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第1章 [情人劫1]《好聚好散》 作者:楼雨晴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内容简介: 情人双双到庙来,不求儿女不求财;神前跪下起重誓,谁先变心谁先埋。那天,他许下这一生所能担负的最重誓言,那天,她全心相信,这段深挚情爱足以维系一生一世。但,究竟是他太轻率,将一生看得太短,还是她太傻,错估了一世的悠长?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成了束缚他的咒语,他走不得、抛不开,那么……就由她来解他的苦吧!给不起他要的幸福了,就该放手,她会祝福他,不会让他看见她的眼泪与怨怼。因为,相爱一场,她最后能为彼此做的,是记得他的好、爱的甜蜜,成全他的快乐;即便没有缘分白头到老,至少还能好聚好散…… 楔子 情人双双到庙来,不求儿女不求财; 神前跪下起重誓,谁先变心谁先埋。 “不后悔吗?”下那么重的誓。 双双起身,她轻问道,温柔拍去情人膝上的尘土。 “不会。”他笑笑地回应,搂过她的肩。 这名女子,将她的一切都给了他,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负了她,就让他横尸街头又何妨?这是他该偿的,他不会后悔。 “我也不悔。”她,浅笑盈盈,将身子揉入他胸怀,安心追随。 就在那一天,他许下这一生所能担负的最重誓言,也是在那一天,她将最纯真的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了他,全心相信,这段深挚情爱足以维系一生一世—— 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此情不渝。 一生一世啊—— 睁开眼,悠悠浅浅的叹息仍绕在舌尖。 年少时,多么天真,以为一生一世不过转眼,历尽世事后才明白,一生一世不如她想象中的容易。 不过才十年,已熬得好累。 是他轻率,将一生看得太短?还是她太傻,错估一世的悠长? 海,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枯?石,要多久才会烂?千百年来,多少恋人许过这样的缠绵誓约,可又有谁真正见到了海枯石烂?地未老,天未荒,而那些恋人,如今又在哪里? 她轻轻笑了,笑自己轻信男人的誓言,生死白头的承诺,说来简单,要做到却是如此艰难。 “放了他吧,他,已经不爱你了。”另一个“她”,如此对她说。 “我爱你,但我不能辜负她。”而他,叹息着如此对另一个“她”说。 多可笑,到头来,她的存在竟成了棒打鸳鸯的碍事者。 曾经的海誓山盟,成了束缚他的咒语,教他走不得,抛不开。 “向晚,”喊她时总是揉入温柔与暖意的语调,曾几何时多了叹息。“别想太多。”他如此安抚。 他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可是,如果真的只有她,为何他的笑容会一日日沈寂,面对她时,愈来愈勉强、带着深深亏欠? 如果,真的没有移情别恋,另一个她,又凭哪一点堂而皇之地向她宣告他的所有权? “别哭,别用眼泪控诉我。”那个“她”,梨花带雨,楚楚堪怜,在他怀中,被疼惜着。 抚着另一侧空冷的床被,心也冷得发慌。 那个发誓今生只属于她的怀抱,已教另一名女子进驻,她其实知道,那些未归的夜里,他是在哪里度过。 她开始害怕漫漫长夜,害怕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深黑。 一抹银亮划过寂静夜空,映照得室内短暂一阵明亮,而后,是连玻璃也为之震动的巨响。 打雷了吗?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推开窗,狂风吹得窗帘一阵狂舞,豆大的雨水打进窗台,地毯迅速湿了一片,狂风豪雨几乎敲痛人的肌肤。 好久,没下那么大的雨了。 “向晚,今晚等我,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稍早,他匆匆出门前,说了这句话。 她沈默着,没有异议地接受了。 “神前跪下起重誓,谁先变心谁先埋……”她默念,两颗清泪滑落颊奇书网畔。他是否,还记得许下的誓言? 远扬的心,背离的誓约,不再爱她的男人……这一切一切,再也不具意义。 铃声划破寂静,一声声,回荡房内。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她回身,抹去泪痕,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 第一章 第一话谜样的女子 有人说她是富豪的私生女有人说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人说她是被包养的情妇有人说她迷诡一如幽魂不论何者结论皆同—— 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她有一头又黑又直的过腰长发,看得出发质极佳,随着举手投足迎风舞动,不经意地撩动人心。 细致的瓜子脸上,有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且亮。 纤细的骨架,过膝长裙遮去修长足踝,古典而雅致。 无可否认,她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驻足、再三流连的美丽女子。 只是啊……这张美丽的脸庞稍嫌苍白了些,再怎么精致的五官,却总觉缺乏情绪。 她沈默而少言,非必要时极少开口,存在感淡得几近凉薄。 冰山美人吗?也不尽然,或许说,像是初春流泉,清冷,透明。 杨品璿停下书写病历的手,支着下颚凝视她。 “杨医师?”冷泉般无波的明眸回视他,无一丝荡漾。 被逮着窥视行径,他不慌不忙,甚至不做太多的掩饰,指尖轻敲桌面,朝病历瞥上一眼,墨色字体端正地印着“季向晚”三字。 “最近睡得好吗?” 缺乏情绪的脸庞,如今浮起略略的苦恼,细眉儿轻蹙起。“很乱——下,我是说,非常不好。” “怎么个不好?可以试着形容看看吗?” “有人在说话,好像在耳边,又好像是从脑海深处浮出来的,我很烦躁,没有办法睡。”试着形容出心里的感觉,却发现那很抽象,想表达却太艰难。 他点头。“记得那些话都说了什么吗?”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爱你,晚晚;除了你,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类似甜言蜜语的承诺。昨天晚上,还听到他说:“晚晚,我好饿,想吃你做的柠檬派。”可是,我会吗?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柠檬派。” 杨品璿专注倾听,半响——“那么,不妨试着做做看,也许你真的会。” “可以吗?”她不确定。 “可以的,下次你再听到什么,试着去感受它、尝试它说的那些事情,说不定它是埋藏在你深沈意识里的东西,也或者,它的存在有某种特殊的涵义,面对它、解开它,才是治本的方法,如果你只是一味地闪躲与害怕,那你永远解不开这个结。” “我只是……很担心,万一它下次叫我杀人放火,怎么办?我怕,真的会去做违法的事……”停了下,抬眼看他。“我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更早之前,她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季小姐,你没疯,也没有精神错乱,你分得出现实或幻境,不是吗?那就表示,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用太过担心。” 她低着头,好半天不说话。 “你一定不懂那种感觉,我记得人生中每个重要的片段,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每一次上台领的奖项,父亲病逝的椎心之痛……但是,最近十年的记忆,总有片片段段的残缺,连接不起来,就好像——一幅上万块的拼图,在不同的角落,坑坑洞洞遗失了好几片,看不清全貌。那种空洞的感觉,有时一个人在深夜里,会害怕得惊醒过来,然后,有一瞬间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些拼图没有遗失,它透过声音、透过梦境,告诉你它在哪里,等你拼凑回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遗失那些拼图,但是等你一块块地找回它后,就不再需要我了。”他安抚她,这是过渡时期。 “是吗?可是,我已经一个礼拜睡不好。”她这次的气色,比以往几次都要苍白。 杨品璿凝视她片刻。“我开些药给你,如果情况没改善,下礼拜再过来。” 说话的同时,笔下迅速滑动,加注几行字。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无声地摇头。 “梦呢?最近还有再作梦吗?” 她摇头。 “好。下次你再听到什么或梦到什么,记住它,下回来时告诉我,有没有问题?” “没有。”能说的,也只有他了,她不敢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朋友总以怪异的眼神看她,他们不懂;而母亲,看着她的眼神太伤心怜悯,当她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可问题是,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受了什么打击。 她只能求助于心理谘询师。 这段时日,若不是藉由这样的方式抒发,她恐怕早就疯了。 杨品璿点头,合上病历表,按铃,护士推门而入,他将病历递出。“带季小姐去取药,顺便预约下次回诊时间。” “好的。季小姐,请跟我来。”护士对她不陌生了。科技在进步,现代人的竞争多、压力大,相对文明病也少不了,使得心理谘询的行业也成时代主流,这家私人心理谘询诊所从开业到现在,还不曾担心过“客源”的问题,只是,她想不通这空谷幽兰一般清灵秀静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压力,需要近一年的心理谘询? 第2章 她只知道,她叫季向晚,每次预约,杨医师会交代以这位季小姐为主,其余都可以暂缓;还知道,每次她来,待在谘询室内的时间总是超过一般病患的双倍,有时甚至整个下午挪空了等她。 季向晚起身跟在护士身后,走出这道门前,步伐迟疑了几秒—— “晚上,我会试着做柠檬派。” 望着流理台上的材料,整整半个小时,她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她闭上眼,让思绪沈淀,什么都不去想,再睁开眼时,取面粉加水、打蛋……凭着本能在动作,逐步将它完成。 最后,她盯着由烤箱端出的柠檬派,发怔。 她真的会做。 切下一小块品尝,出乎意料地美味。 她以前不只做过,还做了许多遍,否则动作不会如此纯熟,完全不需思考便知下一个步骤。 以往,她是为谁而做?谁最爱吃她做的柠檬派?为了那个喜欢吃小蛋糕的人,她花上许多心思去钻研西点…… 想不起来,一片空白的脑海,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记得,自己是八个月前搬入这间小公寓,辞去原有的工作,断绝与朋友的联系,抽空所有的感觉,日子过得恍恍惚惚。 到后来,脑海渐渐记不住太多事情,记忆逐渐与她的生活一般,空白了起来,她就算努力去想,都记不起来了。 当她发现,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记不起早餐有没有吃、中餐又是如何打发,有时极饿却想不起多久没吃东西……甚至于十分钟前做了什么,十分钟后已然遗忘。 她开始恐惧,害怕这空得发慌的感觉,像是有个又深又暗的无底黑洞,威胁着要将她吸入,吞噬了她的记忆、她的情绪。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存在感,脸蛋再美还是惨白、失温的身体总是冰凉,怀疑自己只是一缕幽魂。 她是在那个时候,找上杨品璿。 必须承认,他是极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倾听她的状况、引领她抒解情绪、教导她如何面对那片空白。 他的存在,令她感到安心,在那个黑洞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她觉得自己就要被吞噬殆尽之际,他出现了,并且伸手拉住了她。 她终于感觉到心跳,感觉自己还活着。 一点一滴,找回遗落的知觉,她记起了许多事情,虽然还有片片段段遗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但是她知道,他会带着她,慢慢找回来。 十点整,门铃声响起,一秒不差。 她拉开大门,没多花半秒去确认门外的人。 他登堂入室,自行取出男用拖鞋换上,态度是如此地理所当然,自在得像是做过千百回。 身影定在餐桌前,回身,挑眉迎视她。“真的做了?”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了。” 是,她说过。“我可以吃吗?” “可以。” 切下一小块送入嘴里,口感松软而不腻,意料之外地可口。 “上上个月,你先织了围巾再织毛衣;上个月你试过素描、水彩画;上个礼拜,你顺手煮出的家常菜让我以为你出过食谱;这个礼拜,发现你对点心烘焙很拿手……请问有什么是你不会的?”杨品璿斜倚餐桌,瞧着她。 她目光定定地注视桌面。“我也想知道。” 杨品璿挑高眉,不予置评,拉开椅子落坐,缓慢而悠闲地品尝她刚发现的长项——柠檬派。 “你喜欢?”每次看他进食,都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很不错啊,松软爽口,不甜不腻,恰到好处——对了,我可以吃光它吗?” “你想的话。”反正她留着也没用。 “你不喜欢吃小点心?” 喜欢吗?她思索半晌。“我不知道。” 烹煮食物是凭本能,东西吃进去,止饿并且维持生命迹象,至于喜不喜欢——她没有感觉。 “真糟糕的发现,可不是?”一个没有喜好的女人,对食物的感觉永远仅只于不难入口;过腰长发是因为没想过要剪,而非偏好;穿着是因为习惯;房子的摆设永远没概念…… 她遗落的,不只是记忆,还包括了情绪、好恶。 唯一能猜想的,是她究竟遭遇什么极度的伤恸,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在无法承载的情况下,唯有抽空所有的感觉,才不至于逼疯自己。 吃完点心,他进入浴室冲澡,出来时只在腰间围了条毛巾,发梢还滴着水。 她抱膝蜷坐在房内的单人沙发上,神情空白。 “想什么?”他问,弯身与她平视。 如果她能有什么好想就好了。 一个人独处时,总会一不留神便陷入恍惚状态,有时夜里惊醒,常是睁着空洞的眼任时间流逝,今晚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她可能又会失神呆坐到天亮了。 取来干毛巾,替他擦拭湿发,他目不转睛,眼对着眼,凝视那双总缺乏情绪波动的眸子。 素手穿梭在发间,对上他的目光。 对时下女子来说,他实在是极具魅力的男子,有良好的职业、不俗的谈吐,优雅的外表下包裹着颀长而劲瘦的身形,还有一张世俗标准称得上俊俏的面貌,这样一个男子,只要有心,要掳获任何女子的芳心都不是难事。 更早之前,她甚至对他的一切没有任何认知,后来,一再由不同的人身上读出那些因他而来的倾慕,才逐渐对他的出色有所体悟。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与她纠缠?一个对外界接收能力有障碍的女人? 她不懂他,不懂他想什么,不懂他要什么。 从她鲜少有表情的秀致容颜读出些许浮动,那叫困惑,心知这情绪是由他而来,杨品璿心情愉悦,嘴角勾起浅浅笑弧。 纤素长指拨了拨他垂落额前的细发。“头发,长了……”她喃道。 “会不会修?”他问。 思索,脑海依然空白。 季向晚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剪剪看。”找来剪刀塞入她掌心,随意往地面一坐,毫不在意白老鼠身分。 会不会做菜,他要她试;会不会织毛衣,他也要她织;会不会煮咖啡,反正她煮了他就喝;就连头发,都洒脱地交给她去剪——像是乐趣般,每天挖掘出一点东西,看看她到底还会些什么。 他也在玩拼图,拼的是她,她知道。 这,是他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吗?实验拼凑起来后会是怎样的她? 剪刀离俊颜三公分处比划了几下,她迅速落剪,流畅的动作不花半秒停顿或思考。 一气呵成。 “你以前其实是发型设计师吧?”没理会地面落发,也不看成果一眼,他探手拉近她,跨坐在腿间。 “也许。” 扶在她腰间的双手往上探抚,漫不经心的挑情举止,她没拒绝。 这样,算是一对情人吗? 不,不是。 至少,她不懂情,而他也没爱上她。 充其量,只能说是时下极都会男女的模式,各取所需,寂寞的身体相互慰藉。 抵在臀间的灼热,她不会没感觉。 这,也是他拼凑起来的其中一块区域——撩起人类本能的身体欲求。 欲望,也是情感之一。 他倾身啄吻她,起先只是轻吮住下唇,以舌尖描绘她的唇形,似吮似咬,直到她双唇痒麻,浅促喘息,他才密密贴吮,缓慢而悠长地细吻她。 阻隔在他腰间唯一的遮蔽物松落,他索性将她压至地面,方便以双唇细细品尝全部的她。 “杨……品璿。”吻与吻的间隙,她细细吐出声音。 在外,她喊杨医师,矜淡而疏离;在房里,她直呼姓名。 日间,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夜里,他可以是她热烈狂缠的情人;白昼与黑夜,冷漠与狂热,矛盾地共存,他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嗯?”挑开衣扣,寸寸细吻而下。 “我,是坏女人吗?” 一顿,他仰眸。“怎么会这么问?” “没。”是她多言了。玉臂拉下他,主动接续奇书网未完情欲。 她不会不知道,周遭的人是怎么看待她的。 八个多月前搬来这里,最初日子是怎么过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了,而后来的她,若非生活上必须,她几乎是足不出户。 鲜少接触到阳光,她的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有时甚至称得上苍白。 有人说,她是富豪的私生女。 也有人说,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还有人说,她是被包养的情妇。 更有人说,她诡异得像幽魂。 不论哪一个,结论都一样—— 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他总是夜半来,天明去,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听来俗套的承诺与誓约,确实像情妇,虽然她没用过他半毛钱。 她的户头里有笔鉅额存款,记不得从何而来,但却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虞。 说不定,他们讲的是真的,谁知道呢? 阳刚体魄叠上她过于纤细雪白的身体,体息纠缠,煨暖她偏凉的体肤。 每当太多杂乱的梦境交错,夜里惊醒,有一瞬间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身与心冷寂得教人惶恐。怕了这样的茫然,于是,会和他演变至此,倒无需意外了。 有双手愿意搂抱住她,惊醒时,抓得住一抹确定,她便心安,这双手,这沈笃的怀抱,令她度过不少无梦的夜晚,安睡到天明。 她只是,要人陪罢了。 他知道,也甘心让她利用。 然而,他又何尝不也在利用她呢?如果她柔软的身体,也能给他抚慰与满足的话。 第3章 他们,用着这样的方式相互依存,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以另一种不同于承诺的模式,亲昵地牵绊着彼此? “今晚,留下来吗?” “嗯。”他模糊哼应,恣情需索柔软娇躯。 她扬唇,泛开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舒展肢体迎接他的灼热。 她知道,今晚可以有个好眠。 第二章 第一次见到他,十七岁。 在那什么都还不懂的青涩年岁,少女芳心已然被那抹闯入眼界的身影所占领。 如果不是那日,她想起遗留在教室的国文课本,万万不该又多看了他两眼,他们也许一生都不会有交集,更不会有往后纠缠甚深的情缘。 匆匆赶回教室拿了课本,发现值日生大意忘了关窗,她顺手关上那扇靠近篮球场的窗户,目光留意到篮球场上的那抹身影。 她记得——出校门时,他好像就已经在那里了,一直到现在,足足有三个小时了,如果不是明天要交国文作业,她也不会在将近八点时又专程回到学校来。 空荡荡的球场上,只有他矫健的身影,以及篮球拍动的声响。 他的身形俐落、敏捷,像是要发泄过盛的精力一般,每一个动作都相当激烈,在一记跳跃,漂亮的灌篮之后,他跌坐在地面,将脸埋在膝上,动也不动。 世界,全然静止。 静到——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沉重而混浊的喘息声。 她仿佛,也同时听见了芳心随他而怦动、喘息的声音。 在那之后,她恋上了窗边最靠近篮球场的那个位置,恋上了在远处静静看他打球的身姿。 他不一定天天来,但每回来,总要弄到筋疲力竭才回去。 他来的时间时早时晚,并不固定。有几回来早了,班上的女同学心思浮动,目光纷纷飞往球场,早已无心于课堂。 在她们的谈论中,她才知道,他叫韩子霁,原是本校篮球校队的队长,去年刚毕业,在校时,平均每天要收到三封的爱慕信。 爱慕信吗?她从没想过这个,只是想,静静地看着他打球而已。 有时,他来得晚了,她会在放学后,静静坐在离球场有一段距离,不受注目却又能看到他的树下静静等候。 他不一定天天来,所以她让自己固定等一个小时。 他打球,挥发汗水与精力;她画他,挥洒的是心中幽晦蠢动的少女情怀。 他打了一年的球,而她,也画了一年的他。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吃过饭、洗完澡,回房终于能够坐下来时,遍寻下着那本素描画,心想该是大意又遗忘在教室了,顾不得已经八点多,换了衣服就匆匆往学校去,在抽屉里找到时,这才松下一口气。 仰头习惯性瞥向球场的方向,意外他竟也在。 不受控制的双脚走出教室,往他所在的方向移,隔了段距离停住,不再向前。 他今天——球打得比往常更激烈,不知为何,她就是读出他纷乱的情绪了。 突然,他止住动作,仰头往地面一倒,汗水顺着脸庞滑落,隐没在发际,两道清亮的水光,分不清是汗是泪,无声跌落。 似是感受到异样的凝注目光,他倏地坐起,泛着水光的眸子冷不防对上她不及闪避的清眸。 心脏,在目光交会的那一瞬间揪紧,她无法发声、无法移动,直到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她才惊吓地回神,在慌乱失措的万分之一秒,无法思考地转身拔腿就跑。 他愕然,正欲张口,视线先接触到由她身上遗落的本子,他闭上嘴,弯身拾起地面的物品。 翻开第一页,他便呆愣住。 她失眠一夜。 想起自己在他面前那样的失态,他大概会觉得她是个很没礼貌的女孩吧! 懊恼、挫折的感觉纠缠了一夜,暗暗告诉自己,下回要是再遇见他,万万不可再如此失常了。 但是——他们还有机会,面对面站在一起吗?而他,又会记得她吗? 该满足了,她告诉自己。至少,他曾正眼瞧过她了呀—— 只打算将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深藏在心底,从不敢有更多奢望的,但是,当她隔天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学校,沿路找着那本小册子时,满心只挂念着那样的东西可不能被任何人捡到……却没料到,他会站在原来的地方,状似悠闲地等她。 “等你很久了。”嘴角噙着一抹读不出深意的浅笑,睇视着她。 “啊?”等、等她?!“为、为什么?”再三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再落荒而逃,然而狂跳不休的胸口,仍是泄漏出不由自主的慌。 “这,你的吧?” 不管事前给过自己多少心理建设,也全在看见那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笔记本后化为灰烬,脑袋顿时空白一片。 “你——没翻开吧?”头皮一阵麻,费尽了力气才挤出这一句。 “看过了。”他一顿,不期然地弯身俯近她,半戏弄地扬起勾惑得人心魂怦动的笑意。“害羞吗?你画得很好啊!我还想请求你,将它送给我呢!” “那个……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你的?还是这里头画的人,不是我?”像是猫逗老鼠,他闲闲挑睨她脸红慌乱的少女情韵。 “那、那个……我不要了,你要就……拿去……”这不是她所知悉的他,几乎无法适应他过于轻佻的笑容,她转身要逃。 “等等。”反掌扣住细腕,留住她慌离的身影。“为什么急着走?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不为人知的隐晦心事教人一语道出,困窘、羞傀、无地自容等,种种感觉袭上心房,觉得自己像是剥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全然吐不出一个字。 “不然,为什么要画我?”这里头蕴藏着多浓稠的少女情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分明。 “别……捉弄我,拜托……”她气弱地吐出声音,无助地几近恳求。 她知道他在捉弄她?他讶然挑眉。 他松了手,退开一步。她轻吐口气,忙不迭想走。 “等一下!”他张口喊住她,将册子交还给她。“知道我读哪里吗?” 将册子紧紧环抱在怀里,她下意识点头。 “如果你能考进来当我学妹,带着它来找我,我们就试着交往看看。” 她错愕。 “我等着你,亲手将它送给我。” 还没来得及分析他这句话是真心还是意图戏弄,他已转身,潇洒离去。 在那之后,他没再回母校打过篮球,一次都没有。 半年后,她考上那所数一数二的知名大学,向来成绩平平的她,着实吓破不少人的眼镜。 只有她才知道,那些个挑灯苦读的深夜,为的,不是携手并行,而是追随身后。 “为什么忘了我?晚晚,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为什么不行?他很重要吗? 控诉似的语调,换来她的困惑。“为什么我该记得?” “因为,是你先爱上我的。” 话语仍回绕在耳畔,意识已然清醒。 不用睁开眼,便知枕畔已然空虚。 纤白素手由被子底下探出,轻抚平整的床畔,就像不曾有人睡过那般,干净得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掉落。 夜里做爱过后,杨品璿会抱着她进浴室泡澡,有时会再来一次,然后他会在浴缸放水让她泡十五分钟的澡,他则离开浴室,动作熟练地将干净床单换上,旧床单丢进洗衣机清洗。 她想,他一定是个相当擅长偷腥的男人,谨慎得连一丁点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 他们的关系并不存在于阳光底下,就像朝露,随着阳光的升起而蒸发,伴着夜晚的降临而蠢动,就算白天在路上遇见,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对此,他也从没说过什么。 她想,这也是他要的吧!她知道他有个要好的女友——或者说未婚妻——她曾经在用餐时偶然碰到过他们几次,她没过去打招呼,甚至没有太多的感觉,就像全然不相熟的两个人。 她从没和他一起用过餐,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他对女伴相当体贴,会细心关照对方的需要,倒水布菜,沈稳倾听。 他的未婚妻——很美,拥有娴雅的气质,凝视他的眸光极温柔、眷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难由举手投足中观察出她有多爱他。 她不懂男人,拥有如此美好的未婚妻,而他又那么呵护她,为何还要出轨,寻求夜晚的放纵呢? 坐起身,拢了拢长发,穿了拖鞋下床,客厅已摆放一盘火腿蛋吐司,尚有余温,显示他刚离去不久。 打开冰箱门,有一瓶尚未开封的低脂鲜奶,保存期限还有七天。 这大概是他存在,唯一留下的证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留宿,隔天早上必会为她准备好早餐,冰箱放着一瓶永远没有到期日的鲜奶。 等到她再度回神,盘内吐司温度已散,鲜奶褪去凉度,她盯着玻璃杯上滑落的一颗颗冰珠,轻蹙了下眉。 最近,似乎太常被他占领思绪,空无的脑海原本只想填入她遗失的过往,却不经意填入与杨品璿相关的点滴。 这并不正常。有时他消失大半个月,她都没有知觉,等到他再度出现,她才意识到又过了半个月。 时间对她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 后来,因为他的存在,让她感觉到时间的流动,生命不再只是永无止尽的空白,她逐渐能够记住一些事情了,这才意识到、并正视他的存在。 一口口毫无味觉地吞掉盘中的火腿蛋吐司,喝光一杯牛奶,呆坐了一个小时,太阳完全升到正空中。 第4章 今天阳光似乎特别亮眼。她眯了眯眸,这才发现杨品璿将屋内所有的窗帘完全拉开,徐徐暖意洒上略显空凉的房子。 天气——似乎不错,适合出去走走。 不知为何,无感的心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与渴望。 望向镜中长期缺乏阳光照拂、几近于苍白的脸庞,于是她换了衣服,稍作梳洗,头一回在没有特定目的的情况下走出大门。 该去哪里呢? 她直视前方,空茫的眸子没有落点,顺着红砖道步行,红灯便停,绿灯便走,由着双脚自有意识地支配行动,不去费心苦思目标。 然后,她发现自己停在一家正要开店营业的精品店前,凝视着玻璃橱窗内的各项摆设。 将盆栽移到门口,转身又要进去的店员不经意瞄她一眼,惊讶地喊:“咦!季小姐,你好久没来了,最近在忙什么?” 她意外地仰眸。“你记得我?”这个人,会是她遗落记忆中的一部分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可是常客呢!”店员笑说。 “我以前——常来?” 留意到她怪异的问法,神情韵致大异往常,店员正色打量她。“你,怎么了吗?” “我——生了场大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思考了下,拟着词汇回答。 “哎,难怪近一年都没看见你……来来来,别站门口,进来再说。” 季向晚在招呼之下走进店内,环顾四周,窗明几净,空间明亮,陈列雅致,简单的摆设,就是会让人感到舒心安适,这就是她以前喜爱的购物环境吗? “我以前来,都买些什么?” “不一定吧,有时是骨瓷对杯,有时是银饰、舒眠精|奇-_-书^_^网|油或男用皮夹、领带夹。最后一次,你买了雅致的花雕烛台,说是要培养情调,好好和男友吃顿饭。” 瞧见她目光停留在展示柜上的情人对表,店员会心而笑。“韩先生呢?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韩先生?听店员的口气,这男人似乎与她关系匪浅,是梦中那控诉的声音吗? 她买男用皮夹、领带夹以及培养情调的烛台,就是为了他?听起来,她似乎挺在乎这名男子。 “我不记得了,他是谁?”菱唇细细吐出话来。 “不会吧?你连韩先生都忘了?!你那么爱他!”惊呼,极度不可思议的口吻。这名老客户向来不多话,性情偏凉,但偶尔与她交谈上几句,总不难由那柔柔浅浅的音律及神韵中捕捉到满满的幸福。谁都不难看出,她生命中满满都足那名男子,偶尔他来接她,在外头耐心等候着,直到她走出店门,他迎上来,接过提袋、开车门——简单的动作,却是全然的呵护,远远看着,一直很羡慕这对情侣。 只是——连他都忘了,怎会? 那她的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呢?必然极端空洞吧? 这一刻,忽然懂了睽违年余,为何她的神情苍白又空茫了。 店员有些同情地凝视她。“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分开,但我想,韩先生一定不希望你忘了他,因为那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记录,无论过程是苦是甜、结论是好是坏。你曾经告诉我,你们认识了十年。我常在想,十年来全心全意付出的爱情,会是什么模样呢?不论什么模样、至少我明白,抹去了那段记忆,不也等于抹去你那十年的人生吗?人生没有多少十年的,何况是真心真意去走的十年。” “我,也想找回来,你可以帮我吗?”她也想知道,那夜夜纠缠的梦境、耳边魔魅般回绕的低语,究竟想告诉她什么?也许答案很简单,只是不甘被她遗忘。 那么,如果她找回了那些属于他们的记忆,他是不是就会放过她,不再苦苦纠缠?她真的不想再尝夜夜惊惶,醒来后却又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了。 “你是个很沈默寡言的人,不太擅长向人倾诉心事,所以我知道的也有限,我只知道,你有一双很巧的手,可以为心爱的男人做任何事,布置一个温暖的小窝。我们很少交谈,所以有一天你突然问我毛衣要怎么打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毛衣?”是的,她知道自己会打毛衣,上上个月被杨品璿拼凑出来的成效之一。 “你告诉我,“他”感冒了。那是你第一次对我提起你们的事,声音轻轻淡淡的,但是听得出你很担心、很心疼,那是无庸置疑的浓烈情感。他请假,发烧咳嗽、在家昏昏欲睡两天下,他不爱冬天,因为讨厌把自己包裹成笨重的北极熊,但如果是你织的,他就一定会穿——这是那次对话,我得到的收获。我介绍你一家手工艺材料行,里头应有尽有,你还多裁了几个碎花抱枕放在客厅、书房,让他在看文件时垫在腰背上,减轻筋骨酸痛。还有一次,你问我哪里有食品材料行,也是因为那阵子他工作压力太大,食欲不佳,所以你就做些饼干、小蛋糕让他当点心吃。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舍得把这些珍贵的记忆都忘掉呢?” 原来……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外表矜持冷淡,内心却有着令人惊异的丰沛情感,源源不绝地给那个心爱的男人,多到几乎怀疑一辈子都不会有罄尽的一天…… “食品材料行在哪里?”未经思索,话便飘出唇畔。她想探究,那让她对柠檬派驾轻就熟的男人。 “顺着红砖道直走到底,红绿灯左转,大约十公尺就到了,不远。” 她轻点了下头充当谢意,推开明亮的玻璃门离去。 身后,店员摇头叹息。 少了那个在店门外守候的沈静身影,她的背影看来好孤单啊! 这就是十年爱情的样貌吗?隐隐约约,她似乎有些心酸地懂了。 这条路,她以前真的常走吗? 一路行来,站在食品材料行门口,她无声自问。 没有任何的记忆,也无一丝熟悉感,对于各式各样制作器具,她甚至不能肯定正确的用法。 “啊,季小姐,你来啦!”年约四十的老板娘迎上前来。 又一个熟悉她以及她的爱情的人吗? “你,又能提供我什么呢?”她近似自言地问。 “什么?” “关于我的爱情,我的男人?” 老板娘笑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原来,在这里她什么都没留下。季向晚点头,没多解释便要转身离去。 “啊,对了,你失眠的症状好些了没有?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看到你时更苍白呢!” 一愣,她收住步伐,回身瞪视。“你知道?” “你上次说的啊!” “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告诉老板娘失眠的事?她完全没印象! “大概——八、九个月前吧!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你买了啤酒花回去,说是要治失眠的,那时你的脸色很糟,眼睛都是浮肿的。” 啤酒花,又名蛇麻翠,雌雄异株的植物,一般撷取叶子和花冲泡,含有镇静、安眠、麻醉的效用,故,应注意不可过量或长期饮用。 脑中没来由地跳出这段文字,她吓了一跳。 “如果真的没办法,就去看医生吧,季小姐,啤酒花茶喝多了不太好……” 接下来老板娘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恍惚地走出店门,思绪仍无法平复。 她为什么会买这种东西?真是为了治疗失眠吗? 八、九个月——那正好是她搬到现今住处的时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日子过得恍惚,记忆模糊,终致遗忘。 究竟那段时间,她与韩姓男子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最后分开,而她斩断与他相关的一切,包括记忆? 心不在焉地与路人擦撞了下,对方提着的购物袋掉了一地,她弯身无意识地帮忙捡拾,那人不经意瞥她一眼,脱口喊:“季向晚!” 她手一顿,抬眼。“你也认识我?” 今天是怎么回事?处处碰到熟人。 “哼!”女子不说话,面色不善地抢回日用品塞回袋中,起身便要走人。 “等等。”她随后追去,挡住前路。 “走开!我不跟冷血的女人讲话!” “冷血?指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女子恨恨地道。 她不解。“你对我有敌意,为什么?” “你少装蒜了,季向晚!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韩子霁早就不爱你了,他爱的人是我姊姊,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找你谈清楚了,只是还来不及就出事了——” “韩子霁……”韩子霁、韩子霁……韩? 陌生的名字绕在舌尖,万分之一秒触动心房,太快了,快得来不及捕捉,又归于平淡。 “原来,他要和我分手了吗……”难怪她没有感觉,原来这男人已不属于她了啊!那,忘了也好。 “季向晚!”女子恨得咬牙,被她无动于衷的神态激出一把火。“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可恶的女人了!因为你的存在,我姊姊流了那么多眼泪,韩子霁还处处顾虑你,结果——你根本不在乎,你只是存心折磨人!” 季向晚困惑地拧眉。“我是第三者吗?”听起来,诸多不是,万般怨尤呀,她的存在其实是错误的吗? 女子一窒,那句轻淡的疑惑,听来却像十足的讽语。 “身分上的认定又怎样?你根本没有我姊姊爱他,他的死,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你早放了他,他们也许就不会、就不会有那场车祸——”丧礼上,只见她一贯的神情麻木,从头到尾没有掉过一滴泪,直到现在,都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起这个淡漠冷感的女人! 第5章 “所以,我不是第三者。”不是第三者,谁都没权利怨恨她。“既然第三者不是我,凭什么我该让?她要流泪、要痛苦也是自找的,起码他到死,都还是我的,旁人无权置喙。”挺直腰杆,漠然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不经思索便已脱口而出,似是——积怨已久。 她,真的不在乎吗?那为什么在被指控她为何不肯放了他、指控她间接害死他们时,会有一股深到无法压抑的恨意自心田涌出? 这就是,那店员要她探究,十年爱情的样貌吗? 这就是,杨品璿要她找回的自己吗? 她的男人早巳背叛她,这段人人称羡的爱情,早已千疮百孔、丑陋不堪。 他早就死了,他出轨的情人也死了,讽刺的是,就算他没死,她也一样会失去他,他的心早巳远扬。 那女人说,他要提分手,只是来不及…… 第三者不是我,凭什么我该让? 起码他到死,都还是我的! 强烈的两句话重重敲击心坎,她震惊地止住步伐。 如果不是那场致命的车祸,他会提分手,他一定会的! 如果是以前的她、如果是以前的她……会怎么做? 男人、背叛、分手、啤酒花、车祸……这代表什么?一连串的元素组合起来,教人不得不往最惊骇的方向想。 胸口似有一只大手挤迫,她窒闷得喘不过气。 会吗?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以前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无法肯定。矜冷的外表,可以有火热的情感;温柔如水的性情,是否也可能做出最激狂决绝的报复? 她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麻木许久的心,在此刻强烈慌乱起来。 杨品璿! 一个名字瞬间跃出脑海,她几乎没多思考一秒,脚下自有意识地往目标方向而去。 “季小姐?”在未经预约的时间里看见她,助理小姐略微惊讶。 她似有若无地点一下头。“杨医师在吗?” “今天不是预约门诊的日于哦!”以为她记错了时间,迳自帮她查了起来,你和杨医师是约后天下午三点——” “我知道。我——有事找他。”呼吸略略急促,只是长期缺乏情绪的脸容,却依旧矜冷。 “这——杨医师现在有门诊……” “没关系,我等。” “可是,他一直要到晚餐时刻才有空——” “没关系,我等。”她只是一迳重复同一句话。 “那,好吧。”助理小姐替她倒了一杯水,请她进休息室等候。 这一等,足足等了七个小时。 而助理小姐一忙,也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搞定今天最后一位心理谘询的患者,杨品璿浏览过助理贴在备忘板上的几张字条。“今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了——啊,对了,三十分钟前,你的未婚妻打电话来,问你晚上有没有空,陪她吃顿饭。” “嗯,我知道了。”左手捞起外套,右手已拿起手机拨号,那张助理忙碌中没贴好的便条纸,随风悄悄飘落桌底。 上午11:20季向晚小姐来访。 他走了,陪未婚妻吃饭。 更早之前,助理小姐发现她还在时,讶异而抱歉地传送来这道讯息。 也许他没看见助理小姐的留言。 第一次,兴之所至地找他,也才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有多生疏,扣除掉心理谘询师与患者的身分,要想不循规则地见他,太难。 只是——陌生人罢了。 靠墙蹲着,脚麻了,却不想移动。 思绪好乱,找不到出口,她必须寻个排解的管道,否则——她快承受不住了,就像、就像数月前那意识错乱、浑沌空白的日子。 她不要再走回头路了,她不要再因为狂乱痛楚的记忆逼得自己几欲崩溃,而使、得情绪牢牢困锁,麻木无感地过日子,她怕极了被空白一寸寸吞噬的感觉。 可是、可是——她又该怎么做? 杨品璿、杨品璿、杨品璿……你在哪里…… 九点五十分。 杨品璿临时绕回工作室找些资料,掏出钥匙正欲开门之际,固定摆放在玻璃门两侧的大型常绿盆栽后,纤影隐约晃动。 他停住,侧首望去,旋即挑眉,讶喊:“向晚?!” 他——来了。 内心的呼唤化为实影,她松下一口气,不为什么,只因那是她困锁于黑暗时,唯一握住她的一双手。 有他,便莫名安心。 朝他伸出了手,轻不可闻的细哺飘出唇畔:“救……我……” 失去意识前,隐约记得,一双暖逸厚实的臂膀收容了她。 第三章 “韩学长,有人找你哦!”学妹在系办门口,探头喊了声。 “请她她在外面等一下。”正为六系迎新的活动心烦着,策划内容不满意,流程图改了又改,烦得快抓狂,眼也没抬地回了句,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耳,转头喊人:“阿奇,学校补助的活动经费下来了没有?” “下来了。”将公文找出来,递去。 足足被砍了三分之二。韩子霁沈下脸。“有没有搞错?”这点鸟钱怎么够?看来活动企划书又要再修正了。 “阿勋呢?” “他今天没来耶!” 皱眉。“他早上不是没课?” 阿奇笑得三八兮兮。“你不知道啊?他最近追企管系的系花追得很勤,八成又当火山孝子去了。” “我不是交代他今天要开会讨论活动流程吗?都时间紧迫了,身为行政统筹还把什么马子!”这群散仙,存心要操死他啊! 见他沈下脸,其余社员也不敢再嘻皮笑睑。 “那小欣呢?” “她——”完了!没人敢说,她替男友送点心兼伴读旁听。 韩子霁心里有数,系办出了名的痴情佳人,对男友温柔体贴到可以滴出水来,她还有可能去哪里! “很好,那你们告诉我,这会还开不开?”丢下企划文宣,他转头走出系办。 哦喔!他们系会长最近脾气不大稳定哦!大伙儿皮最好绷紧点。 “那个……学长,你要去哪里?” “找指导老师!在我回来前,最好该到的人都给我找齐!” 走出系办大门,没多留意角落那个正欲举步走向他的身影,大步离去。 凝视快步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她无声轻叹,咽回欲出口的叫唤。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该到的人也到齐了。 他怒火稍霁。“相关人员全都过来,准备开会。” “那个……”很想提醒那个忘到九霄云外的人,外头的小学妹还在等他,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等敲定大致流程、规划,已经是又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呼——”韩子霁吐出一口气。 “那个……学长……”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外头有人等你……” 刚刚会议文书跑腿替大伙儿买饮料,发现她还在等,惊讶极了。 小学妹都等了快五个小时了,纤纤细细的身子,安静地站在角落,她脚站不酸,旁人看了都不忍心了。 “我不是说了我在忙吗?叫她等一下,不然就改天再来。”学校的经费补助、加上原本的系费补助,加加减减下来,重新调整额度,这一忙完,又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伸手拿过早退了冰的饮料吸一口,疲惫地揉揉眉心。“我先回去了,明天其他五系的代表会过来商讨,阿勋,你得参与,记得准时。” 走出系办,正要下楼,身后传来略带迟疑的叫唤。“那个……韩……” 他停住脚步,半侧过身。“叫我?”他们认识吗? 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他全忘了。 早明白那是无心之语,倒也没意料之外的其他情绪——是的,没有,就算有,也不会太强烈。 她点头,递出紧紧抱在怀中的物品。“这个,给你。” 那是一本像是笔记的册子,指掌还感觉得到来自她怀中的温度,一道模糊的记忆闪过脑海,学弟好像说有谁找他,只是他没特别放在心上,也以为那人早走了…… “等我的人是你?!”认真细想,那都是中午的事了! “嗯。”她温温浅浅地点头。 “一直在这里?”没离开过? 她奇怪地抬眸,好像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就是没有,才会让他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藉由低头翻阅册子来掩饰心虚,这一翻,模糊的记忆也同时被勾起,思索了半晌才顿悟。“啊,是你!” 他想起来了。“你说,要我来找你的。”她说道,向他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就因为他叫她来找他,她就真的来了? 他早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她真的考进来,成了他的学妹,并且如他所说,亲手将册子送给他,还为此而枯等了七个小时!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来向你打声招呼,东西给你了,再见。”只是这样而已,她实践了那个看似无谓的约定。 “那个……”张口欲唤住她,立时难堪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用心画了每一张图,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在记忆中停留过。 “向晚,季向晚。”她回眸,轻声接续,体贴地化解他的僵窘。 “咳、咳咳,向晚,你饿了吗?一起吃晚饭。”让人白白耗了七个小时,再怎么说都是他理亏,总该有点表示,他想这该是她想要的。 第6章 她摇头,浅浅一笑——基本上那不像是笑,只是唇角轻轻扯动而已。“改天吧,我不饿。”停了下。“今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是改天,她自己其实也很清楚,今天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即使是在校园中遇到,他说不走也已经忘记她。 “季向晚!”是愧疚还是其他?他分不出来,喊住她,冲动地脱口而出:“如果你当时的心情还是没变,我的承诺依然算数!” 一贯轻浅无波的柔颜,总算浮现些许愕然。“你是指……” “要不要当我的女朋友?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也许,还带了那么点赌气的成分吧!被系办那群恋爱至上的家伙给气到了,要谈恋爱大家来谈,反正他现在没有女朋友,一点都不为难。 她一迳地低着头,不吭声。 气氛相当安静,静到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连名字都是在十分钟前才知道的,她会挣扎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他反省这样的提议是否太唐突了时,她低喃似地轻吐出话来。“好。” 她答应得太干脆,反倒是他反应不过来,有人女朋友是这样追的吗? “呃……”那,接下来怎么办?“我送你回家。”挑了件最寻常的事说出口,不管怎样,起码该有点当人男朋友的样子。 她偏头凝视了他几秒,又露出那浅得不像微笑的微笑。“没关系,你不用勉强。” 这是什么意思?拒绝吗? 他以为,一年前偷偷观望他,一年后考进他就读的学校,并且不惜枯等一整天,代表的应该是喜欢他、想亲近他的意思吧?但在她等了七个小时之后,既不和他吃饭,也拒绝让他接送,那……她到底在想什么? 奇怪的女孩,他不懂她。 瞧见他脸上的困惑,她淡淡补上一句:“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应该很想快点回家休息。” 没去探讨他瞬间浮现的错愕是何涵义,轻道了声再见,越过他率先下楼。 “忘了吗?”声音飘飘缈缈。“我们之间的一切,甜蜜的、苦涩的、等待的、悲伤的,全都忘了,就这样—笔勾消?” 够了、够了!能不能不要再纠缠她?她真的受够了!“你到底是谁?把话说清楚,如果我欠了你什么,也得让我知道啊!” “不,你得自己想起来。” “你……”她虚弱,痛苦。“拜托你,告诉我,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折磨吗?”黑暗中,看不见身形的朦胧身影渐渐淡去。“最狠的折磨,其实是无心,也无形的。” 意识再度回笼,发现她是在自己房中。 偏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俊容,一瞬间感到熟悉却又陌生。 “醒了吗?有没有好一点?”杨品璿倒了杯温水放到她手中,顺着她坐起身的动作,张开腿上床由身后将她搂住,牢牢将她困锁在双臂以及躬起的长腿之中。 暖呼呼的气息煨暖她泛凉的体肤,吐纳之间尽是他的气息。 伸来的大掌,叠上她握住水杯的手,轻轻搓揉。“你当时全身冷得像冰块,没有一丁点温度,好像——” “死人,是吗?”凉寂语调接续。 杨品璿扳过她的脸,迎面便狠狠吻住,不若以往徐徐调情的步调,粗鲁狂热地摩擦、纠缠,直到凉唇也有了温度,这才放过她。 “只是要说像刚由北极回来。我可没兴趣和死人做爱。” 他在生气吗?季向晚微讶地抬眸。 他的口气、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透过彼此相贴的肌肤,却能感受到脉搏的律动、血液里浅浅的激荡。 “杨品璿——” 他是心理谘询师,任何毫微的变化都能敏感察觉。读出那抹空茫无助,这段时日略略释放出的情绪又淡到几乎抓不住,他微惊,捧住她的脸。“向晚,你看着我,深呼吸,看着我的眼睛,不要急,不要怕,慢慢把心情稳定下来——” 她照做,然后,眼底添了抹迷惘。 “可以了吗?现在,慢慢地告诉我,你今天遇到什么了?” “我——杨品璿,如果我是杀人凶手,怎么办?” 杀人凶手?“怎么说?” “今天,我遇到几个人,从她们口中,我知道我以前有过交往十年的男朋友,是深刻到舍生忘死的那一种。” “嗯哼?” “他出轨、背弃我,我买了啤酒花,然后他出了车祸……杨品璿,你会怎么想?” 他皱眉,表情严肃得吓人。“所以呢?你在怀疑什么?” “我无法不这么想,杨品璿,我的失忆不是任何意外造成的,它是一点一滴,自有意识地由记忆里摒除,也许是再也承载不了日益加深的罪恶感,也许是他死不瞑目的纠缠,我夜夜由恶梦中惊醒,不敢去回想那一切,所以才会潜意识里封锁住与他相关的记忆……” “这只是你片面的猜测,你现在没有这段记忆,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不然呢?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不时浮现耳边的声音、每夜混乱的梦境……就算我忘掉一切,他还是不肯放过我,这是他的报复,他不要我忘掉,他要我不好过……” “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他冷静抛出一句。 “什么?” 杨品璿没有任何表情。“他背弃了你,不是吗?严格来说,一手导致这段悲剧的人是他,背弃十年来无悔追随的女人,他——死有余辜,有什么资格怨?放过你自己,向晚,不要再被愧疚感打压。” 可以吗?她可以这样吗?“好痛苦,杨品璿,我可不可以不要找回那段过去了?”不过是片段,就已教她难受得招架不住,难怪她当初会选择深埋一切,如今再度挖掘出来,她没把握自己是否已经可以承受。 “随便你。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我没理由替你坚持什么,我会取消后天的预约,然后,我想你也不再需要我了,你可以这样过一辈子,没人会有意见。”回答得几近冷酷,仿佛稍早的温柔并下存在,她要怎么过她的人生与他无关。 能吗?她可以一片空白地过完她的人生,无感得像个活死人? “不,我不想!”纤指无意识地揪握住他胸前衬衫,指节泛白,有如呼吸困难的落水者,痛苦慌吟:“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缓和神色,连人带被地将她搂进怀里。“我会,只要你坚持,我会奉陪到最后一刻。” “不会……再离开我吗?”连十年爱情的男友,都能转眼背弃,她不懂他哪来的自信,说要陪她到最后一刻,他们甚至没有爱情。 “嗯。”视线透过她,落在虚无的空间里,飘忽得难以捕捉。“除非我无法自主。” “杨品璿……”他这一刻的表情太虚幻,那难以触探的感觉令她微慌,扣紧了指节,牢牢攀附。 “怎么?”他感受到了。 她在不安,异常地不安。 “我——爱你好不好?是不是有爱,你就不会弃我于不顾?”她的人生现在是一片空白,只剩他,也只有他了,若他再离去,她不晓得还有谁能帮她。失去那双唯一拉住她的手,她怕,会在无尽黑暗中永远灭顶。 所以,她才会想用爱情留住他? “爱情并不能保障男人的不离不弃,这你不是见识过了?一次就把你伤得不成人样,为什么还会傻得想用爱情留住我?” 这是什么意思?“允许我爱?还是不允许?” 多傻?爱情是无法由着人心支配的。允她去爱,她未必能爱;不允,也未必能阻止,允与不允,岂由人愿? 他无声叹息,似有心若无意地低喃:“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什么?”清瞳一片迷惘。 他也不指望她能懂,只是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将话题带开。“向晚,你知道你有异于表相,比常人更为狂热执着的情感吗?一旦爱了就是全心全意,投入生命去付出,在爱情让你如愿留住你要的男人之前,你已经先失去自保的能力。” “爱情不一定能成功让我留住你,但是如果没有爱情,我们就连最基本的牵扯都没有。”他更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依然不做正面回复,指掌捧住细致脸容,倾前细细亲吻。 “杨品璿——”她异常坚持,要讨个答案。 她极少对事情如此执着呢,她的情绪,又更鲜明了。 他笑。“我会陪着你,无论有没有爱情。”算是最具体的答案了。 隔日清晨醒来,一如往常,枕边已空。 不同以往的是,固定会出现的早餐边,多了样物品——一款轻巧秀气、适合女性使用的手机。 木然的日子过久了,从没去探索过自己的需求、喜好,这是他第一次,以具体的形式为她的需求作考量。 顺手按了几个键,空荡荡的电话簿里只有一笔记录——杨品璿。 她微愕。是昨晚寻他不着的行径吓着他了吗? 由他平静的言谈看不出异样,可他的做法却又泄出一丝端倪。 心湖浅浅动荡,他不晓得,这样的行为已经超出应有的尺度了吗? 一直以来,他寻求夜晚出轨的刺激,而她需要一副温暖胸膛的拥抱驱赶寂寞,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是变相的互取所需,就像大自然间的生态平衡,他不该、也不需要关注她的需求的。 她不会读不出这举动背后,无声的默许与纵容。白天里,她找得到他,再也不仅只局限于黑夜…… 但是,若说他要的不只这些,昨晚却又不曾允她爱他。 第7章 他到底在想什么? 发现自己竟强烈地渴望探究他时,拇指已不自觉地按下发话键。 “醒了?”柔柔沉沉的嗓音,在她来不及挂断前传入耳中,她将手机又贴回耳际。 “早餐吃了吗?”另一头又问。 她甚至不曾出声,他却对发讯者的身分全然无疑。 “你该不会电话拨了,人又陷入失神状态了吧?” “不,没有。”一否认,便听见他沉沉的低笑声。 “那就好。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出去走走,试着融入人群,观察|奇-_-书^_^网|他们、了解他们,别老在家里发呆,那对你没帮助。” “嗯。”他不是已经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窗,试着让阳光诱惑她了吗? 他又继续说:“遇到好玩的事可以去尝试看看,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时可以问我,若是遇到以前的熟人——”他顿了顿。“不管发现什么,立刻拨电话给我,不要怕,知道吗?” “知道。”这类的言词其实从没少过,在她迷惘时、被恶梦惊醒时、耳边幻听困扰时……他一再扮演着这样循循善诱的角色,为茫然的她指点一束光亮。以前总认定是心理谘询的范畴,如今突然往另一个角度去看,竟读出那么一点点温暖。 她听了他的话,吃完早餐后,先到住家附近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看孩童嘻笑、玩耍,童言稚语听在耳中宛如天籁,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一身,暖呼呼地包围着她。 “阿姨,给你。”三、四岁的女孩递来一颗苹果,甜甜的笑容相当讨喜。 “谢谢。”感受到纯净而不染杂质的情谊,她摸摸女孩的头,解下腕间的银链系上那小小的手腕做为情感回馈。 女孩晃动着阳光下光灿美丽的银链,神情带着最原始的喜悦,她看着,心情竟也好了起来。 原来,快乐可以如此平凡无奇,这就是杨品璿要她感受的吗? 中午,她在路边摊吃了一碗很难吃的牛肉面,可是她打电话告诉杨品璿,她下次还想再来吃。 “怎么难吃?” “汤很咸,牛肉太老,咬好久都咬不烂,桌子也好脏,油腻腻的。” 难得她对事情可以这么多观感,他不着痕迹地诱她多说一点。“那你为什么还想要再去?” “老板娘态度很亲切,一直问我会不会热,帮我开风扇、倒红茶、陪我聊天,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好可怜,生意不好,我下次再去。” 他低笑。“你同情心挺丰富的。” 她的同情心还不只这些。 下午三点,他又接到她的电话。“杨品璿,我可不可以养狗?” “不行。”他连想都没想。 “可是……”她为难,似想上诉。 “先告诉我,哪来的狗?” “刚刚这里下了一场午后雷阵雨,狗和我一起躲雨,我买饭团喂它吃,然后它们就一直跟着我,不肯走。” 它们?原来还不只一只。杨品璿额际隐隐作痛,这时还真希望她的情绪不要太丰沛。 “听我的话,离它们远一点,我说不能养就是不能养。” “可是——它们怎么办?” 看来是不打算置狗儿于不顾了。 他叹气,像是妥协了。“好吧,你可以将它们带回去,但是别太靠近它们。晚上我会过去,把它们带回来这里养,日后看看来门诊的人哪个有意愿再让他们领养。” 所谓别太靠近的定义是什么?“连帮它们洗澡也不行吗?” “晚上我会洗,把它们留在阳台就好,别进到屋里去。” 真冷酷。她咕哝,挂掉电话,对他的交代却是字字遵循。 十点整,他准时到来。 看了眼乖乖待在阳台的三只狗儿,他挽起袖子,抱进浴室。狗儿的挣扎弄了他一身湿,人狗抗战中察觉其中一只还怀孕了,真是好极了! 料理完狗老大,抱回阳台的笼子里,她连狗项圈、粮食都买妥了。回头瞥她一眼,先进浴室冲澡,照惯例在腰间围了条毛巾出来。 “你喜欢它们?”拨弄湿发,抛出一句。 “没有。”谈不上喜欢,只是想有个东西能让她投注注意力。“真的一只都不能留吗?” “不能。”捞过今天带来的两、三本食谱递去。“经过书店时顺手买的。如果脑袋空得发慌,想找些什么填补的话,再过一阵子天气会逐渐转冷,不妨研究冬令食补,我想你既然懂厨艺,这类养生药膳应该难不倒你。” 她拿出吹风机,替他吹干湿发。 杨品璿挑眉,将这举动带来的讶异藏进深思的眸里。 第四章 第二话谜样的男子 他待她情真意切却有貌美未婚妻他为她舍生忘死却不曾许诺永远他懂她心如灵犀却只愿陪她一段谜样的他教她迷惘教她困惑教她点滴陷入深深着迷“请问——韩子霁在吗?” “找我们系会长?”对方打量她一下,很快认出她是昨天等好几个小时的女孩。“他晚一点才会过来,你找他有事吗?” “……我等一下有课,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美丽女孩的要求总是让人不忍回绝。接过装着三明治、鲜奶的提袋,好奇问了句:“你和韩会长是什么关系啊?”还帮他准备早餐呢。 “没、没特别的关系,朋友而已。” “噢。”应该又是个单相思的案例。 稍晚,韩子霁上完课,瞥了眼系上活动组组长递来的纸袋。“什么?” “人家要我转交给你的啦。” “有说是谁吗?” “她说是普通朋友。” 他不以为意地点头。“我吃过了,谁还没吃早餐的,拿去吃。” “太辜负人家的心意了吧?”三天两头这样躇蹋女孩子的心意,早晚遭天谴。 接连两个礼拜,出现在系办或班上的早餐没有断过。 有时他起得早,在家里吃过才出门;有时赶着上课,来不及吃早餐,那份餐点就会用得上,不过次数不多,一个礼拜顶多吃一次。 迎新的事,忙得他昏天暗地,过程又老是状况频频,和其他五系一直无法达成共识,再加上要兼顾课业,搞得他脾气也浮躁起来。 这一天,因为系上出了名的大刀王临时说要小考,别轻视小考,大刀王就是有那个变态本事,把平时分数的比重拉到百分之五十,要是他平时不以点名为成绩考量,而且一学期就考那么一次小考,那么不小心挂了的人,就请自求多福了。 因此,他来得比往常更早,端坐在教室里临阵磨枪。 “韩子霁,外找!”听到同学叫唤,他随意往窗外一瞥,定住。 “你怎么会过来?”要不是看见她,他完全忘了还有这一号女友的存在。 “啊……你今天来得真早……” “有考试。”他漫不经心应道,目光落在她手中提的早餐,恍悟。“那些早餐是你准备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所以——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可以提前告诉我。” 笨蛋!他其实很想告诉她,那些早餐他根本没吃。 “你……”最后,他选择了比较温和的词汇,掩饰不知由何而来的罪恶感。“你不必这样做的,我……吃过了。” 她微张嘴,而后笑开来。“我知道,你同学他们有说。”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用心被践踏,她不生气吗? “我很意外你会坦白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每天都要做早餐,多做一份不麻烦啊,只要一次能帮到你,就够了。”换句话说,就是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饿到肚子。 他完全哑口无言。 “干么不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 这回,换她不自在地低下头。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认真的。”她从没把那句话当真过,只是因为他这么说,给了她理由去表达关怀,看起来就不会太奇怪了。 有人女朋友是这样当的吗?两个礼拜不闻不问她不生气,将她的心意随手扔给别人她也下生气,仿佛要的只是他能给她正当付出的理由…… “你真的很喜欢我。”理解了这点,心情突然好转不少。身为男人,被异性这样爱慕着,感觉其实还不坏。 他喜欢她宠他的方式。 “啊!”她红了脸。 接过她手中的提袋,俯身道:“谢谢你的早餐。下次,光明正大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 人前人后,韩子霁坦言不讳地介绍女朋友身分,反倒是她,显得不甚自在。 他说,她没课时可以过来找他,系办或是课堂,只要她不嫌无聊。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她浅浅微笑,答道:“好。” 有时,他忙系上的事,跷了几堂课,她还会代他去上,将重点抄回来,旁听出心得后,甚至有几次代笔替他小考。 这种不大光明的事实在不值得宣扬,但是看他分身乏术,她就什么原则都坚持不了,只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其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男友,甚至没发现她替他代考的事,每回忙起来,完全不记得她的存在,将她冷落在一旁大半天都是常有的事。 有空的时候,他也会约她出去走走,逛街,或是看电影,只不过常常临时有状况,他一忙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任她傻等上数小时。 当他终于想起,气喘吁吁地赶来,沿路上自觉理亏地模拟道歉词汇—— “啊,对不起、对下起,我来迟了,你有没有等很久?”问得极心虚。 第8章 腕表上的指针,清楚指控他迟到了一个半小时! “没关系。”不问原由,迎接他的永远是一张温柔如水的丽颜。 也许是知晓她不会与他计较,也许是从不担心她会有真正生气的一天,许多事情成为理所当然后,就不会刻意去挂心,他迟到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有一本笔记,总是无时带在身边,不时地低头涂涂写写,恬然浅笑的面容,仿佛能够自得其乐,不论是在系办、还是在约定的地点孤独等待姗姗来迟的他。 于是他想,当他在忙时,她一个人也能排遣寂寞,并不刻意顾虑。 她总是太安静,静得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他一直、一直地忽略,一而再,再而三。 遗忘她,成了惯性,也许因为他从来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等待他,也成惯性,也许因为她从来无法真正对他生气。 她很美,美丽的事物人人爱看,男人永远是好色的,再加上,她性情温驯,付出却从不会去索求什么,他想,这应该是他可以和她交往下去最大的主因吧!他讨厌应付女人无时无刻的歇斯底里。 他不否认,自己存有男人的劣根性,她的温柔、包容,满足了他的大男人心态,无论他做了什么,她永远不会跟他计较,在爱人与被爱间,他自私地选择了被爱,享受她的似水柔情与付出。 真要说他喜欢她什么,或许是喜欢上她喜欢他的方式,喜欢上她水一样的性情,喜欢她不造成压力的存在。 “晚晚……”每夜、每夜,重复着忧伤的叹息,缠缭着她,不得安眠。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想明白他的阴魂不散,是否心中有怨。 “我只是……在找……” “找什么?我帮你。”她帮他,就当补偿或赎罪,都好。这样,他能否放过她,不再纠缠了呢? “找什么……”他悲凉轻笑,看不清表情,听起来却像在哭。“晚晚啊……” 声音渐淡,他总是如此,任意搅乱她的梦境,留下一串谜团。 电视新闻说,今晚会有第一波锋面来袭,温度会往下降十度。 季向晚翻动不久前入主书房的养生食谱,随意停在其中一页。也许今晚可以试试这个。 或许真像杨品璿所说,找些事情钻研,填满过于空旷的脑子,日子会过得比较充实、快乐。 主意一定,她开始忙碌起来。 下午五点。 与未婚妻通完电话,正着手收拾桌面,刚搁下的手机又响起,他顺手接听。 “晚点……有空吗?”另一头,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 他手一顿,无需报上名讳,也没有多余的赘言,已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就说说“不算特别”的事好了。” “……可不可以,陪我吃晚餐?” 他呆怔住,似乎被她这违反常态的要求给吓到。 “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很冲动,做完后才看着满桌的菜肴发呆,想起自己根本吃不完。 另一端沈默了好久。 她破坏了他们之间的生态平衡,她知道。 十点之前的他,是属于他的未婚妻,与她毫无瓜葛,她的要求已然逾越。 她懊恼,立刻想要收回。“我随口说说的,如果不方便——” “我知道了。”轻轻浅浅的一句话,阻断了她。 他知道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代表他同意了吗? 挂了电话,她呆坐在沙发上,久久回不了神。 七点整,他准时踏入这间独居女子的住所。 没预料到他真的会履约,至今她还不能完全回神。 “煮了什么?总得让我知道,我这趟来得值得。”在玄关处弯身换上室内拖鞋,笑问发傻的她。 “清、清蒸鳕鱼、红油抄手、干炒四季豆、凉拌黄瓜、蒜香鸭赏,还有一锅清炖排骨汤。”边报出菜单,随着他的脚步移至餐厅。 他站在餐桌前,静默不语。 见他一迳沈默,又道:“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凭直觉煮的,也许、也许是我以前喜欢。” 他这才转过头,露出习惯性的安抚温笑。“很丰盛。” 她松了一口气。“我去盛饭。”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追随着她的背影移动,等她端来两碗饭,一同分享晚餐。 “不晓得好不好吃,也许——” “很好吃。”阻断她的假设,轻柔接续。 “是、是吗?”他根本还没动筷,不过她依然收下了安抚。 她依然不确定这是不是她以前的喜好,一顿饭吃下来没有太多的感觉,她的胃口向来算不上好,基本上,她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有话想说?”他挟了块鱼片,替她起头。 “你今天没事?” “没事。”事实上,他爽了未婚妻的约。 “菜……还合口味吗?” “很合。”他以行动证明,桌上大半菜肴都扫进了他的胃。 “电锅里有药膳,照你带来的食谱做的,晚一点可以吃。” “嗯。”他含糊应了声。 稍晚,杨品璿洗好澡走出浴室,她靠卧在床头研究食谱,他走上前,拿开食谱,将脸埋在软嫩掌心轻吻,模糊低哝:“辛苦你了,谢谢。” 她有些失措。“这、这只是顺便,我一个人吃不完。” “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既是受惠者,就没理由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僵愣着任他亲吻,掌心有些热,有些发麻。 他这举动、这语气,像极工作了一天归来,向操持家务的妻子表达温存……他不知道,今晚的一切,已经偏离原轨太多、太多了吗? 几道模糊的记忆闪过,他以前也不乏这类亲昵举止,只是她毫无所感,将其归类于情欲求欢…… 而今,隐隐约约,回暖的心似乎触动了什么—— “你在脸红?”指腹轻刮她薄薄的脸皮,欣赏她的别扭。 她愈来愈像个正常人了。 “没有!”她闪躲,答得极其僵硬。 他愉快低笑,欺上前吻她,先是嬉戏般地啃咬菱唇,直到她哺声抱怨“好痒”,他才火热侵略,在她温软唇腔放肆地攻城掠地。 “啊……”模糊细语遭他吞食。“杨……” “嗯?”暂时休兵,好心留给她上诉空间。 “蒜味……好重……”刷过牙了,味道还是消不掉,何况他一整晚狂攻那道蒜香鸭赏。 “没错,我故意的。”他大方承认罪行,嘴角微扬,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她没想到,自己会有想扁他的时候。 “走开,去睡客厅。” 闹脾气了呢。 他笑得更加开怀,努力不懈地纠缠。“想喊停?恐怕来不及了!” “杨品璿!”她拿食谱砸他,他居然以热烫坚硬的部分磨蹭她,尺度开放得教人咋舌。 真是什么下流动作都做得出来,脸皮厚得当他们是什么老夫老妻了吗? 摆脱不掉他执意的痴缠,被他处处点火的举措撩逗起情欲,她娇容泛起红晕,气息开始不稳。 “晚——”他浅叹,抛去戏谑,深吻住她。 她没闭眼,定定凝视着他,他吻得专注,全心投入。 他吻另一个女人时,也是这般无尽缠绵吗?她无法不研究,这一刻的他,予人情深似海的错觉,仿佛她是他心头唯一的珍宠。 伸手,揉乱了他的发,增添几分野性。“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明天,陪我看场电影。” 虚幻也好,她想体会情人的感觉。心太空泛,任何能感受到的滋味都弥足珍贵,她不想错放。 “不行。”他想也不想,否决。 她敛眉。“嗯,那没关系。”是了,他们的关系仅限于这间屋子,出了这道门,他们得是陌生人。 “你想看什么影片?我找dvd来,在家陪你看。” “不用了。”无意继续话题,她主动接续未完情欲。 他接棒,拨开她的手接下宽衣解带的任务,温热体肤厮磨贴腻,感受每一分脉动。 她轻喘。“关灯——” “不,我要看着你。”用着教人拧疼了心的温柔,一寸、一寸,吻遍她每处肌肤。 “别……这样……”她呻吟,湿软唇舌在她身上下了魔法,所到之处,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无力招架,几乎要以为自己无法承受更多的欢愉。 他在取悦她,竭尽所能给予快乐,用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教女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刻骨铭心,极致。 第五章 他们并不相配,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说嘛、说嘛,学长,你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漂亮?嗯,姿色是够了,但外文系系花更正点,人家对你很有好感,也暗示过你可以去追她。” “凭什么我该去追?”系花?可笑的自以为是,他不认为自己会需要一个骄矜又高傲的女朋友。 “不会吧?真的喜欢季向晚?我觉得你配她……真的是委屈了。” 韩子霁侧眸轻瞥聒噪学弟。“怎么说?” “你不觉得她超闷的吗?好像无论什么情况下,那张脸都没有太多表情,自闭到不象话。爱慕你的女孩子那么多,怎么挑都挑不到她吧?” 他们家系会长太抢眼了,任何场合都能侃侃而谈,一派大将之风,多少怀春少女心被他那股子潇洒帅劲网罗啊! 反观他那小女友,全然不是这块料,沈静寡言,连情绪都淡得离谱,这样的两个人怎么搭得上? 第9章 “而且啊,有时我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想陪她聊聊天,没几句就冷场,真难想象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我光和她说几句话,就有一种冷得快下雪的感觉。” 他们都怎么相处?韩子霁回想。她话确实很少,不会主动对他说什么,而他也没想过要探究,至今他对这个女朋友的了解程度,其实不比陌生人多到哪里去。 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居多,反正她很能调适自己。 去看电影,他专心到可以写出完整的心得报告,不会多看前座缠成麻花辫、比电影更精彩的舌吻男女,也不会受后座传来的难耐呻吟所影响。 会牵她的手,是因为有一回过马路她差点被莽撞的机车骑士撞倒。 第一次搂她的肩,是下雨时为了共撑一把伞。 买了饮料却发现只有一根吸管,于是共喝一杯饮料,也仅只于此,他不曾吻过她。 累了,靠着她的肩膀小憩,出乎意料地舒服,起码他不排斥那只柔软的小手温柔滑过他发梢的感觉。 好像,就这样了。 尚在沈思,学弟自以为是的结论便出来了。“厚,我知道了!是因为她太乖巧了吧,任劳任怨的,我好像没看她对你表达不满过。老大,你利用人家利用得很彻底耶!” 利用?“或许吧!” 他确实是因为她的温驯而顺水推舟走到今天,当初根本没料到那句玩笑性质的交往宣告,可以维持将近一年的光景。 漫不经心地侧首,眸光瞥见门口的纤影,他怔住。 学弟也没好到哪里去,心知那番贬损话语伤人伤得有多彻底,心虚地脚底抹油,不敢多做停留。 “几时到的?怎么不进来?”她听到了吗?他忖度。 “刚到。”浅笑依旧轻浅无波,递上厚重原文书。“你下一节要上财务分析。”课本是上次陪他上课时,替他收起来的。 对了,她很细心,连他的课表都记得,还会提醒他上课。学弟数落半天,忘了说她的优点,他家向晚哪有那么差!他暗自咕哝。 “子霁?”她推推他。 “懒得去,不上了。”半趴上桌面,昏昏欲睡。外头艳阳高照,系办有冷气,不想出去自虐,少上一次课死不了人。 “不行啦,你们教授今天要画重点,关系到期末考成绩──”他垂下眼皮,显然已经没打算理她了。 纤指下意识又抚过他的发。“那,我去替你上好吗?”自言自语地问完,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覆上已然沈睡的人儿,离去前,不忘关好系办的门。 期末考那天,因为有向晚代他上课所整理出来的重点笔记,因此,他考得还算差强人意。 交卷时,财务分析这门课的教授忽然叫住他。“韩子霁!” “咦?”跨出教室大门一半的脚收回来。“教授,您叫我?”他上课向来低调,不至于让教授印象深刻到记住他吧? 教授瞄了瞄他交上来的试卷姓名栏,再瞟他一眼。“哼哼,我就知道,那么男性化的名字,怎么样都无法兜在一个水水灵灵的小美女身上。” 当场被抓包,他脸上一阵躁热,尴尬得答不上话来。 “那个代你来上课点名、抄重点的小美女,是你的女朋友?” “呃……是。”事到如今,不承认也不行。 “不错,那女孩很体贴,蕙质兰心,是适合娶回家的那种。” “是。”这教授是出了名的难缠,常有人被当得不明不白,不懂他到底想如何,只能谨慎应对,见机行事,要是被当掉,他其实也不意外了。 “你放心,我不会当你,虽然你那种出席率不当实在对不起我的一世英名,但是看在你有个全心为你着想的女朋友,她认真听讲、替你抄重点的那股傻劲,我要当都不忍心了。你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女朋友,可要好好珍惜啊!” 他如释重负吁了口气。“是,谢谢教授。” 他步伐轻松地下楼,朝既定目标而去。 他和向晚约了在图书馆相等,远远就看见太阳底下熟悉的纤细身影。他快步走去,将她拉进图书馆。 “太阳那么大,干么不进来吹冷气?”她肌肤白皙细致,一会儿就晒得红扑扑的了。 “我怕你来找不到我。” “笨蛋!”他没好气地轻骂,抽面纸替她擦汗。 她仰着脸凝视他,露出浅浅、浅浅──泛甜的笑。 他短暂闪了一下神。谁说她表情淡漠?她是有表情的啊,像是这一刻浅浅的笑容,他看起来就美极了! 只是,这样的笑容只在他面前展现,所有独特的表情,只留给他。 大男人虚荣充分获得满足,他笑了,这次骂人多了些温柔。“真是笨蛋。” 是笨蛋没错,他这辈子大概找不到这样喜欢他的女孩了。 “你心情很好?” “还不错。” “嗯,那我也很好。” 弓起食指敲了她额头一记。“干么学我?没创意。” 她只是扬唇,不答。而他也没要她回答,顺手揽住她的肩,兴致勃勃地说:“天气热,我们吃冰去,庆祝考完解脱!” 天空很蓝,阳光很亮,他身边的女孩很顺眼,一切都对了,他想,他可以开始思考这个漫长得像是一生一世的暑假该怎么消磨,也许培养一点恋爱的感觉会是不错的主意。 虽然她太安静──不过他又几时偏好过健谈的女人了? 虽然她矜持──含蓄点好,暑假也够热了,他消受不了多余的热情如火。 虽然她表情淡漠──又不是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她会笑给他看就好,关其他人什么事? 就在他觉得,让玩笑成真,就这样和她交往下去也不错时── 毫无预警地,她向他提出分手。 餐厅中流泄着轻柔的音乐,而他的对面,坐着气质典雅的美丽佳人,身分是未婚妻。 坦白说,若要拿她和季向晚相比,美貌毫不逊色,她优雅自信,出得厅堂;而季向晚温静如水,清泉般足以抚慰疲惫的心灵,只要是男人,怕不艳羡死他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 取来左手边的水杯轻啜了口,抬眼迎视对面传来的温柔凝视,彷佛怕看不够似的,眷眷恋恋,不舍得移目。 “喊饿的人是妳,出来又净看着我,不腻啊?” 徐瀞媛摇头。“不腻。”能够看着他,又怎么舍得浪费时间在进食上?“好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 傻话,净说不可能的事。 难以想象这会是个成熟独立的都会女子所说出来的。时间,怎么可能停止呢? 他垂眸,凝视洁净的餐巾布。“一辈子有多长妳知道吗?” “一辈子有多长,我不知道,但如果对象是你,三辈子都不够。” 他启唇,正欲答话,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本欲不予理会,眼角扫到来电显示,立刻低声致歉,起身到一旁接听。 “吃过饭没?”不打招呼,没有客套,彷佛已做过千百回,不需询问要事也能来电话家常,没有一定交情做不来。 “还没,不知道要吃什么。你呢?” “正在吃。妳人在哪里?” 她仰头念出上头标示的街道名。 就离他两条街而已。他目光不自觉移往那条街,有她在的方向,眼眉线条放得更柔。“那妳可以试试对街那家复合式餐厅,妳食量不大,点个酥皮浓汤和鲔鱼松饼就可以了,我想妳会喜欢的。” “杨品璿──” “嗯?” “我想试着做些以前做过的事,也许可以找回一点那时的感觉,还有记忆。” “例如?” “我正在逛百货公司,你要不要我帮你买些什么?” 很快地明白语意,他笑叹。“季晚晚,没人会像妳这样问的。” 心口莫名一阵怦动,她喜欢他喊她的方式,还有口气。“要不然,我该怎么问?” “不用问。当妳心里牵挂着一个人,很自然就会去想他需要什么。” “可是──”她有牵挂他吗?不算吧!只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他而已。 “不然,挑件毛衣吧,天气冷了。” “你又不喜欢穿毛衣。”她本能脱口。 另一端一阵静默。“我没说过不喜欢。” “……”她微慌,为潜藏在脑海那一闪而逝的画面及直觉。她很清楚那个画面是属于哪一个男人。 “杨品璿,你生气了吗?” “没有。”声音沈晦得听不出情绪。“我想,这应该代表妳慢慢在面对自己的过去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挂了电话回座,未婚妻没去追问那通电话的来源,体贴地为他倒水。“快吃吧,菜都凉了!” 仰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沈默进食。 今天是周末,不必赶着回去上班,他们用完餐后,聊了些生活上的、工作上的事,侍者送来咖啡,他轻啜了口,安静倾听,不经意侧首,目光透过玻璃窗瞥见对街的广告墙,倏地脸色遽变。 “品璿?”她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广告墙正在播报整点新闻,有什么不对吗? 他无预警地站起身,动作之突兀,翻倒了桌上的咖啡杯,溅上雪白的袖口,渲染浅浅污痕。 “只是一起火灾而已。”不是冷血,而是这样的火灾,全台湾每天就有好几桩,他的反应太大了。“有重要的人在那里吗?” 火灾他不惊异,惊异的是地点……他握拳,双手颤抖。 “你冷静点,品璿。” 第10章 柔嫩掌心轻按住他。 他呼吸浅促,推开她的手起身。“对不起,瀞媛,我必须去。” 她微慌,试图阻止他。“太危险了,品璿,你现在去无济于事!” “我必须在她身边!”他低吼,无法再维持一贯镇定。 他从来、从来不曾为她,这般情绪失控过。 心知阻止不了他,她闭了闭眼,启唇道:“品璿,我爱你!” 他定定凝视她半晌,回她浅浅的一记笑容。“我知道。” “我什么都不在乎,你知道的!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让我看得见你,这样就够了。” “……嗯。” “你去吧!” 他转身,不再迟疑,迈开步伐朝既定目标飞奔而去。 该死的瓦斯气爆!这家店开了这么多年,从开幕吃到现在也没发生过这种鸟事,他们的厨房到底在搞什么! 出事地点窜出阵阵浓烟,四周聚集围观人潮,消防车已在一旁待命。他拨开人群上前询问:“里头还有人吗?” “应该是有,消防人员进去救了。” 他低咒,拿出手机拨号,才刚接通,另一头断断续续传来细弱叫唤:“杨……品……璿……” “向晚!”她真的在里面! “我……好……痛苦……快……不能……呼吸……” “撑着,向晚!有我在,妳听到了吗……向晚、|奇-_-书^_^网|向晚……”他听不见任何的回应,另一端断了讯。 他奔进火场,动作快得周遭人群想拉他都来不及。 阵阵浓烟熏痛了眼,黑雾弥漫得看不清前方,他压低身子,凭着多年来的记忆前进。“向晚,妳在哪里──咳、咳!回答我!”浓烟呛伤了喉咙,他咳出泪来,愈往前进,温度愈高,他逼出一身汗,分不出高温所致还是惊恐。 摸索到楼梯间,细细的喘息传入耳畔,杨品璿心有灵犀地一顿。“向晚?” 他知道是她,不需要理由,就是知道。 “杨……” 摸索到柔软躯体,他重重吁了口气,张手将她紧揽入怀。 “杨……”她喘息,手揪握着胸口,痛苦地喘息。 留意到她的异样,他脸色遽变。“吸气,向晚!” “我……吸不上……气……” 他低头,覆上苍白唇瓣,将珍贵的氧气强迫灌入。 周遭空气愈来愈稀薄,她呼吸愈见急促……他心惊,大喊:“晚晚!” 失去意识前,眼里最后的画面,是燃烧的木块朝她倒下,他毫不迟疑抬手去挡…… 高温、灼痛、呼吸困难,当这一切逐渐远离,随之而来的,是更甚千百倍的剧痛,宛如皮肉分离,硬生生、血淋淋撕裂的折磨── 然后,肺腔吸进久违的空气,他看见趴靠在床边的绝美容颜。 抬手,指腹柔柔抚过雪白嫩肤。 长睫动了动,惊醒。“杨品璿,你醒了!” “嗯。”没收回的手,蜿蜒抚向纤白颈项。 “不要乱动,你手受伤了。” 他漫不经心瞧了眼缠裹厚重纱布的左臂。“只要不死,其他都无所谓。” “很严重,医生说是重度灼伤,会留下极丑的伤疤。”她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院,救护人员说,他身上多处灼伤,却可以护着她毫发无伤,直到将她抱出来,人才倒下,不知道是哪来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尤其是手臂上的灼伤,正常人根本撑不了那么久,更别提还抱着她。 手臂上的伤,她还记得,原本应该在她身上,足以毁容。 有人问,他们是不是夫妻?或者相爱甚笃的男女朋友?否则,没人会不顾自身安危,执意护另一个人周全。 是吗?这叫爱?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爱的,他不爱她,也不希望她爱他。 “你差点就死掉了!”她加强语气。其实是想问,他为何要赌命救她,瓦斯气爆是很危险的,运气差一点,他们会一起葬身火窟。 他只是笑笑地。“活着真好,不是吗?如果妳不介意,我想吻妳以示庆祝。” 研究他表情片刻,判断出他不是开玩笑,于是俯低身体轻吮凉唇,他伸手压下她后脑,加深这个吻,热烈纠缠。 “妳想,如果我们在医院的病床上做爱,会不会被巡房护士赶出去?”他大胆说出挑逗言词,然后惊讶地发现,她脸红了。 “我不要,那很丢脸。” “可以锁门。”不死心地持续诱惑。 “不痛吗?”故意戳了下他左臂,不意外听到“嘶”地一声。 他倒抽一口凉气。“最毒妇人心。”横眉竖目瞪去,却在瞬间怔愣── 唇畔那抹笑花,极浅、极浅地泛开──她笑了。 “如果可以──”他哑声,低喃:“再吻我一次。” 几乎是不成文的默契,她只在晚上来。有时来得早,他靠卧在病床边看杂志等她,有时来得晚,他已经睡了,但夜里醒来,总会看见守在床边的她,床头的水壶永远维持在一定温度。 徐瀞媛提过要留下来照顾他,他只是微笑、神情坚定地回道:“不。”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想,她是知道的,却选择不点破,入了夜便离去,由着他等待另一名女子。 向晚──她的名字啊,诗意,却不够福气。总是向晚,人生怎见得到阳光呢?或许,是这名字诅咒了她,教她只能存在黑暗中。 病房门被推开,轻浅的脚步移近床畔,凝视他片刻,拉上被子,拿起水壶往外走。 “向晚。”他睁开眼,黑暗中只能看见隐约身影,但他知道是她。 握住门把的女子转头。“还没睡?” “等妳。” “等等,我先去换水。”没一会儿,她换掉冷涩的茶水回来,又拿起花瓶要装水。 “妳带花来?”隐隐闻到花香味。 “桔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桔梗──”无声低喃了遍。“妳知道桔梗的花语吗?” 花语?没想到那么多。“我带错花了吗?” “不,没有。向晚,下次不用带花来。” “嗯。”她已经发现,旁边摆了束玫瑰。纵使再不清楚各种花语,也明白玫瑰所想传达的浓郁爱情。 杨品璿朝她伸手,她将手放进他掌心,顺着他的动作在床边坐下,他挪了位置,要她躺下,掌心轻抚柔软长发。“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那日醒来后,他要她去做完整的身体检查,虽然她认为他将她保护得极好,根本没伤到哪里,但他异常坚持,也因此才会发现── 她仰起头,告诉他:“杨品璿,我有气喘,我都不知道。” “妳只是忘了。” “我没发作过。” “那是因为我们重视居家环境。秋冬交替时日夜温差大,气喘就容易发作。” 她由他怀中奇怪地抬眼。“你不是修心理学?连这都懂?” “喷剂记得随身带着。” 原来出事那天,她是气喘发作,如果不是他在身边,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似乎是感受到她心里所想,黑暗中他伸出手,与她五指交握。 他掌心仍有些灼伤的小水泡,触感不甚平滑,她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比这更严重的伤。她加重力道握了握。“会痛吗?” “不痛。” “谢谢。”她低声道。 “因为我赶去救妳?” “因为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放任我孤单一人;因为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因为你──遵守承诺,没离开过我一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无所有、连记忆都没有的空洞,如果不是有他,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自己。 似是听出什么,他一顿。“别在我身上寻找永恒,向晚。我只能陪妳一段。” 是啊,怎会忘了呢?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只不过正巧在她最寂寞时相遇、相陪,他终究是要回到那个深爱他的女人身边的,他只能陪她一段。 “往后的路,妳得自己走……”他叹息,轻抚白玉般细致的面颊。 为什么?既然只打算陪她一段,为什么要表现得充满挂念,指掌似含无尽怜惜?又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同生共死,不顾一切救她?他不知道,女人会无法自拔爱上这样的他吗? 她真的,不懂他。 “杨品璿,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 “到妳找回自己。” “我找回自己以后呢?” “我们,分手。穷此一生,永不相见。”平静无波的语调在夜里荡开,清楚,决绝。 第六章 对不起,子霁,我们分手吧! 手机简讯传来这句话,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她多余的无聊幽默感。 翻了下日历,确定并非四月一日,再确认发讯号码,是现任女友的没错。他不认为那种被学弟定义为孤僻的性格会开他玩笑,事实上,她全身上下最缺乏的就是幽默感! 那么,她究竟在搞什么鬼?毫无预警地向他提分手! 噢,不,或许不能说毫无预警,两个礼拜前他因为暑期打工赶去面试,不小心让她等了一个小时。 他后来也道歉啦,她也没生气的迹象,何况后来他说隔天要补看电影,她也爽约报复,让他等不到人,直到电影散场,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 好吧,他告诉自己,是他理亏在先,她忍了一年才报复,算是很给面子了。他没去兴师问罪,花了二十四小时将怒气给自行消化掉了,这样还不能扯平吗? 第11章 结果,就在他一个礼拜找不到人,打她手机也不开机的情况下,她就莫名其妙丢来这句话给他? 季向晚,妳真是够了哦! 一直以为她似水般温和的个性,不会真正向他抗争什么,每次看到旁边的友人被情人节、圣诞节、交往纪念日给整得惨兮兮,心里便暗觉好笑,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一天。没想到她第一次就玩得比谁都狠,到头来,她和那些计较情人节怎么过、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女孩子有什么两样? 他讨厌那种错估的感觉,拒绝接受她也是以退为进玩爱情心机的那种人,她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用很纯净的一颗心,很直觉地爱── 当下,他按下拨话键。“把话说清楚!” “没、没有理由……”她声音稍慌。 “我警告妳,别玩幼稚的欲擒故纵,我一旦分了,就是分了。”他不吃那套! “我……知道。” “这算什么?要分手,起码也把话讲清楚,传一封不明不白的简讯算什么?”发现她是认真的,怒气直线攀升。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闭嘴,季向晚!我要听的是理由。有其他的人?” “没有……” “那是不爱了?”他冷声问,暑假还过不到一半,她的感情还真是“历久弥坚”! “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个性不合。” 个性不合!好一个个性不合!真是全世界通用的分手标准答案! “所以,我被甩了?”声音冷得教人头皮发麻。“这倒是不错的开学新话题。” “不、不是这样,我们是协议分手……不然……你说分手是你提的,我……没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胜利者在可怜战败伤兵吗? 他韩子霁没那么输不起,打肿脸充胖子! 他火气瞬间爆发。“季向晚,妳可以再更羞辱我一点!” “我没……没那意思……” “够了!既然这是妳的意思,好,那就分手!”这把火,一直烧到开学,都没消过。 开学后,系会任期已满,虽然面临改选,但放眼系上新、旧生,实在找不到比他更适任的,众人拱他连任,他回绝,坚持不再参选,却莫名其妙被拉进学生会。 “哦喔!原来如此,学生会能接触到的美女比较多嘛!”光是开学的“校园新秀”活动,就可以挖到不少宝。 学弟表情乱暧昧一把,十足司马昭之心。 谁都知道他和女友分了,身边少了那道沈静身影为伴后,可有不少人伺机而动呢,大胆些的小学妹示爱手段频频出招,就看男主角招不招架得住了。 就说嘛,他们家前任系会长行情看俏,何必吊死在一株不起眼的树上呢? “无聊!那么饥渴自己配去吃。”不感兴趣地将桌上多出来的那包小点心丢去,走出行政大楼,倚靠在角落点了根烟。 他没有烟瘾,但烦躁时会抽上几根。 该死,他到底在烦什么?为什么──会渴望那流泉般清冷的嗓音抚慰,暖暖滑过四肢百骸的感觉? 烟烧到了底,他捻熄,又点燃一根,狠狠吸上一口。 “学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侧眸,想起她是前阵子校园新秀脱颖而出的清丽小佳人,台风稳健、容貌甜美、气质清新,他当时给了不低的分数,这朵含苞待采的娇花,据说想采的有心人还不少。 “思考一点事情。妳没课?” “今天下午没有。那个……学长,你晚点有没有空?” “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点选课上的疑问想请教学长,不晓得……方不方便一起吃个饭?”白皙娇颜浮起浅浅红晕。这年纪的女孩,初探情滋味,含羞带怯最是韵味十足,很难有男人会不心动。 他是明眼人,不会不懂其中涵义。 他们既不同科系,所学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拙劣的借口,若是有心人,怕要会心一笑了。 他眼眉轻挑,朝她后头一瞥。“我刚和女朋友分手,妳没听说吗?” “听说了。她不好吗?你为何要分手?” “不,是她甩了我。” 女孩身后,那身影僵直,不知该打招呼,还是当作没听到的走过去。他故意的,存心要她进退两难。 女孩惊呼。“她真不知惜福。” “是吗?”纤影绕过他们,他咬牙,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进两个女孩耳中。“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刻意拉过女孩的手,看也不看一眼地越过她。 之后,几次在校园遇见,她浅浅给了他一记云淡风轻的笑容,彷佛是是非非早已释怀,倒显得他耿耿于怀,心胸狭窄。 她甚至问他:“还可以当朋友吗?” 这可恶的女人,她还当真很无所谓! 明明通常分手后,都是男方可以当朋友,而女方在坚持老死不相往来。往另一个角度想,是女孩子心思较为细腻,因为还有感觉,无法当作没这一回事,换句话说,她就是没感觉了,所以可以当朋友? 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就是莫名地恼火,气她那记柔和的笑容! 几近赌气地,他由床上一跃而起,将她不经意留在他这里的物品,包括书籍、cd、上学期的笔记,还有发夹等随身的小东西等,全装进袋中,跨上机车一路狂飙到她家门按铃。 来开门的,是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应该是向晚的母亲。 “伯母您好,请找向晚。”对长辈,他还是有基本的礼貌与教养。 “向晚不在。”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请替我将这个交给她。” 妇人看了袋中的物品一眼。“你是韩子霁?” “是。”虽然没想到她母亲会知道他,但既然都分手了,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他客气地点头致意。“我还有事,伯母再见。” “是我要向晚和你分手的。” 咦?收回半迈出的步伐,他错愕回身。“您甚至没有见过我,伯母,您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太公平吗?” 妇人不与他争论,反抛出一句:“你用了多少心在我家向晚身上?” “……”一语问得他心虚汗颜。 “向晚是早产儿,心脏不好,从小就懂得情绪内敛,久了,也就不会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懂她的人,自然懂得。她患有先天性气喘,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到空气品质差的地方、不能吸二手烟、不能吃冰、不能承受忽冷忽热的过大温差,这些连她的同学都知道,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因为她从不主动说她的事。但这是借口吗?他如果够关心,她不说,他也该主动去了解。 “每一次和你从电影院回来,她常心悸、绞痛、呼吸困难,这些我猜,她不会告诉你。” 她是没告诉过他,甚至不曾要求他别在她面前抽烟。 她只是静静地、无条件地守在他身后,在他需要时适时出现,不曾索取什么。 “你的迟到,让她在空气品质欠佳的路口吸了多少汽机车排放的废气,那场午后雷阵雨来得突然,她不敢走开,怕你来了见不到你,当晚便气喘发作,引发上呼吸道感染,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你告诉我,做为一名母亲,会有什么感受?” 会想扁死那个浑帐男生。 他自知理亏,无力辩驳。 “我很抱歉……”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盲目地怨她。原来,她唯一一次的失约,是在医院中度过。 “算了,我也没有要责怪你什么,只是想请你别再把她弄哭,她每天回来都躲在房里掉泪,以为我不知道。女儿是我生的,我看得出来她有多喜欢你,但是你呢?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和她交往?你是天生活跃的焦点人物,而她,没办法配合你的脚步,没道理要你委屈迁就,所以,就这样吧,你们不合适。” 就这样吧……在知道这一切后,他还能再用一句“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带过,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睁开眼时,看见的已是另一张容颜。 总是如此,醒来时,总有一方已然离去,无法携手同看晨曦,原先是他,而后是她。 “早安,睡得好吗?” “嗯。” 徐瀞媛知他不爱吃医院的食物,一大早便做了早餐带来。她,也是柔情似水的贤妻型女子啊,他杨品璿何德何能。 吃过早餐,护士稍晚来巡房,见到的是另一名气质迥异的美丽佳人,表情稍稍困惑了下。他想,不是每个人都能调适得和他一样好的。 在得知瀞媛的未婚妻身分时,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许不苟同。读出眼神中的谴责,他只是轻扯唇角,逸出只有他才明白其中深意的叹息。 “要不要吃点水果?梨子?还是苹果?” “苹果,谢谢。”下意识回答,翻动书页,心思全放在阅读上。 书,是几天前请瀞媛帮他带来的。 徐瀞媛静立桌前半晌。 前两日半枯的玫瑰已被换下,如同失去娇妍艳色的爱情;换上含苞吐蕊的桔梗,枝枝清妍含春,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好美。 指腹轻抚过粉色花苞,若有所思地轻喃:“永恒不变的爱吗?” 他终于抬起头。“妳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桔梗的花语吗?”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片,上头还泛着淡淡的桔梗香味,被他拿来当书签。 第12章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好诗情,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 “她有这样的气韵。”空灵,不染俗尘。 杨品璿避重就轻,将目光移回书册,显示话题到此为止,不欲深谈。 她顺势移向书面。“又在研究心理学?” “我钻研心理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是啊,以前交往时,都很担心自己会被你看透,一定要你答应我,不许解剖我、把专业素养用在我身上。”她轻笑。“只是,你这阵子特别对心灵封闭这一类的心理症状感兴趣。” “嗯。”他仰眸。“当一个人在遭受到极重、极恸的打击后,一旦超出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有些人就会选择封避记忆,遗忘一切;有些人则是选择不去面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共通点都是──逃避。” 顿了顿,他定定地凝视她。“妳不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吗?” 她被瞧得不自在,撇开眼。“我不觉得这么悲惨的事,哪里有意思。” “好吧,我更正。应该说,这现象挺值得玩味的。” “你实在很没同情心。”她抿抿唇,闪身避开他的视线。“水果遗忘在车内,我去拿。”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徐瀞媛回来,边拂拭身上的水珠。 “怎么?”他留意到,投去一瞥。 “外面雨下得好大,还打雷,才这么短的距离,我撑着伞衣服都湿成这样……”话没说完,就发现他脸色一变。 “外面下雨?”他惊跳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她一脸奇怪。 该死!“帮我办出院,快!” “可是医生刚刚说你还得再住院一个礼拜,避免伤口感染恶化──” “我要出院,立刻!”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单手解开衣扣换衣服。 徐瀞媛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叹息吞回腹中,离开病房替他办出院。 招了辆计程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季向晚的住处。他急急按着门铃,却没有回应。 想起最初,她向他寻求心理谘询的帮助时,最糟的状况是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用餐是什么时候,回家时常常想不起钥匙在哪里、有没有带在身上…… 于是他便建议她,随身携带记事本,记录下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然后,她在记事本上记录钥匙摆放的位置…… 他打开室外鞋柜,凝思了会儿,在第三格右边那双白色的高跟鞋里,找到大门钥匙,顺利开了门。 “向晚!”里头静悄悄,找不到该在的身影。 “向晚、向晚──”走进卧室,窗户大开,豆大的雨水打进室内,强风吹得窗帘狂飞乱舞── 她就坐在窗边,抱膝蜷缩着身体,任雨水打湿了一身,神情空茫,眼眸深处隐约压抑着迷乱、恐惧。 “我来了,向晚。”他轻唤,跨越黑夜与白昼的界限,来到她面前。 她没听见。 太多狂乱的画面飞掠,冲击记忆。 “他无法向妳提分手,因为他对妳有亏欠。” “放了他吧,他已经不爱妳了。” “向晚,今晚等我,我们得谈谈。” …… 那晚,同样是豪雨如倾,恶劣天候狂嚣得令人心惊…… “季小姐吗?这里是省立xx医院,请问妳认识韩子霁先生吗?他发生了车祸,目前正在急救,我们在他的皮夹里找到妳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不爱她了,他的深情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为那人舍生忘死,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却还得由她来承受这一切? 一直到了最后,还要她面对伤人的背叛、失去的痛苦、一无所有的空洞……就因为,他对她已经没有怜惜了吗?韩子霁,你好狠! 不知不觉,她痛哭失声,泪水疯狂由眼眸流泄。 “为什么……带我走……我好……痛苦……韩……”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泣喃。 杨品璿弯下身,张臂将她收拢,怀中娇荏身躯冰冷且颤抖。 泛白十指揪紧他衣襬,泪水争相溢出眼眶,打湿他胸前衣襟,他不言不语,只是牢牢抱紧她,给她些许温暖,感受自己并不孤单,不再将自己逼至绝境。 哭累了,释放压力后,疲倦感迎面袭来,在他怀中陷入沈睡。他张手将她抱起,放入床上,褪去湿冷的衣物,换上洁白的连身睡衣,依着她躺下,将她安置在怀中最安全的角落。 夜半醒来,摸索到枕畔空冷,他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熟悉身影。 她不在。 只需三秒,他便能感应到她并不存在同一个空间中。 也许饿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吧,她今晚吃得并不多。 打开房门,沿路寻找,当屋里内外皆遍寻不着时,他蹙眉,正要出门寻她,大门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他张口想唤她,发现她神色不对。 她神情空白,眼眸空洞,弯身在玄关处脱鞋,他多看了一眼那双被她换下,沾了泥的鞋。 跟在她身后回房,她换下湿衣放进洗衣篮,换回稍早就寝前的那件连身睡衣,拿出吹风机吹干长发,回到床上,躺好,拉上被子,然后,闭眼沈睡。 每一个步骤井然有序,只是诡异在──她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隔日清晨醒来,问她昨夜去了哪里? 吃早餐的她停下动作。“我昨晚有出去?” 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昨夜为什么出门,也不记得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诡异吗?这种案例不是没见过,她甚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妳的手……”示意她看向双手,原本纤长细嫩的十指,如今伤痕累累。 他找出药箱替她上药,并耐心将断裂的指甲一一修齐。 “半夜不睡,冒着大雨种花啊?真好的兴致。”他挑出指缝间残留的泥土痕迹,断裂的指甲连带伤了手,她却眉都没皱。 “我不知道……我忘了。”她真的去种花吗?身上常出现这种伤,却又想不起从何而来,久了便不再去探究。 这场雨,连下了一个星期。 白天,她看似如常,眼神,表情却掩不住些许恍惚,他日夜守在她身边,不敢稍离寸步。 又一个暗沈无月的深夜,怀抱一片空虚,他似有所感地惊醒,急忙跳下床寻找。 不在,她又出去了! 她会去哪里?他蹙眉凝思。 推开落地窗,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暗沈的长空划过一道闪光,然后是玻璃也为之震动的雷声。这样的天气,像极了── 他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什么,抓了把伞便往门外冲。 如今的她,完全是无意识状态,会发生什么事,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 他很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这辈子不会与她有所交集,更不会在她生命中扮演这样的角色──举足轻重,却只能是过客的角色。 一路开车到达,放眼望去,四周悄寂,地处偏远,荒凉得──有些诡异。 这是一处墓园。 他知道她一定在这里,在那个男人的坟前。 他撑伞,踩着水洼、泥泞,来到一座新坟──算新坟吗?最多不超过一年,还不到杂草丛生的地步,算不上旧;植入的人工草皮抽长新芽,也算不上新了。 最难定义的,应该是长眠在里头的男人吧。碑上刻字清楚说明卒于二十九岁,令人欷歔感叹的英年早逝。 叹息,移开视线,绕到另一头,遮掩住视角的那个角落,熟悉的身影依坟蜷坐,指掌抚过坟土,滑落颊畔的,不知是雨是泪。 他走上前,将伞移到她上头的天空,可惜天公不作美,那样的雷雨交加,就算他置身雨中,仅凭他一己之力,仍给不了她一片晴空──无论是今晚的天气,还是她生了病的心。 “为什么……骗我……”她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泪水泛流,双手无意识地施力,一次比一次更重,动作一次比一次更激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她在……扒坟?! 难怪,她双手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喃喃说着、挖着,坚持要找到那个欺骗她的男人,问个清楚。 “别这样,向晚,他已经死了。”杨品璿沉沉吸了口气,蹲身想阻止她,却让她挣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声声哀唤,一声比一声更凄凉,一声比一声更悲切。 现在,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他双手,紧紧圈抱住她,伞落在脚下,猛烈的雨势打湿了两人,她疯狂地挣扎、哭喊,抓伤了他,他未曾放手。 所有人,只看到她的冷漠,谁看见,她受困无助、哀伤泣鸣的心? 她不是无动于衷,事实上,她所承受的,超出任何人所能想象的,还要多更多,但是她压抑再压抑,直到无法承受后,被逼着以这种方式来宣泄悲恸…… 力气罄尽,她软倒下身子,在他怀中昏厥。 第七章 第三话熟悉的陌生人 他说他为她而来他说一束桔梗永恒不变的爱他说陪她一段穷此今生永不相见他呵只能是只能是熟悉的陌生人。 “好。” “什么?”清眸浮起一丝疑惑。他盯着她看了半天,冒出这个字实在让她摸不着头绪。 第13章 “我说好。”停了下,他加以补充。“妳上次问,还可不可以当朋友,我同意。” “啊?”他会主动来找她,已经很令她惊讶了。他先前的态度,摆明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妳不要吗?”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神态有一丝紧张? “不是,不是的!”冲口而出后,隐痛纠结的心同时得到释放,她释出笑意,顺从心意答道:“好,我们当朋友。” “听说她是你前女友?复合啦?”刚要走入学生会办公室,里头传来的对话止住她的步伐。 “又是哪个碎嘴的?” “阿博啦!老实说,我也觉得她和你不配,她个性太阴沈。” “那叫文静,叫气质!你们这群大老粗怎么会懂?”喝口水,补充:“还有,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别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会尴尬。” “这么护她?还说没复合!” “转告阿博,再让我听到他批评我家晚晚,期中、期末休想我再罩他,课本、笔记撕了送资源回收,管他要被书商削多少油水,最好给教授凌虐到死!” “这么狠?那会长我呢?” 斜瞥一眼。“比照办理,我马上退出学生会,让你去操劳到死!” “喂,两、三年的交情耶,比不上红颜小祸水?” 很认真地审视半晌。“是比不上。” “去!”一本书朝他丢来,他顺手接起,翻到书签夹的那个段落继续看。 “先别看,这个活动细部有点问题,帮我提点意见……” 门外,她背贴着墙,纤指按住胸口,还感觉得到强烈怦动。 我家晚晚…… 没想过一句糅合亲昵却又自在的称呼,会这样教她感动。虽然,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她不懂他,为何在成为朋友后,反而亲昵得比情人时更像情人? 非关动作上的,他尊重得连她的肩都不会乱搂,而是言谈间,那样地呵护、珍惜…… 深呼吸了好几次,确定脸上红晕已褪,才移动脚步,推开半掩的门。 “咦,晚晚,妳先在旁边坐一下,我马上就忙完了。”捞起桌上的鲜奶茶,摸摸凉度已退冰退了七分,插上吸管放到她手上,回头皱了皱眉,开窗,然后说:“想抽烟的请到外面去,别让女孩子吸二手烟。” 她有些意外。他变得……好细心。 本来,心里是有沉重的愧疚感,瞒着妈妈和他来往,也做好心理准备会惹妈妈生气,但是到目前为止,她脸色红晕,没再感到不适,这样妈妈应该比较不担心了吧?现在只是朋友了,不是情人就不必考量过大的差距会伤了她,妈妈没理由反对的。 目光移到他桌上,那里搁了几本医学书籍,都是与气喘相关的。他怎么会突然看这种书?难道── 困惑地望向他,他适时抬头,给她一记微笑,无言的温暖,让她知道自己没被冷落遗忘。 “好了、好了,剩下的明天再说,我要吃饭去了,让美女等太久是很不礼貌的。” “吃完饭不回来吗?你下午明明没课。” “会长,别偷偷爱慕我,我的课表记那么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她红了颊。 “去你的!”纯男人的肢体语言,一脚往他屁股踹去。他闪得也快,拉起季向晚闪出学生会办。 她后来才知道,他下午不回会办,是为了去教室旁听,陪她。 那个周末,他们去看海,凉凉的海风吹来,比起密不通风的电影院更让她欣喜,因为身边的人是他。 “在想什么?”轻拍她的肩,她惊吓地“啊”了一声,册子掉落地面,手中还握着笔,他顺势弯腰拾起,她想阻止已来不及。 顺着摊开的页面,首页只有秀雅的三行字: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之后,是一张又一张的素描画作,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喉间一哽。“妳还在画?” “……”其实,不曾停过。 那些他忙碌、迟到、忽略她的时候,她神情恬适,是在画他?!忙碌的他、专注的他、沈思的他、垂眸困倦的他……她眼里,有那么多面的他,用那么深重的情来昼。 他张手,拥紧了她,在她仍错愕时,又放开。 “我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很用心去爱,到现在想起,心都还会隐隐作痛。和妳初次交集的那一年,正是我和她分手最痛苦的时候,我和她,都不是不爱了,在还深深吸引着对方的时候分开,那种感觉除了悲伤,还有遗憾。 “我用打球来宣泄痛苦,让自己累到没办法多想,回家可以倒床就睡。遇到妳的那一天,我收到她的信,在我和她之间的恋情完完整整画上句号。我──情绪绷得很紧,需要一点什么来发泄,所以……很恶劣地利用了妳。 “我知道妳喜欢我,十七岁的小女生,眼里的迷恋根本不懂得怎么隐藏,我捉弄妳、故意看妳慌张失措的样子,就像一个心情不好,也要恶作剧把邻居小女生弄哭来平衡心理的恶劣顽童。 “其实,我不曾喜欢过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捡到妳的画册时没有,妳为了我一句戏言成为我的学妹时没有,玩笑似地提出交往宣告时没有,交往过程中更没有,我一直可有可无地看待我们的关系,哪天分手了,也不会有丝毫难过不舍。” “我……知道。”她唇色微白。一直都清楚他无心于她,只是不懂他突然向她坦承这些是何用意。 “妳该生气的,我一直都在骗妳,一次次地迟到、一次次地失信,妳明明很委屈。” “都结束了……不是吗?” “嗯,结束了。”他放柔神情,轻抚上她冰冷的面颊,温声道:“告诉妳这些,是因为我不想再骗妳,把那些欺瞒的、辜负的、错误的,都留在过去做个结束,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骗妳。” “什么……意思?”这不在她预期之中,她……解读不出来。 “不懂吗?向晚,我错估了妳,也错估了自己,虽然目前无法和妳对我的心意相比,但我确实是心动了,妳得给我一点时间追上妳,好吗?晚晚,从头来过,让我学习怎么去爱妳、珍惜妳。” “可是……妈妈……”以往,她可以想着只要陪着他就够,从没真正认为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在他的感情世界中占一席之地,所以不曾索求。但是当她在医院醒来,母亲担心憔悴的面容让她好自责,她不能那么自私。 “令堂不同意,无非是因为我对妳轻慢的态度,如果我可以让她相信,我有能力把妳照顾得很好,她不会反对的,而我正在努力这么做。晚晚,妳相信我吗?” “嗯。”我相信你,子霁。 那么骄傲自负的他,已经为她拉下身段,做了许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不是吗?她在心底,坚定告诉自己,要用全部的自己,去信任他。 许久以后,她才发现,他在首页那么细的字迹旁,补上几行字:我没有深厚的国学素养,写不出美丽婉约的词句,但是晚晚,我想守护妳。 “对不起,晚晚,我不知道会伤妳这么深……” “真的对不起我,那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没有办法……”柔沈男音,流泄几许忧伤。“我回不去了……” “你骗我,你骗我,承诺要陪我一辈子,却没做到,承诺要一直、一直爱我,也没做到,到现在,你还要骗我……”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对不起,欠妳的,我会想办法还……” “向晚、向晚,醒来!” “不要、不要……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向晚!” 睁开空洞的眼眸,视线与他衔接上,有一瞬间,眼前这张脸与梦中重迭,合而为一。 “醒了没有,向晚?”杨品璿有些担心。明明正看着他,眼底却空茫得什么都没有,眼泪无意识地泛流。 唇瓣传来温热的感觉,她眨眨眼,他双手贴在她颊侧,眼对着眼,唇对着唇,胶着纠缠。 “怎么了?”吻与吻的间隙,她吐出话来。 “妳一直在哭。” “我在哭?”摸摸泪湿的颊。“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要问妳。妳梦见什么了?谁骗妳,让妳伤心成这样?”杨品璿盯着她,神情专注。 “伤心……”是的,她很伤心,直到现在,胸口仍觉痛彻心肺,但是── 别开眼,避开他透视般的眸光。“不知道,想不起来了。”第一次,对他有了秘密,不再全无保留地将梦境告诉他。 杨品璿目不转睛地盯视她,而后,坐起身,突如其来地开口。“向晚,妳听过梦游症吗?” “听过。”但不是很清楚。 “梦游症又称睡行症,通常发生在睡眠时段的三分之一,轻微的梦游症患者,常在入睡后坐起,喃喃呓语后又睡去。而较为特别的案例,可以在梦游中行走、进食、穿衣等等,进行种种繁复动作,只是眼神呆滞,动作较为迟缓,对外界讯息毫无接收能力,并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隔日醒来后也不会记得自己昨夜做过什么。” 视线的落点,停在她缠裹着ok绷的手。“这样的案例在医学中时有耳闻,有些人是压力造成,也有些是过度压抑需求,造成在梦游中满足白天所无法满足的事物。有没有听过一个女孩子怎么减肥都减不成功,后来才发现她患了梦游症,会在睡梦中爬起来狂吃? 第14章 这就是典型的压抑需求。当然,更有些是隐藏情绪,当超出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后,便在梦游中宣泄。”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难不成想告诉她,她真的在半夜起来种花?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下床,转换话题。“早餐想吃什么?还是吐司加鲜奶?” 她跟在身后来到厨房,见他打开冰箱观望了下。“鲜奶没了,我先做吐司给妳,等会儿再去买。”说着,已经洗好平底锅开炉火,动作纯熟地煎好一颗完美的荷苞蛋及火腿片。 将小黄瓜、番茄酱、玉米粒夹上,盛盘。 季向晚盯视他的举动。“你为什么从不加美乃滋?”她很早就想问了。 “妳不爱吃啊。”答案完全不需思索。 连她都不知道,他又怎知她不爱吃? “先吃,我去买鲜奶。”端上桌后,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杨品璿。”喊住在玄关换鞋的他,目光无法由他手臂上移开。“你的伤──” 他摇头。“不碍事。” 他根本不该在这时出院的,雨天令她有莫名的恐惧感,这场雨下了一个礼拜,他也陪了她一个礼拜,直到今天才放晴,他的伤口真的不要紧吗? “吐司带去车上吃,鲜奶半路买,我们去医院。” 她很少强势表达意见,杨品璿点头,顺她的意。 来到医院复诊,医生看到他的伤口直皱眉头。“杨先生,你最好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清楚伤口的恶化程度。” “很……糟糕吗?”一旁的季向晚轻蹙细眉,他仰眸,笑笑地抬起空闲的另一手,指腹柔柔抚平她眉心的痕迹,此举惹火了医生,加重处理伤口的动作。 “伤口溃烂,细菌感染,肌肉组织坏死,你继续不当一回事没关系。” 这么严重?!那他为什么不讲?她完全可以想象会有多痛,那几天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他刚来的那天,还是他抱她上床的…… “帮他办住院,他得留院……” “不。” “什么?!”另外两个人愕然瞪视。 “不,我不住院。”杨品璿加注详解。 医生简直气坏了。他完全不敢相信有这么死性不改的人。“请给我一个理由。你知道伤口恶化的严重性!” “我没时间。”答得理所当然。 “会有什么事比自身的身体健康更重要?”这种人见多了,成天忙工作、拚事业,结果呢?赢了财富,却输了家庭、输了健康,让人很难给他们好脸色看。 “有。”不愿多说,他拉了季向晚。“走吧,晚晚,我们回家。” “等、等等──杨品璿──”被拉着走的她,踩了几个紊乱的步调,才搭上话。“什么事我帮你处理好不好?你先住院。” “不。” “可是──不痛吗?”看得出来医生的动作很故意,他却一声不吭。 “对我来说,这还构不上痛的等级。” “……”心知沟通完全无效。“好吧,你先去门口等我,我替你拿点药。” 看出她极度挂意,他点头接受。 于是,她绕回去取药,并问了医生注意事项,以及处理伤口的细节,离开前,医生似是想到什么,连忙唤住她。“对了,季小姐,上回你们一起被送来医院时,院方为求谨慎,做的各项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妳有空的话去取一下报告了解详细情形。” 季向晚点头,取了报告明细,又到放射科取抹片。 走出医院,她脑海嗡嗡作响,久违的阳光强得令她感觉有些晕眩。 “怎么了?”这异样惹来杨品璿的关注,轻轻碰触,她的肌肤竟是冰凉的,却诡异地冒着汗。 她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震惊、混乱、疑惑、心慌、痛感……不知什么成分居多。 直到夜深人静,枕边人已然沈睡。 医院里那番话又在她脑中浮现、交错。“骨癌……恶性病变……已到末期……依癌细胞扩散程度看来,原则上不可能撑到现在……”困惑半晌,医生接续:“当然,医学上的奇迹案例也不是没有,不过是在接受治疗为前提下。冒昧请问一句──他是否接受截肢?” …… 不,他没有截肢、未接受治疗,却──活到了现在。 她坐起身,环抱住冰冷颤抖的身体。 他看起来如此健康、自信、风雅,毫无病容,要说他能活得比她久都没人会怀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拥有一副早该死亡的身体…… 难怪他说,他没时间。 她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执着与信念,让他咬牙撑到现在,那个他拒绝住院的理由,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会是什么?还有可能是什么? “睡不着吗?”耳边传来睡意浓重的嗓音,而后,她被揽进胸怀最安适的角落。在那一个礼拜的雨季中,他养成浅眠的习性,她稍有动作,他便会立刻醒来。 她静止不动,倾听他胸膛之内,那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跳动。 “杨品璿,那个此住院还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如她所预料,他没有回答,只是轻抚她的发。“睡吧!明早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 但,人生也能如此吗?睁眼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 第八章 大学毕业那年,他选择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外商公司任职,由基层做起,他告诉她,他给自己五年的时间爬到主管职务,再多五年,位居要职。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她全都无条件相信。 事实上,不到三年他已连续升迁。他很拚,也很努力,有时看他疲惫倦累的模样,她都会忍不住心疼,要他别把自己逼太紧。 他却笑说:“不拚一点,怎么给妳幸福?” 他,已经有了肩上必须担负另一个人幸福的认知了。 她在毕业后的三个月,找到一家杂志社的工作,隔月,有男同事送她回家,再隔一个礼拜,她糊里糊涂被男友拐去同居。 她的母亲笑他醋劲大,他轻哼,事后对她爆料:“妳以为是谁向我告密的?” “妈妈?!”不会吧?原本还对他颇有微词的妈妈,会窝里反? “我看她还满想把妳扫地出门换人养。” 那也是因为他三天两头地死赖到她家吃饭,饭后自动自发挽起袖子洗碗,那姿态做来可一点都不别扭。本来妈妈的态度是很保留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向他通风报信,真没节操! 搬去和他同住的那天,她大致整理好日常用品,走出房门时,正巧听到他对妈妈说了一句:“晚晚受到委屈,我头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她含泪,动容地笑了,知道这男人有多么珍惜她。 两人第一次上床,让她整整酸痛了三天,他怜惜又自责,好一阵子不敢再碰她。后来,他养成习惯,在温存过后为她放一缸热水,倒上舒缓筋骨的精油,这确实也达到了效果。 她很好奇,他怎会知道要这样做? “妳妈告诉我的。” “……”他跑去问妈妈这个?!完全可以想象他会有多别扭。 “当然别扭!她简直一副看我笑话的嘴脸!”也不想想,女儿是她的耶! 除此之外,他相当重视居家环境品质,几乎每回做爱过后,都会将特地挑选的防螨床套换洗,床边绝对不摆绒毛布偶,地板三天两头地拖,没见过比他更洁癖的男人,尘螨、细菌一丁点生长空间都没有。 “我洁癖?!妳可以再没良心一点。”也不想想这是为了谁?气喘、呼吸道过敏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送她花、不养小狗、不带她进电影院,许多正常男女交往的模式都不被允许,她明白为什么,每当她愧疚时,他只会无聊地瞪她一眼。“花粉会造成呼吸道过敏,妳没有捻花惹草的本钱,想都不要想我会送来让妳活受罪!早过了风花雪月的热恋期,都快像老夫老妻了,还送什么花耍浪漫?改天送钻戒。养不养狗是其次,我只想养好妳;没人规定看电影得去电影院忍受一堆舌吻的激情男女,等dvd出来在家看也一样,如果想舌吻或做点别的我也可以奉陪。” 然后,那年的情人节,他花掉一个半月的薪水买了情人对戒,请人在戒环内侧刻字,女戒上刻着“韩”,而男戒上有个“晚”字。 正如他所承诺过的,他没再对她食言、失约过任何一次,纵使是再小、再不经意的承诺,他都一一兑现,她甚至可以相信,这辈子他不会再有骗她的时候。 有一阵子,他工作量繁重,压力大到几乎没什么食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看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在眼里,疼在心里,找了时间报名烹饪班,烹调、点心样样都学,竭尽巧思变换花样,只求让他多吃一两口饭。 他发现了,惊异而感动,哑声道:“不累吗?” “不会。”能为心爱的男人做点什么,怎会累? “谢谢。谁教我是既得利益者,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每天提早半个小时起床,揽下准备早餐的工作,让她可以多睡一会儿,这是他表达感谢与怜惜的方式。 他不加美乃滋,小黄瓜多放些,因为这是她最爱的口味。 他有时会小小使坏,在她煮较为重口味的食物时,专挑葱蒜下手,然后在那晚频频吻她,听她又嗔又恼地喊:“韩子霁!你故意的。” 是啊,他故意的,大方承认,嘻笑玩闹地来场欢畅性爱。 他喜欢她在缠绵极致时,酥柔软嗓娇喃他名字的模样。 第15章 “韩──”他总爱在那时吻她,截去尾音。 她依然不间断地画他,不同的是,现阶段她可以画很居家的他,清晨睡醒性感的他,欲望餍足后慵懒欲眠的他…… 他牙膏习惯从最下方挤,然后将扁掉的部分一圈圈往上卷。 他思考事情时,指尖会无意识轻轻敲击桌面。 他有些小小的饮食习惯,不吃生冷的食物、拒食动物内脏、讨厌杏仁味。 抽出免洗筷,他会顺手将塑胶套打上好几个结,问他却回答:“我手贱。”直到好久以后,他才告诉她:“打一个结有三个动作,围成圈,穿入,拉紧。我每打一个结,就在心中说一次──我、爱、妳。” 他吻她时,会先浅尝细吮,直到她双唇发痒、气喘吁吁,才深吻纠缠。 床笫间,总因她身体比一般人娇弱,他极为自制,多以亲吻、抚慰等前戏为主,代替惊猛的情欲宣泄,只因不舍她隔日又腰酸背痛。 而她,也不舍他的压抑,有时会不顾一切去挑逗,于是她知道,原来高潮时的他,会紧扣住她的腰,失控地在她肩头咬出一圈圈齿印。 …… 她在画的每一页,洋洋洒洒记录这些她观察到,属于他的小特性,一点一滴收藏全部的他。 他问:“妳要画到什么时候,画不腻啊?” “不腻。”她想一直画、一直画。“就画到──不爱的那一天吧!” 他凶巴巴地瞪视她。“那妳最好有所觉悟,这辈子画不完了!” 于是他们约定,她每画完一本,就亲手送给他,画满十本,他要向她求婚。 有一年冬天,健康宝宝的他难得染上重感冒,平日愈是健壮的人就愈是病来如山倒,半死不活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谁叫他老是仗恃着身体好,要他多加件衣服像是要他的命一样。 她嘴里骂活该,心却揪疼得难受。 那几天他坚持分房睡,除了怕夜里咳个不停会惊扰她好眠外,更担心身体不佳的她会被传染。 分房是为了安他的心,她根本没办法睡,一夜起来好几趟,替他盖被、将床头凉掉的茶水回温,非得时时确定他安好,没有发烧或哪里不对劲。 黑暗中,他握住轻抚在他脸上的柔荑。“去睡吧,晚晚,我没事。” “嗯,我知道,你快睡。” 一片阒黑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见那双眸子,异常清亮、专注──“我爱妳,晚晚,很爱、很爱。” 这一句话,深深刻镂在她心底,永世不忘。 他病愈后,她开始学织毛衣,往后,他衣橱里所有的毛衣、围巾全是出自她的手,他没再买过毛衣…… 那么多、那么多共有的美好,说也说不完,曾经那么珍惜过对方,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样深重的恩义,如此浓烈的幸福,最后会落得抓了满掌的空虚,以及遗憾。 “醒来,晚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醒来?难道她现在是不清醒的吗? “我这样,不好吗?”她疑惑。 “不,不好。” “你究竟在找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在找……我在找……”声音低不可开。“快乐。” “你的快乐,遗失了?” 仍是那愁虑的叹息。“不,我找的是──” 最后的语句,回荡在将醒未醒的耳畔──“妳的快乐。” 她的快乐,在哪里? 独自走在同样的红砖道,越过精品店及食品材料行,这一回,双脚自有方向。 这家豆花店,他们常去吃,因为不能吃冰,于是他折衷让她吃豆花消暑,老板娘很熟了,还说哪天他们结婚记得送个喜饼给她,她要请他们吃一年免钱的豆花,当是勉励他们比这家店龄更久的爱情长跑。 前头有一家宠物专卖店,她好喜欢那只哈士奇,但他说什么都不让她养。只有一次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打动,让她玩了一会儿,结果当晚就又喘又咳,他又气又心疼,整晚照料,搂着她不敢睡,当下更加下定决心,死都不让她养任何宠物。 路的尽头有条巷子,弯进去那栋纯白的宁静建筑,大厦管理员没拦阻,而是熟稔地打招呼:“季小姐,好久没回来了,心情好些了吧?” 这对相恋多年的情侣感情有多好,左邻右舍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会受不住阴阳两隔的打击,搬离伤心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料到她还会再回来,那心情应该是平复了吧?毕竟韩先生都过世快一年了。 她点了个头,走入电梯按下“8”的数字键,出电梯,向右弯,打开室外鞋柜,在第三格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内,找到大门钥匙,开门入内。 客厅的窗帘花色,是他们一起挑的,那时看上两种花色难以抉择,最后只好猜拳决定。 沙发上的抱枕是她在织完毛衣时闲暇裁制的,他看书时,她喜欢搂着抱枕偎靠在他腿上午睡。 走进卧房,衣柜左手边放着他的衣物,右手边是她的。拉开暗格,是这间房子的所有权状,持有人名字是她。交往第七年的时候,平日便有在理财投资的他,买下了这栋公寓,亲手将相关权状交到她手上,包括他的人,以及他所有的财产。 脚步移往梳妆台,第二格抽屉放着戒饰盒,戒环内侧刻着“韩”字的是女戒,男戒不翼而飞。 第三格抽屉,整齐迭放九本已完成的素描册,第十本还差几页,但那时的她,已经没能来得及完成。 因为,他的心已远扬,她抓不到,他温柔专注的眼神。 女人的心何等敏锐,当他夜里不再抱着她睡,当他总是若有所思,失神、叹息的次数增加,当他看着她时,心不在焉,眼眸失温,当他喊着她的口气揉入几许无奈亏欠,不再是纯粹的深爱眷宠,当他身上多了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当他不再每夜回家,当他眼底眉心的愁郁与矛盾再也掩不住……她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去拆穿,故作无知,等着他倦鸟知返,或者──了断。 直到,那个女人主动找上她。 “她”说,怀了韩的孩子。 “她”说,他对她有亏欠,不可能开口提分手。 “她”说,他已经不爱她了,何苦拖着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为难他也为难了自己呢? 她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待她。 “她”说,他和“她”有约,若不信,可以亲耳听他说。 她在邻桌,清清楚楚听见他对另一个女人说:“我爱妳,但我不能辜负她。”清清楚楚的怜惜、拥抱。“别哭,别用眼泪控诉我,一个向晚已经很够了,我承担不起第二颗心的愧负。” 她,用眼泪在控诉他,让他走不开? 她想不起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闭上眼,脑海全是他们共有的点点滴滴,她严重失眠,精神恍惚无法入睡,只能藉由啤酒花茶,去麻痹无法再承载的思绪,得到短暂的睡眠。 直到那晚,她再也无法压抑,与他起了争执。 他没有否认,平静地坦承了一切。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情人,那个始终藏在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连她都到不了的初恋情人,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否则当年不会伤得如此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与她甚至不会相识。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我,让她怀上你的孩子,理直气壮地移情别恋?” “不。” “原来不只因为她的出现?那是我哪里不够好,才会让你再度爱上她……” “不是,晚晚……”他想解释什么,一记巴掌打愣了他。 她一直都那么包容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从来不会对他生气,这是第一次,她动手打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决裂的神情。 “韩子霁,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记得。”他知道,她指的是那个誓言,那个每年只在情人节开放,初见时觉得太极端的情人庙对联。 “情人双双到庙来,不求儿女不求财;神前跪下起重誓,谁先变心谁先埋。” 那时,她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却笑笑地说:“情真意切,心中坦然,就不觉得心里发毛了。” 还说,若有一天,他辜负她,就让他横尸街头,英年早逝。 她轻轻笑了,泪水伴着笑容滑落。“你就不怕,誓言成真?” 他心下微微一震,惊痛莫名地望住她。“这真的是妳所希望的吗?” 她,如此恨他?将一名从不懂怨悔的女子逼至如斯境地,他恍然顿悟到自己伤她有多重。 那一夜离开后,他便没再回来。 不堪负荷的回忆太痛苦,她双手颤抖,几乎拿不稳画册,一张纸笺从中掉了出来,飘落地面。 无论妳信不信,我没有背叛妳,晚晚! 我承认,心曾经很该死地迷失,但是,每当我想拥抱她时,脑海便会浮现妳流泪的脸庞,也许走道德观作祟、也许是意识这会伤妳多重,总能令我在意乱情迷中立刻清醒,热情冷却。 我不想欺骗妳,晚晚,我爱妳,无奈的是,却也爱她。对她的感情,在还来不及收回时便分开,那样的痛还在,再见她使轻易勾起那些爱过的情怀。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这样一个用情不专的浑帐,伤了妳也伤了她,所以,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个决断,给妳和她,一个完整的交代。 对不起,晚晚,又一次让妳等我。 结果呢?她等到了最后,他做下的是什么决定?在当夜巧合地出车祸,与那个女人在一起。 这就是他所谓的“交代”吗? 第16章 他亏欠她,却又不愿离开初恋情人,于是,便选择与出轨的情人死在一起,遂了心愿,也以性命偿还对她的亏欠? 他死了,留下两人共筑的小窝、四年前投保署名受益人为她的巨额保险金,还有多得无法喘息的共同回忆,她要怎么撑下去?他以为,这样就算对她的补偿了吗?她宁愿死的人是她,他知不知道! 跌坐地面,她掩面无声痛哭,任泪水由指缝流淌。 “妳去了哪里?”一见她进门,杨品璿脱下围裙上前。 “没,只是随便逛逛。” 他顺手递上倒好的温开水,没遗漏她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发生什么事,向晚?” 定定与他对视数秒──“没事。” 锐眼扫过她脸上每一分神情,他掩眸,没再追问。“我煮了晚餐,不知道好不好吃,妳试试看。” 饭后,他冲了杯热杏仁茶让她慢慢啜饮。 她捧着马克杯,看着他顺手收拾客厅,将报纸杂志迭好放置茶几下,无用的传单卷成长条状,顺手打个结丢入垃圾桶。 他的生活习惯很好,注重环境品质,地板按时拖,待洗衣物会分类放置在该放的地方,绝不会有袜子四处丢、衣服老是分不清穿过没有的状况,做事井然有序,连挤出牙膏都会顺手将压扁的面积往上卷一圈。 他们的亲密频率不算少,通常在夜深人静时居多,他总是徐徐地亲吻,步调缓慢地先撩拨起她的情欲,笑觑她在欢畅中却又得不到满足时的娇嗔意态,过度地撩逗,常在他进入她后不久,便已到达极致。 “这么快?”他挑眉,笑搂她高潮中微颤的身躯,没再强求地退开,一如往常地抱她进浴室泡澡。 “你可以……继续的。”她知道,他未彻底满足。 他笑吻朱唇。“就怕妳消受不起。” 寻求出轨的刺激?肉体的尝欢?若是,这样的男人,不会以怜惜之心,代替情欲的放纵。 “杨品璿。” “嗯?”他惊讶地迎视,没预料到她会有挑逗举动,方兴未艾的情欲再度复苏。 她仰首,轻舔唇角,小手往下探抚,大胆握住胯间灼热悸动的男性。 他倒吸一口气。“妳当我圣人吗?” “没人要你当圣人。”以着少见的妖娆姿态跨坐在他腰腹偎蹭。 他惊讶连连。“妳今天特别媚。” “惊吓?” “不,惊喜。”灼热贯穿娇嫩,在她频频的挑惹下,再也无法自抑,难得任自己放肆,在她身上纵情。 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丰沛的热力,她晕眩、娇喊,层层浪花堆迭、拍击、一波高过一波。每一次的冲击,她都以为自己几乎要死去,但在来不及喘息的下一波,他又将她推上更高的顶点…… 她虚软,感觉灵魂飘浮。“杨……够了……” “不,不够,这是妳自找的。”他模糊哼吟,情欲如烈火燎原,他热烈纵情、纠缠,不容她轻易抽身。 重重绚烂火花在眼前爆炸,他闷吼,咬住她浑圆雪白的肩头,指掌抽紧,握住细腰,牢得勒出道道红痕。 明日……又要酸痛得下不了床了。意识昏沈中,她虚软在他怀抱,耳边低回着他纯男性的满足呻吟,肩头、腰际熟悉又似陌生地传来夹杂着快感似的痛觉…… 他,只是杨品璿。 是的,他是杨品璿,现职心理谘询师,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坚定地告诉自己。 第九章 季节,无声往前推移,转眼,来到最寒冷的隆冬。 冬,叶枯,生命凋零,万物萧条,象征着结束。 在这个季节里,许多动物会选择冬眠,等待惊蛰,冬去春来,又是新生命、新生活的开始…… 那么,人呢? 夜半无眠,季向晚坐起,凝视他苍白的倦容。 入冬以来,他总是如此。以往,无论她多早起,他就是能比她早一步醒来,做好早餐,并且离去。 近来,他愈睡愈迟,不甚安稳的面容,不似沈睡,倒像──昏睡。 伸手,探不到鼻息,她心脏揪沈。 恍恍惚惚,似有一道模糊身影晃动,宛如水中倒影,无法与实体重迭,伸手抓取,只是满掌空虚,徒留水面余波荡漾,她心惊地看见,倒影与实体,竟是两张迥异的容颜! 握不住幻影,她下意识抓牢他的手,却极度冰冷、僵硬,一如──死尸。 她紧紧握着,传递温度,不敢去倾听心房的律动。掌下愈来愈冷、愈来愈冷,她施力狠握,指尖陷入他掌背,脱口一喊:“韩!” 晃动的虚影渐缓,水面余波静止,缓缓地,与实体合而为一。 倾身,贴靠心房,那儿,开始有了极浅、几乎感受不到的微弱跳动。她松懈下来,攀缠着,闭上眼睛。 随着天气愈冷,他的脸色更苍白,愈来愈容易疲倦,有时,还能由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强抑的痛楚,初醒的清晨,寒冻的低气温,却诡异地冒着冷汗。 “今晚,来不来?”早餐,她做的,他已无余力。 “嗯。” 端来加温后的鲜奶递去,一交一握中掉落桌面,漾开一片纯白,滚落的玻璃杯荡开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愣愣注视指掌三秒,旋即扯开笑。“对不起,没接好。” 她不言不语,凝视着他,在他弯身要捡拾碎片时开口:“我来。” 在她背身之后,他才逸出浅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叹息,伸手碰触盘中吐司,费力使指掌弯曲,而后──由掌心滑落。 “我喂你吧?”不知何时,她清好地面,站在他身后。 他回眸,扬起她熟悉的笑。“不。”朝她伸手,示意她在旁边坐下,碰触到纤指,她主动回握住,五指交缠。 “向晚,我打算结束手边所有的工作。” “与我何干?” 另一手,抚上她淡漠无波的容颜。“向晚,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妳。” “这算摊牌?你想结束,专心回到她身边了?” “妳要这样想也可以。”这一回的叹息,咽入喉中,淌入心扉,苦涩蔓延。 “你爱我吗?”她定定凝视他,似要看进他灵魂深处。 这一回,他没闪躲,亦不规避,坦言道:“爱。” “那就别走。我不在乎是二分之一、三分之一,还是更少。” 是唯一。他没说出口,只是沈默。 气象报告显示,又有一波冷气团压境,今早开始,陷入入冬以来最低温…… 徐瀞媛拉拢大衣,将身子裹得更密,加快脚步往家门方向前进,在靠近大门时,寒风中伫立的身影闯入眼帘。 “品璿!”她讶喊。“要来怎不先打个电话?” 他摇头。“我有话跟妳说。” 指尖碰触到他冻寒失温的手掌,她握牢。“有事进去再说。” 找出钥匙,开门上楼,她放下采买的日用品,进厨房冲了两杯热可可。 他安静打量这间单身女子套房。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追求她的男子从来没少过,而杨品璿从一开始就是那幸运且唯一的入幕之宾。 里头摆满了他们共有的点点滴滴,生活照、出游时买回来各式异国风情的纪念品、共同选购的每一项生活用品、送她的第一份情人节礼物、交往阶段的每一个代表性物品、过去无数个夜晚夜宿留下的男性用品……强烈显示出某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存在的痕迹,更足以说明她的私生活严谨自律,一年来未曾有其他男人入主过这间小小套房。 “你不会忘了那是三年前我们出游东京时拍下的照片吧?”他正站在一帧放大的合照前,她端来两杯热饮,一杯放置桌面,另一杯放入他掌间。 “记得。”双手捧着杯缘,眼神幽深。“那年,情正浓时,杨品璿事业稳定,心情、环境,什么都对了,你们出国散心,那段时间没再刻意避孕,两人约定好若是怀孕便立刻结婚。当时,有另一位政商名流的独生子正热烈追求妳,他也知道,而妳父母比较希望妳嫁入豪门,为此,妳和双亲闹得不甚愉快,你们需要一点决心去坚定你们携手未来的选择,例如怀孕。” “干么讲得好像不关你的事的样子?”完全置身事外的口吻,陈述着一件知道的事。 他没回应,转而问:“这一年,我没踏进这里一步,妳不问为什么?” 她摇首。“不问。” “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呢?也不问?” “不问。” “那么陌生的我,也不问?” 纤指微微一颤,揪握住丝质窗帘。“我说过只要让我看得见你,别再、再像那一个月人间蒸发,彻底消失在我生命中,让我找不到、心慌害怕……这样……这样就可以了……” 他低低叹息,抬眸,流泄深沈无奈。“其实妳什么都知道的,包括杨品璿的病、他消失的原因,但是妳选择了自欺,只要能留住他的一切,尽管只是一记笑容、一个温柔的眼神、属于他的躯体,只要还能看见他凝视着妳的微笑便够。”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微慌,声音虚软,竟无力阻止他。她不要、不要听他用如此淡漠、事不关己的口吻说话…… “所以,我不能吻妳、不能抱妳,因为我不是──” “我叫你不要说了!”一记巴掌冲动挥去,截住话尾。 眼对着眼,无言,空气凝窒,吐息声清晰可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僵着手,微慌。 他只是望着她,没有动作,好半晌才又开口:“他很想告诉妳,谢谢妳一直那么坚定地爱他,在妳有更好的选择时。 第17章 就算妳不想听,我也有义务让妳明白,杨品璿很爱妳,不曾背弃,一直到死,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是妳,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想选择和妳再爱一回。” 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他抽来几张面纸递去。“对不起,我不爱妳,所以无法安慰。” “住口、住口!你凭什么!凭什么用这张脸、用他的声音说不爱我……是谁给你的权利……”她又挥出一掌,再一掌,他没闪躲,她泄气地弯身痛哭。“为什么要说……我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不在意……他早已死去……不在意你不是他……只要……只要还能再看着这张脸……寄托漫无边际的想念……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那么残忍……” “对不起,这对妳不公平,但请相信,我也不好过。这里,保留了所有关于他的习性,他的记忆、他的一切,主要是怕我亏待了妳。拥有双重记忆与人格特质,刚开始的我几乎要意识错乱,妳知道我花了多少心力去取得平衡点吗?他放心不下妳,怕他走得太突然,妳一辈子都不能释怀。能为妳、为他做的,我已尽力,这一年当中,妳该有心理准备,早晚要面对这一天。 “我的时间不多了,请容许我的自私,在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完完整整属于我爱的那个女人,我是为她而来,为她熬这些苦、这些磨难,这点小小的要求,应该不为过。” “你……要走了?”她仰起泪眼,心慌地问。 “嗯。” “为什么?我以为……以为还可以更久的……”就算永不相见也好,起码她知道,属于杨品璿的某一部分,仍在世上安好存在着,会笑、会动、会说话…… 将杯中热饮一饮而尽,轻放桌面。说不出哪里怪异,总觉他动作有些许僵硬…… “你……” 他苦涩地扬唇。“我想做什么,不代表这副身躯能受我支配,一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那么品璿,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由世上消失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脏重击,痛得脸色发白。 “他一年前就死了,妳早该明白。”却至今仍看不开,傻,好傻的女人。 “妳自己保重,我该走了。”他还得回到他的女人身边,另一个同样痴傻的女人。 她惊跳起来。“你、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不了。妳自己,好好过日子,不一定得忘记他,只要当成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段,放在心底回忆就好,另外找个值得爱的男人,妳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限幸福的可能。” “你也会,这么告诉她吗?” “会。我和他,都会这么告诉我们所爱的那个女人,希望她们在没有我们的人生里,依然能够坚强地微笑着,开创属于她们的幸福。” “嗯,我会。”她逼回泪,强逸出笑。“如果看见他,请替我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很好,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我也还要再选择他一次。” “好。”他转身,没再回头。 而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放任自己最后一次,痛哭失声。 回到家,一室静悄悄。 他来到卧房,她不甚安稳地蜷睡在床上。 一到了冬天,这名女子总是贪眠,喜欢将棉被厚厚一层地裹着,只露出两颗又圆又亮的眼睛,毛毛虫似的。 她贪懒,老是要他抱,汲取体肤相偎的温暖与依恋。 他也总是宠着她、纵容她,有时大脚丫缠着小脚丫,在床上喂她,共同解决一碗热粥。 她体肤偏凉,他会将冻寒的小手抓进他胸口,煨暖。 无声走近,掀开被子一角,钻入。她微微惊动,抬眼见是他,又放松下来。 “你回来了──”身体本能地偎靠而去,他伸臂,自然而然地收拢,掌心温柔地轻抚发丝,一下,又一下。 她满足地喟叹,眼皮缓缓垂下。“我以为,你回到她身边,不再来了……” 梦呓般的轻喃,他听见了,轻叹。“妳在乎我回不回来吗?” “在乎。” “那么,接下来这段时间,都给妳,完完整整属于妳。但是妳得答应我,等到我想走的那一天,不要试图找我,也不必刻意想念,就让一切自然而然地淡掉,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可以吗?” “可以……问个问题吗?” “妳问。” “心里,爱着两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苦,难以言喻的苦。心只有一颗,若要切割均分,势必得痛彻心肺,怎么爱都不完整。” 所以,他选择了以死解脱? 她沈默不语。 “向晚,妳好久没告诉我,妳又作什么梦了。” “忘了,也不想梦了。” “不梦,也不找了?” “我现在想,麻木一点过日子,或许也不错。” “向晚,他不要妳忘。无论是好的坏的,甜的苦的,悲与喜,笑与泪,他都希望妳牢牢记着,这才是完整的季向晚,唯有坦然面对那段过去,妳才能找回那颗爱人的心,重拾爱人的能力,这样,妳的人生才有幸福的可能。” “他要我……爱上别人?”声音微哑。他,舍得? 杨品璿轻叹。“应该说,他要妳幸福。给不起妳幸福了,就该放手。向晚,妳还爱不爱他,无所谓;爱不爱我,也无所谓,只要认定将来那个可以给妳幸福的男人,努力去爱他,就可以了。” 给不起幸福了,所以放手…… 她脑海,不断回绕着这句话。 闭上眼,阻绝思潮,翻涌的心绪再度压回心灵深处。 夜半,惊醒。 枕畔是空的。她坐起,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沿路找来,停在透着微光的客厅前,灯下,那背影看来沉重而疲倦…… 他在撑,她也知道。 他很痛苦,她也知道。 每日清晨,醒来之前好似承受分筋错骨的折磨,冷汗直冒,她也知道。 他连笔,都握不牢。咬牙,一字字、一行行,毁了,顺手揉成长条状,绕一圈打上结,丢进垃圾桶。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完成的信折好,放入信封,简单的几个动作,无法灵活支配的手却令他做得迟缓、僵硬。 他关了客厅的小灯,她赶在他回房前,无声地躺回床上。 她没看见,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床上,他张手将她拥入怀中,微沈音律,幽幽邈邈叹息。“晚晚,我心爱的晚晚,妳这样,我怎么放心,怎么走得开?为了妳,我已不惜灰飞烟灭了,我们连期待来生,都不可能,妳明白吗?” 每日、每日,醒来之前总要重复一次体肤撕裂的痛楚,他已经很习惯了,真的,一年下来他已非常熟悉那种痛的感觉,是他强求留在人世间所必须承受的煎熬及──代价。 他不能走,至少目前还不能,他必须撑下去! 咬牙,冷汗涔涔,强行将缥缈剥离的灵魂压回躯体,直到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腔,他睁开眼,松了口气。 “你醒了吗?”房门口,季向晚定定凝视他,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喘息,还说不上话来。 “早餐吃小笼包,可以吗?” “妳做的?”向晚亲手做的小笼包很好吃,皮薄馅香,美味多汁,是除却柠檬派外,他第二道偏爱的小点心,以前她经常不嫌麻烦地做来让他解馋。 “可以陪我去看海吗?”又挟了几颗汤包到他碗中,她问。 这样的生活,朴实、平凡、温馨,很像小夫妻了,真的很像。 杨品璿评估了下今天的天气,有点风,但是不算太冷。“加件外套,喷剂记得带着。” “嗯。” 那一整天,他们去看了海,也到山上赏夜景。海边风大时,他拉开大衣,将她牢牢包裹住,看夜景时,他提供胸膛让她枕靠依偎。 “这辈子,你从没送过我花。”她说。 以往,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以为自己能给她更多,而现在,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能给她的已经不多了,这将会是此生唯一的一次,还有什么好执着呢? 下山时,他买了束花,亲手交到她手中。 “桔梗吗……”指腹抚过花苞,她略略恍神。 “嗯,喜欢吗?”晚晚,我永恒不变的,爱。 “喜欢。”仰眸,却见他脸色异常死白。 他轻咳,踉跄地抓住路旁公车站牌,紧抓的指节泛白,视线模糊,神魂一阵游离恍惚── 不,还不可以! 一道温暖覆上他冰冷的唇,他神魂震荡,张手死命地搂紧,好似饥渴的旅人,疯狂地纠缠深吻。 好痛,向晚蹙眉。他咬破了她的唇。 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意识恢复一丝清明,唇对着唇凝视她,眸底浮起深浓的愧疚。 “对不起……”他放柔动作,棉絮般拂掠柔唇,轻吮呵怜。 唇与唇的相遇中,他尝到咸咸的水气,张手,接下属于她的那颗泪,握入掌心。 第十章 又一个黎明。 他清楚地感觉到,要睁开眼,一次比一次更艰难。 这副身躯,他已撑得力不从心。 抹去一身冷汗,掀被下床,双脚踩在地面,还来不及站定,两膝毫无预警地一软,跌跪地面。 双手撑着床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他闭了下眼,心知已是极限。 晚晚……绕在舌尖的眷恋,化为清泪流淌。这一生,就陪妳到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虚软的手脚稍稍使得上力,他开始收拾屋子里所有他存在的痕迹。 第18章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的,他不能不做任何交代,无声无息地消失,这样她会怨恨、悬念、无法释怀…… 起码,得用最后的力气,好好向她道别,完整结束,这样,她才能坦然去面对下一段恋情,他不要……不要当第二个杨品璿。 她去了市场,回来时,他已收拾妥当,端坐客厅之中。 “我买了鱼,中午吃鲜鱼粥好吗?”提着购物袋往厨房走去,一一摆放冰箱。 “再见,向晚,我要走了。” 没拿稳的鸡蛋摔落地面,整盒破碎,无一完好。 她怔愣着,没有动作。 “向晚,妳听到了吗?我要走了,我们──到此为止,今天之后,永不相见。” “到此、为止?永、不相、见……”她喃喃重复,像是一瞬间,不了解它的含意。 “是的,这是我们约定过的。妳自己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知道吗?” “你,要去哪里?” 他微笑走向她,怜惜轻抚她苍白的脸容。“妳答应过不问的。” 指掌轻撩起一绺发丝,把玩着,眷眷恋恋。“我想,妳是爱我的。”虽然她从没说过,但他知道,也感受得到。“妳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妳的心没有死去,情绪没有冰封,妳还可以有知觉、有喜怒哀乐,有爱上任何人的能力。” 低头,浅吻一记。“妳知道,妳有个极特殊的能力吗?妳的心自有意识,能被妳爱上的男人,必然是值得的,妳最大的魔力,是教妳爱上的男人也深爱上妳,所以,努力再去爱一次,爱一个值得妳爱的男人,让自己幸福。” “难道,你来这一遭,就只是要我爱上别人?”如果她爱上了别人,那他还剩下些什么? “是啊!”他苦笑。找回她所有的情绪,懂爱,会哭会笑,他就放心了。未来,会有另一个男人给她满满、满满的爱和希望,无须担虑。 她什么也不说,连一句道别也没有,就好像,这一切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用力搂紧她。“再见,晚晚。” 最后一次,这样喊她,他没回头,步伐坚定地走出大门。明明,是死过一回的人,为什么心还会痛? “我送你一程。”他陪她一段,她送他一程。默默跟在身后,为他开门,下楼。 走出大楼,他不敢看她,只说:“到这里就好,妳上去吧。” 她恍若未闻,静静相陪。 走出社区,是人行道。 “够了,妳回去。” 她仍是不为所动。 再出去,就是大街了。 “晚晚,别这样!”明明是冬季,为什么今天的太阳会刺目得令人意识昏茫…… 他,快撑不住了。 他一咬牙,横越马路。 心脏莫名地痛缩,没来由的奇异感触令他回过头。她没再跟上,恍若失魂地站在人行道边缘,像尊没有生命的木偶,失了准头的轿车冲上人行道,她却麻木无觉。 “晚晚!”他爆吼── 强大的冲撞力,几乎将神魂撞离躯体,唯一的意念,只剩──保护她! 保护她,不顾一切。 往医院的途中,放眼皆是刺目的白,过程中他一直力持清醒。 眼睛睁不开,但他发誓,意识绝对是清楚的。 “韩──”一声好轻好柔的叫唤回荡耳边,他浑身一震。 “我知道是你,一直都知道,我以为不说破,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就不会离去,我只是……不要你走。” 用尽一身的力气,他睁开了眼。“我知道。” “韩──” 他扯开笑,却笑得悲凉。“我知道,妳一点一滴在找回过去;我知道,妳只是在故作无知;我知道,妳已经找回完整的自己;我知道,妳认得出我来。晚晚,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就算妳努力想装出一年前麻木无觉的样子,眼里的情绪又怎么掩藏得住?妳想让我放心不下,让我有撑下去的力量,这些我统统明白,就因为明白没有我,妳也可以熬下去了,所以我才能安心离去。” “就这样?对于其他事情,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有……”想交代的很多,却说不完。“我一直忘了向妳说,对不起。” 对不起……就这三个字?!“到头来,你还是选择她?为她舍命相陪也不后悔,那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让我再痛一次?” “不……”他没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舍下她!车祸不是意外,但想同归于尽的人并不是他,他舍不得她…… 就因为这样,他无法瞑目。 她的伤恸、悲恨,浓烈得教他无法安息。 他只能揪着心,凝视黑暗中那眼神恸极、却哭不出来的容颜,想拥抱、想安慰却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坟,看着悲伤点滴吞噬她所有的知觉、记忆,成为没有过去的活死人…… 他走不开,他知道她在慢性自杀,在他负她那样深,伤她那样重之后,他放不下,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毁掉自己。 于是,他不惜一切,只要能挽回她生命中一丝曙光,他可以赔上所有。 会找上杨品璿,是因为他是他生命终了前,最后一个接触到的人。 松开掌心,一枚戒指滑落床畔,季向晚拾起,凝视戒环内的“晚”字刻痕。 “我……请他,交给妳……并且,转告妳……对不起……”还有,此生的最爱,是妳。 杨品璿没有做到,因为那时的她,无意理会任何人。 她恨,他如此决绝,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 而杨品璿,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撒手人寰,走得很突然,谁也来不及做心理准备。 他与他,有着同样的牵念,也许,是那样频律相近的强烈执念牵引着,也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他只知道,他有非留下不可的决心。他和杨品璿不同,徐瀞媛或许会介怀一生,但她够坚强。可他的晚晚不一样,有些事他必须去做,否则她这一生会毁在他手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他喃喃念道。“记不记得,妳大二那年,我陪妳旁听那堂中国古典文学?” “记得。”那是好梦幻,充满浪漫色彩的明代戏曲,叫《牡丹亭》。 爱情,能教人生,教人死,女主角神奇地为爱还魂,当时他还嗤为无稽,又怎料想得到,他遇到,也做到了。 尽管,强求不属于他的躯体,灵魂饱受凌迟,他一刻也不曾后悔过,耗弱的魂体会如何,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他们连来生,都不再有。 但是,这样就够了,能够看着她走回人生的正轨,他可以微笑祝福,无怨,无悔。 “我……替杨品璿,立了遗嘱和……遗书,将他的所有,留给……他的未婚妻,在律师那里,请妳……通知她……”他知道杨品璿在想什么,这是他最后,能为所有人做的了。 “我懂。”她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最终,什么都没能留给她。 除了遗憾。 神情麻木地走在医院长廊,眼眸干涩,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真奇怪,她居然可以这么平静,从头到尾不掉一滴泪。 是医院的冷气太强吗?她双手环抱住自己,感到好冷,好孤单。到头来,仍是只剩她孑然一身…… 弯向回廊转角,与来人不期然擦撞了下。 “啊!” “对不起。”两人同声开口,她面无表情,弯身替对方捡拾掉落的药品,两相对望,那方惊呼了声,脸色顿时煞白。 “是妳!” “我?”脑子太空,已经无法思考。她,见过她吗? “他在哪里?!”对方激动地扣住她的细肩,力道之大,已令她疼痛地蹙眉。 “我想妳认错人了,请放开。” “不,不会,我不可能认错……”一年来,这张容颜她牢记着,不曾或忘。这张比她更美、更令男人倾心的容颜…… “放开!”她愤怒地挥臂挣开,此刻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释放悲伤,这样都不行吗? “别……走……至少告诉我……他好不好?” 虚弱的嗓音,凄凉的声调,挽住了她的脚步。侧眸,回视那已泪流满腮的容颜。 那双眼……伤恸、凄迷的泪眼……勾起那段最晦涩、不欲回想的记忆。 原来,是她,另一名被遗弃的女人。 她们,伤痛在同一个风雨交织的夜晚。 “妳还想着他?”都一年了,也以为这女子早忘了。是他先背弃爱情,不是吗?那么,她为什么还会念念不忘那个在她最无助时,狠心遗弃她的男人? “不,我恨他。” “是吗?那还找他做什么?” “我只是……”倔强抿唇。“想让他后悔,让他明白他放弃的是什么!没有他,我过得更好、更自在!” “那很好,祝福妳。”没有任何的嘲讽,她冷冷点头,转身。 “等等!妳和他……还好吗?”没忘记,他是为了这张比她更美的容颜而遗弃她,将当时绝望的她,更加打入万劫不复的炼狱,看清人性的现实与丑陋,不该想着他,不该还惦着他,只是……只是…… 眼神迷惘了下,才想起当年随口扯的谎。“如果我说,我也玩弄他、抛弃他,替妳报复薄情郎,这样妳会不会比较开心?” “妳!”女子握拳,看得出她是真的愤怒、怨恨。“如果不是真心爱他,为何要夺?当第三者很有趣吗? 第19章 踩着别人的伤痛任意游戏很好玩吗?妳有没有羞耻心!” “我的男人也被抢夺,我的泪又该往哪里流?我的苦又该向谁说?不要以为世上不幸的人只有妳!不要以为只有妳懂得失去的痛苦!”胸口沉沉地压着什么,重得快要不能呼吸,季向晚恶意地想伤人,想……做些什么来平衡。 “妳……变态!”就因为自己不幸,也要天下女人不幸吗?女子悲怨,无法想象这么美的一张脸,为何心狠若此。 “变态吗?”她扯唇。“无所谓。既然妳只是想报复,我代妳做了,妳也没有再见他的必要,还是,妳希望他更惨一些?我──” “不!”女子惊喊,靠着粉白的墙,卸下防卫,声音竟是无比脆弱。“我……想他,我只是好想、好想他……一年来,我告诉自己,这无情无义的男人,只配得到我的怨恨,也一直以怨恨支撑着自己,但……但是,没有他的人生,好空洞……如果妳不要他,请把他……还给我……我,真的好想他,我不能没有他……” 季向晚静默了。 她,骗了她。 那名男子,没有背叛她。 那个雷雨夜,不只她失去心爱的男人,连带地,一场车祸也带走了眼前这名女子的男人。她们,都没能见到心爱男人的最后一面。 当她基于道义,前去探视那名同被车祸波及的男子,他已回天乏术。 她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也只有她,知道他最后的遗言。 “……曦……迎……迎……曦……”他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仪器管子,那伤势连她看了都皱眉,口中还在喃喃喊着什么,像是极度挂心。 她费力捕捉他轻弱的呢喃,怀疑他的清醒度。“迎曦?人名?” 试着揣度他的本意,留意他指尖动了下。“你心爱的女人?” 他无法点头,指尖又动了下。 “怡……安……” “另一个女人?”又是个三心二意的男子吗?一股怨恨窜上脑门,她厌恶地转头想走。 “医……院……” 她停步,回头。“怡安?医院的名字?你心爱的女人,在这家医院?” “……是。”费力喘过一口气。“拜托……” “什么事?你说。” “把我……给……她……一……切……” “我不懂。” “她……毁容……眼……我的……” “所以,你要把你的眼、你的一切,所有能给的,都留给她?陪她一同看这个世界?” “……别……让……她……知道……她……会伤心……” 给了她一切,却不想她知道,那,他还剩下些什么?一抔黄土,无尽凄凉。 “我该怎么说?” “让她恨……”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于是,她遵照他的遗言处理了一切,去医院见那名女子,亲口告诉她,男人的背弃,教她死心,不在治疗期间发了狂地寻他。 直至今日,她对上泪水迷漫的眼,那双属于男人的眼,也许,也是他的泪,他来不及流出的无奈与悲伤。 “妳见不到他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终于松了口,她违背男子遗言,一字字清楚说道:“他,死了。” 女子倏地跳起,动作快得令人惊愕,一巴掌甩上她左脸颊,又重,又狠。“不要开这种恶劣玩笑!” 眼前昏暗,跌退了两步才站定。“他死了。”坚定重复。 “妳──” “和我的男人同一天,同一场车祸。”彷佛抽光了心,抽光了知觉,才能让自己继续,她声音空洞得没有情绪。“是在准备去医院照顾妳的路上发生的,他不要妳知道,不要妳为他伤心,要我给妳那样的说词。事实上,他不曾遗弃妳,还把他所有能付出的,都给了妳,今天妳能重见天日,有那张完美的脸,该感谢他,因为,那都是他的。” 女子虚软得站不住脚,脸色死白如蜡,泪,反而流不出来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原来……这一年我都白恨了……”轻轻扯动嘴角,像是也牵动了泪腺,泪水疯狂地倾泄,淹没了脸庞。“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认输,要活得更好、更美丽给他看,教他悔恨莫及,但是、但是没有了他……我还能靠什么支撑自己熬下去……我不恨,不恨了……原来,我一直都不恨……” 他说对了,她会非常伤心。 季向晚冷眼看着。“妳哭什么!妳的男人肯为妳而死,我的男人却宁愿付出生命来离开我,到底谁该哭?我都没哭了,妳哭什么!” “至少妳的男人还活着!”她不要这样的真相。“我曾经恨得诅咒他死,但是曾经爱过,为什么要有怨怼?至少在爱的时候,他很认真,没有一丝虚假,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他只是不小心对另一个女人用了那样的心情而已……我为什么不能谅解?我宁愿他变心,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欢笑,和他心爱的那个人……真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宛如一记重击,狠狠敲碎季向晚心灵最后那处牢牢封闭的防卫。泪水,无预警地掉出眼眶,释放出层层压抑的情绪…… 原来这一年,她牢牢封闭,不去面对的,是一个“悔”字。 是啊,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要说错,他也受够了良心的指责。 他是不爱了,但那又怎样?他整整给了她十年人生,这十年她很快乐,那是足以珍藏一辈子的回忆。 十年来,他用着什么样的方式在爱她、呵护她,假得了吗?不爱了,就该将这十年付出的点滴抹杀吗?对他又何尝公平?曾经用心爱过,伤了她,他会比谁都痛,她为什么要怨?为什么该怨? 给不起幸福了,就该放手!这句话深深敲进脑海。 是啊,她已经给不起当初那样浓烈的幸福了,为什么不能让给得起的人去给?她很爱很爱他,难道不希望他过得好吗? 如果,那时她看得开,笑着祝福他,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不能面对的,不是背叛,而是韩的死。 她不能原谅的,不是韩,而是自己。 是她,害死了他。 蹲在医院回廊,她抱膝痛哭,释放压抑了一年的痛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韩……”一直到最后,她都没能来得及告诉他这句话。如果可以重新再来,她不会让他看见她的眼泪与怨怼,她会坦然放手让他走,祝福他的真爱,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还活着…… 为什么,人总要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来痛彻顿悟? 只要他好,她真的愿意付出一切来成全──韩,你听到了吗? 终曲 惊醒! 一抹银亮划过寂静夜空,映照得室内短暂一阵明亮,而后,是连玻璃也为之震动的巨响。 原来,是雷声惊醒了她。 又要下雨了吗?这一回,没有韩,也没有杨品璿了,只有她,孤单一人。 坐起身,周遭暗得没有光亮,有一瞬间她茫然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中最后的记忆,是医院。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推开窗,狂风吹得窗帘一阵狂舞,豆大的雨水打进窗台,地毯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迅速湿了一片,狂风豪雨几乎敲痛人的肌肤。 倏地,她一愣。 这情景──好熟悉。 她浑身颤抖,回身藉由微弱的光线打量房内陈设,而后,脑海一阵晕眩,双脚虚软得站不住,跌坐在湿透的地毯上,吸不过气来。 梦吗?只是──梦吗? 那么真实得毛骨悚然的一切,会是梦? 她还在这里,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和韩亲手布置的,刻着“韩”字的环戒仍戴在她指间,电子时钟上清楚显示的数字,是韩出事的那一日! 铃声划破寂静,一声声,回荡房内。 她惊跳起来,心脏险些跃出胸口。 瞪著作响的电话,一声声,宛如催魂── 这一切,完全与那段真实而惊悚的梦境一模一样! 她心惊,冷汗涔涔。 她知道那通电话,是报讯,报来他的死讯! 又要再重来一次吗?不要,她受够了── 她捂住耳朵,不听。 电话响了很久,归于岑寂。 没一会儿,不死心地再度漫天作响,又岑寂。 她缩在墙角,悲厉痛哭,泪流满面。 这是梦!永远醒不来的恶梦!她还没醒吗?到底哪一段是梦、哪一段是真?她已经分不清楚了,意识完全错乱、崩溃。 她是错了,不该让怨念蒙了心,老天到底要惩罚她多久,不断地在恶梦中轮回、再轮回,永远没有醒来的一天吗? “晚晚!”略带焦虑的叫唤传来,他一身的湿,神色慌张。打了电话,她不接,他还以为、以为她想不开,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行色匆匆调头赶回来,却见她缩在角落,那模样足以将他的心撕碎一万次。 她什么也听不见,陷入自己的情绪中,狂乱哀恸。 “晚晚,是我。”他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妳听见没有,晚晚,我回来了。” 怀中剧烈颤抖的身躯僵住,仰起泪眸,彷佛不能置信,伸出同样发颤的双手抚上他,哭得嗓子痛哑,好半天不能发出声音。 “我……在作梦吗?”这,是另一个梦境? “傻瓜!”那神情教他一瞬间心房揪痛得无法言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你听我说!”真也好,梦也好,她不在乎了! 第20章 心急地抓着他,只想把来不及出口的话,全都告诉他。“韩,你去,没有关系,我不怨、不怪了。只要她能给你的幸福比我更多,那你就去找她,我会祝福你。” 他怔愣,凝视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妳知道,妳在说什么吗?”声音又低又哑,好似承载着某种沈得无法负荷的浓烈情绪。 “我知道,也很确定。对不起,韩,我不该为难你,如果你的爱已经不纯粹了,那么我最后能为你做的,至少要成全你的快乐。我很感谢你曾经那样深爱我,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好,这样的心情不会随着你爱或不爱而有所改变,这是你教我的,给不起幸福了,就该放手。我可以放手,也愿意放手,去成全你的幸福,至少我还能确定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依然好好的。” “笨蛋,妳果然……是笨蛋!”俯下头,韩子霁狠狠地吻住她。 “韩……”她微讶,喘息低呼。 不理会她小小的挣扎,他激越地、狂热地探索娇躯,等不及回床上,等不及她准备好、甚至等不及剥除两人身上的衣物,便粗蛮地进入她。 她倒吸了口气。在两性亲密上,他一直都是体贴且温柔,极少见他有这野性狂肆的一面,她微痛,几乎有些承受不住,痛楚中夹杂着有别于以往的颠狂快感,来得又快又急,她呻吟、娇喘。 “晚晚、晚晚……”他低吼,疯狂地占有她、深入她,激狂缠绵。 窗外,狂风暴雨;窗内,激情如火…… 事后,他们只是互拥着,没分开,亦不言语,在彼此怀中调整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抱起她进浴室,放热水、倒精油,掌心轻揉嫩肤,有韵律地为她按摩。 她舒服地叹息。 其实,这样就够了,他仍是爱她的,她还有什么好求呢?相爱一场,没有缘分白头到老,至少还能好聚好散。 陪着她泡了一会儿澡,他取来架上的大浴巾,拭干她的身体,圈裹住抱回床上,依偎着。 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过要离开妳,晚晚。与她重逢是意外,心情仍受冲击,若要欺骗自己那不是爱,连妳都说服不了。但是,我很坚定知道自己真正要相守一生的人是谁。我承认,我迷失过,抗拒不了那段因为遗憾而始终唯美的爱情,但是热情会慢慢沈淀,十年一同走来,那样累积的情感太深、太牢,在生命中盘根错节,就算是死,也无法抽离,妳明白吗?妳要给我一点时间,将当年来不及收回的感情,一点一点去稀释。” 意外他会这么说,她抬眸凝视。“你不是──去找她?” “我是要去找她,把话说清楚,完整结束,所以才要妳等我。但是我想了想,怕妳一个人在家钻牛角尖,想打电话跟妳说一声,妳又怎么也不接,我怕妳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让我悔恨莫及,半路心急地赶回来……”他叹了一口气。“神前跪下起重誓,谁先变心谁先埋。晚晚,我没忘,也没后悔过自己许下的誓言。” 她,懂了。 他或许一时对“初恋”还难以忘情,但是他想生死相许的人,是她。 伸手,双掌停在他颊侧,定定凝视着他。“明年情人节,再去一次那间情人庙。” “好,但是能不能告诉我,妳想做什么?” “我要你收回那句誓言,就算哪天不爱了,我也不要你死,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这样,就够了。” 他动容,哑声道:“傻瓜,发过的誓怎么可能说收回就收回?” “可以的!我们另立誓言,就算分手,也要祝福对方一切安好,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诅咒,神明会明白的。” 他笑了。“我啊,怎么会爱上妳这傻瓜。”傻得……让他好心疼。 怜惜抚着她的发,轻声道:“我答应妳。快睡吧,明天睁开眼,又是全新的一天。” 不约而同,他说出熟悉又陌生的那句话。 明天睁开眼,又是全新的一天。 是巧合吗?又或者,这只是另一场梦境,下一回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医院,仍是孤单单一人? 她沈下眼皮,在他怀中找到最舒适的角落,安睡。 无所谓,她已经不在乎了,不介意哪段是真实、哪段是虚幻,何时又会醒来,她只想活在当下,在还能爱时真心地爱,分开时衷心祝福…… 醒来时,才能了无遗憾。 【全书完】 后记 我想,你们会打死我。 我懂的,我相当有自知之明。 为什么会想写这个看起来明明就是皮痒欠人打的故事? 故事来源,应该是这样的。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为胡蝶也。自喻适至与,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典故出自《庄子·齐物论》,它的意思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个很神经质又幻想力过盛的人,名字叫庄周,有一天他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而且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货真价实的蝴蝶,美丽又骚包的蝴蝶,还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蝴蝶,忘记自己是一个叫庄周的人类,每天挥动鲜艳的翅膀骚包到不能再骚包,还骚包得理所当然。 不久之后,庄周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变回人类,没有斑斓鲜艳的翅膀可以骚包,有手有脚,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那个叫庄周的呆瓜。于是他就想,不知道是我庄周作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作梦变成庄周呢?或者两个都不是,他只是个患有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只可惜古代没有精神科可挂,无从求证。” 翻译完了。 接下来你一定会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来乱的! 请抽掉耍白烂的形容句,打个五折看看就好。 这也是庄周教我的,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何必太执着?说不定明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我只是在作梦,根本没有写这本书,那认认真真开场文学大会考不是费时费力又费心?而你们,也可以省下想拿书砸死我的冲动,也许这本书从来就不曾存在过,砸人岂不是费时费力又费心? 编编,也请妳省下哀怨、吼人或者退稿等种种可能的动作,就直接让它出版,别抗拒了吧!来,跟着我念一遍,这一切都是幻觉,挣扎何苦来哉?费时费力又费心…… 原来我也是个想象力过盛又神经质的人。 关于这个故事,何为真?何为幻?也许前者为真,后者为幻;也许后者为真,前者为幻;也或者两者皆真,更或者两者皆幻,谁知道呢?谁不是一直在作梦,不知何时会醒,目前拥有的何时会失去…… 重要的是,在拥有的当下认真活过一遍,它就是真。 料想得到,看完这本书,少不得要有批斗男主角的声浪出现,但其实,忘记在哪里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明全天下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男性,都曾经出轨,也许是心灵上的,也许是肉体上,只是大部分的男人能以理智掌控,没真的将心动付诸行动。 听完之后,是不是很心惊?心寒? 我刚开始是的,后来细想,这世上有太多诱惑,要说男人能从一而终,心念不动,除非他无欲无求,四大皆空了,那么如此期许他们,也实在是苛求了,重要的是,他们记得妳们是另一半。 而,本书的男主角只是比较诚实,面对了自己的感觉而已。 要我说,我认为他是个相当任性、自我的男人,不爱时,他可以冷漠得很绝对,不将谁放在眼里,一旦让他爱上了,他却可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为妳付出。 他是自私的,也或许说,他只是忠于自己的感觉。 一如最初对向晚的无情。 也一如动心之后,他调整步调,将距离当成考验,在他与向晚之间找出最和谐的共鸣。 在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彻底。十年下来,他的付出绝不少于向晚,也或者说,在爱情的付出中,没有一把天平,能够正确衡量或计较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如果没有对等的平衡,单靠一方又怎么能长期维持? 就像是玩两人三脚的游戏,当他踩出左脚时,妳得踩出右脚,若无法同步,除非另一个人改变步调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就得一再忍受跌倒的痛,直到伤痕累累,再也无法同路。 谁不是如此呢?在爱情中,有几个人还能保有完整的自我?一旦付出了,势必要有所让步、迁就以及改变,包括脾气、包括习性、包括生活中许多造成磨擦的大小事件。 这样听下来,两个不同成长环境、不同脾性的人,要牵手走一辈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即使最终无法同路,又为什么要有怨呢? 相当喜欢书中的一句话:给不起幸福了,就该放手。 当两人在一起时,能给对方满满的幸福,那是最美好的事情,如果这样的感觉已然不再,又为何不能坦然放手? 看了太多的例子,曾经耳鬓厮磨,海誓山盟的爱侣,分手后怨声载道,相互指责、叫嚣,把对方批斗得体无完肤,更甚者硫酸、西瓜刀都出来了,不闹上社会版一夕成名不罢休。 需要如此极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吗? 若是他真有那么差,那么妳当初是瞎了眼、盲了心吗?为何能如此地爱?又如果他是个值得被爱的男人,妳也曾经爱过他的,他能过得好,妳为什么不乐见? 在爱情里,没有人不曾受过伤、流过泪,包括我,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记得美好的片段,记得他给我的成长,谢谢他陪我走了这一段,不去刻意介怀那些争执的部分,即使旁人不以为然。 第21章 因为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