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第1章 [醉红颜3]《怜秋》 作者:楼雨晴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月淡星稀。 摇曳的幽暗烛火,映照一室戚然。 冷宫的定义,便是为了诠释凄凉。而她,季云雁,漫漫人生,也只能与凄凉相伴……泪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一生的青春,一世的执着,尽数埋藏在这深宫当中,点点血泪,憔悴了红颜,换来的却是君恩先断的悲哀。 无数个泪滴长门的秋夜里,她总是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今日,她得尝尽苦楚? 然而,再苦也没多少时候了,她深知,这难挨的人生将至尽头,爱恨情欲,都将深埋。 唯一挂念难舍的,是允尘,她可怜又无辜的稚儿…… 强撑起身子,季云雁费力地低喊:“允……尘……” “娘──”约莫十来岁的男孩急忙应声,来到床畔。“什么事吩咐孩儿就好,您别起来。” “允尘……”她闻言鼻酸,这孩子才几岁,却必须舍弃天真无邪的权利,陪着她历尽沧桑,尝尽苦楚,早熟懂事得令她心疼,这些年来,要不是身边有他,她早在十年前就活不下去了。 都是她这个没用的娘亲,否则,今日的允尘,应该是人人捧在手心疼宠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任人夺去属于他的一切──思及此,她幽戚地抬眼低问:“孩子!你会怨娘吗?” “娘为何要这么说?这不是您的错呀!” 经他这么一说,她略微宽心。“允淮那孩子……” 朱允尘倏地冷下脸。“我不想提那对母子!” “别这样,你和他再怎么说也是手足……” “我没有任何兄弟!”他旋即打断。 手足?呵!多可笑的字眼,谁拿他当手足看了? “娘呀,您别忘了,是谁将我们害得这么惨,任您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含悲忍辱,度过了凄凉的十载春秋!” 儿子不平的控诉,挑起了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凄怨。 不甘呀……然而,她又能如何? “允尘……答应娘,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我们母子没有愧对任何人,千万……别让人瞧不起……”她气如游丝,抓着儿子双手的力道,却是出乎寻常的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朱允尘坚定地点头。“娘!您放心,孩儿会活得抬头挺胸,比任何人都有尊严!” 闻言,季云雁幽幽地笑了,那笑容,缥缈得难以捉摸。 儿子向来坚强,她相信,他会有能耐开创自己的人生。 爱已绝,恨已杳,泪已阑珊,这失败的人生,是该划上句号了──松了手,她安心地闭上眼。 一旁的朱允尘不哭不叫,彷佛早已知悉事情会在这一刻发生,他放回母亲的手,拉起薄被覆上母亲残泪犹存的面容,就在这一刻,他向自己,也向芳魂未远的母亲发誓,总有一天,他会代自己,也代含怨而终的娘亲,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 也在这一天,他全然的脱胎换骨,遗落了所有的悲欢笑泪,空洞的瞳眸闪动着不属于十岁孩童的沁冷幽寒。 苍穹泛起蒙蒙光亮,又是一天的开始。 秦云铮下意识地将锦被拥在襟前,缓缓睁开眼──身畔,空荡荡的,睡不暖的床炕,永远只有她一人,漫漫长夜,唯有寂寞与她相伴。低低叹息了声,她掀开被子下床。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深闺寂寥。 怨吗?其实不,万般皆是命,她注定不得夫婿眷爱,又能怪谁? 轻巧的敲门声传入耳中。“太子妃!您醒了吗?” 抛开低迷的心绪,秦云铮轻道:“进来吧!” 一名容貌清秀的宫女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 她移步下床,让宫女为她梳洗更衣。 “太子妃,您生得真美。”宫女一面为她梳着黑缎般光滑的青丝,一面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是吗?”秦云铮对着菱花镜,里头映照出一张绝世娇容。 “是啊!奴婢敢说,整个皇宫之中,再也没人比您更美了。”怕她不信,小宫女加重了语气强调。 这是实话,绝非逢迎之语。 一手抚上绝丽嫣容,她近似自言:“有什么用呢?” 空有绝色,却找不到欣赏的人,她为谁而娇?为谁而美? 小宫女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发表言论。“所以说,奴婢一直很疑惑,殿下为什么不要你,反而宁愿冒着身败名裂的杀头重罪与兰妃暗通款曲?”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她的吗?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女人? 呵!是啊!身分再尊贵又有何用?她终究只是个弃妇。 见着她不寻常的沉默,心直口快的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惊惶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太子妃息怒!” 饶命?她的确是个失败的女人,她们并没有说错什么,饶什么命呢? “起来吧,我并没有怪罪于你。” “谢太子妃不罪之恩。”松了口气的小宫女连连叩首,迭声谢恩。 然而,这些人愈是如此,秦云铮愈觉难堪,一声声的“太子妃”,像是对她最尖锐的嘲弄,一个没有太子的太子妃,有什么好骄傲的呢? 这个虚名,只是一则讽刺,一如静置桌面的珠玉凤冠──就在宫女梳好了头,正要将它戴上时,她淡淡摇了下头。“不必了。” “可是──”小宫女有些迟疑。 这是身分的昭示,若不冠上,万一有几个不带眼的奴才冒犯了她,那可怎么办才好?“无所谓的。”就让她难得任性一回吧!她温顺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该如何去发泄情绪。 没等宫女再多说什么,她起身往外走。 “太子妃──” “别跟来,我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漫无目的,踽踽而行。 有时想想,她是不是太豁达了?丈夫为了另一名女子弃她而去,她除了挥之不去的难堪之外,竟没有任何的伤心欲绝。 是因为自小灌输的妇德观念困死了她吗? 身为女子的美德告诉她,既然嫁予朱允淮为妻,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一切,不论他要如何待她,那都无可厚非。 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却没有太多失落的感觉,她唯一想到的,只有顺从。 况且,她一直认为,夫妻相处之道,在于相敬如宾,她与殿下,做到了这一点。直到殿下与兰妃的事在宫廷之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让她的心备受震撼,秦云铮从没想过,男人与女人,也能爱得这样惊天动地、义无反顾。 这不是性子温煦如水的她所能想象的,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与殿下才会激不起一丝一毫如他与兰妃般的热烈情感吧!这样的她,大概终其一生,都无缘领会那种如狂涛骇浪、刻骨炙心的滋味吧──过度专注于自身的思绪中,秦云铮不知不觉间走入一条幽静的小径,满地落叶堆积,看得出鲜少有人走动。 一时之间,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地,这方僻静之处,她以往未曾听闻,也不曾涉足。但基于好奇心使然,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蜿蜒小路的尽头,是一方清幽之地。 一整片园子皆种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散发着笔墨难以形容的迷离之美,几片随风吹落的白色花瓣在空中轻舞,飘荡在茫茫天地间,不知怎地,她竟感受到一股飘零的戚然──多令人心怜的小花,它,是哀愁的象征吗? 那么,又是为谁而栽种的呢? 莫名地,她深深地受它吸引,蹲下身子凝视着它摇曳的风姿,不禁出神凝思。“你是谁?”一道幽冷的嗓音传来,惊动了她。 “啊!”她低呼一声,这名男子突如其来的出现,教她一时受了惊吓,跌坐泥地中。一瞬间,他一阵闪神。 眼前的女子美得不可思议! 她恍如跌落凡尘的仙子,纤灵飘逸,清妍绝俗得令人惊叹! 那张娇荏的小脸,宛如受了惊的小兔,瞪大了澄净的明眸,有着令人心怜的仓皇──然而,只有那么一剎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蹙了下眉。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滚出去。”朱允尘吐出的字句,宛如冰珠,不带任何温度。 秦云铮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随着这名男子的出现,周遭的空气彷佛也在一瞬间骤降。 “这里是哪里?”她不禁疑惑,自己是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禁地吗? 朱允尘懒得和她多说,转身就走。 “喂──”她站起身,追了两步。 “我说滚出去!听不懂人话吗?”他顿住步伐,冷冷寒|qi|shu|wang|芒射向她。 如果她够识相,便该立刻转身离开才对,但是她整颗心,全让这清幽雅致的地方所吸引,实在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我──静静待着就好,不会打扰到你的。”她怯怯地要求。 朱允尘的眉宇不悦地蹙起,正欲冷声斥离,却在迎视她那双清灵澄亮、夺人心魂的星瞳时,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好美的一双眼!惹人心怜的幽柔光芒,令他想起了一个人──是的,他娘。 他的娘亲,也有一双凄迷如雾、盈盈似水的美眸。 第2章 秦云铮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默许了,于是鼓起勇气,轻道:“这花,是你种的吗?” 他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它有一种凄楚的美感,我喜欢它。”她本能地道出心声。 一抹复杂光芒添上朱允尘的幽瞳,没有情绪的冷眸起了一缕难察的波动。“不是我。”轻淡的话语飘出唇畔,连他都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回答她这么多问题,他该做的,应该是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出去才对。 “我猜,是个女人吧?而且是个很忧愁、很不快乐的女人?” 他挑起眉,眸光深沉地瞅着她,不语。 秦云铮看不出那是何涵义,也没去深究。伸手接下一片飘舞的白色花瓣,万般珍怜地又问:“它该有个很美的名字吧?” “云雁花。”话才出口,他使立即后悔了。 该死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居然就这样和她攀谈起来? “云雁?”应该是个人名吧?好巧,她的名字当中也有个“云”字呢! “是你心爱的人吗?那她现今人在何处呢?”抑不住成串好奇,秦云铮提出一个又一个的疑惑。 此言一出,朱允尘的冷瞳顿时降至冰点,没有表情的面容是一片寒冽!“不关你的事,滚出去!” 秦云铮这才惊觉,自己可能在无意中挑起了人家的伤心往事,她既歉疚,又觉得过意不去,连忙安慰道:“你不要难过,呃……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所以……”生平不曾安慰人,她说得又乱又急,零零落落地。 朱允尘根本没理会她说了些什么,冷漠地旋身大步离开。 “唉──”秦云铮也没多想,便心急地追上前去。 其实,她大可不必理会他的,但只要一想到是她害他伤心,她就觉得好过意不去,怎么样也无法一走了之。 “你听我说──” 见她又阴魂不散的跟来,他耐心罄尽,阴郁地回过身。“你够了没有?”“啊!”他难看的脸色吓了她好大一跳,步伐不稳地跌退几步,未料身后便是水池,一个门神,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唔──”她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只能乱无章法地在水面上挣扎浮沈……惨了,她不识水性呀! 朱允尘冷哼一声,视若无睹。 说他冷酷也好,冷血也罢,不曾有人为他付出,他又何必为谁付出?任何人的死活,与他都没有关系,他何必当一回事? 旋身正欲离去,一声饱含痛苦的轻弱低吟留住了他的步伐──他懊恼地回过身,那道纤弱的身影失去力量,直住下沈…… 曾经震撼着他心魂的秋水明眸在他脑中萦绕不去,怎么也抛不开;思及这么一双动人的眼眸再也没有睁开的时候,他竟觉得…… 懊恼地低咒了声,朱允尘迅速跃入池中,很快便找到那副陷入昏迷的娇软身躯,旋即将她抱回岸上。 一手探向她鼻翼,发觉她气息已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该死!这女人真会给他找麻烦! 带着些许愠恼,他没多想,微勾起她的脸,一手捏住她小巧的秀鼻,深吸了口气,俯身印上她的唇,将温热的气息强灌入她口中。 她的唇,出乎他所想象的柔软。 朱允尘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这抹温香,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灵魂。 狂撼的悸动无法平复,他难以自己地沈沦,闭上了眼,情不自禁地深入探索那深深吸附着他的甜美唇腔──这是他尝过最美好的滋味! 淡淡的女性馨香迥绕在他的每一个气息吐吶之间,温腻柔嫩的触感,教他忍不住想一再深尝──静止的眼眸轻轻眨动,对上他幽遂的黑眸,有一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唇上真实的触感与掠夺席卷而来,秦云铮瞬时花容失色,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她跌跌撞撞地退开,饱受惊吓的眸瞪着他,伴随着止不住的急促喘息。 “你、你”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多么清纯的反应呀! 朱允尘有些讶异。“你不曾有过男人?” 热辣的红潮窜烧而起,分不清是羞是恼,染红了她绝美的脸蛋。 这男人好可恶!他不但冒犯了她,还……不知羞地问她这种问题…… “你……不想活了吗?”尽管她这个“太子妃”只是徒具虚名,同样也是不容侵犯的! 闻言,朱允尘的绝俊容颜骤然降温,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轻鄙。“怎么?你的身分很高贵吗?” “我……”秦云铮欲言又止。事实上,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贵,这太子妃的名衔,只让她觉得难堪。 “滚回你能呼风唤雨的地方去吧!别让我这下等人辱没了你无与伦比的尊贵。”丢下话,他移动步伐往屋内走去。 是她多心了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这番话的背后,含带极深浓的讥讽与怨恨?直到现在,她才想到要正视此人的身分。 他到底是谁?既然身居皇宫之内,那么,有没有可能也是皇室中人?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张冷峻却又出色的面容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朱允尘不耐地停了下来。“你还想怎样?” 这女人真是不怕死耶!先是差点没命,再来又是贞节受损,这样还受不够教训吗?看出了他的厌烦,她垂下头,怯怜怜地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朱允尘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看向她。 坦白说,他实在没必要理会她,打一开始他就警告过她了,会有什么下场都是她的事,但是──接触到那张写满无助、楚楚可怜的小脸,再硬的心肠竟也狠不下心对她置之不理。 难得地,他叹上一口气。“进来吧!” 他口气很差,但她不敢有意见,默默地跟了进去。 进屋前,她留意到上头的匾额写着清晰的三个字──涤尘居。 她反复玩味着。 好清雅的名字,一如这里头的摆设。 不一会儿,他再度出现,手里多了件衣衫。 “换上。”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将衣衫往她的方向丢。 “在……这里?!”她傻愣愣地。 “我懒得看。”倚窗而立的他,竟真的情愿看窗外的白云悠悠,也不屑瞥她一眼。“可是……”她好生为难地看着他。 他看不看是一回事,她总不能不顾名节。 “我可不可以进去换?”她小小声地问。 “随便!”他烦躁地道。 见鬼了!他今天是怎么回事?每每迎视她盈盈如雾的明眸,便会莫名其妙的软了心,冷沈无感的心绪屡屡为她波动…… 又过了一阵子,她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湿透的发丝也已擦干,模样虽然还是有些许狼狈,但至少没方纔那么糟。 “你可以走了。”他不带任何情绪地下着逐客令。 “那,过两天我再将衣棠送来还你──” “不必。”他冷冷地打断,反正穿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被人群所遗忘的角落,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的出现,已严重打扰了他的平静。 “我不希望看到你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听清楚了没有?” 秦云铮张口欲言,最后仍是在他冷锐的目光中噤声,愣愣地点了下头。 夕阳余晖遍洒苍穹,染满了金光点点的清池。 朱允尘盯视着水面,出神凝思。 月余时光已过,他发现,他竟忘不了那张沈静柔婉的娇容。 这些年来,他寂寞惯了,没有人会去正视他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在乎,突然之间,一名清丽绝俗的女孩闯入他岑寂的心湖,挑起点点涟漪…… 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排斥吗?如果他够诚实,就该告诉自己,他其实是怀念的。 自从娘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懂过他,而这名女子,她懂娘的愁,也懂他内心的沧凉…… 微微一愕,他嘲讽地摇摇头。 如刚似铁的心,不是早埋葬了唯一一处柔软的角落,学会无情地看待这个人世了吗?几时开始,他也会渴望温情? 要情何用? 就为了一个情字,母亲误了一生;也因为她的纯善,落得往后含冤莫白的下场,谁又同情过她了?甚至于──她凄凉悲怨地离开世间,那个无情的男人都不肯来看她一眼!他恨! 恨世间的不公,更恨那个男人的寡绝,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人是他的父亲,因为他不配! 一国之君又怎样?在他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愚昧昏庸、是非不分的胡涂蛋!他从来都不曾稀罕过这个皇室长子的身分,但是该他的,若不讨回,他如何甘心?他曾在母亲遗体前发过誓,终有一天,他会要回他所失去的一切,也为母亲受过的苦讨个公道。 纵使,要他娶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幽邈的思绪,再次飘到数日前── “若娶了个女人,就能要回失去二十多年的事物,你要或不要?” 耳畔,再度回绕朱玄隶深思的询问。 答案,何须质疑? 为了争这一口气,他不惜一切! “秦云铮──”他一字字玩味,冷笑着。 尽管离群索居,有关宫廷之中的风风雨雨,他仍是时有耳闻。 半年前,她与朱允淮成亲,未料,之后却传出朱允淮与皇上宠妃私通苟合一事,在宫廷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哼,好一对无耻下流的父子,真是丢尽了所有皇室亲族的脸! 这就是他钟爱二十余年的儿子,那又怎样呢? 第3章 最终还不是以尖锐的羞辱回报他。在听闻这个消息时,他很痛快。毋需他去报复什么,天理依然昭彰。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呢?攻于心计挣来这一切,谁又料想得到,最后的结果,却是在皇室之中永远除名,一生颠沛流离? 不过,之后的发展,却颇令他意外。 早看透了这无情自私的男人,若他要秦云铮埋葬青春、守着贞节牌坊度此余生以维护皇室声誉,那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可没想到,他居然会不忍秦云铮“守活寡”,想为她另择佳婿? 如果对象是别人,那倒也罢了,但他看上的,竟是朱玄隶。 没错,他承认,朱玄隶是卓伟不凡,但是这么做,未免有违伦常。他这皇帝老子,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荒谬地要朱玄隶娶堂弟之妻为妻?并且不惜以皇位做为交换条件…… 放眼所有贵族宗亲,条件最出众的,除了朱玄隶,确实不做第二人想。难道,他真是为秦云铮设想,甚至不畏人言?不理会世俗礼法? 这股超乎寻常的疼惜,未免……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龌龊,但他无法不往这个方向想。若非两人之间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幽昧情怀,又何必…… 这样的女人,难怪朱玄隶宁可放弃大好江山也不屑要! 而他呢?居然不得不娶这残花败柳! 不甘呀!他恼恨地握紧拳。 二十年来,朱允淮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二十年之后,他竟还不得不接收他玩腻的女人? 他暗暗咬牙。秦云铮!最好祈祷你嫁的人不是我,否则,我会让你这不甘寂寞的女人知道,你犯了一个多么该死的错误!你将会见识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又叫度日如年! 如果可以,他真情愿他娶的人不是秦云铮,而是……“她”。 思及记忆中的柔婉娇容,眸中凛冽寒霜淡淡消褪。 比起人尽可夫的秦云铮,“她”宛如处子般纯净而不染纤尘的楚楚韵致,无疑令他怜惜多了── 朱允尘町视着水面的目光,没有一刻移开,良久后,他冒出一句──“看够了没有?” 不远处,朱玄隶缓缓走了出来。 “你的警觉性挺高的嘛!”他嘻皮笑脸地道,一点都没有偷窥被人给逮着的羞愧感。朱允尘冷哼了声。早听闻这人的脸皮和铜墙铁壁有得比了。“这么丑的姿势,我还以为你在蹲茅厕。” 啧!说话一定要这么刺耳吗?真不可爱。要不是太了解他冷得像冰的性格,朱玄隶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朱允尘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他只是在估计他能忍耐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竟让他站了一个时辰,站到脚酸,他才蹲下来继续等,要是他再不理他,他还打算坐下来呢! 到头来,他这优雅的姿态,居然还被比喻成了蹲茅厕? 各位评评理,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我在等你朱大公子的垂怜呀!”明知会被泼冷水,朱玄隶依然死皮赖脸的挨了过去。 朱允尘嫌恶地皱了下眉,挥开这恶心的男人。“少勾肩搭背的。” 平日不要脸惯了,他这张冰块脸,一点都浇不熄朱玄隶的热情。“别这样嘛,我亲爱的堂弟。” “谁是你堂弟!”冷不防的,一大缸凉飕飕的冷水又淋了过去,差点淹死朱玄隶。若在以往,他会为自己的魅力大不如前而感伤个三天三夜,不过,近来和朱允尘混熟了之后,他早就习惯兼麻痹了。 “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觉得我比允淮可爱耶,你不认允淮,好歹要认可爱的我呀!” 怎会有人这么死不要脸? 生平头一回,朱允尘感到挫败。 “如果你只剩这点废话好说,立刻给我滚出去。”他挥开再一次缠上来的魔掌。要不是朱玄隶玩女人的记录太辉煌,他会怀疑此人有断袖之癖,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好嘛!”他也只剩这点残余的利用价值了,想来还真哀怨。 又不是没见识过朱允尘的冷酷,他要是再不讲重点,就等着让人拿扫帚扫出去吧!敛去笑谑,他的神色回复了几许认真。“我请皇奶奶出面,皇叔总算是让步了。不过有一点他极为坚持,那就是不论如何,云铮太子妃的身分绝不更改。”想当初,这件事可也是大费了一番周章。 “换言之,要皇位,连带的就必须娶秦云铮?” “是的。他要你承诺善待云铮。” “善待?”他在心底无声冷笑。 是的,他绝对会好好“善待”她! 看出他深沉的鄙恨,朱玄隶忧虑地道:“别这个样子,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无关,别将对允淮的恨转嫁到她身上,云铮本来就是皇叔钦定的太子妃人选,若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件,她本该是你的妻子,相信我,她真的是一名难得的好女子,否则皇叔怎会这般疼惜她呢?” 是啊!“疼惜”到不合常理! 他嗤哼道:“既然她这么好,你为何不要?” “我不是不要,而是心有所属,我不想辜负那个全心全意爱着|qi|shu|wang|我的女孩。”借口!他就不信风流了一辈子的朱玄隶,会为了一个女人情愿放弃大好江山,说穿了,还不是不愿娶个深深羞辱了他的女人,受尽旁人嘲弄。 由他的神情,朱玄隶明白他并不信。 “是真的!就算她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请你看在她助你达成目的的分上,好好对待她。” 朱允尘不为所动。“这一点,不劳阁下操心。” 可悲!一个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的女人,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居然还有脸改嫁,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他珍惜? 见状,朱玄隶火大了。可恶!这家伙摆明了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朱、允、尘!”他一字字说得特别慢。“你给我听着,云铮是个玉洁冰清的好女孩,亏待了她,你绝对会后悔!” 这桩婚姻,是他一手促成,云铮若受到伤害,他便等于是帮凶,他是真的希望这两个人能有最美好的结局。 “说完了?滚吧!” “你──”朱玄隶死瞪着他。 怎么办?他好想将这不受教的家伙一脚踹进池子里去! 但是想了想……唉,罢了,这人像座千年寒冰,要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反而还会不习惯呢!反正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秦云铮有没有本事融化他、让他成为绕指柔了。 有关秦云铮的婚事,简直可用高潮迭起、峰回路转来形容了。 先是朱允淮,再是朱玄隶,然后是朱允尘,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谁也不敢说。 一群好事者,全都期待万分地等着看戏。 没想到,区区一名小女子的终身大事,竟会这般劳师动众。 若问秦云铮有什么样的感受,她只觉无奈。 事情演变至今,她早就没感觉了。 与允淮这桩错误的婚姻,并不是她的选择。在家从父,既然父亲认为嫁予太子是难得的金玉良缘,她便嫁,即使明知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她亦无怨,贯彻着出嫁从夫的信念。 一直到后来,面对被遗弃的待遇,她也不曾怪过谁,那是她的命,早在嫁入皇室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自主的权利,不管父皇是要她守着朱允淮之妻的名义终老一生,还是要她改嫁,她一切但凭安排,绝无怨尤。 她明白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只因与允淮半年的夫妻生活中,他们一直是有名无实,所以,今天不论她是嫁给了谁,她都是绝对的清白,毋需自惭形秽,也因此,在自认此身已是皇家人的情况下,不论最终父皇将她交给了谁,她都不会有第二句话。朱允尘──这个名字,她不曾听闻,甚至与允淮大婚之日,也未曾名列席上。 听人说,他向来深居简出,所以极少有人见过他。 她微感纳闷,既是皇长子,其身分之尊贵不可言喻,纵然不是太子,也应有一定独特地位才是,但……为什么她所感觉到的,却像是此人被刻意的孤立冷落?这没道理呀!对这神秘的皇长子,她是好奇多过期待。 他,将会是她的夫君──对这桩婚姻,其实她亦不抱太多期许,她不晓得他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而愿意娶自己弟弟的妻子,可以确定的是,任何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这么做,而他……是为了皇位吧? 今儿个,是举行太子册封大典的日子,她这“前任太子妃”的身分太尴尬,不便出席,然而接下来,便是择日筹办他与她的大婚之期了。 说好听些,是双喜临门,然而知情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桩交易婚姻。 很多事,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愿说破。 不管他是否娶得勉强,未来,他们将共同走过今生,她只希望,他能多少给她些许怜惜,只要寸许就好──大婚之期一日日逼近,偶尔,秦云铮的脑海总会浮现那名狂狷孤傲的男子,以及那一日的点点滴滴,然后,便会莫名地乱了心神。 纤纤素手下意识地抚上柔唇,这儿,彷佛还留有他的气息。奇怪的是,对于他狂肆的冒犯,她竟兴不起半点愠恼。 更明白的说,早在她有更进一步的感觉之前,她便已慌乱地推开了他,然而,他灼热双唇的温度,却已深深烫烙在她唇齿之间,以及──心底。 她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只要一想起他,便会无端地乱了心神,那样的感觉太陌生,很慌,很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只希望早早回到原来的平静。 第4章 那日之后,她打死都不敢再靠近涤尘居一步。 是怕他吗?或许说,她怕的是本身不由自主的情绪反应还来得贴切些吧!如果……如果能够,她真的好希望…… 停、停、停!她在想什么呀!大婚之期将届,那是一条茫茫难卜的未知路,她怎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她与他,根本不会有所交集呀! 只是,心头为何隐隐有着冀盼?以及失落? 再一次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面对着二度花烛,秦云铮的心是复杂的。 犹记半年前的今天,满怀喜悦与期盼地将她的一生交到自己的夫婿手中,换来的,却是一连串的不堪回首。 如今,她还能再怀抱期望吗?而这一回,是否会有所不同? 女人的一生,经不起上苍一再地作弄,她的心只有一颗,一直都小心护着,等待交出,而他,是否会珍惜? 端坐新房之中,她思绪纷纷乱乱,化不开,厘不清,那是对未来的茫然。就在此时,朱允尘无声地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刻意避着她。娶秦云铮,本就是出于无奈,能不理会她,他便尽可能的当她不存在。 这样的女人,他连看一眼都不屑,这辈子,他永远不会拿她当妻子看待!而此刻,要不是情非得已,他还真不想进来。 两人各据新房一隅,朱允尘存心折磨人地沉默着,想看看她能撑多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秦云铮不敢妄动,但是顶上沉重的凤冠,实在令她肩颈酸疼,而房内却又没半点声响…… 他进来了吗?还是来了又走? 隔着大红喜帕,她暗自猜测着。 鼓起勇气,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喜帕一角,想一探究竟──“怎么?迫不及待?”含着冷嘲的语调飘来,秦云铮僵住动作。 他……他在! 秦云铮受了惊吓,赶忙抽回手,正襟危坐。 但是……怪了,这声音怎会这么熟悉?多像连日来回荡脑际的清冷嗓音──浪女就是浪女!片刻寂寞都耐不住。 朱允尘轻蔑地冷哼,再也受不了与她共处一室,转身就想走入。 同一时间,秦云铮抑不住愈来愈浓厚的疑云,忍不住开口道:“夫君,可否先行揭去喜帕?” 朱允尘顿住步伐。 老天!他没听错吧?这似曾相识的柔婉音律──没多想,他火速冲到床前,一把抽掉大红锦帕,四目相接的剎那,两人同时惊诧地倒抽了口气。 “是你?” “是你?” 好巧啊!是上苍听到了他们的心声,遂允了两人所愿? 乍见她的那一刻,朱允尘的心是悸动的,然而没一会儿,他便沈下了脸。“你是秦云铮?” 怎么会?记忆中清新出尘的娉婷佳人,竟然同时也是他口中那个不甘寂寞的轻浮女子? 不、不!这玩笑开大了!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该为她是他的妻而欣喜,还是该为她不若他所想象的清纯而恼怒。 太多的思绪一下子涌回脑海,包括她曾当了朱允淮半年的妻子,以及差点改嫁朱玄隶,甚至还有…… 他那自命风流的皇帝老子,怕也是因她这股纯净宛如仙子的气质所迷惑吧?多完美的演技啊!欺骗了每一双眼,包括他! 每回想一点,怒焰便一寸寸不可抑止地扬高。 他知道那一阵子朱玄录进宫经常入宫找她,美其名是培养感情,实质上,谁晓得他们暗地里做了什么!以朱玄隶浪荡情场的风流性子,一名绝艳佳人就在眼前,身分又是他未过门的妻室,他岂有不沾之理? 难怪朱玄隶老替她说好话,死命地维护她…… 老天!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呀? 若在从前,他一点也不会在意,她有过多少男人、她放浪到什么程度,那都不关他的事,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碰她,但是现在…… 他还能再秉持初衷、无视她的存在吗? “夫君?”秦云铮怯怯地唤了声。 他在想什么?为何神情这般凝重?难道他不希望她成为他的妻吗? 朱允尘心头轻震了下,旋即冷讽道:“我没这么好福气!” 谁晓得她喊过几个人“夫君”! 纤细的心灵被刺伤,她垂下眼睑。“我知道,你并不乐意娶我。” 朱允尘别开视线,刻意不去看她落寞而引人心怜的小脸。“难道你很乐意嫁我?”“我──无从选择。” 好一个无从选择! 朱允尘莫名地一阵愠恼。 “也就是说,不管今天你嫁的人是我或朱玄隶,甚至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差别,是吗?”他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浓重的挹郁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该怎么说?说她曾偷偷期待过吗?这种羞人的话,她怎说得出口!该死的她!竟然敢无言以对! “很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需对你另眼相待了,是不?”反正在她心中,他除了是“丈夫”外,便不具任何意义,那么,他也只要克尽丈夫的职责便成了!朱允尘出其不意地探手扯过她,一记粗狂的吻压了下来,举止不见温存,反倒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蹂躏着她娇嫩的唇瓣。 “唔──”秦云铮低呼了声,本能地伸手抵住他,他却像不当一回事,扣住她纤细的柔荑反剪于身后,另一手移向她脑后,更加密实地压向他,完全占据她柔软的唇腔。碰触着她的感觉,一如上回,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令人沈沦──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也忘了曾有的怒火狂涛,他无法自拔地更加深入探索,只想完完全全地攫取她的美好。 秦云铮嘤咛了声,本能地迎向他,再也无法思考。 当他灼热的舌尖挑动她、席卷她,彷佛也挑动了她灵魂深处最纤弱的情弦、席卷了她所有的知觉,燃烧出惊天动地的炽烈火焰。 他的掠夺,是如此的狂野且完全,彻底迷乱了她的心神。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在他怀中,她化为一摊春水,娇软得只能依附他…… 温热的大掌,似含有无尽激情魔力,探入温润娇躯,所到之处,引起她阵阵酥麻,交融的气息及体温,混合成某种欢爱般的旖旎信息。 随着蜿蜒的抚触,他修长的手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浑圆,带着激情与魅惑,加深了揉抚的力道,与她交缠的唇舌,短暂地离开了她,沿着纤白秀颈一路吻了下去──一连串陌生的战栗激情,教秦云铮既迷乱,又无措,浅浅地喘息了声,心中所想,不知不觉便飘出唇畔。“好……奇怪……” “怎么奇怪?”推落艳红嫁衣,他毫无顾忌地吮吻她光滑的纤肩。 “允淮……亲我时,没有这样……”她试着想说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但,朱允尘却没给她机会! 他霍然推开她,黑眸燃起熊熊怒焰! “在我怀中,你敢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 由于朱允尘的力道过猛,秦云铮退离数步,一时站不住脚,狼狠地跌坐地面。“不……不是的……”她又急又乱地站起身,靠近他想解释。“我的意思是,允淮吻我的时候……” 朱允尘挥开她,退了两步,狂吼着打断她的话。“我管朱允淮怎么吻你!秦云挣,你给我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不是他的!” 该死的女人,竟然敢拿他和那个男人比较!那他朱允尘算什么?她退而求其次的补替品? “你听我说嘛!”她也知道他很生气,可她没那个意思啊! “不需要!”狂炙怒火烧痛了胸口,再听她多说一个字。他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控地掐死她。 “你去怀念你的前夫吧!我朱允尘不屑碰一具肮脏的身体!” 没让她有挽留的机会,他冲了出去,关门声直震九霄,一如他满腔难遏的冲天怒焰。“允……允尘……”轻弱的叫唤,回绕在悄寂的新房中。 他语气中的嫌恶,刺伤了她的心。 她,再一次被抛下了吗? 迷蒙的薄雾漫上眼眶,秦云铮泪眼阑珊地看向燃烧中的龙凤双烛,凄艳红光下,点点烛泪,似在为她哀悼。 莫非,这就是她的命?注定她不得夫婿眷爱? 以往,她总能平心静气地告诉自己,她能等待,为何这一回,心头却多了阵阵刺痛?是否,她又再一次掉入上苍残忍的拨弄当中了? 有没有一对这样的新婚夫妻? 当丈夫的,神龙不见首尾,打新婚夜开始便不曾再踏入新房,彻底视妻子如无物;而当妻子的,却不曾有过一言半句的微词,温驯得连生气都不会。 是的,朱允尘与秦云铮便是。 她一直以为,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然而一日比一日更为深浓的感伤却告诉她,她其实好在意! 那日,他暴怒地离去,她一直都没机会向他解释,她并不是对朱允淮念念不忘,打从他揭下喜帕、与他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打算忠贞地追随他,死亦不改其志,她是真的全心全意想将她的一切交给他呀! 与朱允淮称得上亲密的接触,也只有他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一夜,他将她误当成了他心爱的那名女子,于是吻了她。 那时,她唯一的感觉,只有踏实。 因为他们是夫妻,在名分之外的落实,安定了她悬浮的心,至少,他们有了实质的接触,身为一名女子,要的,也只是这么一份安定。 她一直以为,男人与女人之间,大致就是这样了,温淡如水,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燎原激情,可是朱允尘推翻了她的想法,他带给她的,是难以招架的狂热缠绵,她才明白,原来男人与女人也能这般惊心动魄。 第5章 她好想告诉他,她这辈子已认定了他,不管往后情势如何演变,她都是他的人,可不可以……他也试着喜欢她、接受她? 她的要求不多,只要一点点就好,承认她的存在,让她守着他,这样,她就满足了。但是……可能吗?她好怕他不要她,那──她该怎么办才好? 远远的,朱玄隶便瞧见亭子中黛眉轻颦、顾盼流转间含着淡淡愁思的忧郁佳人。他很想当作没看见,但是……唉!少之又少的良心不容许。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去。 这对夫妻貌合神离、形同陌路的相处模式,他多少有所耳闻,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全是他一手造就,秦云铮若是过得不快乐,他难辞其咎。 步上亭子,他朗声道:“今天的月亮好圆哪──” 夸张的音量,恐怕老鼠洞的老鼠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更别提是近在咫尺的秦云铮。拉回恍惚的神思,她眨了眨眼,困惑地望去。“大白天哪来的月亮?” “咦?太子妃不是在赏月吗?”朱玄隶用同样的困惑回报她。 “那是太阳。”她很认真地纠正。 朱玄隶差点失笑出声。 这女人脑袋瓜真是老实得不会转弯,要换成是他的香漓俏丫头,早一脚踢了过来,然后回他一句:你没吃药啊?去看大夫! “唉呀!是、是、是!原来我看错了。我就说嘛,月亮哪有这么大、这么亮。”他配合着摆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面还很受教地猛点头。 秦云铮这才明白他在逗她,她轻笑出声。 “对嘛!这样不是好多了吗?”朱玄隶问完,随即不请自来,大大方方地给它坐了下去。“咱们的太子爷怎么没陪着蕙质兰心的太子妃赏月……呃,赏太阳呢?”此言一出,她神情黯了下来。 “怎么,很糟吗?” “你──”她抬起头,很意外他会这么说。 “这有什么好讶异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更正确的说,他早料到会这样了,这允尘太子根本不是块怜香惜玉的料。 “我是个失败的女人。”她羞惭地低语。 “别这么说嘛!你这样要是还算失败,那全天下的女人不都该无颜苟活,去撞墙了吗?” “呃?”她愣了下,一下子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你长得有很可歌可泣、连鬼都不敢领教吗?”他反问。 她本能地摇头。 “那你的身材有到足以构成‘人间悲剧’的标准吗?” 她又摇头。“也没有。” “最后一点,你有落魄到爹爹不疼、姥姥不爱,丢在路边连狗都不屑瞟一眼吗?”“没那么惨。” “那就是了。要家世有家世,要脸蛋有脸蛋,论身材更是可以让男人喷上一桶鼻血,你哪儿失败了?” “可……可是……”她一下子听傻了,忘记原本想说什么。 “听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任何有点眼光的男人,都晓得要好好把握你,我和允淮,是因为在认识你之前,便已将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否则,我们也会为你倾倒的。我相信,朱允尘不会是例外,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努力而已。” “是这样吗?”她已分不出他说这些话是不是在安慰她。“可是……他嫌弃我。”“你有让他嫌弃的理由吗?” “我……”不知名的红晕飘上嫣颊,她羞得难以启齿。 朱玄隶似有所领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不会吧?!你们到现在都还没──”他拍着额头呻吟出声。“这就难怪了!我说太子妃呀,你饶了我吧!对方是你老公唉,你就不会稍稍施展魅力、勾引一下吗?” “啊?”她傻了眼。 “还‘啊’!再啊下去,你这辈子就只能独守空闺了。”真是败给这对夫妻了,他举双手投降! 无力地揉了揉额头,忍住想仰天长叹的冲动,他道:“我告诉你,男人是最虚荣的动物,如果你让他自己以‘行动’证实你还是黄花大闺女,他也许会吓得由床上跌下来,但是我肯定,往后他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 热辣的红潮以极惊人的速度窜烧上来,秦云铮张口结舌,好半晌挤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怎么……” “我和允淮什么交情?这事瞒得过我吗?”他知道她指的是“黄花大闺女”那一句。噢,天!她没脸见人了。 朱玄隶假装没看到她的无地自容,径自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重视这个婚姻,就该多少做点实际的努力,与其在这里哀怨,不如想想该如何抓住丈夫的心,是不?” “抓住……殿下的心?”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连怎么迷惑男人都不会吧?” “我……”她又无言以对了。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了。 “套句我的宝贝女人说的话:由我,可以看出全天下的男人十之八九都是‘下半身动物’,要想留住一个男人的目光,就先抓住他的欲望吧!”朱玄隶实在有点抓狂,也懒得去理会措辞的问题了。 瞧瞧,他这媒人多尽职,不仅包牵红线、包送洞房,还包生孩子呢! 唉,苦命的他。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当场又教秦云铮羞到想往地底下钻──心头烦躁得紧,朱允尘遂沿着御花园一路走来。 蓦地,随性所至的目光定在某一处,盯视着前头谈笑风生的那对男女,黑眸逐渐凝聚冷冽风暴──该死的女人!她就这么不甘寂寞吗?才和他成亲没多久,又回头与旧情人勾搭上!若换成别人,正好让他有借口休了这名不安于室的荡妇,可偏偏这人是“她”……他死握住拳头,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头翻搅,狠狠揪扯身心,将阴郁怒火撩至顶点──“你们倒是相谈甚欢啊!” 斜倚着亭柱,一道沁寒音律淡淡飘出,不泛一丝温度的眸光冷睇着他们。亭中的两人一愕,同时回身。 “殿下──”秦云铮本能地想奔向他,却在朱允尘那道足以冻结空气的冷眸|qi|shu|wang|中僵住脚步。 “我是不是该恭敬地参见太子殿下呢?”说是这么说,可是朱玄隶的口气,分明没半点敬畏,也无屈膝的打算。 朱允尘轻扯唇角,扯出一抹凝绝冷笑。“记住这句话,朱玄隶──你小心看好脑袋!” 私通后宫嫔妃,是绝无宽贷的唯一死罪!饶是朱玄隶一身荣宠、再有皇太后撑腰也一样。他就别让他逮着证据,否则,他绝对会死得非常难看。 秦云铮心下一惊,急道:“殿下,别──” “住口!你给我回房去!”她还敢堂而皇之地向他求情?该死的女人!她把他朱允尘置于何地了? “要摘本人的脑袋,也得阁下有本事才行。”朱玄隶满不在乎地道。“太子妃还是d3%a回去歇息吧!免得被某人的无名火波及,那才真是死得冤枉。” “这……”秦云铮看了看丈夫阴沉冷凝的脸庞,再看看朱玄隶不当一回事的潇洒状,衡量着这样走人会不会很没江湖道义? 朱玄隶朝她轻点了下头,回她安定人心的一眼。 看朱玄隶一点都不受影响的模样──应该没关系吧?她可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害未玄隶遭殃。 “你再多看一眼,我会让你黄泉路上看个够!”宛如冰珠的话语一字字吐出,显示朱允尘的耐性已到极限。 当着他的面都敢眉目传情、难分难舍了,那么背着他时,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见着他阴气森森的神情,秦云铮不敢再多言,赶忙欠身退下。 “慢走啊!太子妃。”朱玄隶故意当着他的面,关怀备至的叮咛。 朱允尘死瞪着他,咬牙道:“朱玄隶,你什么意思?” “什么?”朱玄隶一点也不嫌恶心地故作清纯状。 “你本来有机会得到她的,可是你放弃了,现在才来扯我后腿?”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我扯你后腿?哪有!”朱玄隶摆出过分夸张的表情,只差没呼天抢地的喊冤。“你没有?那你们刚才那样算什么?” “我们怎样了?”朱玄隶自认没做出任何失当行止,他连秦云铮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才不怕他找麻烦。“我说堂弟,要安人罪名也得象样些,我和太子妃可是清清白白的。” 朱允尘以数声冷哼做为回答。和这声名狼藉的家伙沾上边的女人,还能清白到哪里去? “孤男寡女,谈笑风生,就不怕惹人非议?”朱允尘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的人格!“我见太子妃落寞独坐,于是前来陪她聊天解闷,如果真要怪谁,就得请那个放着娇妻不闻不问的失败丈夫去检讨,要非议也不是非议我们。” 朱允尘怒目相视。“妻子红杏出墙,我这个当丈夫的还得向你们道歉?”“你哪一只眼睛看到她红杏出墙了?朱允尘,你真的很过分,把人家丢在一旁深闺寂寥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人家的丈夫?你根本就没把她当妻子看待,现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捉奸丈夫的脸孔,指责人家多对不起你?” “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好一个“深闺寂寥”!他有冤枉她吗? 这阵子,他刻意的冷落她,为的,也只是心中那口难咽的怨气,没想到,她还当真决计不吭一声。 这代表什么?在她心中,他这个丈夫有没有都无所谓,是吧?还是在她心中,并不把他当丈夫看,他怎么对她,她根本不在乎!反正一转身,她便可投向另一个人怀抱,哭诉她的哀怨? “她不是嘴碎的女人,是你做的太明显了,存心让人难堪。” 第6章 “那又怎样?反正她身后有一群人等着怜香惜玉。”朱允尘的最后一句话,等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明知盛怒中的雄狮是惹不得的,尤其是喝了一缸子醋的雄狮,偏偏朱玄隶骨子里就是带点犯贱性格。 “她秦云铮可不是除了你就没人要,你是刚好走了狗屎运,才能娶到这么美好的妻子,你要是不好好珍惜,等着取而代之的人多得是。” 这代表──他对秦云铮仍存有遐念? 朱允尘纵是有再好的修养,面对他的存心挑衅,也难再安之若素。 “我警告你!朱玄隶,要命的话,最好离她远一点!” “不好意思,本人刚好有个很要不得的习惯,就爱茅厕里点灯。”换言之,就是找屎(死)啦! “很好!”朱允尘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撂下一句:“用不着你茅厕里点灯,我直接将你踹进茅坑!” 说完,某个不知名物体往朱玄隶方向射去,然后,朱允尘冷着如三尺冰霜的酷脸,拂袖而去。 “哇!”朱玄隶跳开一大步,射来的树叶由他身侧飞掠而过。 啧,入木三分耶! 他一脸认真的研究着陷入身后亭柱的树叶。 瞧瞧,多可怕的醋劲呀! “踹进茅坑”是吧?他在暗喻他离屎(死)不远了吗? 真是个乱没水准的话题。堂堂太子爷,怎么学着他这小人物口没遮拦呢?看来,他还真是气坏了。 朱玄隶闷笑出声。能成功的看到千年冰山变脸,简直是爽呆了。 这下,要说朱允尘对秦云铮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朱玄隶的头就让他当球踢!唉,又一个闷骚男人。 回到房内,秦云铮一直想着稍早朱玄隶对她说过的话,愈是深思下去,便愈加脸红心跳,嫣颊泛红。 他这意思──不等于是要她主动勾引朱允尘吗? 天哪!真是羞死人了,这种事,教她怎么做得出来? 不过,他刚才说得很明白耶!要是不这么做,她就会被抛弃。 不,她要留在朱允尘身边,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就算是吃苦受罪,流血流泪,她也不怕。 可是她又该怎么做呢? 对于男女情事,她是全然的陌生,若要她主导这一切,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始。出嫁前,娘曾经说过,一开始会有点痛,但是如果这个男人怜惜你,他会设法让你好过些的。 当时,她只觉羞不可抑,哪还听得进什么,可是现在,她真后悔当时没能多理解一点,如今也不至于这般苦恼。 正出神凝思,房门“砰”地一声,以着极惊人的声响被推了开来。 秦云铮吓得弹跳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神色阴鸷的朱允尘。 “殿……殿下……”她有些意外,又带点惊喜地唤道。自新婚那夜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他们的房中。 朱允尘可没心思研究她的神情,他夹带着奔腾怒涛逼近她。“秦云铮,如可真有本事啊!才成亲没多久,你就招蜂引蝶,勾三搭四,弄得男人一个个为你神魂颠倒,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殿……殿下,你在说什么?云铮……不懂……”她被他难看的脸色骇住,结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懂?你裙下的一干忠臣随便抓都有一把,你会不懂?” “我……没有,你误会我了……”她好心急,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心中,她会是这么轻浮随便的人。 “那朱玄隶呢?你怎么说?”至今,两人相谈甚欢的画面都还留在他脑海,戳刺他的心扉,撩高他杀人的欲望。 是什么样的话题,会让她展露又娇又羞的媚态?那醉颜嫣然的模样,是那么令人心神荡漾,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谁信? “你说──临威王爷?”秦云铮瞪大了眼。“不,我们没什么,他只是……关心我……” “是啊!关心到你可以向他哭诉我是如何的冷落你,让你受尽委屈!”朱允尘冷冷地讥讽。 “我……我没有……”她心乱地否认。 “没有?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一步步逼问,灼灼幽瞳攫住她慌乱的眼。 “我……我……” “说不出来了?”他冷笑。“早知道你是个不堪忍受寂寞的女人,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地不知羞耻!” 朱允尘深吸了好几口气,他发现那股沉沉压在胸臆的郁怒依然深刻纠结。“寂寞难耐是吧?好,我成全你!” 话音一落,他狠狠扯过她,粗狂的吻压了下来,夺去她的柔软馨香。 “唔──”被封住了说话能力,秦云铮无助地瞪大惊疑含泪的水眸,唇瓣除了阵阵刺痛,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狂涌的愤恨淹没了理智,朱允尘行止愈见激狂,失控的力道已在她身上抓出道道瘀痕。柔嫩朱唇在他的摧残下亦渗出了点点血丝,他一把撕开她的前襟,不带怜惜的动作,早已与蹂躏无异。 “不……不要──”她好痛,又好怕,想阻止,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向朱玄隶抱怨我让你独守空闺吗?那还矫情什么?既然你这么需要男人,好,由我来满足你,免得你四处招蜂引蝶,你不要脸,我可还想做人!”朱允尘使力将她往床铺一甩,迫人身躯随之覆上。 只要一想到她对着别的男人呢哝软语的娇媚模样,他心中那把狂窜的怒火,直可烧了整座皇宫! “不是这样的,求求你,冷静下来,别这个样子──”她的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此刻的他,早已失去理智,变得好可怕,她不要在这种情形下将自己交给他。 朱允尘反手扣住她推拒的手。“秦云铮,你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丈夫,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至于朱玄隶,你少和他勾搭不清!” 像要惩罚她的不合作,他张口往她纤颈一咬,印下清晰的齿印。 “我没有和他勾搭不清,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满腹冤屈难以诉之,秦云铮强忍着泪,语含悲切。 “不必!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人尽可夫都不足以形容你的淫荡!”随着高张的愤懑,完全脱出掌控的力道,在水嫩冰肌上留下粗暴的痕迹,朱允尘以着存心弄疼她的手劲,用力揉捏着浑圆酥胸。 百口亦难辩,秦云铮哑了声,深知多说无益。 人尽可夫── 他竟然用了这四个字。 他对她的误解,已这般根深柢固,她还能再说什么? 好深、好浓的悲哀,将她吞噬。 看出他恣意伤人的决心,她放弃了挣扎,默默承受着他言行上的轻悔。 情者自清,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知晓她并不像他所形容的那般无耻。“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对不起你。”凄清的嗓音,似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幽幽荡开,如丝,如缕。 朱允尘明明听到了,却不当一回事,执意地宣泄满腔郁恨。 强势顶开她的腿,不管是否会伤到她,鸷猛欲望不顾一切地长驱直入,当他发现到不对劲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瞪大眼,一瞬间的顿悟,有如巨雷般当头劈下,他浑身僵直,惊痛的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对上了她同时滑落的幽幽清泪。 好痛! 秦云铮咬紧唇畔,佣强地不肯喊叫出声,贝齿陷入唇瓣,渗出点点血丝。这就是娘对她说过,每个女人都必须经历的疼吗?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身心被撕成了千万碎片,痛得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 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就因为她没有一个愿意怜惜她的丈夫吗? 是啊!她没有……她有的,只是一个连娶她都勉强的丈夫…… 不再期望了──她告诉自己。 如果默默承受,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什么都不求了,这样,成了吗? 闭上眼,心,埋入了绝望的无底深渊。 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愿了吗? 狂痛来得太过突然,朱允尘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深深的懊悔与震撼,绞扯着每一根知觉神经。 她──竟然仍是完璧?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朱允尘简直不敢往下想,脑子一片空白,由着身体的本能宣泄欲望,他与她,同样麻木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不敢去接触她一颗又一颗往下坠跌的泪珠,因为每一道泪光,都像是在对他宛如野兽的行为,表达最深的控诉! 无法接受那样的想法,更不愿面对她必然写满怨恨的脸庞,在完整得到宣泄之后,他匆匆退开,甚至没勇气看向她伤痕累累的身躯,像要逃避什么般,心慌意乱地夺门而出。 睁开迷蒙泪眼,一室清冷,是她唯一拥有的。 她,又回到一个人了吗? 那日之后,朱允尘更加避着秦云铮,大半个月说不上一句话,即使目光偶然接触,也会立刻移开,不愿迎视。 感受到他刻意的疏离,秦云铮暗自伤怀。 她不懂,到底她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讨厌她?她已经什么都依他了呀!如果伤害她,能取得他心灵的平衡,也没有关系,再多的痛,再深的伤害,她都可以忍,为何他还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难道──她真的这么惹人嫌吗?不然他为什么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她以为,她什么都可以看得很淡,可是面对他的冷漠,她发现,她的心是那么痛!对于他,她没有办法当做不在乎! 她好想问他,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不讨厌她呢? 第7章 只要能使他开心,真的,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就怕他不肯告诉她…… 日复一日,愈来愈浓的悲伤缠绕心头,憔悴了心,憔悴了红颜,欢容不再的脸庞,萦绕着浅浅轻愁──秦云铮身体的伤,已日渐淡去,然而心灵的伤,谁来抚平? 幽幽叹息了声,她撑起略感不适的身子,亲自冲了杯参茶,前往乾坤殿向皇上请安。这些日子,听说皇上日理万机,格外繁忙,千万别累坏了身子才好。 也许,就是因为她这股善体人意、灵慧冰心的特质,所以,才会令皇上格外疼惜这名儿媳吧! 穿过长长的宫廊,殿前守卫见着了她,皆纷纷行礼恭迎。秦云铮是皇上唯一钦准观见可免去通报、自由来去深宫的人,其荣宠程度可见一斑。 “臣媳参见父皇。”秦云铮站在殿外,盈盈跪安。 皇上由案版中抬首,一见是她,连忙道:“秋儿,快进来。” 秋儿,是她的小名,以往只有父母会这般唤她,如今多了皇上,听来格外亲切|qi|shu|wang|温馨。“父皇,臣媳替您冲了杯参茶,还有几碟小点心,您尝尝合不合胃口。”因为这阵子,皇上总是没什么胃口,三餐吃得少,她担心这样下去会弄坏了身子,所以总会不定时的送来几道爽口的小点心。 皇上露出罕见的笑。 这秋儿就是这么地蕙质兰心,难怪深得他的喜爱。 “合、合、合!朕灵巧聪慧的儿媳所准备的,哪有不合胃口的道理。” “父皇谬赞了。”秦云铮轻浅地微笑,动手收拾桌面上的奏折,摆上成碟的点心。皇上端起参茶辍饮,一面打量着她。 他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她并不快乐,即使是笑,眉眼之间的愁绪也不曾稍解。若真要细算,似乎,是从嫁给允尘开始──他一直在等地主动说出口,没想到,她却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即使受了委屈也不说,这样的女孩,怎么不教人心疼呢? “允尘亏待了你,是不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皇上问了出口。 小手轻轻一颤,秦云铮力持镇定地摆上最后一碟点心,退开一步,然后才低眉敛眼地经道:“父皇多心了,殿下待臣媳极好。” “那侍候你的宫女怎么会说允尘从未留宿新房?” 她轻咬下唇,忍住深浓的难堪。“殿下他……身为一国储君,有太多事要性,这只是一件小事,父皇毋需挂心。” “是吗?”只是小事?那她为何一日比一日更为悲愁?“你心里真的没有任何委屈?” “没有。”就算有,也只能放在心灵深处。 “不管怎么说,允尘总是太忽视你了。” 何止忽视,他根本就忘了有她这个人。 她悲涩地一笑,有苦难言。 皇上一双犀利的锐眼瞅住她,没遗漏她任何一分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是何其敏锐的人,岂会让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便打发掉。 “秋儿,你老实说,允尘是不是嫌弃你?” 秦云铮一愕,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父皇,您……” “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允尘这孩子的性子太极端,他会善待你的可能性并不高。”一开始,他坚决反对让允尘娶秦云铮,其实是怕允尘毁了云铮,虽然每个人都误以为他是对二十多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而,事情的发展,却也如他所料。允尘的仇恨心太重了,尤其他所面对的,是他憎恨之人的前妻,云铮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根本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点,他不是没想过,但是玄隶一再说服他相信,这两人必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佳偶,再没有人比允尘更适合云铮了,再说,允尘沧桑的心,极需云铮似水般的柔情抚慰…… 也许,是这番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吧!对允尘,他不是没有愧疚,这些年,错待了他,他也清楚,只是,高傲的自尊不容许他拉下脸来,这才僵持了好些年。 不可否认,这桩婚姻背后,他其实存有些许的私心,想赢回这个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儿子、想好好补偿他,所以,云铮成了他们父子的牺牲品。他想藉由云铮赢回失去的父子温情,而允尘想藉由云铮报复…… 如今,看着她一日日消沈,他开始怀疑,当初强行促成这段婚姻,是不是错了?他与玄隶都太过乐观,允尘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怨与限,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消弭的,柔弱如云铮,真能办得到吗? “要父皇替你作主吗?”随着涌上心头的歉意,他问了出口。 她已让允淮误了一回,千万别再让允尘误她第二回呀!否则,荏弱如她,必定会活不下去的。 “不──”秦云铮赶忙道,因为过于心急,本就不适的脑子一阵昏沈,闷痛感袭上心头,她连连咳了好几声,脸色微微泛白。 “秋儿,你生病了是不是?朕去传御医──”皇上说着就要往外走。 “父皇!”秦云铮及时喊道。“不用了,臣媳没事。” “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 “真的不要紧,多谢父皇关心。” 皇上神情凝重地柠起了眉。“允尘呢?就连你生了病,他还是不闻不问?”“这点小事,不须惊动他──” “等到卧病在床就来不及了!”皇上旋即不悦地地打断。“他根本就不把你当一回事,这算什么丈夫!” 一语刺入她最深的痛处,秦云铮黯然神伤。 说什么不介意。傻秋儿呀,她根本是在强颜欢笑,一颗心其实早已被伤透,却还在极力维护着那个无情待她的男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温柔、这么善良呢?这些都像极了他记忆中那名婉约佳人……对于皇上突然传唤他,朱允尘有着淡淡的讶异。 除了政事,他们无话可说,不过,近来应该没什么重要到必须唤他前来商议的大事才对。 黎民百姓的生计,他不会拿来开玩笑,但是在这之外,不定期的动点小手脚,弄出大小不一的事件来看他皇帝老子气极攻心,却又拿他莫可奈何的模样,会令他感到痛快。他就是不让他好过,有本事他废了他呀! 废太子是何等大事,足以动摇国之根本,尤其是先后连废两名太子!而他这名太子册立至今,甚至还不满三个月,他若不怕建立多年的威信成为笑话一则,他这个“孽子”绝对没意见! 换句话说,他根本是吃定了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连皇后、太子,都曾眼也不眨的废掉,真惹火了他,也难保他做=“bt出来,反正他对这个冷血的男人早就没什么期望了。 老天!这个缺乏情感的冷血动物,该不会连容忍度都小得让人失望吧? 还是──他能假设他这父亲大人是良心发现,在晚了二十年之后的今天,才打算和他培养父子亲情? 他嘲讽地冷笑。 不论如何,他朱允尘等着接招便是。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想与他谈的,会是这一件事──“允尘,你多久没见到云铮了?”皇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开口便单刀直入地道出主题。 朱允尘一怔。 再一次由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是难言的五味杂陈。 多久了呢?他没去算,也不敢去算,深怕时日愈久,想见她的念头会愈狂切。是懦弱吧?他承认,他没勇气面对她──如今,他才恍然明白,初见时,她那宛如处子般清灵纯净的气质,并非做戏工夫精湛,她真的是不解人事的女孩,可他却不曾相信过她,不但误解她与朱玄隶有染,甚至龌龊地以为她与父皇也…… 犹记得,在事情发生之前,她求过他,一声又一声……然而他却置若罔闻,任伤害造成…… 他居然失去理性,强暴了自己的妻子! 朱允尘害怕那双柔情的眼眸只剩一片冰冷,害怕在那片冰冷当中找到深沉的恨意,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她的怨,更害怕承认自己的残忍…… 心慌意乱之下,他只能选择逃避。 与其说没勇气面对她,还不如说,他没勇气面对的,其实是自己。 皇上凝视着他幽沈复杂的神情,心下有所领悟。 看来,他并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也许,这桩婚姻仍是有一|qi|shu|wang|线希望的。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打探的口吻,令朱允尘敏感地僵了下神情。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皇上沈下了脸。“收起你的芒刺,朱允尘!好歹朕也是你的父亲。” 谁知,他竟不驯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不是该欣慰得痛哭流涕一番呢?” 深浓的讥剌,听入皇上其中,微微泛起感伤。“你这是在报复吗?” 朱允尘轻狂地哼笑。“说报复就太严重了,我这个人行事向来随性所至,不知轻重惯了,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没办法呀,谁教我打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娘亲又死得早,以致缺乏管教,难怪不成材。” “你──”皇上终于看清,他这股自小深植的怨恨,怕是执意缠心、至死方休了。深深叹了口气,他有种浓重的无力感。 “不论如何,云铮是无辜的,别将你的恨发泄在她身上,她是个很温婉柔顺的女人,再说她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好好对待她吧!”他语重心长地苦劝。 朱允尘挑眉看去。 很难得看到皇上这般在乎某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的人。他应该要觉得很开怀才对,因为这绝对足以将他这高高在上的父亲气掉半条命……可是为什么在这样想时,秦云铮那张在弱凄迷的小脸,竟会不期然扯疼了他的心? 第8章 他真的能毫不留情地将她当成报复工具、无动于衷地伤害她吗? 不,他不能!否则,他也不会在伤了她之后,表现得这般心慌、悔恨,甚至无法面对她…… “说够了吗?如果你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恨忙,恕不奉陪。”站起身,朱允尘面无表情、几近无礼地走人。 “等等!”皇上开口唤住他。“我不信你会忙到连自己的妻子生病,都没空去看她一眼!” 身形一顿,朱允尘冷然的面容起了细微变化。“她──生病?” “你要是有机会看到她,就会发现她消瘦了多少!” 抿紧唇,朱允尘不发一语,沈稳的步伐,依然镇定如昔。 然而,只有他才知道,父亲这番话,已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花。 不受控制的步伐,终究还是踏入了这间曾发生过激烈风暴的房中。 偌大的寝房,只有一名小宫女忙东忙西,显然还没发现他的存在。 “太子妃呢?”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宫女一跳,差点就打翻脚边的水桶,好半晌,她只是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朱允尘不悦地蹙起眉。“我问你太子妃呢?” “呃……啊?”怔怔愣愣的小宫女这才稍稍回神,又惊又急地跪了下去。“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他已经开始没耐性了。“你这蠢样,怎么伺候太子妃?”难怪她身子骨会这么羸弱。 “殿下饶命!奴婢……奴婢是……太意外了……” 短短的三言两语,无端端扣住他泛起疼意的心。 他是这间房的男主人呀!可他却弄到连走进这里都让人觉得意外……他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而她,究竟又承受了多少难堪与悲屈? “太子妃她……过得好吗?”来不及细想,话已飘出唇畔。 多失败的丈夫啊!自己的妻子好不好,他居然还得出旁人来告诉他。 即使很意外他会这么问,但稍懂察言观色的小宫女已不敢再表现出一丁点的讶异,很谨慎地回复。“太子妃这阵子的心情很不好,连带的,三餐也愈吃愈少,她总是一个人呆坐着,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模样很忧郁。这几天,见她身子不适,奴婢想为她传御医,她也总是说不用了,后来,还是皇上强行命御医为她看诊,开了些补身怯寒的汤方,可是,她也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从不认真喝,瞧,汤药都快凉了,到现在都还摆在桌子上……” “够了!”深怕受不住愈来愈沈的疼楚,朱允尘沉声喝道。“她现在人呢?”“在……前头的园子里……”这副凝沈的神色,看得人好心惊哪! 朱允尘二话不说,转身快步离去,丢下搞不清状况的小宫女对着空气猛眨眼,一头雾水。 早起的秋风,吹落黄叶,飘飘落在她的肩上、裙摆,就连清秋的萧索感伤,也落下了她愁郁的眼底眉尖──拂不去呀!秋,竟是这般悲凉。 如她。 伫立园中,她浑然不觉寒意,只是淡淡地、落寞地看着片片飘零无依的黄叶,寻找怜秋之人。 人人尽爱春之明媚,夏之热情,冬之寒傲,谁怜秋之悲情、秋之凄清──朱允尘一踏入园中,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 沁凉的晚风,将她单薄的衣裙吹得飘飘袂袂,她却彷佛失了神,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 他的眉心不自觉锁了起来。 无声无息地移近她身畔,这才发觉──这纤细如柳的身躯,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去,清丽的脸庞竟是这么苍白憔悴……那一刻,莫名的悸疼紧紧攫住心房,朱允尘忘了原本打算说什么,只能痴愣地凝望着她。 察觉到异样的凝注目光,秦云铮幽幽回神,一接触到他幽深的瞳眸,她旋即垂下头,屈身行礼。“殿下──” “起来。”他一手扣住她。 秦云铮低敛着眼,始终不敢迎视他。 她一直都记得,他并不愿看到她,所以每次只要目光一与她有所接触,便会立刻移开。 她说过,她什么都会依他,若是她的存在令他烦心,她会尽可能地避开,这样,他是不是就比较不会讨厌她了? 凝窒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朱允尘数度尝试开口,却还是以无声作结。多么糟糕的一对夫妻呀!他们之间,竟只剩无言以对。 她为何不看他呢?太浓的怨,令她甚至连面对他都不愿吗?这无言的沉默,教他好难受──闭了下眼,他刻意不让太多的情绪主宰他,却怎么也无法漠视她纤弱的身躯──没多想,他扯下披风的衣带,往她细弱的肩头覆去。 秦云铮一阵惊愕,旋即推却。“殿下,这──” 这可不是寻常衣物,绣着龙腾图帜,且代表尊崇身分的衣袖,怎么能随性地往她身上裹? “穿着!”他拧着眉命令,伸手替她拉拢披风。 瞧他意念坚决,她不敢再多言,默默地低垂着头。 “天色晚了,以后……呃,记得多加件衣服。”自娘亲离世后,他不曾再对谁付出温情,这番言语,他说得极不自在,然而不说,便在心头更让他难受。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秦云铮有些受宠若惊,愕然地仰起头,然而,他已早一步僵硬地别开了脸。“进来再说。” 咽下满腔疑惑,她温驯地跟在他身后回房。 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共处,不再充满狂风暴雨。 难道,他不再厌恶她了吗?要不然,他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有事跟她说,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是单纯过来看看她而已耶!好奇怪,他不是很不想看到她吗? 一前一后的回到寝房内,朱允尘屏退宫女,回身看秦云铮。 “听父皇说,你病了?”他深深打量她。“好多了吗?” “不碍事的,殿下宽心。”有他这句话,再重的病也不碍事了。 她比谁都清楚,她患的,其实是心病,就算他这番话只是有口无心,她也满足了。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深蹙的眉宇化开。 “过来。”他不喜欢她拘谨的态度。难道他就这么可怕?使得她非得和他保持距离不可? 习惯了顺从的秦云铮,没有异议的听命而行。 “为什么不吃药?” “我……忘了。”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她嗫嚅地低语。 突然间,他有了想叹息的冲动,满腔无奈背后,是更深沉的怜惜…… 端起桌上的药汁,他舀了匙递到她唇边,这举动,教秦云铮几乎吓傻了眼。这……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让她连一丁点温情都不敢奢求的丈夫?!“我自己来……就行了……”她错愕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啧,闭嘴!”他有些懊恼地命令,没想到那一板一眼的女人,还真的乖乖把嘴给闭得紧紧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呆的女人。 “是……你叫我闭嘴的。”秦云铮好委屈。 算了,朱允尘放弃和她沟通,这女人只适合接收命令。 “嘴张开。”直到整碗的药汁全送进了她口中,他才放下碗,满不在乎地以袖子拭去她嘴角残余的药渍,此举又令她吓着,连连退开数步。 他竟拿尊贵的宫袍来替她擦嘴……噢,天! 朱允尘忍不住摇头。她真的很容易受惊。 凝思的眼深深瞅住她。她似乎──并不恨他。 为什么呢?任何一个人遭到这种对待,都应该恨死他才对,可他所感受到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抬手勾起她小巧细致的下巴,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为什么不看着我?” 秦云铮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抬头,说:“我……我以为……你并不想看到我……” 这样的回答,令朱允尘一阵愕然。 这才是她从头至尾不肯迎视他的原因? “你……”他顿了下,困难地启口。“难道不恨我?” “恨?”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异的言论,她张大眼。“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问倒了。 他做了这么可恶的事,她却还反问他,为什么要恨他? “那个……我那天……很过分……你该恨我的。”说出口后,他才发现,其实坦承错误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说完该说的,心头舒坦多了。 可没想到,她的回应更加的出乎他意料! 她眨眨大眼。“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讨厌我,所以才不理我吗?” 天哪!他在想什么?她又在想什么?朱允尘一阵错愕。 “不,你没有错,是我……” “没关系的,你怎么对我,我都不怕……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说得又快又急。他的视线,由那双被她急切握住的手,移向写满惊急的小脸,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强烈冲击心房…… “你……好傻。”不由自主地,大掌贴上娇容,柔柔轻触。 “我已经嫁给你了呀!”秦云铮低低反驳。认定自己的丈夫,她并不觉得傻。是啊!这娇娇怯怯的女子,是他的妻子…… 难言的满足,在朱允尘心头泛开。 她是那么的温婉纯善,甚至连恨他也不会,他怎还忍心再拿冰冷的仇恨来伤害她呢?打一开始,她就是最无辜的局外人,偏偏却受了最多的无妄之灾,父皇说得没错,再怎么样,她也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而她又是那么美好,他们得共同度过一生,他至少该试着珍惜她。 心中的怨恨依然深沉,但那是两回事,不该混为一谈,拿自己的妻子来报复父亲算什么呢? 第9章 这对她太不公平,也太没人性了。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了声,将她拥入怀中。 他道歉,为他以往的所作所为,也为他曾有过的恶劣念头。 秦云铮相信,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 他从来不曾真心的拥抱过她,而且还是这么温柔──她眷恋地将脸深深埋入,汲取着属于他的每一道气息。 似水一般的柔情依恋,勾动了他沈潜的情潮,他动容地捧起嫣醉娇颜,轻柔的吻悄悄印下。 秦云铮先是一怔,尔后,她未加思考,温顺地闭上了眼,任他霸气,却不失温存的吻席卷而至。 怀中娇妻的柔婉似水,令他情难自持,更加深入探索,完完全全掠取柔唇之内的每一寸甜美地带。当缠绵的吻再也无法满足他时,紧贴着娇躯的大手缓缓移动,顺着细致曲线,覆上了胸前的柔软白玉──秦云铮轻抽了口气,开始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殿……殿下……”朱允尘止住动作。“你不愿意?” “不,不是,我愿意──”她急忙表态,旋即又意识到这像极了在邀请他,不由得红了娇容。 朱允尘低低笑了,倾身封住她的唇,展臂将她抱起,轻柔地放置床铺,两相交缠。秦云铮很努力地响应,但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僵硬,眼眉之间的不安难以隐藏。她怕,真的好怕!那股撕裂身心的痛楚,至今犹清晰地留在脑海,但是她告诉自己,她想留住他,所以再怎么痛她都能忍,至少,他愿将她当妻子对待…… 很快的,朱允尘便留意到她的异状,深浓的歉疚戳入心房。她若不是受了极大的伤害,又怎会对两性欢爱表现得这般恐惧? “别担心,这一回,我会好好的对你,只要你一有不适,就立刻告诉我,可以吗?”秦云铮含泪点了下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有人疼惜的感受是这么美好……为了他这句话,再难忍的痛又有何惧?这个小傻瓜!她真的好容易满足。 朱允尘心折地叹息了声,吮去她眼角湿意。 他刻意将行动放缓,等待她的适应,就连衣衫,也是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褪落,他极耐性的引导着她,淡淡柔柔的吻,宛如蝶栖,并不激狂,以怜爱的姿态,吻遍香躯。在他轻柔缱绻的吻下,她逐渐放松心弦,沉醉在他洒下的迷醉情潮中。 “在发现你仍保有童贞时,我很意外。”他轻道,沿着锁骨,一路吻至柔嫩酥胸上那抹撩人遐思的嫣红。 “允淮他──另有所爱。” “猜得出来。”只是在得知真相那一刻,太过强烈的震惊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难怪朱玄隶会一再强调她的“玉洁冰清”,如今想来,他必是早已知情。思及此,他仰首问:“朱玄隶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交情有好到连这种事都能说?”如果他有留意,将会发现,其中夹杂的呛人酸味直可窜上九重天。 “不是我说的,是允淮……”怕他再误解她,秦云铮慌忙解释。“我和临威王爷真的没什么,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和他说话,那……那我以后离他远一点就是了……”如今的平静得来不易,她不允许任何事毁了它。 “别急,我并没说不相信你呀!”他加重揉捏的力道,恣意享受掌下软玉的美好触感,同时,也让她满怀未出口的话语,化为声声轻喘。 “你……不会再怀疑我了吗?”阵阵酥麻的快感将她淹没,秦云铮气息不稳地问。“你指朱玄隶?”朱允尘哼笑。“他敢动我的女人,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浓烈的占有欲,自然而然地流泻于言谈之间。 我的女人?!他真的说了这句话!秦云铮觉得好开心,得知自己属于某个人,并且被重视着,那种感觉真好。 狂肆的大手滑向她白嫩的大腿内侧,恣情挑弄,逼出了她的迷乱,也激出了波波难仰的情爱狂潮。 她又惊又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碰触她,如此私密的地方、如此放浪的碰触……她不由得低呼了声,因为他、他、他……居然将手探了进去! “殿……殿下……”她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那阵阵有力的掏探,已在她体内掀起惊涛骇浪,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句子足以形容此刻的感觉──一种既震撼,又欢愉的快感! “喊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允……尘……”如他所愿,声声柔媚的轻吟逸出了唇畔。 如此酥媚撩人的诱惑,有几个男人能抗拒? 朱允尘心下一动,翻涌的热潮令他难以自持,抽回了手,灼热欲望蓄势待发。感受到那鸷猛的压迫感,秦云铮颤动了下。 “别紧张,我保证会很温柔──”宛如春风一般的温存呢喃拂掠耳畔,化去她内心的忧惶。 “我……我该怎么做?” 多么清纯的反应呀!令人心怜。 朱允尘勾起一抹笑。“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感受就好。” 然后,他小心翼翼、极温柔的深入娇躯。 尽管有过一回的云雨交合,她依然有着宛如处子般的紧窒,为了避免再令她有任何的不适,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呵护、极其细腻,过度的压抑,已令他额上冒出点点冷汗。 “允……允尘……”秦云铮难耐地娇吟出声。她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好深、好浓的空虚,期待着什么来填补…… 噢,天!她竟敢用这种销魂蚀骨的声音喊他!她难道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你……可以吗?”他轻缓地抽动着,不敢过度放纵,只在每一回的律动中,稍加深入寸许,但是天晓得,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她柔滑的肌肤密密裹覆着他,他时时刻刻都有快意纵情的渴望! “我可以的!”过度急切的回应先后,秦云铮羞红了脸。 天哪!她变得好放荡。 不须更多的暗示,他已了然,挺身埋入花心深处,密密地与她嵌合。 一阵满足的喟叹,同时由两人唇畔逸出。 没让她有任何喘息空间,更深沉有力的激情节奏接续而来,一回比一回更为狂切热烈,交缠难休──凌乱的被褥中,两人密密交缠,倚偎着共享欢爱过后的余韵低回。 缠着纤腰的手,分毫不舍得放,他轻吻去娇妻额际的薄汗,浅浅地舔吮她小巧玲珑的耳垂。 秦云铮宛如温驯的小猫,栖息在朱允尘肩颈,任其怜爱。 “还好吗?” “嗯。”狂撼的灵魂犹未平复,她没想到,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也能这般动人心魄,令灵魂与之癫狂共舞──“抬起头来,我的小娘子。” 这般亲昵的叫唤先是令她一愕,尔后,浓浓的甜蜜泛满心臆,她漾开醉人的笑,仰起头。“夫君──” 一记深长绵远的醉吻迎面烙下,吻得她娇喘难休。 “为夫的表现如何?”他以着极调情的方式,舔吮她的唇。 “呃?”她羞不可抑,直要将脸藏回他怀中。 “别害羞,小娘子。这是正常的。”要是她没感觉,那他才头疼呢! “可是我刚才那样……好放荡。”她几乎是狂乱地迎合着他、与他纠缠……想想,连她都觉得好不知羞。 “那是对我的一种肯定。满足丈夫的虚荣,是一个好妻子的职责。”朱允尘知道她一心想当个好妻子,拿这句话压她准没错。 果然──“是吗?”秦云铮立刻认真的思考起来。“书上好像没提到这个……” “书?” “就是女诚、女诫、女四书……” “够了、够了!”再说下去,她连三从四德都要搬出来了。“你都看这种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那我问你,书上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难道你也想当个什么都不会的笨女人吗?我可不要一个愚蠢的妻子。” “可是……我会琴棋书画,这样不够吗?”她听得一知半解。 朱允尘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再吐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书上写什么,你就做什么吗?那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见呢?” “想法?意见?”礼教规条就是她的想法、她的意见呀!她还需要思考什么吗?很好!他开始头痛了。 “老实回答我,你之所以不恨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因为那个人是我?还是因为我是你的丈夫,而三从四德告诉你,女人必须逆来顺受,不能有自己的情绪?”“本来就该这样啊!没有人会恨自己的夫君的。” 朱允尘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其它情绪,她的无怨无悔,所认定的是“丈夫”这个名词,而不是独一无二的他…… “也就是说,不管我叫你做什卦谀你都不会有意见?”他有些气恼地问出口。她连犹豫都没有。“夫君有何吩咐?” 完蛋了,她中毒太深了! 扳过她的脸,他一字字清晰有力地说:“秦、云、铮,你听清楚,我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没有思想、空有生命的木偶娃娃,你懂了吗?” 秦云铮眨眨眼,不甚明了。她只知道一点──她又令他不开心了! “你在生气吗?别……”她慌了,好怕他又不理她。“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朱允尘现在才知道,原来挫败感也会让人有撞墙的冲动! 他很用力地再吸上一口气。“你觉得你有错吗?” “我……”她要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好了。 “既然不觉得有错,你道什么鬼歉?” “我……可是……你在生气……” “那就让我气啊!你理我干什么?只要无愧于心,你没必要为任何人的情绪负责。” 第10章 “那怎么行!”她急嚷。 “怎么不行?” “你……是我的丈夫……”努力挤光了脑汁,才勉强拼出这一句。 她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因为他是她最重要的人,看他面容不豫的模样,她心头也随之郁闷,这种感觉太难受,所以,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何况只是道个歉。又是这句话! 朱允尘发现,他开始痛恨“丈夫”这个字眼了,难道除此之外,他对她而言,就没有其它特别的意义了吗? “那如果我不是你的丈夫呢?”换了个方式,他反问道。 他不晓得自己在期望什么,也不晓得他究竟想由她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复,但是心头却有股莫名的冀求,冀求着扣除掉夫妻关系之外,两人之间还能存在着一些什么……“可是你是啊!”她极自然地回答他。 他本来就已经是她的丈夫了,这假设根本不成立…… 怔了下,她惊惶地瞪大眼。“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别……允尘,我会听你的话,也会很努力的做个好妻子,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忧惧盈满泪眸,眼看着幽幽清泪就要滑落…… “好、好、好,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他总是惹她哭呢?唉,朱允尘觉得好无力。 “真的?”她惊疑不定地仰首,汪汪大眼寻求保证地瞅住他。 “当然。”他心怜地拧了拧俏鼻。“小爱哭鬼。” 安下心来,她再度恬静地窝回他胸怀。 “你这么想当我的妻子吗?”本以为,她就算不怨言满腹,也不至于有这么强烈的渴盼。 她与朱允淮的半年婚姻中,他多少也听闻了两人的相敬如宾,与朱允淮的温文多情相比,他的冷漠难近哪一点值得眷恋?她这般任劳任怨也未免怪异了点。“嗯!我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你──”她的声音轻轻弱弱,显然已有些许倦意。“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然而他的承诺,秦云铮并未听分明,因为,她已早一步沈入梦乡。 破晓时分,一道白光透过云层,洒下朦胧亮度。 潜意识里,朱允尘探向身旁的柔软温香,睁开了眼。然后,他迎上了一双水灵澄净的大眼。 “早安。”他极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初醒来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慵懒魅惑。“早安。”秦云铮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目光不曾移开朱允尘寸许。 见状,他狐疑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好开心。”她不着边际地冒出这一句。 “开心?”这是什么意思?朱允尘开始认为和这女人说话很伤脑力。 秦云铮轻道:“头一回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不再只能拥抱孤单,那种感觉真好。” 她只是单纯地抒发着内心的感受,朱允尘却听得揪紧了心。 多么稀松平凡的一个愿望,却让她投注了过多的渴盼……他是她的丈夫啊!可他给她的,却只有无情的冷落…… “你从醒来就一直看着我到现在?” “嗯!我怕这只是一场梦,连眨眼都不敢。” 她的话让朱允尘的胸口泛着酸意,一下子不晓得该说什么。 她,总是有让他心疼的本事。 这时,他留意到她奇怪的举动──像要伸手,又迟疑地顿住,犹豫着不敢付诸行动。朱允尘抬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我可不可以……摸摸你?”不确定他是否能接受她的碰触,秦云铮不太敢恣意而为,担心惹他不悦。 了解她在挣扎什么后,他不禁有些无奈。 老天爷!他这老婆也未免小心翼翼过头了吧?这种事也能困扰半天,真是服了她。他没表示什么,直接拉过她的手覆上脸庞。“眼前这个人是你老公,既不镶金,也不镀银,不怕你摸。想如何上下其手,悉听尊便。” 有了他的允诺,纤纤素手才放心地抚上了俊容。“我从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总觉得他很不快乐,眉心凝着浓浓深郁,即使笑时,也不曾化开,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他不再愁郁,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办得到,她唯一想得到的,是给予微薄的柔情抚慰──细长柔荑缓缓抚过浓眉、挺鼻、薄唇,以及阳刚的面容,指尖幽幽流泻柔情。“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身上散发着清冷沧桑的气息,我想,你一定与我一样,都是活在不被在乎的寂寞角落……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上天才巧妙的安排我们成了夫妻呢?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是……你让我怜惜你好吗?” 一名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却那么坚定地说着要怜惜他的话…… 他这才发现,尽管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他不需要感情,然而在连他都探索不到的心灵深处,其实,他一直在渴求着柔软温情的滋润…… “这双小小的手,有那个力量守护我吗?”他拉下她的纤纤小手,合握掌中。“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很努力去做,你让我试试好吗?”她说得好认真,又好热切。朱允尘感动地执起小手亲了亲。“好。” 然后,他抬眼看了下天色,起身道:“天都亮了,再不起来,让人逮着太子与太子妃在床上厮混,当心被取笑。” “啊!我来。”秦云铮见他起身穿衣,赶忙跳下床,接手他的工作,心里头只想着克尽妻子职责,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未着寸缕。 朱允尘的目光一瞬间转为深晦幽沈,盯视着她白玉般细致诱人的娇胴,黑眸染上氤氲的情欲。 “你不用帮我穿了,因为我现在只想脱掉它。” “呃?”初始还有些不解,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遮掩,却又不知从何遮起。 “别遮了,昨儿个都看光了。”朱允尘伸手想将她抓回怀中。 “不可以!”看出他的意图,秦云铮飞快地跳开,匆匆忙忙间将衣物套回身上。有了“前车之监”,她很清楚再落入他的“魔掌”,不到日上三竿,他们是出不了这道房门的。 这是什么反应?无情的小东西! 朱允尘不怎么甘愿的抿抿唇,认命的整理衣容。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我会找机会讨回来的。” 用过早膳后,朱允尘尚有要事处理,要她乖乖等他回来。 而她,便当真听话地一步也不离开,直到辰时将尽,他才静静回房。 “允尘──”她欣喜地叫唤。 朱允尘二话不说,将一套衣服塞到她手中。“去换上。” “这──”她看了看手中的衣衫,又看了看一身平民装扮的他。他哪弄来这些衣裳?又为什么要她换上? 看到她迷惑的表情,他进一步解释。“入宫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出宫去走走?”“出宫?”她惊叫。“这……不行啊!” 尽管贵为太子,也是不得任意出宫的。 “父皇若怪罪下来……” “我来担。”那老头能拿他怎样?能气到他,他还求之不得呢!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闶且□野锬慊宦穑俊怪煸食咀魇平□痔较蛩□※“啊?不要、不要,我自己来!”明了他的言出必行,她慌张地闪进屏风后,迅速将衣服换下。 啧!这小女人真是太伤他的心了,居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让他不禁(奇*书*网^.^整*理*提*供)想要开始检讨,难道他的“技术”有这么差劲吗? “这样……真的好吗?”走出屏风后,她仍是举棋不定。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丢下你,自个儿出宫去!” “不要!”秦云铮将他的话当了真,两手急忙攀住他,怕他丢下她。 朱允尘瞥了她一眼,满意地勾起笑。早知道这句话有如此大的效果,他就不会和她扯半天了。 朱允尘根本是早有预谋,出宫之后,她才发现一匹骏马早在宫外候着。 “这……”秦云铮盯着那匹马,表情很痴呆。 朱允尘首先利落地跃上马背,然后将手伸向她。“把手给我。” “我……”她支吾着,一面死瞪着高大的马匹,好像那是怪物。 一会儿后才说:“不行、不行!这样有违礼法。”她摇得头都快掉下来了。这太惹人非议了,任何一名端庄守礼的女子,都不会这么做的。 朱允尘才懒得听她那串行之有度的大道理,探手往纤腰一拦,轻而易举地将她给劫了上来,策马而奔。 “哇──”她惊叫失声。“允……允尘,你怎么可以……” 他皱了下眉。“别乱动,否则摔下去我不负责。” “那……会怎样?”她结巴地问。 “幸运点的话是去掉半条命,不幸一点,顶多就摔断颈子。”他满不在乎地随口道,果然就把她给唬得一愣一愣地,不敢再妄动,小手还自动自发地缠上他的腰。这小女人真的很好拐,他说什么,她永远不会去怀疑。其实,以他现下的骑马速度,跌下去大不了身上多几道擦伤罢了。 不过嘛──这软玉温香的滋味还真不错呢! 秦云铮将小脸贴在他胸膛,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很早以前,她也曾偷偷向往过乘风奔驰的快感,但是自小深植的礼教观念,让她连想都不敢想。而今她才晓得,原来驭风而驰的感觉是这么的舒畅。 她嫁了个好特别的丈夫,不是吗?他似乎不认为,妻子该安守本分地在身后默默跟随他,而是牵着她的手,共同分享他的一切,一点地不担心与妻子同乘一骑会辱没了男性的威严。 “谢谢你。”由着心灵的感动,她低低说了出声。 第11章 若不是他的坚持,她一辈子都无缘领会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朱允尘低首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密密地将她护入怀中。 等马匹停下来后,她发现他们正身处于杳无人迹的山野林间。 “好久没看到青山绿水,都快忘记是什么模样了。”秦云铮畅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感觉,像是放出笼中的小鸟,好自由。 朱允尘随意往草地上一躺,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她纯真娇憨的神态。 “允尘──”她小碎步的奔向他,看了看草地,考虑着该不该随性一次。“干什么?”朱允尘假装没看到她的为难,爱理不理的。 “谢谢你。” “不痛不痒。”他淡哼。“道谢人人会说,得看有没有诚意。” “那──”她又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唉,死脑筋的女人!连他在暗示什么都不懂。 放弃等待,他主动拉下她,趁她跌入他怀中之际,迅速吻住她。 狂放肆意的热吻,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芳唇被掠夺得彻底。 直到她气喘吁吁,娇颜驼红,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这才是我要的谢礼。”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 循规蹈炬的千金闺秀,偏偏却嫁了视礼教如无物的狂放男子……这老天爷也太会捉弄人了。 然而,不可理喻的是,她的心灵,却偏偏与朱允尘契合…… 思及此,她抬首定定地望住他。“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见过你,而是你与允淮极像,难怪……”此言一出,朱允尘旋即沈下脸来。“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他口气很差,她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你……你说允淮?可是,他是你弟弟呀!” “我再说一遍──我和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许、提、他!”他神色阴鸷。“允尘,你在生气吗?”她低低怯怯,好小声地问着。 他很想不理她,可是一接触到那双水灵星眸,再深的郁怒也全化诸云烟,见着那张楚楚堪怜的小脸,他就是不忍心。 “我没有。”他神情有些许僵硬。 “你骗人。”他脸色明明就不好看。 “秦云铮,你找麻烦是不是!”他恼火地瞪着她。 她委屈地轻咬下唇,不敢吭声。 可恶!看到她这样,他的心又软了。朱允尘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少摆那张苦情媳妇脸给我看,我可没虐待你。” “对不起。”她回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面对这样的她,再阴悒的情绪也无从发泄。 他突然觉得好无力。 如此柔顺的妻子,想吵都吵不起来,她根本没有脾气。 算了,不想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别当我是什么恶霸丈夫,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还不过来!”他瞪着退离三步远、不敢靠近他的秦云铮。 她眨眨眼,似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实性。 “好哇!你这什么表情?侮辱我啊?”他信用有这么差? 一时呕不过,他飞快扑向她,秦云铮闪避不及,被他压倒在草地上,一双手乘机不安分了起来。 “呀……你别搔我痒啊……”她娇笑连连,上气不接下气。 搔……搔痒? 朱允尘瞪凸了眼,差点当场昏倒! 他……他在挑逗她耶!怎么她…… “搔痒是吧?好,我就搔个够!”他半是泄气、半是懊恼,索性十指齐出的“攻击”她。 “哇……”她又叫又笑,一对小夫妻就这样玩闹不休,在草地上滚成一团。“唔!”朱允尘突然止住动作,只因后脑勺不慎“吻”上草地中的石块。“怎么了?”她挣扎着由他怀中撑起上身,而此举,极自然的使他们的下半身更加密密贴合。 朱允尘的表情突然有些怪异。 “我没事,不过──它‘有事’。”他别有暗喻地往下指了指。 秦云铮一怔,显然也“感觉”到他所指为何。 “你该不会──”天哪!她惊坐起身,连想都不敢想! “你说呢?”丢给她不怀好意的一眼后,他起身抓回她,吻上她的唇。 “呀──”她咿咿唔唔,终于晓得什么叫“有口难言”。 难不成荒郊野外、没门没户的,他就想…… 不行、不行,她抵死不从! “你没得选择。”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唯一的回复是──以更狂热如火的烈吻融化她。 本来是要阻止他的,可是……好奇怪,秦云铮发现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身子虚虚软软,她没办法思考了,推拒的小手自动自发地圈住他颈项,婉转承欢……朱允尘隔着薄衫,热烈地探索着她那令人发狂的婀娜曲线,大手急切地揉抚着浑圆耸立的乳峰──惊急的娇喘从秦云铮的口中迸出,她努力拾回少之又少的理智。“别……允尘,不可以……” “放心,这里没人会来。”他勉强抽空回了句,拂开衣料的阻隔,热辣的舌袭向胸房上甜美的嫣红。 “还……还是不行……”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加深了吻啮的力道,朱允尘近乎饥渴的狂吮。 “允……尘……”战栗的快感几乎将秦云铮淹没,身体不由自主地拱向他,似在索求更热烈的爱怜,偏偏她微弱的理智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太伤风败俗……”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她却无法不以呻吟的方式说出。“你想要我死在你手里是不是?”他都已经欲火高涨了,她还在死守什么道德规条!朱允尘的大手邪肆地沿着她的大腿到达隐密的女性甜美,寻找着裹覆于其中的蕊心,恣意挑弄,刺激她更炽烈的欲望。 “什么……意思?”意乱情迷之际,秦云铮仍不忘发问。无力的小手仍不放弃的试图阻止他。“不……可以……” “你难道不晓得禁欲对男人很伤身?”抓开她不解风情的小手,朱允尘的长指有力地戳入她体内,一次比一次更深、更狂。 “呀──”止不住的娇吟声声逸出。 秦云铮瘫在他怀中,偎靠在他肩上,再也便不上力做多余的劝阻。但她仍要问:“这……是真的吗?” 她就是不死心,是吧? 朱允尘没好气地道:“对!你再不乖乖地把腿缠上我的腰,我真的会死给你看!”“啊?”单纯的小女人立刻当了真,连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化为乌有,顾不得羞怯,主动地迎身向他。 这就是他的宝贝女人,好拐得很! 朱允尘二话不说,捧住她白嫩的玉臀,灼热的欲望深猛地进驻,热烈地戳刺了起来。“允尘……”柔媚蚀骨的吟叫,听入他其中,更为刺激情欲,他热血沸腾,更为失控地在她柔软滑嫩的幽径内狂野驰聘,彻底忘我──“啊──”她情难自己地失声尖叫,癫狂的快感主宰了她,只能依循感官上的渴求,随着他每一回的律动迎向他,让每一回的冲刺更为深入娇躯,带来更销魂的欢愉滋味。烈焰狂爱持续延烧,朱允尘压下她的身躯,更为猛烈地戳刺着她的娇柔,密密实实地占据她,抵死缠绵的激情热度,难罢难休。 天地之间,共舞欢情的身躯,宛如一体,难解亦难分──当他们回到宫中时,已是掌灯时分。 这一整天,除了那段令人脸红心跳的脱轨激情外,他们携手相偎,走在人声鼎沸的市集中,感受那份热闹与温暖。 那时的他们,就像是与旁人无异的恩爱夫妻,悄悄地,秦云铮将这平凡的幸福珍藏在内心深处。 她很快乐,快乐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的身体很疲倦,心灵却是充实满足的。 回宫后,服侍她的贴身侍儿早已急成一团,见她出现,这才又是谢天、又是谢地,只差没杀鸡宰羊来答谢神明。 后来,秦云铮才得知皇上传唤过她,也知晓她行踪不明之事,看来,今晚得吃饱睡足,明儿个好去请罪认错。 只是想归想,她的身体却累得不想移动。 “要为夫的帮忙吗?”朱允尘搂起秦云铮软如绵絮的娇躯,她也立即慵懒地偎靠了过去。 他唇角轻扬,抱着她走入备好热水的澡堂,先将她身上的衣物、连同他的也一并除去,然后才一道进入偌大的澡池。 秦云铮连羞怯的力气都没了,也忘了让夫婿为她净身,在她的观念中是绝对不合宜的,只能柔婉地靠着他的肩,任掬起的热水滑过她的凝脂冰肌、任他温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流连抚触,等到洗去一身的疲惫,温适的舒畅感令她不自觉逸出似有若无的满足吟叹。大手停在纤腰上,朱允尘低下头凝视她被热气熏红、格外诱人的嫣容,黑眸深邃了起来,他低喃道:“你在诱惑我吗?” “诱惑?”她眨眨眼,小脸迷茫。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呀!他怎么说她在诱惑他? 柔媚似水的体态紧偎着他,就已经是很要命的挑战了,她还敢在他耳畔轻吐气息,她不知道在敏感时刻,她这举动很撩人吗? 收不回的手,沿着玲珑身段往上抚触,覆上突起的柔软,珍怜搓抚了起来。秦云铮轻抽了口气。“允尘,你──” “老天!你好美──”他俯下头,舌尖顺着浑圆的曲线轻画舔吮,难以魇足的手更是往下移,占据她双腿之间的幽密──“我知道你很累了,原本我也以为我可以忍耐的,但你是这么的诱人……”朱允尘的话语未完,便消失在主动送上的红唇中。 第12章 这一刻,他傻了眼──这、这、这……是他羞怯的小妻子吗?这是头一回!她居然也会主动吻他!“不需忍耐,因为,你已经成功的让我有‘感觉’了。”秦云铮小脸红得几欲燃烧,天晓得!她是掏尽了勇气,把一辈子的胆量都给用上了。 但,她还是坚持这么做,因为他值得。 有什么会比娇妻的邀请更具诱惑力? 朱允尘连想都没想,扣紧纤腰,来势汹汹的欲望直接冲入花心深处,惊心动魄的激缠节奏,在她体内,也在满池热水中展开。 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迎接他的热情,秦云铮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很快的,由着情欲主导的身躯,立刻配合着他的旋律,共舞欢情──一瞬间的快感来得突然,声声男性低喘与女性柔吟,交织出最动人心扉的激情乐章,欲望的燃烧与灵魂的相契,在不知不觉中融合,纠缠、再纠缠── 隔天,朱允尘身心畅足地醒来时,发觉怀中的人儿竟不知所踪。 他睁开惺松睡眼,下意识地寻找着那道沈静娉婷的身形。 “老婆──”他半撑起身子朝她唤道。 已穿戴整齐的秦云铮,由菱花镜中回首,撩起裙摆快步走向他。“你醒啦!”她极自然地伸出手让他靠向纤肩,温柔地替他抚顺微乱的发。 “嗯。”他淡应一声,顺势滑下身子,舒适地枕着玉腿,再度闭上了眼。“怎么这么早起?” 说到这个,她摇了摇有些赖床迹象的丈夫。“允尘,你今天有没有空?”“你想和我在床上消磨时光吗?”朱允尘勾起唇角,问得很邪恶。 “不是啦!”秦云铮的俏颜不争气地泛红了。“我要去向父皇请安,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此话一出,朱允尘立刻翻身回到床内,拉起锦被。 请安?向那老头?呵!他宁可继续睡死下去。 “允尘──”她挨近他,很撒娇地喊着。 “少来。要去你自己去,我累得半死。”他连眼都没睁。 累得半死?那刚刚是谁说要拉她在床上消磨时光的? “可是,我们为人子媳的,一道去向父皇请安也是应该的啊!”以往,他待她冷得像个陌生人,所以,她什么都不敢冀求,但是现在,他对她那么好,她以为,他会很乐意陪着她的…… 最主要的,是她想让父皇宽心,她知道他一直很担心她。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剥光你的衣服拉上床。别说请安了,你今天连这个房门都休想踏出一步。” 威胁之言一出,秦云铮果然吓得跳开一大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要不要试试?”与其和那老头相看两厌,他绝对万分乐意向她证实他的“能力”。“那……那不用了。”她连连摇头,逃命似地奔出寝房。 啧!什么态度嘛!多少女人求他垂怜他还不屑一顾呢!不知惜福的丫头。朱允尘淡哼一声,若有所思。 “秋儿,怎么这么早?”皇上一见着秦云铮,立刻招手唤她。“来、来、来,陪朕一块儿用膳。” 秦云铮悄悄抬眼看他,见皇上并无半点愠色,她有些放心,也有些意外。昨儿个,她屡屡传唤不到,父皇难道不生气? “那个……父皇,昨天……” “昨天如何?到哪儿快活去了?”皇上笑问。 “臣媳……与殿下出宫去了。”单纯的心思,甚至不晓得什么叫说谎,秦云铮乖乖地据实以告。 “你说──允尘?”皇上的心思,不在他俩的私自出宫,而是惊异两人的相偕同游。“是的,臣媳不该私自出宫,请父皇降罪。”秦云铮自认触犯宫规,她甘心受罚。然而,如要她选择,不论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责罚,她还是会与允尘出宫。“降什么罪?允尘的个性,朕还不清楚吗?以他张狂的行事作风,想做的事,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父皇想怪罪于允尘? “别……父皇,这不是允尘的错,是……臣媳缠着他,要他陪我出宫,父皇若要论罪,就请论臣媳的不知轻重……” 瞧她那惊急的模样,怕是已极度在乎允尘了。 皇上叹了口气。“朕了解允尘,难道就不了解你吗?以你知礼守礼、庄重自律的性子,就算再怎么想出宫,也不会容许自己放肆的,想护着他,也得找高明一点的说词。”“那……”该怎么说?她真是词穷了。 “傻孩子,朕有说要降谁的罪吗?允尘愿意亲近你,朕再开心不过了。告诉朕,他待你如何?” “很好,真的很好。”好得超乎了她所能想象。 “那就好了。”皇上微微宽心,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明知不该,但她还是问了:“允尘并不快乐,父皇,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执箸的手僵了下,皇上放下碗筷,神情凝重起来。 见着他这反应,她更加肯定他必然知情。 “如果我没记错,允尘应是皇室长子吧?那又为何独居于偏远荒凉的涤尘居呢?纵然不是嫡出,也不该有这般宛如天壤的差异呀!”她替他感到委屈──为他所受的不公平待遇。 皇上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他头一回看到柔婉似水的云铮表达强烈情绪,她是那种受了苦,也只会含泪和血而吞、逆来顺受的人,没想到她头一回有了自己的情绪,为的却是允尘。看来,这对小夫妻,已经学会如何珍视对方了。 云铮──会是改变允尘的那个人吗?他凝思着。 或许,他该将一切告知她。 “秋儿,你错了。” “什么?”突来的话,让她一时抓不住话题重心。 “若要认真细算,允尘应该是嫡长子。” 这样的回答,令她备感意外。“您说──怎么可能呢?” 如此尊贵的身分,又怎会沦至偏苑独居的地步?还有他的娘亲呢?那个本该是皇后的女子…… 彷佛看穿了她种种的疑惑,他缓缓启口,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允尘的娘,曾是朕独宠偏爱的女子,她姓季,芳名云雁,与你一般,都是那么的温婉善良、柔情似水,后宫三千,朕全不放在眼里,就只为她一人倾心着迷,与她共处的那三年,是朕这辈子最难忘的美好岁月……” 站起身,他由层层锁柜中,珍爱万分的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这便是她的画像。” 画中佳人,纤柔清丽,顾盼之间,流转着明媚醉人的波光──多美的一双眼!多脱俗的佳人! 乍看之下,那股清灵飘逸的风韵,似乎……像兰妃! 是的,像极了那名与允淮爱得轰轰烈烈、芳魂已杳的兰妃! 愕了下,她有所顿悟。 或者,不该说像兰妃,而是──兰妃像她!所以,父皇便情难自禁地有了移情作用。这是不是解释了他为何毫无道理的偏宠兰妃?是这样的吗? “她──好美!”秦云铮惊叹道。 美得连她都自惭形秽了,难怪她能生出允尘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可是──也不对呀!既然父皇如此珍爱她,而她也为您孕育了允尘,又为什么……” “允尘……不是在那时有的。”顿了下,皇上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她……是在朕废去她的后位,打入冷宫之后,才……传出喜讯的。” 废后? 秦云铮张口结舌。这是什么情形? “她……那阵子,朕因国事繁忙,极少陪伴在她身边,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地与朕的另一名妃子情谊交好……只是她的心思太单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每一个人总是真诚相对,却忘了别人未必会如此待她……当时,朕实在是太痛心了,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所以也没有深思到这一点……” “等等、等等!”她蹙了下眉。“我不懂,父皇痛心什么?”后妃之间情谊投契,这很好啊,有什么好痛心的? 皇上闭了下眼,艰困地道:“朕痛心的是,那一天晚上,让朕给撞见她与另一名男子……衣衫不整……” 秦云铮倒抽了口气。“这……怎么可能?”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么美好的一名女子,竟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 “当时,朕的反应与你相同,都是那么的震惊,那么的心痛,那么的难以接受!愈是在乎的事物,愈是会失了镇静及判断力,那时,朕所有的感觉都已让遭逢背叛的惟心之痛所占满,什么也无法思考,想杀她,却又狠不下心,毕竟,她曾是朕全心珍爱的女子……所以,朕将她打入冷宫,不去面对,也不想思考她所带给朕的痛苦与屈辱……偏偏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她有了身孕……” 深吸了口气,皇上沉浸于往事的冲击之中,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宛如一记闷棍击上胸口,秦云铮掩住唇,哑然失声。“父皇的意思,该不会是指,允尘他……” “不!允尘是朕的骨血,千真万确!”他也是在好多年以后,才心痛地顿悟了这项事实,然而,遗憾已经造成,一切都来不及了。 “朕的那名妃子──她姓傅,在那之后的数月,她也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允淮。依着大明例律,朕封她为后,立允淮为储君。 “几年下来,朕一直不敢去想那对冷宫之中的母子,在那时,对朕而言,它是道亟欲摆脱的难堪疮疤,她让朕颜面尽扫,更让朕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她,一开始是悲恨失望,演变到后来,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就算有心原谅她,也无法再迎回人人口中失贞败德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时,由着心灵的冲动前去探她,却无奈地只能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看着她对烛垂泪,同时也无声地问着她、问着自己:‘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第13章 ’“走到这一步,咱们谁也回不了头,就连十多年前,她含恨而终,朕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到她的坟前看她……” 明眸泛起水光,秦云铮不由自己地为这个故事揪心,也为无奈的父皇与季母后感伤。她一直不晓得,原来父皇也有过这么一段伤心往事。 其实,父皇也是个至情至性的男人,否则,他不会在季母后离世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并且寻来神似于她的兰妃。 “就因这样,所以允尘怨您?” 皇上沉重地点头。“他怪脱愚昧昏庸,是非不明,错待了他娘,任他们母子尝尽世情冷暖,苦楚受尽。” “这怎么能怪您呢?”她能理解父皇的苦楚,面对一个深深爱着,却也深深恨着,不能爱,却又偏偏无法忘情,想恨,却地无法恨得彻底的女人,他还能怎么办?“秋儿,谢谢你。朕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个善良冰心的女孩。” “臣媳不敢当。”她摇摇头,又道:“容秋儿斗胆,父皇可曾想过,季母后或许有所冤屈?姑且不提父皇待她情深意重,她没理由这么做,光提她身为一国之后,一举一动皆受人注目,哪有可能不着痕迹地将一个男人给弄进后宫?”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朕后来地想过,而且,爆发此事的那一天,朕明明说好今晚会过去找她,她怎么可能还……这实在太巧了,尤其,当时她是昏睡状态……”“那就是了,会不会──她是被人给迷昏?”而能办到这一点的,必是与她十分亲近,并且能够取得她信任的人。 思及允尘提到允淮时,异于寻常的阴沉神色,会不会…… 他沉重地点了下头。“有这个可能,但是当时,朕已完全失去理智,任她含冤莫辩,凄励欲绝,却没听进一字半句,轻率地定了她的罪,后来虽有心追查,却苦无证据。”秦云铮由他话中听出了端倪。“莫非──父皇已知悉是何人居中为祸?”“多少有个底,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她鼓起勇气。“傅皇后吗?” 皇上一阵惊异。“你也知道?” “猜的。父皇既然知情,那又为何──” “朕有朕的难处,若单凭片面之词,便定了一国之后的罪,朕如何能使天下人信服?又如何面对允淮?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呀!” 原来,父皇内心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失去心爱的女人,他心里头比谁都苦,却还得强自撑持,他的悲伤,又有谁懂呢? “秋儿知道父皇的苦,可允尘呢?在这场恩怨当中,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您不觉得待他太不公平了吗?” 她为丈夫深深地感到心疼。 这么多年来,独自生存于没人关怀、没人在乎的角落,他的心一定很悲凉,就算有苦,也找不到诉说的对象…… 她终于明白,为何初见他的第一眼,他会这么遗世孤绝,以冷霜将自己层层裹覆,不让任何人靠近──“朕地想补偿,可是……允尘积怨已深,朕还能怎么办!”面对着温雅可人的她,皇上不自觉地流泻出内心的感伤。 他的尊严与威仪不容许他拉下脸向儿子求和,在别人面前,他总是故作强悍,骄傲地表现出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允尘是他与心爱的女子唯一孕育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是他们衷心祈求上苍、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娇儿啊! 再说拥有了天下又怎样?他失去了知心红颜,也失去了儿子,再尊贵荣耀的身分又如何?那都掩饰不了他只是个失败的父亲──见皇上黯然神伤、见这对父子冷眼对峙、见允尘沈郁无欢……见着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好难过。 “这样吧!父皇。你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允尘好好谈谈?也许他会听得进去。”皇上摇了下头。“你可能还不清楚他有多倔。”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秦云铮想了下。“过两日便是重阳,我与允尘说好在涤尘居中把酒谈心,父皇也一道来好吗?” “这──”他皱了下眉。“你擅作主张,不怕允尘怪你?” 小两口感情好不容易才稍稍稳定,皇上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毁掉云铮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幸福。 “没关系。”如果这样便能让他们父子重拾天伦、让允尘化解心结,也让允尘有真正的快乐,那便值得赌上一睹。 多善良的女孩呀!一心只为他想、为允尘想,完全没顾虑自己,他岂忍辜负她的好意? 于是,他迟疑地点头。 至于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连他也不确定了──由皇上的寝宫回来后,秦云铮直接回房找朱允尘。 没见着他的人,问了宫女,才知他在前头的苑子里,她立刻快步奔去。 远远地,朱允尘便见着她撩起裙摆,跑得气喘吁吁,芙蓉颊漾起醉人的嫣红。他唇角勾起不明显的淡笑。 这可有趣了,她不是一个最雍容端庄、行止得宜的人吗?堂堂太子妃,跑成这样能看吗?要是跌跤了,那可真会贻笑大方。 他真好奇,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不顾一切? “允尘──”她左右张望着。 瞧,答案出来了,原来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在这里。” 声音由头顶上传来,秦云铮本能地仰起头。 “允尘,你跑到树上去做什么?”她眨眨眼,不解地提出疑问。他正靠着粗厚的枝干,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摘星星送你。”他认真地回道。 “可是现在是白天呀,哪来的星星?” “晚上就摘得到吗?” 她摇摇头。 “那你还问!傻蛋一个。” “噢。”可是──不对呀,说要摘星星的人又不是她,他怎么骂她傻蛋?她偏着头用力思考,小脸困惑极了。 朱允尘差点闷笑出声。他这老婆真的好可爱。 “允尘,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朱允尘回得真干脆。 “可是我脖子好酸。”这样讲话很辛苦唉!就算真的有星星她也不要了。“那你上来。” “不行,这样子有违──” “如果你打算再搬出那一套礼仪规范的大道理,那你就走吧!我耳根子需要清静。”“那……好吧!”秦云铮妥协了,没办法,两相权重取其轻嘛! 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他,她表情有些为难。|qi|shu|wang|“你下来帮我好不好?我上不去。”“没问题。”他一跃而下,在她诧异的低呼声中揽抱起她,利落地纵身一跃,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已置身于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生怕跌下去,秦云铮偎紧了他,小手死缠着他的腰,分毫也不敢放。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和那老头还挺多话可聊的。” “老头?”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父皇!” 秦云铮娟细的眉轻皱了下。“是‘我们’的父皇!” 朱允尘淡哼了声,不予置评。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呃──”惨了,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秦云铮胡乱说着。“那个……也没什么,就说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罢了。” 一个不擅说谎的人,脸庞最能泄漏心事,秦云铮很庆幸自己正窝在他怀中,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所幸,他也没再深究下去。 “他唤你秋儿?”记忆中,他似乎听他这么喊过她。 “是小名,因为我是在秋天生的。爹、娘,还有几名叔伯长辈,他们都是这么喊我的。”顿了下,她抬起头。“你也要吗?” 他回她一记冷哼。“等我老到够资格当你的叔伯长辈时再说。” “你觉不觉得,秋天太凄凉?”她突然有此一问。 “是凄美。” 秦云铮因他这回答而愕了下。“你会喜欢秋天?” “它有种凄迷的美,沧桑的愁,引人心怜。”也或者,是因为四季中,唯有它符合他的心境,能令他心有戚戚焉吧! “你,像它,一名宛如秋所幻化的女子──”所以,总是能挑起他心灵的悸动。“那,你会怜我吗?”秦云铮的娇容埋进他阳刚而温暖的胸坚,小小声地、带着冀求问道。 她,终于寻着她的怜秋之人了吗? 朱允尘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臂楼住她,领受这份静证中的温存。 “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嗯,好想、好想。”她好认真、好用力地点头。 “那么──”他凝思了一会儿。“我上回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今天,如果我不是你的丈夫,你是否仍会坚决跟随?” 秦云铮眨眨眼,表情好为难。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岂敢相随?那是有违礼教的,身为女子,便当庄重自持,就像在涤尘居首度见到他时一般,即使灵魂为他而牵引,也得强自压抑。“这么难回答?”见她苦恼地蹙着眉,久久沉默不语,朱允尘不禁有些泄气。“就算我看上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有意要她们陪寝,你也没话说?” 朱允尘的心头呕得很,他存心刺激她。 一股怪异的感觉浮上秦云铮的心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苦苦地,涩涩地,一颗心好酸…… 但她还是努力压下一连串冒上心头的悲涩感,强自绽出端雅得体的微笑。“夫君喜欢哪些姑娘?为妻的替你安排。” 朱允尘差点昏倒! 她倒挺大方的嘛!将丈夫送到一群女人手中去瓜分,连眉都不皱一下,反倒是他被她的无关痛痒给惹恼……他这是在呕谁呀! 第14章 “就算每日清晨醒来,你又只能面对一床的冷寂孤单,你还是无所谓?”他的口气愈来愈差。 “我……”她轻咬下唇,不受控制的泪雾开始往上爬。 她在乎,她当然在乎!可是……她能怎么办?他是当朝太子,也会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拥有千万佳丽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能说什么? 在认清自己的身分时,她便已有了完整的心理准备,等着迎接这一切,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好难受? 见她还是沉默不语,他开始抓狂。“可恶!你这女人就不懂什么叫吃醋,什么叫嫉妒吗?” “我……我不能……”她嗫嚅着。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能’?!”他勾起怀中的小脸,正要喷火,才发现她眼中闪着盈亮水光,他恍然明白,她并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妒忌为七出之一,是要被休的。”所以她就算再介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呀。又是这一套妇德之说! “那如果我允许你妒忌呢?” “夫君厚爱,贱妾铭感于心,但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恃宠而骄,忘记身为女子的职分。”一般平凡百姓之家,身为正室,尚且会为夫择几名良妻美妾,何况朱允尘身系大统江山的传承,不论她的心有多么难受,都不能肆意而为。 “你──”他实在会被她气死! “秦云铮!我在你心中,难道不比那些劳什子妇德重要?”她居然为了保全妇女美德,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就这么无关紧要? 秦云铮被吼得呆呆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她都这么识大体了,他还有什么好气的? 朱允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真难得,恁他的火爆脾气,他竟能忍住不将她给踢下树去。 “好,那么我问你,今天如果你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朱玄隶,或者任何一个男人呢?你还会这么无怨无悔吗?”他从没忘记他今日所扮演的角色,原是可以替代的。秦云铮偏着头打量他,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只好放弃。“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听些什么,我只能说,我很高兴我嫁的人是你,而不是临威王爷或任何一个男人。”这代表──他在她心中,已有独特的意义?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张手将她揽入怀中。 不管她是因“丈夫”这个名词而认定他,还是因认定了他而对“丈夫”的意义有了新的诠释,那都无妨,至少在她眼中,他是特别的。 她说了什么至理名言吗?怎么他一下子又不生气了? 她抿抿唇,小脑袋更是迷糊了。 “记住一句话,云铮。” “嗯?” “我要的,是真实的你。女人,并不是天生就比男人卑微,活出自己的主见与尊严来,别让礼教规条困死了你的意志。” “那是指──不管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小心探问。 “只要你认为那是对的。”他纵容地亲了亲她额角。 “那如果你生气怎么办?” “我像个是非不明的丈夫吗?” “噢。”有他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难得轻松的心情,秦云铮偎靠着丈夫坚毅的胸怀,一双玉腿轻轻垂晃。 允尘说得没错,随性的感觉真好。如果不去管行止合不合宜,由这个角度看下头的景致,凉爽的清风吹来,还真是陋意舒畅得很呢! 小脚晃呀晃的,一个不留神,足下的绣花鞋甩了出去,无巧不巧,就正好砸到打树下经过的小太监,登时,树下的人目瞪口呆,吓掉了下巴…… 这、这、这……是平日端庄优雅的太子妃? 哇──他要去禀告皇上,他们美丽娴淑的太子妃……呜、呜、呜,被太子殿下给带坏了啦! 涤尘居,一向不容任何人伫足。而,秦云铮成了例外。 当然,还有朱玄隶。但那个家伙是不请自来,朱允尘可从没欢迎过他,所以那个不算。 备妥佳肴水酒,就在秦云铮差点葬身的水池旁,皇上也未带任何随从,依约而来。“父皇,您稍等一下,允尘在屋子里,我去唤他。”说完,秦云铮快步奔进屋里。皇上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这秋儿的举止愈来愈随性了,以往拘谨端庄的形象都不晓得跑哪去了。看来那些太监宫女说得没错,她的确是被允尘给“带坏”了。 这种“变坏”的方式到底好不好,他无法定论,但是袒露了真性情的她,笑(奇*书*网^.^整*理*提*供)容多了,眉头也不再深敛,那么,又何必定要拘泥于外在的行止? 正想着,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快点嘛!我邀了个特别的客人唷!” 这是什么情形?皇上几乎哑然失笑。 允尘居然是被她半拖半拉地给扯出屋内。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现在多了个程咬金,我还有什么搞头?算了,我情愿和你回床上去滚。” “不行啦!”秦云铮硬是拉回他。“你不要满脑子净装那种东西嘛!这个人很重要的,你一定要见他。” “哦?”朱允尘顿住步伐,回身看去。“什么人这么了不起──” 一见着前头的形影,他脸色蓦地一沈,转头死瞪着她。“秦云铮!你──”她没让他有机会发火,赶忙说道:“你们谈谈,我先进屋去了。” 噢,该死! 她逃命速度太快,让他想逮都来不及。 冷沉着脸,他迎面望去。“父皇好雅兴啊!难得这片让您遗忘了二十多年的土地,还能让您提起兴致绕上一圈。怎么?良心发现,来向含怨而终的鬼魂忏悔吗?”皇上本有心和他好好恳谈一番,岂料他一开口,便是句句如针带刺的尖锐言词,教他堂堂九五之尊怎生吞忍? “朱允尘,你不要太放肆了!别说只是小小的涤尘居,整个皇宫,没有一个角落朕不能去,脱毋需向你交代什么!” “是啊!就像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毁了任何人,随心所欲的决定每个人的荣辱贵贱,如我、如我可怜的亲娘。我无所不能的父亲大人,你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你──”没错,他承认他是愧对他们母子,但也还轮不到他这般目无赚他慕萄邓□※“别以为朕拿你无可奈何,你再这么狂妄放肆,必要时,朕随时可以废去你的太子之位!”他实在是被惹恼了。 岂知,朱允尘竟满不在乎地冷笑。“你废呀!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连情深义重的结发妻子,你都能眼也不眨,冷酷无情的遗弃了,我朱允尘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小心冠了你的姓、没人愿意承认的孽种!” 在允尘心中,他竟是给了他这样的感觉?一个没人愿意承认的孽种? 皇上此时才惊痛地恍然明白,他竟将自己的儿子伤得这么重! “允尘──” “晓得内疚了?”朱允尘悲讽地大笑。别问为什么,他就是好想笑,怎么也止不了,点点泪光漾上眼瞳,笑声盈满沧凉。“你知道吗?为了等你这一声歉疚的呼唤,娘等得心力交瘁,夜夜以凄凉点缀,但是她等到了什么?是含悲带怨、撒手人寰!而你呢?左拥红粉,右抱佳丽,可还记得这个情义深重的女人?可知她到死都还惦着你、盼着你,期望你终有一日会相信她的清白,回心转意地给她一记怜惜的拥抱?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若要说她真错了什么,那便是她不该对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抱予太大的期望!”一字一句,全是多年来压抑的悲恨,刨出点点血泪,说得皇上哑了声,无言以对。“别……别这样,允尘,再怎么说,朕也是你的父亲,你娘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我们彼此仇视的。” “父亲?呵!这句话你早二十年前就该说了!你知不知道,娘是怎么一滴血、一滴泪,拚了命才把我生下来的?她甚至只能自己咬断脐带!你自己说,你对得起她吗?二十年来,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没有?属于我的一切,你全给了那对母子,今天又有何面目来和我讨论三纲五常?对朱允淮说去吧!我没这么好福气,有这么个尊贵无比的父亲!” 皇上这才了悟,允尘锥心的恨意,比他所想象得还要深!缠入骨血的心结,如何化解得了? “既然──你这么鄙视朕,以及朕的一切,那又为何不计代价地取得太子之位?只是为了报复?”他一直以为允尘会接下太子名衔,多少是承认自己的身分,以及他这个父亲的,如今想来……怕是太过于乐观了。 “既然是我应得的,为何不取?”他沉声讥讽。“别以为人人都冀求极天富贵,在我眼中,这太子虚名,根本一文不值!取下它,只是为了告慰娘亲在天之灵。你晓得,涤尘居之名是谁取的吗?你又晓得,我为何以尘为名吗?是娘!她要我记住今日宛如尘土般受人蔑视的屈辱,要我有朝一日,能够洗去悲辱,活得抬头挺胸、傲视群伦!”没什么好说了……这孩子,是打心底鄙恨他呀! 皇上终于看清这点,从他质疑允尘的身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就如同那道远去的缥缈芳魂一般,再也不可能挽回了…… 砰! 开门声响彻云霄。 秦云铮差点被震得跌下椅去。 “允……允尘?”她看着门口一脸怒容的朱允尘。“怎么了?你和父皇没谈妥吗?”“你还有脸问!”他三两步逼近她,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是谁要你多管闲事的?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吗?”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看你和父皇这样……我很难过,我只是想化解你们之间的不愉快,毕竟,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该耿耿于怀……”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第15章 你以为你了解多少?凭什么自以为是?我早就该想到的,你和他根本就是沆瀣一气,我居然还傻得去相信你。”他简直气炸了!生平头一回对一个人付出信任,没想到她竟帮着别人算计他! “不是这样的。别误解我,允尘!我是你的妻子呀!我会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上过几次床,就以为自己有多特别了吗?告诉你,我有过的女人,不只你一个!在我心中,你什么也不是,听清楚了没有!”涨满胸臆的怒焰烧掉了理智,他愤怒得口不择言,当然也不会留意到这番话有多伤人。原来……如此。在他眼中,甚至不曾将她当妻子看待,所以,也不认为她有资格过问他的一切…… 秦云铮咬着唇,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她一直都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娶她,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这么好、这么包容,她以为他已经开始接受她了,没想到,到头来,仍是她在自作多情,她,只是他暖床的女人之一而已…… 见她无尽凄伤地咬着唇沉默不语,无名的悸疼把住他的心,他发现,他怎么也无法漠视那张楚楚堪怜的容颜。 该死!他竟让这个小女人吃得死死的,完全左右了他的情绪──朱允尘莫名地为此而愠恼。 “省省你的眼泪,秦云铮!这对我不管用!” “听我说好不好?允尘。父皇是真的有心补偿你,你就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你该死地还敢提这件事!”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我情愿让你讨厌我,不理我,我也要说。允尘,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拿往事来折磨自己,我想看你真心的笑容……就算……就算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也没有关系,只求你依巍富回好不好……” “你……你……”这女人顽固得让他想杀人!“我说不关你的事,你听不懂吗?”那老头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让她这样义无反顾! “可是……”她张口欲言,伸手想碰触他。 然而,他却迅速甩开她,退了数步。“不要碰我!” 她要向着那个老头,好!那他们之间地无话可说了! 不理会她凄楚的容颜,他绝然而去。 “允尘──” 他们,又要回到过往的冷眼对立了吗? 泪眼迷蒙中,她黯然心伤。 燃烧的烛芯,淌着颗颗烛泪,恰如她的悲伤。 她双手抱膝,倦坐在床中。 在这么激烈的冲突过后,允尘一定不会再理她了,今夜,她又得孤单独眠。将脸埋进圈起的臂弯中,她再也无法隐忍,任泪水肆意泛流。 她好难过!本来是想改善他们父子的关系,没想到,却连她与他的关系都弄砸了,事情变得一团糟……她觉得自己好失败,什么事都做不好……她为什么要这么没用!现在怎么办?父皇一定很失望,而允尘又很生气,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开门声传入耳中,她正满心沮丧,头也不抬地低喊:“我都说我不要吃了嘛!东西全都撤下,不要来吵我!” 她的声音含着浓重的哭意。朱允尘看了看桌面原封不动的精细美食,再看向床内蜷缩成一团的人儿,绕肠的叹息低低逸出。 “为什么不吃东西?存心以绝食来向我抗议吗?” 秦云铮浑身一震,惊诧地抬首看去。“允……允尘……” 她连眼都不敢眨,生怕这只是幻象。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她可怜兮兮地道,盈着泪光的大眼瞅着他,想投入他怀中,又怕他无情拒绝。 好似看穿了她的挣扎,他万般无奈地向自己,也向她投降了,无言地朝她伸出手。秦云铮没有犹豫,飞快地扑向他。“别走,允尘!我不要再一个人了,你陪我好不好?永远、永远都不要走──” 这个小人儿呀!为什么总是这么揪疼他的心呢? “别哭,我不走。”他轻轻拍抚她,柔声道。“我为稍早的不当言行道歉,我们一起把它忘了,好吗?” 她好用力地摇着头。“你不用道歉啊,我又没有怪你。” “小傻瓜。”他倾下头,轻怜般地吻去她的泪。 对他,她总是这么千依百顺,无怨亦无尤,教他怎能不心怜呢? 秦云铮怯怯地看着他。“你不怪我,那父皇──” 他立刻沈下脸。“我不想提这件事,如果你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平静,最好也别在我面前提起。” “不行。”她固执地道。她说过了,就算他生气,她还是要讲。 “秦云铮,你别得寸进尺!” 又开始变天了,唉! 她好无奈。“别这样嘛!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父皇啊!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任何男人都会很生气、很生气的,你也不能怪他不给母后解释的机会。再说,他又是一国之君,面对着满朝文武及后宫三千,就算他后来相信了母后的清白,他也没办法任性而为呀!” “所以他就为了他见鬼的尊严,任我娘含冤莫白?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会不清楚吗?而他就因一时的失去理智,错下判断,造成了我们母子凄凉的数十载岁月!”他激动地吼了回去。 秦云铮突然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仰起头,无比专注地问:“如果,今天你也撞见我和别的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请问你作何感想?” 朱允尘一愕,无言以对。 他无法昧着良心说,他会理性的给她机会澄清,事实上,他当场便会发狂地宰了那个男人! 光看她与朱玄隶谈笑风生的画面,便教他失了理智地强占了她,何况是……“所以说,你不觉得你对父皇太过苛求了吗?” 朱允尘不怎么甘愿地抿了下唇。“那不一样,别拿他和我们比。” “哪里不一样?” “至少我是真的在乎你,不像他……”朱允尘直觉地冲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不大自在地别开眼。 但是她听见了,他的话令秦云铮好感动。 他说他在乎她,他真的在乎她…… 她柔柔地偎向他,小脸温存地抚蹭、倚偎着。“多谢夫君眷爱。” “你──少来这一套,不要撒娇。”他说道,偏偏,双手却又不由自主地环住她。“你听人家讲嘛!” “不听。”他索性低下头想封住她的唇。反正他就是不想谈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是了。 但,云铮可不依。 她费力地闪避他积极的进犯。“你不晓得,父皇其实很在乎你娘的。卸下一国之君的身分,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男人而已,有他平凡的七情六欲,因为重视一个女人,所以他会有这么直接而强烈的反应,也许错了,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又知道了。”他不以为然地淡哼,扳回她的小脸,不容逃开地印上热吻,唇舌热烈地与她交缠。 “唔──”她差点在他缠绵的醉吻下融化,一不留神,就让他得寸进尺的大手袭上酥胸。 秦云铮好不容易稍稍夺回说话的自由,她轻喘着,又接续道:“是真的!父皇真的很爱、很爱母后。” 这女人就是不晓得什么叫死心是吧? 朱允尘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秦云铮抓开他的手,无视他调情的动作,一一扣回领上的盘钮,镇定如昔地说:“你跟我来。” 朱允尘差点由床上栽下去! 看着僵在空中的手,再看看她沈稳自若的脸庞,最后再低头看向他已然蓄势待发的欲望…… 不,他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哭! 朱允尘实在搞不懂他老婆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被拉着走的朱允尘开口问道。 就算要找人,也该到父皇的寝宫才对,乾坤殿可是皇上专用的御书房耶!秦云铮没回他,专注地左瞧瞧,右看看,发现没人后,才拉着他闪了进去。朱允尘被她这举动惹得发笑,好奇心也被撩高了起来。 看着她站在一个大木柜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他不由得又道:“你小心被人当成了贼。” “为了你,被当成贼也甘愿。” “算了吧,我们回床上去好不好?”他不需要她为他当贼,只要她陪他销魂。秦云铮随便一瞄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正经一点啦!” “当贼就很正经了?” “啊!找到了。你快看。”她很慎重其事地将“搜”出来的画轴捧到他面前。朱允尘本想随便瞄一眼敷衍了事,谁知这一看,眼光便再也移不开。 “这是──娘的画像?” “对呀。” 顿时,他神情复杂了起来。“他──一直保留着?” “嗯!你想想,如果不是真的很在乎一个人,怎么可能二十余年来,一直收藏着她的画像,而且还保存得这么好?”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谅解他。娘为他受的苦还不只这些,他要是当真心里有娘,就不会把她丢进冷宫,尝尽悲凉。”朱允尘别开脸,嘴硬地经哼。 “他有他的难处,你必须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一想。今天他如果不是一国之君,或许可以随心所欲,但偏偏他是。他相信母后的无辜,可是天下人不信,你要他怎么办呢?” 朱允尘抿唇不语。她接着又道:“其实,这些年来,他没一刻忘记过母后的。还记得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件吗?如果你见过兰妃,你就会理解父皇为何会毫无道理地偏宠她,只因她拥有母后的风姿,由她身上,彷佛看见母后再世,就因为父皇对母后有着太深的歉疚及相思,才会不知不觉中,将所有对母后的情感,转移到兰妃身上……我想,母后若天上有知,也该含笑。 第16章 况且她一定不希望你们父子闹成今日的地步,就看在他对母后情有独钟二十年的分上,原谅他好不好?” 朱允尘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她,霎时有所领悟──这一双清灵明净的瞳眸……是的,像娘!第一眼看到她时,他便这么觉得,莫非,这便是父皇特别宠爱云铮的原因?他在变相地将对母后的歉意,补偿在云铮身上吗?这解释了他为何对云铮无尽疼惜…… “怎么这样看着我?”云铮摸了摸脸颊。他不说话,净盯着她瞧做什么?他摇摇头。“没什么。” “那──你原谅父皇了吗?” 没来得及回答,一道威严的嗓音由门口传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啊!惨了,被逮个正着,糗呆了! “父──父皇。”她很心虚地喊了声。 皇上看了看他们,再看向那幅画,瞬间有所领悟。“秋儿,你真是──”都到这地步了,这丫头还不死心吗?唉! “对不起。”秦云铮垂下头。她也知道不该擅作主张,但就是忍不住嘛!“罢了,你们出去吧!”他撇开头,深知不管她再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秦云铮看着这对父子僵持的情势,不由得暗暗心急。 “允尘──”她扯了扯丈夫的衣角,暗示性地低唤。 朱允尘神色僵硬。“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好。”知道他已想通,她开开心心地应了声,还体贴地替他们关上门。“秋儿?”皇上的目光由那道消失的纤影,转而移向他。 “呃──”冷眼对立了多年,一时之间要放下仇视心,朱允尘反而不知该说什么。皇上是何等犀锐,立即感觉到他瞳中光彩不若以往般沁寒凝霜。“秋儿对你说了什么?” 是什么话,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她──”朱允尘停了下,抬首问:“你是因为娘的关系,才特别疼爱云铮的吗?”皇上呆了下,瞬间有了被人透视的困窘。 “并不完全是这样,秋儿……本来就是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但是你却无法否认,有一部分,是潜意识下的移情作用,以至于你对所有与娘相似的女子另眼相待?”朱允尘并不让他有机会闪避重点。 被逼得没法儿,皇上恼然低斥:“就算是又如何?难道朕连想念她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此话一出,朱允尘神情瞬间缓和不少。“一笔勾销了。” “什么?”皇上愕然。 “过往恩怨,到此为止,我不想再提。” “你……为什么?”这样的回答太出人意表,皇上一下子消化不了。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再恨了。云铮说得没错,在这件事当中,你我都是受害人,得知你不曾忘怀过娘,就已足够,我想,娘若泉下有知,也该眼目。”幽幽然说完,清淡的眸子望住他,头一回,真心地喊了出声:“爹。” 他喊的,是“爹”,而不是形式上的“父皇”,这表示,他是真的打心底承认了这个父亲。 “允尘──”皇上一时动容得难以自持。 在真挚的凝眸相望中,往昔恩怨,化为一篇泛黄的记忆,云淡风清── 夜凉如水。 秦云铮倚窗而立,遥望繁星点点。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允尘待她极为温存珍爱,而父皇又视她如女,真诚疼惜,上天待她何其眷宠,只是──她想起了允淮。 不知他现今可好?当初抱着兰妃的尸身离宫的他,便已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她真的好担心他会想不开。上苍眷顾了她,却又为何如此残忍的对待这一双受尽苦难、相恋至深的爱侣?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将自己的幸福分与他们。 再说,今日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她也必须负一半责任,若不是当时的她太冲动,没冷静下来听允淮解释,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所以在她沉醉于幸福天堂的时刻,他们却因她而天人永隔,凄凉断肠,教她于心何安? 对允淮,她将永远感愧。 “在想什么?”身后,夫婿悄悄环上她的腰,她极自然地倚靠过去。 “我在想,允淮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此话一出,秦云铮感觉到朱允尘明显地僵了下。 “怎么了吗?”她仰起头看他。 “别在我面前提到他。”他不甚舒坦地道。 “你不是不再记挂着仇恨了吗?”她以为,他早就释怀,不再对允淮心存怨慰了。“不是恨不恨的问题,而是──”他皱了皱眉。“反正以后不许提他,连想都不许!” “为什么?”天真的太子妃,还不晓得自个儿的夫婿吃了一大缸的醋。 “没有为什么,不准就是不准!”他霸道地宣告。 她还敢问!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老是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尤其那个男人还是曾与她无比亲密的前夫! 虽然,他很清楚云铮在嫁他的时候,仍是完璧之身,但是除了没到最后一步之外,谁晓得他们曾进展到什么程度? 只要思及她身上曾烙下别人的印记,他就──想到这里,狂涌的酸涩将心刺痛,朱允尘俯下头,狂肆地攫住了秦云铮的柔软红唇,恣情掠夺。 汹涌情潮来得猛烈,席卷了两人,恣意浮沈于爱欲激流中的彼此,再一次将百转千触感思绪压回心灵深处,不去碰触。 “王爷,有客来访。”一名僮仆悄悄探进头来,对埋首于佳人温香中的朱玄隶唤回现实。 “呀!”宋香漓红透双颊,挣扎着由丈夫怀中脱身。 真丢脸,又被逮个正着了。大白天的,早教他不要了嘛,这个大色鬼! 朱玄隶不怎么甘愿地拢回衣衫。 “人呢?”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敢坏他好事。 那名僮仆以着司空见惯的语气,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在偏厅候着了。”“本王一会儿就来。”说完,他回身亲了亲娇妻的红唇。“等我,一会儿再补偿你。” “去死吧你!”宋香漓大叫。普天之下,敢这么对他张牙舞爪的女人,大概也只有她了。朱玄隶几乎是被踢出房门的。 走入偏厅,首先见着的,是个背对着他、一身白衣清雅的男子,他正无尽温存的护着怀中女子落座,轻轻浅浅的软语温存,他并没听分明,不过看也知道,又是一个妻奴!感受到他的注目,那名男子缓缓回身──“你、你、你……”乍见那张清俊不凡的脸庞,朱玄隶吓得瞪大了眼,反射性地立刻关上门。“要死了!朱允淮,你出现得可真大方啊!不想活了是不是?”没错,此人便是那位不爱江山爱美人、多情得一塌糊涂的前任太子爷──朱允淮。朱允淮温雅地一笑。“放心啦,事情都过这么久了,谁还会认得我?” 朱玄隶回他一记冷哼。“是啊!说得倒轻松,反正要真有事,也是忙死倒霉的我。”到时,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压下来,他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朱玄隶真是愈想愈不爽。“嘿!大胆刁民,见着本王爷为何不下跪?”向朱允淮行了二十年的礼,乘机捞点本回来也不为过吧? “你少来了。”朱允淮甩都不甩他,径自对盈盈浅笑的美佳人问:“棠儿,你渴不渴?” 然后,在朱玄隶端起桌上的茶,打开杯盖正欲就口之际,他竟眼也不眨地夺了过来,直接端到娇妻唇畔,细语温存地道:“来,尝尝看好不好喝。” 这、这、这……什么情形啊?朱玄隶差点瞪凸了眼珠子。 “朱允淮,你好过分──”他委屈地指控。 朱允淮闻言,缓缓地回过身,朱玄隶本以为朱允淮已开始良心发现,没想到,他出口的话竟是──“怎么你的聒噪性格一点都没有改?朱玄隶,你真的好吵!” 各位听听,这算是什么客人?喧宾夺主嘛! “好、好、好,我吵!那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跑来让我吵呢?” 朱允淮与爱妻相视一眼,然后才道:“前一阵子,我们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风声,所以就来看看了。” “你指的是你那位柔情似水、婉约多娇、只要是男人都很难不动心的前任娇妻吧?”“咳!”朱允淮暗示性地轻咳了声。“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事实就是事实,还怕人家讲。”对啦,他就是存心捣蛋。差点就被这家伙害惨,不出口气怎么成。 “棠儿──”朱允淮有些尴尬,又有些忧心地看着她。“你别理那家伙。”柳心棠经笑,摇了一下头。“王爷,我们很关心云铮的状况,所以才会来这一趟。”“那你们应该也晓得,太子妃后来并没有嫁给我,而是嫁给朱允尘。” “我听说了。”朱允淮沉重地道。“我不以为我大哥会善待她。” “这你就错了。太子妃魅力无穷,朱允尘哪是她的对手。” “你是说,云铮现在过得很好?”如果是这样,那他内心的愧疚便能稍稍减轻了。“基本上来说是这样。不过,你也晓得,她心肠有多善良,上回入宫,正巧也和她聊上了两句,她说,她对你感到很抱歉,一直良心不安。” 朱允淮轻轻叹息。“她总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其实,真要深论,是我亏欠了她,她没必要内疚的。” 朱玄隶哼了声。“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丢下老婆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亏云铮还无时无刻挂念你,真是不值!” “叫什么叫,别忘了你是帮凶。” “我──”朱玄隶一窒,他真是猪八戒照镜子。 “好啦,别翻旧帐了,有件事要麻烦你。” 第17章 “既然知道很麻烦我,那就甭说了。”朱玄隶回绝得倒干脆。 “无情无义的家伙!将来我宝贝儿子生下来,也不要让他叫你堂叔了。”“稀罕!我不会自己生啊!”顿了下,他看向柳心棠微微隆起的小腹。“手脚挺快的嘛!难怪你拿她当宝似的捧着。” “嫉妒吗?” 朱玄隶以一记冷哼作答。 还真的是有点呕,他时时巴着香漓日以继夜的“赶工”,却不见“效果”,而朱允淮……真是气死人了! “帮个忙嘛,做善事会有好报的。” 朱玄隶白他一眼。“你不害我短命,我就谢天谢地了。” 就知道这家伙出现准没好事。唉!命苦的他! 趁着进宫向太后请安之便,他顺道走了趟东宫深苑。 初初听到朱玄隶有事求见,秦云铮有些意外,但一会儿后使唤人将他请了进来。“王爷来访。有何要事吗?” 朱玄隶看了看她左右宫女,秦云铮旋即了然,屏退了侍从。 “为避免节外生枝,还请太子妃见谅。” “我懂。”秦云铮明白朱玄隶虽然看似漫不经心,行事却极有分寸。 “是关于允淮。”他也不拖泥带水,立刻直捣话题。 “你有允淮的消息了?他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一连串丢出的问题,差点砸昏朱玄隶。 “别急。他要我带封信给你,你看了就知道。” 秦云铮急忙接过,又问:“他还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过得很好,要你别替他挂心。其余的,全写在这封信里头了。”是吗?他过得好?失去兰妃,他能好得了? 秦云铮明白兰妃对他的重要性,也明白他们有多相爱,要不然,兰妃不会为了他,毅然了结自己的生命,只求个魂梦相依;而允淮也不会为了她,搞得后宫大乱,抛下一切也在所不惜…… 因此她不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想安慰她,抑或也有几分真实性? 摊开信笺,那俊雅的字迹,确实是属于允淮── 云铮:蒙你牵念,感怀于心。 其实,你用不着如此的,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从一开始,就是我误了你,对你的歉疚,才是我难以承载的的心灵负担,而今,听闻你已觅得良缘,且大哥亦真心相待,我由衷地祝福你,但愿你过得好。 至于我,你用不着难过,我现在过得很平静,不再有任何风风雨雨,身畔,亦有佳人柔情相伴,再过数月,也将添一稚儿,你就放心去过你的幸福生活,别再为我挂心了。允淮手书 看完信,她心中有太多的感慨,长久以来的愧疚一旦卸下,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允淮──真的寻得他的良缘了吗?那兰妃呢?若说他能忘了兰妃,她是绝计不信的,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会吗?可是,兰妃明明死了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关重大,她不敢妄加揣测,可又阻止不了深入探索的奔腾思绪…… “在想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她惊吓地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朱玄隶不晓得何时已离去,而朱允尘正站在房内。 想起手中的信,她下意识往身后藏。 “听说刚才朱玄隶来过?”朱允尘本是不甚在意,可秦云铮慌乱的神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惨了,她一向不太会说谎,他能不能不要再问下去了?她知道他对允淮并无好感,要是让他起了和她同样的猜测……那事情又没完没了了。不管如今与允淮相伴的那名女子是不是兰妃,她都必须守住秘密。她已经害了允淮一次,可不能再害他第二次!但是,她却忘了朱允尘是不容她隐瞒的。 他瞇起眼。“你身后是什么东西?” 糟糕!他注意到了。“没……这个不可以让你看……” 很好!这下朱允尘更加确定事情不对劲。“如果没什么不可告人,为什么不能让我看?” “不……不是,这个……” “莫非你们真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暧昧?”他咄咄逼人,厉眸直视她。秦云铮惊抽了口气。“你胡说什么!这封信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允淮……”话一出口,她立刻叫惨。 完蛋了,怎么三两下就让人给套出话来? “朱允淮?”他沈下脸,朵朵乌云飘了上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拿来!”漾着点点寒意的声音,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危险讯息。 “不……不可以!”她执拗道,藏在身后的手说什么也不肯伸出来,还往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他能碰触到的范围。 这股超乎寻常的坚持,挑出了朱允尘一直以来极力隐忍的翻腾妒火,难以遏止的无边联想,抓住了他长久以来饱受妒意摧残的心。 是什么至情至性、可歌可泣的内容,教她这般珍视,死都不肯给他看? “我说──拿、出、来!否则,我会当你们一直暗通款曲、藕断丝连。”“你怎么这么说!”她惊呼。 “那又有什么不能看的?”他是她的丈夫,一个理所当然该分享她的喜怒哀乐的人,不是吗? 还是……在她心中,她真正渴望分享喜怒哀乐的人,并不是他? 诸多揣测,几欲将他逼入发狂的境地。 “反正……这个不能给你看就对了……”咬紧牙关,任他误解,秦云铮硬是不妥协。每一个人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不能再掀起第二波狂风暴雨。 这么说──她算是承认了? 朱允尘压抑了许久的狂涛怒焰瞬间爆发。 “就这么一封信,胜过我们夫妻的感情?为了它,你宁可和我反目?好,很好!秦云铮,你继续怀念你的前夫吧!我朱允尘很有成人之美,绝不强你所难!”咬牙说完,他火冒三丈地转身。再待下去,他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允尘,你要去哪里?”她急忙抓住他的手。 “你有那封信聊慰相思就够了,还需要我吗?”话语一落,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她,不带眷恋地大步离去。 “允……”她张口欲言,最后,却仍是哑了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留住他又怎样?若他坚持看信,她能给他吗?她依然什么地无法解释……她本以为,朱允尘顶多恼她一阵子,到了晚上,便会气消了,就像上回那样,他会很舍不得地回到她身边、安慰她…… 但是她料错了,这一回,他是铁了心地与她决裂,任她满怀期望的由入夜一直等到夜尽天明,他却不再心怜…… 她知道他对她与允淮之间有很深的误会,但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啊!她只是基于一份道义良知,所以牵念着他,毕竟,他们曾有过夫妻之义,但是这当中,真的没有半点男女情怀,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视她如无物,夜夜不见人影,明知她最怕孤单、明知没有他温暖的怀抱,她难以入眠,却还是决然地丢下她孤零零的面对漫漫长夜。后来,她隐约听说他身边并不乏婉约多娇的佳丽相伴……那一刻,她发现,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像是硬生生被撕成了两半,痛得无法再强作镇定…… 她这才明白,以往,能够以后妃之德来说服自己,是因为她不曾投注真情,所以在隐约了解允淮另有佳人时,她能够淡然处之,没有太强烈的占有欲,也不会有受了伤害的感觉。 但是允尘不同,她是真的爱他,好爱、好爱!爱得再也管不得什么后妃之德,她不要他用对待她的方式去对待别的女人,她受不了! 他这是在报复她吗?以为她还忘不了允淮,所以就拿别的女人来报复她?允尘呀,为什么要这么误解我?我的心,你还不懂吗?她想着。 好,既然他不明了,那就由她来告诉他吧!她再也不想理会矜不矜持的问题,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以如何痴绝不悔的心在待他,全无保留! 挥去点点清泪,她好认真、好专注,又好执着,全心全意地就着微弱烛光,一针一线地缝下她幽幽切切的深情。 不眠不休,连赶了两日,好不容易完成,她握紧着缝好的帕子,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将允淮的信也一并带上。 他连父皇都能原谅了,她相信,只要好好和他谈,他一定听得进去的,要两者兼顾,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她知道他近几日都在澄心殿就寝,她已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将她今生无悔的似海深情尽数交付予他──澄心殿外的侍卫一见着她,显然很意外,好一会儿才晓得要跪礼。“参……参见太子妃。” “免礼。殿下在里头吗?” “在……”守卫支支吾吾的。“可是……殿下就寝了……” 娘呀!这太子妃怎么挑这时候来?要让她进去的话,那不是…… 她所有的心思全飘到里头情之所系的男人身上去了,根本无心留意侍卫的面有难色。“无妨,我不会打扰到他的。” 她只要能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想挡又档不得的左右侍卫,只能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呆望着。 房内,朱允尘满怀苦郁化不开,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闷酒。 真是该死!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他悬悬念念做什么?他该潇洒地抛开她,恣意游戏人间才对! 任她去思念朱允淮吧,他才不在乎! 可是……若真不在乎,为何心又疼得难受? “殿下,夜深了,让瑶儿伺候您就寝吧!”体态柔媚似水的女子偎近他,酥胸似有若无地抚蹭着,极有勾挑的意味。 第18章 “滚开!”朱允尘厌烦地挥开她,此刻,他满心满脑只有那个可爱又可恨的女人!他为什么要这么惦着她?人家又不当他是一回事,他该做的,是与眼前的女子快意纵情一番才对,她伺候男人的功夫,绝对胜过含蓄清纯的秦云铮无数倍!可偏偏……他就是只想要那个娇柔纯真的女人…… “殿下──”一名侍从在门外喊道。 “我不是说过谁都别来烦我吗?”他恼火地吼道。 “可是……太子妃在外头,就要进来了……” 云铮?朱允尘轻震了下。 他都成全她、放任她去想念朱允淮想个够了,她还来做什么? 好!她要玩是吧!要比伤人的本事,他绝不会玩输她! “让她进来。”然后,他一把拉过身畔的女子,将她往床上甩。 “殿……殿下……”女人惊呼怪了,他刚才不是还兴致缺缺吗? “闭上你的嘴!”俯下头,朱允尘狠狠吻住她,举止不带一丝柔情,好似想发泄的是怒火,而不是欲火。 “允尘──”房门赫然被推开,没料到迎接她的会是这一幕,秦云铮顿时杵在原地。“有何指教?”他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拂开怀中佳人的前襟,放肆地尝欢。秦云铮惊抽了口气,泪雾漫上眼眶。“不,允尘,你不可以──” 她想冲上前、想扯开他臂弯中娇媚如水的女人、想偎进他胸怀,想夺回她的权利、想告诉他,这一幕伤她多重……偏偏,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双脚宛如生了根,只能泪眼凄迷地望着他。 “不可以?”他冰冷地讽笑。“你能思念你的前夫,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上床?”“不是这样的!关于那封信的事──”她急急递出手中的信,想解释。 “你继续留着当宝贝吧!我不稀罕。”一提到这件事,有如直刺他最深的痛处,他怎么样都做不到释怀。 随着贲张的怒火,他加重了手动,同时也令怀中的女子发出融合了欢愉与痛苦的酥媚吟叫。 “够了、够了!不要这样──”秦云铮摇着头,抗拒着不愿聆听、不愿面对。“这样就受不了了吗?”他残酷地不去正视她的悲伤。“那接下来,你不就该去跳楼了?” 对,他就是想报复!一开始,她可以不顾他的感受,执意保留她与朱允淮的种种,那么今日又何必虚情假意地表现出极度在乎他的模样? 他怜她的悲,那他的痛,谁来疼惜? 不,他只想疯狂地发泄他受了伤的痛。 褪去衣物,他残忍地当着她的面…… “不──不要这么对我──”她凄绝地泣喊,泪水肆流! 她倔强地不愿撇开头,不愿相信他会如此待她,然而…… 他竟真的无视她的存在,无视她哀切的泣求、毫不犹豫地占有了另一名女子,就在她的眼前,交缠欢爱──她再也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了,飘过耳畔的道道媚吟,宛如对她最尖锐的讽刺,心已片片尽碎…… 老天爷呀!为什么我要爱上一个这么残酷的男人? 秦云铮就像失了魂般,泪水盈满眼眶,满了便落,落了又满──由头至尾,她不曾移开目光,难挨的分分秒秒,已足够让她绝了心。 这就是她打算爱一辈子的男人……呵,她还期望什么?又还有什么能让她期望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凄恸地吶喊,看着下了床,从容矜淡地穿回衣物的朱允尘。 “因为我不是非你不可!”他受了伤的尊严与情感,只能藉由这种方式宣泄,狠狠的伤害她,也伤害自己,最好是两败俱伤!他不在乎! “原来,这才是你想说的……不是非我不可……”她往后退,一步又一步,每走一步,便将他往心门外推出些许。“在你眼里,我一直都不够重要,是不是呢?可笑的是,我居然又再一次的自作多情,满怀热忱的将心捧到你面前,期望你收下……朱允尘,我──” 她……她在说什么? 他正欲开口,却只能惊骇地瞪大眼。她身后──是楼梯! “小心啊,云铮!” 来不及了!下一刻,她失足踩了个空,就在他的眼前、在他锥心的呼喊中(奇*书*网^.^整*理*提*供),跌了下去! “不!”他发狂地嘶吼,飞快奔向她,搂起她软如棉絮的身躯,一道不知名的殷红热血自大腿流下,染红了雪白的衣裙──“……恨你!”坚决将话说完,她坠入黑暗。 剎那间,击中心房的剧痛,麻痹了朱允尘所有的知觉。 床畔,昏睡中的佳人,脸庞苍白似雪。 朱允尘闭了下眼,浓浓的悔恨与自责再一次狠狠地将心凌迟。 低头看了下手中的信笺与锦帕。昏迷中,她都还一直紧紧地握着它。 信,他看过了,也终于明白,那只是一封单纯的问候信,并无任何暧昧情愫,而锦帕──她昨晚前来,应该就是要将它交给他吧?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好一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一腔无怨无悔的痴情深爱,全都绵绵密密地绣于其上了,乍见之际,他震动得不能自己! 天哪!他究竟是犯了多么该死的错误!不但曲解她、将她伤得如此深,甚至还──害得她失去了他们未成形的孩儿! 这个孩子,他甚至还不晓得“他”的存在…… 思及她昏迷之前,决然的一句“恨你”,他的心又是一恸! 她是那么柔婉善良,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永远只会逆来顺受,连怎么恨人都不会,而如今,他却逼得她去恨一个她立誓深爱的人……若不是他伤她太重,她又怎会吐出这般决绝之语? 这一回,她还会再原谅他吗? 没来由地,他打了个冷颤,突然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昏迷了一日一夜,她终于醒来。 守在床畔寸步不离的朱允尘,立刻焦灼地唤道:“云铮、云铮!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传御医?” 她看着他,神情空空洞洞。 她的表情让他心口一阵刺痛,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铮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么地空寂,不泛一丝情感,宛如一江死水──下意识里,她抚向小腹。 他留意到了,神情一黯。“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记得在发生冲突之前,有好几晚,她躺在他怀中,总会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有预感,我们快要当爹娘了。” 那时,她完全没有任何怀孕的征兆,细问之下,她的回答竟是:“直觉。那是一种母亲的本能,我知道它已经存在了。” 那时,他也只是笑她傻气,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那竟是真的!没有人相信,包括他,然而,她却是那么全心全意的等待着,想用满满的爱来疼惜她的孩子……鼻骨泛着酸意,朱允尘闭下眼,阻止发热的眼眶将凝满的泪落下。 闻言,她的反应是出奇的平静,不哭,不喊,亦不言。 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她感觉得出来,并不意外。 “别这样,云铮,你说说话好吗?”这样的她,反倒令他不安。 “要我说什么?”她的声音,竟空洞得好似不滚成。 对于这个可以一再冷血地看她哭泣的丈夫,她已寒了心。 “说什么都好,只要你别用冷漠对我。求求你,云铮!”朱允尘慌了,莫名的惊惧充斥心房,顷刻之间,他恍惚地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她,冲动地搂她入怀,紧紧抱住,不敢松手。 求她?他也会求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也求过他,但他回报她的是什么?是更致命的伤害! “放我走。”秦云铮不带情绪起伏的嗓音,清清幽幽地响起,飘散风中。朱允尘震惊地拉开她,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不,她不会真的说了那句话…… “是我听错了,告诉我,云铮,是我听错了对不对?你不会真的想要离开我,你不会的……”他激动地喊着,想寻求她的认同。 秦云铮无动于衷,冷眼看他。“我不够坚强,当不起你的妻子,再留下去,我会死。” “不要,别这么说!我知道我错怪了你,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原谅我好不好?让我们再重来一次──”他的忧惧、他的心痛,是那么的明显,黑眸漾着点点水光。他怕失去她,真的好怕! 然而这些,她再也感觉不到。 她的心已经死了,随着她的孩子死了,她不再有感觉。 恍恍惚惚地,秦云铮轻经笑了。“你总是这样,再无情的话都说得出口,再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你知道,不论你怎么待我,我都会无怨无悔地在原地等着你回头,所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有恃无恐地恣意伤人,反正事后只要怜惜地抱抱我,说几句道歉的话,然后在一句‘我们重新开始’中,一切便云淡风清…… “但是你错了,我不是每一次被你伤得体无完肤后,都有能力自己抚平伤口,直到你回心转意,女人的心只有一颗,碎了,便再也无法补缀,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你面前,期望你好好珍惜它,可你却毫不留情地当着我的面将它摔碎……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再没办法挽回了,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还能再爱,还有勇气再爱吗?”“可以!可以的!我将我的心给你,别对我绝望,云铮。”朱允尘知道他亏欠她许多,他会用他一生一世的情来补偿,就怕她不给他机会。 第19章 他的心?呵,一颗冰冷凝霜的心,不要也罢。 “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放过我。” “不,绝不!任何事我都能依你,就这件事,我绝对不依!云铮,我不能没有你!”那么,当初又是谁说,他不是非她不可的呢?他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真的好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去揣思他的想法。 闭上眼,阻绝他盈满痛楚的脸庞,也阻绝他凄伤的眼眸,他的一切,再也进不了她的心。 日复一日,秦云铮愈来愈消沈,有时,甚至可以整日不说一句话,空茫的眼瞳只知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眸光缥缥缈缈,难以捉摸──朱允尘踏入房内,见她又失神地呆坐着,摆放在桌上的膳食依然完好,没有动过的迹象,朱允尘叹了口气,来到床边。 “怎么又不吃东西了呢?” “你听到了没有……”抬起头,低低幽幽地,秦云铮道出这一句。 “听到什么?”他一时抓不着头绪。 “我的孩子……”她迷离的目光透过他,落在漫无着落的空间,恍恍惚惚──“他在喊我……他叫我娘……他说,他找不到回来的路,他好害怕,他一直在哭……哭得好伤心……你听到了没有?” 朱允尘听得好心酸,哽咽难语。 “你一定没听到的,你甚至不晓得他的存在,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心疼他……” 朱允尘再也隐忍不住,用力将她搂住。“云铮,你别这个样子,孩子没了不要紧,你还有我,我们还可以再生,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他再一次回来当我们的孩子──” “你当然会这么说,因为你根本不曾爱过他,也没机会去爱……可是我不同,他曾经与我共同存在过,一起呼吸、一起分享所有……我们是那么亲密……”“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是我错待了你、错待了我们的孩子,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地补偿你──”朱允尘悲切地低诉,凝咽失声。 她给他机会,那谁来给她的孩子机会?“他”甚至什么也不晓得,尚未成形,无法思考,就这样葬送了生存的权利。 “你知道吗?”秦云铮说得好轻、好淡,来不及细听便会消散风中。 “什么?”他不自觉松开她,接着问。 “我曾经很爱、很爱你,用我全部的生命,爱得无法顾及自己──” 她的话让朱允尘震撼不已! 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诉说他对她的意义。她说她爱他,她真的深爱过他呵…… 等等!她说的是“曾经”!那现在呢? 朱允尘急着问:“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曾经’呢?这是代表你现在已不再爱我了吗?” “不敢爱,也爱不下去了。”对他的爱,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伤痕累累的心,已无法再承受更多,结束,是唯一的路。 “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丁点歉疚,我只求你一件事──放了我。” 朱允尘退开一步,面色死白,神情惊痛地望着她。“你──” “也许,我是应该感激你的,是你教会了我身为女子的意义,不再失去自我,不再没有尊严的活着,让我今日能有勇气离开你。” 是啊!是他教她活出真实的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头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见,为的竟是离开他…… “看着我,云铮!”他激动地抓住她的纤肩,强迫她正视他。“对我,你真的再无一丝一毫的眷恋?那它呢?”他扬起她亲手绣下的锦帕。“你说,‘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啊!这么深挚的誓言,岂容你轻易抹去?我都还没遗弃你,怎么你反而却先后悔了呢?我不准,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你的一生一世,永远都不放手,你听到了没有!”“这又是何必呢?”秦云铮淡淡地说。眼前他撕心揪肠的呼喊,分毫撼动不了她。因为她已经怕了,这一回的妥协之后,她无法预计,下一回的伤害是否会令她尸骨无存,受够教训的她,只想远远逃开,不再期待,便不会再受伤。 “我何必?因为我不能失去你!”朱允尘低切地吶喊。“我们还有这么长的人生要熬,失去你,你教我怎么办?不要这个样子,云铮,别拿这个来惩罚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他浓浓的伤痛,再也不隐藏,幽幽流泻而出。 然而她却像麻木了般,什么也感觉不到。 “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在你手里,那就让我走。” 朱允尘重重一震!迎视她空茫的脸庞,一股难言的剧寒袭来,包围住他恐慌的心。他知道她是说真的,再强留下她,她的生命真的会在他手中凋零。 不!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拿这个来威胁他,逼他做出痛彻心扉的两难抉择?“这就是你的结论吗?”凄凄侧测地,他笑了,那笑,宛如刺入骨髓,阵阵淌血──退开床沿,朱允尘宛如去了魂般,轻道:“你晓得吗?你的报复,比我更狠!你赢了,我还你自由。” 没敢再多看她一眼,他踉跄地奔了出去。 心,为什么还是会疼?她幽茫的目光,由那道负伤远去的身形,移回床畔遗落下的锦帕。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曾是她最浓挚的情,地老天荒,亘古痴狂,为何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抚着锦帕上的绣字,她无声问着自己。 脑海一遍又一遍回绕着她狂切的誓约,挥之不去──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天之后,秦云铮没再见过他。 他那日临去之言,应是有成全她之意。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在等他的一纸休书,从此,无恩无怨,形同陌路……心头泛着酸楚,她强压回心灵深处,不去正视。 一日午后,皇上前来探视,起身迎驾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唤他。 若喊父皇,似乎已无立场,但若要尊声皇上,她与允尘至今,毕竟仍算夫妻。皇上倒也看出了她的为难,说道:“怎么?心里头怨允尘,就连父皇也不肯叫一声了?” “云铮不敢。” 皇上叹了口气,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孩子,朕知道你受了苦,但允尘已有悔意,你为何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她摇摇头,眉心锁着轻愁。“父皇,您不懂。我们之间有过很多次的机会,但他给我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残酷的伤害,我真的怕了,怕再让他多伤这么一次,我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便选择了逃避?你以为这样,就能不再受伤吗?问问你的心,割舍掉他,难道就不是一种痛?离开了他,你真的就会好过吗?傻秋儿呀!只要你心里还有他,伤楚便永远无法避免!”一针见血地,皇上直探她一直以来极力压抑的隐痛!一时间,秦云铮的泪一颗颗地往下掉。“不然我能怎么办呢?我真的好怨他,可是……又没办法不爱他……” “傻孩子,你以为他好过吗?你受的伤有多重,他也一样陪着你受煎熬呀!如果真要惩罚他什么,这样也够了,难道真要逼死他,你才能快意吗?” 呼吸一窒,秦云铮揪紧了心。“逼……死他?” “他一个人躲进了涤尘居,好几天了,没踏出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打扰,他是有心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真不敢想象他会变成怎样。” “他何苦?”酸酸楚楚地,她有股想哭的冲动。她的心,仍旧会为他而痛。“原谅他吧!朕相信,这一回,他一定会好好的珍惜你。” 她还想再挣扎什么呢?一颗心,始终无法不为他牵动,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其实,他错了,她也错了。她一直都没有赢,她早就将一切都输给了他,全无保留,即使他还她自由,她也走不开──再一次走入涤尘居,他的心,是复杂的。 他就盯着明净的水面,任时光流逝,好半晌动也不动,像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就连她来了许久,他都全无所觉。 “允尘──”秦云铮低唤出声,只见朱允尘微微一震,火速地回过身。 “云铮!”他惊异地喊,冲动地想上前拥抱她,走了两步,又硬生生止住步伐。他不晓得,如今的他,还凭什么拥抱她。 隔着数步,咫尺天涯的两人,无语地对望着。的痛】杀□剑□□欠蚱蘧怪皇n扪砸远缘钠嗔埂※不晓得过了多久,她主动打破沉默──“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对允淮只有道义上的歉疚,一直都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就是我欠你的解释。”那一晚,她想对他说的,也是这个。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只为了还清所欠?她就这么急着和他撇清关系,好求个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吗? 她像是没听到,径自接续道:“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从嫁给你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全心全意地在待你,满心期望能与你相守到老……我是这么认真的在看待我们的婚姻,你怎么可以不明白!”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得离谱,这些我都知道!云铮,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愿意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只除了失去你……我真的不晓得,我该如何面对往后每一个没有你的日子……”朱允尘满心沈痛,眸中泪光闪动。 “这句话是真心的?”秦云铮专注地望着他,盈盈秋瞳,缠上他的灵魂。“是的、是的!我是真心的。”他急切地应道。 “我无法忍受一个身心随时会背叛我的丈夫──” 不等地说完,他立刻道:“我发誓,今后除了你,我绝不碰任何一个女人。” 第20章 “别随便说出你做不到的承诺,以你的身分──” “若你不放心,我可以不当这个太子!”他没有任何犹豫。“不是只有朱允淮才做得到,我也能为心爱的女人舍弃一切。” 迷蒙的泪雾浮上眼眶。有他这句“心爱的女人”,她还犹豫什么?一个肯为她抛下尊荣富贵的男人,她又还有什么不敢赌的? 他,值得她再一次赌下所有。 “如果──”两行清泪滑了下来,她幽幽然道:“我再一次将心交给你,你会好好怜它、惜它,不再令它受伤、不再使我悲伤哭泣吗?” “会!我会!”朱允尘坚毅地点头。“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用我一生一世的情,好好的怜惜你、呵护你!” 他声音好轻、好柔,满怀渴盼地朝她伸出手。“回到我怀中来好吗?让我们重新开始。” 她轻咬下唇,吸了吸气,挥去脸上的泪痕,往前走了一步,又停顿下来,然后什么也不说,转身快步离开。 这就是她的抉择,是吗? 他无力地垂下手,闭上了眼,强忍的泪静静跌落──朱允尘呀朱允尘,这下,你总该死心了吧? 能怨谁呢?是他将一个这么温婉、这么美好的妻子,伤得心力交瘁,今日她会万念俱灰地求去,全是他咎由自取。 就在他伤心的时候,突然,一双好温柔的小手在他颊边经拭着。“为什么哭?”他蓦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娉婷倩影。 “你──”他想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让她有机会逃离,却怎么也不敢付诸行动。“你不是……想离开?”他艰涩地问。 她摇头。“我是去拿这个。” 朱允尘低下头,见她拉起他的手,慎重地将一方锦帕放进他手中。“我再一次将它交给你,别再让我失望。” 她的意思是……要再一次将这份痴狂不悔的情意,交付予他? 狂涛般的热浪冲击胸口,他激动得难以成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动容地深深将她纳入怀中,似欲揉入骨血,再也不分彼此般地热切,口中除了重复同一句话,他已不晓得还能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心灵狂撼。 秦云铮安心地倚偎着他,她相信这一回她不会再受伤,因为,他会实现他的承诺,将她放在心中,小心呵怜。 吹起的秋风,已不再凄清、不再悲凉,只因呵!人间处处有情,它已寻着了怜秋之人──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