过路人,此地并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谁?” 田宏武道:“小可说了,只是路过,您老人家在叫唤令孙女么?” 老人突地一横手中鸠头杖,厉声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你真的不肯放过月娘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想不到这老者竟然是个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惊,这老者 双目已盲,一对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说话呀,你打算怎么样?”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您误会了,小可真的只是路过,听见声音才一窥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拐杖,道:“既然你不是……赶快离开走你的路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听话声……令祖孙是不是有了麻烦?” 老人摇手道:“别问了,请便罢,这档子事谁也管不了,老夫也不愿让人管。”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说什么也不能横岔一枝,事实上他 本身的麻烦已经够了,哪有余力来管这种闲事,当下道了声:“打扰了!”转身便朝来路走 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喃喃自语声:“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发生事才好,唉!谁叫我是个瞎 子……” 田宏武摇摇头,觉得这份好奇实在是没来由。 月色更白了,寂无行人的官道,无声地沐浴在银光里,显得无比的静谧。 奔行了约莫里许,突然发现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秀发丝披的少女,登时心中 一动,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孙女月娘? 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没发觉有人来到身旁,痴痴地望着路的尽头,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为?” 这句话问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转一下,当然她不会是听不见,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数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么?”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跃下大石来,面对田宏武,栗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田宏武的目光登时发了直,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脸孔也发了热,他从来没见过 这样美,这样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 上了。 她的美,无法形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他所接触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师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聂小 倩……她们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便逊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减色,反 而更显得朴实,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问你……” 她声音很脆,虽然冷,但还是十分悦耳。 田宏武自觉失态,面上一阵火辣辣,忙收慑心神,道:“你爷爷在叫唤你,在下路过听 到的,姑娘是叫月娘?” “是的,你是他差来的么?” “他,谁?” “你不是?” “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既然不是,你赶快走吧!” 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才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这是为了什么?是仇家寻上 门,还是……心念之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人么?” 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问,快走吧!” 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追问:“姑娘等的是什么人?” 月娘别过脸,望着远方,冷冷地道:“别管闲事,快走,不然……你可能会走不了啦!” 这一说,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讳言,因为她长得太美,连孔 圣人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的话,他并非轻薄之徒,心里也没丝毫其他的念头,只是 情不自禁。 他接着又道:“也许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来爱管闲事的么?” 田宏武不禁赧然,讪仙地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刚才看到祖父内心似有很大的 痛苦,所以不揣冒昧,问个明白,如果姑娘祖孙不是武林人,在下当然不会管。”语调十分 诚恳。 月娘又回过脸来,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颤动,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眼前一 个,而眼前的更真实。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启口道:“好意心领,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件事,少侠还是请便 把!” 田宏武一昂头,道:“姑娘无妨说说看,也许……在下可以助力?” 月娘摇摇头,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诉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请你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别人不肯接受帮助,他也不能死赖着,才只走得 了两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 田宏武转过身来,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托……” 田宏武道:“什么事?” 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请教你的名号,你会告诉我么?” 这句话问得田宏武大感错愕,讶然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说?” 月娘微微一笑,道:“因为一个掩藏本来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认不出他是谁,你戴 着人皮面具,当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甚或随便捏造一个名字, 所以……我不得不先问问,如果有困难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卖命老人”赠送的这副面具,制作之精巧,可以说天下无双, 一般的面具,会给人以木然之感。但这一副色泽如生,根本没有这种缺点,她是如何看被的 呢? 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难以识破,而她竟然看出来了,这女子并非如表面上看的这样 简单。 他当下惊声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么?其实,这副人皮面具,巧夺天工,除了那保有 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设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谈,也认不出来,不过,你放 心,我会守口如瓶……” 田宏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为什么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来?” 月娘轻轻一咬下唇,道:“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谈这个把,我无意知道你的秘密, 言归正传,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后,请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发现我不在,就请告 诉家祖父,说我寻亲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寻亲……什么意思?” 月娘低了低头,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将永远感激,如果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好 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话去做就是,不过,在下还要问一句……” 月娘道:“你还要问什么?” 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么人?” 月娘略一犹豫,道:“一个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 田宏武紧迫着追问道:“他是谁?” 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再为了好奇 而回来,只请记住你答应替我办的事。 说完,微一耸娇躯,又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 看样子,无论再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弹身便朝洛阳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转了一个大 半弧,绕了回来,远远地隐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月娘,这名字取得好她的确像是从广寒宫里偷下凡间的仙子。 她在等谁? 她为什么说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寻亲。 她怎会识破这副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 她为什么一再催促离开她? 田宏武心里想:“从种种迹象判断,她可能是在等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极可怕的仇家, 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残,实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么,像她这样超尘脱俗的美人,诀 不会是坏人,基于此理,她的仇家就不会是好人。 这是他管这档闲事自我解释的想法么? 如果换了个夜叉罗刹,或是其貌不扬的女子,他会如此兴头地伸手么? 人的行为,往往是基于下意识,或自觉上的反应,他不会去想这些,所谓对与不对,原 没有绝对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终身伴侣,当是最最幸福的人,世问的一切名利,都 可以不必追求了,这朵好花,将落在谁家? 当然,想归想,他并没有非份之念,因为他的心已随着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条人影,从官道尽头,极目外出现,缓缓朝这方向移来。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再近些,距离到了十大之内,田宏武几乎 惊叫出声,来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闪电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么?一个残废了的人,有什么可怕? 田宏武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快。 谜底将要揭晓了。 “闪电手”在大石头前面两丈处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爱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残废,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美 男子。 双方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 “闪电手”站着,月娘坐着,谁也没开口,连移动一下都不曾。 空气似乎凝结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这种沉默,的确使人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时问,还是“闪电手”先开了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声音冷而沉, 似乎不带丝毫成倍。 月娘也开了口:“把事情做一彻底了断!” 她声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这样的美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是悦耳的,即使是骂人, 也一样地好听。 “闪电子”道:“了断,了断什么?” 月娘声音微显激动地道;“我祖孙为了你,放弃了关外的家,流落到关里来,你还是不 放过,我受够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结束。” 田宏武心中一动,这种仇,算是哪一门子的仇? “闪电手”道:“谈不上了断二字!” 月娘道:“为什么?” “闪电手”道:“因为我爱你!” 他说的很决断,也很自然。 月娘寒声道:“可是我不爱你!” “闪电手”还是很平静地道:“只要我爱你就成了,我会等!” 月娘道:“等什么?” “闪电手”道:“等你回心转意!”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闪电手”似乎没有个性,像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激动,还是冷沉地道:“我会永远等 下去!” 在暗中隐伏着的田宏武反而激动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这么怪,“闪电手”对 “芙蓉女”的痴心苦缠,丝毫无动于衷,却对月娘如此钟情,而月娘偏偏就不爱他,嫌他残 废么?不是,照“闪电手”与“芙蓉女”的谈话,他是新近才成残的,那是为了什么?别说 他是个美男子,凭这一份用情,也该能感动她啊! 她说他可怕,什么地方可怕? 月娘冷酷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嫁人!” “闪电手”道:“不会,永远也不会。”这种说法,便令人莫测了。 月娘的声音走了样,似乎在咬牙:“你继续杀人,凡是与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杀,是不是 这样?”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明白可怕两个字的意义了。 “闪电手”道:“不错,你说对了,我继续杀人,直到你回心转意!” 月没愤愤地道:“你没有人性!” “闪电手”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做法。” 月娘道:“这几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 “闪电手”道:“不必问我,你心里有数的!” 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残废了,改用左手么?” 月娘这一问,也正是田宏武心里的问题,在路边小店避雨时,“闪电手”被一个地痞揍 了两掌,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在道旁林子里,又几乎被“芙蓉女”所杀,他还狠些什么呢? “闪电手”出乎意外地应道:“你别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杀人就是。” 月娘跃下大石,冷厉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关外已经先后毁了六个年轻武士,我 不能忍受你为我而继续杀人,今晚我们做个彻底了断,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不是你 的对手,但我现在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说完,“呛!”地一声拔剑在手……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应战的,更不会杀你。” 月娘大叫道:“这不能由你!” “闪电手”道:“我的行动,当然由我做主。” 月娘厉喝了一声,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剑,气势相当不凡。剑出人杳,“闪电手”不 知使的是什么步法,人已换了一个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惊,这性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备这高的身手,为什么在 此之前宁愿挨打而不闪让或还手? 月娘一剑落空,毫不迟疑,移形换位,又攻出一剑,比前一剑更加凌厉,看来她是下决 心拼命了。 这一剑又落了空,“闪电手”又闪开了,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田宏武心中跃跃欲试,他实在气不过“闪电手”这种卑鄙而恶毒的行径,男女爱悦,出 乎自然,感情是不能丝毫勉强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乐趣呢。 月娘咬牙道:“为什么不还手?” “闪电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 月娘气得娇躯直颤,又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骑马骤驰而至,惊“噫!”声中,勒住坐骑, 是个劲装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扫,脱口道:“好一个大美人!” 随说随跃下了马背,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剑一挥,道,“走你的路,别多管闲事!” 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闪电手”,做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态, 大剌剌地道:“你想对这位姑娘怎样?”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你没长耳朵,要你别多管闲事,快上马滚!” 青年武士放了马缰,向前迫近两步,偏着头道:“哟!你满凶的嘛?告诉你,独手的, 这闲事管定了!” 说完,侧顾了月娘一眼,派头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朋友,你如果还不想死就快走!” 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这女的会说出这种话来? “闪电手”也向前挪了两步,阴阴地道:“你真的不识相?” 青年武士瞪眼道:“你这种人该受点教训!” 年轻人最能表现豪勇的时候,莫过于有女人在场的时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后 一个训字出口,双掌已划了出去。 “闪电手”往前一迎…… 青年武士的招式设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声长长的闷哼,“闪电手”退 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动了。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他没看出“闪电手”是如何致对方于死命的,独臂,并不见他有什 么动作,动辄便杀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杀人,月娘不爱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栗声道:“你是个冷血人,嗜杀成性,死者何辜?” “闪电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他运气不好,谁要他正赶上这个时辰,还要管闲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长身,射入现场。 月娘眸光一转,栗叫道:“你为什么要回头?” 田宏武面对“闪电手”站立,双目尽是杀芒。 “闪电手”面色微微一变,道:“是你?” 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错,是在下!” “闪电手”道:“你们认识?”声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开口,月娘已抢着道:“谁认识他,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怕“闪电手”像对付那武士一样对付田宏武,所以坚决否认。她却忘了刚刚说的“你 为什么要回来”那句话。 “闪电手”仍然盯着田宏武等待他的答复。 田宏武是蓄意出头的,并不在乎,坦然道:“认识谈不上,盖茶工夫之前,路过见了一 面。” 月娘粉腮一变。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区区从来不受人半点恩惠,日间在酒店中,区区受了 你的人情,所以特别破例,请你离开。” 月娘大感意外,像“闪电手”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会接受别人思惠,当然她无法想象 是什么样的人情,忙接话道:“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扫了月娘一眼,仍面对“闪电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杀人, 当时诀不会插手解围。” “闪电手”目中杀机一现而隐,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田宏武道:“不管怎样,奉劝朋友一句话,照朋友这等做法,只有增加别人对你的憎恶, 天下间任何事都可以勉强达到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唯独男女间的感情,丝毫也不能勉强, 必须将心换心,就算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从,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躯壳,又有什么意思?” “闪电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向区区说教,还是打抱不平?” 田宏武道:“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 “闪电手”道:“说够了么?”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劝是好意,因为是适逢其会,否则我们风马牛不相及。” “闪电手”无动于衷地道:“说够了就请上路!” 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 “闪电手”目中杀机再现,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区区实在不想杀你……”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必杀得了在下!” 气氛突地紧张起来,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闪电手”狞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过她!” “闪电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为了欠你那一点人情,区区不会说 上这么多话。” 田宏武分毫不让地道:“别提那人请,咱们只谈现在!” “闪电手”一字一顿地道;“听清楚了,办不到!” 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剑柄…… 月娘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侠何必强出头?” 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对于田宏武的来历身手,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动起手来这带面 具的青年必无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这美艳比天人的少女,极端憎恶“闪电手”的残忍行为,既 然出了头,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话,他只作没听见,“呛!”地一声,寒芒映月,“追魂剑” 出了鞘。 “闪电手”为了要得到月娘,先后已经杀了七名武士,这种暴戾凶残的冷血人,杀了他 决不为过,否则,谁能预计他还要杀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闪电手”用这种方式 追女人,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天底下是有这种人,得不到的东西,不是毁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许别 人得到,这是彻底而绝对的自私。 “闪电手”阴森森地说:“你真的要动手?” “难道会是假的?” “死而无怨?” “彼此!彼此!” “这样做得到什么?” “为江湖存一分公义!” “人死了,公义在哪里?” “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里。 “哈哈哈,好汉子,真武士,区区将破例为你立碑刻铭,出手吧?”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闪电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说大话的能手,区区出道以来,是头一次碰上,冲 着这点,区区愿意知道你的名号?” 田宏武道:“用不着多此一举!” 月娘举头望天,口里冷厉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让你当我面连杀两个无辜的人!”一 个弹步,横剑挡在两人中间,玉靥一片惨厉之色。 田宏武沉声道:“月娘姑娘,你闪开,今后也许他不会再杀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 了明天,除非你嫁给他,事情不算完。” “闪电手”横移数步,换了一个位置,保持直线相对之势,道:“你知道她叫月娘?” 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样?” “闪电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决心杀你。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在下却是早就下了决心杀你了!” 蓦在此刻,一阵串铃之声遥遥传至。 三人同时心头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条人影,踽踽而至,顾盼间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扫向来人,不由心中一动,对 方赫然白天在路边小店避雨时,与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讪的那江湖郎中,显然,又是个 不寻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噫!”了一声道:“两位好面善,在哪里见过?” 沉吟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时见过,怎么,三位都横眉竖目的, 要打架吗?” 没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药箱,喘了口气,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只 适合奔波劳碌人赶夜路……” 顿了顿,目汪“闪电手”又道:“对了,这位日问在小店里被三个泡烂场的人欺负,是 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又打起架来呢?哟!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闯北,还 没见过这等美人,是了,两位莫非是为争风……” “闪电手”冷极地一哼,打断了江湖郎中的话,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有这多人活的 不耐烦?” 江湖郎中怪叫道:“这是什么话,多难听,任何事都有个好商量,何必动辄便拼命! 唉……” “闪电手”怒声道;“少放屁,别装佯,赶上了算你老儿时运不济!” 江湖郎中后退了一步,道:“老夫是过路的,可没招惹你这位大英雄,怪事,你连几个 下流角色都对付不了,怎能与这位少侠对抗?” 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月娘素性退了开去,口里道:“杀吧!” “闪电手”身形向前一欺,独臂倏扬。 田宏武神剑一横,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环铁刃”,双方招式如果用实, “闪电手”的这条独臂绝对保不住。 “闪电手”突地收手退了开去,动作可真快如闪电。 田宏武这一招是以逸待劳,对手如不攻击,便不能发生威力,他倒是心头一震,“闪电 手”真不含糊,一看剑势,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属阴残古怪的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当然, 如换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办不到。 “闪电手”面露惊容,对方的身手远出他的预估,也可以说想象不到。 月娘的杏眼睁大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闪电手”有过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着药箱退了七八尺远,喃喃地道:“天下尽多以怨报德的人,实在令人心 寒!” “闪电手”还是那么阴冷,目光一闪道:“你老儿在说谁?” 江湖郎中道:“说谁就是谁,不是么?你刚刚受过人家好处,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 来一些武林人说的什么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说完,把目光转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劝过你,少管闲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话是不错,但管了怎样?” 田宏武沉声道:“在下并不后悔,只当看错了一次人,做错了一次事!” 江湖郎中翘起大拇指道:“有种,唯真武士能说出这等行家语,佩服!佩服!” 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当此谬赞,阁下是否也想到阁下现在是管闲事?” 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个干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老夫这就走!”说完,提 药箱…… “闪电手”突地大声道:“别走!” 江湖郎中打了个哆嗦,道:“什么,不许走?” “闪电手”冷极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田宏武一听“闪电手”说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谁,不由心中一动,他早看出这江湖郎中不 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江湖郎中偏头斜眼着“闪电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闪电手”冷阴阴地道:“区区想暂时不说破,错过今晚,再找你阁下当面请教。” 江湖郎中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 “闪电手”披了披嘴,道:“也许事有不可对人言!” 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医死人不赔命,卖假药骗人钱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闪电手”道:“唔!也许真的有些见不得人,你阁下连甘草黄连都分不清楚,当什么 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员外家那档子事,阁下当不会健忘,够了么?” 江湖郎中把药箱挂上肩头,哈哈一笑道:“记得,记得,咱们后会有期了,你们有闲工 夫,就耗下去吧!” 串铃“叮当!”声中,扬长而去,他来时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转眼间便消失在溶溶 月色中。 月娘咬着牙道:“我们的事还没解诀?” “闪电手”淡漠若无其事地道:“月娘,无须解诀,还是那句话,我会等!” 说完,转向田宏武道:“朋友,过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么了,记住,如果你再与她接 近,我必杀你…… 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叹了口气,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蕴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为什么要流泪,自 叹命薄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把剑归入鞘后,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门而望,你回 去吧,三日之约,大概可以取消了,后会有期,在下也要走了!” 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会杀你,他一定会做出来的……” 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会放过他,对了,他杀死这名武士,用的是 什么手法?在下没看出……” 月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未残之前,他用的是‘元婴功’,杀人无痕……” 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尸体旁,俯身检视,全身不见伤痕,死者很安详,像 是熟睡般,一点也不像是横死的,当下直起身形道:“是没有伤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发 出这种歹毒功力?” 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记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关外没有人 敢招惹他,连‘化身教’的人都让他三分,不知什么人物竟能废了他的右臂?” 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算了,在下把尸体掩埋了 吧!” 月娘抬手道;“这我可以料理,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可以,不过在下想先请教姑娘怎会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 月娘笑笑道:“说出来毫不足奇,我在入关时,曾见过一个与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 乱一猜,你却承认了,就这么回事。” 田宏武心念电转:“这面皮是剥自月娘见过的那人,还是那人使用过这付面具?如果是 后者,那人是‘卖命老人’本人么?” 当然,凭猜想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心念之中,随手轻轻撕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月娘动容道:“难怪你有这等的剑术,原来你是‘追魂剑’田少侠……”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姑娘怎认得在下?” 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爱穿白衫,有次在开封听人在暗中指点你。” “哦!”了一声,田宏武转了话题道:“姓芮的会找上姑娘家门么?” 月娘气愤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缠着我,只要是与我谈上三句话的人他便杀,他 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许我爱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够邪恶,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杀?” 月娘道:“不,只限于年轻的男人,田少侠,你还是请便把,提防着些,芮丙吾不但身 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齿,他很会装猪吃象的。” 田宏武颔首道:“在下看出来了,在必要时,他宁可挨揍而不还手,这等人实在是可 怕。”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还夹着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云发,忽地转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侠随我到寒舍歇歇脚,等天明再 走?” 她的人充满了诱惑,说出话来也似乎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犹豫了,他不 是怕“闪电手”报复,而是怕心猿难锁,意马难拴,小秀子无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极重 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烬,再冒出火苗来…… 想到小秀子,便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诱惑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月娘并设表示对他发生了情愫,请他去歇歇,是人情之 举,他怕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复,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间的人,如果 她换上官妆,恐怕没人会把她当作是个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胜过了月光,斜挂西天的夜月,骤然间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开始振颤,一股热流,冲到脸上,使面发了热,也透出了红。 天气很凉爽,但他却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胧了,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境地里,四顾都是茫然。 “怎么样?你是不定主意?”声音像一片碧绿中绽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鸟语,又 迷人,又使人熨贴。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了。 并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着迷。 突地,一阵鸟儿鼓翼之声,从头顶掠过,宿乌惊飞,必有事故,田宏武从迷惘中回过神 来,转目望去,只见远远似有人影在晃动,他敏感地想到了离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闪电手” 芮丙吾,登时绮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见,在下告辞!” 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 心,抑或是无意脱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几乎没勇气举步,但想到“闪电手”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杀人,从 关外追到了关内,自己介入其中,便太无谓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应了一声:“是的!””弹身便奔,他像逃避什么似的,疾如飓风。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顾盼间,来到了刚才发现人影闪晃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见,他想:“没来由,也许所见 的人影是过路的夜行人……” 当然,他没有停下来查究的必要,奔势缓了一缓,又加快起来。 突地,一个怪异但并不陌生的声音传人耳鼓:“你自己合算合算看,买是不买。” 他立即刹住身形,只见道旁有数株参天古柏,中间夹着间小庙,由于柏树太高,相形之 下,这座小庙更加小得可怜。 庙门口,似有两条人影,一坐一立。 那耳熟的声音又告响起:“生意买卖各付所值,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田宏武听出是“卖命老人”的声音,好奇之念大动,这怪老人不知又在向谁卖命了?他 真的把这当作是一桩买卖么? 心念之间,踅向小庙。 庙门口的阶沿上,坐着一个形同乞丐的褴楼老者,老样子,竹杖搭在肩头,一点不错, 正是“卖命老人”,他身前数步的地方,站着不久前离开的江湖郎中。 妙事,他竟然向江湖郎中卖命? 田宏武直走到两老身边,才停了下来,拱手道:“前辈别来无恙!” “卖命老人”哈哈一笑道:“卖命的人是不会生病的,有恙便糟了,还做什么生意。” 江湖郎中惊异地道:“你们认识?” “卖命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转,道:“这话岂非多余,不认识还打招呼,说吧,你 买是不买?” 江湖郎中摇头道;“你一条命,我一条命,干吗要买你的命?真是天下奇闻……” “卖命老人”道:“就是因为你只一条命,只能死一次,所以就该买条命摆着,在生死 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保住你自己的命。” 江湖郎中笑笑道:“我也穷得要卖命了,还有钱买命?朋友,你那条老命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你真的不买?” “对不起,不买!” “那你马上就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要你命的不久来到,你死定了!” 江湖郎中脸上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卖?” “卖命老人”一本正经地道:“有人说,猫有九条命,老汉不止此数!” 江湖郎中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一条命要卖多少?” “卖命老人”立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想买了?老汉的命,价值因人而异,你有心要买 的话,五百两金子,不讨价还价,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江湖郎中哈哈一声狂笑道:“朋友,开心寻够了,我也得走了,一句话,买不起!”说 完,提起药箱,作势就要离开。 “卖命老人”叹了口气道:“天下真正看得开的人实在难找,宁惜钱,不要命,辛辛苦 苦积攒,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郎中又放下药箱,道:“什么为他人做嫁衣裳。” “卖命老人”眉头一轩,道:“老汉自说自话,与你无干,守财奴一生省吃俭用,拼命 挣钱,到头来便宜了败家子,落得个妙手空空,空来空去,什么也没有。” 听来似乎语无伦次,莫明其妙,但田宏武并不是如是想,他知道话中另有文章,只是局 外人听不出来罢了。 果然,江湖郎中的脸色变了,期期地道:“谁知道买了你的命管不管用?” “卖命老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有人为证,生意买卖,童叟无欺,不信问问他 看?” 田宏武莞尔道:“在下保证绝对管用!” 江湖郎中道:“朋友也买过他的命?” 田宏武点头道:“有这回事,而且已经兑了现。” 江湖郎中分别望了两人一眼,道:“俺一个跑江湖的走方郎中,能有这多金子,又何必 再奔波劳碌,可以坐在家里含抬弄孙享清福了……” “卖命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如果人能知足,天下便太平了,广厦千间,夜眠五尺,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偏偏就有人想不开,恨不得把天下钱财,尽归自己一人,待到伸腿瞪 眼,才觉悟命比金银更重要,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句话,确是人生至理,田宏武暗自叹服。 “卖命老人”歇了歇,又道:“依老汉所知你这假郎中的金银,几代人都用不完,别装 穷了。 江湖郎中睁大了眼,怯怯地道:“你信我身上会带这多金子么?” “卖命老人”道:“当然没有,谁把家当全带在身边,不过……用东西折价也可以……” 江湖郎中笑笑道:“两肩挑一口,外带一箱树皮草根,算青钱大概还值几吊。” “卖命老人”白眼连翻,哼哼了两声,道:“你箱子里有样东西值钱,可以做买命的代 价!” 江湖郎中的脸色又变了,嘴唇动了老半天,才道:“什么东西?” “卖命老人”毫不思索地道:“压在箱子底上,用破布包着的那东西!” 江湖郎中提起箱子,连退数步,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别门缝 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卖命老人”道:“把你看成扁的还算是老汉看得起你,不然连看都不屑看,你到底买 是不买?” 江湖郎中道:“不买!” “真的不买?” “要吃的话得拣软的去吃,吃了硬的会硬喉咙,吞不下,化不了。” “你马上就要后悔!” “老友,把眼睛睁亮些,江湖道,我已经跑腻了,不是后生小子,这一套少来,你那条 老命替自己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成!生意买卖必须两相情愿,不能强买硬卖,话可说在头里,错过 现在,价钱便不同了,到时别心疼!” 说完,朝田宏武一摆手,道:“老主顾,咱们庙里歇脚看戏去!”说着,转身进庙去了。 田宏武惊奇不已,想了想,也跟着进庙。 江湖郎中口里嘟喊道:“孔老夫子门前卖孝经,跟老夫玩这一套。” 抬头望了望天,又自语道:“天快亮了,就在庙门口打个盹吧!” 说完,真的步上石阶,在门墩旁放下药箱,伸了个懒腰,以箱作枕,斜倚着闭上了眼。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晦暗,距离天亮已不远。 一条人影悄然来到,站在阶沿下定定地望着江湖郎中,冷电似的目芒,在昏暗中更显得 灼亮怕人。 江湖郎中开始打鼾,他入睡得可真快。 那人影冷冷地道:“真亏他睡得着,不怕人赃俱获,算了,还是利落些把!” 说着,扬起了手掌。 “叮当!”串铃声响,江湖郎中翻了个身,变成了侧卧。 猝然而作的串铃声,使那人影不期然地收手后退。 江湖郎中口里发着呓语道:“这地方有鬼,老是做噩梦……” 那人影又欺近前去,手掌再扬。 江湖郎中大叫一声:“真的有鬼!” 一骨碌翻身站起,目光一扫,“啊!”了一声,又道:“我道是真的闹鬼,原来是汪家 兄弟,幸会了!” 那人影再度放下了手掌,后退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阁下大概也猜想得到在下的来意, 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那东西交出来,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江湖郎中惊声道:“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 那人影道:“别装蒜了,爽快些把!” 庙门后,田宏武与“卖命老人”各据了一个隙缝在张望,晓色迷蒙中可以看出来人是个 黑衫中年,一付天生的恶毒相,等于是他为人的标记了,任谁只要看一眼,便可断定他决不 是好路道。 “卖命老人”悄声道:“这是汪家五鬼的老二,可以说是凶中之凶,恶中之恶,江湖上 称他们兄弟都照行次序。” 江湖郎中放声大笑道:“汪老二,你黑吃黑到老夫头上,便未免太不自量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黑吃黑,这证明江湖郎中也是黑道人物。 看来“卖命老人”似乎也有这意思,吃什么,药箱底上的那破布包?布包里的是什么价 值连城之物? 汪老二阴恻恻地道:“郑老哥,看开些,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手在找你?那东西等于是 你的催命符,交出来,脱祸求福,明白这些道理么?” 江湖郎中上前两步,走到门柱边,口角一披,道:“汪老二,你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 既然是催命符,你兄弟五个就不怕催命么?你要老夫脱祸求福,那你是脱福求祸了?” 汪老二道:“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兄弟有保全之道。” 江湖郎中道:“老夫也有保全之道,不劳你操心,退一万步说,老夫就是要卖出去,也 得选个合适的对象,说什么也轮不到你们兄弟呀!” 汪老二桀桀一声怪笑道:“郑老哥,你说有保全之道,告诉你,目前你便无法保全……” 江湖郎中淡淡地道:“不见得吧?” 汪老二放大了嗓子道:“你不信就等着吧!” 话声甫落,四个高矮差不多的黑衫人同时从不同方位现身出来,迫向庙门。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五兄弟一个长相,凶神恶煞,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的,看他们,就不难想象上一代是什 么德行了。 江湖郎中冷笑道:“用抢么?” 汪老二道:“你不肯交出来,只好动抢,反正我兄弟不在乎你把什么字眼加在头上的。” 江湖郎中道:“看清楚些,这里是庙,庙里供的有神,神可不喜欢小鬼当面作恶的……” 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不用说是汪老大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掌,狞声道:“上吧,别和他 费口舌!” 五兄弟闪电般扑了过去掌指齐挥,“波波!”声中,江湖郎中被迫下石阶,汪老大在他 的正面,“呼!”地拍出一掌,江湖郎中怒哼了一声,一个双推掌迎了上去,掌风雷鸣声中, 汪老大倒退了两步。 看来江湖郎中的功力,在汪家五鬼任何一鬼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问,四道掌风分从两侧及后方涌到,急劲如狂涛的掌风中,江湖郎中如游 鱼般滑出丈外,四兄弟立即又围了过去。 汪老二乘机扑向药箱,一掌击碎箱子,丸散膏丹撒了一地,他一把便抓起一个破布包, 用手捏了捏,高声道:“得手了!” 江湖郎中似乎发了急,暴喝声中,双掌翻飞,力图脱围去抢汪老二抓在手中的布包。 四兄弟当然不会放松他,四对一猛扑猛打。 一场惊心怵目的恶斗显了出来,汪家五鬼是成了精怪的人物,不用说,江湖郎中是占了 下风,仅仅只能自保。 汪老二悄然弹身朝斜里奔去。 田宏武一推“卖命老人”道:“我们只做壁上观么?” “卖命老人”道:“看下去,汪老二走不了的。 话声才完,果见汪老二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他身前是一个蓝衣人,右袖虚飘。 田宏武脱口叫了一声:“闪电手芮丙吾!” 正在围攻江湖郎中的兄弟之一,瞥见那情况,栗呼一声:“住手,来了摸鱼的!” 四人齐齐收手后退,汪老大惊声道:“他怎么也来插脚?” 年纪最轻的汪老五道:“残废人,怕什么,打发了他吧!” 四人齐齐围了过去…… 就在此刻,“闪电手”突地弹步欺身,那样子像是要用身子去撞汪老二。 汪老二一掌切了过去,“哇!”地一声惨号,汪老二栽了下去,破布包已到了“闪电手” 的手里。 他只有一只手,如何夺物杀人? 就在汪老二倒地的同时,四道掌风罩向了“闪电手”。 “闪电手”恰正弹身想退,双足离地,着不上力,被强劲的掌风卷震得陀螺般地一旋, 踉跄出七八步…… 人没倒下,破布包却已脱手飞到丈外。 四兄弟不顾老二的死活,齐齐扑向那布包。 江湖郎中木然站在原来交手的位置,没有移动。 “退回去!”裂帛巨喝声中,场中多了两个人,不知使的什么功力,四鬼纷纷倒弹而退。 不速而至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怪物。 男的枯瘦如柴,比常人高了一头。 女的痴肥如猪,穿了件大红衣服。 别问来路,单只那分长相,便足以使人胆寒。 田宏武立刻认出是四大堡请来助拳对付“复仇者”的“木客”“魔母”两夫妇。 四鬼被镇住了,散立着不敢上前。 “闪电手”远远站着,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天色已经大亮,可以看清每一个脸上的表情。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这下子够热闹了!” 场子里,“木客”小眼珠一转怪声怪气地道:“你们不走等死么?” 四鬼没有动,脸上的神情,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母”弯腰捡起地上的破布包,摸了摸,道:“老的,终算是找到了,不虚此行。” “木客”捋了一捋颏下鼠须,道:“唔!运气还真不错!” “魔母”道:“我们走吧?” 一声刺耳的厉啸破空而起,只见汪家兄弟像中了邪似的摇抖着,旋动着,双臂怪异地扭 动,向“木客”“魔母”追去,口里还发出“吱吱!”怪声。 藏在庙门背后的“卖命老人”道:“有意思,鬼打架,可惜五鬼只剩下了四鬼!” 田宏武道:“什么鬼打架?” “卖命老人”道:“这是五鬼的看家本领,只有在拼命时才用,你看下去吧!” 四兄弟逐渐追近老魔夫妇身前。 “魔母”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老的,他们是中了风邪吧!” “木客”怪笑了一声道:“八成是的,老伴,给他们治治吧!” “魔母”把破布包交在左手,右掌一亮,朝正面的汪老大挥去,掌劲之雄浑令人咋舌, 像是半空中起了一阵郁雷。 怪事发生了,汪老大的身躯,在狂涛般的掌劲中,突地起了一个急旋,如疾矢般射向 “魔母”,快得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另外三人,也同时行动。 一个从侧面射向“魔母”。 另两个旋向“木客”。 这只是瞬间的现象,像是眼睛突然一花。 “木客”“魔母”业已退离原位置,汪家四鬼各在两魔身前呈犄角之势。 “魔母”嘿嘿一笑道:“猴儿崽子,你这一记险爪,只算在老娘肚皮上搔痒!”臃肿的 身躯一晃,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突然一下于抓住了汪老大。 同一时问,汪老五旋身进击,但一沾即分,看来他又已使了一记险爪。大概这一爪抓得 不轻,不再是搔痒,“魔母”龇了龇牙。 汪老大是被抓住右膀,左手曲指,抓向“魔母”面门,双方几乎是贴在一起,这抓可以 说一发即到。 “魔母”捏着破布包的左手向上一竖,右手一划…… 惨曝嘶空而起,汪老大的身躯,破空飞去,摔落在三丈之外,一条胳膊,却捏在“魔母” 手中,这种残酷杀人方法,简直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在暗中连打了二个冷战,为之头皮发炸。 另三鬼同声发出惊叫。 “木客”瘦长的身影一旋,快极,快得看不清动作,闷哼随惊叫声之后发出,两鬼已被 “木客”捏住颈项。 还没让人松口气,惨嗥又起,两颗头互撞,红白交音乐家,撞成一对烂柿子。 “木客”一抖手,把两具尸体抛出丈外,怪叫道:“老伴,精彩么?” 田宏武的眼睛发了蓝,这样凶残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仅剩下的一鬼汪老五,闪电般疾遁而去。 “木客”“魔母”相顾大笑,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田宏武咬着牙道:“没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卖命老人”道:“本来江湖道上就是人少畜牲多。 场中,只剩下“木客”“魔母”与江湖郎中,“闪电手”可滑溜,不知什么时候脚板上 抹了油,走的无影无踪。 “木客”突地望向江湖郎中道:“他公然赖着不肯走,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老伴,做 个好事如何? “魔母”道:“好呀!成全他,我们上路……” “木客”开始举步。 江湖郎中仍未立着,一动不动。 田宏武一按剑柄,切齿道:“在下去会会这老魔!”说着,就要冲出庙门。 “卖命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急,好戏还没完!” 田宏武怔了怔神,目光扫处,只见“魔母”身后八尺之处,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怎样 来的,像“魔母”这等身手的人物,竟然没有发觉,田宏武大感震惊,想不到这一夜之间, 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怪事。 来人的装束,像村塾里哄小猢狲的学究,布衣布巾,手里是了卷书在看,样子十分闲适, 看年纪在花甲之间。 田宏武激奇地道:“他是……” “卖命老人”立即以手比口,示意田宏武禁声。 田宏武更加困惑,心想:“难道这不起眼的学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人物?” “木客”已走到江湖郎中身前八尺之处,止步道:“老小子,你自己说,想怎么个死 法?” 江湖郎中从容地道:“阁下认为区区该死么?” “木客”狞声道:“当然该死,为了那东西,累我俩口奔波,还不该死?” 江湖郎中道:“不能稍待么?” “木客”道:“为什么要稍等?” 江湖郎中道:“因为那边有贵客光临,阁下该去迎接才是!” “木客”回身一望,登时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魔母”立即意识到情形不 对,车转身,惊呼了一声,连通了三四步。 那老学究模样的人物,依然在看他的书,真有手不释卷之概。 江湖郎中回到庙门口,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膏丹丸药收拾在一处,用旧衣包裹了,抓起串 铃,悄然闯人庙门,与田宏武两人作了一处,谁也没开口。 “魔母”惊惧地慢慢地挪到“木客”身畔。 老学究低声吟哦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真面目,这才完全展露,灰败的脸色,比 死人差不了多少,眸光是碧绿的,那付尊容,谁看了都会掉头,不敢看第二眼。 “木客”双拳一抱,强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光临,有什么指教?” 久久,老学究才启口道:“拿来!””简短的两个字,似在下命令,谈不上威严,但却 有种无形的,使人无偿抗拒的魔力。 “木客”期期地道:“这个……” 老学究眸中碧芒,一闪,还是两个字:“拿来!” 江湖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像“木客”“魔母”这等凶残的魔头,可以说天不怕,地 不怕,杀人如儿戏,但见了这老学究,恰似老鼠见了猫。 “魔母”目注“木客”,那胖得五官深陷的肥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木客”点了点头,意思是除了乖乖交出,没有别的法子。 “魔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把破布包双手奉上。 老学究伸手接下,一偏头,道:“走吧!” “木客”“蜃母”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乖乖上路,互望了一眼,双双弹身驰 离,别看“魔母”痴肥臃肿,驰行起采倒是满利落的,只眨眼工夫,便没了踪影。 血红的朝阳,照着空坪上的尸体与血,相映之下,分外刺目。 老学充把破布包纳入怀中,目芒朝庙门一扫,道:“都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田宏武正在血气方刚之年,胆气豪,顾虑少,昂头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也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现身。 三人先后来到距老学究约莫两丈处停住。 老学究冷森森地道:“知道老夫的规矩么?” 三人全没开口,“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是不敢应,田宏武是真的不懂。 老学究那死人脸上,半丝表情都没有,接着又道:“你们三之中,谁能接老夫一招便可 全身而退,接不下便只有死。” 这算是什么规矩,杀人的藉口么? “卖命老人”脚步一挪…… 田宏武陡地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沉声道:“小可接阁下一招!” 老学究碧绿的目芒,在田宏武面上一绕,道:“你成么,三条命在于这一招?” 田宏武虽然胆怯但已箭在弦上,硬起头皮道:“试试看吧!” 老学究“嗯!”了一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田宏武道:“适逢其会,凑在一块,谁也不认识谁。” 老学充点头道:“好,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谁,不然不会如此从容,是么?” 田宏武道:“是的,不过……这已不关宏旨了,碰上了,就只有照阁下的规矩行事。” 老学充僵冷的面皮动了动,不知是笑还是怒,口唇微张,道:“拔剑!” 田宏武拔出剑来,横在胸前,这是武林中罕见的起手式。 老学究的面皮又动了动。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额头上已现了汗,如果田宏武接不下对方一击,三条命就得搁 在当场。 田宏武的手心也在冒汗,这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回合,从对方打发“木客”“魔母”的情 形看来,无疑地是个魔中之魔,如果接不下一击,被杀当是铁的事实。 气氛在无比的紧张中透着恐怖。 老学究的右手徐徐扬了起来,然后抓出,动作很慢,似是儿戏,但谁也看得出,这一抓 之中,暗藏了使人无法捉摸的变化,只有让他抓来,根本无法应付。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紧张得直发抖。 老学究的手抓到中途,突然加快…… 田宏武是蓄足了势的,他知道除了以攻应攻,背城一战之外,别无他途,就在对方手爪 加快的同一瞬间,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中的最后一式“飞瀑流舟”。 惊呼,很轻,老学充闪电般退后了八尺,死人面上居然有了表情,是惊愕。 田宏武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叫侥幸,但也相当震惊,在“飞瀑流舟”这一式之下,能丝 毫无损而避过的,对方还是第一人。 当然,只是一招,如果无限制的搏击的话,田宏武毫无把握,对方的武功,诀不止这一 抓,定有其他的奇招绝式。 老学究怔了好一阵,才道:“实在想不到,破天荒的事!” 说完,疾闪而去。 “卖命老人”怪叫道:“想不到,真正想不到,老汉以为三条命报销定了!” 江湖郎中感叹地道:“江湖代有奇才出,一代英雄属少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这老秀才装束的是何许人物?” “卖命老人”摇晃着头道:“他极少露面江湖,想不到今天会来凑热闹,好险啦!” 田宏武道,“小可问他是谁?” 江湖郎中道;“魔中之魔,令人丧胆的人物,他叫‘血秀才’,杀人如折草。”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血秀才,单听这外号就够了。” 江湖郎中目光一扫现场,道:“这里是大路边,来往的客旅行人不少,我们先把尸体处 理了吧,庙里有口古井,埋尸最便当。” 于是,三人合力,把四具尸体搬到庙里,投入井中,再推倒一座假山石掩盖。 田宏武望了一眼冷寂的神殿,道:“这庙没香火么?” 江湖郎中道:“这小庙供的是穷神,平时少香缺火,到会期才能吃上一顿。” “卖命老人”突地道:“我说三只手的,命还买不买?” 三只手,这不分明指的是偷儿么?田宏武不由深深打量了江湖郎中一眼,怪不得“闪电 手”说他是冒充郎中。 江湖郎中皱眉道:“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不能称声君子么?刚才差一点你的老命也不保 了,还卖什么命,省了吧!”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但没有死,对么?你不想买,我也不卖了,反正你是绝对 不肯出价钱的,同时,你这一搞,我卖命的纵有九条命也得赔本,算了吧!” 江湖郎中道:“什么意思?” “卖命老人”道:“如果‘血秀才’一旦发现受骗,他不把你生吃了才怪。” 江湖郎中面色一变,道:“什么受骗?” “卖命老人”披了披嘴,道:“你那东西分明是假的,真的你藏起采了,对不对?老汉 在你任汪老二抢夺时,才发现这事实,凭你的贼手贼脚,汪家五鬼无论如何不会得手的,你 是想把那些贪婪者的目标,移到汪家五鬼的头上,但你错了,纸包不住火,总是会烧穿的, 现在你直接开罪了‘血秀才’,看你怎么了?” 姜是老的辣,田宏武大大佩服,这一点他是再也没想不到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引起了“血秀才”这类巨擘的觊觎。 江湖郎中有些沮丧地道:“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了。” “卖命老人”淡淡地道:“你还是找个洞隐藏起来是正经,不须多久,麻烦就来了,你 怎么应付?” 江湖郎中双睛陡地一亮,道:“我说呢,江湖中从没有你‘卖命老人’这一人物,原来 你是……” “卖命老人”扬手道:“少说几句,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你还是请便为上。” 江湖郎中目注田宏武道:“这位小友是……” “卖命老人”立即代答道:“老汉的主顾,他没名号,问了也是白问。” 江湖郎中尴尬地笑了笑,道:“算你狠,我真的该走了!” 他拿起串铃药包,出庙扬长而去。 田宏武口唇一动…… “卖命老人”道:“不必开口了,老汉知道你想问什么,假郎中叫‘天不偷’,是贼祖 宗,除了天之外,什么都偷,而且从不失手,不过,他是半个好人……” 田宏武目芒一闪,道:“什么叫做半个好人?” “卖命老人”道:“做设本钱生意的,当然是坏人,但他专偷不义之财,拿来周济穷人, 这是好事,所以叫做半好人。” 田宏武道:“有意思!” “卖命老人”道:“你很想知道那破布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对么?告诉你,你不知道最 好,知道了有害无益,那是‘天不偷’冒充走方郎中,替大名府江员外的宝贝儿子治病,潜 入江家宝库,施展空空妙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武林喧腾了近百年的异宝,他得手之后,怎 会泄出江湖,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掩不住好奇之念,期期地道:“前辈真的不肯告诉我?” “卖命老人”摇头道:“不知道最好,免得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你等着瞧,大热大闹还 在后头。” 田宏武吁了口气,只好作罢。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刚才这票生意没做成,钱却用完了,你继续买命么?” 田宏武知道这类玩世不恭的异人,行径多不可测,卖命只是句笑话而已,当下又摸出一 锭金子,两粒金珠,道:“就买下去吧!” “卖命老人”接过手去,道:“放心,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田宏武笑了笑他想起在伊川附近,此老曾化装成自己的形貌,替代自己在“木客” “魔母”手下死了一次,怪人异行,实在是不可思议,此老难道真的是为了几两银子而卖命 么?当然不是,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哎哟!”一声,把田宏武吓了一大跳,只见“卖命老人”双手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 田宏武急问道:“前辈怎么了?” “卖命老人”道:“饿了,得去祭祭五脏庙。” 田宏武为之忍俊不禁。 “卖命老人”又道:“有了钱,肚子饿得快,片刻都难挨,老汉先走一步了!”说着, 横拖竹棍,飞快地走了。 田宏武知道他是怕自己提出问题,而故意逃避了,只好付之以一声苦笑。 大概再没有比一个问题闷在心里更难受的事了,但人家逃避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不 算也得算,仔细一想,“复仇者”,村姑打扮的少女,童梓楠,还有“影子人”,加上现在 的“卖命老人”,都一样的神秘,而偏偏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到底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呢。 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人物? 太阳已升起老高,他想,该走了! 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接着是人语之声,看来是有人在庙门口下马,田宏 武心中一动,转身进入东厢房,把房门掩上,然后到窗前从棂孔朝外探望。 五条人影,进入庙中,当先的是个枯瘦老人,蛇眼,山羊须。 另外四名武士随在身后。 田宏武一眼便看出这老人正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火器能手,绝技是“五 雷神火掌”。 蔡铨打量了一下庙院的形势,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道:“你们四个分别在两厢埋伏,必要 时使用火器,不许现身,对方很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本座到前边守着树梢,以防意外。 “是!”四武士齐齐躬了躬身。 蔡铨转身出庙。 四武士两名走向西厢。 另两名朝田宏武藏身的东厢走来。 田宏武内心激荡起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为什么说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如果是 童梓楠等其中之一,今天非要揭开“复仇者”之谜不可。 心念之中,两名武士已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进房。 田宏武悄然移身门后。 武士之一道:“说真的,对方如果真的是‘复仇者’手下,恐怕不容易对付,弄不好又 得死人,单单对付一个‘追魂剑’费了多大的力,若不是‘木客’‘魔母’联手对付,‘追 魂剑’还不是为所欲为,视咱们四大堡如无物。” 另一个道:“可不是,四大堡主,一死一残,另赔上那多高手,连‘复仇者’的影子都 摸不到一下,我……实在有些胆寒。” “不要紧,‘复仇者’对我们这些小角色还不屑下手。” “到底‘复仇者’对咱们四大堡过不去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怨” “半月前,‘云堡’宋统领大白天陈尸在官道上,说什么被列为二十七号,下一个不知 又轮到谁?” “对了,听说有人出面调停这档子事” “进去吧,这桩事少开口为妙。” 两武士推门而入,“砰砰!”两声,栽了下去。 对过厢房里的听到了声音,一个大声道:“毛七,怎么回事?” 田宏武故意吹了个口哨,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西厢房的两武士,仗剑奔了过来。 “毛七,捣什么鬼?” “唔!” 一名武士冲入房中,田宏武飞指疾点,闷哼声中,仆地栽倒。 另一名在门外的发觉情况不对,抹转头就待退走,田宏武电闪扑出,一指点倒,然后拖 入房中掩上房门。 蔡控匆匆奔入庙来,左右一顾盼,道:“快来了,注意别弄出声音!” 说完,略作犹豫,转身走向东厢。推开房门,见四名手下去躺在地上,不由惊叫出声。 仅仅只够他转念的时间,剑尖已抵上了后心。 蔡控亡魂大冒,栗声喝问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穴道一麻,人便栽了下去,五个人倒做一堆,堂堂“火堡”总监察,被点翻 了还没看到人,这种窝囊遭遇,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 空气顿呈一片死寂。 又一条人影奔人,田宏武定睛望去,不由心头大震,来的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只见他 低沉地发话道:“蔡总监,对方一进店便下手,不能稍有迟疑。 说着,奔入正殿藏身。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本来判断他已伴随小师妹回南方,所以才要师兄上官一雄赶回去, 阻止他与小师妹的婚事,并请师父治以大逆之罪,想不到他仍在北方,那小师妹呢? 小师妹根本不知道他是杀师兄的凶手,也是出卖同门手足的人,如果中了他的圈套而委 身,后果便不堪收拾了。 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腔子来,手脚都发了麻。 他们是准备对付谁? 他想冲出去,抓住这不仁不义的师兄,问问小师妹的下落。 他想杀他,他的所作所为,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他的头有些发眩,来的,竟然是师兄上官一雄。为什么师兄也没回 南方? 他明白了,夏侯天布下了这陷阱,是要对付上官一雄,狼心狗肺,该杀,他紧紧捏住拳 头,牙齿咬得发出了格格之声。 夏侯天的算盘打得不错,把师兄诱来此地,然后由蔡铨等以火器毁了他,可是人算不如 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预伏的杀手,已被田宏武制住了。 上官一雄兀立在院地中央,铁青着脸,他在等夏侯天,却不知夏侯天已经隐身在正殿里, 等待替他收尸。 田宏武几次想现身出去,但又按捺住了,他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过了盖茶工夫,不见动静,夏侯天忍耐不住了,他想不透“丙丁神”蔡铨他们何以迟迟 不下手。 于是,他现身走出殿门,停身在殿廊阶沿上,大声道:“师兄,你来了!” 他这一出声,是暗示埋伏的人下手。 上官一雄本来面对庙门方向,闻声立即转过身来,厉吼道:“畜牲,别叫我师兄……” 说着挪动脚步 夏侯天阴声道:“站住,有火器在对着你,再走三步,便将粉身碎骨。” 上官一雄站住了,左右一望,目瞪欲裂地道:“夏侯天,师门不幸,误收了你这败类, 今天我要代父清理门户” 一个飞纵,弹到了阶沿下的院边。 夏侯天下意识地一退身,惊疑地向两厢房扫了一眼,高声道:“蔡总监,你们还等什 么?” 没有反应,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发生了变化。 上官一雄一个斜掠,上了殿廊,与夏侯天隔丈许正面相对,厉声道:“夏侯天,你实在 够毒辣,五师弟呢?” 夏侯天再次扫了两厢一眼,阴阴地道:“他因为与‘复仇者’同谋而被杀,与我无关。” 上官一雄霍地拔出剑来,切齿道:“我要把你碎尸!” 夏侯天寒声道:“你能活着,该庆幸命大,为什么不乖乖回南方?为什么迫我杀你?” 上官一雄厉笑道:“你用暗器么?恐怕你办不到了,我再问你,文凤呢?” 夏侯天目珠一转,道:“她么,很好,不用担心!” 上官一雄抖了抖手中剑,道:“你把她怎样了?”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师兄,师父母早已答应我与她的好事,所以……嘿嘿,我们不能 白刃相见,是么?” 上官一雄面孔起了扭曲,两颗眼珠几乎要脱出眶外,口唇连连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天又道:“你杀不了我,就算能,你也不敢下手,因为我死了,文凤将成寡妇,同 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生下来就是你的外甥……” 上官一雄暴喝一声:“住口!” 他脸上的激愤,变成了痛苦,脸孔已变了形,又道:“我不把你这禽兽挫骨灰扬就不算 是人……” 一条人影,从东厢房门飞射而出。 两人同时转身向院子。 “砰!”然一声,飞出的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 铨。 紧接着,数声巨响,烟硝起处,土石纷飞,蔡铨被炸成了碎片。 夏侯天登时魂散魄飞,弹身飞遁。 “砰!”夹以一声闷哼,夏侯天倒翻而回,落在院地中。 夏侯天身后,出现了一个俊秀的青衣书生,他,正是田宏武。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是谁?” 田宏武心念电转:“自己要办的事太多,对头也不少,既然在四大堡的心目中,‘追魂 剑’已死于‘木客’‘魔母‘手下,这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有利,目前还是以不暴露身份为 上。”当下故意把声音改变,冷冷地道:“过路客!” 夏侯天身形一移,换了位置,三人呈鼎足之势。 “丙丁神”蔡铨被他自己身上带的火器,炸得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这并非田宏武 的本意,他只是把他抛出来,却不料触发了他身藏的火器,本来,这些火器是准备来对付上 官一雄的。 上官一雄仔细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因何要援手区区?” 田宏武微微一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为什么。” 上官一雄抱拳道:“区区十分感激,就此致谢了!” 夏侯天面如死灰,但眼里仍然存有奸诈之色,咬了咬牙道:“朋友,你干的很好,四大 堡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有朋友你藏身之地……” 田宏武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四大堡名下一只走狗而已,竟然死脸厚皮,大言不惭!”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谅来已经驾临了一段时问,事不相瞒,他是敝门大逆,区区 要正以门规,请朋友稍稍退开些。 田宏武依言退开数尺。 夏侯天并不惧上官一雄,倒是慑于这来历不明的青衣书生,冷厉地道:“朋友知道在下 的身份么?” 田宏武披着嘴道:“说过你是四大堡的走狗,还问什么!” 夏侯天伸手腰际,道:“朋友是存心与四大堡为敌?” 田宏武嘿嘿地一笑道:“把手放下,如果你敢用暗器,本人先卸你一臂。” 夏侯天动作可真快,一抽手,无翼钢针业已射出,田宏武在全神注意之下,当然不会让 他得手,身形极快地一挪,劈出了一掌。 上官一雄也同时一剑挥了出去,剑掌夹击之下,夏侯天只有避重就轻,闪向田宏武这边。 “砰!”然一声,夏侯天被震退了七八步,口血汩汩而冒。 田宏武仍站在原位,没有跟着出手,当然,上官一雄在场,他不能要他的命。 上官一雄弹步上前,剑尖指向夏侯天的心窝,栗喝道:“跪下!” 夏侯天吐着血沫道:“你如果杀了我,你胞妹便成寡妇,她肚子里的将成孤儿!” 这两句话够卑鄙也够恶毒,上官一雄全身直抖,气得几乎发狂。 田宏武也不例外,邑然他没接受上官文凤的爱,但她对他的情义,他是忘不了的,他想 象中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不是面具遮着,他脸上的神色不会比上官一雄好看。 夏侯天带喘的道:“杀呀!下手呀!杀了我,你去处理文凤的善后!” 蓦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接上话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善后?” 一个美艳的黄色宫妆少女,不知于何时进的庙,怯生生地站在两丈之处,她,正是与上 官文凤串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不由喜极,听口声,情况可能不像是夏侯天所说的那样。 上官一雄大感错愕,收了剑道:“姑娘在说……什么?” 夏侯天顿时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面上没有半丝人色,他想逃,但他知道逃不脱, 他做梦也估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一条白色人影,从庙门口飞掠而入,扑向上官一雄,上官一雄闪身急避,白影停住了, 吐出了激颤的声音:“哥哥,你……你……这是梦么?” 上官一雄看清楚了来的是谁时,一下子呆住了,泪水却夺眶而出。 上官文凤也是热泪纷滚,带着哭声道:“哥哥,怎么回事?” 上官一雄年纪较长,比较能控制情感,拭了拭遮住视线的泪水,道:“说来话长,慢慢 再谈,他就是洞庭君山暗算我的凶手!” “他?”上官文凤伸手拉剑,一脸的怨毒与杀机。 田宏试竭力镇定自己,不使身形发抖。 上官一雄手中剑一抬,道:“文凤,由我来处置,现在先问你句话……” 上官文凤颤声道:“什么?” 上官一雄用剑指着夏侯天道:“这畜牲说他已经与你……” 以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上官文凤窒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咬牙切齿道:“我几乎毁在他的手里,幸得司徒姐姐 适时来救,保全了清白” 说着哦了一声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哥上官一雄,这是我结拜姐姐司徒美。” 上官一雄赶紧叫了声:“司徒姑娘!” 司徒美嫣然一笑,道:“办你们的事吧!” 上官文凤突地目注田宏武道:“这位是……” 上官一雄道:“是位过路的朋友,幸得他援手,不然我早已遭毒手了!”说着,手指近 旁的被碎肢体道:“可能便是这样!” 司徒美淡淡地道:“我们是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密议,才赶来了。” 夏侯天突地弹身虎扑上官文凤,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是他企图侥幸,死中求 活的一着。 惊叫声中,暴起一声惨哼,夏侯天倒了下去,出手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上官一雄飞快地弹步上前,用剑尖抵住夏侯天的心窝,厉吼道:“夏侯天,你死一百次 也赎不了你的罪!” 凡属爱使心机,狡诈阴险的人,十有八九是没有骨头的,夏侯天在死亡阴影笼罩下,仍 希冀求生,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何能抓到手的东西,假使是一块小木片,他也会抓住的,收 腿弯膝,变成了下跪之势,用力一挤眼,竟然真的挤出了泪水,哀声道:“师兄,我错了, 我该死,请带我回转师门,由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处断,我可以死得瞑目些……” 上官一雄持剑的手在发抖,毕竟自幼同门习艺,生活起居在一起,他再邪恶,他还是下 不了狠手。 司徒美冷冷地道:“你别妄想四大堡的人会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后悔,别空费心思 了,我早就该杀你一百次,我会通知四大堡,不许任何人插手。” 夏侯天扭头狠狠地盯着田宏武道:“朋友,我们无怨无仇?” 田宏武道:“没有人性的武士,便是武林中的公仇。”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一连点出三指。 夏侯天惨号一声,瘫痪在地。 上官一雄收起了剑,长叹了一声,道:“文凤,我们购辆车,即日回南?” 上官文凤粉腮一惨,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凄绝地道:“哥哥,五师哥……被他害得 惨死异乡,连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竟然掩面哭出声来。 田宏武鼻头发了酸,眼圈也红了,他真想展示真面目,但,他还是竭力按捺住了,小师 妹该回家,再不能在外流荡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仍活着,决不肯回南的。 “哥哥!”她凄唤了一声,双肩抽搐得更厉害了。 田宏武无法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时间一长,感情终会崩溃,于是,他转身,缓缓挪动脚 步…… 上官一雄赶紧上前道:“朋友能留个名号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他不敢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他不能控制自己的 声调使它自然。 他脚步没停,默默地离开了。 陈青云《快手》完--请看续集《血情》 ------------------------- 旧雨楼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